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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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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黑糖煮酸梅]地下城生長日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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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1:12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1.1

    骸骨哨兵爬在最前面,護衛兵緊隨其後,法師與各自的學徒在他們身後交錯排布,最後是塔砂。他們的隊伍在度過傳送陣後再度削減,即使這樣一字排開,所有人也能被籠罩在黑蠟燭的光照範圍之中。

    吊橋的繩子被扎得很緊,橋中間與出發的高度相差無幾,沒有太多搖晃的餘地,一行人在上面走動也沒讓它大幅度起伏。這座穩定的繩橋兩側有到成年人腰部的護欄,橋面很窄,一個人往前走時雙手能拉住兩邊。吊橋下方鋪設的木板十分結實,看上去與法師塔其他地方出現過的木頭,牢固如新,踩上去不會發出什麼聲音。

    以上規格讓這座吊橋感覺起來十分安全,看上去並不打算為難行人,至少在單純的“行走”這件事上沒這個打算。只是,當你踏上一座高懸在深淵上的獨木橋時,你很難不感到緊張不安。

    燭火範圍以外的地方漆黑一片,向下望不到底,兩側望不到墻面。來時的路已經被黑暗吞沒,而他們的目的地還隱沒在黑暗之中,不知距離這裡有多遠。

    古代法師塔內的光線就是這樣古怪,光亮術無法在這兒點亮,只有與古代黑魔法同源的黑蠟燭能夠生效。黑蠟燭範圍內的光照不會遞減,邊緣與燭焰旁的亮度相同,這等效果雖然很好,但有時候也挺讓人心裡發毛:光照的圓球之外,沒有一個緩衝,無法滲透的濃重黑幕驀然覆蓋了一切。光線之外的地方完全無法洞察,宛如世界在十幾米開外便消失了。

    塔砂同樣什麼都看不見,她的眼睛也是要素抽取的成果,能在昏暗的夜晚視物——但“夜視”並非“黑暗視覺”,能看見昏暗光線下的物品不等於能看見純粹黑暗中的東西。最烏雲密布的夜晚其實也有著微弱的光亮,這座塔中的黑暗卻並非如此。仿佛被關在一個密閉的盒子裡,黑暗便是純粹的黑暗,沒有一絲光線。

    周圍一片安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他們一直向前走去,這段路漫長而平安,若非環境太過單調,簡直像法師塔之前基層的旅程,輕鬆又安全。塔砂卻越走越感到不快,就像聽見某處傳來什麼雜音,聽不分明,只讓人心煩意亂。

    並不是因為漫長無聲的黑暗。

    塔砂的忍耐力向來很高,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黑暗與枯燥的行程已經無法讓她動搖。擾亂她的是一絲異樣的感覺,隱隱綽綽,若有若無,沒有小到可以忽視,又沒有大到讓她進入戰鬥狀態。塔砂感覺到某種氣息,大方向上是“魔法”,但要具體指出是什麼東西,那就超出了她的感知能力。

    自從埃瑞安的魔力環境開始改善,大部分東西都與魔法有關。一顆長相奇怪、有點魔力但還不足以做藥的植物,一個覺醒了一點點魔法生物血脈的人,一些匠矮人打造的魔導科技產物……到處都纏繞著可有可無的少量魔力。埃瑞安是個魔法的位面,而這裡還是一座法師塔,有覆蓋著魔力的什麼東西,再正常不過了。

    就是這種似是而非的狀況讓塔砂不爽。

    打個比方,就像一個對目光非常敏感但又不幸長得引人注目的戰士,來到一個人群密集區域的感受。所有人都在看你,你卻無法判斷這注視是否有著惡意,要掀桌顯然反應過度,只好這樣忍耐著,忍受這種壓力在神經上越來越重。

    遠處傳來輕微的響動。

    這是他們一路走來第一個腳步以外的聲音,所有人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做出戰鬥與防禦的準備——還是太慢。死靈法師踉蹌了一下,此時塔砂才發現光照範圍邊緣的骸骨哨兵不見了。多洛莉絲在安塔恩會議桌的頻道上發出了警告:某種法術擊中了骸骨哨兵,在她來得及做出反應前,一擊打碎了骸骨中的魂火。

    接著是一道閃光。

    法術波動無比明顯,在一瞬間提升到了所有法師都能感知的程度,不,包括隊伍中的普通人在內,任何沒有瞎的人都能發現了吧。漆黑的空間驀然大放光明,完全不讓人安心,反而讓習慣了昏暗光線的人們一瞬間失去了視力,仿佛卡車大燈下的野鹿。

    塔砂先一步反映過來,她在光亮爆發前閉上了眼睛,也因此最早能睜開雙眼。視網膜上的畫面被塔砂全力運轉的腦袋抓住,好似摁下快門拍下照片,整個畫面被強行留影,凝固在思維宮殿之中,每個細節清晰可見。她的大腦飛快地轉動,如同進入電影裡的子彈時間。

    這場景的危險程度,似乎也與面對槍林彈雨相差無幾。

    爆發的光亮一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塔砂良好的視力能借光依稀看到近千米外就是墻壁,墻壁上斑斑駁駁,一片荒蕪的模樣。再仔細看,不少地方已經殘破不堪,熟悉的法術痕跡留下巨大的創口,和實驗室那一層靠近傳送陣的區域很相似。顯然,那位先行者也在這裡出過手。

    這些之前想知道的答案,在此刻都是細枝末節,甚至沒有考慮的必要。

    光線來自大概百米以外,光的本體是大大小小嵌套在一起的魔法陣。這些東西憑空出現,懸浮在半空當中,與之前的傳送陣差不多大小,而數量密密麻麻遍布了大半個視野。那洶涌的魔法波動讓人心驚肉跳,仿佛站在火焰噴射器面前,看著紅色一點點在噴槍口匯聚,熱量一點點上升,讓開口的空氣扭曲,而你的頭顱就在噴槍正面。

    這樣的“火焰噴射器”,根本數不清。

    他們就在一片炮火的集中口下,看到炮口只會讓人絕望,你要怎麼從成千上百、到處都是的高射炮瞄準鏡下倖存?這座窄小的獨木橋上還沒有退路,難以逃脫。法師們的手在空氣中比劃出了殘影,性質各異的護罩將隊伍中的成員層層疊疊覆蓋起來,米蘭達和勞瑞恩則以攻代守,尖錐與火球向光亮處投去。塔砂緊盯著波動越來越強烈的魔法陣,雙翼伸展,蓄勢待發。

    魔法尖錐與大火球在碰到魔法陣之前就熄滅了,它們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瞬間悄無聲息,好像被摁滅在水窪中的香煙。在魔法陣與吊橋之間,又有一張網絡似的東西浮現出來,法師們的表情更加嚴峻,而一些學徒與護衛兵,已經面露絕望。

    但就在網絡浮現的時候,魔法陣停下了。

    不斷變亮的光輝卡在半道,蓄勢多時的魔法波動戛然而止,時間好像在網絡浮現時停止。攔截網似的半透明法術軟綿綿地纏繞著魔法陣,將所有被激活的魔法陣連在一起。就像把一團濕噠噠的紙巾放在了剛剛畫好的水彩畫上,所有色彩頓時黯淡下去,流向了濕潤的紙巾。

    攻擊法陣全部卡在半道,沒有攻擊。巨大的“濕巾紙”吮吸著所有法陣上的色彩,它越明亮,魔法陣們越黯淡。

    “它一直在那裡!”布魯諾恍然大悟,驚呼出聲,“這是‘利安德爾攔法網’!能攔截大部分魔法陣、還能依靠吸取魔法陣力量維持自身長期運轉的法術,‘利安德爾攔法網’!”

    這個法術的名稱也好,法術長期運行的效果也好,聽上去都有點耳熟。

    通過吸取敵人能量維持自身存在的功能,如同白塔投放在流體守衛上的裂解符文,那是白塔學派的法術特色之一。利安德爾是白塔出身的法師,和之前“利安德爾燈籠藤”法術的製造人是同一個,他就是那個在屠龍潮中從白塔叛逃的布魯諾的先祖。

    想也知道,這個法術不可能是塔主人留下的。對抗了塔中魔法陣的攔法網,只可能是那位先行者的傑作。

    “那個先行者,有可能是……你祖先在白塔的學生?”格洛瑞亞說。

    “不。”布魯諾說,“我的祖先喜歡寫日記,他記錄過,利安德爾攔法網這個法術,是他在晚年發明的。”

    利安德爾在叛離白塔後,在隱姓埋名的晚年發明了這個法術,他曾經的學生與同事,都不可能學會這個。

    “而且,後來根本沒有人學會這個法術。”布魯諾扯了扯嘴角,那表情很難說是哭是笑,“這是個傳奇法師才能使用的法術,儘管他詳細記錄了法術遠離、效果和外觀,但在得到他傳承的後裔中,再沒有人能進階傳奇。”

    能使用這個法術的人,只有那一個。

    ——利安德爾本人,那個在晚年不知所蹤的傳奇法師。

    原來如此。

    利安德爾在晚年來到了這裡,他就是那個一路披荊斬棘的先行者,而且他確確實實來到了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塔砂此前的緊張#感並非錯覺,附近的確有威脅又沒有威脅——吊橋周圍布置著的危險機關,恐怕如同他們走過的法師塔下層一樣,都被利安德爾解除了。他們的視野太小,活動範圍不大,而周圍又是跌落後不會留下殘骸與屍體的深谷,所以才沒能如之前那樣輕易地發現這一點。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到處是法術痕跡,到處是被拆除的魔法陷阱,沒準還有大量的屍體。

    “所以我們安全了?”一名聽完解釋的護衛兵遲疑地說,強壓著興奮,“有個大法師在我們之前掃蕩過這裡,所以這裡就像是個……廢棄的鬼屋?”

    “剛才我就該把他們一起拉進傳送陣裡來!”另一名士兵懊惱地說。

    法師們沒肯定,也沒否認。

    不好說,在真正走到盡頭看到結果之前,前路依然在黑暗之中,“留下”和“過來”到底哪邊明智,依然沒有定論。

    是因為依然處於這種讓人不快的環境之中嗎,哪怕在攔法網與魔法陣都緩緩地消失在了空氣中之後,塔砂緊繃的神經依然沒有放鬆。

    如果先行者利安德爾曾經和他們一樣,走過這座吊橋的話……

    他離開了嗎?

    利安德爾在晚年不知所蹤,他離開,就再沒有回到自己的家族中。這位傳奇法師為何要在晚年冒險進入這座白塔拆了一半的法師塔中?他的目的達成了嗎?如果這位在法師塔中成功地、看上去不怎麼艱難地一路殺到這兒的傳奇法師最終也折戟成沙……那個殺掉他的人或“東西”,到底有多強大?

    塔砂隱隱覺得自己漏了什麼,但是想不起來。

    也罷,她想,有證據以前,還是不要亂嚇自己為好。

    經過這個風波的人們,繼續前進。

    他們又走了一個小時,偶爾周圍也會出現點什麼,但全都有驚無險,都是廢棄鬼屋裡不能動彈的設備,或者像之前的烏鴉塔靈,潰散得很快。在下一個小時開始後不久,前進到麻木的隊伍再度振奮起來,他們腳下的吊橋,弧度開始向上。

    已經向上一段時間了吧,吊橋十分平穩,路程十分長,坡度平緩得很不明顯。等到了向上的弧度能清楚感知的時候,他們必然已經快要到達另一頭了。

    說實話,沒人知道對面有什麼在等著,但漫長的路程已經消磨了大家的恐懼心。仿佛高考的馬拉松到了最後一段時間,最緊張不安的考生都萌生了早死早超生的念頭。對一成不變又讓人不安的現狀的厭倦,一時間壓過了對未知的恐懼,人們加快了腳步,接近目的地的放鬆或多或少出現在他們臉上。

    塔砂是個例外。

    是錯覺嗎?她聽到了細小的聲音。

    連她這樣靈敏的聽力都會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繃久了的弦難免感到疲憊,塔砂不確定自己真的聽到了什麼,還是疲倦後產生的幻聽。她感到焦躁感愈演愈烈,忍不住放慢了一點腳步,想跟前面的隊伍拉開一點兒距離,好去判斷……

    哢啦!

    木板被轟然洞穿,一截紅色的柱體就在塔砂停步的瞬間自下而上擊碎了吊橋,衝出橋面接近兩米高,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要是剛剛塔砂沒有停下,它能擊碎的東西很可能就不止木板。

    它擊穿洞穿木板時看起來像一根硬邦邦的棍子,而等它垮塌下來纏住了橋面,塔砂才發現那居然是軟的,像一根揮舞的長鞭。紅色的鞭子纏住了還算完好的橋面,焦黑的痕跡從它碰觸的地方蔓延開來,塔砂只是站在旁邊,便感覺到了逼人的熱度。

    那根看起來濕乎乎的“鞭子”,有著能讓木板著火乃至融化的溫度。

    除了溫度之外,塔砂還感覺到了別的東西。

    深淵。

    她反手抽出了銀刀,改良後的破魔刀對深淵造物有著更強的效力,刀柄的隔絕處理又能讓有著惡魔要素的塔砂不被反傷。她手起刀落,一刀斬下那根肉紅色的鞭子,正待開口讓法師往著火的斷口用個冰封法術,只聽又是一聲脆響,另一根一模一樣的長鞭落了下來,重重抽在著火的地方。

    吊橋斷了。

    整座長橋開始劇烈搖晃,左側從圍欄到橋面全部斷裂,只有右邊的一根繩索還勉強連著。所有人向下一沉,大部分人抓住了僅存的繩子,也有人開始墜落。肢體僵硬的死靈法師首當其衝,還有兩個手腳不快、沒被人拉住的學徒。

    塔砂展開翅膀,向下俯衝。

    她飛起來後才覺得不對,惡魔之翼拍打著空氣,這對翅膀過去輕得感覺不到,現在卻非常沉重,像綁了兩個鉛球。塔砂飛得如此笨拙,比剛剛得到這具身體時更不協調,像被無形的粘稠絲線綁住。空氣不對勁,身體不對勁,仿佛有股力道正抓著塔砂往下拉扯。她一下子想到之前用龍翼之軀在死魔區飛行的感覺,這種吃力感很相似,可是空氣中的魔力一點兒都不貧瘠。

    恰恰相反,塔砂飛離吊橋之後,分明感覺周圍魔力更豐沛了。

    從橋上跌落的人還在下墜,抓著繩子不放的人們自顧不暇,法師們的飛行術只能對自身使用,能對其他人或物施展的漂浮術限制諸多,對已經掉出幾米遠的那幾位無能為力。那兩個法師學徒還不會飛行術,多洛莉絲則專精死靈術,她的死靈術中沒有一種能讓她停止下墜。來不及多想了,塔砂縱身抓住了兩個法師學徒,一手一個。

    她剛才明明能輕鬆提著米蘭達奔跑,這會兒抓住兩個半大的孩子,卻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兩輛裝甲車。塔砂艱難地振翅保持著平衡,而多洛莉絲已經快要掉出黑蠟燭的光照範圍,距離她大概兩米遠。塔砂一咬牙,一頭扎下去,讓自己飛到死靈法師下面。

    多洛莉絲準確地掉到了塔砂背後,摔到那一小塊不妨礙振翅的脊背上。死靈法師又矮小又乾瘦,此時這點重量砸到塔砂身上,她居然感到力不從心。塔砂向下墜落了一截,又是一截,兩個學徒與一個法師的重量像山那樣沉。

    塔砂墜入黑暗。

    許多雙眼睛震悚地看著四個人被黑色幕布吞沒,沉默像黑暗一樣沉重。可怕的半分鐘之後,那個拍著翅膀的身影又衝了出來。

    塔砂依然左手右手各一個學徒,她沒扔下誰,只是牙關緊咬,渾身的肌肉緊繃到發抖,汗水大滴大滴流下來。這具能輕鬆抓起一輛裝甲車的身體好像突然被打回了原形,變成一個搬一桶水都氣喘吁吁的普通人。汗珠落進眼睛裡,讓塔砂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她用盡全力向上爬升,一時間連思考都變得遲鈍而混亂,好似長跑最後衝向終點。

    好消息是,沒別人再掉下來。

    不止沒人掉下來,塔砂重新飛上去時他們還都爬了回去,那吊橋居然恢復了原狀。垮塌的左邊回到了原來的水平面,木板和繩索重新長好,還能看見一點沒來得及恢復的焦黑。塔砂這才明白,吊橋之所以看起來全無傷痕、牢固如新,不是因為先行者與塔主的攻擊完全沒有損傷過橋面,而是因為它會自主恢復。

    塔砂把兩個法師學徒扔了回去,反應快的護衛兵趕緊抓住她背上的死靈法師,將多洛莉絲向橋面上拖去。沉重的行李被卸掉,儘管飛行的感覺還是不對勁,塔砂還是松了口氣,準備再上升一點,飛回橋上去。

    有什麼東西拉住了她的腳。

    此前塔砂感到向下拉扯的力道,而此刻這股力量實實在在,就是有東西在把她往下拉。滾燙的熱度灼燒著塔砂的腳踝,一瞬間將褲腳燒成發脆的碎片,若非塔砂有著抗火能力卓越的龍屬性,她的腳踝一定也會步此後塵。她低頭,看到了肉紅色的鞭子。

    銀刀還未揮出,又一根“鞭子”纏住了她的另一隻腳。她在剛才的爬升中用掉了太多力氣,一時間竟然沒法掙脫出來。巨大的拉力雙管齊下,難以抵抗,塔砂沒來得及抓住什麼,她被硬生生拉了下去。

    幾個法術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落空,人們的驚叫聲中,塔砂直直墜落。

    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往下墜落,還在往側面墜落,似乎正偏離原來吊橋的位置,跌向墻壁的方向。塔砂什麼都看不見,無法判斷自己在短時間內下墜了多遠。接著她又能看見了,雙眼適應了一會兒這糟糕的環境後,塔砂捕捉到了一點光,來自腳上紅色鞭子的光。肉紅色的長鞭底下有暗紅的火光,好似燒紅的煤炭。

    順著這黯淡的光芒,塔砂看到了鞭子的另一邊。

    另一邊也在發光,它們整個軀幹都冒著舌頭一樣黯淡的火光——對,舌頭。那不是什麼“肉紅色的鞭子”,它們來自兩隻生物張開的大嘴。

    在塔砂墜向的那個方向,在那面遙遠的墻壁上,兩隻壁虎似的生物長大了嘴巴,渴望地等待著舌頭帶著舌頭上的獵物回歸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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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1:51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1.1

    舌頭的主人長得像壁虎,只是沒有一條壁虎會長得如此龐大。它們的舌頭跟塔砂的腳踝差不多粗,肥碩的身軀連頭到尾足兩米多長,軀幹也不像壁虎一樣瘦長靈活。它們皮膚上沒有鱗片,通身覆蓋著玄武岩一樣粗笨的外殼,外殼的裂縫中露出暗紅色的火光。

    距離它們還有一段距離,熱浪已經撲面而來。

    墻壁越來越近,深淵的氣息越來越明顯,又明顯又有些微妙的偏移。感受過純正深淵氣息的塔砂能感覺出不同,那種怪異的陳舊感讓人產生了奇怪的聯想,像醃制儲存到有些變味的臘肉。

    壁虎似的生物三五成群地趴伏在墻壁上,仿佛一片還未完全凝固的岩漿地。它們在塔砂靠近時抬起頭,張開嘴,口中沒有牙齒,只有大得驚人紅得嚇人的口腔。從那碩大頭顱的比例看,這玩意倒更像大鯢,而塔砂一點都不想知道被它們咬住是什麼感覺。

    她毫不掙扎地下墜了上百米,甚至任由第三根舌頭纏到腳上。她一路下墜,下墜,從這些肥壁虎的上空落到它們下方,過了一個極點後,舌頭的牽引力從向下拉變成向上提,頗有彈性,好像蹦極時系著的繩索。塔砂一動不動,直到與墻壁的距離靠近到只有不到百米,她能看見舌頭主人臉上小小的火苗,舌頭的主人也能看清她——如果它們有眼睛的話。

    塔砂在此刻弓身躍起。

    她在一路下墜中緩過氣來,擺脫了剛才筋疲力竭的狀態。積蓄的力量足以讓塔砂再度振翅,同時蜷縮,倒掛的身軀翻轉過來,之前為了救人收起的銀刀再度出鞘。

    容易極了,如同鐮刀割草。

    有著深淵氣息的生物被銀刀順利克制,一刀過去三根舌鞭應聲而斷。塔砂抓緊時間飛離了墻壁,沉重的惡魔之翼拍打著空氣,一點點將她向上送去。

    大鯢們抬起了頭。

    它們似乎全都是啞巴,哪怕是剛才被斬斷舌頭的那幾隻也沒發出痛呼慘叫。這些東西沒有像電影裡的怪物一樣吼叫示威,它們只是齊刷刷地張大了嘴巴,一張張紅彤彤的嘴對著塔砂,仿佛河底豎起張開的一片蚌。

    火焰從這片大嘴中噴射出來。

    塔砂的抗火性很高,這些火焰也不會比龍息更強。但在它真正碰觸到塔砂之前,她面前的空氣被火焰加熱,滔天熱浪重重拍到塔砂身上。她正張開了翅膀準備飛行,一對惡魔之翼好似張滿了的船帆,被這股洶涌的熱氣一衝,驀然向後倒去。

    確切地說,塔砂像被一輛重型車迎面撞到一樣,剛剛開始上升的身軀在半空中劃出一個直角,倏爾飛了出去。

    她竭力在半空中穩住自己,這努力相當艱難,就像一片葉子想在颶風中穩定身軀。塔砂在半空中翻滾,被抽打過的陀螺那樣旋轉,還不是水平旋轉,而是上下翻轉。這感覺極其怪異:塔砂在這陣熱浪中輕巧得好像沒有重量,但企圖用自己行動的時候,她又覺得翅膀正帶著千鈞重負。

    塔砂越向下墜落,周圍的魔力越濃厚,她的身體也越來越沉重,被越來越多的無形之力牽扯。

    她在這困境中忽然想起了此前在腦中一閃而逝的疑惑。

    自擺脫流體守衛進入法師塔以來,他們的探索隊毫發無損。從塔底到塔頂,甚至在走吊橋的前期,每個人都安然無恙,只除了那片魔法陣開啟時率先被不明事物擊潰的骸骨哨兵。

    他們能安然來到這裡,自然是因為先行者解除掉了所有陷阱。小到機關和施法魔像,大到成片的魔法陣,沿途一切全部拆除,塔砂能想象那位傳奇法師一路推平面前所有阻礙的樣子。既然如此,骸骨守衛為什麼還會觸發有效的陷阱?

    是故意為之嗎?是疏忽嗎?是懶得拆嗎?哪種都能勉強說圓,但哪種猜測都有不太對味的地方。相形之下,另一個猜想雖然也沒有證據,卻比前三者更容易說通。

    那個攻擊了骸骨哨兵的機關,在先行者走過的時候,可能根本沒被觸發。

    先行者利安德爾是個人類傳奇法師,他與骸骨守衛的本質差別不在體型與力量,而在於前者活著,後者死了。

    隊伍裡的成員都是活人,帶上來的不死生物只有骸骨守衛,也只有骸骨守衛遭遇了致命襲擊。塔砂能做出大膽猜測,吊橋附近某些魔法陷阱,只會對不死生物產生反應。

    這些針對不死生物的陷阱沒在過去那位大法師經過時激發,它們得以倖存,靜候不死系造物的出現。

    就像針對惡魔系生物的陷阱,只對塔砂開放一樣。

    下面這些火焰大鯢就是衝著塔砂來的,周圍那種沉重感一樣針對了塔砂,或者說針對塔砂體內與深淵惡魔有關的部分。其他人看起來安然無事,唯有塔砂越來越焦躁。吊橋斷裂時,她看見野法師魯道夫墜落後立刻飛了回去,輕盈得像一隻鳥,塔砂這個真正長翅膀的人卻笨拙如企鵝,惡魔之翼變得近乎擺設,很難兜住風似的——從她至今在空中翻滾這點看來,那顯然不是真的。

    先行者利安德爾沒有惡魔血統,針對惡魔的一切機關陷阱,都要靠塔砂自己了。

    熱浪平息了一點,塔砂終於穩定了身體,擺脫了陀螺的命運,至少能頭朝上腳朝下。她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勉強控制著自己別繼續下墜,吃力地向拉力相反的方向飛行。那些發光的大鯢從視野中消失之後,周圍又是一片漆黑,睜大眼睛也一無所見,讓人簡直懷疑自己瞎了。

    那些東西,把她吹過來幹什麼?

    這樣去揣度一群會被她輕易斬斷舌頭的生物好像有點被害妄想,如果它們是野外遇到的生物,塔砂很願意相信自己依靠實力與一點運氣從火焰噴吐下逃脫。但這裡不是一片自然環境,這裡的一切魔法生物都是法師塔主人的卒子,要讓自然環境裡不相干的東西聯合搞出一套組合拳,也並非……

    塔砂聽到振翅聲。

    不是單獨的振翅聲,而是嘩啦啦一大片,從無到有,從遠到近。塔砂心中忽然出現了奇怪的畫面:獵人打開了籠子,放出一群馴化好的鷹,對著遠方射落的大雁努了努嘴。

    氣流撲面而來,塔砂盡力躲閃,可黑暗中靠近的東西到處都是。是什麼?不知道,不過它們至少有一對翅膀,還有一對非常尖利的爪子。

    許多隻利爪同時撞到塔砂身上,她能閃過一兩隻,不能閃過全部。塔砂企圖用翅膀上的羽刃反擊,尖銳的雙翼的的確確斬到了什麼東西上,後果很不理想,好似以卵擊石,一觸即潰。

    惡魔之翼居然在碰撞下出現了小小的豁口,要知道這可是半魔法造物,塔砂還是頭一次知道這玩意像尋常刀刃一樣會砍出缺口來。傷口像被火焰撩過,沒有半點長回去的意思,利爪反抓住了翅膀,眼看就要將豁口扯開。

    她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收起翅膀。翅膀一旦收起,身軀便不斷下墜,靈活性也大打折扣。無處不在的利爪更難躲閃,塔砂閃避不得,無數傷痕頓時出現在她身上。尖銳的爪子撕開甲胄與皮膚,帶來尖銳的痛感,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在發燙,像被滾燙的烙鐵劃傷。事實上,她要是真的去徒手去摸烙鐵,只會感到溫暖而已。

    是銀。

    被破魔銀刀割傷就是這種感覺,不,還要將之放大一些。專門克制深淵的武器燒灼著塔砂體內屬於惡魔的部分,帶來一陣陣刺痛,一個真正的惡魔很可能會痛到難以做出反應。最奇怪的是,這些長著一對銀爪的東西身上,居然也傳來了深淵的氣息。

    塔砂揮刀格擋,周圍若有光亮,旁觀者一定能看到刀光編織成一張網。在她正面的敵人散開了,但半空中的襲擊來自四面八方,擋住一面也沒有用。這些不知形態的禽類在她身邊徘徊,在她頭頂與腳下盤旋,一觸即離的利爪讓人完全抓不到軌跡,而最淺的傷口層層疊疊堆積起來,也會堆積成大片創傷。氣流錯亂成一片,振翅聲嘩啦啦亂響,附近沒有一絲光亮,包圍圈越來越緊,好似榨汁機的蓋子快要蓋上。

    塔砂不再動彈,她像一塊石頭,直直墜落下去。

    黑暗中的敵人沒有放過她,它們跟了下來,利爪再度抓向塔砂,好似一群半空中拋接獵物的禿鷲。它們的動作還是很快,接觸還是像試探,它們爪下的獵物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

    最終,它們的動作變得更大膽了。

    一雙利爪扣住了塔砂的肩膀,抓住不放,而非此前那樣輪流上前、一觸即離。一兩秒的接觸後它又鬆開,留下一個深深的血口子。似乎相信了獵物再沒有反抗能力,下一對利爪穩穩地抓向塔砂的腦袋,爪鉤陷沒進去。

    周圍的一片振翅聲與頭頂上那一個拉開了距離,它們的確懂得配合。這一爪落定便能捏碎她的頭顱,而在這一爪落實之前,爪鉤已經陷入一點的時候,長著銀爪的敵人不會逃開。

    忍耐多時的塔砂,反手抓住了頭上的利爪。

    她一面抓緊一面把爪子從自己臉上□□,銀刀劃過小半個圓,一刀斬上利爪,不是為了砍斷,卻是為了固定,就像用抓鉤攀岩。剛才好似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塔砂一躍而起,一溜煙竄到了敵人身上。

    被她攀爬的東西在劇痛中瘋狂掙扎,它越掙扎塔砂的刀刃插得越深,它的飛行軌跡越混亂越不容易被其他同類追上。塔砂牢牢貼在這東西身上,等待劇痛帶來的暈眩感過去——鮮血從她左眼眶中涌出,銀爪在剛才陷沒了小半個指節,塔砂忍痛挖出了那枚報廢的眼球,銀爪燒灼感還再向內滲透,為了安全起見,只能斷尾求生。一隻眼睛,換一次翻盤的機會。

    塔砂開始向上爬去,黑暗中不知形態的生物在她的觸碰中一點點顯露出真容。從兩隻粗壯的銀爪到大腿,再到長著長長羽毛的後背,還有軀幹……那軀體覆蓋著羽毛,卻有與人類相似的腰身、肩膀、脖頸。當塔砂的手再往上,她碰到了與羽毛不同的質感。

    頭髮。

    塔砂忽然明白這是什麼了。

    鷹一般的利爪與下半身,覆蓋著羽毛的人形身軀,與人相似的面孔,這是“報死鳥”。

    深淵魔蟲中的一些長成小惡魔,小惡魔又有許許多多的進化方向。它們當中的一些沒長出堅韌厚重的外皮,反而長出了羽毛;不會變得更加猙獰,反而越長越像主物質位面生物——用主物質位面生物的審美看起來,那便是越來越美貌。魔蟲進化小惡魔,小惡魔進化報死鳥,要是能有幸繼續成長,魅魔或惑心魔會是它們進化的終點。

    墻壁上的“大鯢”恐怕是火焰蠑螈。

    它在炎魔最常見的進化路線上,炎魔前是毒火龍,毒火龍前就是火焰蠑螈。它們能在岩漿上奔跑,用變色龍似的長舌頭捕食,噴吐能掀起熱浪,一度被誤認為是亞種龍的一種。無論是火焰蠑螈還是報死鳥,全都是再向前一步就能進階成中階惡魔的高層魔物,它們雖然沒有自我意識,卻都不算弱。

    那位“邪靈之主”,驅使著深淵魔物。

    這隻報死鳥的下半身與記載中不同,本該長著鷹爪的地方換成了人造銀爪。塔砂在那對爪子與報死鳥的身軀之間摸到某種堅硬的材料,就像她銀刀的刀柄一樣,隔絕了有破邪能力的銀爪與來自深淵的魔物。它的咽喉上還有凹凸不平的傷疤,恐怕這就是傳說非常吵鬧的報死鳥們,被銀刀砍中一樣一聲不吭的原因。

    用深淵魔物製作魔法僕役,用這種改造後附加了破邪能力的僕役來對付進入塔中的惡魔,真是了不得的設計與行動力。

    塔砂的刀刃,砍在了銜接處以上。

    銀爪能與銀刀硬碰硬,前者甚至比後者強效,這邊是塔砂要這麼幹的原因。銀爪的接縫以上,報死鳥的大腿還是魔物的大腿,在這個部分,銀刀沒入肉中,像餐刀切割黃油。

    腳柄的直徑比手腕粗不了多少,塔砂抓住它,揮舞起來的手感像舞動一桿大旗。那失卻小半身的報死鳥發瘋般橫衝直撞,塔砂的雙足則牢牢抓緊了它大上一圈的身軀,龍爪楔入它體內,如同釘靴釘入冰岩。她甚至在這顛簸中翻過身來,雙爪與持刀的左手固定住身體,右手握著切下來的銀爪,向追上來的報死鳥身上揮去。

    銀爪當頭抓下,迎面撲來的報死鳥撲騰了一下,倉皇的振翅聲向下跌落。

    塔砂抓住的傷鳥並不算最快速,成群的報死鳥再度圍攏過來,振翅聲嘈雜至極,攻擊卻只來自正面了。

    魔翼之軀平貼在報死鳥的身後,就在雙翼中間的特等席,無論是軀幹、腦袋還是手足都完全躲藏在報死鳥的背影後面。半空中沒有可以倚靠的掩體,塔砂就給自己找上一個。無論要攻擊她的後背還是頭頂,利爪都難以避開那隻大她一圈的報死鳥。

    深淵中真正的報死鳥,可不是會看護同伴的溫柔動物。它們成群結隊只因為個體太弱,要是有哪一隻受了重傷或者阻礙群體覓食,那隻倒霉鬼必然會被撕成碎片。但正常的報死鳥也不會如此安靜,不會如此配合,更不會長著銀爪。

    一個深淵魔物的身軀,一堆能輕鬆撕裂前者的銀爪,倘若再加上彼此爭鬥的特性,花費不少手段製成的魔法僕役能在短時間內全部死於內鬥。因此制約必然存在,比如,它們不會攻擊“同類”。

    事情和塔砂推測的一樣。

    鳥群在周圍徘徊,魔法僕役們大概也在為這種情況混亂。被壓著打的情況完全逆轉,如今塔砂再也不用擔心來自四面八方的車輪戰,連正面襲擊都少了許多,敵人們為了避開那隻倒霉鳥的翅膀動作笨拙。它們退讓,塔砂則毫不客氣,她就仗著這群報死鳥不會襲擊同類,揮舞銀爪的動作大開大合。那銀爪撓鳥一撓一個準,一時間羽毛亂飛。

    這樣的設置,她想,也不是那麼聰明嘛。

    要是落到這等田地的是一個實打實的惡魔,大概會對這輕巧的判斷有無數話要說。它會指出這些報死鳥製成的法術傀儡事實上有多可怕:被那位大法師煉制後的魔物有著極高的法術抗性,深淵魔物的法術無法弄掉它們一根毛,肉搏則會被銀爪和周圍的環境死死壓製。這些報死鳥魔偶只會被惡魔激發,只會被破魔屬性克制,而有著惡魔血脈的人根本無從使用破魔屬性的武器,無論是純粹的深淵惡魔還是有著深淵血脈的混血。這設計幾乎萬無一失,布置環境的人終究沒想過,它們有朝一日會遇到塔砂這樣的奇葩。

    這具軀體的構成要素有惡魔,有龍,還有主物質位面各式各樣的生物,那些要素沒像塔砂的角、翅膀和腳爪一樣明顯,但是它們就在她身體裡,哪怕被強勢血脈掩蓋。來自弱者的要素並非毫無作用,它們構成分母,衝淡了每一種血脈所占的比例。

    巨龍後裔總是克制不住對財寶的占有欲,惡魔的血脈會讓最善良的族裔心中出現與先祖一樣的黑暗,有著亡靈屬性的人難免顯得冷漠,自然之子的親和力讓人控制是不住地被大自然所迷……混雜的屬性出現在塔砂的軀體裡,有太多種類太多構成,任何一種都無法占得上風,任何一種都不能宣判它擁有這具軀體。整個埃瑞安的生靈塑造了塔砂的軀殼,而她的靈魂獨屬於自己。

    克制任何屬性的殺手鐧,都無法完全克制她。

    地下城的魔力儲備飛速消耗,塔砂眨著眼睛,左眼的疼痛與濕熱感已經停止了。第二枚眼睛在空盪蕩的眼窩中生長,而後圖像驀然在塔砂腦中出現,撕裂了不見五指的黑暗。色彩只有黑灰白,但從靠近的銀爪到頭頂飄落的羽毛,每一個細節,全都纖毫畢現。

    黑暗視覺,就是這種感覺嗎。

    塔砂的右眼長著漆黑的虹膜,這隻視力極佳的眼睛目前依然只能看見一片黑暗。新長出的左眼眼眸熒綠,看上去很難說迷人還是滲人,這一隻的視力不如右邊,但它清晰地倒映出這片無光之地。

    地下城的重組升級如此艱難,它帶來的結果也超出塔砂預料。所謂的系統只是塔砂整理來方便理解的產物,就像自製的表格文檔,只能通報她感知到的東西,沒辦法真的全知全能。因此到了此刻,一個升級後隱藏的好處,才真正展現在塔砂面前。

    抽取要素形成軀體這種依靠手氣的隨機活動,出現了完成後再度調節的餘地。

    她簽下了這麼多契約者,那些契約者有這麼多職業,混入了這麼多血脈。豐富多彩的生靈與地下城聯結,他們的存在宛如一個備用基因庫。她甚至不知道這隻眼睛的能力來自哪種族裔,有著黑暗視覺的先祖早已消失到難以追根溯源,但它們一直與這片大地同在,也與塔砂同在。物種進化的過程在塔砂身上迅速出現,血腥又快速,在破繭化蝶的陣痛中,新生的眼眸有著適應環境的黑暗視覺。

    沒有削除銀爪接觸部分的傷口好得慢很多,但每一條都的的確確在恢復。見骨的傷口上筋肉重生,血液充盈,皮膚修補,頂開那些被銀爪燒焦的皮肉,死皮如蛇蛻般陀螺。塔砂在這一點點的恢復中感到身軀再度輕盈起來,好似壓在身上的無數砝碼被一個個拿開。

    修復重生的軀體,正向適應環境的方向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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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2:04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1.1

    他們在吊橋上奔跑。

    長著翅膀的領隊掉下去不久,吊橋又變得顛簸起來。這支法師、法師學徒與護衛兵構成的隊伍聽到成片的振翅聲,視野以外的吊橋似乎受到了什麼衝擊,開始大幅度起伏跳躍。斷裂的吊橋不久後會修補,但他們沒法在這樣的環境下長期逗留,就像沒人能在被彈動的牛皮筋上停留很久。

    所有投入黑暗中的法術如泥牛入海,一切呼喊都得不到回應。在發現任何努力似乎都是徒勞之後,他們只能將又一隻黑蠟燭固定在橋面上,然後向前跑。

    越接近目的地,橋面就變得越穩定,腳下的弧度到了接近他們出發時相近的程度。黑蠟燭的照明範圍繼續向前移動,終於,倖存者們看到了漫長吊橋的盡頭。

    仿佛黑暗洞穴中的跋涉終於結束,所有人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前方依然是黑暗,長橋後的一切都是未知,但腳踏實地總好過在那座岌岌可危的吊橋上提心吊膽。燭光的盡頭出現了平地,一大塊空無一物的平地,後面還會有什麼呢?

    自從死靈生物被橋上的魔法陷阱吞沒,拿著蠟燭在探路的重任就交到了一名士兵頭上。第一個踏上平地的士兵終於收起了離開吊橋的雀躍,稍微恢復了一點謹慎,開始小心地向前走。一行人一個一個走上前去,有人抽出了兵器,有人準備好了法術。

    燭光的前方出現了地磚,岩石質感的平面上出現那種刻著神秘紋路的地磚,好似野地中突然冒出的宮殿。他們小心翼翼地擺好陣勢,嚴陣以待地走上前去。

    至少他們認為,他們已經足夠嚴陣以待。

    拿著黑蠟燭的士兵沒有貿然踩上地磚,不用法師再度提醒,他已經在一路上明白了注意腳下的道理。整隊人距離地磚還有幾米遠,蠟燭的光線隱隱照亮了某樣東西,某樣看上去像個,像把椅子的東西……

    幾乎就在椅子腿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時候,所有人倒了下來。

    最強壯的士兵與最瘦弱的法師學徒統統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倒像在同一時間成了狂信徒,要行五體投地的大禮。他們驚駭地睜大了眼睛,有人怒吼著掙扎,怪力壓在每一寸皮膚上,連抬頭都很困難;有人扔出了法術,然而那些法術竟然根本沒發出去,那股怪力壓到他們身上的同時,某種怪異的空虛感將所有法術都摁死在了襁褓之中。

    戰士與施法者,同時感到了巨大的無力。

    黑蠟燭摔到了地上,燭火閃了一下,驀然熄滅。只是在那之前,新的光芒在前面亮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地上的人們努力抬起頭,向前看去。

    那真是一把椅子,一把骨白色的、王座似的椅子,椅背高聳,十分氣派,在老式王宮或故事書裡還能找到相似的景象吧。椅子腿就不是貴族們會選擇的類型了,那是四隻不明生物的爪子,牢牢抓著地面,仿佛鬆開爪後就能發足狂奔。王座邊的扶手向前突出,有一雙手一左一右擱在它們上面,皮膚與扶手同色。

    一團鬼火浮現在王座之前,昏暗的光照亮了椅子上的人。一個被黑袍籠罩的人坐在王座上,袖口只露出指尖,遠遠看過去太過蒼白修長,瘦得可怕,沒法判斷袖口裡籠著一雙手還是一雙骨爪。這個人形生物的頭隱藏在兜帽之中,他們只看見兜帽的陰影下閃著兩點紅光。當人們與那對紅點對視,所有人感到了莫大的恐懼。

    “雷歇爾大法師……”米蘭達顫抖著說。

    僥倖心理被打破了,這裡果然不是法師塔頂。不恆定傳送陣沒將他們送去塔頂,那麼是誰改變了傳送路徑?他們抽到了下下簽,法師塔的主人在等待。

    “是的……是的!”一片安靜中,只有米蘭達的聲音格外突兀,“這樣偉大的古代法師不可能無聲隕落,您可以將自己轉化成巫妖……”

    王座上的人一言不發,地上的人齊刷刷看向了米蘭達。

    從怪力加身以來,所有人的舌頭都像被粘在了嘴裡,連怒吼都變得無聲無息。此時此刻,米蘭達卻還能說話。

    這位黑袍法師,不僅能說話而已。

    她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渾身發抖,瞳孔放大,呼吸聲粗重得好似剛跑過幾千米。她上前幾步,看上去隨時都會摔回地上,但她毫無疑問正一步步走近王座,而不是像別人一樣趴在原地。最強壯的士兵沒法動彈,反應最快的布魯諾沒有還手之力,給自己加了很多層防護的魯道夫倒下的速度不必別人慢……偏偏是看上去最不冷靜的米蘭達能夠行動,為什麼?

    這問題同樣在米蘭達心中閃過,為什麼是我?而後答案立刻浮上腦海:對,當然是我,我是這裡唯一的黑袍法師,對古代法師懷著敬意與野心的繼承者。

    答案給了她底氣,但不知怎麼的,畏懼還是越來越深。黑袍法師的後背已經濕透了,過去最接近死亡的危機都不曾讓她如此恐懼,連大腦都難以轉動。米蘭達像踩在沼澤當中,越接近王座,她越雙腳發軟,腦中轟鳴。

    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呢?那可是真正的古代法師,米蘭達本以為自己會激動萬分地撲上去,像螞蟻撲向蜜糖。不過會害怕也是非常正常的吧,那可是聲名顯赫的雷歇爾!他輕描淡寫地殺死巨龍,彈指之間奪取神器、擊殺同道、屠戮國家……這位惡名昭著的大法師被銘記流傳,他的故事在黑袍法師的低語中被流傳了這麼多年。對於在埃瑞安帝國的陰影下躲躲藏藏的法師來說,他的凶名讓他們神往,他的存在是古代法師光輝的縮影,是黑袍法師的標桿。你怎麼可能戰勝一個光環加身的標誌?你怎麼敢對心中的神像不敬?

    米蘭達的牙關開始咯咯打顫,可能因為汗水流入了眼眶,走到這麼近之後,她依然看不清王座上的人影。黑霧環繞著座上王者,米蘭達看不清那張臉,只能看到蒼白到透明的皮膚,還有記載中一樣的紅眼睛。

    當她與那雙紅眼睛對視,她跪了下來。

    米蘭達感到了模糊的羞恥,她並無下跪的打算,但雙腿似乎再也撐不住她了。黑袍法師準備所有言辭都被一片混亂打散,她張口結舌,一時間忘卻了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忘卻了掉下去的契約者和身後的隊友,忘卻了想問的所有問題,只剩下深深的、難以遏制的恐懼。

    王座上的人伸出了一根指頭,指向米蘭達身後。

    黑袍下是手指還是骨頭這種事,米蘭達已經無心關注,她僅存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接下來聽到的話語奪取。一個嘶啞的聲音傳到米蘭達耳中,王座上的人對她說:“殺了他們。”

    黑袍法師機械地轉過頭去,在那根手指指向的方向,她看到了依然趴在原地的人們。

    他們也聽到這句話了,不少人變了顏色。有護衛兵一臉迷惑,有護衛兵一臉驚恐,有護衛兵的目光在黑袍法師與其他法師之間徘徊。穿著扎眼彩色袍子的煉金法師用力動著嘴脣,想說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死靈法師依然一臉麻木;米蘭達的學徒哀求地看著她;白袍法師無奈地嘆氣,連嘆氣聲都沒能發出,他的徒弟對米蘭達怒目而視,顯然已經斷定她會聽話。

    無論露出什麼表情,他們都沒有還手之力。只要一個範圍攻擊法術,這些待宰的羔羊就會一命嗚呼。

    米蘭達渾身發冷。

    她的嘴脣在發顫,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覺得念咒反而要簡單得多。雷歇爾大法師,這座法師塔的主人,殘留到這個時代的古代法師,命令她……?

    “您……的意思是……”她勉強擠出幾個字。

    “殺了他們。”對方仁慈地重複道。

    就是這個意思,只要殺了他們就好了。擅自闖入法師塔的人必須付出代價,塔主沒將他們直接扼殺,反而讓米蘭達來完成這件事,這固然有些殘酷,但對古代法師來說卻相當正常,甚至十分仁慈,說明他多少對黑袍法師有些另眼相看——不然為何留她來動手呢?這很有可能是宣誓效忠的投名狀,或者只是塔主人的惡趣味,無論是哪種都不是米蘭達可以多嘴的事情。她早已置生死於度外,為了得到知識與力量的可能性,殺掉他們有什麼不對?就算她不動手,他們一樣會被殺。

    但是,不對勁。

    米蘭達竭力轉動著她的腦子,那一星半點古怪的感覺揮之不去卻難以抓住,或許只是錯覺,比如說,無聊的隊友情誼帶來的干擾。黑袍法師不需要的同伴,只需要可以利用的對象,古代法師的強大證明了孤獨是法師最好的朋友……

    “大法師閣下,”米蘭達用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別顫抖得太厲害,“我們無意打擾您的安寧,但是現在的埃瑞安已經與過去不同,法師……”

    “殺了他們。”大法師閣下說。

    他打斷了米蘭達的解釋,用剛才一模一樣的台詞,甚至連語調都一樣平穩,沒有半點變化。但他身上的威嚴感卻倏爾變得更加濃厚,讓米蘭達一下子垂下了頭,失去了抬頭的勇氣。服從吧,服從就好。她的手指無意識動彈起來,慢慢勾畫著施法的軌跡,這雙手無比平穩。

    太可怕了,無法反抗,老鼠遇到巨蛇就是這種感覺嗎?米蘭達恍惚間覺得時光倒退,自己變回了攻擊法術放不倒一個士兵的低級法師,在帝國士兵們的搜查中趴在河中,在冰涼河水的擠壓下祈禱他們快點離開;她又好像變回了連光亮術都無法使用的蹩腳學徒,絕望地望著山下那把大火將老師的藏書、筆記、他自己與包圍房子的士兵吞沒。兩個深埋心中的最恐怖回憶讓她顫抖不止,覺得胃裡裝滿了冰塊,仿佛極度饑餓又極度反胃,不免懷念起了某位半精靈廚師長提供的夥食。

    這念頭拉扯了米蘭達一下。

    不,不對,這不是……米蘭達竭力捕捉這思維中飄過的東西,她抓不到,但已經夠了。這細微的、抗拒的念頭牽扯著她的手指,法師總是平穩的手開始顫抖,施法失敗。

    “不。”她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

    被幾次忤逆的人有何感想?低著頭的米蘭達無從判斷,無從假想,說出剛才那個字已經用光了她全部的勇氣。她聽見王座上傳來了聲音,說:“殺……”

    一聲脆響。

    如果米蘭達沒有在恐懼中墜落得這麼深,她就該在片刻前聽見振翅聲,看見身後隊友們猝然亮起的眼睛。米蘭達方才無暇他顧,因此她首先聽到的,便是打斷那句命令的清鳴。

    嗡——!什麼東西被擊中。

    哢嚓!什麼東西裂開。

    壓在米蘭達心口的冰冷恐懼突然也被搬開了,她在重負消散的詫異中抬起頭來,剛好還能看到眼前畫面的尾聲。

    在那團鬼火的照耀下,此前墜入黑暗的領隊去而復返。她羽翼豐滿,衣衫殘破卻威風凜凜,手中長刀從天而降,正中那堅不可摧的王座。王座上的黑影依然一動不動,雪亮的刀鋒劈砍在骨質椅背上,微一停頓,徒然落下。

    王座被斬開了。

    氣派的座椅被一刀兩斷,骨屑亂飛,如神像崩塌,上面的人影在座位裂開的瞬間消失無蹤。沒有什麼黑袍兜帽與紅眼,只有一把破椅子,符文在椅背上閃現,一路亮過爪型椅子腿和它們緊抓著的地磚。骨質座椅的碎片轟然倒地,以此為中心的光輝四散開來,鬼火一併熄滅。

    驚呼聲終於能跑出人們的喉嚨,壓在其他人身軀與喉舌上的力量消散無蹤。米蘭達為拍到自己肩膀上的手驚跳起來,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這蠟燭要怎麼點?”

    此前被摁到地上的人們還沒在黑暗中摸索多久,光明便再度到來。這回的光源不再是晦暗不明的鬼火團,而是他們拿了一路的黑蠟燭。在幾米之外,黑袍法師手中握著蠟燭,塔砂站在她旁邊,對著大家笑了笑。執政官的左眼碧綠,但雙眸一樣明亮。

    歡呼聲響了起來。

    壓抑多時的聲音一齊爆發,亂成一團。護衛兵慶祝著他們的劫後餘生,看上去很想把塔砂舉起來拋。一些年紀還小的法師學徒尖叫起來,把法師們的問候淹沒。魯道夫試著重新打開了安塔恩會議桌,剛才被全盤抵消的法術再次成功組建,煉金法師格洛瑞亞在頻道連同的第一時間便飛快地讚美了塔砂的救人於水火,而後已轉頭,劈頭蓋臉地對米蘭達一頓罵。

    “你是傻的嗎?”格洛瑞亞怒氣衝衝地說,“那只是個幻影!你居然被一個幻影加恐懼術唬住了?!”

    米蘭達還在驚悸的余韻與“劇情發展得如此快”的衝擊中茫然呆立,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禁魔效果的法術、重力操控、輕度恐懼術和暗示術,我們到了範圍內就中了招。”格洛瑞亞板著手指反省道,扳完的手指對著黑袍法師戳,“只要冷靜地待一會兒就能發現破綻,有一個能動的人就更好了,結果呢?你倒好,給那團沒形態的幻影捏了頭銜,還那麼貿然走近法術效果更強的區域,激活了別的東西,魔法之神在上啊,我給你比口型你都看不見!”

    “暗示術……?”米蘭達盯著座椅的碎屑喃喃自語,“所以他並不在這裡……”

    “是啊,讓你失望了?”格洛瑞亞翻了翻眼睛,“你差點嚇到宰掉我們!”

    塔主人並不在。

    嚇到米蘭達的不是塔主,而是她本身的恐懼。她先入為主的印象與腦中對“大法師雷歇爾”的神化塑造了她的所見所聞,讓她畫地為牢。

    “至少最後米蘭達沒真的動手。”倒是白袍法師打起了圓場。

    “執政官大人要是來晚點試試?”學徒勞瑞恩耿耿於懷地嘟噥道。

    “所以這裡到底是哪裡啊?”魯道夫說,“塔頂還是別的地方?塔主到底在不在家?”

    “我們可能想錯了。”布魯諾說,“我們以為不恆定傳送陣的默認地點是塔頂,受到干擾才會去別的地方,但這位雷歇爾法師似乎不是這麼設置的。”

    雷歇爾的法師塔裡,不恆定傳送陣通向的默認地點是這裡,塔主要是干擾法陣,被傳送的人才會去塔頂。

    他們以為去了塔頂等於沒人控制,沒去塔頂等於有人控制,那位曾經的塔主恐怕用這種慣性思維坑到了不少人。懂行的人發現自己沒去法師塔頂時便下意識覺得自己可能撞上塔主,那讓暗示術與幻影的演出效果變得更加逼真。

    “那位先行者也遇到過這種事嗎?”魯道夫說。

    “不一定,他或許根本沒觸發這個。”塔砂加入了對話,“這裡的一些法術針對性很強,就像之前我和骸骨守衛被針對特殊類型的魔法陷阱招待一樣。”

    利安德爾是個白袍法師,這等讓隊伍裡的黑袍殺掉其他人的劇本,很可能只對有著黑袍法師的隊伍開放。這裡雖然既不是塔頂也沒有塔主,但也是個讓人頭疼的殺局。

    “那個是什麼?”突然有人說。

    地磚散開了。

    與其說散開,不如說“化開”,就像放久了的肥皂泡沫。面積廣闊的地磚下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接縫,那兒藏著一扇布滿符文的門。

    “魔法鎖。”布魯諾皺眉道,蹲下檢查了一會兒,面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這一把鎖,已經被拆了。”

    先行者來過這裡,他打開了門。

    這扇門後面,有一個巨大的寶庫。

    大量的施法材料被整整齊齊碼放著,數量之大、保存之完好,帶給人的衝擊仿佛一個剛發掘的兵馬俑坑洞。許許多多已經沒法在埃瑞安找到的材料規整地擺放,並不怎麼鄭重,好似對於主人來說它們只是隨意擺放的體育器械。規模不算大卻含金量更高的讀物擺放在書架上,除了一些法術書,還有許多本被批閱過的筆記與報告——對,就和老師辦公室批閱過的作業一樣,這裡是法師塔塔主稍加點評的學徒筆記,在古代魔法與埃瑞安現有法術之間出現了巨大斷層的現在,這些基礎讀物,比一本高深的法術書更加有效。

    最難能可貴的是,先行者來過這裡,所有的防護法術都被拆了。

    護衛兵與塔砂還沒覺出什麼,法師與法師學徒已經開始倒抽冷氣,一口氣還抽不夠,抽氣聲此起彼伏。

    “我不會是在做夢吧?”格洛瑞亞顫巍巍地說,“這算什麼?因禍得福?不我可不會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也記仇的,隊伍裡的黑袍法師剛剛差點殺了我們……”

    “對不起。”米蘭達開口道。

    煉金法師見鬼似的扭過了頭,上下打量黑袍法師,看上去比發現寶庫更震驚,很想對她甩上一堆偵測法術。這副樣子讓米蘭達嘆了口氣,若非此時精神萎靡,大概難免要嘲諷幾句。

    “不是為了我想過這麼做,”她解釋道,在格洛瑞亞氣鼓鼓的注視中繼續說,“是為了我的愚蠢與盲目。”

    黑袍法師停頓了一下,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說:“古代法師的年代,已經結束了。”

    倉庫被打開了,塔主人不在這裡。

    傳說中無比強大的傳奇法師,塑造了這座法師塔的偉大塔主,無論他留下了什麼,他本人都沒有留到今天。歷史終究是歷史。

    法師們心有戚戚,塔砂則已經鑽進了材料堆裡。那一點點深淵的氣息召喚著她,讓她走得飛快。到了此處,塔砂已經完全可以確定,這裡有惡魔領主的軀體。

    ……或者有過。

    幾分鐘後,塔砂站在了一個巨大的平台前,那半個不明材質的罩子看上去就很高端洋氣。可惜它已經碎了,其中的東西不翼而飛,只留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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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2:17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1.1

    塔砂找到這封信的時候,背景中的隊友們正在過狂歡節。

    開始只是法師們最後的狂歡,他們如饑似渴地翻閱著書架上的筆記,即便身處絕地,還是開始了古代魔文的破譯。法師學徒要麼在給老師們打下手,要麼在材料室之間徘徊,沒人再禁止他們碰觸什麼。後來,一名學徒在寶庫更深處發現了傳送陣。

    一個通往外面的傳送陣。

    本來準備好在生命最後時刻擁抱知識的法師們一下子都圍了上去,他們再三檢查,做了一大堆實驗,確定了那個傳送陣還能用,只要激活就能發動。它完好無損,似乎能解釋那位先行者的去向——倉庫中沒找到屍骨和別的出口。縱然這個傳送陣會把他們送去什麼危險的地方,和被困死在這裡比起來,去哪裡都充滿了希望。

    “我從未如此為古代法術的失敗感到高興。”米蘭達低語道。

    近千年前那位大法師留下的“不可離去”詛咒,在他離去之後,終究被數百年前來到這裡的白塔法師破除了,魔法陣在這裡打開了通道,讓不夠強大的後來者們也得到了脫身的機會。

    不過,那位先行者的成功離開也帶來了一點麻煩。

    這個寶庫,顯然已經被搜刮過了一遍。

    有幾個書架空著,它們的規格看上去像塔砂當初遇見維克多時,那本地下城之書擺放的架子。那些地方留下了大片損傷,看上去好像經歷了一場暴力打劫,又好像那些書還會對綁架做出回擊似的,殘存部分留下的符文哪怕殘破不堪,塔砂也能感受到它們有多高級。大量施法材料被對方在外面,裡面的防護法術被先行者接觸後,裡區的藏品大多也被席捲一空,好像過年打折期間的大賣場。

    消失的那些,絕對比樓下見過的一切都珍貴,珍貴到終於入了先行者的眼睛。

    ——此刻塔砂身邊活生生的法師們,正在拼命把書與材料往任何能找到的容器裡塞,眼中閃爍著夢幻的光彩。這群法師裝滿了那幾個空間魔法道具,開始把法師學徒和護衛都當成載具使用,自己的小身板上也吊滿了大包小包,勝過趕春運的外來務工者。這樣看來,法師這種職業在某些方面還真是幾百年都不變啊。

    循著深淵氣息快步往裡走的時候,塔砂就有了不太妙的預感。

    如果先行者是個法師,沿途的高級材料還被狗啃一樣拿了七七八八,放在寶庫深處的深淵材料,有可能倖存嗎?

    最後一點僥倖心理,在看到那個巨大平台上的破碎罩子時完全熄滅。

    這裡就是深淵氣息最濃厚的地方,空空如也的區域依然能感覺到深淵,當初留在這裡的東西絕不會是劣等小魔物。周圍有大量法術痕跡,有些地方至今無法立足,塔砂只能展開雙翼飛過去。從這些痕跡看來,那位先行者想必在這件藏品上花費了不少功夫。

    無論如何,他早已得手。

    塔砂的心情難免有些惡劣,她對本次冒險的最大期待破滅了。能從書架中找到一本惡魔修補大全固然不錯,但顯然無法與直接提供材料相提並論。喚醒維克多的時間不知要被推後多久,她腦中轉著這樣那樣的念頭,伸手去拿那封信。

    信紙上的內容簡明扼要,筆跡潦草,它本來就是一封匆匆寫成的便簽。

    去除古早年代的典雅修飾,大意如下:

    感謝漆黑流星雷歇爾,有著非凡打劫能力又有著古代法師倉鼠癖好的偉大法師攢下了這座物產豐富的法師塔,我在此不客氣地收下,多謝饋贈;感謝白塔的同事們,他們搶到塔並將這之拆了一半放在這裡的義舉捨己為人,願魔法保佑他們不得安寧的勞碌靈魂。我拿走了所需之物,找到了所尋之路,無論我的最後一搏是成功或失敗,那條道路都將關閉。很遺憾,如果有懷著一樣心思的後來者來到這裡,你們無法達成預期。作為補償,我拆掉了大部分機關,留下了法師塔中大部分安全的寶藏,並且打開了離開的門。

    落款是,“法師利安德爾”。

    塔砂的指甲撫過信箋,神色由沉鬱到驚訝。

    這是一封十分簡單的書信,有了它提供的信息,一路走來得到的信息碎片能拼在一起,拼湊出當年的真相不難。

    白塔法師組建法師聯盟到處排除人類威脅的年代,他們從某些勢力手中得到了古代法師雷歇爾的法師塔。對這座法師塔的開發只進行了一半,法師聯盟的高階法師們又陷入了難以脫身的繁忙戰鬥與研究之中,暫且將塔擱置在一旁。當年拒絕加入法師聯盟的白塔叛逆利安德爾離開了白塔,但得到了消息,在晚年回來撿漏,憑藉自身的力量與白塔此前提供的方便一路深入,最終讓法師塔呈現出現在的模樣。

    從利安德爾的口吻中看,他並沒有從那個傳送陣中離開。大法師費勁打破不能離開的詛咒,似乎只是為了可能出現的後來者考慮。

    他說,他將最後一搏,前往所尋之路。

    利安德爾為何而來?他尋找到的道路通向何方?信中用寥寥數語一筆帶過,太多東西語焉不詳。

    不過,無論是之前就猜測過的先行者身份,還是信函帶來的解答與謎題,都不是塔砂驚訝的理由。

    讓塔砂驚訝的並非信中的內容,而是信紙本身。

    只是一張普通的羊皮紙,邊緣不整齊,很可能是那位大法師隨手從哪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墨水也很普通,儘管和現代的墨水不同,卻也沒有什麼獨特的魔力。這張輕薄製片最獨特的地方,只在於它的書寫者。

    它是那位白袍法師利安德爾離去之前,留在埃瑞安的最後聯繫。

    這是先行者的“信物”。

    於是塔砂明白過來,那位法師究竟去了哪裡。

    【星界旅者】的稱號在她腦中熠熠生輝,昭示著條件再次滿足,旅行可以開始。“帶著星界的信物,準備好直面它的勇氣,你能再度踏上旅途”——塔砂的勇氣十分充足,此前所缺,唯有沒頭沒腦沒提示的“星界信物”而已。

    利安德爾去了星界,他或他的遺骨在星界之中。因此他在埃瑞安留下的信箋,能夠成為塔砂需要的星界信物。

    塔砂微笑起來,她握緊了通往星界的車票。

    周圍的一切淡去了,忙碌嘈雜的隊友們變得一片模糊,法師塔與寶庫被“星空”覆蓋,星界無窮盡的光輝替代了黑蠟燭的照明。塔砂感到自己在上升,她的存在驟然向上拔升,越過整座法師塔。

    這一次跨越比此前哪一次都平穩,開始塔砂認為這是自己適應性的提升,隨後她很快意識到,是這座廢棄已久的法師塔在給她提供支援,像為一輛狂飆的車提供軌道。在拔升的短短幾秒鐘裡,塔砂的意識覆蓋了整座法師塔。

    將這種體驗就算放到傳奇法師頭上,他們也不會像塔砂一樣適應良好,誰有她那麼多年擔當建築物的豐富經驗呢?塔砂幾乎在覆蓋法師塔的第一時間裡適應了這種感受,並且迅速地搜刮起了能看到的信息。那種熟悉的、迷人的全知視角掃過這座古老無主的法師塔,他們剛才走過和沒走過的全部地方,都出現在了塔砂腦海里。

    她看到各式各樣的魔法陣在看不到的地方緩慢地運轉,讓這座夾縫中的建築物苟延殘喘,在惡劣的環境中堅持到了今天。她看到利安德爾沒拆過的區域裡,一些重地戒備森嚴,一些被改造過的魔法生物(許多都有深淵特徵,花樣百出,謝天謝地不用跟它們全部打上一場)靜靜躺在放置它們的檯面上,被觸發之前,每個角落看上去都平靜而安全。龐大的魔力網好似萬花筒一樣,追根溯源,還要經過他們所在的地方。

    吊橋與這座寶庫並不在塔頂,恰恰相反,它在塔底,在這座法師塔的根基之上。吊橋下的深淵裡,塔砂看到了不少魔法僕役,還有一大群休眠中的史萊姆。許多管道都通向底層,垃圾、生活殘餘和沒用的試驗品都可以扔給史萊姆,簡直像個沼氣池一樣。真是有趣,這座法師塔的魔力來源居然和地下城一樣,在那個古早的年代,豢養史萊姆當魔力電池是法師們的常規選擇嗎?

    最有趣的是,史萊姆身上並沒有深淵的氣息。

    塔砂本以為自己這座地下城以外與深淵斷了聯繫,所以地下城造物才沒有深淵氣息。過去她認為史萊姆是深淵魔物之一,是地下城的特產,因此現在的埃瑞安才看不到其他史萊姆的蹤跡,但從現在發現的痕跡看來,事情並非如此。

    這座近千年的法師塔裡,原始狀態的史萊姆正在休眠,它們毫無疑問來自主物質位面。史萊姆並非深淵前哨的標準配置,它們恐怕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魔災中被地下城相中,被吞噬,成為了地下城穩定的魔力來源。在很久很久之後,主物質位面的人們已經忘了它們是本地的怪物,在驅逐深淵的戰役中,努力將史萊姆一起趕盡殺絕。

    魔力環境的衰退就像成片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中間的每一張骨牌都既是結果也是原因。史萊姆,這種曾經到處都是的小怪物的消失,也成了這副多米諾骨牌中沉重的一張。

    塔砂閃了閃神,覺得法師塔這一層像個經典的勇者鬥魔王副本似的:法師塔的主人能將挑戰者扔到這裡,挑戰失敗的人把屍骨扔到吊橋下面,成為史萊姆的口糧,轉化成這座塔所需的魔力。挑戰成功的人,那些成功披荊斬棘最後其實只打敗一個幻影的勇者們,或許可能得到一條生路,還能去寶庫裡拿點東西-也的確有傳言說雷歇爾會對他覺得有趣的聰明人網開一面。

    最底層的廢物小怪史萊姆,各式各樣有弱有強的冒險者,塔中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大魔王,三者差別巨大,卻都是循環當中的一個環節,好似一個能自給自足的生態圈。這奇妙的感覺讓塔砂心中閃過一些念頭,它們驀然閃現,又游魚般離去。

    塔砂的意識離開了法師塔。

    她正走著當初那位白袍法師走過的通道,她正走在利安德爾所尋之路。在這穩定通道的保護中,塔砂四下打量,第一次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仔細觀望。

    無窮無盡的星界中,有一棵無邊無際的“樹”,掛著無數的世界——她此前粗淺的理解只能這樣形容。如今塔砂看到,所有“枝椏”都是由無數的“線”構成,她在真知之館中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因果線。

    數不勝數的因果糾纏在星界之中,比一片森林裡的枝杈更多。塔砂沒有能力看清太多,她只能看到一根因果線連接著她手中的“星界信物”,好似宇航員出倉任務時綁在身上那根線,給她方向與保險,讓她不會迷失方向。

    倏爾,塔砂出現在了線的另一端。

    如果世界是一顆果實,精靈王曾鎮守的那四分之一埃瑞安是被切開的一片,那麼現在塔砂來到的地方,連一小塊果脯都算不上。但塔砂站在這裡,感到心臟狂跳。

    上一次感到這樣的震撼,還是在埃瑞安都城地下看到那些魔導造物的時候。

    若將一個世界比作一個星球,眼前的落腳之處就是一顆衛星,一座空間站,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如此。銀白色的法師塔漂浮在星界當中,無數精妙的魔法陣與符文保護著它,看不清面孔的法師與法師學徒在其中進進出出來來去去。觀察白塔遺跡也好,走過廢棄的古代法師塔也好,哪種都不能給塔砂帶來如此清晰的“法師塔究竟是什麼”的概念,這一個法師塔,它還“活著”。

    不止如此,這座法師塔,顯而易見地比埃瑞安所有的法師塔遺跡先進許多倍。

    因果線的另一頭,一座法師塔在星界航行,宛如一座飛船在宇宙遨遊,那種卓越的未來感幾乎讓人感到荒誕。先進強大的魔法結晶,竟與科技側展望的未來如此相似。

    塔砂沒有參觀多久,一個人影在她面前浮現。

    那個影子不是半透明的,但顯然腳不沾地,並不掩飾自己沒有實體這件事。他穿著一套古樸的、十分法師的傳統白袍,連著兜帽,拄著法杖,白鬍子打著蝴蝶結,好似從哪個講述古老故事的奇幻片場中走出來,與他所在的法師塔有著不知多少年的年代斷層。這位法師的笑容很親切,不過他有一對下垂的白眉毛,笑起來也有點奇怪的憂鬱。

    布魯諾要是老上五十歲,大概就是這副模樣。

    “預言系的一位大師說你今天要來,比我想得還早一點。”他樂呵呵地說,“我是利安德爾——這身打扮是不是有點過時?不要在意,我畢竟是個死了很多年的老頭子了。”

    “您好。”塔砂停頓了一下,腦子飛快地轉動,“預言系的那位大師還預言了什麼?”

    “你停留的時間,你想知道的答案,等等等等。”仿佛猜到塔砂在想什麼似的,利安德爾說,“你不必重複說明一次埃瑞安的狀況,我們雖然在外面,但我們並非對埃瑞安的情況一無所知。”

    “我們”?“並非一無所知”?這兩句話的信息量已經非常巨大,帶給塔砂的驚詫不比發現有人在等她時少。她有許多問題,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起,於是她閉上了嘴巴,等著面前看上去知道許多的法師給他答案。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我真想給你泡一杯茶,然後我們能從一切的開頭慢慢說起。那樣會比較好接受,可惜時間實在不夠,沒法循序漸進。”白袍法師搖了搖頭,“讓我們長話短說吧。”

    利安德爾抬起頭,褐色的眼睛盯著塔砂,說:“一切故事的開始是—— 當你坐的那艘船即將沉沒,你會選擇留在那裡試著將它拉起來,還是棄船逃生,去找另一艘船?”

    大法師說得沒錯,這真是太不循序漸進了。

    塔砂以為自己會聽到天界的離開、星界的“失蹤”或深淵的陰謀,沒想到最大的那個謎底就這麼撲面而來。

    天地與其中的一切構成一個位面,一個位面或幾個緊鄰的位面成為一個世界,世界之外是廣袤的星界。無數世界由無數線條在其中串聯,這部分的知識法師們也無法完全說清,暫且將之視作一棵世界樹吧。星界範圍內的一切都無比廣闊博大,但如同每個壽命悠長的星球也會死去,那些對普通生靈來說長壽如永生的世界,也並非長盛不衰。

    但是,世界的死期不是定死的。

    每一個週期,世界樹的一條枝杈就會面臨一次“枯榮”,不過枯萎並非必然,就像枯萎後的復興也並非定數。劫數降臨的時間或許只能交給命運,但“枯榮”的結果,卻掌握在該世界生物的手中。如果這個世界的生靈發展出了高度文明,在齊心協力之下,他們可能度過劫難,避免毀滅,像抱團的企鵝度過一個特別難熬的嚴冬。

    聽起來很慷慨,是不是?

    可惜,每個世界的生靈如此繁多,走向與度過劫數的時間又如此漫長。

    連主物質位面生物聯合的最高成就埃瑞安宣言,也在數百年後分崩離析,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那麼,當一個“世界”還包含了深淵與天界這樣的死敵的時候呢?

    最早發現這點的不知是深淵惡魔還是天界神明,他們發現了世界衰落的勢頭,並且決心做出反應——主物質位面的絕大多數生物壽命短暫(以惡魔領主與神明的標準來看),朝生暮死的人間生靈活不到那一天,壽命悠長的兩界住民則可以。在得到世界枯榮秘密的那天,雙方都果斷地排除了合作選項。

    誰能指望水與火和平相處、同心協力?

    剩下的選項,便十分明確了。

    你無法與你的敵人一起保護快要沉沒的大船,那便只有棄船逃生。捨棄整條船完全是資源上的浪費,天界與深淵的高層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決定:先瓜分主物質位面,呆上用得到的資源、能量,讓相對獨立的天界/深淵位面脫離,逃生到附近的世界去。

    就像塔砂看到過的景象一樣,人間才是正中間的那顆果子,它享有更多資源、更穩定的環境與更寬鬆的規則,故而被三界稱作“主物質位面”。但也因為這個,主物質位面也是劫難針對的對象,唯有它與那根“枝杈”同生共死,無法逃脫。

    接下來,就是塔砂知道的事情了。

    天界與深淵雖然暫時有了共同目的,但他們圖謀著同一個人間,難免產生衝突。主物質位面的生物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倒意外在這鬥爭中漁翁得利,在埃瑞安宣言的聯合下一舉走上棋桌,驅逐了天界和深淵。三方混戰之下,深淵看似最早退場,天界卻吃虧最多,被最徹底地驅逐。意識到無法從主物質位面獲得好處之後,天界生物當機立斷,離開了這艘緩緩沉沒的船。

    “天界就這樣成功逃脫了嗎?”塔砂問。

    “沒有人知道。”利安德爾搖了搖頭,“脫離‘世界樹’的位面在星界漂泊,也要遭遇很大的風險。只是天界生物們認為,脫離埃瑞安,會比留在那裡有更多生機罷了。”

    天界離開了,人間住民誤以為自己利用了惡魔驅逐天界,卻反被利用,導致了主物質位面的污染。深淵惡魔們打算借此吞噬主物質位面,但精靈和大德魯伊果決地分割了埃瑞安,前往星界淨化。淨化沒有成功,他們的犧牲也沒有白費,深淵的如意算盤被打破,一來一回之間,殘存的兩個位面又打成了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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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2:32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1.1

    天地之戰結束,天界斷尾逃生,埃瑞安的三界失去一角,深淵與人間暫時平局。深淵暫且被隔離在外,得不到主物質位面,但也沒被完全驅逐。新的平衡正在生成,只是這平衡無比脆弱。

    惡魔們不會對這樣的結果滿意。

    如果沒有其他選擇,深淵也只好做出一樣的選擇,像天界生物一樣切斷沒面,墜入星界。但一方面,深淵惡魔本身就比天界生物混亂太多,沒有能做出統一決斷的領導者;另一方面,惡魔領主們知道自己還有著再度侵入主物質位面的能力,它們很難輕易放棄。

    天界的選擇就像在風暴到來前放下小小的救生船,可能遠離風暴,也可能在別的危機中覆滅。離開是必然,但如果離開前能把大船拆掉,哪怕只是從上面咬下一些木頭與食物,生存幾率也會大大提升。

    這就是為什麼深淵還在。

    這就是為什麼,戰後有著比天界更多好牌的深淵,為何如今進退維谷,被困在了那裡。

    大德魯伊與精靈牽引被污染的位面時,星界短暫地在整個主物質位面生靈的眼前露面,而後通往星界的通道暫時關閉,凶猛的空間亂流在主物質位面外部洶涌不斷,暫時沒人能出去。空間類法術都受到了影響,主物質位面的人們只當這次“遠行”的失敗帶來了一些副作用,通往星界的港口被暫時封鎖。他們覺得這種亂流是暫時性的,雖然少見,但也正常,星界本來就是個變幻莫測的區域。

    亂流持續了很多很多年,冒險進入星界的強者們全都斷了聯繫,他們的一去不復返一次次昭示了星界的危險,久而久之,嘗試的人越來越少。再然後,本該有通行星界之能的傳奇職業者們,發現自己無法再離開埃瑞安了,不過那時候傳奇法師的衰亡已經開始,這被認為是魔法環境衰落的諸多後果之一。

    ——被困在埃瑞安的強者們,完完全全弄錯了。

    魔力環境衰落與傳奇無法進入星界這兩件事之間,的確有一定聯繫,卻並非他們以為的因果關係。倘若主物質位面依舊與深淵連通,如果還有法師能從召喚來的惡魔身上發現一些端倪,施法者還能在完全衰落前發現問題吧。這時期的深淵惡魔雖然還能進入星界,但它們已經沒辦法傚仿天界。

    可以將深淵與天界比作兩艘飛船,想脫離埃瑞安這個“地面”需要消耗能源。深淵飛船有著比天界飛船更多的燃料,但在祂準備起航時,引力變強了。

    “因為埃瑞安的劫難開始了嗎?”塔砂問。

    “不。”利安德爾大法師說,“攔住他們的不是劫難,而是埃瑞安本身。”

    深淵有深淵意志,自然有自然意志,埃瑞安這個世界,也有著祂的“意志”。

    世界意志包含了整個世界,從天界到深淵,從強大的長生種到朝生暮死的蜉蝣,從鮮活的生命到沒有靈魂的環境……一切都在世界意志之中,祂的範圍太過廣播,因此反而存在感稀薄,不像深淵意志一樣容易感知。

    就像各種各樣的顏色加在一起只會得到一片混沌,就像無數個聲音合在一道只能聽見嘈雜的噪音,匯合了整個世界、無數不同存在不同意志的世界意志像空氣一樣透明,幾乎難以感覺到祂的存在。大部分時候,對於絕大多數生靈來說,世界意志的確也和不存在沒什麼兩樣。祂是大部分時候都埋頭睡覺的老船長,平時十分好相處,相當懶惰,反應遲緩,唯有涉及大船的生死存亡之際,祂才會走上甲板。

    埃瑞安的意志想要繼續存在。

    祂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情緒與思維,祂甚至沒有靈魂、沒有自主意識,但祂比誰都清楚劫難的到來與破解之法。祂沒法給全世界的生靈下命令讓他們同心協力,但祂能發現哪些事情會讓情況變得更壞,並且做出反應。世界的反應慢上一拍,卻不會不來。

    天界脫離了埃瑞安,主物質位面的一批生靈將四分之一個主物質位面牽引到星界——世界意志可不會管是非對錯,不管三界之間的恩怨情仇,對祂來說,以上兩件事只代表了一個結果:世界力量的削弱。

    世界意志要想繼續存在,那祂就不會允許自己被繼續削弱。

    船長關閉了能放下救生艇的通道,城主鎖上了逃離城市的大門。世界意志存在感稀薄又在某些時候強大得可怕,這個世界中的所有生靈,都沒辦法無視世界的封鎖線。你要如何對抗一場天災?

    這封鎖越來越嚴苛。

    開始只是前往星界的生靈無法回去,後來人們無法進入星界,乃至開始遺忘星界;開始只是整個深淵不能像天界一樣輕易逃脫,後來連有著空間天賦的惡魔領主也很難離開。埃瑞安如同即將溺斃之人,越衰弱越不肯鬆手放人,世界的求生本能運作之下,逃生之路被一條條關閉。

    巨龍中出現了預言,它們趕上了末班車,舉族遷徙。或許因為它們受造物主寵愛、強大到被稱為“神話生物”,也有可能那個“巨龍始祖來自異界”的起源傳說所說不錯,巨龍之王得以打開星界的通道,帶著全族安然離開。這輛末班車後,舉族遷徙完全變成了痴心妄想,最優秀的傳奇職業者也失去了打開星界的能力。

    世界意志關上了門,但在門被關上之後,一切並沒有好起來,反而變得更加糟糕。

    天界與深淵被驅逐,天界生物與惡魔帶著這個秘密被隔離在外。有所猜測的人要麼去了星界而後無法回來,要麼在魔力衰退中死去,要麼在戰火中覆滅。當魔力環境不斷衰弱,不明內情的恐慌者們,開始為占有剩下的資源大打出手。

    真是可怕的真相。

    這一番長話短說的講述中,包含了多得驚人的信息量,它簡單粗暴地揭露了這麼多謎語。一大片迷霧被驀然撕開,底下的實情並不美麗。尋找答案的人一無所獲,找到謎底的人無法公開傳達,過去幾百年間的那麼多秘密被整個世界隱瞞,居然要到世界以外,才能得知真相。

    塔砂站在老法師的影像邊上,她什麼都不用說不用做,地下城卡片的進度條就在短短的時間裡刷刷向上猛漲。

    【地下城-塔砂】

    合併重組中,進度:90/100

    對埃瑞安最普通的認知構成了百分之二十五的進度,得到深淵眷顧加百分之六,一系列對星界的了解讓進度條推到56/100,對美景產生的感慨莫名其妙加了百分之四,得知大德魯伊與森精靈的遠行真相加百分之十五。到現在,關於埃瑞安的所有秘密似乎都已經被揭開,進度從75/100,進展到了現在的90/100。

    “我是最後一個逃離埃瑞安的法師。”利安德爾說,“那時候我所剩下的時日不多,索性最後一搏,而我賭贏了。雷歇爾的法師塔頂層是通往星界的道路,那條路在我走過後坍塌。”

    他看起來有點遺憾,就像回憶自己在沉船事故中拿走了最後的救生筏。

    塔砂安慰他:“除了我們之外,再沒有別人找到那裡了。”

    利安德爾微笑了一下,笑容一如既往摻著點苦味。

    他搖了搖頭,甩掉剛才的悵然,話鋒一轉道:“這座法師塔,是此前離開的傳奇法師們合力打造的產物。我能出來已經交了天大的好運氣,能來到這裡更是魔法保佑,餘下不多的力量與壽命都只能讓我當一個留影。但在我之前,前往星界的通路沒被完全封鎖的時候,有一些法師冒險穿過了亂流,成功來到了星界。他們還沒受魔力環境衰退的影響,有著實打實的傳奇力量。”

    那些離開埃瑞安後渺無音訊的傳奇職業者,反而有不少都好好活了下去。

    傳奇法師的生存能力在通階層的強者中名列前茅,他們的準備也是。這些漂泊在星界無法回去的法師在星界建立了法師塔,他們搭建的庇護所一日日變得更完善,到了今天,天空中的法師營地反倒比埃瑞安地面上的更好。

    “這裡還有學徒?”塔砂打岔道。

    剛才的匆匆一瞥中,塔砂的確看到了一些求學者。這裡的人不少,不可能只是利安德爾之前離開的法師。

    “是啊。”老法師笑起來,“這片連接無數個世界的星界當中,可不止有我們這些來自埃瑞安的法師,要與人交易或收學徒並不困難,誰規定了飄在星界的存在一定是強者呢?因為種種原因離開本來世界的人這麼多,逃離世界的、被世界拋棄的、出來旅行的、遇到意外的……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像一個驚雷在耳邊打響。

    塔砂愣在原地,很快又覺得不該太過驚訝。她之前就猜想過,地球所在的世界或許也是世界樹枝頭的一枚果實,她並非從哪個高等世界掉進了一個故事當中。這個世界如此廣闊,能人輩出,塔砂只是其中渺小的一員。

    老法師早料到她要來。

    驚嚇過去後,她反而感到振奮。

    “我為什麼會來到埃瑞安?”塔砂急切地問。

    “我不知道。”利安德爾卻說。

    “您不知道?”塔砂愕然道。

    “如果預言能提示一切,萬物該如何運轉啊。”利安德爾笑了起來,對她眨了眨眼睛,“我們一直在外面觀察著埃瑞安,數百年的研究與推測才能讓我們知道剛才那些真相。預言也只是推算的一種方式,我們知道你要來,卻不知道你會對得到的結果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他頓了頓,說:“我們知道你是‘其中之一’,只是因為你的靈魂並不屬於埃瑞安。作為曾經的埃瑞安住民,又在星界呆了這麼久,見過這麼多漂泊者之後,我們很容易看出這點。”

    “不是因為某些布局嗎……”塔砂低語,她在剛才的某些瞬間幾乎以為認為自己的穿越是這些法師的手筆。

    “我們還沒這個能力。”利安德爾說,看上去好像被逗樂了,“就算能在星界得到落腳之處,我們所知的一切依然非常渺小。我們能檢測到流星,卻無法明白流星出現的原因,關於你的出現,我唯一能回答的是:我不知道。”

    短暫的沉默。

    地下城的進度條停下有一段時間了,百分之九十似乎就是這次談話的上限,繼續交談也沒帶來更多進度。關於埃瑞安的重要秘密明明都已經真相大白,還有十分之一是什麼呢?塔砂心中嘆氣,自嘲地想,她一個人的來歷總不至於占了百分之十的進度吧。

    “所以,作為一個外來者,你要如何選擇?”利安德爾說,“你會留下,還會回去?”

    那雙上了年紀的眼睛看著塔砂,目光中是純粹的好奇。

    塔砂抿住了嘴。

    她並不想裝作沒聽懂,現在也沒有裝聾作啞的時間。

    “我還能‘留下’?”塔砂問,“您知道我所剩時間不多。”

    “如果你還要回去,剩下的時間的確不多。”老法師點頭道,“但只要你決定了要留在這裡,你就可以留下,或者說,永遠離開埃瑞安。”

    利安德爾等在這裡,並非只是為了做好事解答問題。

    法師們很久前就預言到了塔砂的到來,他們設計出了將她的地下城核心牽引到塔中的方法。只要塔砂放棄在埃瑞安的一切,她就能轉移到法師塔中,成為法師塔的塔靈——法師們對塔砂的存在形式很感興趣,他們願意與塔砂交易,以一百年的雇傭時間換取對她施以援手。作為他們的發言人,利安德爾保證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我們會在事先簽訂平等契約,可以使用你自己的契約。”他誠懇地說,“一百年中你只需要擔任塔靈,配合實驗,實驗不會對你的身心造成任何嚴重的、不可恢復的傷害。並且,一百年後你將得到自由,法師塔能給你塑造新的身體或載具,你會變得比過去更強大。”

    真是……相當有誘惑力。

    “如果我拒絕呢?”塔砂說。

    “那我們只能感到遺憾。”利安德爾說,“你沒有被埃瑞安封鎖,因為你的靈魂不屬於埃瑞安。但你並沒有隨意穿梭星界的能力,當埃瑞安覆滅之時,你也無法獨善其身。”

    “我曾以為埃瑞安已經在復甦了。”塔砂嘆息道。

    “你的確近乎力輓狂瀾。”利安德爾說,“但是不,埃瑞安的劫難,根本還沒有來。”

    一個世界的壽命如此漫長,它能苟延殘喘的時間也長過其中大部分生靈的一生。塔砂的存在的確將這輛可勁兒作死往懸崖跑的火車放緩腳步,乃至後退了不少,可它還在陡峭的下坡上,谷底還沒有到來。

    第二隻靴子還沒有落下。

    主物質位面依然沒有傳奇職業者,沒人能晉升傳奇,就像深淵已經很多很多年都沒有新的惡魔領主,所以維克多對怒魔賽門“近年來是否有新生大惡魔”的詢問才會招致懷疑。

    塔砂現在才明白,當時維克多到底在哪裡漏了餡。他威脅賽門要將深淵通道關閉幾千年,還把賽門“你不想活了嗎”的質問當成了低等級狠話——怒魔所說的並非狠話,而是實情。如果深淵通道繼續關閉幾千年,惡魔領主們無法從主物質位面掠奪足夠補給,沒辦法攢夠能源讓深淵脫離埃瑞安的話,它們未來凶多吉少。

    機會可能只有一次。

    塔砂藉助星界旅者的能力,靠著信物穿梭星界,每次星界之行都會消耗掉那一樣信物。失去了信物當錨點,即使下次塔砂能夠來到星界,她也不見得能找到這座法師塔,從他們那裡得到第二次機會。而說得更近一點,不需要等待不知幾百年後的埃瑞安劫難,幾年後深淵通道就將打開。這一回的深淵之戰可不是普通魔災,惡魔領主們想要找到活路,那必定是你死我活的一場。

    如果點頭,留下,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只不過換個地方從頭再來,怎麼樣都比在埃瑞安的那個開場條件更好。在面對過去的各種危機的時候,塔砂不也想好了只要保存核心就能東山再起的最後條件嗎?

    只是……

    然而……

    塔砂腦中閃過了很多東西。

    她想到了跟她進入法師塔的那些人們,一些人死在了之前的戰鬥中,一些人沒及時走上傳送陣,這一趟能倖存的人只有半數而以。他們為她的命令前來,響應積極,塔砂知道加入隊伍的競爭十分激烈,他們信任她。塔砂答應過那些法師,要給他們建造比過去更好的法師塔。

    她想起了精靈王,獨自守候數百年的王者在遇見她後終於吐出最後一口氣,他給塔砂種子,而後閉目安息。塔砂記得漂泊世界散落的剎那,記得那四個留守在埃瑞安的精靈。生命樹的種子栽種在她的森林中,精靈王在最後對她微笑,相信他的族人將會重新踏上埃瑞安的土地。

    她想到了天界的逃脫,神明們在過去享受了數百年的供奉與膜拜,真正大難領頭時逃得比誰都快。她想到了深淵的停留,禿鷲的停留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貪婪,最終貪婪到無法離開。她想到周圍的法師,這些離開埃瑞安已久的法師們似乎已經接受了埃瑞安的覆滅,研究者們更關心自己的研究,何況這裡的人可能早就更新換代,故土在他們心中變得模模糊糊。

    埃瑞安並不是塔砂的故鄉。

    她只是在這裡停留了十多年,從一個廢棄的大廳變成大半個世界的地下室,見證了她的居民從人人喊打到能普普通通地走上街頭。她只是見過恐慌的面孔露出笑容,見過空洞的眼睛展現神采,見過嚴苛死板的城市多出許多色彩,見過各式各樣的美麗景色與美麗生靈。

    塔砂記得自己第一次展翅起飛的那天,她乘風扶搖而上,俯瞰青山綠水、城市村鎮,高空的風吹拂著她的頭髮。

    塔砂記得批閱文件的夜晚,地精阿黃銜著匠矮人做的小玩具放她腿上,她摸摸阿黃的腦袋,阿黃高高興興地走了。半精靈梅薇斯走進來,給她送了一碗特別好吃的湯,真的特別好吃——湯的食材完全叫不出名字,在魔力環境復甦後,梅薇斯的美食越發無法在地球上覆製。

    塔砂記得某個春天去森林裡視察,游吟詩人傑奎琳的歌聲從遠方飄來。森林裡剛下過雨,地面濕漉漉的,跟她同路的瑪麗昂變成了狼,用大腦袋拱她的腰,要馱她往前跑。那會兒的龍翼之軀還有一雙和普通人一樣的腿腳,翅膀也不方便在森林裡飛,於是塔砂脫了鞋爬上瑪麗昂的背,感覺像踩在厚厚的毛毯上。維克多在鏈接裡嘀嘀咕咕地抱怨什麼,塔砂心不在焉地聽著,只把他當背景音。

    包裹著維克多的繭,現在還在魔池當中無法移動。

    “不了,謝謝。”塔砂說。

    “你確定嗎?”利安德爾有些驚訝。

    “您剛才說過,世界沒有註定的‘死期’,只有低谷與劫難。”塔砂說。

    “巨龍離開的時候,最傑出的預言法師預見之眼瑪格麗塔曾做過占卜,她沒有公布結果,反而選擇了自殺。”利安德爾又說,“等到我來到這裡,我才明白她絕望自殺的原因。世界終將衰落,這麼多可以同舟共濟的強大生靈已經逃脫,人類又在戰火中自斷臂膀,輓救世界已經是痴心妄想。這樣的答案,對於無法離開的人來說太過殘酷,但你還有選擇。”

    “那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塔砂說,“如今的埃瑞安和那時候不同,而且您也說了,我是個意外的變數。我並沒有選擇一條死路,只是選擇一個挑戰罷了。”

    “放棄一個埃瑞安,在未來你可能在許多的新世界中旅行。”利安德爾惋惜地說。

    “的確,但是……還是算了吧。”塔砂笑道。

    如果她離開,埃瑞安穩定下來的構架又可能天翻地覆,如同抽掉一根房梁。許多人會遭難,許多人會失望,許多生靈將失去好好生活乃至出生的機會……但讓塔砂留下的原因,不是仁慈。

    就只是因為“她樂意”。

    無關高尚或卑鄙,塔砂的選擇說到底只跟她本人有關。她想要留下來,因為埃瑞安之於她,就像某個童話故事中小王子的玫瑰花。今後會遇到的玫瑰再美,也不是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那一朵。

    “比起這個,”塔砂說,“關於某些深淵材料,或許我們還有可以交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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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2:43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1.1

    黑暗中出現一雙黃眼睛。

    這點冰冷的光驀然撕開了混沌,以此為中心點,畫面向別處延伸。狹長的雙眼長在一張非人類的腦袋上,眼睛的主人有著金屬質感的深色皮膚、彎曲的尖角與英俊的面孔。首先有了這個人影,然後再有了整個場景,只見惡魔領主維克多閃現在昏暗的通道中,禮服有多處破損,大片鮮紅的血花覆蓋在精緻的布料上,讓他身上的威壓更強。

    惡魔的血液可不是這個顏色。

    他舔了舔飛濺到嘴角的血液,舌尖開裂,蛇信似的在空中顫了顫。他抽出禮服口袋裡的手帕,擦掉手上的鮮血與腦漿,擦完隨手扔掉,腳下步子不停。穿過一個拐角,前方燈火一亮,大廳近在眼前。

    半個廣場大小的廳堂金碧輝煌,燈火通明,尖頂拱門層層推進,華美的浮雕恰到好處地裝點著開闊的空間。許多根象牙白的細柱合為一根粗大的立柱,由天鵝絨帷幕裝點,將穹頂襯托得更加高聳。地磚色彩瑰麗,好似教堂的玫瑰窗,一卷長長的紅色地毯從維克多腳下一路鋪向大廳中間的池子。盛滿了藍色液滴的室內池塘完滿無缺,其中魔力氤氳,池水充盈,上空懸浮著一顆碩大的紅色礦石。

    這是一座完好無損、精緻而富有藝術性的建築物,要是不看那顆生物般跳動的礦石心臟,旁觀者或許會將這裡當做人間王侯的廳堂。

    通紅的礦石心臟在天花板下跳動,與塔砂的地下城之心的外形一模一樣,氣氛卻截然不同,看上去硬是猙獰凶蠻了許多。這一顆心臟高懸在天花板下,其中充盈著狂亂的毀滅欲,好似有人將深淵切割出來一塊,擺放在了裡面。

    這裡是深淵前哨,一座正統的地下城。

    “你在磨蹭什麼?”一個急躁的聲音響了起來。

    維克多走進大廳的時候,已經有另一個人在那裡了——確切地說,是另一個惡魔。它的腦袋的位置只有一團白霧,破布條似的袍子底下空盪蕩沒有腳,袖口倒露出一雙比正常人多上許多關節的骨手。它的語氣非常不耐煩,還在魔池前飄過來又飄過去,即使看不到這個惡魔的表情,旁觀者也能輕易察覺它的心煩意亂。

    “抱歉抱歉,有人擋路。”維克多說,道歉的語氣太輕巧,笑容太歡快,實在很難讓人感到誠意,“你知道,咱們的同胞動作太快,不少人間生靈都有所覺察……”

    “夠了!”無頭惡魔打斷他,“你答應我的事呢?”

    “這不正準備開始嘛。”維克多滿口答應,“不要著急,親愛的阿刻,我的準備萬無一失,只需要最後一步就好。”

    他拾級而上,越過無頭惡魔,抬腳踏入了魔池。那雙裁剪考究但被鮮血染紅的靴子輕易踩上了藍瑩瑩的池水,仿佛踏在一塊凍結實了的冰層上,腳下的液體連一道漣漪都沒有。黃眼睛的惡魔領主幾步走到魔池的中心,停在了地下城核心的正下方。

    維克多輕叩腳跟。

    方才平滑如鏡的魔池表面驟然蕩開一圈波紋,一圈又一圈,幾個同心圓相互嵌套,一層的浪頭勝過一層,到後來居然掀起數米高,聲勢好似大潮或海嘯。這洶涌的波濤沒有一滴墜入魔池以外,翻騰的魔液全在半空中不翼而飛,一些憑空蒸發,一些滲入頭頂上的地下城核心。這塊區域內的魔力波動洶涌如颶風,無數符文閃現又熄滅,從地下城核心延伸到整座地下城,再到很遠很遠以外的地方。

    無形的浪潮席捲而來,地下城中的居民們似有所覺,茫然四顧。埃瑞安的某些地方產生了微不可查的共鳴,魔池的液面不斷下降,速度飛快,好似被一口氣吸了個精光。

    第一層波紋盪漾開之後,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魔池儲存的液滴已經抽空見底,現在維克多漂浮在乾涸的池子上空,修長的手指在空氣中舞動,像傀儡師牽引著無形的木偶線。魔力在他與城池之間緩緩流動,與剛才比起來,速度緩慢得讓人心焦。被稱為阿刻的惡魔隱藏在它的防護罩中,多關節的骨爪交握,又開始小幅度動彈,顯然耐心不佳。

    “你真的有辦法做到?”它忍不住開口道,“要是那群傢伙知道我們還留在這裡,他們可不會對我們手軟!”

    “他們要想‘手硬’,也得硬得起來啊。”維克多調笑道,“參與的大惡魔越少,準備時間就會越長,我們倆的本體都在這裡,那麼發動時間至少被推遲幾個月。”

    “你比我更應該擔心!”阿刻警告道,“要是拉什德嘉從進度的拖延中發現你不在深淵,只把身體留在了下面……”

    “他發現不了,你以為偷懶的只有咱們嗎?偉大的深淵,只有死到只剩一個才會同心協力。”維克多笑著搖了搖頭,“何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風險絕對物超所值,所以可敬的‘無命王’阿刻才會暫時來到這裡,不是嗎?”

    無命王阿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對了,還沒回答你的問題。”維克多口氣輕鬆地說,“是的,我能。但是需要一點幫助。”

    “那就快說!”阿刻催促道。

    “那真是太感激了。”維克多正了正臉色,露出一個營業性的笑容,“您能蒞臨此處便是對鄙人最大的幫助。”

    惡魔領主的笑容看上去像個親切無害的店員,他所用的謙卑口吻也十足誠懇。但他的同胞在聽到這句話時勃然變色,惡魔領主的威壓驟然爆發,手中閃現一柄長長的骨鐮。

    已經太晚了。

    骨鐮沒能劈出一下,它被高高舉起而後停在半道,鐮刀連同揮刀者一起僵在原地。方才擴散出去的波紋猝然?流,這回的中心不在魔池,而在無頭的惡魔領主身上。無數看不清的絲線一層層勒上了無命王阿刻,比閃電更快捷,如天地之力一樣不可撼動。這龐大的陷阱布置多時,精密完美,一旦發動便封住了所有退路——在那位無頭的惡魔領主被哄騙到這裡的時候,勝負便已經定下了。

    “你騙了我!該死的叛徒!”阿刻咆哮道。

    “深淵啊,阿刻,”維克多大笑起來,“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最後的偽裝被一併撕落,現在這座地下城露出了真面目,一個大型獻祭法陣。被束縛在最中心的那位大惡魔拼命掙扎,徒勞無益,在詛咒聲中被割裂成無數碎片。地下城之心瘋狂地跳動,與之連接的深淵收下了這分量充足的獻祭,迸發出歡喜的轟鳴。這聲音好似歡呼狂笑,又像鬣狗呼朋引伴,貪婪地吞食。

    收割者領主阿刻的死拼上了整塊拼圖的最後一角,維克多部署多時的棋局填上了最後一子,他留在地上的諸多分#身進入了休眠,成為了錨點。可以是一根古老的項鏈,可以是地下室一面被人遺忘的鏡子,可以是一張失落的古卷……這些東西分散在埃瑞安的各個角落,天南海北,無處不在,只要還有一樣沒被解除,維克多就能在深淵與主物質位面之間穿梭,自由自在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哪怕兩界被封鎖。

    敵人們不是傻瓜,惡魔領主不是一條心,瓜分主物質位面的企圖註定要失敗,因此這些後手必定能派上用場,無論未來會走向何方。

    主物質位面僅存的惡魔領主冷眼旁觀。

    深淵的共鳴難以隱瞞,不過維克多以他的地下城為媒介,成功置身事外,哪怕深淵的同事們發現了響動,也沒法立刻找到他頭上來。主物質位面生靈的威脅反倒更加迫切,他沒把之前擋路的人全部殺光,只鑽空子衝出了包圍圈而已,再過不久就會有麻煩精銜尾而來。

    啊,他們已經來了。

    地下城外圍的哨兵發現了敵人的蹤跡,有人趕來,他得走了。維克多張開手掌,通往深淵的密道隨之開啟,只要邁一步就能離開這個已然暴露的地方,正如計劃中一樣。

    一直游刃有餘的惡魔領主,反而在此時露出了一絲猶豫。

    維克多仰起了頭。

    他是這座地下城的主人,要想看到地下城內的每個角落都不是問題。但維克多下意識抬起頭來,像個普通人。

    畫面隨之上升。

    核心大廳高聳的穹頂上,地下城的通道盤根錯節,走廊平坦,設施美觀。從美觀與布置的心思上看,這裡絕對不止是用來充當媒介的一次性道具,它比塔砂的地下城內部還要好看。匆匆一瞥之下,這裡既沒有看到生活設施,也沒有看到用於戰鬥的房間與戰士。

    這裡有移動的小小魔像,怎麼看都無法作戰。這裡有存放著工藝品的房間,所有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視野飛快地向上移動,越過地平線,一座城堡矗立在地下城的上面。這尖頂的城堡又華麗又富有童話色彩,讓人想起新天鵝堡,或者迪士尼的商標。

    它被各種強大的法術隱藏,維克多本身不擅長魔法,但他有很多時間,可以對諸多強大的施法者行騙。那些騙來……那些公平交易來的法術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保護了這座城池,將它隱藏起來,盜賊無法從中偷走一枚金幣,死神也無法帶走其中的靈魂。

    形形色色的精美寶物存放在城堡當中,“寶物”並非人人都能看出價值的貴金屬與珠寶,但某個領域的收藏家一定會對某間房間歡呼雀躍。頂尖的樂器、珍貴的顏料、失傳的工具……每種藏品都收藏在最合適的房間,行家裡手能看出它們的主人絕對是個內行——恐怕只有壽命漫長的長生種中,才會出現這樣一個精通這麼多領域的玩家。不過,地上城中的藏品並非這些沒有靈魂的死物,而是“靈魂”。

    無數虛影在在城堡各處自由穿行,視線哪怕只從他們身邊擦過,也能看出影子們長著臉。這些與生前相差仿佛的東西並非無面幽靈,而是離體的靈魂。生年卒年相差很遠的藝術家們舉辦著橫跨數百年的沙龍,他們無需進食或睡眠,沒有天災人禍打擾,聚會可以持續到永遠。

    某個安靜又安全的小房間裡,小說家完成了又一部生前沒寫完的傑作。燈火輝煌的城堡劇院裡,編劇心滿意足地坐在台下,傑出的歌手與演員正按照他的劇本表演。明亮的畫室之內,寡言的畫家在死後依舊傾斜著創作的熱情。一條走廊上,某個雕塑家正企圖將新的雕像搬到一張矮桌上面。城堡前的花園中,舞者翩翩起舞,紅裙花朵般張開,而那些優美動聽的樂曲飄揚到城堡外,仙子與妖精為此在防護法術之外久久徘徊,妖精燈盞在這一代肆意生長。

    這裡,是謊言之蛇的人間寶庫。

    仰望著天花板的維克多面無表情,塔砂在此刻讀懂了他的心情。

    星界法師塔內的法師送給了塔砂惡魔領主的殘骸(“但願這點微不足道的幫助對你有用,祝你好運。”),魔池中沉寂多時的黑繭終於有了反應,塔砂得以繼續那個中斷的夢境,看到維克多那片記憶的後半段。除了過去的景象之外,塔砂還能從中讀到他彼時彼刻的一些念頭,繼而明白一些之前沒想通的事情。

    比如,維克多為什麼要將寶庫放在人間。

    因為深淵永遠饑餓。

    深淵的一切都像在一個巨大的胃袋之中,你要麼給深淵準備食糧,要麼自己就成為糧食,被吞噬消化。低等魔物自己無法吞噬靈魂,它們只是深淵之口,在深淵的驅使下殺戮不休。中階惡魔好歹有了靈魂,成為了深淵的雇工,可以在為老闆工作時自己吃點養料。站在惡魔頂層的惡魔領主似乎已經擁有了自由,得到靈魂的時候,它們可以選擇對深淵獻祭或自己吃掉。

    但是選擇也只有兩個。

    惡魔領主得到的靈魂總是難以保存,如果不抓緊吃掉,深淵就會替它們做出選擇,將靈魂扯碎吞噬,因為最強大的惡魔也是深淵意志的延伸。無論那靈魂生前有什麼故事,有什麼樣的性格或愛好,在深淵面前都只有一個標準:強者昂貴,弱者低賤,每個靈魂都只是一個價錢。

    而叛逆者維克多做出了第三個選擇,他將得到的靈魂藏在了人間。

    他從強大的施法者中交易到了這麼多法術,用於隱瞞天界神明、人間冒險者還有深淵本身。這些鐵桶似的防禦將這座城堡藏得嚴嚴實實,狡猾的謊言之蛇將他的財富偷渡在外,過去的成千上百年,都沒被任何人發現。

    直到現在。

    維克多早已預料到深淵共鳴會讓此處被各界發現,他也準備好了在離開前將人間的寶庫與這座地下城一併炸成碎片——布置早已完成,足以讓追過來的人吃個大虧。事到如今,維克多必須長期離開主物質位面,接下來的戰爭中這座寶庫要麼被發現,要麼被摧毀,提前引爆也是廢物利用。再過若干年,整個主物質位面都會被深淵污染,等深淵意志發現自己被欺騙,那可不是沒收這些靈魂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些念頭在維克多心中一閃而過,他早就理清了前因後果,考慮了得失,做出了準備和決定,如今只需要實行而已。但如果維克多只是個純粹為了利益得失行動的聰明人,他這麼一個肉搏系的惡魔領主,也不會三天兩頭丟下肉體,冒險跑到主物質位面來了。

    沒有哪個惡魔像他一樣喜歡主物質位面,維克多在人間待了太久,他變得太靠近凡人。永無止境的空虛與饑渴依然渴求著靈魂,人間界的生靈對他而言依然脆弱又短暫,這位惡魔領主卻不再把所有靈魂都當成大同小異的糧食。他知道每一個靈魂都獨一無二,消失的每一個都不可複製。

    於是在摧毀這一切的前一刻,維克多感到不忍,甚至感到猶豫。

    謊言之蛇是個狠角色,他又謹慎又果斷,心狠手辣,從不猶豫。平生第一次的遲疑,帶來了他從未想過的可怕後果。

    一道光從天而降。

    那些追蹤者比維克多以為的更快,他們在沿途做出了慘痛的犧牲,只為了盡快趕到這裡。數名傳奇職業者使用了某些犧牲生命的秘技,這樣的不惜代價讓他們的攻擊及時到達,那些隱蔽功能多於防禦的法術,在這一擊下應聲而碎。

    如果只是攻擊維克多的話,後手眾多的惡魔領主反而有辦法逃脫。但這攻擊首先落到了城堡上,破除了將之隱藏的那些法術。

    因為那片刻遲疑,法術破除的時候,維克多還沒來得及摧毀其中的所有靈魂。千百年的隱瞞被一下掀開,在城池中的靈魂被攻擊摧毀之前,深淵意志首先發現了他們。

    深淵發現了維克多的欺騙。

    維克多摔倒在地,幾個傳奇職業者圍攻下依然安然無恙的惡魔領主開始抽搐,慘叫聲衝出喉嚨,黑色的血液滲出他的皮膚。

    深淵意志半點不念舊情,既不管剛才那場豐厚的獻祭,也不在意一個惡魔領主過去為深淵帶來多少靈魂,今後又能創造多少業績——倘若深淵意志是某個能討價還價的個體,謊言之蛇或許還能用自己的巧舌如簧掙得一線生機吧。可惜不管深淵意志相形之下多麼存在感充足,祂都只是某種無意識的東西,有著死板的獎罰機制。

    深淵的眷顧與獎勵無比豐厚,祂的懲罰也極度豐盛。

    塔砂在那凄厲的慘叫聲中頭皮發麻,維克多的聲音太過凄慘,幾秒之內就完全啞了。他蜷縮得像只蝦,鱗片在他皮膚上浮現,然後脫落,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裝載著維克多靈魂的這個身體迅速地崩塌,他的靈魂浮現出來,那個靈魂升騰起了黑色的煙霧,仿佛低級魔物被聖水浸泡。

    惡魔的靈魂屬於深淵,一旦被深淵厭棄,沒有多少部分能繼續存在下去。

    好疼啊,太疼了,被深淵放逐就像把靈魂摁進密密的篩子裡,篩掉屬於深淵的部分,在高壓下從另一邊擠出來。維克多失去了能發聲的器官,靈魂依舊在痛苦中扭曲,沒有半點反抗能力。再怎麼力量強大或足智多謀的惡魔都只能任由深淵意志揉圓搓扁,塔砂明白了維克多對深淵的畏懼,那恐懼發自本能,遠超面對天敵。

    塔砂幾乎想過去抓住他,阻止他在劇痛中自傷。她想把維克多籠在羽翼之下,就像用厚厚的黑布罩住一個陽光下打滾的吸血鬼。但塔砂的手穿過了維克多,沒人能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那破壞了城堡外法術的攻擊,終於落了下來。

    法師的法術在某處炸開,戰士的鬥氣轟上尖頂,這座城堡在諸多傳奇的攻擊下無比脆弱,如同頑童拍打過的餅乾小屋。一層層防禦被拆開,無數藏品化為飛灰,那些被囚禁也被保護了成千上百年的靈魂脫離了束縛,回歸他們應有的結局。地上城池的所有生靈死靈都冰消瓦解,地下城也開始分崩離析。一道劍光從天而降,貫穿了魔池與其中的維克多。

    靠近穹頂的地下城核心墜落下來,碎成無數瓣,好似地下城流出的鮮血。這石頭血跡大部分在落地後消失無蹤,被神聖的劍光淨化。華美的大廳坍塌下來,浮雕崩裂,束柱倒塌,帷幔與地毯灰飛煙滅。一道長長的裂紋橫穿石池,在地面上蔓延,劍痕穿過整個大廳,將一切一分為二。

    剎那之間,這個華麗的廳堂與數百年後塔砂見到的廢墟無比相像。

    維克多已經不在原地。

    很難說是不是仁慈,這一劍切開了他的靈魂,也縮短了深淵降下的痛苦刑期。膽敢愚弄世人又欺騙了深淵的謊言之蛇,在謊言敗露時死去了。

    一生都沉浸在謊言與邪惡中、平生作惡無數的大惡魔,因為一絲善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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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2:59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1.1

    惡魔領主維克多成為了過去式,維克多卻沒有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過去部署的後招開始生效,塔砂看著他受創嚴重的靈魂晃晃悠悠向下飄去,落進下方還沒被波及的圖書館。維克多的身體被留在了深淵,他的靈魂被深淵放逐,再被傳奇等級的攻擊打個正著,這一連串的磨難之後,破碎的靈魂艱難地融入了地下城之書,開始了漫長的沉睡。

    這段歷史沒有被記錄,不知是因為那些英雄無法確定維克多的死亡,還是後來一大堆比這更重磅的消息淹沒了一個惡魔領主的死。記載中一片空白,而塔砂站在親歷者腦袋裡的特等席上,終於看到了維克多的“起源”。

    對於深淵大惡魔維克多來說,塔砂看到的那兩段記憶是它的起#點與終點,它的靈魂誕生在人間看到大雪與篝火的時刻,終結於謊言與善意的暴露。但對於塔砂來說,那個“終點”恰恰是起源,謊言之蛇因一點善念而死,這才有了她後來遇見的那個維克多,這才有了那個廢棄的、被深淵放逐的地下城。

    倘若當初維克多動了手,自毀的地下城不會有任何東西剩下,即便塔砂來到這裡,也沒有一個城池的容身之所。倘若維克多當初沒有傷得這麼嚴重,哪怕力量全無,只要他的狡詐不受影響,初來乍到、對一切毫不知情的塔砂必輸無疑,恐怕只能淪為他的受害者之一。世事多麼奇妙,惡魔領主維克多的死,也是塔砂埃瑞安大冒險的起#點。

    閱讀的那段記憶已經結束,魔池開始小幅度滾動,像一鍋文火慢煮的湯。

    塔砂在這間隙中閃神,她忍不住想,如果謊言之蛇的靈魂沒在主物質位面誕生,如果維克多於其他深淵造物一樣,從來就無法感知到世界之美,他的成就與下場是不是會比現在好?

    這可真不好說,深淵種強大的惡魔這麼多,一些很強大,一些很聰明,更新換代依然快得要命。善游者溺,善騎者墮,生於貪婪的人死於貪婪,而維克多曾說他為了與魔物不一樣的生活才爬到了後來的位置。他與眾不同的奇遇與叛逆者之心讓他成為了赫赫有名的謊言之蛇,也讓他成為了被放逐的叛徒,這些因果糾葛在一起,如同一條銜尾蛇。

    從吞掉了星界法師所贈的殘骸開始,黑色的繭子便一直蠕動不休。如今它在沸騰的池水中膨脹,仿佛一塊被加熱的年糕,鼓鼓囊囊得讓人想戳它一下。這膨脹終於到了極點,黑繭破裂而後收縮,驀然縮回一個人形。高大的男性躺在魔池底部,安靜得像個睡美人。

    他看起來與剛剛那段記憶中的維克多非常相似,不知是自己下意識認可這個身體,還是塔砂下意識把他塑造成了這樣。那兩片薄薄的嘴脣微張,似乎吸了口氣。

    咳嗽聲一下子響起。

    睡美人活動起來,他一恢復意識便嗆了一口水,頓時皺起了臉,咳得昏天黑地。他顫抖著想要爬起來,一不小心又摔了回去,手腳全都軟綿綿的,像一頭剛出生的小羊——他頭上還真長著一頭白毛與綿羊似的角呢。塔砂趴在魔池邊,看著他沒頭沒腦地撲騰了半天,終於睜開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驀然睜大,那雙眼睛裡有茫然與恐懼,仿佛還被死亡與折磨的記憶困擾。他大口喘著氣,飛快地環顧四周,警惕地東張西望。

    “早安。”塔砂說。

    維克多循聲看到了塔砂,他的肩膀松懈下來。此前他用虛張聲勢的警惕包裹著不安與無助,此後他垂下了眼簾,睫毛的陰影遮蓋著放鬆的眼睛。

    塔砂在這個對視中怦然心動。

    沒錯,這是她認識的那一個維克多。

    塔砂被那雙眼睛裡閃過的脆弱擊中了,被他看到她後下意識的放鬆打動,聽上去有點奇怪,但這就是量變到質變的瞬間。她認識了維克多十多年,閱讀了他的千百年,為他的陪伴愉快,被他過去的強大、聰明與危險吸引——可要是在這裡的維克多只是過去的那個惡魔領主,他就只是個迷人的敵人,一個魅力非凡又不可信賴的合作對象。

    但這是“她的”維克多。

    日久生情也有著各種情感轉化為愛情的那一瞬間,現在這一刻就是了。愛與喜悅在心中彌漫,像一枚糖球在熱咖啡中泡開,這不壞,塔砂想,這很好。她抓住維克多的手,感到喜愛與滿足。

    維克多握了回來,塔砂將他拉上魔池的邊沿,撥開那幾縷向下滴水的頭髮。他的銀發並不柔軟,有些扎手,泛著金屬絲似的光澤。

    “我們……贏了?”維克多茫然地說。

    他的聲音有點啞,像個睡了很久的人。他看上去有點搞不清狀況,好似剛從一個全身麻醉手術中醒來,整個人有點懵。“很遺憾。”塔砂說,“你睡得不夠久,深淵還沒有來。”

    “才幾年?”維克多愕然抬頭道。他的仰頭似乎牽動了什麼神經,讓他一下子趴到了魔池邊沿,額頭抵著胳膊,頭痛似的呻#吟。他可憐巴巴地抱著頭,仿佛宿醉第二天艱難起床的可憐蟲,含糊地低語道:“等一下,我好像……”

    維克多正在飛快地恢復,那傻乎乎的神情一點點消失,塔砂幾乎能聽見他腦中無數齒輪轉動的聲音。

    曾經的大惡魔一去不復返,不過這一次修復帶來的絕不僅僅是一個身體。大惡魔的殘骸重塑了軀殼,地下城的保護穩定了破碎的靈魂,過去無法承受的許多混亂記憶將被梳理完成,維克多沒有“恢復”,他只是再度變得完整。

    “這可真是一段漫長時光。”維克多喃喃自語。

    混亂消退了,這重獲新生的惡魔直起了身體,站在魔池中,對塔砂再度伸出手。剛才塔砂去拉他,他的回握緊張得像抓救命稻草,這會兒維克多的伸手彬彬有禮,姿態優雅,手心向上,動作自然得像在舞池裡伸手邀舞。塔砂對他挑了挑眉毛,他露齒一笑,仿佛真的沒法自己跳出來似的。

    “您真是太好了,親愛的女主人。”維克多在被拉出來時花哨地說。

    “別叫我‘親愛的’。”塔砂說,“你一殷勤就沒好事。”

    “有嗎?只是為了表達我對你深深的感激與喜愛之情呀。”維克多無辜地說,在塔砂毫無反應的冷漠表情中迅速轉移了話頭,“早上好!說起來,你是不是該對我說‘很高興見到你平安無事’?”

    塔砂停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對方在說哪個橋段——塔砂第一次得到實體那會兒,她要求地下城之書在說正事前先跟她寒暄“早上好”和“很高興見到你平安無事”來著。那時塔砂還是【殘破的地下城】,剛剛得到第一個稱號,觸須剛開始在埃瑞安的地上蔓延,規模不能與現在同日而語。

    眨眼間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到處躲藏的地下城已經與人類的帝國並駕齊驅,狼首之軀更新換代好多次,地下城之書也有了人形的軀體,事情變了這麼多,說話人調了個頭,談話雙方倒還和過去一樣。地下城與惡魔的記性都好得要命,時隔十多年的玩笑話照樣能夠玩起。

    “你怎麼不說,我還沒有誇獎你的美貌呢。”塔砂戲謔道。

    “那是最好不過了。”維克多順勢道,張開了胳膊,甚至落落大方地原地轉了個圈,像只求偶期的公孔雀——只除了他不僅沒有羽毛,連衣服都沒有。

    塔砂從善如流,目光從他英俊的面孔滑到濕漉漉的脖子(那頭白毛依然滴著水),再到胸口,並未打住,一路向下。剛誕生的新軀體一#絲#不#掛,古銅色皮膚上肌肉線條流暢,魔池中的液滴在上面閃光。維克多的頭髮像銀絲一樣,那身暖色的皮膚擺脫了鱗片或金屬的質感,摸上去亦然——上手的時候他眨巴著眼睛,好像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性騷擾了。

    塔砂的指尖從維克多的肩膀劃到胸口,在飽滿的胸肌上按了按,那手感好得出奇。像巧克力一樣,塔砂冷不丁想,看上去完全是德芙牛奶巧克力……

    “德芙巧克力是什麼?”維克多茫然地說。

    不好,想得太大聲,塔砂在心中咂了咂嘴。在魔池中重塑固然讓他們的鏈接變得更加緊密,一時不慎心猿意馬也是原因之一,可見明君切忌□□熏心。

    “一種甜點,用來誇獎你的美貌。”塔砂面不改色地說。

    維克多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不是什麼要緊事。”塔砂冷靜地說,“比我想象中強壯,我曾以為謊言之蛇是那種蒼白瘦弱、只有嘴皮子發達的角色。”

    “這完全是偏見!”維克多抗議道,“每個惡魔都不一樣,你不能因為我機智又能言善道,就貿然認為我弱不禁風啊。——話說你是否有給我件衣服的打算?別摸那裡,嘶!”

    “別怕,這裡又沒別人。”塔砂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況且你看過我這麼多次,我現在看回來也是公平合理。”

    “你知道自己現在聽起來像個強搶民男的女公爵嗎?”維克多提醒她,“距今起碼五百年前,封建領土裡一手遮天還要求新郎的初夜權那種。”

    “新身體感覺如何?”塔砂說。

    從閒話一秒切入正事,這話題轉移之生硬到了完全不打算掩飾的地步。維克多無言以對,又不能無言以對,契約依然算數,他沒法隱瞞。

    “還不錯。”他動了動脖子,脊柱哢哢響,“和我以前自己做的人間分身差不多,具體如何可能還要實驗一下,但我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沒用的吉祥物了。”

    “會飛嗎?”

    “呃,不會。又不是每個惡魔都會飛!”

    “會魔法嗎?”

    “會……不過,鑒於我已經被深淵放逐,過去掌握的深淵魔法都沒法再用,而且我本來就不擅長魔法,所以,咳。”

    “你現在不是受創狀態了吧?”

    “當然!”

    “那麼你的智力和記憶也恢復到了過去的程度?”塔砂說,“作為最聰明的惡魔領主之一,你一定對深淵通道的事有解決辦法吧?”

    “……”

    維克多看著塔砂。

    塔砂看著維克多。

    維克多悲憤地看著塔砂。

    塔砂坦然地看著維克多,一本正經的臉終於繃不住,笑了出來。

    “啊,你又在拿我尋開心。”維克多悻悻道,把濕噠噠的頭髮往旁邊撥,“摔碎的瓶子沒法回覆原狀,你要想找個未拆封的全新大惡魔,那得去深淵重新抓。反正我就是現在這幅樣子,要退貨也沒有……”

    “你還感到餓嗎?”塔砂說。

    維克多停了下來,目光在這提醒下閃了閃。那張臉上再次一片空白,好似被噪音困擾了一輩子的人,發現耳邊一片安靜。

    “不再餓了。”他驚嘆道,“那種……沒完沒了的渴望,它停下了。”

    深淵的饋贈與枷鎖永遠鉗制著深淵造物,從炮灰魔物到惡魔領主,脖子上永遠連著項圈。空虛與饑餓的詛咒永無至今,至死方休,除非深淵自己剪斷了傀儡線。

    “當地下城之書的時候也不餓吧?”塔砂說。

    “的確如此,但那時候也沒有任何其他感覺。”維克多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使用器具當容器時總是這樣,所見所聞好像隔著霧氣,沒有欲求也不會滿足,感知到觸碰好似隔著厚厚的布料,反而是疼痛削減最少。可要是使用這種有血有肉的身體,它們很快就會被深淵侵蝕,變得和本體的感覺相差無幾。”

    他頓了頓,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我有一些很喜歡的靈魂,但我並不經常去看他們。”維克多說,“這群裸露在外的靈魂看上去那麼好吃,我沒法真正全神貫注地欣賞他們,總有一部分精力得用來控制自己,因為惡魔永遠沒有吃飽的時候。一群敲開殼的果仁,一群剝開殼的螃蟹,在你的餐桌上跳舞,而你饑腸轆轆,只需要伸手就可以取用,沒有任何後果——最累人的部分是,你並不想這麼幹。”

    “你能想象嗎?”他抬頭看向塔砂,帶著那種孩子向玩伴分享經歷的喜悅,“我才不會因為別人的好意落荒而逃,他們只是靠得太近了……想象一下,一塊你強忍著不吃的肉,非要跳起來親你的嘴脣?”

    維克多在說話間舔掉了脣邊的液滴,像此前舔掉飛濺到臉上的鮮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脣也被舔得亮晶晶的,塔砂突然想,要是這傢伙依然穿著禮服就好了,禮服有個領口,很方便抓著往下拉。

    現在的惡魔赤身裸體,於是塔砂只好把手伸到他腦後,往下摁。

    謝天謝地,重生後那對彎角變小了不少,並不會與塔砂的犄角打架。

    琥珀色的眼睛在錯愕中睜大,維克多隻愣了一下,很快不問緣由地低下頭來,攬上塔砂的腰。他的舌頭真的頂端分叉,他的牙齒是小小的三角形,讓塔砂覺得自己在親一條溫順的鯊魚,或者其他掠食者——最精彩的部分在於,你知道他不會咬你。

    這是地下城的心臟地帶,他們就站在魔池旁邊。作為身為地下城的福利之一,即使閉上眼睛,塔砂依然什麼都看得到。

    她能看見維克多低頭時繃直的背肌,她的手一隻落在對方後頸上,一隻半環著他寬闊的後背,他們的膚色對比相當明顯,像牛奶倒入熱可可。那身巧克力色的皮膚摸上去柔軟、溫暖而結實,並沒有爬行動物的特徵。塔砂的手向下滑,越過收束的腰線,轉戰輪廓分明的腹肌。它們在被摸到時縮了一下,怕癢似的繃緊。

    她能看見維克多依然睜著眼睛,那雙豎瞳的眸子直勾勾看著她,與過去的謊言之蛇相似卻不相同。謊言之蛇的眼睛有著冰冷的無機質感,像冰冷彩玻璃,即便麵上帶笑,那雙眼中一樣毫無笑意,冷眼旁觀;這一雙卻讓塔砂想到蜂蜜或頂好的楓糖漿,舔一舔能嘗出甜味似的。

    “以貌取人的傢伙。”這個吻結束後維克多說,又像抱怨又像撒嬌,“你過去對我冷若冰霜,現在如此熱情似火,一定是垂涎我的美色。”

    “很高興看到你的臉皮厚度依然如故。”塔砂說,“真抱歉,我對一對一本書實在提不起多少興趣。”

    “太狹隘了,你是一座城池,我依然愛你呀!”維克多說。

    “……是你的性癖太自由奔放了吧。”塔砂嘆了口氣。

    “我這叫‘被你的靈魂所吸引’!”維克多說,舔了舔嘴脣。

    “這話對一個惡魔來說真是充滿了說服力啊。”塔砂拆台道,“我打賭你對男女老少各個種族的契約對象都說過這種話。”

    “你這是種族歧視。”維克多嘟噥道,又伸手在塔砂面前揮了揮,“是錯覺還是怎麼的,為什麼你聽我說話時視線總往下跑?”

    “我想你已經注意到了,我們之間有著一部分身高差。”塔砂正氣凜然地說,“為了脊柱健康考慮,我的視線在你的面部以下是很正常的。這絕不是出於什麼其他理由,否則我大可以用地下城的視角看個飽,無論你的正面背面,上面下面,是不是?”

    “你應該看著我的眼睛,而不是我的胸——我還以為這話只有姑娘們才需要說呢。”維克多訴苦道。

    “地下城之書上就有你的眼睛,我已經盯它看很久了。”塔砂說,“而你的其他部分,我覺得很有必要在它們被衣服裹上之前多看幾眼。”

    “等等,你這不是承認在看了嗎?!”

    “你對被深淵放逐的結果有何感想?”

    “我覺得心情複雜……喂,你不能老這樣急剎車!”維克多哀嘆道,“親愛的主人,我對您的目光與視線沒有半點意見,並且很樂意向您展示些別的沒見過的東西。您就當可憐可憐我死去活來這麼多次、被困在書裡池裡這麼多年嘛。”

    這倒不完全是調情與裝可憐,他伸展著腳趾踩在石磚上,後背靠著魔池,雙手依然放在塔砂腰間,指尾勾著塔砂衣服的接縫處,貼著那一小塊露出來的皮膚。新生的惡魔舒展著身軀,像結束了漫長冬眠的蛇在陽光下伸懶腰。時隔數百年,再度拿回記憶、重新開始感知的感覺如何?塔砂並不需要猜測,從鏈接另一邊,傳來快要哼起歌來的愜意。

    “您知道,我其實不急著找東西把自己裹上。”維克多吃吃發笑,把腦袋擱上塔砂的頸窩,顯然吃準了塔砂暫時也無心公事,“只要您想要,我不介意今後都這樣跟您說話,過去地下城之書也不見得包裹了書皮嘛,我早在您面前赤#身裸體很多年了。”

    他的尾音打著輕柔的卷,分叉的信子在空氣中顫了顫,舔了一口塔砂耳廓。他的雙手依然規規矩矩,只是聲音低沉,眉眼撩人,那等級比起地下城之書來高了不知多少,總算像個勾人的惡魔。

    “照這麼說,還有好多人看過你的裸體。”塔砂正兒八經地說,“比如阿黃,瑪麗昂,怒魔賽門,撒羅聖子塞繆爾。”

    剛才邪魅一笑的傢伙瞬間被打回原形,每說一個名字維克多的臉就黑一點,聽到撒羅聖子時不由得擠出一聲被噁心到的呻#吟。“你怎麼能這樣!太破壞氣氛了!”他指控道,肩膀垮塌,繼而整個人向下滑去,以此表現出他悲愴的心情。那高大的身軀不要臉地掛在塔砂的胳膊上,那顆熱乎乎的腦袋貼著塔砂的胸口,像只垂頭喪氣的大狗。塔砂終於大笑起來,把他揪起來扔到魔池邊上。

    未來還有山一樣多的事情需要解決,解開的謎題不容樂觀,未知的部分還沒有頭緒。有一個世界的麻煩等著塔砂解決,有一個位面的敵人在虎視眈眈,但至少此時此刻,塔砂感到輕鬆愉快,她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你不再屬於深淵,你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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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3:10 |只看該作者
第127章 1.1

    這一次的白塔遺跡共同開發項目中,人員損失過半。

    那天塔砂從星界歸來,一行人通過先行者利安德爾留下的傳送陣成功傳送出了法師塔外,出現在距離白塔遺跡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他們在法師塔中度過了將近一天,下面的利安德爾燈籠藤法術已經失效,通往法師塔的道路也已經合攏。現在的法師們還沒有重新打開雷歇爾法師塔的能力,那些沒能通過不恆定傳送陣到達塔基的人們,被永遠留在了那裡。

    只能慶幸所有法師與大部分法師學徒都被法師塔的奧秘吸引,在做選擇時當機立斷走進了傳送陣吧。

    這些傷亡讓人遺憾,他們被登記進戰爭傷亡中,享有烈士的撫恤金。不過總體來說,此行得到的東西遠遠大於損失。在把星界法師贈送的惡魔殘骸喂給維克多的時候,那些從寶庫裡得到的法師珍藏,也被帶回了大法師塔。

    所有活著出來的人都滿載而歸,一行人突然出現在白塔遺跡外的時候,附近的農夫們可不僅僅為了大變活人而瞠目結舌。隊伍裡的每個人都拿上了自己承重限度內最多的東西,活像一群搬家的螞蟻,而塔砂簡直捧著一座小山——她相信要不是再疊得高一點這座小山就會山崩,法師們絕對會要求她再多拿一點。護衛兵與塔砂忙於充當載具,法師與法師學徒亦然,人人都像超重貨車。

    人盡皆知,法系職業者大部分都對出門和運動不感興趣,他們的細胳膊細腿只能負載最輕巧的布甲,只能揮動小巧的法杖,法師的法杖比德魯伊法杖還輕上許多呢。但從那座古代法師塔裡走出來的時候,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法系人士外觀上都與蝸牛十分相似,每一個能放東西的位置都塞得鼓鼓囊囊。他們氣喘如牛,雙腿發顫,同時紅光滿面,仿佛半點都不為背了這麼多東西疲憊。

    旁觀的農夫中有人說了句公道話:“要是讓俺背著這麼幾口袋金幣,俺也能走,還能跑咧!”

    就是這個道理。

    法師們抱著珍貴的古代法師遺產健步如飛,大法師塔迎來了一次大豐收。塔砂充當塔靈的幽靈分#身旁觀了一大堆倒抽冷氣、捶胸頓足和捂在掌心裡的尖叫,要是把此時此刻的場景用留影法術拍下來公放,一定會有不少人對法師的憧憬破滅,腦中“法師=優雅端莊冷艷高貴”的等式死得不能更死。

    當然,搞不好也能動搖施法者威脅論,法師們那副恨不得抱著書親幾口的模樣,跟逛商場搶完限量版的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甚至在過了將近一周之後,還會有法師在走廊上、食堂裡莫名其妙地一個人笑起來。

    古代魔文寫成的法術書被快速地翻譯,一大批研究者得忙著幹這個。塔砂也能翻譯,但她的翻譯就和機器翻譯一樣,魔法書裡有許多地方只有內行人才能明白細微的意思差別,而不少古代法術並不能直白地翻譯成現代用語,閱讀者得啃原版。最優先處理的文獻是最高深與最淺顯的那些:記載了強大法術的法術書,古代法師批閱的學徒作業。前者有利於即將到來的深淵戰爭,後者有利於法師傳承。

    “如果能早一點找到它們就好了。”白袍法師海登嘆息道,“有許多過去的常識都遺失了,我們這些法師已經失去了改變的黃金時間,但學徒還有機會,早幾年便利於一整代人。”

    海登是法師學院的老師,他本人的力量不強大,相對而言不太博學也不夠有研究精神。這個在法師當中堪稱平庸人,作為老師卻非常優秀。從海登那裡獲得入門教育的法師學徒基礎都很紮實,今後無論深入學習哪個領域的速度都很快,頗受各界人士的歡迎。

    古代法師塔的寶藏來得有些晚了,第一批新法師已經畢業,不能享受到這些新知識。他沒說出另一件不太好聽的事情來,塔砂倒能理解:距離深淵入侵還有幾年時間,那位負責任的好老師,還是擔心法師傳承的斷絕。

    不過,來得晚總比不來好。

    相對於被和諧地傳閱的各類圖書,施法材料的爭奪就要劍拔弩張得多。

    妖精的粉塵、娜迦的骨骼、經過失傳手藝處理的龍血墨水……這些在過去不算特別珍貴的施法材料,放到現在,一些成了用一點少一點的奢侈品,另一些甚至是有著巨大考古價值的古董。各大學院派系的法師們爭得口乾舌燥,在會議桌上擺事實講道理,耍詐詭辯擼袖子,各種方法無所不用,只為了能讓自己這邊多分一點材料。

    無論是黑魔法、白魔法還是沒有屬性的實用魔法,都有一大堆法術因為缺乏材料而成為絕響。法師們在研究中還原了不少失落法術,卻苦於沒有施法材料,許多實驗都卡在半道,這簡直是每一個研究者心中的痛。帶回來那堆施法材料堆積成山,然而要分配一下,那便僧多肉少,完全不夠用。前來申請的除了法師,還有女巫、德魯伊、魔導技師、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每一個的申請書都很有道理。

    到最後,大部分施法材料被先歸類給了“古代魔法施法材料的替代性研究”課題組,該課題組致力於研究出這些珍貴材料的現代替代品。

    這點其實大有可為,古代法師很喜歡將魔法神秘化,熱衷於各種神秘儀式,深愛大場面。比方說,如果一隻普通烏龜殼與一隻瀕危的、強大凶暴的霹靂閃電烏龜的殼有著相同的效果,他們會選擇後者,並且只記錄後者;如果燭光和“滿月時投下的第一束光”一樣起效,他們會覺得後者才是正道,前者即便起效,威力定然也不如後者。

    決議定下的時候,不少人頻頻去看黑袍法師米蘭達,擔心她跳出來大加反對。米蘭達一直是古代法師與古代魔法的鐵桿支持者,她認為古代魔法比現代魔法強大許多(這點倒是真的),因此如今式微的法師們應該恢復千年前古代魔法的生活方式,而非學習埃瑞安時期的近現代魔法(這點一直爭議巨大)。這會兒聽著將古代法術“去神秘化”的決定,米蘭達居然一言不發。

    會議之後,煉金法師格洛瑞亞找到了米蘭達,替“古代魔法施法材料的替代性研究”的課題組打探一下口風——那個課題組的成員準備了一堆跟米蘭達辯論的材料,卻沒等到應來的刁難,心中很不踏實,擔心黑袍法師玩陰的。

    “他們怎麼不自己來問?”米蘭達沒好氣地說。

    “怕呀。”格洛瑞亞直白地說,“那個小組全都是理論派,實戰很不能看,不敢親自找你對質,只好讓我來試試水。咱們好歹同生共死過一場,你就跟我透個底吧。”

    “讓他們放心。”米蘭達依然陰著一張臉,“我也同意他們的觀點。”

    穿著彩虹色袍子的煉金術師把嘴巴張成了“o”形,一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模樣。黑袍法師翻了個白眼,說:“最早的不見得是最好的。”

    她停頓了一下,難得鬆口解釋道:“我依然認為古代魔法更強,但它們不見得‘最好’,不見得適應現在。”

    古代法師的法師塔中走了一遭,米蘭達的觀念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從雷歇爾的法師塔離開後,她撤銷了不少讓法師制度復古的申請,對學徒的態度也變得沒那麼嚴苛。理由如她所說,因為“最強的”並非“最合適的”。

    遠古時代生存著這麼多巨大可怕的生靈,最後活到現在的生物遠遠不如它們強大,只是更適應環境罷了。那些強大的古代法師在叢林法則中生存,每個個體都像遠古怪物一樣可怕,但他們的傳承終究斷絕,被現代法師頂替。神秘、閉塞、殘酷、與世人為敵的生活方式終究招致了惡果,讓他們強大無匹的法則,也是他們最終淘汰的原因。

    物競天擇,優勝劣汰,並非所有東西都是越老越好。就像最初的施法魔像吧,塔砂在聽到米蘭達介紹時就能猜測出它們失傳的原因。“比秘銀符文強大百倍的魔力源泉中樞,比普通鋼鐵堅固百倍的月光鐵打造而成的外殼,大法師雷歇爾直接用法術激活”,製作如此困難,材料如此珍貴,它們怎麼可能推廣開來?結果便是現在這樣,施法魔像失傳已久,鋼鐵魔像度過了數百年的戰亂與魔力低谷,至今活躍在埃瑞安的流水線上。

    除此之外,此行還有另一個重大收穫。

    星界法師們生活安定,並不打算再摻和埃瑞安世界的生死存亡,但在塔砂回來之前,他們還是贈予了最後的幫助。曾經的白塔法師利安德爾給了她惡魔領主的殘骸,還有一張設計圖。

    “我知道我的老同事們做了什麼。”老法師嘆了口氣,“白塔為古代魔法的改革努力了這麼多年,破滅前最大的作品卻是古代法師的風格,真讓人遺憾。我無權給你星界法師塔的能源圖紙,但至少在這些年裡,我改進了老同事們的作品。”

    那一張是魔力源頭的圖紙。

    比起埃瑞安帝國都城下的那個魔力源頭,這一個的成品製造起來更快,轉化功率更高,耗費的代價更少。不需要法師與龍的遺蛻,不需要被詛咒的合成怪物,史萊姆與現有魔導工廠的努力就能塑造出新的魔法核心,簡直像蠻荒時期的人牲獻祭變成了核電廠。在新的魔力源頭建成之後,埃瑞安的魔導武器,將不再完全仰仗塔砂的地下城。

    “你不反對?”塔砂說。

    “我幹嘛要反對?”維克多這樣回答,“深淵就快來了,這幾年人類帝國不會蠢到拿著個魔力源頭就跟你開戰。至於打完之後,你能摧毀源頭一次,就能摧毀第二次。——親愛的,我可不再是一本蠢兮兮的書了。”

    總唱反調的維克多撿回了一些智商,顯得乖巧了許多。這位前-惡魔領主固然已經被深淵放逐,塔砂可不相信他會改邪歸正,現在恐怕只是變得比較能裝了而已。

    “的確如此。”塔砂贊同道,敲了敲維克多桌上的書,“請加油。”

    維克多不再是一本不能動彈的地下城之書,過去模糊的記憶又恢復了不少,不抓緊利用起來那叫暴殄天物。所有官方出版的深淵科普叢書都拿來給維克多過目,這位深淵本地居民負責查漏補缺,全部校對出一個修正版。對於即將面對深淵入侵的埃瑞安來說,他腦袋裡的許多知識都很有必要記錄下來,像生活常識一樣到處分發。

    “我覺得自己從一個血汗工廠跳槽到了另一個血汗工廠裡。”維克多哀嚎道,“就算新老闆美艷動人,也不能撫慰我的心靈創傷。”

    “乖,寫完這個給你放假。”好老闆塔砂安慰道,“你想去哪就去哪。”

    她說到做到。

    數百年沒能走到地上的惡魔也借用了梅薇斯的擀面杖,隱藏了頭頂上的角之後,他看上去與普通公民沒什麼兩樣。塔砂為他提供了充足的經濟支持,執政官娜塔莎有一份明面上的工資,完全養得起一個文藝惡魔。

    維克多隻隱藏了角。

    他沒繼續鼓搗出一張平庸的面孔來,就頂著那張引人注目的臉,走進了藝術家聚集的地方。維克多走過一間間畫廊,穿過一間間劇院,在各種藝術沙龍裡穿行。他與當代藝術家們談天說地,黃眼睛饒有興趣地在傑出者身上轉來轉去,叫塔砂看來,他簡直像大盜走入一間珠寶店,每樣首飾都拿出來看一看吹一吹,挑得喜不自禁。

    那些藝術家們可不這麼看。

    當維克多想裝得討人喜歡,他能討幾乎所有人喜歡。他們看見一個談吐高雅、風趣幽默、學識廣博又英俊多金的年輕人,他能對各種領域的藝術侃侃而談,對現代藝術充滿好奇、毫無偏見,又能對古老的藝術如數家珍。他談起歷史上的大家像談論老朋友,他講起過去的隱秘故事好似親眼所見,他對窮困潦倒的人慷慨解囊,親切又友善。

    這位維克多先生很快在圈裡裡混得風生水起,“藝術無止境,而生命短暫,多麼讓人悲傷!”他這樣說,面容悲傷,語氣真摯,那雙眼睛簡直要把人吸進去,“要是有永遠從事這一偉大事業的機會……”

    說到此處,沙龍裡突然只剩下了音樂聲。人群像兩邊分開,一個大美人走在中間,好似摩西分海。那位高挑的女性有一張見過就沒法忘掉的臉,她一路走到那位話題中心人物邊上,食指勾著他的領帶,把他從沙發上提溜起來。“你們繼續。”她和善地說。維克多先生配合地被她勾著走,還轉身對大家揮手告別。

    長達幾分鐘的沉默後,人們開始瘋狂地跟彼此確認,剛剛走進來的是不是執政官大人。

    塔砂對維克多不傷天害理的一切行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大戰當前,可沒空讓他破壞社會穩定。執政官娜塔莎在塔斯馬林州的知名度高得一塌糊塗,她出來領一次,維克多今後就別想暗搓搓交易靈魂或建立邪#教。

    只不過,稍微有點副作用。

    塔斯馬林州的藝術家們有自由的靈魂,瓦爾克藝術家協會的中心思想是為了自由意志,換而言之,頭可斷血可流,沒人可以阻止他們談論首腦的八卦。維克多的知名度刷刷刷向上竄,在幾天之內變成了火爆的話題人物。

    比起八卦的趣味性,塔斯馬林州的人們似乎首先感到了震驚,關於他們偉大的執政官大人居然有出現八卦這件事。沒錯,每個公眾人物都難免有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故事,但塔砂比較特殊,她太不像人了——她是座地下城啊!

    最開始塔砂沒有能見人的身體,為了減少恐懼感,只讓別人以為幽靈與狼首之軀是真正話事人的傳話者,運籌帷幄的城主基本是個可靠的符號。等到抽取要素後有了比較像人的身軀,梅薇斯的障眼法又日益升級,這才有了“執政官娜塔莎”的形象。但這個身體字面意思上的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只要有魔力就可以生存,並不需要進食或睡眠。塔砂在她的領土上無處不在,她可能對別人無所不知,別人對她卻一無所知。

    大部分工作以外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完成,塔砂能讓軀體永遠表現恰當,於是執政官娜塔莎是浮在空中的一個形象,人們相信她能完成不可能之事,乃至迷信她永遠正確,即使有些粉紅色的小道消息也沒多少人當真。如今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撈著個帥哥回去,而後人們發現那位多金帥哥的賬單流向執政官府邸,這前所未有的、板上釘釘的證據讓人所有人一臉空白。

    然後相關討論轟然爆炸,人們拼命挖掘,企圖發現發生了什麼。

    維克多修正與編寫過的深淵相關叢書就在此刻登場,封面上寫了維克多的名字還不夠,書封上還印刷了維克多的臉,並且特意提及了他此前在藝術圈混出的名聲,就怕別人不知道此維克多即彼維克多。深淵入侵消息剛出現時,深淵相關書籍在人們的病急亂投醫下火爆了一把,但那會兒賣得最好的書,也沒這一套賣得好。

    什麼叫名人效應,這就是。

    維克多在家裡抱著塔砂的腰滾來滾去討版權費、肖像費和名譽損失/精神損失費,塔砂親了親他的角,給他開支票。執政官娜塔莎在這套書的序言裡認可了維克多的權威性,聲稱自己“在深淵相關事宜中得到了維克多先生的鼎力幫助”,看熱鬧的群眾為此一片轟動。

    沒人敢冒充執政官寫序言,這事兒上的曖昧色彩簡直得到了官方認可——承認的確有個維克多先生與娜塔莎女士關係“親密”,並且相當於告訴大家,執政官沒打算瞞著,也不會把傳八卦的人怎麼樣。

    這下可好啦!花邊新聞變成了全國性八卦,連最不屑於傳小道消息的人都擺出正經的面孔來,聲稱自己談論這個是在關心國事:深淵的消息這麼重要,執政官居然讓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挑大梁!

    倒沒人蠢得覺得娜塔莎女士會被操縱,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維克多是個走了天大狗屎運的小白臉,哦,小黑臉。

    藝術家們站在維克多這邊,認為維克多憑藉了不起的才華獲得了青睞,他的幸運是完全合理的、浪漫的一樁佳話,不能簡單粗暴地被歸類為以色侍人。而反對方認為,這些藝術家只是將幸運兒維克多當成了自己群體的化身,是一場書生參政式的自娛自樂。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期待著今天份的口水仗,在備戰時期,這一轟轟烈烈的、全國性的娛樂活動活躍了埃瑞安的氣氛,養活了不少經濟狀況低迷的報社,並且推廣了修正版的深淵信息。

    研究深淵的內行人義憤填膺,覺得讓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迷之藝術家參與重大事項的編纂太過兒戲。關於幾個修正信息的討論剛開始在學術圈進行,後來也被捅到了大眾媒體上,研究者認為需要駁倒小白臉(唉,知道意思就好)以正視聽。

    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下,深淵研究者中的權威,黑袍法師韋爾伯特與維克多先生在執政官府邸會晤。會晤過程無人旁聽,後來只知道那位年事已高的老法師差點犯心臟病。等從搶救室裡出來,韋爾伯特法師對這場會晤避而不談,只對著他的徒子徒孫們露出神秘的微笑。

    “按照那套書來吧。”他說,“關於深淵的知識,那位先生可比我權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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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4 16:13:22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1.1

    地下城延伸到地上以來,維克多提供了不少相當有用的參考信息。就算他記憶受損還在地下一無所知地待了幾百年,對於塔砂這個徹頭徹尾的外來者,落魄的前-惡魔領主仍然是一本至關重要的新手指南。只是,地下城之書長期放在無人進入的核心大廳或圖書館,只有塔砂知道他的存在,這會兒要一下子弄個公開身份,顯然有些麻煩。

    把維克多包裝成隱世多年的學者如何?很遺憾,這種藉口已經過了最佳時機。早上十多年,在夜幕防線剛剛豎起那會兒,塔斯馬林州的人們對奇特的陌生人司空見慣,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森林火災時看到平時見不到的動物們成群結隊地跑出來。但現在的整個埃瑞安,已經再度穩定下來了。

    職業者與少數派不必隱藏,塔斯馬林州已經建立起了較為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被納入這個體系的益處遠遠大於游離在外,塔砂的政權也在過去這些年中賺到了足夠的信譽,大部分人願意相信執政官大人在短時間裡既不會翻臉也不會垮台。帝國境內的狀況已經開始接近防線剛建立時的塔斯馬林州,迫害異族——現在的官方說法是“少數族裔”,“異種”這等蔑稱不會在公開場合露面——是違法的。各種宣傳動員鋪天蓋地,為了即將來到的深淵入侵,非凡人士們一掃過去百來年裡東躲西藏的窘境,迎來了一個發展的春天。

    世界的格局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變化巨大,像個被拿起來搖晃過的盒子,再怎麼避世不出的人也給知道了世界之變;變動之後,人口流動又基本穩定,在帝國與塔斯馬林對峙期間更新過一次的戶籍制度已經頗為完善。再加上就在幾年前,深淵通道即將開啟的消息傳遍世界那會兒,所有重量級深淵研究者都來到了公眾的視線之中,現在才突然冒出來的“隱居多年的深淵研究者”,公信力實在堪憂。

    那麼,讓維克多繼續居於幕後,把他的一切只是都假借他人之名發布呢?

    只是淺層的深淵知識的話,的確能用上之前的深淵研究者權威,那位傳承了白堊學院知識的老法師。但這一次新增的知識深入深淵內部,韋爾伯特曾幾次公開承認過,自己絕對無法到達那個領域。

    “我只是過去知識的整理者,對深淵的認識不可能超越前人。”老法師在他編纂的每一套魔物圖鑒前言中這樣強調,“深淵就像個巨大的、混亂危險的試驗場,我窮盡一生的研究,也只能知曉那些低級魔物的皮毛,而對那些神秘的高等級惡魔一無所知。”

    他的這番話再三被人引用傳頌,體現了學者嚴謹與謙虛的治學精神,也能警告人們不要掉以輕心,認為有一本魔物圖鑒就不用害怕即將來到的深淵。當初韋爾伯特把話說死的時候,當然料想不到幾年後就需要加補丁——老法師在這事上說得太斬釘截鐵,就怕自己死後有人借他之口胡扯淡。這下可好,超出研究領域的知識突然出現,總不能是做夢做到的吧。

    何況維克多的存在不可能永遠被瞞著。

    怒魔賽門的真身過來前,它的分#身死了回去。深淵的惡魔領主們從他身上得到了多少塔砂的消息不好說,它們肯定能知道維克多還在這裡。等通道打開,戰爭打響,深淵可不止會硬碰硬。

    “別小看惡魔。”維克多說,“尋找人心破綻是許多惡魔的拿手好戲,以前的魔災當中,人間居民要面對的巨大挑戰除了戰場上的強敵,還有同胞的腐化。”

    想象一下,要是戰況正酣時,謊言之蛇維克多的存在被突然公布會怎麼樣?

    塔砂的地下城最早就是維克多的遺產,他的靈魂的確在這裡,這兩點真相足以被杜撰出“受重創的惡魔領主改頭換面,利用巢母統治人間”的劇情。塔砂如今再度擁有了深淵氣息,甚至得到過深淵眷顧,真假參半的謊言謠言最難澄清。因此這種事,決不能一味隱瞞,把主動權交給敵人。

    並不是說要公布真相。

    維克多的出現在白塔遺跡開發探險之後,一個封存多年古代法師塔,塔主還是有邪靈之主之稱的著名大法師,這些背景大有可利用之處。塔砂已經準備好了解決之道,對於維克多真實身份的消息,官方說得模稜兩可,對各種猜測不否認也不承認。種種伏筆已經埋好,倘若今後深淵要拿維克多做文章,大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深淵入侵近在眼前,要走潛移默化的路線顯然沒有時間。現在的情況就和公布深淵通道存在的消息時一樣,不怕有爭議,就怕沒反響。

    執政官的八卦比塔砂預料中反響更大,有一點重點偏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比起沉重的深淵故事和各種需要考據的解密,廣大群眾津津樂道的東西……比較俗。

    據後來的統計顯示,這一年新生兒中取名“維克多”的人大幅上升。好事的報社採訪了這些父母,他們紛紛表示,無論這個維克多是什麼人,是有真才實學還是虛張聲勢,他至少運氣很好啊!“不管怎麼樣,這個維克多一定是個非常有本事的人。”一位準母親說,“就算他是個騙子,能騙過執政官不也是了不起的才能嗎?不對,那根本比身為深淵學者還要厲害得多啊!”

    維克多得到肉身後給自己搞了套跟幾百年前相似又稍微接近了現代風格的服裝,結果隨著深淵叢書的推廣,他本人形象曝光度的上升,這身穿衣打扮意外一併流行開來。最先效仿的是那些見過維克多的藝術家,他們一方面表現出對維克多的支持,另一方也的確認為那身行頭復古又典雅。這等流行從繪畫的領域傳入服裝設計界,然後被商家抓住了商機,開始發行深淵學者系列服飾。

    把那玩意叫“深淵學者系列”完全是掛羊頭賣狗肉,維克多此人品不錯且享shi受fen生ei活,那種復古所復的也是古代貴族的禮服。正兒八經的深淵學者哪裡是這個樣子的?深淵研究者們雖然沒有規定的制服,但他們不約而同地與老法師韋爾伯特一個造型,換而言之,穿著數百年來毫無改變的樸素大袍子,我不修邊幅我自豪。

    商家藉著深淵學者的名頭,也只不過打個人盡皆知的擦邊球,一邊藉著維克多的東風賺一票,一邊跟他及他背後的執政官大人示好。他們敲鑼打鼓地給維克多付了一大筆參考費,這宣傳方式與抱大腿之法真是清新脫俗,正氣十足。這系列的服裝賣得十分火爆,而且在口碑不錯,許多不與俗人為伍的清高人士表示,自己穿這些絕不是向弄臣低頭,只純粹出於對美麗的欣賞。傳說時尚這玩意若干年一個輪迴,還真是沒說錯。

    當然,以這種方式火起來的維克多,反對者一點不少。

    事件發生前執政官娜塔莎基本是個神壇上的神秘完人,許多人崇拜敬愛她像迷信過去的神祇(“要是天界還在,你還有辦法封神,這些信仰力搞不好能一下子讓你變成撒羅那種等級的強大主神呢。”維克多說),也有人恨她恨到牙癢癢,但總歸絕大多數都不把她當尋常人看。如今萬載難逢的緋聞時間一爆發,塔砂身上終於有了點人味兒,人們混亂完之後,不少原來的崇拜者進入了狂熱粉絲模式。

    此處需要再度重複,執政官娜塔莎女士人望極高。她是個了不起的偉人,完成了許多能載入史冊之事,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除此之外還非常美貌——她的肖像畫被印在矮錢最高面值的錢幣上,隨著塔斯馬林州與帝國的合作,也一樣出現在了一款帝國錢幣上。縱然是稍加調整後的長相,哪怕去除執政官的光環,這美貌也被廣泛承認,塔斯馬林州的人自豪地談起她,像談論故鄉一座迷人的山。

    於是,類比一下地球人以下兩種態度:

    “什麼?那是大家的聖山!不可褻瀆!怎麼有人敢離聖山這麼近!”

    “什麼?我偶像談戀愛了?!那個妖艷賤#貨何德何能也配跟我偶像談戀愛?!”

    ……發生的事就很好理解了。

    緋聞剛發酵那會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維克多先生一頓猛噴的人比比皆是。一大堆人憋著鼓勁兒買了書,打開封面,就等著傾瀉一下滿腔的怨念。打開書前他們早已準備好了台詞,就等指著那位維克多大喝一聲“呔!這種人也配跟執政官傳緋聞?也不看看自己那張臉!”,結果書一打開,嘴裡大概只能怒喝出前半段。

    維克多的障眼法只掩飾了頭上的角,那張臉和頭髮都沒改動,這張臉至今很符合主物質位面的審美。這些人看著他的臉,一口氣沒吐出來。

    “奇裝異服!穿得不像個學者的樣子!”他們只好這樣批判道,語調憋屈且悲憤,“不就仗著那張臉!”

    在維克多的某次簽售會上,有人在人群中聲音不小地說出了上述這句話。被他們談論的對象並沒打算息事寧人裝作沒看見,他立刻停下了筆,驚訝地說:“誰說我只有臉的?”

    人群中謾罵的人當然沒站出來,在場的主持人打圓場,說:“維克多先生早已證明了自己腦中的智慧……”

    “不不不你弄錯我的意思了。”維克多半點不害臊並且一臉認真地說,“我還有無可挑剔的身材啊,是吧?”

    主持人被這不按套路來的回答哽了一下,那會兒人們還不太清楚維克多這人是個什麼路數,一時間紛紛無言以對。“這就對了嘛。”始作俑者還嫌不夠,對著乾笑的主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娜塔莎也很喜歡呀。”

    新聞界人士愛死了維克多。

    他簡直是個話題炸彈,不出場也有人為他打口水仗,說點什麼做點什麼都能引發海量討論與關注,有他在絕對不怕空著版面。塔砂暗自覺得,維克多簡直是埃瑞安第一個世界巨星。

    紅透半邊天且黑子滿天飛的維克多先生情緒穩定,如塔砂所料,半點不受影響,甚至心情良好——哪家惡魔會因為別人的反感和惡意心碎?維克多顯而易見地樂在其中,有時候還拿著報紙哈哈大笑,只差自己親自下場攪風攪雨,哦,他的確下場了。這位惡魔的營銷炒作能力實在讓人嘆為觀止,塔砂很樂意物盡其用。只在維克多玩太大被攔著的時候,他才會捧心哀嘆自己的為愛犧牲,純粹撒嬌賣乖裝可憐。

    塔斯馬林州的媒體基本都把焦點集中在“以色侍人”的維克多身上,帝國那邊就玩得更開。過去媒體戰中的針鋒相對,如今變成了促狹的幸災樂禍。

    他們報道一大批執政官粉絲的捶胸頓足、肝腸寸斷,還開始八卦執政官本人,橫豎他們頂頭上司也不是執政官。一系列言之鑿鑿的小論文橫空出世,從《執政官娜塔莎女士心儀的十二條品格》、《打動執政官的服裝與藝術品位》,到《八一八哪種長相能得到執政官的青睞》、《那些疑似是執政官秘密情人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包羅萬象。

    帝國那邊的媒體過去管束得比塔斯馬林州緊很多,但因為兩方對峙的特殊性,在針對塔斯馬林州的娛樂新聞上,帝國硬是領先不少年。

    塔斯馬林州的不少民間人士為這些消遣執政官的新聞火大,老樣子,通過口水仗開始表達抗議,並回敬回了過去帝國高層人士的八卦——看熱鬧的帝國元首簡直躺著都中槍,好歹開始動手阻止管理下品的謠言,這又是後話。

    話說回來,塔斯馬林州的人們義憤填膺歸義憤填膺,這幾個月去把自己頭髮染白的人車載斗量,不分男女老少。

    說來也真是巧,與執政官大人親近的人當中,瑪麗昂也是白頭髮深色皮膚。她跟著塔砂參加過和談簽字儀式,那張今後必定會出現在史書上的和談照片裡她倆還同框呢。這下子,“白毛棕膚愛好者”這個頭銜好似塵埃落定,除非塔砂出來個其他配色的新情人,不然很難摘掉了。

    這其實完全是誤解,瑪麗昂和維克多身上簡直沒有相同的地方,就算是外表配色,仔細看看也很不一樣。瑪麗昂那頭白毛摸上去像動物毛皮,柔軟蓬鬆,她的狼形與人形時頭頂上的觸感都一樣;維克多的白毛很硬,桀驁不馴地支稜著,看上去有著碎銀一樣的反光。瑪麗昂的皮膚是棕黑色,像那種在夏威夷海灘上撒腳丫亂跑的野生小姑娘;維克多的膚色則適合各種出售男色的雜誌,“野生”與“人造”之間的比例搭配得恰到好處,可口得像巧克力。

    圍觀群眾絕大多數沒親眼見過瑪麗昂或維克多,更別說兩個一起見了,於是“執政官大人好這口”的傳言就快變成公認設定。沒人敢跟塔砂求證(等閒也見不到她),但還真有人去問瑪麗昂。追逐娛樂新聞的狗仔隊初見雛形,勇敢的記者懷著大無畏的精神,甚至敢去採訪一位幾分鐘前還是一頭巨狼的女士。

    “對於執政官大人的選擇,您是否感到遺憾呢?”記者循循善誘道。

    “大人的所有選擇都是對的!”瑪麗昂斬釘截鐵地說。

    “呃,我的意思是,關於那個‘維克多先生’……”記者本想問瑪麗昂對從天而降的無名之輩得到執政官的愛有何感想,但想了想剛才巨狼匕首那麼粗長的利齒,為了不刺激對方,最終還是保守地選擇了另一種說法:“請問您對那個‘維克多先生’愛慕執政官大人有何感想?”

    “有什麼問題?”瑪麗昂說,“大人這樣了不起的人,不愛她的人一定瞎了!”

    但凡瑪麗昂露出一點生氣或不甘——這種塔斯馬林州的居民普遍對緋聞時間露出的表情——記者都能添油加醋地寫出一篇“舊情人黯然神傷”的報道,腹稿已經打好,洋洋灑灑上萬字不在話下。可是對話進入了這等分支,談話中斷,採訪進行不下去了。

    狼女瑪麗昂的心思十分簡單,她覺得塔砂天底下最棒,巴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好,覺得任何人愛她都非常正常。又因為塔砂天底下最棒,瑪麗昂覺得她做的任何選擇一定都有道理,自己腦子不聰明,猜不出意圖的話,支持就好了。這樣單純坦蕩的念頭,反而塑造出了油鹽不進的鐵壁銅墻,想要暗示她是執政官舊情人的人全都鎩羽而歸。

    維克多特別失落,他過去在書裡看一堆人都不順眼,其中以狼女瑪麗昂和撒羅聖子塞繆爾為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能和他們親切會面的軀體,還明目張膽地抱得他們敬愛的頂頭上司歸(或者被他們的頂頭上司抱得而歸),維克多簡直天天期待他們找上門來跟他掐一架啦!他現在舌戰肉搏都不慫,但撩起袖子卻發現敵人不來,塔砂還不讓他去約架,何等讓惡魔惆悵。

    半個月後,進階版本的謠言出現,維克多總算夢想成真。

    新謠言:瑪麗昂是娜塔莎女士的私生子。

    對,他們的意思是,瑪麗昂的白毛棕膚是遺傳。

    據說得到壞消息後有五個階段,先是否認,再是憤怒,然後討價還價,最後絕望,開始接受現實,那些為緋聞感到晴天霹靂的人也是如此。各路消息的走向在塔砂和維克多的擺布中順利推進,不久後開始有遮遮掩掩(並迅速變得人盡皆知)的小道消息暗示維克多不像他看上去一樣年輕。這說法能解釋維克多知道的大量知識,既能理解成“他因為某些原因看上去很年輕”,又能為今後的“維克多不是人”做鋪墊。

    所以說……

    瑪麗昂怒氣衝衝地表示自己是獸人,她早已英勇戰死的親爹當然也是獸人,為了體現這一點,她當即化狼追著膽敢提出這種問題的記者一條街。接著她跑回地下城,撓開維克多的門,跟他雞飛狗跳一場好打。

    上述事情會發生,主要因為瑪麗昂是少有的幾個知道維克多不止是學者和小白臉的人之一,塔砂未雨綢繆,早已委婉地告訴過她“用力揍不用怕揍死,但你要是打不過也不用懷疑人生,那是很正常的”;其次是因為當天上午,維克多在被求證父女關係時,極其巧妙地進行了一通每個字都沒說謊但是每個字都在誤導人的發言,直接導致倒霉記者在下午膽大包天地跟瑪麗昂求證。當惡魔想要拉仇恨,他根本都不用說半個髒字。

    這場決鬥打得天昏地暗,桌椅亂飛,歷時近一小時,看上去聲勢浩大,事實上在成(熟的)人監護下進行,並沒有什麼什麼危險。身為他們場地的地下城塔砂默默看著他們鬥毆,或者說看著維克多裝蒜逗狼,心情宛如看到家裡的一貓一狗打得絨毛亂飛,實在沒有淚眼朦朧衝出去大喊“你們不要為我打架!”的女主角緊張感。

    這場打完,維克多完勝,瑪麗昂倒不生氣了。她的情緒直來直去,某些思維方式相當野獸派,屬於漫畫裡典型的那種能用拳頭收服的隊友。這點搞得維克多相當憂傷,難以享受勝利的果實。

    “她對我比對你親近得多。”維克多在塔砂與瑪麗昂的鏈接頻道中挑釁道。

    “那是大人自己的選擇,不管我的事,其實也不關你的事。”瑪麗昂乾脆地說。

    “你就不擔心我吹枕頭風,把你的大人變得不英明神武了?”維克多尤未死心。

    “憑你?”瑪麗昂奇怪地說。

    她不是在嘲諷,她是真心的,這點殺傷力更大。

    塔砂笑出了聲,讓阿黃給瑪麗昂送毛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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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1.1

    橫空出世的維克多先生在整個埃瑞安的花邊新聞版塊上興風作浪幾個月,存在感終於稍稍下降。這一年夏天,一位遊子的歸來轟動了瑞貝湖。

    路德維希.斯普林霍爾,被稱為“獸人塗鴉者”的畫家。

    得到消息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一時間人頭涌動,這一天的瑞貝湖因為這超乎預計的熱情不得不局部限行。瓦爾克藝術家協會組織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各界人士都為能得到邀請函興奮不已,許多協會的元老級成員都出現在了歡迎會上,包括協會會長昆蒂娜與年事已高的最初贊助人羅拉。

    衛兵們維持著秩序,手持鮮花的群眾夾道歡迎,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來了!”有人激動地喊道。魔導汽車在路口停下,車門打開,畫家路德維希從中走出來,剛腳踏實地就險些被聲浪掀翻。

    一些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疑惑於這位畫家怎麼不是獸人——若非這聲音被淹沒在了人潮之中,他們多半要被別人笑話。被稱為獸人塗鴉者的畫家並不是獸人,路德維希是個普通人類,實打實的瑞貝湖出身,甚至還是個富家子弟。這位離家多年的遊子在閃光燈與人們的歡呼聲中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微笑與招手。

    昆蒂娜會長出來迎接了他,在協會成立之前他們就已經是朋友。當了多年會長的昆蒂娜早已對這場面習以為常,他牽著路德維希走向會場,像牽一隻被大燈閃懵的鳥。等終於走進會場當中,後者才暈乎乎地回過神來。

    “回家的感覺如何?”昆蒂娜說。

    “這陣勢真嚇人。”路德維希笑著吐了口氣。

    “怎麼,別處沒人歡迎你嗎?”昆蒂娜開玩笑道,“你的名聲早在夜幕防線拆除前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埃瑞安,要是那些‘獸人不知名畫家’的作品合集會給你付稿費,你的身家搞不好比你哥哥的還大。”

    路德維希大笑起來,說:“說歡迎還是算了吧,昆蒂娜,我不到處逃跑已經很滿足啦!”

    “那你更不應該為這陣勢驚訝。”昆蒂娜說,“你的名聲舉國皆知,你本身卻跟著義軍一起到處跑,來無影去無蹤,人人都想一窺大名鼎鼎的獸人塗鴉者的真容。”

    “真高興他們現在才看到。”路德維希打趣道,“早些年要是被逮住,他們就只能看我被吊死後的樣子了。”

    獸人塗鴉者不是獸人,他只是畫下了無數關於獸人革#命的宣傳畫。那些色彩奪目、線條銳利畫作被印在獸人解放軍“自然之春”的宣傳單上,出現在自然之春活動後的現場,以一種幽默卻聲音響亮的方式,吶喊出獸人自由平等的訴求。

    路德維希跟著游擊隊東奔西走了很多年,在獸人解放軍持續挑戰帝國權威的那些年裡,他的畫作也隨之擴散到了帝國各處。它們被帝國的媒體報道,在媒體受限後又被私下傳播,那些簡潔幽默的諷刺畫難登大雅之堂,卻在人們的喜愛中傳播極廣。畫面是世界性的語言,哪怕傳播開來的圖像被刪減掉了標語,哪怕看到它們的獸人一字不識,他們也能聽到其中震耳欲聾的呼聲。

    開始路德維希被稱作“獸人不知名畫家”,後來又有人將他稱為“獸人塗鴉者”,意在諷刺畫出那些粗俗小漫畫的人根本不配被稱作畫家。路德維希對這頭銜欣然接受,他既不介意與獸人為伍,也不介意承認自己的作品只是塗鴉。有什麼關係呢?精美的畫作與街頭塗鴉都只是載體,在路德維希參與的那場戰鬥中,他選擇後者來充當刀劍。

    血淋淋的戰鬥打響的同時,戰地畫家路德維希以筆為劍,在沒有硝煙的那個戰場戰鬥,他的努力喚起了帝國對蓄奴制度的關注與思考,也打動了許多迷茫或麻木的獸人。路德維希的創作產生了空前的影響,在人類帝國與塔斯馬林對峙的環境下,在獸人覺醒抗爭的歷史大潮中,他的畫傳播了薪火,他本人成為了一柄火炬。

    距離他上一次回到瑞貝湖,已經快要二十年了。

    夜幕防線建立前,泰倫斯領導著獸人義軍離開瑞貝湖,走出塔斯馬林州,進入了廣闊而危險的帝國,路德維希在那時隨軍出發。獸人、帝國與塔斯馬林的三方合約初步簽訂,再到夜幕防線終於拆除後,獸人與帝國艱難磨合的過程中,路德維希依舊各方奔走,到今天才能凱旋而歸。

    與離家之前的優渥生活相比,這近二十年風餐露宿、四處奔逃的生活簡直像另一個人生,但路德維希看起來並不瘦弱,恰恰相反,他看起來居然健壯了許多。曾經蒼白的皮膚被曬黑了,那雙手已經變得十分粗糙,過去這些年他用石頭、樹枝、和最簡易廉價的畫筆作畫。在家鄉長到二十多歲的小公子離開了溫室,經歷了風雨,像一棵頑強的樹,茁壯生長。

    “那獸人呢?”昆蒂娜問,“獸人的地盤上你也沒被這樣歡迎過?”

    “有歡迎,也有罵聲,我畢竟是個人類。”路德維希坦然地說,“好在到了最後,歡迎總比咒罵來得多。”

    在帝國眼中,路德維希是獸人畫家,而在獸人當中,路德維希又首先是個人類。獸人領袖泰倫斯能看到他為獸人革#命帶來的無形影響,在各種艱難狀況中都優先維護者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畫家,但在獸人當中,短視與滿心仇恨的成員也比比皆是。他們質疑泰倫斯帶上這麼個弱雞拖油瓶的決議,為路德維希的人類身份恨他,哪怕他自願踏入了爭取異族權益的戰場。

    “那一定很不容易。”昆蒂娜同情地說。

    “是啊。”路德維希感慨道,“但一切總會有所改變,這不就是我們為之努力的原因嗎?”

    開頭總是相當糟糕,路德維希曾被獸人襲擊,也曾在暫住獸人部落時被丟石子、吐口水。許多獸人戰士開始都不認可他這個非戰鬥成員,直到他咬著牙與他們同甘共苦,直到他的堅持與畫作的確帶來了成效。路德維希曾冒險在帝國軍隊到來前五分鐘才撤離,只為了完成一幅巨大的宣傳畫。那位最後將他扛在肩上帶走的獸人,此役後改掉了過去對他哪裡都不順眼的態度,這個戰士承認,路德維希雖然不是戰士,卻的確是個勇士。

    最開始,路德維希的離開懷著逃避的心思,到後來,他真正享受起了這一場旅途。路德維希走過了許許多多地方,見到了形形□□的人與獸人,他對獸人革命的態度終於從發自雲端的憐憫變成了切切實實的理解與同情。在畫室中揮斥方遒的天真迅速地褪去,路德維希認識到,獸人既非可憐的奴隸也不是傳說故事裡的神奇生物,他們就只是另一個種族的人而已。

    於是他在這抗爭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路德維希畫許多畫,在戰場上留下痕跡,在敵人後方傳播,也在部落裡給孩子們畫畫,教願意學習的人作畫。路德維希帶去了鬥志與覺醒,也帶去歡樂與希望。離開時,他是斯普林霍爾家族落荒而逃的小兒子;歸來時,他是獸人塗鴉者路德維希。

    而曾經名盛一時的斯普林霍爾家族,因為變通不足的老派經營方式,反而在東南商會的強勢入侵中日益衰落,從龐然大物變成了諸多商人中普通的一員。一度依賴家族又逃避家族的路德維希,再也不會被家族的羽翼與陰影籠罩了。

    “走吧,大家都在等著我們呢。”昆蒂娜結束了閒聊,加快了步子,“這些年大家都平安無事,現在協會還多了許多新人,他們一定都很高興看到你回來。”

    “我也很高興再見到大家。”路德維希停了停,說,“等晚會結束之後,我想去祭拜瓦爾克。”

    昆蒂娜的步子停了停,她轉頭看向路德維希,笑著說:“等明天早上吧,我們一起去。”

    瓦爾克協會的建立,獸人塗鴉者路德維希的出現,起#點都是那位理想主義畫家瓦爾克的死。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的好友怒火沖天,放下了畫筆,決心為維護自由意志奮鬥;再最後因為種種原因沒與他同甘共苦的友人羞愧萬分,自我放逐,跟著獸人義軍離開了安全的故土。故事的開頭都不美妙,但正如路德維希所說,一切總歸能在努力下變好,這就是無數人為之奮鬥的原因。

    怨憤與愧疚終將逝去,那些哭泣後站起來的人們,對人生問心無愧,乃至心懷感激。

    第二天,昆蒂娜與路德維希祭拜了瓦爾克。這一天並非什麼節日,但瓦爾克的墓碑邊也放著幾支新鮮的花朵。稍晚些時候,他們去參觀了夜幕防線紀念公園。當初讓瓦爾克喪命的那些畫,還有不少被燒毀後修復和重新繪製的野性呼喚系列畫作,也被陳列在紀念公園當中。

    那些二十年前的作品與近年來紀念夜幕防線拆除的新作品擺放在一起,冷不丁讓路德維希想到了瓦爾克的墓。在先人的墓穴旁邊,新生的花草鬱郁蔥蔥。

    路德維希能衣錦還鄉,足以說明獸人與帝國的磨合已經日漸進入了平緩階段。深淵將至的壓力加快了磨合速度,縱然還是有許多獸人與人類之間背著難以和解的仇恨,雙方至少能暫時容忍對方,在即將到來的大戰前暫時攜手合作。

    獸人解放軍引以為傲的游擊隊保留下來,這支機動性很高的隊伍依然單獨成軍,能在山地、森林等地方發揮不小作用。而以塔斯馬林的軍隊做橋梁,獸人中一些職業者也被挑選出來,編入了新的聯軍之中。

    像瑪麗昂這樣返祖後能依靠血脈作戰的獸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帶著少量非人特徵的成員都混血混得亂七八糟,不考慮社會文化認同之類的因素,其實和埃瑞安的普通人差不多。他們依靠長期的訓練作戰,傑出者也進階成了職業者,這些獸人在戰略上的作用,比起“獸人”的屬性,顯然是身為“職業者”的部分更重要。

    比方說,獸人薩滿的治愈能力與牧師相近,鼓舞與巫毒能力則可以讓他們暫且充當法師的角色。獸人弓箭手的攻擊距離比獸人戰士遠,在大型戰役之中,顯然應當與其他弓箭手站在一起才能發揮最大的效力。

    塔斯馬林州的軍隊已經做出了混合軍隊的範例,當初留在塔斯馬林的獸人基本融入了普通軍隊當中,除了“不要給你的羊人士兵發肉餡餅當口糧”之類的小問題外,並沒有多少問題。有著山獅獸人血脈的雅各是一支游俠大隊的隊長,人們不叫他山獅雅各,叫他游俠雅各。

    整理過的混合聯軍會帶來更高的效率——只要配合默契,別互相扯後腿。拆隊再重編的過程頗為艱難,種族的問題能讓每一個長官頭大。

    解決對策是:高強度的訓練,還有一大堆軍事演習。

    身體累到一回去就趴下,想打架鬥毆也打不起來;腦子累到一片空白,絕對沒空整天想著愛恨情仇。上頭提供最營養均衡的食物,準備最健康合理的安排與便捷的生活設施,聯軍士兵們如同被放在同一隻大鍋裡燉,天天忙如滾輪上的倉鼠。人人都練就了一閉眼就入睡的本事,忙著補覺,“室友是曾經的敵人”這種細節,暫時也無從在意了。

    至於軍事演習,嗯,這回可是正兒八經的軍事演習,不是對誰游#行示#威。

    塔斯馬林、帝國與獸人聯合舉辦、聲勢相當浩大的軍事演習有很多場,塔砂放一群偽.小惡魔出來作亂的場次更多。這些配合的敵人在各大屯兵處與人類聚集地附近出現,鍛煉了聯軍的配合戰鬥能力,歷練了城市管理層的疏散逃生能力,還測試了廣大群眾對深淵知識的了解,磨練了人們面對深淵魔物時的膽魄,實乃一舉多得,堪稱最物美價廉、愛崗敬業的陪練人員。

    這些紅皮的“深淵先頭部隊”的出現,與高強度訓練配合,有效地緩和了種族的矛盾。倘若彼此因為同一套訓練累趴在地過,在面對敵人時掩護過對方的後背過,在危險中一起摸爬滾打、奮勇戰鬥過,患難與共過的戰友很難繼續對彼此恨之入骨。不少人驚訝地發現看不順眼的人也有可靠可敬之處,尖銳的排擠多多少少變成了良性競爭,並肩作戰最能促進友誼,向來如此。

    “所以說,深淵從來就是主物質位面的和平大使嘛。”維克多笑嘻嘻地說,不好說是在嘲諷地上生物還是自己黑自己,“在減少人間內部戰爭這事兒上,天使的感化都比不上魔災的爆發好用。”

    這些戰鬥與演習當然不止推動了種族問題的緩和,整個埃瑞安的戰鬥力,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未來的戰爭。

    新生的獅鷲已經長成,這種半魔法、半自然的成長期非常短暫,一歲大的獅鷲已經可以背著人作戰。那些痴心的獅鷲粉絲陸續得到了獅鷲的認可,成為了獅鷲騎手,人數足以湊成一支小規模軍隊。帝國人心中象徵著古老黃金時代的獅鷲兵團,終於重現於世間。

    龍騎兵與獅鷲騎手的訓練有著許多可以互相參考的地方,雙方作為埃瑞安空軍的中堅力量,與大型的飛艇和小型的機械鳥/無人機一起,承包了整片天空。人們已經習慣了不為頭頂上飛過去的黑影大驚小怪,小孩子們還會玩“猜猜飛過去的黑影是什麼”遊戲。

    不過會激動到追逐空中黑影的人已經很少了,一方面,野生的獅鷲是猛禽,野外遇到務必注意安全,不要挑釁;另一方面,不像塔砂製造出來的魔法偽龍,獅鷲可是活生生的生物,它們可是需要正常吃喝拉撒的……想象一下天降鳥糞落頭上的感覺,再把那個“鳥”的體型縮放到獅子那麼大看看。

    獅鷲兵團的固定工資中會自動扣除一筆費用,用於賠償被獅鷲撒歡毀掉或者吃掉的公物和私產、清理獅鷲某些影響市容行為的遺留物。英勇無畏的獅鷲騎手們,痛並快樂著,今天也要為自己的帥氣自豪。

    同為空軍的龍騎兵與獅鷲騎手們關係不錯,不過因為坐騎關係不佳,兩者不能同時上場。巨龍的龍威足以讓獅鷲驚慌失措,而要是遇到了偽龍,獅鷲又像遇到了競爭對手,想把大小相似的另一種飛行員從天空中撓下去。比起空軍需要打個前後差的配合來,陸軍的配合就要密切多了。

    游俠與山林裡土生土長獸人游擊隊擅長野戰,德魯伊不僅能放大他們的優勢,有時還能讓他們的優勢場地擴大。各類戰士與弓箭手的陣型組合看上去有點像地球的冷兵器時代,但因為職業者擁有的非凡力量,實際效果會比真正的冷兵器時代強效得多。前排職業者身後,牧師與白袍法師能提供戰場支援。另一些近戰職業者保護著後排的施法者們,一些從古代法師塔中受益匪淺的黑袍法師,有望在今後成為強效炮台。

    職業者之外,有著數量更大的普通人,他們也不是戰場的炮灰。魔導武器武裝著他們,讓血肉之軀一樣掌握強大的力量。

    在帝國的新魔力核心建成之後,魔導武器終於能夠普及到軍隊的基層。工廠晝夜不停地生產著武器,工匠與技師的合作成功復原出了非戰鬥用魔像,這些能精密運作的鋼鐵工人任勞任怨,能不食不飲,成功將大量人力從重複勞動中解放出來,效率豈止翻了一倍。

    地下城的建築也幫上了大忙,那些特殊建築只要有場地就可以擴建——目前的埃瑞安沒人會阻止塔砂擴建地下,想造多大、多少間房間都沒有問題。廚房繼續不科學地將魔力轉化為食物,源源不斷地增加著軍需儲備;藥園中的各種沒藥長勢良好,梅薇斯、德魯伊與女巫們在藥房中準備著大量戰時需要的藥劑;不科學的鍛造室和工坊開足馬力,各種新式武器與原型機的研發都在這裡進行;訓練場有著會自己補充的訓練道具,如今已經惠及整個埃瑞安的軍隊。

    塔砂的地下城,像連鎖店一樣開滿了埃瑞安大部分練兵場之下。

    地下與地上,兩邊都在為備戰全力運轉。

    史萊姆製造的魔石與魔力核心提供的魔力流好似血管中的血液,讓龐大的埃瑞安活動起來。發展的速度快如騰飛,恐怕也只有這樣充斥著魔法的奇幻世界可以做到。有時塔砂看著魔力在各種魔導器中運轉,恍然間看到了一個另類的電氣時代。

    黑袍法師與德魯伊關於“農藥與環保”之類的爭論這些年來一直斷斷續續地進行,沒再大吵一架,但從來不停。爭論之外還有合作,如今兩者基本達到了平衡,可降解的材料、容易分解的農藥與德魯伊的生物配置嫁接相互合作,埃瑞安如今的畝產量已經相當驚人。

    農業方面的研究者一直致力於用最少的地、最高的效率、最少的人手養活最多的人口,在整個埃瑞安合作起來之後,充足的資源和宏觀調控帶來了巨大的成果。匠矮人工匠和帝國魔導技師的幫助之下,農業居然突飛猛進地有了半機械化的雛形。

    “怎麼了?”維克多說,“有什麼東西不對嗎?”

    維克多先生正隨執政官女士出席一次農業演示活動,說這話時他輓著塔砂的胳膊,明明能在鏈接裡交談,非要湊到她旁邊咬耳朵,激得一大片記者猛按快門。前-大惡魔見多識廣,方才演示過的最新魔導科技也只讓他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毛,顯然覺得塔砂不同尋常的表情跟有意思。

    塔砂動了動嘴巴,實在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自己在埃瑞安看到飛機撒農藥與疑似拖拉機的魔導機械時候,是怎樣一個複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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