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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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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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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51:15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洛陽南宮,太極殿裡,魏劭面南議事。

       攻下洛陽已數日,幸遜黨羽全部剪除。

       宵禁雖還未解,但因安撫得力,加上大軍始終未入城門一步,城中的恐慌氣氛,漸漸開始消除。

       昨天開始,關閉了數日的集市也陸續重新開放。

       民眾漸漸恢復正常生活的同時,都在等著一件事:魏劭稱帝。

       不止洛陽民眾如此猜測,魏劭的一些部下,也在翹首以待。

       那些破城後投了魏劭的朝廷官員,這幾天更是不斷聯名獻言,簡書雪片似的飛來,堆滿了案頭。

       內容雖洋洋灑灑,各有千秋,但中心意思只有一個:認為魏劭實至名歸,應當面南稱尊了。

       公孫羊曾私下對魏劭說道:“那些降臣,名大臣碩老,卻先事劉通,後拜幸遜,見主公攻下洛陽,便又見風使舵。主公不可聽。此時稱帝,為時過早,並非良機。”

       竺增也諫:“樂正功早有效仿幸遜之心,我勸主公再耐心等候些時日。若不出我的所料,樂正功此次返回漢中,必暗中籌謀稱帝。待他龍袍加身,則主公以足踏洛陽之尊,再位極九五,更是名正言順。”

       此刻的太極殿內,關於他是否應當順勢稱帝的爭論,還在繼續著。

       但魏劭已神遊太虛。

       前日,他收到了來自漁陽的消息。

       小喬順利生產,替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祖母起名腓腓。

       腓腓,忘憂也。

       魏劭想像女兒軟軟的小身子被自己抱在臂膀中的情景,目光不知不覺就變得溫柔了。

       唇角也微微地翹了一翹。

       將臣終於覺察到了君侯臉上的那絲神秘笑意。

       紛紛停了下來,看著他。

       魏劭回過神,對上左右一雙雙正盯著自己的眼睛,動了動肩膀,皺眉道:“幸遜雖死,但劉琰於琅琊稱帝,樂正功牢據漢中,南方尚有吳越、長沙。我不過攻下了區區一個洛陽而已,何以就能高枕無憂,面南稱帝了?此事往後不必再議!”

       眾人噤聲,隨即齊聲道:“主公英明,我等遵從。”

       議事後,魏劭留公孫羊,先問京兆、左馮翊、右扶風三地的控防情況。

       公孫羊有些莫名。

       這三地拱衛洛陽,地理重要。攻下洛陽的當夜,便立刻發兵,三日內迅速佔領,將三地牢牢地控在了手上。

       都是君侯自己親點的兵將。

       也不知道他怎突然像是忘記了,留下自己就問這個。

       心裡疑惑,面上卻也沒表露,只道:“主公放心,三地都已經牢牢把控,絕不會有失。”

       魏劭點了點頭:“先生做事,我一向放心。既如此,這裡暫時也無我的事了,我便先回漁陽一趟。”

       說完,見公孫羊看著自己,便道:“也無甚要緊的事。就是前兩日收到信,女君替我生了一個女兒。”

       他神色淡淡。

       “她有些想念我了。”他輕咳了聲,又道,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公孫羊這才明白了君侯的心思。

       忍住笑,道:“恭喜主公明珠入拿!莫說女君告了思念,便是女君不說,這一場仗,打了這麼許久,如今大勝,主公也該回去看看了!主公放心去,此地有我!”

       魏劭便微笑:“有勞先生了。”

       將剩餘事情交代完,等公孫羊一走,立刻喚雷澤,點了十數人,預備動身。

       臨行之前,卻忽又想起了一件事。

       魏劭遲疑了許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將魏梁喚了過來。

       摒退左右,只剩魏梁一人。
   
       “主公喚我,有何吩咐?”

       見君侯遲遲不語,似接下來想說的話頗為難以啟齒似的,平常罕見,便又道:“主公若有事,但凡吩咐便是!”

       魏劭終於道:“我想派你,去東郡走一趟。”

       魏梁一怔。

      “我若沒記錯,這月的初七日,是東郡郡公喬平四十壽日。你代我去一趟,記著,以女君名義,給他送份壽禮過去。再傳個消息,告訴郡公,說女君已順利誕下一女,母女皆平安。”

       魏梁驚訝。

       但很快道:“遵命。”

       “之所以派你去,是因為從前你去過東郡,和喬家人相識……”魏劭解釋。

       “主公放心。我必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魏梁笑道,“和喬公子鹿驪一別,也有些時候了。恰好李大將軍前幾日剛跟我提起了喬公子。此番過去,正好和他見上一面,看看他武藝今日如何了。”

       “你許久沒回去了吧?我記得去年整整一年你在並州,又打了這樣一場仗,如今才稍得以放鬆。東郡回來後,我放你假,你也回去看看嬸母吧,還有嫂夫人。”

       魏梁已有一年半沒有回過漁陽了。

       聞言喜出望外,急忙道謝。

       魏劭微笑點頭:“也無別的事了。壽禮我備好後,叫人送去你那裡。”

       ……

       次日,晨光熹微,一列戰馬十餘人,從洛陽的東城門疾馳而出,沿馳道往北,絕塵而去。

       魏劭踏上了北歸的路。

       干戈凶戰,本容不下他有太多的雲夢閒情。

       但對她的思念,和得知自己成為了人父的狂喜之情,從看到那封家書的一刻去,再也無法抑制,從這個原本有著一副鋼鐵意志的男人的心底裡,溢滿了出來。

       以致於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法耽擱下去了。

       樂正功,劉琰,還有稱帝……

       這些事,也是可以暫時先緩一緩的。

       他現在必須要儘快見到她,還有他們的女兒。

       否則他要受不了了。

       一早他北上的同時,魏梁也帶一隊隨從和禮物,上了去往兗州的馳道。

       送給喬平的壽禮,也是魏劭昨夜親自精心挑選出來的。

       一對玉龍佩,一雙高足金杯,十匹織有流雲長壽、長樂明光絢麗紋樣的緙絲錦,還有兩幅名家帛畫。

       對於自己竟做出了這樣的事,即便魏梁人已經去往了兗州,魏劭剛開始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甚至羞愧。

       如同徹底背叛了父兄,他覺得自己愈發沒有膽氣踏進家廟了。

       但是,喬平當年並沒有直接參與那一場戰事。

       他是她的父親,自己女兒的外祖父。

       既然陰差陽錯,已經娶了小喬,如今她又給自己生了孩子,那麼父親和兄長的在天之靈,想必應該也是能夠體諒他的。

       何況,這應該也是祖母的意願。

       他知道祖母應該一直希望他能不必那麼糾結於過去的仇恨而不可自拔。

       他需要學著去做一個如同祖母那般,有著寬廣心性的人。

       上路後,魏劭便不斷地這樣安慰著自己。

       終於,隨著距離漁陽的路程一天天地縮短,他心底裡的那個矛盾,徹底地被另一種即將就要見到她和女兒的情感所掩蓋了。

       他不再去想別的了,滿心只感到了無比的欣喜和期待。

       ……

       這天入夜,他終於行到了任丘城。

       倘若馬不停蹄,距離漁陽,只剩兩天的路程了。

       魏劭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繼續朝前趕路。

       但閃電撕裂了夜空,雷聲在頭頂沉悶地滾過。

       天下起了雨。

       雷澤他們的臉上,也都露出了疲倦之色。

       魏劭便命停下,當夜住進任丘驛庭。

       一路皆輕裝簡行。到了這裡,也命驛丞不必驚動任丘令,他只落腳一晚,明早便繼續上路。

       雷澤著人將那只箱子搬了進來,置於案面之上。

       箱子高寬尺餘,箱面飾以整張有著美麗紋路的蟒皮,有些分量,雷澤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魏劭自己也感到疲倦了。

       但精神卻十分亢奮。

       他在深夜驛舍裡的床上,閉目聽著遠處天邊滾過的陣陣悶雷之聲。

       雨點淅淅瀝瀝,砸落在他頭頂的瓦片之上。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回憶起了去年的那個夜晚。

       也是這樣的一個雷雨夜裡,他隻身追她到了驛舍,終於將她追上。

       他在她的面前,屈服了。

       而她也還以他對等的快樂。

       那個夜晚,她在他身下逞嬌呈美,直到此刻他想起來,那種神搖魂蕩,飄飄渺渺的感覺,仿佛還未散盡。

       他宛若登臨仙山瓊閣,極美世界。

       魏劭被回憶弄的口乾舌燥。

       遐念纏身,一時竟不能自己,簡直恨不得立刻起身再次上路才好。

       窗外劈過一道閃電。剎那間,藍色電光將驛舍的牆壁照的雪亮,也照亮了那只置於案面之上的蟒箱和旁邊魏劭的那柄寶劍。

       頭頂跟著落了一個震耳欲聾的驚雷,炸裂,房梁似乎也隨之微微晃動。

       瓦頂的縫隙裡,簌簌地落下了一層微塵。

       房門忽被人猛地拍響。

       驚雷過後,這陣急促的拍門聲,聽起來便格外的刺耳。

       魏劭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下,迅速打開了門。

       “主公,不好了!剛到的洛陽急報,魏梁將軍一行人於東郡城門外遭襲,魏將軍身負重傷,僥倖殺了出來,隨從全部斃命。喬越喬平二人隨後聯名發告民書,領兗州投效劉琰!”

       魏劭的身影僵住了。

       又一道閃電劈落,照亮了他那張白的猶如厲鬼的面容。

       他猛地轉身,一把拔出了寶劍。

       一道青鋒暗芒掠過,竟將桌上的那只蟒箱,生生地削成了兩截。

       東海明珠,昆侖璵璠。琳琅奇珍異寶,隨了他的劍鋒,四散滾落了一地。

       這是魏劭離開前的那個晚上,走出洛陽府庫的時候收拾的。

       看見什麼順眼,便放了進去。

       當時他心想,就算哄不了蠻蠻的歡心,帶回來給女兒玩耍也是可以的。

       “主公!”

       雷澤望著他提劍的僵直背影,不安地喚了一聲。

       魏劭慢慢地轉過了身,將寶劍回入劍鞘。

       “動身,回洛陽。”

       他的語氣已經轉為平靜,神色陰沉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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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10:44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東郡喬家。

       喬越坐在書房裡,臉色灰白,雙目發直,形同死人。

       這些天裡,消息仿佛突然開了閘的洪門,不停地朝他湧來。

       他被衝擊的幾乎要透不出氣了。

       原來魏劭竟早就已經瓦解了北伐聯軍,贏了黃河大戰。

       天下人皆都知曉的事,唯他分毫不覺,竟還以為魏劭依舊在做困獸之鬥。

       他閃電攻下洛陽的時候,自己正在做著什麼?

       聽信了張浦之言,不但投靠了劉琰,還弄瞎了自己弟弟的雙目,將他囚了起來。

       到了現在,自己更是被劉琰迅速地架空。

       除了得到一個什麼都不是的橫海侯的空銜,喬越驚恐地發現,兗州根本已經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

       想到片刻前發生的那一幕,他的手便又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魏梁帶了一隊人馬,於今日到了東郡,說奉女君之命來給喬平賀壽。

       等他得知消息的時候,魏梁已被包圍。

       他殺出重圍逃走了,但他的隨行,全部被射死。

       這道命令,自然不是喬越下的。

       喬越聞訊,如遭五雷轟頂。隱隱約約,心裡仿佛終於也明白了什麼似的,心驚肉跳,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忽然想到了喬平,如同想到救星,勉強起了身,匆匆往囚著喬平的所在而去。

       到了門外,竟被守衛攔住。

       喬越禁不住怒火中燒,沉吟了下,轉身匆匆再往劉琰居所趕去。

       劉琰停留在喬家的這些天裡,不入住喬越為他準備的精舍,反而一直住在他少年時候住過的那間舊居裡。

       舊居年久失修,起先喬越不肯。但劉琰堅持,便也只能隨他了。

       喬越闖入,卻被劉扇領人給擋住。

       愈發憤怒,高聲呼叫。忽然聽到裡面傳出劉琰的聲音:放他進來吧。

       劉扇方予以放行。

       喬越大步而入,看到劉琰寬衣大袖,向窗而坐,獨自對著一盤圍棋下子。

       他的目光落於棋盤,手指撚一枚黑子,似正在思索棋局。

       喬越忍住心裡怒氣,道:“此為我喬家。我方才要見我二弟,何以也被人阻攔?”

       劉琰並未看他,“啪”的落了一子,方淡淡地道:“郡公雙目失明,我正請醫在替他診治,需靜養,不便見人。”

       喬越一口氣悶在胸口,強行再忍了下去,又道:“我方才聽說,魏梁於城門外遭襲,也是你做的?”

       劉琰未應,手伸向玉罐,抓了幾顆白子,捏於手心,慢慢把玩。

       “劉琰!”

       喬越再也忍耐不下,直呼他的姓名,“我方這幾日,才慢慢有點想明白了。為何我兗州竟遲遲收不到外出探子送回的消息!是你攔截了消息,再將我玩弄於股掌,是也不是?我喬家從前於你有恩,你竟如此害我!你居心何在?”

       劉琰看他一眼,依舊氣定神閑:“橫海侯這是怎麼了?這才幾日,莫非你又後悔投了我,想再去求好於魏劭?可惜啊——”

       他輕輕地歎息了聲,搖頭:“遲了。天下人都知你喬家棄暗投明,甘為我漢室之臣了。即便你此刻放的下身段,再如三年前那般,厚顏送女求好于魏劭,恐怕他也再容不下你喬家之人了。”

       喬越牙關緊咬,臉慢慢地漲紅。

       劉琰注視他片刻,忽鬆開手心,方抓來的幾顆棋子,散落在了棋枰上。

       棋子滴溜溜地打轉,發出輕微而悅耳的玉石摩擦聲,慢慢地停下,靜止了下來。

       劉琰下地,沿著屋壁,慢慢地踱了一圈。

       最後停在喬越的面前,微笑道:“多謝喬公好客,留我住了這麼些天,讓我得以再重溫少年時候的那段難忘日子。我也該走了。”

       喬越大驚:“你將我害成這般模樣,一走了之,置我兗州軍民於何地?”

       劉琰道:“喬公這話差了。魏劭早有亂臣之心,你投我,乃是順利天時之舉,如何就成了害你?”

       喬越兩邊面頰肌肉抖動,變成了仿佛豬肝的顏色。

       “我知你怕魏劭打來。放心,兗州如今既然為我漢地,我豈會不管?我給你留了助力之人,數日前領軍而來的丁屈將軍,你見過他的面吧?他會代你暫履刺史之責。喬公安心便是。”

       淡淡說罷,撣了撣衣袖,轉身飄然而去。

       ……

       劉琰縱馬奔出了東郡的城門,沒再回頭。

       風迎面吹來,揚起他的衣袖和袍角。

      他的心裡,被一種從報復而來的快感給占滿了,恨不得揚天長嘯,方能發洩出他此刻內心的翻湧情緒。

       以厚利收買一個張浦,兗州便歸他所有,喬家也徹底地自絕於魏劭。

       等到相見,必定兵戎交加。

       兗州的城牆,或許抵不住魏劭的兵鋒。

       但這又有何妨?一城得失,他並不放在心上。

       何況兗州本就不屬於他。

       他之所以留新投奔自己的丁屈在此鎮守,一是給他實地實權和復仇機會,同時彰顯自己的皇恩。

       二來,愈遇兗州的強力抵抗,魏劭對喬家的仇恨才會愈發深刻。

       難道從此以後,他的小喬還能繼續和魏劭兩情相悅,終老一生?

       劉琰抑制住心底裡滾滾不絕的快感,閉上雙目,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東郡城外野地裡他似曾相識的清新空氣。

       這整個的天下,遲早會再歸於漢室。

       東郡喬家的喬女,終有一天,也只能是屬於他的,沒誰能真正地奪走。

       魏劭也不能。

       ……

       魏梁被與兗州毗鄰的許地太守董冒送回了洛陽。

       儘管皇宮裡的御醫已經全力救治,但終因失血過多,昏迷多日之後,最後還是沒能熬過去。

       魏劭是在三天前趕回洛陽的。

       這三天裡,他不眠不休,一直守在魏梁的邊上。

       直到他握著的那只因握刀劍而磨出了一手老繭的手慢慢變的冰涼,僵硬。

       太醫皆惶恐,跪地不起。

       公孫羊和衛權竺增等人也在外一直等著,不敢入內。

       直到次日黎明,終於聽到一陣沉重腳步聲由內及外而來,眾人急忙迎了上去。

       看到魏劭現身,一雙眼眸,充滿了血絲。

       公孫羊壓住心內不安,急忙迎上去,道:“主公,這其中恐怕有所誤會。喬家料不至於——”

       “傳我的令,集合兵馬,雷澤檀扶隨我伐兗州。其餘人等各留原地待命!有擅動者,軍法處置!”

       魏劭置若罔聞,只嘶啞著聲,一字一字地道。

       隨即大步而去。

       ……

       小喬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天,女兒快滿兩個月大了。

       她比剛出生的時候更漂亮了,雪團似的一個小人兒,笑的時候,烏溜溜的一雙眼眸裡,仿佛盛開了春天花園裡的所有花兒。

       徐夫人愛她愛的不得了,從她滿月後,每天都要抱上一抱,逗她說話。

       原本稍嫌空寂的魏家大宅,隨著腓腓的出生和一天天的長大,增添了無數的笑聲和生機。

       這天是個天氣很好的初夏午後,小喬像平常那樣陪在徐夫人的身邊,看她抱著腓腓哄睡。

       腓腓是個精力旺盛的小傢伙。但此刻,吃飽喝足了,她閉著已經有著長長卷翹睫毛的眼睛,在乳母的懷抱裡,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徐夫人捨不得轉手怕驚動她,親自起身,抱著她入了內室,將她放在床上,再為她蓋好被子。

       “你那裡,最近可有劭兒來的信?”

       徐夫人出來後,問了聲小喬。

       小喬搖了搖頭。

       徐夫人沉吟了片刻,隨即微笑:“想必是洛陽那邊事忙,劭兒被纏住了,才遲遲未歸。你莫多心。我這就去封信問一聲。”

       上次報生產後的那封信出去後,便一直沒有魏劭的回音。

       黃河之戰已告結束,就算魏劭事忙回不來,也不至於連封回信都沒有。

       確實有些反常。

       小喬知徐夫人是擔心自己在憂慮,怕生了女兒不討魏劭的歡喜。譬如朱夫人那樣,雖沒說什麼,但失望之色卻無法掩蓋。

       心裡感激,正要開口,忽然鐘媼從外匆匆而入道:“女君,喬公子來了。”

       她略一頓,“喬公子似有急事。”

       小喬十分驚訝。

       和阿弟已經許久沒見面了。

       此刻忽然得知他到了漁陽,原本應當驚喜才對。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卻咯噔一沉,直覺仿佛出了什麼事。

       不好的事。

       她立刻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點頭:“你快去。”

       小喬急忙回到東屋,看到喬慈,愈發吃驚。

       喬慈已經接連幾個晝夜沒有闔眼過了,風塵僕僕,雙目通紅,神色憔悴而焦急。

       一看到小喬,立刻撲了上來。

       “阿姐!兗州出事了!公孫軍師叫我速來找你!”

       ……

       這兩個月裡,小喬雖也漸漸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魏劭不該在戰事結束後,還遲遲不歸。

       但她無論如何也未能想到,不過短短這麼些天的日子裡,兗州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故。

       父親生死未卜。

       伯父喬越不但借父親之名投了劉琰,還害死了毫無防備本要去給父親賀壽的魏梁,引魏劭怒而出兵兗州,沿途無人敢擋其鋒芒,滎陽、陳留等地太守紛紛讓道,大軍如過無人之境。

       “阿姐,當日我脫困出城後,以為二姐夫正被聯軍所困,是以去向大姐夫求助。不想劉琰早有留手,竟發青州兵去攻靈壁,大姐夫被阻,未能及時趕赴兗州。等打退青州兵,我與大姐夫趕去兗州,才知兗州已徹底落入劉琰之手,魏梁將軍也遇害。二姐夫發兵往兗州,他叫人傳話,命大姐夫不許插手,否則將視若敵對。大姐夫暫時駐兵於巨野,我去求見二姐夫,想向他解釋來龍去脈。但並未得見,二姐夫拒不見我。公孫軍師指點,叫我速來求阿姐,想想辦法!”

       小喬心頭一陣狂跳,臉色驟然失盡了血色。

       定了定神,安撫了喬慈兩句,叫人帶他下去先稍事休息,自己立刻回往北屋。一進去,立刻就跪在了徐夫人的面前,叩頭,久久不動。

       “是出事了嗎?起來慢慢說。”

       徐夫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一如往常那樣沉穩。如同帶著能夠撫平人心恐慌的力量。

       但是這一刻,小喬卻無法抬頭。

       也無顏抬頭。

       “祖母,魏梁將軍遇害了。還是被我喬家所害。”

       她忍住就要奪眶的淚,說道。

       屋子裡忽然靜默了下來。

       小喬一直跪著,以額觸地,一動不動。

       許久,才聽到徐夫人變得有些喑啞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抬頭!說!”

       聲已轉為微厲。

       小喬直起了身,敘述了一遍從喬慈那裡聽來的經過。

       “祖母,此事當中還有劉琰操縱,利用我伯父和父親不和,不但控兗州,我父親如今也生死未卜。這中間恐怕有許多的誤會。夫君如今怒而出兵兗州復仇。我阿弟求見夫君,夫君拒而不見,他無奈,這才星夜趕來漁陽求助。我懇求祖母容我去一趟兗州,面見夫君解釋清楚。並非是我要為喬家撇清關係。魏梁將軍等人因喬家而死,喬家人便是以命償命,也不足以撫平親者之痛。我無任何二話。我恨劉琰居心險惡,不願讓他奸計得逞!求祖母代我照管腓腓些時日,我儘快動身!”

       她再次叩頭。

       “你去吧,讓賈偲護送你儘快過去。腓腓有我照看。”

       徐夫人緩緩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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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五月初,魏劭十萬軍士直驅東郡,一路沒有遇到任何阻擋,入了兗州。

       丁屈迎戰魏劭於距離東郡百裡外的燕縣南郊,敗退,守城。

       是役俘虜,被魏劭下令全部就地處決。

       其中有丁屈的軍士,也有部分喬家軍士。

       消息傳到東郡城裡,人人自危。

       侯嘉王會等人,昔日喬平手下家將。壽宴當晚喝的醉醺醺回去,次日醒來,便遭驅趕,劉琰隨即到來,喬慈挾丁夫人逃出城,隨後喬越主事,令皆以喬平之名聯合下達,卻一直不見喬平露面。

       喬越稱喬平昏迷不能見人,候、王等人心裡無不起疑。

       只是喬越的地位擺在那裡,劉琰又是正統漢帝,天子之尊,入城的時候,鑾輿威嚴,甲兵相隨,沿途民眾無不跪拜口呼萬歲。侯嘉王會等人又豈敢輕舉妄動,隱忍到此時,暗中打聽到拘押喬平的所在,趁丁屈不敵退守城內,壘渠堅壁,魏劭又兵圍四門,城裡秩序大亂之際,暗中聯合忠心舊部,趁亂潛伏而入,殺守衛,終於見到喬平的面。

       見他雙目失明,被困陋室。昔日軍民擁戴的郡公,今日竟如蛟龍失水,被困淺灘,無不義憤填膺,誓救他脫困,和丁屈決一死戰。

       喬平雙目遭毒,又被困多日,心知外面必定已經起變。這些日焦心如焚,已經做了極壞打算,卻還是沒有想到,事情竟壞到了這般的地步。打起精神問明城內外的情況,漸漸冷靜下來,阻攔道:“劉琰心機深沉,應是恨我喬家當年毀約之辱,這才處心積慮,利用我兄弟不和從中作梗。我失察,以致於釀成今日大禍。丁屈此人,雖卑劣無節,但兇悍異常,並非容易對付之人,何況他狐假虎威,借漢帝之名領了兵節,有他自己親兵,對我喬家舊部必也有所防範,你們若這樣貿然殺出去,萬一不成,反遭戕害。”

       侯嘉焦急道:“魏劭已兵臨城下。前日燕縣一戰,他殺盡了俘虜,內便有我喬家被迫驅去應戰的軍士。丁屈借此大肆渲染恐慌,城內軍民無不人心浮動,恐破城要遭魏劭屠戮,只能全力應戰死守城池。我等若再不出手,兗州真要毀于劉琰之手!“

       喬平沉吟。

       劉琰如今,早不是當年那個因遭繼母讒言而被迫離開琅琊受庇於喬家的少年了。

       今日還留自己的一條命,必也有他的用心。

       到了最後,丁屈勢必會拿自己要脅魏劭。

       魏劭若不顧自己的生死,必傷和小喬的夫妻情分。

       但若就此放過,他也無法向他的將士交待。
  
       無論結果如何,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對於魏劭或是喬家來說,都是一個兩敗境地。

       劉琰能設局至此地步,恨不可不謂深,心機不可不謂沉,實在令他始料未及。

       喬平思忖了片刻,道:“丁屈為人善變,我也風聞一二。我有一計,可引他先放鬆警惕,再予以一擊,更容易得手。”

       ……

       丁屈從燕縣退兵入城,便於城內大放魏劭屠城的消息,驅喬家軍士堅守城頭。

       見眾人皆驚悚,不敢有片刻放鬆,方稍稍松了口氣,從城頭下來,獨自吃著悶酒。

       兗州多美女。

       想起張浦曾說,喬越有個姬妾,綺年玉貌,便叫人將那婦人喚來。

       婦人戰戰兢兢而來,向他行禮。細看眉眼,生的倒跟蘇娥皇有幾分相像。

       丁屈見了,更覺氣悶。

       洛陽城破當日,他帶蘇娥皇趁亂逃脫,本指望得到幸遜寶藏,那婦人卻說先帶他投劉琰,等有落腳處了,再徐圖寶藏。

       丁屈疑心她在推諉,要殺,又怕她真的知道寶藏,加上當時如同喪家之犬,無可奈何,只能隨她一起去投劉琰。

       沒想到,蘇氏竟和劉琰一見如故。兩人密談,出來後,蘇氏竟就成了劉琰的座上之賓,出入皆有侍衛。

       莫說再逼問她寶藏下落,便是想再見她一面,也是不易。

       知自己應被她給耍了,偏她如今有劉琰為靠,也是奈何不了她。

       心裡愈感憋屈,目露凶光,將婦人強行扯來正要行兇,忽聽門口一陣腳步聲,抬頭,見喬平竟被數個喬家舊將擁著入內,大吃一驚,一把推開婦人,猛地起身,一邊拔劍,一邊高聲呼侍衛入內。

       片刻,堂內湧入了十來個丁屈的手下。

       喬平道:“丁將軍稍安勿躁。我如今雙目不能視物,這幾個舊日手下,也早被奪了兵權,赤手空拳,豈能傷將軍分毫?”

       丁屈方慢慢定下神,道:“你如何逃出來的?意欲何為?”

       喬平道:“我有一事,既為我自己好,也為將軍考慮。不知將軍可否與我細談?”

       丁屈思忖了下,示意手下出去。

       喬平命侯嘉王會等人也出去,自己摸索,慢慢入座,道:“丁將軍大禍臨頭了,還不自知!”

       丁屈冷笑:“郡公恐怕才是朝不保夕,不愁你自己,竟拿危言恐嚇於我,可笑至極!”

       喬平微笑道:“丁將軍勇烈,世人皆知。但魏劭軍士,卻最長於攻城掠地,如今劉琰傷了魏梁,挑起喬魏兩家仇恨,魏劭大軍挾報復而來,銳不可擋,這東郡城池,即便合我喬家之力,你以為能守多久?一旦城破,丁將軍就算殺出重圍逃出生天,但一世英明,恐再遭玷污。我實在是為丁將軍感到惋惜!”

       丁屈不語。

       喬平歎息:“我為丁將軍惋惜,遠非如此。丁將軍被劉琰利用,竟也絲毫不知?”

       丁屈道:“此話怎講?”

       喬平道:“實不相瞞,劉琰早年曾與我的女兒訂有婚約,後為解兗州兵圍,我的長兄做主,改將我女兒嫁了魏劭。劉琰與我喬家,有毀約之辱,與魏劭更是勢不兩立,這才設計害我,將我囚禁,制我兄長,觸怒魏劭後終如願引他大軍來伐。如今兗州危在旦夕,他一走了之,將兗州之事交給了將軍。你當他是器重你?非也!他心機深沉,恨不得喬家與魏劭拼個你死我活,這才利用將軍之能,固守兗州,造成我喬家拼死要與魏劭對抗的假像。魏劭遇越多抵抗,必定愈被激怒。如此,則城破之日,情狀自然愈發也愈發慘烈!”

       丁屈起先面帶戒備,漸漸凝神。

       “我喬家人即便最後滿門覆滅,也是因我兩兄弟無能所致,乃咎由自取。將軍你卻不同!你有英雄之名,天下人盡皆知。如今投效劉琰,必也是出於對漢室的一片忠肝義膽。劉琰卻這般利用將軍,名義上封將軍為侯,將兗州大權交將軍手上,實則不過給了將軍一個燙手山芋,欲陷將軍於絕境罷了!”

       丁屈聽的心驚,出了一身冷汗。

       想自己空有英雄之名,卻命運多舛。先後投袁赭、幸遜,所遇均非英主,非但未能如願建功,反因頻頻換主,遭世人詬病。如今被迫,才改投從前本被他瞧不起的劉琰。

       魏劭又豈是容易對付的人?

       如今他兵臨城下,自己雖想方設法集合喬家舊部全力守城,但也不知能守多久。

       若城池被破,就算自己逞勇殺了出去,但便如喬平所言那樣,英名也將再遭玷污。

       如今情形,實在是不上不下,進退兩難。

       咬牙道:“事已如此!我還能如何?只有拼死和魏劭一鬥!”

       喬平搖頭:“將軍勿灰心,聽我一言。以將軍之威,這般被劉琰玩弄於股掌,實在可惜。我更不想我兗州軍民因劉琰奸計而遭荼毒。此事全因我長兄喬越而起。魏劭之怒,也是針對我的兄長。我這個兄長,無情無義,為奪我權力,竟將我雙目毒瞎。我和他早無兄弟情分可言了。我欲殺他,取他人頭,以此向魏劭求解。魏劭是我女婿,有喬越的人頭,再有我女兒從旁轉圜,此事必定能夠過去。等解了兵圍,我再向魏劭薦舉將軍。魏劭志在天下,求才若渴,以將軍英雄之名,若肯投效,他豈有不納之理?”

       丁屈已然心動,卻面露為難,道:“我於魏劭,非但無半點功勞,反而從前結怨頗深。如今他怎肯納我?”

       喬平道:“將軍去殺了喬越,便不就是大功一件?”

       丁屈恍然,大喜,放開了手裡的劍,道:“聽君之言,我茅塞頓開!郡公稍等,我這就去殺了喬越,割他人頭下來!”

       喬平道:“不急,明日殺也不遲,怕他逃去哪裡?我雖目不能見,與將軍也不過說了寥寥數語,卻頗有遇到知音之感。將軍若不嫌棄,可否與我共飲幾杯?”

       丁屈自然點頭。重整酒席,二人對飲。席間丁屈談性大發,罵袁赭心胸狹隘,罵幸遜殘暴剛愎,罵劉琰卑鄙小人,一徑的罵個痛快,聽喬平在旁寬解,愈發相恨見晚,酒水一杯杯下肚,竟至酩酊大醉,雙眼朦朧之時,侯嘉王會入內,一刀砍下人頭,未發半點聲息,可憐一代悍將,如此殞命東郡。

       丁屈既除,侯嘉王會立刻召舊部,提人頭命丁屈軍士解械。大多遵從,也有負隅頑抗。

       一陣廝殺,拂曉時分,終於徹底撲滅了城內劉琰的勢力。

       侯嘉恨張浦入骨,趁此機會,提刀沖去張浦住處,入內卻不見他人,屋裡空空蕩蕩,連一個家僕也無。

       入內室,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看到地上竟倒了一具屍首,頭顱已被割去。辨認衣著體貌,竟是兗州刺史喬越。

       侯嘉大驚,一邊派人通報喬平,一邊在附近尋找,終於捉到一個張浦家中的僕從,送到了喬平面前。

       家僕戰戰兢兢,跪地道:“昨日一早,丁屈敗陣消息傳來不久,喬公派人傳張浦,張浦不去見,收拾細軟似要逃走,不料還沒出門,喬公親自來了。我見他手提寶劍,怒氣衝衝,追著張浦入了內室。再片刻,張浦便提了個包裹匆匆走了,我壯著膽子進去,才見喬公已被割了人頭。聽聞魏劭攻城,城裡人心大亂,我怕遭牽連,一時害怕,也就逃走了。後頭的事,我便不知了。求郡公饒命,我實是無辜,喬公並非死於我手!”

       喬平沉吟。

       喬越應是聽聞了魏劭攻城的消息,想殺張浦洩恨。也不知過程如何,反被張浦所害,連人頭都被割了去了。

       喬平雖也恨兄長糊塗,令兗州陷入了如此的困境,沒想到他最後竟如此死於他最信任的一個謀士之手,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吩咐人將喬越屍首收了,隨後立刻口述,命人修書一封,將前因後果講述清楚,附上了丁屈人頭。

       侯嘉自告,出城去見魏劭。

       喬平忐忑等待消息。

       魏劭卻連侯嘉的面都沒見,信更未讀,連同丁屈人頭,一併帶了回來。

       喬平焦急:“他必定以為是我喬家又見風使舵,殺丁屈為再次向他求好,這才執意不見。還是由我親自出城去見他一面為好!兗州此次之事,全因我失察而起,魏梁將軍遭襲,與我更脫不了關係。”

       眾人急忙阻攔,忽此時,急報傳來,說魏劭大軍徹底四合,將東郡的東西南北四門,包了個水泄不通。

       立於城牆之上,已能看到旌旗遮映。

       與此同時,比彘也領軍從巨野開來,似要阻止魏劭大軍攻城。

       兩方人馬對峙,竟有一觸即發之態。

       喬平一陣急怒攻心,嘔出一口血,搖搖欲墜,仰面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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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11:13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小喬動身南下。

       除了經停驛舍更換馬匹,必要休息,其餘時間,不分晨昏,幾乎都是在馳道上度過的。

       這段路千里之遙,才七八天,她便已經過了黃河,直奔兗州。

       這日終於接近兗州,沿途聽聞燕侯大軍早在數日前已過境,如今想必早就開到了東郡,焦心如焚,終於一口氣終於趕到。

       她抵達東郡的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初夏傍晚。

       夕陽西斜,金色的餘暉,灑滿了東郡城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原野地上。

       也投在城外那一座座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連綿不絕的軍營營帳和迎著晚風招展的繪有戰龍的旌旗之上。

       小喬並未馬上入營。而是遠遠地停在城北的營地之外,先讓喬慈去尋比彘探聽消息。

       天黑,喬慈回來的時候,神色看起來,比開始仿佛要略輕鬆些。

       他告訴小喬,父親重新掌控權力,殺了丁屈。他希冀能向魏劭澄清其中誤會,但魏劭似乎並不接受。

       比彘擔心魏劭盛怒之下攻城,所以引軍來此防備。

       所幸,魏劭雖不見使者,但也一直沒有發動攻城。

       這樣對峙的局面,已經持續數日了。

       ……

       來的路上,小喬曾設想過許多的可能。

       最可怕的,就是魏劭盛怒之下,攻破東郡,父親身死。

       倘若真發生了這樣的事,小喬無法想像,即便自己這樣趕過來了,於事還有什麼意義。

       萬幸,她最害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她身體裡那根一直緊緊繃著的弦,鬆了下來。

       鬆懈的一刻,她感到一陣頭暈眼花,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被喬慈一把扶住。

       “阿姐!”

       “我沒事。你留下,不必隨我進來。”

       ……

       “女君隨我來。”

       雷澤出來,領小喬往裡而去。

       路上他似乎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最後領她到了中軍大帳前,低聲道:“君侯就在裡頭。”

       抬手,撩開帳門的那一刻,小喬的心情忽然又緊張了,動作也遲滯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掀開,入內。

       大帳裡燃著明燭,光線很亮。

       她看到魏劭站在兵器架前,背對著自己。

       紋絲不動,猶如一塊岩石凝固在那裡,已經很久了。

       她停在帳門口,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等待了良久,終於輕聲道:“謝謝你,未攻東郡。”

       一陣風從她身後的帳門縫隙裡鑽進,燭火輕晃。

       魏劭那道投在帳壁上的被放大了的身影也晃了晃。

       他慢慢地轉過身,目光落到小喬的臉上。

       二人眼眸相對。

       大半年沒有見面了。他一下就變的又黑又瘦。

       神色裡,並沒有小喬預想中的盛怒。

       看起來竟十分平靜。

       平靜的異乎尋常。

       小喬的心裡,忽然像是被一把鈍刀給無聲地劃拉了一下,胸口一陣鈍痛。

       “夫君,對不起——”

       “你回去吧,好生照顧腓腓。畢竟你也替我生了個女兒,作為對你的回報,我會放過兗州的。明日我便撤軍。”

       他打斷了她的話。

       語氣也和他的神色一樣,平靜的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小喬怔怔地望著他.

       魏劭說完,走到那張案後,坐了下去,隨手翻開一卷簡牘,低頭流覽。

       小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魏劭起先十分平靜,一直在翻手裡的簡牘。

       不時發出竹片碰撞的輕微響聲。

       漸漸地,他越翻越快,越翻越快,捏著簡牘的那只手的手背青筋,也漸漸地凸顯了起來。

       突然,“啪”的一聲,他手裡的那冊簡牘被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

       聲響之大,驚的燭火也隨之跳躍了一下。

       “你還不走?還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他抬起頭,盯著小喬,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

       小喬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邊,跪在了他的近旁。

       “夫君,你其實已經知道了,是嗎?”

       她望著他硬朗宛若雕琢而出的側臉線條,輕聲地問。

       魏劭閉了閉目,慢慢地轉過頭。

       燭火投在他的眼睛裡,令他的一雙瞳仁泛出近乎半透明的冷冷的釉色。

       “我在來的路上,很擔心你已經攻城了。傍晚到了這裡,發現你還沒有。那時我就知道,不會是因為比彘。倘若你真想攻下兗州,你絕不會因為比彘而停下來。你一定是知道這其中有誤會了,是嗎?”

     ……

      魏劭一語不發。

      小喬望著他的眼睛:“我來之前,拜別祖母的時候,我對她說,我想來見你,並非是要為喬家撇清關係。魏梁將軍如今生死未卜,和他同行的戰士無辜送命,一切都和我喬家脫不了關係。喬家人便是以命償命,也不足以撫平親者之痛,這並非是我虛言。所以方才我趕到的時候,知道夫君並沒有攻城,我除了感激,再無別念。經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是我喬家人無德無能,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這許多的事端。我會讓我父親交出兗州。我知這彌補,對比已經造成的過錯,實在微不足道,你或許也根本不屑一顧。但已經造成的傷害,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親,只要力所能及,必會全力彌補。哪怕微不足道。”

      魏劭神色依舊冷淡,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說了這麼多,有一句,倒是被你說對了。我還沒攻兗州,並不是因為比彘的阻攔。”

      “你知我為何決定放過兗州?”

      小喬屏住了呼吸,心跳忽然加快。

      魏劭視線投向帳門之外,喝道:“帶進來!”

      小喬抬眼,看到一個穿著葛衣的人被推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竟是喬越的謀士張浦。

      他面如土色,瑟瑟發抖。

      小喬吃了一驚,飛快轉頭看著魏劭,見他目光冷冷地盯著自己:“這個人,你應當認識吧?”

      小喬的心跳驀然一陣狂跳,略微茫然地看著魏劭。

      從進來後,魏劭轉身對她說的那第一句話開始,她就覺察到了他的反常。

      出了這麼大的事。從魏劭的角度而言,喬家這一次的行為,如同整個家族再次背信棄義。

      他卻只讓她回去,說,作為對她為他生了個女兒的回報,他會放過兗州。

      當時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異常的平靜。

      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絕不是當時他真正的情緒表露。

      越看似理智的平靜,背後或許就是越大的憤怒。

      只是她不知道,他當時為什麼不對自己大發雷霆,反而要將憤怒以這種讓人更加感到不安的方式給掩蓋了過去。

      此刻她隱隱仿佛有些明白了。

      或許和這個張浦有關。

      但是張浦,到底說了什麼?

      魏劭從案後起身,一把抓起橫於桌上的寶劍,拔劍,朝著張浦走了過去。

      張浦跌坐到了地上,爬行著後退,不住地哀求。

      “君侯饒命——君侯饒——”

      一道劍光掠過,一顆前一刻還連在脖頸上的頭顱,突然飛了出去,骨碌碌地滾到了牆角,方停了下來。

      一道血柱淩空噴湧而出。

      濺在了魏劭的衣襟上,也濺在了他的面上。

      小喬驚叫一聲,驚恐地看著魏劭轉身,提著那把還在滴著血的劍,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了回來。

      久違了的關於前世夢中的那最後一幕的記憶,在這一刻,仿佛突然朝她排山倒海般地再次湧了過來。

      她極力咬著牙關,才不至讓牙齒發出瑟瑟的顫抖之聲。

      魏劭到了她的近前,那張濺了幾滴血的面龐微微下沉,俯視她片刻,忽然“叮”的一聲,拋掉了劍。

      “這個人,提喬越的腦袋來投我。兗州還是你喬家自己留著吧。你可走了。”

      他冷冷地道。

      小喬強行撐著兩條已經軟的成了棉花般的腿,勉強站了起來。

      “你到底怎麼了?張浦說了什麼?”

      魏劭不語。

      “夫君——”

      “來人,把她給我送出去!”

      魏劭忽然仿佛就爆發了出來,扭頭朝外咆哮了一聲,接著一掌,便將兩人中間隔著的那張案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

      簡牘、文書、筆墨,連同令箭和虎符,掉落滿地,狼藉一片。

      雷澤慌忙入內,迅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張浦的無頭屍身,急忙要親手托拉出去。

      “把她給我送走!”

      魏劭又咆哮了一聲。

      雷澤一愣,這才明白過來,錯愕地看了眼魏劭。

      他神色陰沉。

      雷澤遲疑了下:“女君——”

      “煩請雷將軍先出去,我還有話要和君侯說。”小喬道。

      雷澤急忙彎腰,將張浦屍身連同頭顱一道弄了出去。

      “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

      小喬頓了一頓:“張浦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他雙唇依舊緊緊閉著。

      小喬心亂如麻,後背已被冷汗濕透。

      她感覺的到,魏劭對於自己的憤怒,似乎不僅僅只是出於這次兗州的事情。

      似乎還摻了別的。

      到底是什麼?

      她閉上了眼睛,極力地在腦海裡回憶。

      忽然,整個人像是被什麼重重地抽了一下。

      她猛地睜開眼睛。

      “在我剛嫁給你的次年,那次我回兗州的時候,我曾勸我父親圖強,招兵買馬。”

      她望著魏劭眸光陰沉的眼睛。

      “那時候,我勸服我父親的一個理由,便是為了防備你。”

      她慢慢地說道。

      父親當時在勸服喬越的時候,自然不可能說是自己的提議。

      但兗州有所行動,恰便是從自己離開之後。

      應該便是張浦為了在魏劭的面前表他投效忠心,說了兗州當日強兵的目的,便是為了提防他復仇的這件事。

      張浦或許並沒有提及自己。

      但魏劭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她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唇也褪去了顏色。

      默默地看著他。

      她並不想落淚。

      從那天拜別徐夫人上路後,直到前一刻,她一直沒有掉過一滴的眼淚。

      並不想哭。

      只是一心盼著事情還未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盼著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直到這一刻。

      眼睛忽然發熱。

      她極力忍著,終於將那陣意給逼退了回去。

      “我知你在恨我什麼。你恨我嫁你便是為了算計你。但是你我結合,起始本就是一樁各有所圖的聯姻,猶同床異夢。當時我怕你,不敢相信你,是以才如此勸我父親。我不敢說我沒錯,但我也不能違心地說那時候我做那種決定便全是錯。畢竟,我們誰也不能預知往後,更看不清對方心裡到底想的為何,是不是?我錯在我只勸我父親圖強,卻未對我喬家隱患加以足夠重視和提防,這才鑄成了今日惡果,令魏梁等人無辜受害,辜負了你為我而承擔的壓力和做出的承諾……”

      魏劭忽然冷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詭異。

      “我記得清楚,那時我為了早些接你回來,我一路是如何追你南下的。你在烏巢渡口和我卿卿我我,原來心裡……”

      他忽的停了下來,目光裡,流出厭惡之色。

      “你也不必再說了!往後更勿在於我面前提任何有關你喬家的事了!喬家處心積慮把你嫁了過來,你也委屈自己,如此侍奉了我三年之久,時日不算短,如今還生了個孩子。我便滿足你,放你喬家生路。你轉告你喬家人,往後莫再犯我手裡,否則下次,便不似這回了。莫以為我會因顧忌名聲而一忍再忍。我若想殺,我便會殺。世人評說,於我又有何關?”

      魏劭以手掌,重重擦去了面頰上的血滴。

      卻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拖痕,令他面容愈顯猙獰。

      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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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南窗半敞,有微風拂過窗外植著的美人芭蕉,綠的滴油似的蕉葉叢裡,發出細微的簌簌風響。

       屋裡漂浮著清苦的藥味。

       小喬從父親手裡接過碗,擱在一旁,要扶他躺下。

       喬平微微搖頭。

       “燕侯不願收兗州嗎?”他問。

       “他已經走了。”小喬輕聲道。

       “是為父拖累你。從前未能及時察覺你伯父異動,釀成了此禍不說,此次出事,他因怒發兵圍城之時,我處置也是不當。”

       “並非為父捨不下郡公之名。兗州不過一塊死地罷了。你曾祖為刺史前,兗州也非歸我喬家所有。喬家祖籍洞庭,先祖遺骸均葬洞庭。你祖父去世,那時你還小,為父曾帶你和你母親歸洞庭守陵了數年。瀟湘洞庭,楚天闊處,至今如在眼前。為父為繁牘瑣務困了半生,從前也曾想過,等有朝一日你和慈兒各成家立業,我能放下此間事了,我便扶你母親歸靈,於洞庭終老此生。”

       小喬怔怔地望著父親。

       “當日他引兵而來,我若開門迎降,他怒氣過後,未必也就真會為難城中軍民。只是我卻不敢冒險。我死不足惜,家將軍民,不該因我喬家之罪而遭連責……”

       “父親勿再自責了。人非堯舜,誰能盡善。事已經出了,自責也是無用。如今當做的,應是盡力彌補。”

       小喬扶喬平靠在了床頭,往他身後墊了一個靠枕。

       “我知父親心裡過不去的,便是魏梁將軍和那十數位遭難的從衛。遺軀均殮,他已帶走。等我回去,我會盡我所能對軍士家人予以撫恤。父親目不能視,不宜行路,阿弟會代父親去洛陽向魏將軍負荊請罪。”

     喬平抬手摸索,握住小喬的一雙手。

       窗外陽光明媚,惠風和暢。

       小喬指尖卻觸手冰涼。

       喬平握住女兒的手,喟歎:“女婿如今可是遷怒於你了?”

       父親雖然看不見,小喬卻依舊面露微笑。

       說道:“父親放心,他並非這樣的人。此次雖確實和我起了些生分,卻並非因為兗州之事。”

       她略遲疑了下,提了句張浦提喬越人頭欲投效,反被魏劭所殺的事。

       “他曾許諾於我,說往後不再計較魏喬兩家舊仇。能如此放下前事,我知於他而言十分不易,忽然卻得知我曾為提防他而勸父親圖強,冷了心腸要和我生分,也是人之常情。”

       她反手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說道:“父親請安心,我一切都會好的。我只是不放心父親……”

       “蠻蠻放心,儘快回去。”喬平說道,“我無大礙。何況你阿姐也回來了。有她在,便似你陪我身邊一樣。”

       ……

       丁夫人前次事後,被怒火三丈的喬越關押,每日只冷水稀粥果腹度日。

       喬平掌權的第一時刻,便將丁夫人接了出來。

       丁夫人見喬越死狀淒慘,雖恨他無情無義糊塗透頂,終究夫妻一場,當時也滴了眼淚。

       昨日,大喬帶著鯉兒,終於被接到了東郡。

       母女闊別數年之久,如今方得以見面。

       丁夫人當時重重拍了女兒一把,隨即便將她摟入懷裡,淚流滿面。

       比彘向她下跪,被丁夫人雙手扶起。

       家人終於得以團圓。

       小喬當時在旁,欣慰之餘,看的也是眼眶發熱。

       樹以前因,報以後果。

       至少這一刻,丁夫人和大喬比彘他們的相聚是值得欣喜的。

       猶如慢慢汲取回了力量,已霾暗了許久的心情,穿雲破霧,終於露出了一角陽光。

       即便只是一角的陽光,也足以能夠支撐住她的意念,讓她踏上歸途,再次去面對她這一世因夙緣而嫁的那個丈夫了。

       ……

       數日之後,小喬到了洛陽。

       這是她第一次踏上洛陽的土地。

       八方之廣,周洛為中。

       洛水沸沸,邙山巋巋。

       千年前的武王定鼎之地,漢室數百年江山的都城。

       頻繁的戰爭和易主,並沒有令這座古都蕭條下去,它有著別於任何其餘城池的因了千年漫長歷史而化在了骨血體膚中的厚重煌煌。

       就連洛河方向吹來的風,也帶了一絲軟紅香土的氣息。

       小喬一路接近,從東而入,沿途所見,人煙阜盛。

       唯一還能尋的到戰爭瘡痍痕跡的,便是她遠遠經過傳聞中的蓮花台時,隔著洛河看到的那處灰黑色的坍塌廢墟。

       她未曾見過,就在不久之前,這塊廢墟之上還曾立著如何的高樓玉樑,金玉珍瑋。

       她也無心將注意力放在這些事上,入洛陽的第一件事,便帶著喬慈到了魏梁的面前。

       入城時,公孫羊派了人來接她。

       她得知了一個對於此刻的她來說,猶如是福音的消息。

       就在數日之前,一直陷入昏迷的魏梁終於蘇甦醒了。

       救了他的,是一個自稱白石叟的游方醫者。

       ……

       喬慈疾步而入,到了魏梁的榻前,一句話也無,朝他雙膝跪地。

       魏梁是個硬朗的漢子,雖身體還虛弱,撐著立刻要起來將他扶起。

       被小喬阻止了。

       喬慈愧道:“魏將軍請受我的拜,本當時我父親親自來請罪的,只他出行不便,才由我代父而來。全因我喬家之過,令將軍蒙受生死大劫,害了同行一十六名英士。便是引頸請戮,也不足以抵消我喬家之責!”

       深深叩頭。

       魏梁驚,忙道:“喬公子快起來!我怎能受你如此大禮!我等武夫,上馬便如提頭,非我殺人,便是我被人殺,生死自有命數。何況此次兗州之事,我也都知道了,乃劉琰從中興風作浪,蓄意離間所致。我要殺,也是殺他罪魁,提他頭顱為我死去兄弟祭奠!你快起來,往後切莫再言請罪二字!”

       小喬感激,在旁親向魏梁行禮,道:“魏將軍大義,請受我一拜。魏將軍話雖如此,喬家終究還是難逃其咎。那些無辜犧牲軍士,等我回去後,必叫家人老有所養,小有所依。我知這遠不能抵消親者之痛,但也是如今能想到的唯一補救了。往後若還有另用之處,將軍儘管告我。”

       魏梁更是不肯受禮,忙讓道:“我代那些兄弟,誠謝女君!女君快叫公子起來,勿再折我!”

       喬慈這才起來,向魏梁道謝。

       魏梁哈哈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這是後福之命,喬公子謝我作甚!”

       喬慈起先心裡其實惶惶,見魏梁對自己態度和從前一樣,豪氣干雲,絲毫不見半點芥蒂之色,心方慢慢安定下來。

       魏梁打量了下喬慈,笑道:“喬公子比我前次所見,愈英姿勃發。李大將軍至今還記喬公子從前於鹿驪大會上的英姿,前些時候與我提及。喬公子此番既來了,記得去拜見一番。”

       喬慈忙諾聲,見魏梁說了一會兒的話,精神雖看起來還好,臉上血色卻還不足,忙上前扶他躺了下去。

       小喬道:“魏將軍傷好後,不知要去何處?”

       魏梁笑道:“主公許我歸假探親,若無意外,隨後再歸涼州。”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將軍能否應允?”小喬臨辭前,忽然說道。

       魏梁忙道:“女君請講。只要魏某力所能及,必無不應。”

       小喬望了眼一旁的喬慈,含笑道:“兗州如今有諸多家將同心合力持護,又有綠眸將軍應援,我阿弟可有可無。我怕他在家懈怠懶惰了,荒廢青春光陰,冒昧想求將軍,若不嫌他愚笨,下回去涼州的時候,可否帶他同行?若能在將軍麾下歷練,則是我阿弟難得的際遇。”

       兗州雖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劇變,如今喬平目也失明,但諸多家將同心合力持護,又有比彘在旁應援,喬慈便是不在,也不影響大局。

       從前在兗州,喬慈雖也隨父親經歷過數次戰事,但終究格局有限。若能隨魏梁這樣真正身經百戰的勇將去並州涼州那種地方歷練一番,不但能與魏梁等人建立起真正的關係,對喬慈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喬慈沒想到阿姐忽然給自己做了這樣的安排,又驚又喜,急忙看著魏梁。

       魏梁微微一愣,便要點頭,忽又遲疑了下。

       小喬微笑道:“君侯那裡,我去跟他說一聲。”

       魏梁大笑,道:“不瞞女君,李大將軍從前就曾有意要走喬公子,只是一直沒機會開口。如今女君自己先把公子交給了我,他休想再和我爭了!公子若不怕西塞風沙之苦,我是求之不得!”

       喬慈世家公子,生長于兗州,早聽聞涼州邊塞羌兵如何悍勇,民風如何彪悍,沙場點兵之時,又是如何的場面壯闊,心嚮往之,從前也沒機會能親走一趟。見魏梁答應,欣喜不已,急忙再次朝他下拜。

       小喬微笑道:“如此我就把阿弟交給將軍了,勞煩將軍,只管捶打,莫有所顧忌,他皮糙肉厚,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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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11:48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南宮宣室。

       漢室國運昌隆的時候,距離太極殿不遠的此處宮殿,曾被用作幾代帝王下朝後處理政務的日常起居之所。

       後來荒帝耗費鉅資,前後花費十數年的時間大建北宮。建成之後,其華麗奢侈,遠勝南宮。

       從荒帝之後,漢室帝王的日常理朝和起居活動便轉移到北宮。

       南宮漸漸被棄用,宣室也改成了太常署。

       魏劭佔洛陽後,將宣室重新啟用,作他暫時的落腳之處。

       小喬知道,從兗州回來的這些天裡,魏劭非常忙碌。

       樂正功北伐無功而返,途中吐血回漢中後,神鬱氣悴,以致於舊傷復發,不久遽殞。

       漢中縞素。舉喪完畢,就在不久之前,長子樂正愷稱帝,建號大樑,追尊樂正功為先帝,隨後發檄痛駡魏劭,誓要為大樑開國始帝復仇。

       樂正功在漢中經營數代,以梁州為中心,從函谷關以西,廣占秦州、荊州、益州等地,兵多將廣,又有華山、蜀道地勢為天然屏障,如今他雖身死,但幾個兒子都非庸碌之輩,借勢稱帝后,廣集兵馬,大有要和魏劭決一大戰的勢頭。

       小喬在宣室外的踊道之側,等了很久。

       胸前隱隱又起了脹乳的不適之感。

       再一次提醒她,女兒腓腓此刻還在家裡,等著她回去。

       終於傳出一陣腳步聲。

       她看到李典衛權等人從裡疾步而出,行色匆匆。

       幾人見到小喬,微微一怔,停了下來,接著走來向她見禮。

       李典道:“女君何時到的洛陽?”

       “今日方到。”

       小喬看了眼前方那扇紅色宮門:“君侯可在?”

       “在裡。”

       小喬微微點頭,往裡而入。

       ……

       公孫羊隨魏劭最後出來,想起件事,對魏劭道:“我恩師本已歸山,又聽聞南方有疫,便南下,路過洛陽附近,得知張榜求醫,這才入了城。魏將軍已無大礙,恩師今日一早便走了,我苦留不下……”

       魏劭邁出門檻,忽看到對面小喬走來,腳步一頓,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定了一息,隨即沉下了臉。

       公孫羊抬頭,忙迎了上來,道:“女君路上辛苦,今日剛到洛陽,怎不先去歇息?”

       小喬步上了臺階,停在兩人面前,含笑道:“多謝軍師派人接我來此。我不累。”

       目光轉到魏劭身上,道:“夫君可否暫時停步?”

       魏劭冷冷道:“你不回漁陽,來這裡做什麼?”

       小喬道:“我有話想和夫君說。”

       魏劭抬腳便走。

       小喬伸手,一把捉住了他的衣袖。

       魏劭低頭,看了眼她緊緊捉住自己衣袖的素白小手,隨即抬眼盯她,露出惱色。

       但那兩隻小手,依舊緊緊拽著他衣袖不放。

       “只佔用夫君片刻,不耽誤事。”她說道,聲音不高,但很堅定。

       公孫羊吞了口唾,忙轉過臉道:“主公何妨聽聽女君之言。我先行告退……”

       朝兩人匆匆行了個禮,轉身便走。

       魏劭便僵立在門檻邊,一動不動。

       四下空無一人。唯殿前那株碩大香木,冠蓋匝道,一陣風過,發出沙沙的樹吟。

       小喬慢慢地鬆開了手。

       “我方才去探望了魏梁將軍。阿弟和我同行,代父親向魏梁將軍請罪。”

       魏劭的視線,落於殿前踊道旁的那株香木上。

       小喬凝視著他岩石般的面容:“所幸魏將軍不予怪罪。臨辭,我對魏將軍說,希望他能收我阿弟於帳下歷練。承蒙魏將軍不棄,答應了。只是沒你的點頭,他不敢擅自做主。”

       魏劭猛地轉頭。

       “這也是你能擅做決定的?”他的語氣很重。

       “所以我來告夫君知曉。”小喬說,“並無別意。只是如今家裡事情過去了,料接下來一段時日應無多少事了,阿弟年少,不當虛度光陰,我家又有愧於魏將軍,讓阿弟到將軍面前聽用,無論牽馬,抑或扶鞍,都是應當。”

       魏劭盯著她。

       小喬迎著他的目光:“自然,留或不留,留他多久,最後一切,都憑你的心意而決。”

       魏劭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腳,衣袖拂風,疾步下了臺階,人已走到那株香木之下。

       小喬追了上去,停在了他的對面,擋住他的去路。

       魏劭終於停下了腳步:“你還要做什麼?”語氣帶著質問和不耐。

       他比小喬高了大半個頭。兩人這樣面對面站著,小喬微微仰臉,凝視著他的面容。

       “我知你恨我喬家屢次背約,更恨我對你虛與委蛇,名為夫妻,實暗中防備。方才我既說了,我想對你說說我的心裡話,是以不管你聽不聽的進去,我都必須說出來。”

       “我在很久之前,便重複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裡喬魏兩家聯姻,我喬家嫁女於你為妻,然,並未如願化解兩家仇恨,你一心復仇,最後我家人無一倖免,或直接死於你手,或間接因你而亡。”

       她閉了閉目,睜開。

       “我便是帶著如此一個如同前世親歷般的噩夢,嫁你為妻。婚後我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漸漸你我關係終於有所破冰,然,那時候,不管你對我如何的好,你的言行舉止,總是令我深感壓力,便似我和我家人的生、死、福、禍,全在你的喜怒一念之間,何況還有那樣我無法擺脫去的夢讖。”

       “便是那樣的情況之下,我希望我的家人圖強。並非是要與你為為敵,而是想著萬一哪一天,當你我夫妻之間的恩情不能夠再維繫偷安現狀的時候,我的家人能夠自保。即便如同螳臂當車,也好過像我夢中夢到的那樣,坐以待斃。”

       魏劭原本並不看她。

       慢慢將視線定在她的臉上。

       他盯著她,眸裡目色陰暗,眉頭皺了起來。

       “我所求的,不過是安心兩字。”她慢慢地道。

       “今日你我關係到了這一步,你罵我處心積慮,原也沒錯。只是夫君,從前那樣的情況之下,你我談何交心?既無交心,又何來的信任,能叫我放心將自己和我母家人的性命全都交付於你?”

       “即便是到了此刻,我依然不認為我當時那麼做是錯誤。只是我那時沒有想到,到了後來,夫君你會為我做出如此的退步,給了我一心想要的允諾。如今你恨我,也是人之常情。”

       “我確實負了你,負那夜你追我至信都郊外驛舍的一腔赤誠。”

       說出這一句話,她腔內陣陣發悶,胸前雙乳,更似隨她情緒,忽然間乳水仿佛洶湧而出,脹痛不已。

       她側身,長長地釋出了一口氣,等著情緒稍稍平復。

       “我來,是向你致歉。為我從前引你真心對我,你給了,我自己卻未同等付出。”

       “倘若從前,我是以喬女之心入了你家,那麼從今開始,我便是你的妻,腓腓的母親。”

       她說完話,周圍便安靜了下來。

       有乳黃色的香木花絮從樹冠間隨風飄落,無聲地沾在了她的髮頂,也落於他的肩膀之上。

       魏劭一動不動。

       “腓腓快三個月大,極惹人愛憐,我對她日思夜想。我這就動身,上路回漁陽了。”

       小喬忽然道,朝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那張不見血色,即便是笑容也不能完全遮掩住憔悴之色的面容,在他的面前倏地轉了過去。

       魏劭仿佛才回過神來,看著前方那個正在離去的天青色亭亭背影。

       她走的很快,腳步越來越快。

       仿佛只在他的一個眨眼之間,便消失在了宮道的盡頭。

       ……

       馬車都還停在皇宮的朱雀門外。

       小喬在春娘的陪伴下,安靜地離開了洛陽,就和來的時候一樣。

       六月初,她順利回到了漁陽。

       一進門,不顧旅途疲累,換去衣裳,飛快地洗了把臉和手,立刻便去了北屋。

       一個多月不見,腓腓似又大了些,睜大一雙漂亮的圓圓眼睛,起先仿佛沒有認出小喬,只是看著她。

       “小女君,你娘親回了!”

       乳母著急,不停地在旁提醒。

       可是腓腓依舊仿佛沒有認出她。

       小喬朝腓腓伸出手。手指一下就被她捉住,緊緊地抓著。

       她的力氣很大,母女肌膚相觸。

       “腓腓——”

       小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女兒粉嘟嘟的柔嫩面頰,喚了聲她的名字。

       腓腓一下辨出了母親才有的那道柔軟的熟悉嗓音,立刻變得歡喜,嘴裡咿咿呀呀,小胳膊晃著,探身朝小喬伸出來另隻手,手腕上戴著的那只鏤有福紋的老銀鐺發出悅耳的輕微碰擊之聲。

       小喬立刻接過女兒,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懷裡,貪婪地聞著她身上散出的那種熟悉的淡淡乳香味道。

       所有的疲倦和酸楚,瞬間蕩然無存。一顆心裡,充滿了柔軟的憐惜和歉疚之情。

       生產後她的乳汁很多,又甘甜,腓腓似乎更喜歡吃母親的乳,所以之前徐夫人雖也預備了兩個乳母,但一直都是小喬自己餵養。

       出門後,她不捨就此斷了女兒的乳,在春娘指導下,每天都會定時排擠,免得因脹久了而斷乳。

       此刻終於再次將女兒抱回在了懷裡,乳汁又湧了出來。

       彷彿聞到了來自母親的乳汁味道,腓腓立刻朝她胸前湊了過來。

       小喬接過溫巾解衣輕輕拭了一遍,哺乳女兒。

       腓腓肉肉小手緊緊地抓住小喬的衣襟,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吞咽,吞的咕咚作響,吃飽後,在小喬懷裡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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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小喬將女兒繼續抱於懷中,等她睡熟了,才輕輕地放到了床上。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小傢伙肉嘟嘟,睡覺時脖頸胳膊窩裡愛出汗。

       小喬展開一條適合這初夏天氣的薄衾,蓋住女兒身子,留乳母在旁照管,到了徐夫人的跟前。

       方才她來北屋,本第一時間先去見了徐夫人。

       徐夫人不過問了兩句路上的情形,先便打發她去看腓腓。

       此刻她正在小喬從前給她建的那個花房裡,澆著一叢去年新移栽過來的稽山重台薔薇。

       庭院裡生機勃勃。薔薇青翠的枝葉上沾了水珠,枝頭打著各色花骨朵,尚未展苞,吐露的芬芳便已引來幾隻撲戲其間的蜂蝶,一隻圓背金點黑色天牛忽然從斜斜裡飛了過來,撞到徐夫人的身上,“啪”的仰面掉在泥地裡,不住地振翅,劃拉著鬚腳,發出嗡嗡的聲音,笨拙地一次次努力,想翻身再次飛起,卻徒勞無功。

       那隻貓兒,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敏捷地撲了上去,一爪子摁住了,聞了聞,撥拉著玩兒。

       徐夫人抱開貓兒,將蟲子翻了個背。

       天牛在泥地裡爬了幾步,振翅“嗡”的一聲,再次飛了起來,黑色圓點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消失在了花叢裡。

       “腓腓睡了嗎?”

       徐夫人收回目光,微笑問。

       “睡了。”

       小喬應。

       “祖母……”

       她又喚了一聲,喉嚨裡仿佛有無數的話想說。

       卻無從說起。

       “替我遞把剪子。”徐夫人說。

       小喬從鐘媼手裡接過,遞了上去。

       徐夫人接過花剪,小心地剪去一簇留了白色蟲卵的敗葉。

       “我都知道了。”她一邊修剪枝葉,一邊說道,“劭兒能克制,這便好。我聽說你父親雙目失明,如今如何了?”

       “他無大礙了。慢慢調治,想必往後目視也能恢復。”

       小喬忍住心裡的難過,說道。

       徐夫人停下了剪,仿佛在回憶往事:“我還記得從前你父親來幽州的情景,儒雅宏達,我印象深刻。十數年了,光陰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小喬心中忽然慢慢地浮出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

       想問這位她無比敬重,也無比孺慕的老婦人,為何當初願意接納喬家求好,讓她唯一的愛孫娶一個來自喬家的女兒。

       “劭兒沒說什麼時候能回?”

       徐夫人忽問。

       “漢中釁戰,他應忙於備戰,恐怕一時還回不來……”

       小喬回過了神兒,忙應道。

       徐夫人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

       小喬迎上了她的目光,並無退避。

       “你剛回來,路上辛苦,先去好生休息。等明日養好了精神,再抱腓腓回西屋吧。”

       徐夫人端詳了她片刻,點了點頭,面上露出微笑。

       ……

       自古起,軍中便設專門的行軍從事,錄檢陣亡士兵名單,於戰後對家屬予以撫恤。

       雖有古法,然,真正能實施的,也只有盛世皇朝,或聖賢理想中的仁義之師。

       生逢亂世,烽火連年,兵凶戰危,死的人太多了,人命真正輕賤如同草芥。

       遇大戰,陣亡士兵屍體交錯,更是如同堆丘。

       甚至,當軍糧匱乏,便拿死去士兵的屍體或劫掠百姓充當軍糧,這樣的事也屢見不鮮。

       當打仗和死人已成了如同吃飯喝水般的日常存在,即便在魏劭軍中,逢連綿戰事,也不能做到能將每一個陣亡士兵的姓名檢錄下來。

       更多的母親和妻子,只能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望穿雙目,直到絕望。

       隨魏梁同去兗州死去的一十六名隨衛,名錄齊備。其中有幾人是漁陽人氏,都出自普通民戶。

       噩耗早些已隨軍中撫恤傳至家人處。以普通陣亡論。

       小喬從自己的嫁妝裡另備了一份足夠能讓死亡隨衛家人度日的額外撫恤,派人分送。

       她沒有親自上門撫慰。

       地位尊卑的天然不對等,決定了即便那些隨衛家人知道兒子或丈夫的真正死因,心怨,能夠表露出來的,想必也就只有感激和惶恐。

       數日後,她只去探望了魏梁的母親和妻子。

       在洛陽,她與魏梁臨辭,魏梁曾特意說,女君回漁陽,若見到老母,勿告她自己曾受傷瀕危的事。

       ……

       已經差不多一年半沒見到兒子的面了。

       忽從女君口中得知魏梁過些時候應就能歸家探親了,魏梁母親和妻子十分的歡喜。

       對女君上門來看望,更是感激不盡。

       小喬告辭的時候,魏梁母親不顧年邁,執意相送到了門口。

       小喬回家路上,眼前浮現出片刻前魏梁母親和妻子喜氣洋洋的笑臉,心中五味雜陳。

       馬車在街上徐徐而行,漸漸靠近城北的魏府,到了門口,停了下來。

       小喬被春娘扶下馬車,一眼看到大門右側石礎旁的拴馬樁上,拴了一匹黑色的大宛駿騅。

       烏騅高大雄壯,四蹄修長,渾身油光水滑,仿佛剛停下來沒多久似的,肩頸處汗水淋淋。

       馬奴在旁,正為它擦拭汗水。

       “男君的馬!”

       春娘一眼便認了出來,脫口而出,聲音充滿驚喜。

       小喬心口一跳,渾身血液仿佛忽然間加速了流動。

       門房看到馬車回來了,忙上前迎接:“女君可回了!男君方也回了!就和女君前腳後步!”

       春娘挽住小喬胳膊,急急地幾乎是拖著她進了大門,一路徑直往西屋去,直到到了院門之外,才停了下來。

       腳步有些快了,停下後,小喬略喘息。

       礎階下站了一溜的僕婦侍女。林媼在院門口張望,忽看到小喬,匆匆迎了出來,笑容滿面,壓低聲道:“男君回了!就在房裡!小女君睡著,男君在旁,看她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唉喲,心都要化了……”

       春娘目露喜色。繼續送小喬到了礎階下,幫她將方才被風吹的略散的鬢髮捋到耳後,端詳了下她,方微笑著,柔聲道:“女君今日很美。進屋去吧。”

       小喬停於門口,對著那扇虛掩著的門,定了定神,輕輕推開,走了進去。

       ……

       這個舒展小手小腳酣睡在他眼皮子底下,嬌弱漂亮的像朵小花兒似的雪團小人兒,竟就是他魏劭的女兒?

       魏劭挨著半邊身坐於床畔,傾身向裡,屏住呼吸低頭望著床上睡著了的那個小小的人兒。

       軟軟的頭髮,淡淡的眉,長長的睫,小巧的鼻頭,睡著了微微張開的粉色的唇瓣,肉嘟嘟的小胳膊和小腿兒……

       魏劭靠的再近些,聞到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乳香味兒。

       心瞬間酥軟得一塌糊塗,心裡甚至湧出了一種衝動,恨不得將她的小手小腳塞進嘴裡,輕輕地咬上她一口。

       似唯有這般,這才表達他對她的喜愛和歉疚之情。

       她都這麼大了,他竟直到現在才回來看她。

       魏劭睜大眼睛,貪婪地凝視女兒的睡顏,忽然留意到她的鼻頭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小汗珠。

       他便慢慢地伸手,朝她的小臉,小心翼翼地夠了過去,想替她擦汗。

       指尖快碰到她的鼻頭,他轉過頭,看到小喬立在屏風旁的小窗之前,雙目看著自己。

       微風從窗外徐徐吹入,輕輕捲動那扇低低垂落的雕花捲簾。簾子遮不住窗外的午後麗日,漏進來的幾點細碎日光便撒落在了她的一側面頰上,肌膚若玉,眸光愈發的清澈和明亮。

       她便安靜地這般看著自己,微微上翹的唇畔,帶著一絲柔軟的笑容。

       魏劭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

       並沒和她對望,收回了目光,立刻從床沿上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經過她的面前,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門檻之外。

       ……

       魏劭向徐夫人叩頭:“孫兒才回來看祖母,實為不孝。祖母身體可好?”

       從去年初魏劭去並州開始,戎馬倥傯,直到現在,徐夫人才再次見到他的面,欣喜異常,握住他胳膊扶他起來,端詳了他片刻,含笑道:“好,好,雖黑瘦了些,精氣不錯。方才可去看過你媳婦和女兒了?”

       魏劭道:“看過了。”

       “你母親也許久未見你,頗思念。“

       魏劭道:“方才已打發人去告訴她了。祖母這裡出來,我便去看她。”

       徐夫人點頭笑道:“回家就好。我都好,這裡也無事,你這趟家住多久?多陪你媳婦女兒要緊……”

       “稟告祖母,孫兒這趟回來,一是許久沒見祖母,心裡掛念,二來腓腓出世我也沒回過,有些不妥,是以在出兵之前回了這一趟。恐怕留不了多久,過些天便要走了。”

       徐夫人看了他一眼:“是要打漢中樂正兄弟了?”

       “非也。出兵攻琅琊。滅了琅琊,再對付樂正兄弟。”

       徐夫人微微一怔,神色漸漸變得鄭重:“何解?樂正愷發檄討你,你怎先去攻打琅琊?”

       “我知此次兗州之事,劉琰從中攪動渾水……”她遲疑。

       “祖母誤會了,”魏劭微微一笑,“我定下此策,並非是為報復。而是另有所想。”

       徐夫人雙眉舒展,獨目望著他,微光閃爍,笑了:“說給祖母聽聽。”

       “劉琰以漢室宗親之身份稱帝,自命正統,如今琅琊朝廷雖也聚了些人,除了袁赭,其餘皆不足慮,便是袁赭,汜水一戰敗後,如今也是師老民疲,實力大不如前。趁劉琰羽翼未豐,天下都以為我要應漢中而戰,我偏來他個出其不意。我欲兵分三路,從泰山、沛、譙郡三地,同時進攻琅琊和徐州,待形成合圍之勢,到時便如甕中捉鼈,琅琊必破!”

       魏劭的語氣聽起來頗是淡然。

       徐夫人沉吟道:“此策確實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只是漢中釁戰,若發兵而來,你當如何應對?”

       魏劭笑道:“漢中樂正家雖實力不俗,實內有隱患。我聽聞樂正功的幾個兒子,一向面和而意不和,暗中爭權奪利。樂正功身死,便如群狼失首,幾個兒子必相互猜忌防備。樂正愷此人,好大喜功,稱帝后雖發檄文討伐我,看似慷慨激昂,實則迫于顏面,應為無奈之舉。我若送以厚禮安撫,再加一城池,表我向好之心,他必順勢下坡偃旗息鼓。讓他樂正家在漢中自大稱帝,兄弟內耗,我滅琅琊後,再去攻他,則事半而功倍。到時天下,還有誰能與我爭鋒?”

       說到此,他的語氣裡,終於帶出了一絲不加掩飾的傲然。

       徐夫人慢慢地從坐塌上起身,拄著拐杖走到窗前,對著窗外的遠山,默默站立了片刻。

       “劭兒,我算起來,也是漢室旁支。漢室之衰,始於哀帝。若有朝一日,你能一展宏願,須記住,成敗相因理不常泰,順德者昌,逆德者亡。”

       “孫兒必定牢記祖母教誨。”

       魏劭站了起來,恭敬地道。

       ……

       先前小喬晚上捨不得和女兒分開睡,基本都是自己帶著同床,房裡同睡著乳母或者春娘。

       今天魏劭回來了。天一黑,腓腓就被乳母抱到了隔壁廂房裡。

       小喬跟了過去。酉末,和平常一樣,腓腓吃飽了乳水,甜甜地睡著了。

       乳母輕聲催促她:“女君去吧。交給我了。”

       小喬在女兒額頭,輕輕印下了一吻,叮囑了乳母一番,才回了房。

       魏劭白天見過了徐夫人和朱氏便出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小喬在春娘服侍下洗了澡,換了身新裁的湖綠色家常夏衣。

       生產後,應是年輕的緣故,她的身材恢復很快。如今四個月過去了,腰肢還是一握,身段也輕盈依舊,和少女的時候,並無多少分別。

       只是雙乳豐盈,從前衣衫都嫌緊了,只能新裁了幾套。

       柔軟的絹絲衣料貼覆在她肌膚上,將她玲瓏身段完全地包裹,卻又一目了然。

       小喬親自準備好魏劭回來沐浴衣物,便在房裡等他。

       一直等到很晚,將近亥時末了,才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

       小喬迎了上去。

       魏劭面無表情,一腳跨了進來,目光在床上掃了一眼,轉向小喬。

       小喬柔聲道:“腓腓在隔壁,隨乳母睡。”

       魏劭眉頭一擰,仿似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只撇下她,自管入了浴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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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12:27 |只看該作者
第147章
      
       魏劭回來已經很遲,浴房裡出來,也無話,徑直上了床。

       小喬隨後熄燈,隨他爬上了床。

       他似乎很快就睡了過去。

       小喬漸漸感到脹乳。慢慢翻了個身。

       腓腓作息十分規律,平常酉末,吃飽了睡覺,一般睡到亥末會醒來一次,替她換尿布後,再餵一次乳,便能一夜安睡到天明。

       她側耳聽著隔壁房裡的動靜。

       片刻後,果然隱隱傳來腓腓的一聲啼哭。

       魏劭忽的一聲坐了起來,倒是嚇了小喬一跳。

       “她怎麼了?”

       昏暗裡,小喬聽他問道。

       “她醒了……”

       魏劭立刻翻身下床,點亮燈,匆匆出去。

       小喬披了件衣裳,也跟了上去。

       乳母替腓腓換好尿布,想餵乳哄她入睡。

       腓腓出生後,就一直是小喬自己帶。

       腓腓喜歡娘親身上散發的那種特有的花蜜般的甜甜乳香味兒。

       兩位乳母自然也都是乾淨健康的年輕婦人,但腓腓一直不習慣。上月和娘親分開,起先數日,吃也吃不好,睡也不安穩,後來一直等不到,才無奈地慢慢接受。

       這些天,小喬一回來,腓腓立刻再次依戀上了她喜歡的那種娘親才有的香甜氣味。方才醒來,又聞不到了,變得不安,吐出塞進嘴裡的乳頭,啼哭起來。

       乳母正哄著,忽聽到推門聲,回頭見男君闖了進來,忙掩好衣襟。

       魏劭眼睛落在哭個不停的腓腓身上,一個箭步過來,伸手要抱她,又仿佛有點怯,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隨後跟了進來的小喬。

       小喬過去,接了女兒抱在懷裡,低頭將面頰輕輕貼到她的額頭上,柔聲道:“腓腓乖,不哭,娘親在。”

       腓腓慢慢地止住啼哭,輕輕抽噎,面頰上還沾著淚珠,兩隻小手,緊緊地抓她衣襟不放。

       乳母有些不安,小聲道:“怪我不好,擾了女君……”

       “無妨,”小喬道,“還是我自己帶她睡吧。”喚侍女取了幅薄衾,將腓腓蓋住,抱著往外去。

       魏劭在旁看的發呆,忽的回過神,轉頭見小喬已經出去了,忙轉身跟上去。

       小喬回了房,見魏劭進來,關門後站邊上一動不動,便微笑道:“你來抱抱她啊?”

       抱著腓腓送到了他的面前。

       腓腓剛睡醒,哭回了娘親,躺在香香軟軟娘親的懷裡,此刻精神好的緊,一邊啃著手,一邊睜大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望著面前這個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

       咦?這個人看起來,好像和平常自己跟前來來去去的有些不一樣啊——

       魏劭凝視著女兒,慢慢地伸手,接了過來,將她抱在了自己的臂膀裡。

       他的肩膀略發僵。

       “胳膊這裡輕輕托她脖頸,她會更舒適,另隻手這般環著,這樣——”

       小喬靠過去些,低聲指導他抱腓腓的動作。

       魏劭抱著懷裡軟綿綿粉嫩嫩的小人兒,低頭注視著她仿佛正在打量自己的滴溜溜雙眸,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會弄痛了她。

       兩人靠的很近,中間只隔了腓腓。忽然間他鼻息裡聞到一股說不出是什麼的香甜味道,似曾相識,如腓腓身上散發的乳香味,卻又不儘然是……

       若有似無,卻隨了鼻息,徑直入他肺腑,令他呼吸一滯。

       下意識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並未看他,視線落於他臂彎裡的腓腓身上,雙頰皎若新月,眸光溫柔似水,一段玉頸露於衣領之外,再往下……

       魏劭其實早便留意到了,她生產後身段暗盈,胸前鼓囊,仿佛一掐,便能出水……

       腓腓盯了片刻這個抱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奇怪的人的臉,就沒了興趣。改將臉蛋兒往他胸膛湊了湊。

       硬邦邦的,不是她喜歡的娘親的香軟感覺。

       她嘴巴扁了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魏劭嚇了一跳,方回過神兒,慌忙拍她安撫。

       腓腓哭聲更響亮了。

       魏劭手忙腳亂。

       本就渾身發熱,這下額頭都冒汗了。

       “給我吧。”

       小喬伸手接回了腓腓,抱住她輕拍幾下後背。

       腓腓立刻不哭了,小臉蛋委屈地蹭著娘親,帶了點急切地往她懷裡鑽。

       “她餓了,我餵她。”

       小喬側身,稍稍避開他的直接視線,解衣哺乳。

       腓腓閉目張嘴含住,用力地吸。

       魏劭甚至聽到了她懷裡小人兒咕咚咕咚吞咽的聲音,喉結跟著動了下,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液。

       他定定地站在一旁,口乾舌燥,渾身血液漸漸刺熱。

       腓腓在娘親的懷裡很快睡著了。

       小喬抱她來到放置在大床畔備用的小床前,彎腰將她輕輕放了下去,替她蓋好了被子。

       她剛直起身,魏劭便掉頭,抬腳往外去。只是轉身倉促了,腳竟踢到了近旁的一個熏香坐墩。

       腰鼓似的坐墩被他一腳踢翻在地,骨碌碌地朝前滾去,發出一陣響動。

       魏劭心跳如雷,屏住了呼吸,看到小床上的腓腓動了動胳膊,又睡了過去,終於別過臉,聲音微微變調:“你陪腓腓睡吧……我忽想起來,還有點事,我先去書房……”

       抬腳又往外去。

       “夫君,你不愛我了嗎?”

       他走到那扇屏風旁,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泠而柔軟的聲音。

       她來到了他身後,伸出雙臂,穿過他的腰身,環抱住他,面頰輕輕貼到他寬厚的後背上,閉上了眼睛。

       魏劭後背僵直了。

       房裡變得異乎尋常的安靜。

       小床上腓腓酣眠的呼吸聲,仿佛也入了耳。

       小喬緊緊抱了他片刻,將他強行轉了過來,讓他和自己面對著面。

       他似乎並非抗拒,被她轉了個方向。

       人卻依舊木頭似的挺著,連手指頭也不曾動一下。

       她仰著臉,一雙美眸含水籠煙凝視著他。

       “白天我回來,看到門口你的坐騎停在那裡,知是你回了,我心裡很是歡喜……”

       她停了一停,一雙玉臂抬勾住了他的脖頸,踮起腳尖,唇瓣壓上他乾燥的唇,微吐香舌。

       “夫君,我也是愛你的……”

       喃喃低語,呼吸如蘭。

       魏劭雙眸盯著她,呼吸仿佛突然間徹底失了控制,變得陡然粗重,呼哧呼哧喘了兩聲,猛地將她抱住,張嘴便吸咬住了她。

       他用自己的嘴,狠狠地碾她嬌嫩的唇瓣,鐵臂鉗住她身子,將她緊緊地貼壓在自己的胸膛上,恨不得將她揉進肉裡的那般力道。

       小喬在他臂裡渾身戰慄,腹內情潮翻湧,胸前激凸,方才腓腓沒有吸完的乳汁溢湧而出,轉眼便將兩人衣衫打濕。

       魏劭喉嚨裡,發出粗濁的一聲呻吟,迅速抱她橫臥於榻,五指一把扯開衣襟,撲了上去張口含住,用力吸吮。

       濕噠噠,黏膩膩,甜蜜蜜,他如腓腓那般埋首在她胸前,發出貪婪吞咽的咕咚響聲,輪流吸允,不肯釋口。

       小喬閉著雙眸,螓首後仰,腳趾緊緊地蜷曲在了一起,極力忍著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猶如電流輕觸的酥麻,身子卻還控制不住地戰慄。

       “不要了呀——”

       她扭著身子,要他結束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顫抖的嬌軟聲音戛然而止。

       他如她所願,放過了被蹂躪的可憐兩顆朱果,下一刻卻刺入了她身體的幽深之處。

       “夫君——”

       她忽然發出一聲破碎而嬌軟的悶哼

        魏劭強忍住想要立刻馳騁她的念頭,暫時停了下來,閉目。

       回往漁陽途中的心底裡鬱結的炙躁和不安,在這一刻,忽然便消失了。

       她的包容是如此的溫暖。

       即便還沒做別的,只是這般,他也感到通體的舒適。

       全身毛孔,在被她接納一刻,陡然怒張。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已經多久沒有體會過和她一起的這種美妙感受了?

       ……

       即便是那日,他兵圍東郡,她來找他,他最是憤怒的時候,面對著她,他也不敢說出那句一度已經衝到了他喉頭的讓她滾回喬家的話。

       他怕她真的會走,以後再不回到自己身邊了。

       方才她說,她歡喜自己的歸家,還說,她也是愛他的。

       她對他防備至此地步,到底是在再一次地騙他,還是真的?

       熱汗從他的額頭滾滾而下。

       他是極不願意承認的。

       但就在這一刻,他心裡清楚,他所有的不甘和不忿,在她的面前,或許都只能以繳械而告終。

       因為他放不開她了。

       ……

       小喬慢慢張開一雙美眸。

       “夫君——”

       她微啟紅唇。睫羽顫抖,眸色春波流轉,若一頭被制的小獸,在他身下鼻息咻咻,神情茫然而無助。

       魏劭眸色變暗,咬牙狠狠地撞擊了她一下。

       在她發出的嬌吟聲裡,再次堵住了她的口。

       ……

       小喬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腓腓依舊熟睡,但身畔空了。

       魏劭不知道去了哪裡。

       才寅中。

       小喬從床上慢慢地坐起來,出神片刻,下去穿了衣裳,到小床邊看了下腓腓,替她理了理被角,輕輕出門往書房去。

       夜色正沉,書房窗牖裡透出昏黃的燈火之色。

       門未掩闔實,透過門縫,小喬看到魏劭坐於案後,面前擺著那個她已許久沒有看到的那只紅木匣子。

       匣蓋開啟,案上鋪著的,是塊半展的黑底鑲白戰旗。

       從她的角度看,旗幟中間仿似繡了一隻獠牙的金色虎面。

       當年必是威風凜凜。如今旗幟殘破,一角染污,透著經年的歲月黯淡。

       污漬已經年深日久了,但還是能夠辨認的出來,上頭應是血跡。

       魏劭的視線,便定定地落於這面殘幟之上。

       燭光將他身影投於牆上。

       碩大的一團黑色影子,紋絲不動。

       他是如此的入神,仿佛深深地陷入了他自己的某個世界裡,以致於以他平日的警覺,小喬在門外立著,他竟也絲毫沒有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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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12:43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小喬屏住呼吸,悄悄地退了回來。

       房裡腓腓依舊安眠。

       小喬吹燈,爬上床再次躺了下去。

       她閉上了眼睛。

       慢慢地,眼角有什麼濕潤的東西溢出。

       還沒來得及流淌而下,便被她迅速擦去。

       良久,小喬終於聽到他輕手輕腳回房的聲音。

       他經過小床畔,停留了片刻。

       借著朦朧的夜色裡,小喬看到他伸手,似乎撫摸了下腓腓的臉龐,接著一陣輕微的窸窣脫衣聲,身畔床微微一沉,他慢慢地躺了回去。

       知他不想驚醒自己,小喬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

       有時候,人大約都是需要時間和契機,才能撒手過去。

       譬如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該說的話,她都說了。

       該做的,她也會去做。

       她願意等待。

       ……

       初四是朱氏生日。

       從魏劭父親死了後,這十數年間,朱氏便一直不肯再過生日。

       每年到了這日,徐夫人會叫人去金龍寺以朱氏名義捐香油燒功德香,再送一碗壽麵到東屋。

       十數年來,都是如此。

       今年朱氏生日快到了,這幾日魏劭恰好回來在家,家中又新添腓腓,徐夫人便提議為朱氏置辦一桌壽酒,一家人共聚,再請幾個平日親近的族裡親族過來,一道熱鬧一番。

       在朱氏的想法裡,丈夫沒了,自己從此斷絕一切流於浮表的娛樂,才是對丈夫哀思的體現。

       已經堅持了十幾年,今年若破例慶生,從前的哀思之舉,便如前功盡棄。

       是以她不大願意。

       自然了,難得徐夫人今年有興致這麼提了出來,她起先推諉了下,也不敢過於違逆,最後勉為其難答應了下來。

       是故魏劭在家又留了幾日,定於初五日,等朱氏過了生日便走。

       轉眼到了初四,這天魏家辦了幾桌壽酒。徐夫人、朱氏、魏梁母親以及另幾位族裡年高的長輩一桌,其餘人分坐剩下酒席。

       小喬輩分低,本上不了主桌,因腓腓在旁,眾人又都喜歡爭逗抱她,便抱著腓腓陪坐在了席末。

       朱氏穿了身孔雀藍底起暗金福紋的簇新衣裳,坐於徐夫人的身旁。

       席間歡聲笑語,眾人紛紛向她敬酒表賀。她臉上的笑意有點飄,腓腓也不過象徵般地虛虛抱了一下。

       只在魏劭給她呈上壽酒祝辭的時候,看著兒子,眼睛裡才放出了歡喜之色。

       其實前年投毒事後,徐夫人也並未怎麼責罰於她。面壁思過了些時日罷了,對外更是沒有透漏半句。

       但朱氏的精神,從那之後,還是如同失去了倚仗般,有一段時日,整個人萎靡的厲害,性子也變得更加孤僻。

       直到最近半年,才慢慢地有所好轉,改禮佛,隔三差五也到徐夫人面前露個臉。

       但魏家族人多少隱隱也聽到了些風聲,是以見她今晚這般,也未覺納罕,知徐夫人有意熱鬧,無不湊趣,你一言我一語的,倒也不見冷場。

       腓腓漸漸不耐煩再被人抱來抱去地逗樂,哭鬧起來,徐夫人便叫小喬先帶腓腓回去安置。

       小喬辭了席,在春娘和乳母陪伴下回了西屋。

       天氣漸熱,回來後先幫腓腓洗了個澡,隨後春娘先抱她出去,小喬接著沐浴。

       她洗完澡,穿了衣裳出來,房裡春娘和乳母都不在了。

       魏劭不知何時回了,正翹著條腿仰面躺在榻上,抱腓腓坐在他的腹部,逗她在玩兒。

       腓腓四五個月大了,剛學會自己坐,這幾天漸漸和這個爹混的也有點熟起來,坐在他腹上,被魏劭雙手兜著左右搖晃,興奮地咯咯笑個不停。

       又順他腹部往上爬,爬到了魏劭的胸膛上,伸出小手摸他鼻樑。

       魏劭便張開嘴,口裡發出“啊嗚”一聲,一口銜住了她的手。

       腓腓咯咯笑聲更大。

       魏劭一副白牙,叼住女兒的手指,也跟著笑。

       腓腓和父親玩的不亦樂乎,看到小喬出來了,轉頭朝她咿咿呀呀。

       魏劭便鬆了齒,抱著腓腓坐了起來,清了清嗓:“我身上出汗了,去沖個涼。”

       小喬接過了腓腓。“衣裳都備好了,就在裡頭。”

       魏劭看了她一眼,翻身下了榻。

       平常這時候,腓腓都已經睡了。魏劭去了後,她被小喬抱在懷裡,吃了幾口乳,瞌睡漸漸便上來,閉上了眼睛。

       魏劭出來的時候,小喬剛哄睡了腓腓,聽到他出來腳步聲,手指放到嘴邊,輕輕噓了一下。

       魏劭便放輕腳步,慢慢地靠近。

       小喬抱著腓腓,輕輕放她到了小床上,替她蓋被。

       魏劭在旁,低頭仿佛細細地端詳腓腓睡顏,最後直起身,說道:“明日一早我還動身,歇了?”

       小喬微笑:“好。早些歇息。”

       ……

       房裡燈熄了,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魏劭的手伸了過來,將她摟了過去。

       他有力的手掌,緊緊掐住她的腰肢。

       怕吵醒了腓腓,近乎是在壓抑著的無聲情狀之下,做完了這場漫長的愛。

       兩人分開後,小喬渾身濕透,魏劭也仰面躺在她身邊,大口地喘息。

       房裡光線昏暗,但小喬依然能看到他胸膛劇烈起伏的輪廓。

       後來兩人去浴房各自淨了淨身,回來再次躺了下去。

       魏劭似乎很快就睡了過去,沒見他再動過。

       小喬卻一直睡不著覺。她睜著眼睛,聽著身邊男人和不遠處小床上腓腓的呼吸之聲,遲遲無法入眠。

       那個晚上過後,小喬和魏劭兩人的關係,便一直像今晚這般。

       不能說不好。

       但當邊上沒了旁人,只剩他兩個的時候,即便是做方才那樣的事情,也再回不去過去那樣的親密時光了。

       這幾天裡,他們說過的最多的話題,便是有關腓腓的事。

       除此之外的話題,魏劭似乎有意躲避,也無和她說下去的欲望。

       明天一早,他又要走了。

       這次離家,也不知道他多久才能回來。

       和他成婚後的這三年多裡,她從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變成了腓腓的母親,和他卻一直聚少離多。

       或許這樣的狀態,還要一直持續下去。

       ……

       深夜,小喬終於也累了,迷迷糊糊快睡過去的時候,忽然,門被拍響。

       大約是怕驚醒腓腓,敲門聲很輕。

       但小喬立刻就醒了,支起了肩膀。

       魏劭仿佛也第一時間醒來,自己下去,開了門。

       喚門的是今夜值夜老媼,略帶惶恐,低聲道:“男君,方才夫人那邊黃媼來叫門,說夫人壽酒吃完回來沒多久,人便不見了,到處找也找不著。因夜深怕驚擾老夫人,無奈才來尋男君。”

       魏劭微微一怔,立刻回屋。

       小喬也聽到了,已披衣下床,亮起了燈。

       魏劭很快穿好衣裳,匆匆離去,到了東屋。那邊一屋子的人都沒睡,見魏劭來了,面露惶色。

       魏劭進了朱夫人的屋,看了一眼。

       被衾展開,看似人已上了床,中途又起來走掉了。

       黃媼下跪:“戌中壽酒散了,夫人回來看似有些醉酒,我便服侍她睡了下去。夫人有半夜醒來要喝溫水的習慣,我便進來加水,未料夫人卻不見了。我方才帶人四處都找了一遍,也未見夫人蹤影,怕驚動老夫人不妥,是以告知男君。全是婢的疏忽,男君恕罪……”

       魏劭問了幾個地方,黃媼都搖頭,說已去找過。

       魏劭眉頭微皺,出神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轉身迅速離去。

       ……

       魏劭推開那扇半開的紅漆大門。

       宗祠裡日夜都有香燭供著,專人看守。

       只不過平常,只在供桌前供上左右兩支香燭。

       深更半夜,加上宗祠內裡闊大幽深,燭火在夜風中晃晃蕩蕩,非但不能驅散陰影,反而憑添幾分幽森。

       魏劭疾步入內,看到自己母親跪在供桌後的蓮位群前,正在那裡哀哀念叨。

       “……夫君啊,從你撒手一走,這個魏家早便不是當初的魏家了……你母親為何要把當初害了你和大郎的喬家之女娶進門……那喬女禍害啊,總有一天,連我兒子也要被她……”

       她斷斷續續地嗚咽著,聲音在空曠漆黑的廟頂迴旋,令人毛骨悚然。忽然像是覺察到了什麼,猛地回頭,看到魏劭站在門檻之外,仿佛吃了一驚,臉上頓時露出惶色,慌忙擺手:“劭兒,你莫往心裡去!我只是多吃了幾杯酒,這才胡說八道,你莫怪我,我早不恨喬女了……”

       魏劭望著懼怕自己責怪的母親,心裡慢慢地湧出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

       跨了進去,說道:“母親出來前,當告知下人一聲。夜深,兒子送你回去吧。”

       ……

       下半夜了,腓腓醒來一次,重新睡著後,魏劭還是沒有回。

       小喬派林媼去東屋問,回來說,男君在家廟裡找回了夫人。夫人似乎吃醉了酒,男君在旁陪著。

       小喬不再等他了,打發人各自回房睡覺,自己凝視了女兒睡顏片刻,俯身下去,輕輕在她額頭一吻,熄燈上了床。

       她感到有些累,閉上眼睛,慢慢地睡了過去,但睡的很不安穩,一直在做夢。

       夢境起先模模糊糊,後來漸漸地,場景變的清晰了起來。

       狂風卷打著窗牖,一個身穿龍袍的年輕男子,面容扭曲,目光狂亂而絕望,手裡持著一把不住滴著鮮血的長劍,一步一步地朝她逼了過來。

       她恐懼萬分,蜷縮在地上,不住地後退,卻退無可退。

       忽然,那個年輕劉妃死後還盯著她的詭異目光和張浦那顆被砍掉的人頭仿佛重合了。

       血柱朝她噴湧而來,瞬間將她整個人吞沒。她幾乎無法呼吸,不停地顫抖,哭泣,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噩夢,快些醒過來。

       但無論她如何掙扎,卻始終無法醒來。

       劍尖已經刺到了她的胸前。

       她仿佛再次感覺到了溫暖心窩被冰冷利刃刺透而出的那種可怕的體驗。

       在夢裡她曾經經歷過了無數次,再也不想重來一遍。

       “不要——”

       她嘶聲大喊,淚流滿面的時候,耳畔忽然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蠻蠻!蠻蠻!”

       接著,她仿佛被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抱住,一瞬間,夢魘便被徹底擋開,消散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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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12:58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小喬慢慢地睜開眼睛,對上魏劭那雙注視著自己的擔憂雙眸。

       他不知何時回來了,房裡也亮著燈火。

       她淚盈於睫,面頰濕痕交錯,前胸後背,更是佈滿了冷汗,衣衫緊貼於肉。

       即便已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兩隻肩膀還在瑟瑟地發抖。

       “你怎的了?”

       魏劭聲音焦急,將她摟的更緊,抬起另只手掌,用他帶著薄繭的掌心擦她額頭的冷汗和面上的淚水。

       小喬虛脫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魏劭端詳著她。

       “夢魘了?”

       小喬不語。

       “夢什麼?”他催問,“到底夢見什麼?”

       小喬再次搖頭。

       她不想再哭了。

       只是一個夢罷了,此刻夢已經醒來,不必再恐懼了。

       可是眼淚卻從她閉著的眼睛裡繼續湧了出來。

       他愈催問,她的淚便愈發的洶湧。

       以致於到了最後,竟完全不能自持,極力的壓抑之下,身子抖的仿佛一片秋風裡的落葉,眼淚很快就將他胸前衣衫打濕。

       魏劭的心,也仿佛被她的淚水浸透,緊緊地扭結成了一團。

       ……

       他從家祠裡找回母親,將她送回到房裡。

       當他再一次從自己母親的口裡聽到她說出久違了的對於小喬的根深蒂固的恨意,他下意識地感到抗拒和厭惡。

       但在看到這個生養了自己的婦人因為擔心自己的責備而在他面前露出惶恐不安神色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又湧出了一絲愧疚。

       他陪著他已忽略了很久的母親,等她入睡後才回來。

       那時已入五更。

       小喬睡的很沉。

       他便沒驚動她,打算趁著天亮前再闔一眼,明日便照預定計劃離開。

       接下來的琅琊一戰,他勢在必得。

       劉琰一手策了兗州事,但他選在這時機攻琅琊,正如先前對祖母說的那樣,絕不僅僅只是為了復仇。

       乃謀天下。

       這樣一場需要調動數十萬人馬的大戰,戰前準備繁複細緻的程度,非常人能夠想像。

       雖公孫羊衛權等人會打理好一切,但他還是想早些過去親自監軍。

       必要一擊而中。

       然後,他就被她在睡夢裡發出的夢囈給驚醒了。

       從未見過她在睡夢裡會如此的不安。

       起先他甚至喚不醒她。

       ……

       “蠻蠻莫怕!有我!”

       魏劭再次將她顫抖的身子緊緊地摟住,又低頭,唇反復地親她沁滿了冷汗的額頭,不住低聲著安慰她。

       小喬蜷在他的懷裡,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壓抑的整個人都抽了氣,肩膀一聳一聳。

       一陣輕微的搖鈴聲傳了過來。

       小床上的腓腓被小喬哭聲給驚醒了,蹬了幾下腿,努力想翻個身,翻到一半又滾了回去,嗚嗚兩聲,依舊不見娘親在旁,委屈地哭了起來。

       小喬睜開眼睛,衣袖抹了下眼睛,人還抽噎著,便要從他懷裡掙脫下床。

       魏劭不放。抱著她,將她輕輕放倒在枕上,手掌再次替她抹了下面上的淚痕,道:“你躺著。”

       替她蓋好被,他下床,抱起腓腓哄了幾下。

       腓腓兩隻小腳蹬踢著,閉著眼睛要哭要娘親。

       “給我吧——”

       小喬坐起來。

       魏劭示意她不要起來,自己過去開門,叫了一聲。

       春娘和乳母很快過來了。

       “你們抱腓腓出去,哄她去睡覺。”他說道。

       春娘望了一眼床上的小喬,也未多問,忙抱起還在啼哭的腓腓。

       奶娘拿了件小斗篷裹住她,兩人前後退了出去。

       女兒的哭聲仿佛還在耳邊。

       小喬再次坐了起來,匆匆撩被。

    “   還是我來吧,腓腓認我……”她的聲音還是沙啞的,帶著濃濃的哭意。

       魏劭關了門,轉身朝她快步走來,將她按了回去,道:“腓腓有春娘和乳母照看,無妨。”

       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說完,他便取了塊預備給腓腓擦汗乳用的柔軟布巾,坐在床邊,替她擦拭脖頸和胸口後背的汗,擦完汗,俯身靠了過去,將她再次抱入了懷裡。

       “方才夢到了什麼?嚇成這般模樣?”

       指腹帶了憐惜似的,輕輕撫過她還紅腫的眼皮子,柔聲問道。

       小喬搖了搖頭:“沒什麼……已經沒事了……”

       一雙美眸,漸漸地卻又現出一層薄薄淚光。

       “和我說。說了就不怕了——”

       小喬不斷地搖頭。

       魏劭凝視著她:“是不是又夢到你前次告訴過我的噩夢?”

       小喬仰臉,怔怔地望著他的面龐,情緒仿佛忽然在這一刻崩潰,再也忍不住了。

       一雙小手緊緊地攥住他的衣襟,抽噎著,聲音斷斷續續:“有個穿龍袍的男人,提著血淋淋的劍要殺我……我很害怕,我怕他把劍刺進我的心口,可是他一步步地朝我逼來……”

       夢裡的那個男子,不再是劉琰的臉了,變得模模糊糊,一片空白。

       她看不清,卻又能清晰感覺到對方那張扭曲面容上的殺意。

       這樣一個分明熟悉,卻又仿佛變得有所不同的夢境,才更加令人恐懼。

       她打了個哆嗦。

       “莫怕,我在的。只是一個噩夢而已。我絕不會讓你被人傷害半分——”

       魏劭撫她,安慰著她。

       “……我還夢到了張浦……他脖子裡噴出的血把我淹住了,我透不出氣來……”

       小喬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滾落。

       魏劭一怔,目光裡隨即露出一絲濃重的懊悔。

       緊緊地抱著她,在她耳畔反覆地道:“我的不好,那天不該氣頭上做了那樣的事……是我嚇到你了……我保證,我往後再也不那般凶你了……蠻蠻你莫怕……”

       魏劭不停地安慰。

       他越是安慰,她哭的便越厲害。

       魏劭漸漸不再說什麼了,只是一刻也不放鬆地抱著她,哄著腓腓般地輕拍她的後背。

       小喬漸漸哭的累了,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很沉,她醒過來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茫然。

       接著,腦海裡便浮現出了昨夜的事。

    東   屋的人叫走了魏劭……他從家祠裡找回了朱氏,陪著朱氏,久久未歸……自己睡了過去,做了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過的那個噩夢……

       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倏地睜開還浮腫的眼皮子,發現天已大亮。

       魏劭也沒走,依舊躺在床上,擁她而眠。

       她只稍稍動了一下,他便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但兩側臉頰冒出的青色胡茬卻是昨夜並沒睡好的跡象。

       兩人四目相對。

       “你今日不是要走嗎?怎不叫醒我?”

       小喬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回憶起昨夜自己在他懷裡崩潰掉似的哭個不停的一幕,她的心裡掠過一絲羞慚。

       甚至有些不敢和他對望。垂下眼皮,喃喃地問。

       “我不放心你。”

       魏劭凝視著她,說道。

       ……

       魏劭取消了原本今日離開的計畫。

       整整一個白天,他哪裡也沒去,一直留在房裡陪著小喬和腓腓。

       又一個黑夜,以它不疾不徐的步調降臨了。

       房裡掌著明亮的燈火。

       魏劭面朝裡,側臥在外。

       小喬在床的裡側。

       兩人的中間,躺著剛剛洗過澡的腓腓。

       腓腓已經忘記了昨夜被狠心的父親給趕走的委屈。

       當時她無論怎麼哭,娘親就是不來哄她。

       現在好了,她躺在兩人的中間,快樂地搖晃著手腕上戴著的小銀鐺,心滿意足地蹬著腿。肚子餓了,就拱向香香軟軟的娘親,尋她哺乳。

       魏劭默默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她今早眼皮子的浮腫已經消了下去,烏髮如雲般地堆散在枕上。

       雖已是孩子的母親了,但那張美的能叫這天下任何男子都為之停駐視線的面龐上,卻依舊帶著少女的清麗氣息。

       魏劭最愛的,其實還是她的那雙眼睛。

       他至今還記得,和她成親的那個晚上,第一眼在喜堂裡面對面見到她的時候,她那雙漂亮而靈動的眼眸,曾給他留下了怎樣的深刻印象。

       這大約也是後來,他偏愛碰觸親吻她眼皮子的緣故了。

       腓腓吃飽了,閉上眼睛,漸漸睡了過去。

       因為方才吸的用力,她的脖頸裡又積了一層的汗。

       小喬抬起眼睛:“夫君,替我遞塊帕子……”

       她半啟朱唇,睜大眼睛,看著魏劭忽然朝自己傾身,慢慢地靠了過來。

       隔著身下的腓腓,兩人的唇接在了一起。

       小喬睫毛輕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承受著來自於他的這個突然又溫柔的吻。

       “蠻蠻,莫怪我……”

       二人耳鬢廝磨,魏劭低低地喘息,“我知我本非你良人……你再給我些時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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