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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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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5:58: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戰通密!

  衣妮被衣緹娜追去後院的時候,一群降頭師躥進了前院,手裡拿著羅盤。昨晚他們剛戰敗退走,今晚群龍無首,本該鬥志低迷,卻顯得殺氣騰騰。

  他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推演出了方位,沿著前院右側的牆邊走,速度極快地往會所裡衝!有的降頭師臉上還帶著輕嘲的笑——八門金鎖陣,用點伎倆,破起來就是這麼容易!

  這晚,秋風微涼,月色清冷,照在人臉上,淺白。但很快,這淺白就泛起了青色,一張張降頭師的臉,震驚、恐懼,五官扭曲。

  「怎麼回事?」

  「驚門!驚門!」有人看了手裡羅盤一眼,尖叫。但下一眼,手裡的羅盤便變成了一顆頭顱,正是昨晚死去的同伴的。

  陰煞襲人,向來能讓人見心中最恐懼的噩夢。

  很快,有人看見旁邊同門拽了自己一把,把自己送上了刀口。

  很快,有人看見自己被做成了蠱屍。

  ……

  於是,丟羅盤,抄傢夥,蠱蟲亂射,小鬼亂降,前院好一番熱鬧景象。

  驚門不抵死門,凡入者,傷!

  玄門弟子只在會所房間裡佈陣,未曾出動一人,能有這一番景象,著實令人心喜。但夏芍臉上卻沒有喜意,而是目光落在前院、後院,越發警覺。

  越是這種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對方越有可能突然出手,殺一個措手不及。

  「注意了,若我和師兄離陣,所有弟子須全力佈陣,無論戰況如何,一律不得鬆懈。」唐宗伯如今在陣中,全心全力操控八門金鎖陣的變幻,無暇分身。夏芍必須得提醒弟子們,一旦她和徐天胤離開陣眼,少了龍鱗和將軍的陰煞輔陣,少了兩人的元氣支撐,師父能堅持的時間不會太久。畢竟八門金鎖陣陣位不停變幻,消耗的元氣極重。若弟子們再鬆懈,師父的負擔便會更重。

  好在玄門弟子三十多人,並非所有人都參與佈陣。張中先帶領幾人機動策應,若到時事有變故,他們會首先支援。

  夏芍這回並未將天眼的視線放去太遠搜索,乃西達當初就能感應到她的天眼能力,那名修為比他高的降頭師或許也能感應到。她要讓那人靠近,來得近了,即便她被發現,也能及時追出去。

  正想著,一道黑影在後院牆外不遠掃過。

  夏芍手往地上一按,龍鱗錚地一聲而起,反手抄握,縱身便出,喝:「變陣!師兄!」

  龍鱗剛從地上彈起只是,徐天胤便感應到,他步子比夏芍快,晚夏芍一步起身,兩人卻同時開門出來,從走廊窗戶直奔後院!

  後院,那道人影翻進來,抄起衣妮和衣緹娜的一瞬,兩道人影從窗口躍下。夏芍目光直直望去,正見那人直起身來。

  並不明亮的月色裡,讓那人鼻樑上一道蜈蚣般的疤痕一現,青紅顏色,猙獰可怖。

  無須再看那人身形年紀,夏芍斷喝:「通密!哪裡走!」

  那人剛轉身,聽這一聲喝,霍然轉頭!

  衣妮也抬起頭來,被人挾持的驚魂一刻,此時目光只是一呆。

  她呆的不是看見夏芍和徐天胤,而是看見兩人頭頂,那條金色的蛟!

  衣妮是見過金蟒的,在香港風水師考核的漁村小島上。那時金蟒的出現,震驚了很多人,因為這是陰靈不同於隨時隨地可尋可煉的陰人,世間此等生物難尋,要遇到、要收服,靠得都是機緣。

  或者可以說,此等靈物,即便收服不下,見上一見,都是機緣。

  正因如此,衣妮印象尤為深刻。她記得去年香港見時,這是條金鱗大蟒的,頭身還可分離。可是今晚,這蟒的頭頂上,明顯生著一隻角,雖不大,尖尖才露,但那確實是角!

  這蟒……是化蛟了?

  這怎麼可能?世間陰靈能修煉至這蟒的程度,已是大不易。能化蛟的,且不說有沒有,即便是有,怎麼不得五六百年?

  這靈物一年前還是蟒!

  衣妮幾乎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用一種看變態的表情看夏芍,想起她不滿二十歲煉神還虛的修為,覺得果然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靈物。

  衣妮的目光,夏芍壓根就沒感覺到,她此刻全副心思都在面前五丈外的老者身上。

  通密!

  雖然她沒見過,但是聽師父描述過體貌特徵,此時眼前的人無論是年紀還是體貌特徵,都十分吻合!

  老人身形削瘦,略顯佝僂,若是在路上見著,大抵會以為是名生活不是很好的貧苦老人。但若是望著他的眼,便能看見那眼底青暗的邪氣,和炯亮卻血絲密佈的蒼老眼眸。

  常人只需一眼,都能看出這老人的不同尋常。何況夏芍修為在身,一眼便看出老人週身邪氣極重,他的眼讓人目光對上便有精神被牽引之感。

  降頭師的修行與風水師不同,並不能以哪種境界比高下,夏芍只看了一眼,便知此人非常棘手。

  這樣的人,除了通密,不作他人想。

  通密!總算碰上他了!苦心謀算,原以為他這次沒來,她還想著若他不來,暑假她便去趟泰國,沒想到,他來了!

  來得正好!

  「您老多年不現身,好不容易來一趟,何必急著走?」夏芍冷笑一聲,悠悠看著通密,「我們中國人向來講究待客之道,您老一路舟車勞頓,我正想好好招待,您若就這麼走了,師父該怪我怠慢了。」

  通密自從回過頭來,目光便盯向金蟒,蒼老的目光裡有一瞬驚異,想來他活了這麼大的年紀也未曾見過此等靈物。一見之下,眼裡便露出貪婪神色。直到聽見夏芍開口,他才將目光一轉,望向她。

  只一眼,他眼中便又有異色一閃,為她手中龍鱗,為她的修為!

  老人桀桀一笑,顯然聽得懂夏芍的話,也知道夏芍的身份,只是卻不理會她的話,只仰頭笑道:「可惜了,可惜了。修為這麼好的女娃,竟然不是童女。」

  夏芍一愣,童女?

  這話裡,可有什麼深意。

  通密卻趁著她這一愣神的工夫,轉身就逃!

  這老頭兒奸狡,從他不和弟子們一同來京就能看得出來。此時他雖看見金蟒和龍鱗,目中乍起貪婪之色,但他也能估計出夏芍的修為。況且,夏芍身旁,有手執將軍、修為不比她差的徐天胤。

  且通密如今還身在八門金鎖陣中,他如何肯冒險在這裡跟玄門纏鬥?故而先說句話,把夏芍的注意力引開,然後抽身便逃!

  夏芍哪容他逃?斷然喝道:「陣位!」

  一聲喝罷,抬頭對頭頂金蟒道:「今兒叫你一聲金蛟,給我耍起你的威風來,幹得不漂亮,大黃的名字你也別要了。」

  金蟒一聽,後半句威脅壓根不管,聽見那前半句便呼地一聲竄起,撲向通密後背的時候,還歡快地在空中一個翻滾,耍了個花式。

  金蟒體型巨大,化蛟之後更甚。它原先在夏芍和徐天胤頭頂,便佔了半片後院,此刻呼嘯而去,到達通密頭頂不過是一個躥身的時間。這比夏芍揮振龍鱗和徐天胤撒豆成兵的速度都快!

  也是金蟒到了通密頭頂這一息的時間,八門金鎖陣的陣位忽換!

  死門!

  這回還是死門,但沒了龍鱗和將軍的助力,陣位中的陰煞之力明顯減弱。但饒是如此,通密也不敢小覷。他肩膀上還扛著兩個人,行動居然很敏捷。他見金蟒撲來,不進反退,竟往後躬身一退,同時手裡「倏倏」彈出兩個小玻璃瓶子。

  徐天胤一把將夏芍拉開,金甲人往兩人身前一擋,那瓶子剛一彈開,裡面冒出數道黑煙,一聲哀嚎過後,便化了。

  夏芍眉頭卻是一蹙,「驅鬼術!」

  所謂驅鬼術,和養小鬼還有所不同。降頭師踏遍山塚,要尋找的是新埋葬的墳墓,用一枝削尖的竹枝插進墓底釘住死屍,念動拘魂咒,用小玻璃瓶召入鬼魂,封住瓶子,放置在一顆陰性的樹根下,夜夜前往唸咒,七七四十九日後便可供驅使。

  這聽著與養小鬼差不多,但實則不然。養小鬼,對小鬼的年齡、八字、死法都有講究,不是每隻都合適。而驅鬼術則是不論大鬼小鬼,一律拘捕。驅使的方法是降頭師將其養在玻璃瓶中,鬥法時拋向對方,或者平時放在敵方常出入的地方,觸之便可附上人身,意志不強的,多會發狂而死。

  這與陰煞纏身,令人產生幻覺有異曲同工之處。

  只可惜,瓶中的鬼使剛現出,便遇上了金甲人,魂飛魄散了。

  通密不會沒看出金甲人是元陽所化,專克陰煞邪物,他這麼做,不過是拖慢夏芍和徐天胤的腳步,為自己爭取時間罷了。

  這老傢夥奸狡,金蟒雖然厲害,但輸在體型太大,行動並不是太敏捷。他若往前死命狂奔,必然塞不過金蟒的速度。但他若往後退,退去金蟒身子底下,它想纏咬,確實沒那麼容易。而且這老傢夥邪法不俗,竟也會用陰煞護住自己,緩了一部分死門陣位上陰煞對他的傷害。

  因此,此刻他雖然臉色發青,但確實比乃西達那些人厲害得多。

  夏芍沒打算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她將龍鱗的陰煞分出來,護住自己和徐天胤,又分一部分向通密揮斬而去!

  通密見勢側身便躲,三隻金甲人堵住他的去路,揮刀便斬!通密很忌憚金甲人,憑著削瘦矮小的身形,他躲避如風,但躲來躲去,終究是消耗他的體力。且他要分一部分元氣出來抵禦八門金鎖陣裡的煞氣,久戰對他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而夏芍和徐天胤配合得恰如其分,將通密堵得無處可逃。躲來避去,他發現還是金蟒身子底下最好躲。

  金蟒是夏芍的陰靈符使,他躲在它身子底下,金蟒撲咬他很費力,夏芍和徐天胤又要顧及著金蟒,無論金甲人還是龍鱗都不敢出殺招。

  很快地,通密便躲在金蟒身子底下不出來,金蟒往後退著咬他,他便跟著往後退,金蟒往前,他便跟著往前,總之他就是佔據著底下的位置不出來。

  其實這對他來說,也並非上策。畢竟他還身在陣中,自己的元氣也終究會有消耗殆盡的時候,但他卻還是選擇了拖延。此刻出去,對他來說更沒有好處。只能等!

  畢竟元氣會消耗的不止是他,對方也是。

  修為再高,夏芍和徐天胤年紀都還輕,扛得過身經百戰的他?

  想到此處,通密桀桀笑起來,夜梟一般。

  夏芍和徐天胤立在外頭,被他護在身後,也笑了起來。她笑得很緩,笑得意味難名,目光望一眼金蟒,唇角勾起。

  金蟒通人性,有靈智,一接觸到夏芍的目光,便霍地往後急退。通密發現金蟒速度加快,有暴走的趨勢,不由又桀桀笑了起來。但他笑聲剛起,便如夜梟被掐了脖子般堵在了嗓子眼兒裡。

  他霍然回頭,只覺身旁陰風呼嘯,等他回頭的時候,已經看見一雙金色的蟒眼,巨大的眼眸在黑沉的蟒身底下顯得那麼詭異。

  降頭師向來是不怕詭異的事的,他們本身修煉降頭術,所做的事就沒一件不詭異。但通密這一刻還是眼睛睜圓了,在那一張削瘦青黑的老臉上,一雙睜圓了的眼顯得那麼滑稽。

  這金蛟的頭顱,竟和身體分了開!

  在通密瞭解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嗓子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啞,將肩膀上扛著的衣妮往金蟒口中一送!

  金蟒也知這是自己人,頭顱微微一頓,通密接著便退出了金蟒身子底下!但他同時又把衣妮撈回肩上——這麼好的擋箭牌,丟了可惜。

  但通密的腳後跟剛落地,臉色便又一變!三隻金甲人早就等在了他身後!

  前有金蟒,後有金甲人,擋箭牌只有一個。驚急之下,通密只能憑自己躲避。

  金甲人的刀像網一般砍下來,他接連兩次被驚,又躲了很久,體力有所消耗,此刻後背露著空門,即便是憑著大半生的經驗躲了兩刀出去,卻仍沒躲得了第三刀。

  關公刀般的金色大刀,順著他脊背,霍地劃下一刀!

  通密全身以元氣護著,被關刀一刀豁出條口子,他關鍵時刻竟又向後彈了只玻璃瓶子,裡面十數道黑氣化去,替他一擋,但饒是如此,他背後還是一條血淋淋的大口。

  通密一個踉蹌,身上的元氣一散,被陣位裡的陰煞霎時纏上,頓時臉色又是一青。但他再抬眼時,雙眼便又是一睜!

  面前,龍鱗的陰煞已離他迫近他的脖頸!

  通密往後一仰,身上挾持著兩個人,往地上滾躲是不成的,於是便下意識將衣妮往前一送!

  龍鱗的陰煞頓時纏上了衣妮。

  饒是此刻受傷,通密還是難聽地笑了起來。

  但夏芍也輕輕佻眉,笑了起來,「多謝您老。」

  通密一愣,這才看見,龍鱗的陰煞纏上衣妮,衣妮竟沒有七竅流血而亡,而是將她包裹起來般。

  夏芍原本追逐通密就不是為了傷他,金蟒和金甲人的目標是通密,她的目標一直都是衣妮。以衣妮的修為,根本就擋不住陣位裡的陰煞,只是她被通密挾持,夏芍要護她並不容易。從陣位變幻到現在,時間也就幾分鐘,但衣妮應該還是受了些傷害。但好在現在總算讓通密這個奸狡的老傢夥入了套兒,護住了她。

  通密一瞬便想通了夏芍的謀算,不由眼底露出驚異。

  而正是他驚異的時刻,頭頂巨物壓來,他連頭都沒抬就知怎麼回事,頓時連衣緹娜也不要了,往前一送,身子一滾,伸腿踹上兩隻金甲人。

  不得不說,這老頭兒修為身手著實了得,他這時候受了傷,竟膽大到撤了身上的元氣護持,赤手空拳對上金甲人。

  金甲人對普通人雖然也有傷害,但不如通密身纏陰煞對他的傷害大,他這看著是膽大尋死,實際上思慮周密。

  但他剛踹翻兩隻金甲人站起來,身後便忽然感覺到危險!

  通密回身,正見徐天胤站在他身後。從雙方對上,徐天胤怕通密身上有什麼邪門的東西,一直以金甲人攻擊,自己則一動不動,護著夏芍。

  此刻,通密身前是站起來的金甲人,頭頂是金蟒,背後站著徐天胤。徐天胤手中將軍已刺出,向著通密的心口,眨眼工夫,便能了結了他的性命。

  夏芍的目光卻忽然看見一道黑影躍了進來!

  那黑影進來的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一落進來,便到了徐天胤身後。

  「師兄!」夏芍臉色驟變,那一瞬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眸底都逼出血絲來。這一刻她幾乎是沒有時間反應,身體快於大腦,龍鱗脫手而出,飛射向徐天胤身後!

  徐天胤氣息冷厲,在夏芍喊出聲的時候,他也發覺到身後情況,頓時將身子一躬,刺向通密的殺招一轉,巧妙又霸道地向後面刺出!

  將軍和龍鱗同時出招,那人也不敢接,向後一翻,接著就翻出了後院。

  夏芍奔過來,臉色前所未有的冷寒,她意念一動,抄起龍鱗,縱身便去追,徐天胤卻一按她肩膀,對她一搖頭,又看了眼院子裡。

  夏芍回頭一看,院子裡已經空了。

  通密、衣妮、衣緹娜,都不見了蹤影。

  秋風掠過,月色很涼,卻沒有夏芍的目光涼。

  剛才那人來了又走,速度很快,但她還是看清楚了,那人穿著身衛衣,帶著帽子,赫然是那天將乃西達的屍體給帶走的人——那名隱藏很深的風水師!

  從他剛才出現的時機來看,看起來他是為瞭解通密之圍,但他若真是在香港毀龍脈的那人,那便是跟玄門有仇。那麼,他剛才出現在師兄身後,是單單為了給通密解圍的虛招,還是實實在在的殺招?

  一想到有可能是殺招,夏芍的目光就變得極冷。

  這個人,她必找到!必殺之!

  但現在不是殺這個人的時候,通密未死,衣妮和衣緹娜被帶走,不知這老傢夥想用她們兩人做什麼。之前降頭師們就盯上了衣妮,此時想來,必是要把她送給通密的。

  衣妮在通密手中,必定不會有好下場。現在救衣妮,殺通密是首要之事。

  夏芍在發現通密帶著衣妮和衣緹娜逃了的時候,第一時間開了天眼,看準了老傢夥逃跑的方向。她之所以不立刻去追,是因為要去,就要玄門的人一起去。畢竟還有個暗地裡盯著玄門的神秘人,她和師兄去了,師父佈陣消耗不少,萬一那人來個調虎離山,趁機來傷了師父會怎樣?

  夏芍自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她當即和徐天胤火速回去。但兩人剛往前頭趕,溫燁和幾名弟子便奔了過來,「怎麼樣?人跑了?」

  「回去說。」夏芍臉色發寒,看見的弟子頓時噤聲,連最想殺了通密為師父報仇的溫燁都只是看了夏芍一眼,沒吭聲。

  此刻,前院已是一片狼藉。

  二十多名降頭師已經躺在地上,有的不成人形,有的臉色紫黑七竅流血,有的更是身上爬滿了毒蟲。

  就在夏芍和徐天胤在後院對付通密的時候,幾名弟子也從走廊窗口跳下來,引走了乃西達做成的蠱屍,幾人將蠱屍引到前院,蠱屍感應到大批量的生人的氣息,頓時便向人多的地方撲去。那些降頭師本就被驚門所傷,生了幻覺,互相打鬥,此刻又添了蠱屍,前院頓時慘烈。

  而當陣位在後院變成死門的時候,前院即便是換了生門,降頭師們也已中蠱的中蠱,受傷的受傷,更令他們頭皮發麻的是,蠱屍已經在他們神志不清的時候,不知被誰砍了,蠱蟲破屍而出,勢態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短短幾分鐘,前院的人便一個個倒下,死狀奇慘。

  而玄門幾乎沒有出動什麼人力,只是在這些人廝殺的時候,張中先加了把火,把他的陰人符使給派了出去,加快了慘烈的戰局而已。

  降頭師們死了,通密逃了,會所裡的八門金鎖陣這才停了下來。

  從佈陣到收陣,前前後後大半夜,唐宗伯消耗不少,但是聽說衣妮被抓走,便也顧不上休息,立刻便決定帶人去救。趁著通密也身受重傷的時候,此時不救,難道要等他把人殺了,或者恢復了再去?

  況且,唐宗伯為人向來重情義,年輕時候跟衣妮的祖母有過一段交情,為了這,也不能棄她於不顧。

  夏芍心疼師父年紀大了,不肯讓他即刻動身,硬是和徐天胤兩人把老人勸住了,給他補了些元氣,見他臉色紅潤了許多,這才和弟子們齊動身,往通密逃竄的方向去追。

  走之前,吳老大帶著人開了車前來,這次來的車有七八輛,還是上回那種麵包車。當看到地上降頭師們的死狀時,吳老大等人頓時抽的氣比昨晚還多。但這些人膽子確實比一般人大多了,玄門的弟子把蠱蟲清理了之後,他們不管人死狀有多淒慘,照樣往車上搬,搬完還對夏芍道:「夏小姐,您放心吧。今晚兄弟們全程看著,就不信還能有屍體跑了的事!」

  這些蠱蟲自然是不能讓普通人碰的,玄門自有辦法處理。但對於吳老大的話,夏芍只是笑了笑,若是那人想去拿屍體,他們手上拿著槍也不頂用。但這話她卻沒多說,因為她知道,那人今晚不會去。練蠱屍的人是通密,通密今晚受傷都自顧不暇了,哪有那時間再練蠱屍?玄門殺到,他就是三頭六臂,也沒這時間。

  「那就多謝吳老大和兄弟們了。這件事一了,我請諸位吃飯。」儘管心情很糟糕,但面對這些給自己幫忙的人,夏芍還是露出笑容,點頭道。

  吳老大連忙擺手稱不必,臉上卻笑開了。

  安親會的人一走,唐宗伯便從會所裡出來,召集弟子們,往通密的藏身處去。

  這之前夏芍一直以天眼跟著,發現通密上了那男人的車,車開去了衣緹娜住的那幢別墅。男人走前帶走了衣緹娜,留通密和衣妮在衣緹娜的別墅裡。通密盤膝坐在客廳裡擺弄著一些法器,別墅周圍的陰氣聚集到別墅裡,供他療傷。衣妮已經失去意識,被放倒在一旁,目前還沒有性命危險。

  而那男人開車去了離衣緹娜別墅很遠的一處民房區裡,看樣子像是要給衣緹娜解金蠶蠱。

  儘管這回知道了男人的落腳點,夏芍卻還是要先殺通密,為師父報仇先。

  會所離衣緹娜位於郊區的別墅有段距離,儘管夜深,京城的車流依舊不少,眾人到了別墅外頭的時候,已是一個半小時後。

  這段時間,通密一直在療傷,夏芍通過天眼可以看見他療傷的手法很詭異。陰氣聚集到別墅房間裡,他衣服裡爬出一條比乃西達昨晚拿出的蜈蚣還長的巨蜈蚣,那蜈蚣爬到他背後的傷口裡,啃食著他的血肉,然後便整個兒貼在他後背上,沉睡了一般。遠遠望去,後背的刀傷幾乎被那條巨蜈蚣填滿,乍一看,還以為是紋身,誰能想到會是真的?

  這樣詭異的療傷,夏芍是沒見過,她也實在想不出以此療傷的根據是什麼。在車裡時,她將情況說給師父聽,唐宗伯坐在後面座椅裡閉目養神,聞言笑了笑,「奇門江湖門派眾多,秘法也多,哪能什麼事都能清楚緣由?不過,想來這蠱可能是以他的心血養成的,就像你收服龍鱗時情況差不多。」

  夏芍聞言,當即明白了。按說龍鱗是陰煞之物,只能傷人不能救人,但被她收服之後,卻能以陰煞護她。她眼神一亮,「這麼說來,那條巨蜈蚣能幫通密佬兒療傷,便應是以他的精血養成的蠱。若此蠱有損,他便也會有損?」

  「要真是能用來療傷的,那應該錯不了。」唐宗伯道。

  夏芍則垂下眸,臉上一片冷意。

  到了衣緹娜別墅門口的時候,通密還在客廳裡盤膝坐著,閉目調息,看起來就像是入定睡著了一般。

  唐宗伯坐著輪椅上,望著黑洞洞的別墅,目光如炬,炯亮有神。這一刻,老人不知是否想起了十餘年前的那一晚,他只是難得威嚴一回,堅決站在弟子們的前面,不允許夏芍和徐天胤到前頭為他擋著。

  他的目光落在鎖著的別墅大門上,週身忽然氣勁滿漲,沉喝一聲!

  只見老人手掌一拍!掌心未落到門鎖上,卻有道渾厚的氣勁震開,冥冥中一道看不見的巨力斧闊刀劈般往門上一砸!

  門鎖處頓時凹下一道掌印,整個別墅的大門霍然震飛出去,砸到地上,擦著地面嘩啦啦蹭著火星連打了幾個轉兒,才停了下來。

  身後一片死靜。弟子們望向唐宗伯的背影,肅然起敬。

  掌門祖師今晚控制八門金鎖陣,元氣耗費那樣厲害,竟還能打出這等掌勁來。果然是寶刀未老!

  「我的老朋友,出來見一見吧。」唐宗伯坐在輪椅上,望著靜悄悄的別墅內門,聲音雄渾,音量雖不大,卻內勁充沛,聽得人心口都覺得震了震。

  但唐宗伯話音落下,等了許久,別墅裡卻還是沒有動靜。

  弟子們望著別墅的內門,連呼吸都屏著。裡面那人,可是曾經傷過掌門祖師的人,他再受了傷,他們也不敢有輕敵之心。

  所有人都這麼等著,要麼等對方現身,要麼等掌門祖師的命令。

  夜風襲來,連空氣都是靜的。

  然而,裡面卻一直沒動靜。正當弟子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今晚是不是要一直這麼對峙下去的時候,夏芍忽然臉色一變!

  她不顧師父的命令,上前幾步,堅決往老人身前一擋!

  她臉色一變的時候,徐天胤便感覺到,速度比她快,默默上前,把她和唐宗伯一起護到了後面。

  他自己一個人,站在了大門正中,最前方的位置。

  夏芍伸手就去拉他,「師兄,小心!那裡面……」

  她話還沒說完,門就開了。

  弟子們齊抬頭,卻都是一愣。

  門裡,走出來一名三四歲大的,紅衣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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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血嬰,飛頭降

  小女孩穿著紅衣,約莫三四歲,髮絲柔軟地披在肩頭,臉蛋兒圓潤,眉眼可愛。

  小女孩一出現,弟子們最先一愣,接著臉色大變!

  只見那小女孩雖然可愛,臉蛋兒卻毫無血色,連唇色都白如紙。女孩兒靜靜立在別墅門口,夜風吹起她的紅裙子,月色灑在她腳下,將赤著的腿腳灑一層霜雪,森白。

  小女孩慢慢抬起頭來,漆黑的瞳仁,月光照進去,卻沒有投影。

  沒有投影,卻依舊能讓人感覺在她抬頭的那一刻,夜風都冷了冷。十月秋風,竟冷進骨子裡,凍得人腿腳都有些僵硬。

  弟子們頓時覺得心頭撞了撞,玄門這次來京的弟子,修為都算得上不錯的,此刻莫說是義字輩的年輕弟子,就是丘啟強、趙固、海若等人看見這紅衣小女孩兒都臉色驟變,上前果斷將年輕的弟子們護在後頭。

  張中先皺著眉頭,臉色也不好看,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小女孩不似常人,怨煞非常,但一時之間又看不出對方什麼來路。

  唐宗伯坐著輪椅裡,夏芍和徐天胤將他擋了半邊,老人的目光還是望向那孩子,眉頭深鎖,面色威嚴肅穆。

  那女孩子的瞳仁裡沒有倒影,卻好像越過夏芍和徐天胤,看向唐宗伯。

  隨即,在玄門弟子嚴陣戒備的時候,女孩子張開嘴,發出一聲嬰兒啼哭般的鬼厲叫聲,快速撲了過來!

  那女孩子一張嘴的時候,玄門弟子便齊齊倒抽一口氣,藉著月色竟見那小女孩口中牙齒不似三四歲孩子那般,竟長勢尖利,牙縫兒裡染血,舌胎血紅!

  世間靈異之事,身在奇門江湖的人總比普通人遇到的多,但這小女孩兒卻讓大多數玄門弟子驚異,不知是什麼東西。

  這和昨晚的蠱屍不同,那蠱屍行動緩慢,行屍走肉一般,而這小女孩兒行動極為迅速,且像是盯準了唐宗伯一般!

  這不是蠱屍能做到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腦中念頭一閃的時候,弟子們反應還算迅速,紛紛喝道:「保護掌門祖師!」然後便把唐宗伯的輪椅往後拉,手中順勢拿出符菉,二話不說,先飛射出去探探虛實再說!

  符飛出去,落在離門口還差幾步遠的小女孩兒身上,連蠱屍都能傷害的結過煞的火符,在離她身前一寸便燒了起來,眼見著遇上一道黑濃的怨氣,兩相一撞,在碰到小女孩兒身體之前就化成了灰!

  「好厲害的煞氣!」

  「好凶的怨念!」

  弟子們吸氣的時候,不由再退。這一退才發現,唐宗伯的輪椅根本就沒動。

  老人坐在輪椅裡,腰背挺直,背影巍巍如山,氣勢如虹。弟子們愣神的時候,老人已怒哼一聲,手搭在輪椅扶手上,動都沒動,只是手指虛空畫了道金符,力道如山般彈了出去!正向天靈!

  與此同時,夏芍和徐天胤同時出手,龍鱗在月色裡劃過一道雪光,匕首上濃烈是煞氣此刻壓成一線,呼嘯纏上那小女孩兒。

  女孩子張大嘴,整張臉都扭曲起來,發出的還是嬰兒般的叫聲。嬰兒的聲音本是叫人會心一笑、世間最初也是最美好的聲音,但這樣的聲音從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子口中發出,深夜裡便只讓人覺得背後發涼。

  龍鱗的陰煞先纏住這小女孩兒,唐宗伯和徐天胤的符緊隨便到!兩道虛空製出的金符,一道正向天靈,一道直撞心口,那小女孩兒帶著痛苦的嚎叫從地上飛起,撞過前院兒,直直撞向門旁的牆上,「砰」地一聲,女孩兒天靈和心口的凶煞冒著黑氣,她尖叫著,撕心裂肺的哭聲,臉扭曲著,卻好像感覺不到肉身撞上牆的痛苦。

  讓她痛苦的,只是那兩道符帶給她的傷害和龍鱗比她凶煞百倍的煞力。

  儘管知道這小女孩兒不是普通孩子,但聽著她嬰兒般的哭聲,再看著她可愛的臉蛋兒,人人都呼吸發沉,空氣裡都是壓抑的情緒。

  唐宗伯盯住別墅的大門,怒喝:「竟敢祭煉血嬰,簡直是天良喪盡!」

  「血嬰?」弟子們瞪著眼,沉默過後便是驚異。

  「這是血嬰?」溫燁皺著眉頭,上前一步。他在捉鬼方面有長才,血嬰卻也只是聽過,從來沒親眼見過。

  別說溫燁了,在場玄門每一個人都是第一次見。

  血嬰的邪法,在奇門江湖裡,惡名甚至在降頭術裡的飛頭降之上,但絕大多數人只是聽過,卻並未親眼見過——因為練的人太少了。

  血嬰,也叫血嬰蠱。屬於役鬼邪術中的一種,與養小鬼、蠱屍,同屬一脈邪術,但其驅使的卻不是陰魂,而是嬰孩。

  這嬰孩必須是八字全陰,且一出生就夭折。但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八字全陰的人?更別說一出生就夭折了。這樣的嬰孩難尋,也是血嬰邪術少有人練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血嬰極容易反噬,雖可被降頭師操控,卻連降頭師都可以殺死,極度危險。

  降頭師若要練血嬰,會先將嬰孩的血放幹,再尋一個未滿十五歲、同樣八字全陰的童女,以童女的血配合咒法和蠱蟲來餵養嬰孩,等嬰孩睜眼後,降頭師便會將童女做成活蠱,即活生生把一個人當成培養皿,用秘藥與降頭師兩手中指的血各七滴,開壇作法,直到嬰孩完全被降頭師所操控。

  血嬰煉成後,會先將作為活蠱的童女血吸乾,之後便需要一直以活蠱供養。將活人煉成蠱的過程極度殘忍,通常童女們死時會有極深的怨念。怨念越深,血嬰越厲害,因此血嬰在邪術中才極度危險。據說,危險度超過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飛頭降。只有法力極為高深的降頭師才敢練,並且一旦練了,便要終生餵養,否則極易反噬主人。因此,此術法之罕見,向來只聞傳說,卻沒真正見有人練過。

  沒想到,今晚竟能親眼見到!

  玄門弟子們望著那小女孩兒,一想到她是被殘忍的方法練成蠱,便不由頭皮發麻。稍有良知的人,都無法去想那樣的過程。說練血蠱的人喪盡天良,一點也不為過!

  「這孩子竟然長到三四歲大了,怪不得結了煞的符都傷不到她!」

  「這孩子長到這麼大,得有多少童女被做成活蠱餵了她?」

  弟子們語速極快地皺眉道,溫燁卻在這時眉頭一動,沉著臉轉頭,「喂!我們門派那三位師姐,當年失蹤的時候多大?」

  這一問,弟子們齊齊愣著,接著一個令人揪心的念頭浮上心頭,周齊吶吶問:「你是說……」

  連張中先和海若等人都轉過頭來,臉上一沉!

  這時有弟子目光閃了閃,小聲道:「其他兩位師姐我不熟,有位失蹤的時候剛好十五……」

  「混賬!」張中先當先大怒,「通密老狗!今晚不宰了你,誓不為人!」

  弟子們也都怒了,紛紛請戰,這時誰也不管別墅裡會不會有什麼暗招兒,或者陰損的蠱了,玄門這麼多人,哪怕是有危險,衝進去一人一刀也能活剮了這老狗!

  唐宗伯卻一直沒回頭,老人只是盯著別墅的門,握著輪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夏芍卻往後看了一眼,覺得溫燁的猜測,不太可能。

  她記得當初餘九志的弟子曾說,那三名女弟子是被送去泰國的,而且當初餘九志還打算害她和冷以欣。如果是把人送去泰國練活蠱,夏芍覺得完全不需要非得是玄門的人。玄門的女弟子都是有修為的,餵養血嬰,何須有修為的女孩子?

  她總覺得,事情不會是這樣簡單。就像通密抓了衣妮,也沒有用來餵養血嬰,他必是另有用途。

  但此時夏芍什麼也沒說,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

  這時候,血嬰被龍鱗縛住,任她凶煞再強,也無法動彈半寸。

  這時候,別墅裡,通密依舊盤膝坐著,眼閉著,衣妮倒在一旁,暫無大礙。

  現在,正是進入別墅的最好時機。

  弟子們即刻奔入院子,在經過血嬰身旁的時候,眾人都特意避開。徐天胤在最前面,他人未到門口,已經一刀劈出!

  大門被一刀斬作兩半,向裡面轟然而倒!

  裡面,通密忽然睜開眼!週身邪氣忽然大盛!

  「小心!」夏芍忽喝一聲,弟子們一愣的時候,夏芍已拉了徐天胤一把,掌力向後一掃,弟子們被推出老遠。

  張中先在後頭推著輪椅,霍然仰頭,只見黑暗裡,有一道東西從門裡飛了出來!

  有弟子,頓時指著空中道:「人頭!」

  其餘人抽氣,夏芍的目光往別墅裡一落,通密的頭好好地在身體上,哪來的人頭?

  但空中飛著的確實是個人頭,頭周圍裹著濃腥的血霧,夏芍的目力,那血霧擋不住她,一眼望去,她便一愣。

  那人頭竟是通密的!

  確切的說,並不是通密的頭本身,而更像是元氣所化。

  「飛頭降?!」弟子們呼喝的時候,已經在院中散開。

  飛頭降,降頭術中最神秘莫測,最為詭異的降頭術。傳說,練飛頭降的時候,降頭師的頭顱連帶著內臟會飛出體外,在夜裡去吸人血。這些都是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玄門修煉的不是降頭術,也無法知道。但就今晚看到的而言,若不是傳言有虛,就是通密已經修煉到了一定境界,只需元氣化作頭顱飛出。

  夏芍更傾向於前者,頭顱若真帶著內臟飛出體外,那大羅神仙都會死。此法人力不可為,若是內家高手將元氣逼出體外,加上傳承秘法,吸人元氣,倒還說得過去。

  通密練成了飛頭降,這點沒人稀奇,他連血嬰都練成了。但讓人驚異的是,這不是簡單的飛頭降,似乎是……

  「百花飛頭降!」張中先邊躲邊打出一道符,喝道,「這老東西練的是百花飛頭降!」

  百花飛頭降在降頭術中是最難的一種,這種叫法源自南洋。據說飛頭裹在血霧中飛出,僅是觸到了血霧,人也會被殺死。

  夏芍盯著那血霧,忽然心頭咯登一聲!

  直覺的,她覺得她知道了通密要有修為的童女做什麼用了!

  混賬!

  飛頭降吸人精血元氣,普通人的元氣對降頭師的助益自然不如奇門江湖的人。況且,童女的血對通密修煉百花飛頭降助益頗大。

  此刻,他元氣所化的頭顱在血霧裡亂飛,那血霧的凶煞之力不輸於血嬰。

  那飛頭忽高忽低,異常敏捷,弟子們連連丟出幾道符都沒打中,連張中先虛空製出的符都打偏了。

  符打不中,便只剩下躲。有名弟子被逼得往後一退,忽聽後頭一聲嬰兒鬼厲的哭聲,那弟子一回頭,見那血嬰被龍鱗縛著,身體半分動彈不得,他往後一退,卻正送到她身旁,那小女孩兒張大嘴,嘴裡牙齒帶血,向著他的胳膊便咬了下來!

  一旦被咬上,他這條命就完了。

  「小心!」一名弟子眼疾手快,一把將人往面前一拉,那名弟子被他拉得一個踉蹌,往後頭一坐,後面的弟子伸手去扶他,眼前卻忽然被腥濃的血霧蒙上。

  那弟子彎著身,仰著頭,一個扶著同門兄弟的動作,身體卻迅速發青,眼前一片血霧,是他最後見到的景色。

  而他留在同門師兄弟眼前的最後一刻卻是七竅流血,面色發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沉悶的聲響,倒在地上,混在弟子們急急避走的腳步聲裡,不算大,卻像是在人心口都敲了一聲。

  咚地一聲。

  四周死靜。

  「阿覃!」那名踉蹌著坐在地上的弟子一聲大喊,地上一翻,兩步爬了過去,「阿覃!阿覃!」

  那名叫阿覃的弟子睜著眼,無論同門如何呼喚搖晃,他只是瞪著一雙眼,淌著血,望天。

  「阿覃!醒醒!你給我醒醒!」那名被救的弟子涕淚橫流。

  這時,他頭頂又一聲呼嘯。

  那名弟子抬頭,眼神血紅!

  朝他飛來的血頭後頭連打三道符,唐宗伯、張中先、夏芍!

  與這三道符同時的是,兩名金甲人忽降,兩把關公大刀擦著那名弟子的身體飛出,直直釘入血嬰的心口和天靈!

  血嬰的心口和頭顱頓時被元陽腐蝕出一個洞來,那血嬰掙紮了兩下,不動了。

  血嬰被釘的瞬間,通密的飛頭卻敏捷地飛去高空,躲過了三道符的攻擊。

  「師兄,帶人退出去!」夏芍目光冷寒,喝道。

  「師叔祖!」不待徐天胤回答,那名被救了弟子便滿眼希冀地看向她,他也不知道掌門祖師在這裡,為什麼他要向師叔祖求救,但他只是本能地看向夏芍,涕淚橫流道,「救救阿覃!他剛中降頭,還有救!還有救!」

  聽見這話的弟子們無不別過眼去,眼底發紅,這中的是百花飛頭降,撞上的那一刻,大家就清楚,沒得救了。

  阿覃已經死了。

  「退!」夏芍只看了那弟子一眼,便再次道。

  那名弟子眼裡頓時充滿絕望,哭求,「求求你了,師叔祖!阿覃不能死!他家裡就剩位瞎眼老母了。他要死了,他母親怎麼辦?他母親命苦,會受不了這個打擊的!師叔祖!」

  「退!」夏芍眼底發紅,卻還是這句話。她不是神,死了的弟子,她救不活。剛才情況混亂,她發現通密的目標看起來是這些弟子,其實一直圍著吳淑吳可兩姐妹轉,飛來兩人周圍的次數最多,她便一直在兩人身旁護著。

  通密現在受著傷,他需要童女的元氣和血,夏芍自然不能讓他得逞。但他還是傷到了其他弟子。

  她不是三頭六臂,護不了那麼多人。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把傷亡降到最低,然後,報仇。

  夏芍一眼看向徐天胤,兩人的目光撞上,男人便懂了她的意思。這一次,他竟然不反對,連唐宗伯都沒反對,老人的目光深深看了夏芍一眼,似乎也懂了她的意思,帶著弟子們便往後退。

  那名弟子卻蹦起來,眼底全是血絲,神態癲狂,「我不退!我不退!我要給阿覃報仇!」

  夏芍手中暗勁一震,將人往外一推,一眼掃向那名弟子,「你要做的不是給他報仇,想想他的老母親。」

  那名弟子聞言,身子倏地震了震,接著便覺得腰間大力推來,他第一個被推了出去。

  唐宗伯帶著弟子們退去別墅外頭,聲音雄渾,對著別墅裡道:「佈陣!」

  弟子們此刻眼都發紅,狼一樣,二話不說列陣。唐宗伯卻看了徐天胤一眼,徐天胤的身影在人群裡一閃,往別墅後頭而去。

  那飛頭的活動範圍當然不止一個別墅院子,他見弟子們都退了出去,便倏地一掠,追了出來。後頭卻忽然一道符打了過來!

  飛頭後頭雖然沒眼,但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倏地升空,空中卻忽然又降一道符!

  那飛頭的頭在血霧裡抬了抬,抬頭之際,後頭金光照得血霧都亮了亮,那飛頭似也感覺到異常,偏躲之際敏捷飛轉,卻在它飛轉過來的一瞬,看見面前數十道虛空所畫的金符,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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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5: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殺通密!

  數十道金色符菉,在夜空裡同時亮起的一瞬,金色的元氣流動,連夜空的星子都暗了暗。

  通密元氣聚成的飛頭在空中頓了頓。

  別墅外頭列陣的弟子們手也停了停。

  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通密沒看見,他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師叔祖雙手作符!

  從未見過這樣作符。夏芍獨自站在別墅的院子裡,身後是阿覃的屍身。她的唇抿成一線,纖柔的手臂在空中揮舞,宛如作畫,手勢卻果決、迅捷,帶著殺伐的力度,恍若以指尖豁裂夜空。

  轉眼之間,數十道符菉,弟子們看得都呆了,忘了佈陣,只是看著那飛頭在血霧裡回轉,看見那數十道符之後,微頓,便緊急下墜,貼著地面擦過,從底下一個曲線的弧度,直撲夏芍面頰!

  夏芍站在弟子屍身前,不動如山。冷冷望著那飛頭過來,弟子們這一刻屏住呼吸,連小心都忘了喊,卻只見那飛頭在靠近夏芍的一刻,夏芍身前霍地鑽出一條金蛟!

  身形巨大的金蛟從她身前的金玉玲瓏塔裡竄出,頭剛一露出來,便對著那飛頭張嘴一咬!

  飛頭大驚,急速往後退。卻在這時,忽來兩道符!那飛頭霍然一轉,明顯是不知道這兩道符什麼時候來的。他當然不知道,夏芍是趁著他貼地飛來的時候畫出兩道,用指尖彈出去的。

  前有金蛟,後有金符,飛頭只得往上下左右逃。但金蛟卻整個身子都從塔裡竄出,頭身份離,巨大的身子盤在地上,堵住了他再貼地突襲的路。

  飛頭雖是通密的元氣所化,但由他操縱,他此刻就盤膝坐在別墅客廳裡,對外面的情況自然是有感應的。

  此刻,通密也是心驚。他跟這名少女今晚初見,但聽說她的名氣卻不是今晚。去年,她殺了餘九志,殺了他的弟子薩克,他在泰國時便知道了。那時他練飛頭降正在緊要關頭,沒時間來會會這不知死活的丫頭,今晚見著她,她卻確實令他大為驚異。

  世上極少見的陰靈,連他活了大半輩子都不曾見過的靈物,竟在她手中有一條!看那靈物的樣子,像是東方傳說中的蛟?

  世上法器相對多些,他手中也有不少,但修煉陰煞的他,也從未見過此等凶煞之物!

  那匕首,什麼來路?連他都看不出來!只知道,這匕首的凶煞,連他餵養多年的血嬰都遠遠不及!

  他從未想過,苦心練了數年的血嬰,今晚竟初戰告負,幾乎是不堪一擊!

  通密盤膝坐在別墅裡,嘴角竟輕輕揚起來。無妨,不管那匕首什麼來路,殺了他的血嬰,就用那匕首來抵!

  不賠!

  至於這不知死活的丫頭,一連作符數十道確實令他驚異,有兩把刷子!

  但是,她的元氣想必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等解決了這丫頭,再殺了唐宗伯那個老傢夥!

  此刻,不僅是通密這樣想,連玄門弟子都是這樣想的。他們看著夏芍一動不動立在同門師兄弟的屍身前,無一不揪心。數十道靈符,哪怕是掌門祖師,也該到極限了。剛才掌門祖師和張老都沒用太多靈符,就是因為虛空畫符消耗元氣太大。雖然師叔祖有金蛟和龍鱗的兩大護身利器,但二者都太強,師叔祖若是元氣耗盡會怎麼樣?

  「師叔祖,退出來吧!」

  「是啊!退出來,我們一起佈陣!耗死那老狗!」

  「對!他的血嬰被徐師叔祖殺了,老狗的飛頭降也囂張不了太久!看他的元氣,能消耗多久!」

  張中先卻皺起眉頭,練飛頭降,需七重,每一重要七七四十九天,夜夜飛出吸人元氣,一練就是一晚。以通密的修為,即便是受傷了,堅持到天明沒有問題。芍丫頭今晚幫助佈陣,又跟通密戰過一回,只怕堅持不了太久……

  張中先低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唐宗伯,通密現如今應該也看出芍丫頭支持不了多久,他此刻以她為首要目標,到時他和掌門師兄一起出手,定能殺這老狗一個措手不及!

  但張中先剛一看向唐宗伯,便愣了愣。

  唐宗伯望著別墅院子裡的夏芍,撫著鬍鬚,目光炯亮有神,唇邊竟掛著淺笑。

  嘶!

  張中先一愣,便感覺到別墅院子裡元氣一陣波動!

  他霍然抬頭,只見通密的飛頭血霧裡一閃,極為敏捷地飛轉去夏芍身後!

  「芍丫頭小心!」張中先急喝一聲,手中虛空畫出道符,急振而出!隨著他這一道符,後頭也跟著嗖嗖一陣符雨,儘管是紙符,但弟子們也出了手。這個時候,誰也沒心思佈陣了,幫夏芍的忙要緊!

  但眾人的符還沒到,夏芍身前,金蛟的頭顱離她最近,速度也最快,繞著她腰身一旋便到了她背後!巨大的頭顱比血霧裡的通密飛頭大上兩倍有餘,嘴忽地一張一咬,通密的頭顱急速升去高空。

  夜空裡,好似聽見通密桀桀的難聽的笑聲,「不知死活!用你的匕首,用你的靈物,看你能驅使他們多久!」

  通密的中文說得並不好,發音很奇怪,加上他的聲音夜梟般難聽,細聽許久才能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師叔祖!用龍鱗!封住上頭!」

  「對!上頭用龍鱗,下頭交給金蛟,我們幫你用符!封死這老狗!」

  弟子們紛紛開口,通密粗啞大笑,「區區紙符,就想封住我?就讓我看看你們身上帶了多少……嘎?!」

  通密話還沒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

  血霧裡,看不見他瞪大的眼,別墅外頭,弟子們的眼卻是直了。

  只見夏芍指尖元氣驟聚,一道靈符眨眼便成,揮手便往通密的飛頭處一拍!夜空裡秋風都似震了震,通密的飛頭太過震驚,有那麼一瞬呆滯,險些沒躲過!

  飛頭擦著那道金符避開,空氣裡這回卻是震驚的氣氛。

  連玄門的弟子們都以為夏芍元氣所剩不多,不敢再輕易動用,沒想到,她竟還能虛空畫符?

  這發現對弟子們來說本該是振奮的,但振奮過後憂心更重。人人都覺得夏芍是在勉強,她越是勉強為之,身體的消耗就越快,能撐的時間就越短。可恨他們被通密說中了!他們身上帶著的符菉有限,飛頭行動又極為敏捷,且不局限於別墅的院子,他們想打中,真的很難。打不中,這符落到地上,也就浪費了,出來時又沒帶硃砂黃紙和毛筆,想補充談何容易?再說畫符也是耗費元氣的,他們今晚布了半晚的陣,消耗也不小。

  「佈陣!」張中先果斷喝道。

  弟子們一震,咬了咬牙,急速散開——現在除了佈陣,似乎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了。

  但就在張中先呼喝一聲之後,夜空裡又有金色光芒亮了亮!弟子們散開的動作一停,人人一個轉身的姿勢,仰望。

  只見夜空裡,又一道金符從夏芍掌中打出,這回通密的飛頭似乎也認為夏芍是在強撐,因此反應淡定了許多,敏捷地躲過,囂張地從高空俯視她,彷彿要看她還能撐多久。

  但,顯然夏芍能撐的時間比通密想像得要久。

  她非但能撐,還冷哼一聲,兩手同時虛空作畫!

  別墅外一陣抽氣聲!

  「師叔祖還能雙手作符?」

  「太勉強了!」

  「快停!支撐不了多久的!」

  然而,夏芍彷彿沒有聽見弟子們急切的呼聲,她指尖畫符動作迅速,一出手便是兩張!打出去的位置極為巧妙,她知道地上有大黃在,通密不敢來,而她背後也有大黃守著,通密也不敢來,因此符一經打出,便向著夜空。

  通密的飛頭在夜空裡躲避,越躲越心驚!

  一次!

  兩次!

  十次!

  二十次!

  為什麼她的元氣還沒有消耗殆盡?她剛才明明已經打出過數十張符了!他敢保證,這時就是換做唐宗伯那個老頭子跟他鬥法,他也無法虛空畫出這麼多符來!

  然而,很快的,通密發現他震驚得過早了。

  夏芍冷冷站在弟子的屍身前,抬眸,望向夜空。從弟子們退出別墅院子開始,她無論出手或不出手,都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眸盯住通密,涼薄。

  她雙手虛空畫符,纖柔的手臂在夜空裡揮舞,難以想像的柔韌敏捷。指尖每劃一下,都現出金吉之氣,一道符成,揮手便彈出去,漸漸的,已經沒有人能數出來她畫了多少道符。

  弟子們維持著一個轉身的姿勢,瞪著眼,張著嘴,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沒人說話,連呼吸都屏住了。他們只是望著別墅的院子裡那獨自立著的少女,許多年後,再想起這一幕,依舊喟歎,終生難忘。

  虛空畫符不同於紙符,打不中便落到地上廢掉。虛空所畫之符以元氣為引,即便是不中,也會維持好一段時間,直至元氣消散。

  少女畫符的速度明顯快過了金符消散的速度,於是,只見夜空裡一道一道的金符亮起,通密的飛頭一開始還躲得敏捷,因為可躲的空間很大,但漸漸的,飛頭逃竄躲避的空間越來越少。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在眾人還在震驚的時候,飛頭的前後左右,已經漸漸佈滿金符,一開始以為金符只是追著他打,此刻才看出,夜空之中,金色符氣流動,好似用靈符困起一座巨大的牢籠。

  飛頭躲閃的動作總算看起來有些慌張,這時再聽不到通密桀桀的笑聲,看到的只是他在忙不迭地逃竄躲閃。這時的通密哪怕心裡再震驚,也知道這樣下去,死的人會是他。因此,他竟尖嘯一聲,飛頭四周血霧大盛!猛地往高空撞去!

  他竟不顧空中的金符,拼著受傷受創,也要衝出去!

  夏芍依舊立在原地不動,手臂揮動如舞,指尖一道道符送去夜空。遠遠看去,地面上一道道金絲流動的符如畫般升起,別墅前院的夜空被道道升起的金符補住。弟子們仰著頭,吶吶望著夜空。

  此刻,夜空星月遮蔽,頭頂宛若倒懸的金河,靈符裡金絲浮動,絢爛,壯美!

  此情此景,一生難見!

  先前的憂心,已不知何時變成了波瀾壯闊的心境,激越,躍動!

  飛頭未撞上頭頂的金符天蓋,便驚急著急速下降,半路一轉,想往別墅外頭撞。金符便一道道堵住別墅大門的方向,與天際的符菉天蓋連成一體。飛頭飛轉向左,金符便向左,飛頭向右,金符便向右。

  沒有人去數夏芍到底製出多少符菉,也沒有人能數的清。

  弟子們只是看見少女的手臂揮動若舞,指尖金吉之氣不停,遠遠望去,像是一名舞者,在夜色裡揮動著絢爛壯美的交響舞曲。

  她的腳下是盤踞的金蛟,她的身後是躺在冰涼泥土裡的同門,她的面前是以一己之力鑄就的符菉金棺——她揮舞的交響樂曲,是一曲殤悼。

  弟子們已經看不見通密的飛頭,血霧裡的飛頭已經被牢牢困在了金符鑄就的巨大金棺裡。弟子們只看到當他們看不見通密的時候,夏芍的手勢終於變了。

  她手中掐內獅子印,口中念金剛薩埵降魔咒,突然一喝,「收!」

  弟子們齊齊抽氣,眼前金符恐有近千,人力之元氣能虛空畫符千道,已猶如神境,此刻竟還能同時收攏這上千道符?

  弟子們瞪著眼,氣都快抽沒,看著那金符棺材收緊!再收緊!

  裡面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隨即整座別墅院子裡都有元氣在波動,即便是看不見裡面的情況,任誰也能猜出,通密元氣聚成的飛頭,想必是被金符給腐蝕成灰!

  不出弟子們所料,符牆漸漸變淺,符菉消失,裡面一道黑煙冒了出來……

  飛頭降,敗了!

  別墅外,一片死寂。

  別墅裡,通密慘呼一聲,整個頭顱像是遭到腐蝕一般,霎時滋啦一聲,頭頂的發霎時成灰,頭皮和臉皮像是被燒掉般,頃刻血肉模糊!

  老者枯枝般的手痛苦地抓撓,一觸上去嗓子眼兒裡便發出一聲粗啞的撕扯,接著身子一傾,「噗」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血噴在地板上,濺上一截裙角。

  通密血肉模糊的老臉上,一雙血絲密佈的眼死死盯著面前仍在昏迷在衣妮,頓時露出貪婪的目光。

  他伸手去掐衣妮的脖子,迫不及待地想掐開她的嘴,並快速唸咒,驅動背後為他療傷的巨蜈蚣。

  但他的手剛伸出去,咒剛念起來,背後的蜈蚣還沒有動,客廳裡忽起兩道血花!

  這兩道血花來得太快,通密甚至都沒感覺到通,身子便霍然向前一傾,眼前一片血色。直到血色染了他的眼,他才感覺到手臂劇痛,模糊的意識裡,看見一截帶血的手臂靜靜躺在月色裡。

  他縱橫降頭界大半生,並未練到不死之身,也自認強悍。經歷大小鬥法無數,生死間徘回無數,怎麼也不敢相信,僅僅是斷了一隻手臂,他竟有種生命在流逝的感覺。

  為什麼意識這麼模糊?

  為什麼五臟六腑都在叫囂著疼痛?

  通密無法看見,他身後靜靜立著名男人,男人腳下,一條劈作兩半死得不能再死的巨蜈蚣。

  通密受傷太重,尤其是頭臉受了重傷,他現在意識已經有些不清醒,哪裡還想得清楚。他只是趴在地上,背後一條豁開的大口,鮮血汩汩冒出來。

  徐天胤一刀劈下的時候,劈了他的脊骨,卻偏了半寸,留他苟延殘喘半刻。他走過去,提了半死不活的通密,從前院的門走了出去,將人丟在了地上。

  前院,別墅外頭,氣氛依舊死寂,弟子們還沒對飛頭降解了的事做出反應,哪知下一刻,手臂斷了一條,頭臉血肉模糊的通密就被丟了出來!

  徐天胤立在門口,將人丟出去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巧在死去的弟子阿覃身旁。阿覃七竅流血,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眼,正望向半死不活的通密。

  夏芍轉過身來,目光落向那名弟子,靜默無言。

  身後卻忽然爆發出弟子們的喊聲!不是歡呼,不是雀躍,而是憤怒的呼喊。

  「這老狗也有今天!」

  「殺了他!」

  弟子們奔進來,不是每人手中都有攻擊法器。這時候,憤怒爆發,也沒人還記得用什麼攻擊法器,更不記得要用什麼殘忍的方法折磨敵人,弟子們表達憤怒的方式不過是拳打腳踢。

  最原始,也最能發洩這一刻的憤怒!

  「還阿覃命來!」

  「還我們師姐的命來!」

  「還我師父命來!」

  一句句低吼夜裡似野獸咆哮,拳腳落在皮肉上的聲音沉悶,卻每一聲都敲進人的心裡。

  夏芍退去外面,也不阻止弟子們,任由他們發洩。她只是抬起眼來,望向徐天胤,眉眼間的涼薄換一抹疲憊。

  徐天胤即刻走下來,男人孤冷的眉宇間浮現抹擔憂,夏芍淡淡扯起唇角,身子一傾,靠進男人的懷。

  她還是累的,元氣再無所損耗,長時間的制符,她也手臂酸,手指疼,抽了筋似得,想來未來幾天,她都不想動。

  男人的掌心貼上她肚臍,汩汩的暖流補進她身體。夏芍一臉疲態,不多言,只靠進徐天胤懷抱裡,稍歇。

  不知過了多久,弟子們的拳打腳踢終於停了下來。

  人群望著已經不動了的通密,空氣裡只有喘氣的聲音。

  隨後,身後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弟子們微愣,回頭,分開一條道路。

  張中先推著唐宗伯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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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5:5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通密之死,芍姐收徒

  和唐宗伯一起走過來的,還有玄門已經為師的幾名仁字輩弟子。他們大多人到中年,面對恩怨,並沒有年輕弟子那般衝動。

  但,也並不是所有年輕弟子都衝了上去。

  還有一人沒動——溫燁。

  十三歲的男孩,比當初香港游輪上初見時的樣子長高了大半個頭,但他依舊是玄門年紀最小的弟子,此刻站在張中先身後,跟著他師父海若一起走過來,儘管在人堆裡,但面對那些在通密面前轉過身來的弟子,還是讓他顯得異常顯眼。

  但溫燁的目光從走過來,便一直盯著前方地上。

  前方,弟子們讓開的道路上,通密趴在地上,頭臉血肉模糊,斷臂和背上的刀傷裡冒出的血染紅了前院的地。溫燁的目光落上去,月色照在他肩頭,卻照不見他低埋的臉。

  他從唐宗伯身後走了過去,直直走到通密身旁,把趴在地上的他給翻過來,蹲下了身子,「喂,醒醒。」

  男孩聲音冷淡,淡得聽不出情緒。

  通密只有一息尚存,這時哪裡還聽得見溫燁的聲音?

  「喂,醒醒。」溫燁蹲在通密身旁,重複這句話,卻突然讓人覺得心裡發堵。

  然而,通密還是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弟子們看看坐著輪椅一言不發的唐宗伯,又看看蹲在地上的溫燁。唐宗伯搖著輪椅上前,俯下身子,掌心能看得見元氣波動,隨即看他將掌心按在了通密的丹田上。

  弟子們震驚地看著他,老人直起身來往後退了退。片刻後,通密血肉模糊的臉上,一雙恍惚的眼慢慢睜開。

  弟子們見通密又醒了過來,竟是沒死乾淨,都有些緊張。但想想他鼎盛的時候,師叔祖都能將他逼至如此重傷,此時他若再想興起什麼風浪來,只怕很難。因此,弟子們警戒著,但卻沒有把溫燁拉開,只是稍稍往唐宗伯和溫燁身旁站得緊了些。

  「喂,我師父怎麼死的,屍骨在哪裡。」溫燁蹲在通密身旁,看著他恍惚的眼,聲音依舊淡得聽不出情緒。

  通密兩眼發直,直直望著夜空,眼底血絲密佈,竟也像是死不瞑目的人。但他聽了溫燁的話,半晌,眼珠子還是動了動。他慢悠悠地轉動了下眼珠,看向了溫燁。

  「我師父的屍骨在哪裡。」溫燁耐著性子又問。

  通密卻看著溫燁,眼裡漸漸有了三分神采,但他的嘴角卻輕輕扯起來,臉上化掉的皮肉都在淌血,看著猙獰可怖。他身子一顫,嘴裡咳出血沫來,但看起來並不是想說話,而是在笑。

  溫燁蹲在地上,身子似乎震了震,一直平靜的聲音終於有些發沉,沉裡微抖,「六年前,新加坡,餘九志和你們串通,殺了我師父!他死在哪裡,屍骨在哪裡!」

  通密的眼神裡有種快意和嘲諷的神色,他一生殺人無數,死在他手上的人死在哪裡的都有,哪裡記得這麼多?

  他的眼神惹怒了玄門的弟子,「混賬!你這是什麼眼神!」

  幾名弟子壓不住火氣,忍不住上前。溫燁卻一隻手一攔,低頭怒喝,「別把他打死了!」

  他頭低著,沒人看得清他的臉色,弟子們都是一愣。

  溫燁卻忽然自己一拳揮了下去!這一拳沒打到通密臉上,而是打在他臉旁,沉悶的一聲,地上鋪著的青磚霎時全裂,月色裡隱約可見血水滲了下去,「說!我師父的屍骨在哪裡!或者,誰知道!」

  通密還是扯著嘴角,一副猙獰似鬼的笑容。

  「我師父在哪裡!」溫燁又是一喝,這回是一拳打在了通密臉上!通密的整個身子都是一顫,本就腐了皮肉的臉上血花四濺。

  通密嘴裡噴出血來,噴完嘴角還是扯著。

  「砰!」溫燁又是一拳,「我師父在哪裡!」

  這回一拳砸在通密的鼻樑上,死靜裡聽見輕微的一聲「卡嚓」。通密眼白一翻,氣息一停,卻仍是不答。

  「砰!」

  「在哪裡!」

  「砰!砰!砰!」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院子裡,除了拳聲砰砰,便是男孩歇斯底里的聲音,沉悶,嘶吼,微帶著的哭腔。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他也始終沒有得到回答。等弟子們紅著眼把溫燁拉開的時候,通密的臉已經癟了,整張臉凹進去一個男孩拳頭那麼大的洞。

  通密已經死了。

  院子裡又是良久的沉默,只能聽見男孩憋悶壓抑的哭腔。

  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溫燁從小無父無母,跟著他師父長大,在他心目中,師父就是父親。如今,師父客死他鄉多年,屍骨都尋不著,報了仇卻還是無法屍骨還鄉。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安慰溫燁。原本,殺了通密和來京的降頭師一行,玄門可謂大勝,但是此刻所有人都無法歡呼,死去的阿覃還躺在地上,十三歲的男孩還在肩膀顫抖。

  秋風過,叫人心底悶得說不出的滋味。

  但該善後的事,總要善後。

  衣妮還在昏迷,被弟子們從客廳裡抬出來安置去車上。夏芍今夜出力最重,此刻疲憊,徐天胤擔下處理通密屍體的事。至於那血嬰,唐宗伯決定作法超度,作超度冊,將小女孩兒的骨灰帶回香港,供在香火旺盛的佛寺,日日由高僧誦經,願冤魂能得以超脫再世。

  只是當弟子們去搬動血嬰屍身的時候,才發現金甲人撤了,龍鱗的煞氣卻仍縛著她。夏芍將煞氣收回,卻沒想到,龍鱗一入鞘,兩名弟子上前剛要去搬動那小女孩,那小女孩兒卻忽然張開了嘴!

  一聲嬰兒啼哭般的淒厲叫聲,張嘴便撲咬向一名弟子!

  那弟子大驚,驚得都忘了動——這血嬰已被金甲人釘住了天靈和心口,腦袋和心口都腐去了大半,光看著都□得慌,怎麼可能還沒死?!

  那弟子先是一驚,後心裡湧出絕望來,腦海裡是阿覃倒下時的臉,覺得自己今晚也要交代在這裡了……

  卻在這時,一道金光打來,伴隨著男孩一聲怒喝:「縛!」

  拂塵帶著道金光打在血嬰的腦袋上,這次那血嬰的嘴閉上,直挺挺倒了下去。

  四週一片靜寂。

  那被救了的弟子還沒回過神來,其餘弟子卻震驚地看向溫燁。連唐宗伯和張中先也目光有些驚異,溫燁的師父海若張著嘴,和她平日裡溫和慈愛的模樣大為不符。

  夏芍早就從徐天胤懷裡直起身來,她因為疲倦,一直離得比較遠,站在最外圍,那血嬰叫起來咬人的時候其實只是眨眼的工夫,溫燁離得最近,但誰也沒想到他出手會比任何人都快。

  這也倒罷了,任誰都看得清楚,那道金光是用拂塵揮出去的,那是元氣所化的金吉之氣——能做到這程度的,只有煉氣化神的境界。

  而今晚之前,甚至是在剛才,溫燁還是煉精化氣的境界。

  什麼時候提升的?

  連唐宗伯、夏芍和徐天胤都沒發現!

  夏芍望著溫燁的背影,在弟子們還在震驚的時候,她已蹙起了眉頭。她有天眼在,自然看得出這小子身上元氣流動極為混亂,而他也確實身子晃了兩晃,接著噗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小燁子?!」在海若還在驚喊的時候,夏芍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徐天胤卻比她更早一步到,接手把溫燁扶住。夏芍在旁邊心裡一暖,她今晚畫符隔壁都酸了,此時確實抬不起來,任何時候,這男人總是如此細心。

  但她現在並沒有時間感動這些,溫燁的情況看起來有些像是急火攻心,換句話說,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奏。

  唐宗伯過來,把著他的脈看了看,掌心雄渾的氣勁往溫燁丹田覆了一會兒,直到溫燁慘白的臉色有些好轉,老人才歎了歎,道:「這孩子,提升也敢這麼亂來。」

  弟子們聞言,神色不由動容。

  溫燁的修為本就在煉精化氣的頂層,以他的天賦,會提升到煉氣化神這點沒人懷疑過。只是任何時候,提升都需要契機。今晚許不是那個契機,只是他看見同門有險,急怒之下,強行衝破,打出那一道符來,身體卻不是正常狀態下的自然提升,一時受不了突然提升,這次致使元氣走岔了路,遭到了反噬。

  「帶他回去好好休養。」唐宗伯道,「來的時候那枚老參也帶來了,再給他用用。」

  帶著那根野山參來京是唐宗伯怕這次有弟子重傷,這是補養元氣、吊命的東西,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海若在一旁不知是該喜還是該哭,心疼地把溫燁接過來,和弟子們一起把他也抱去了車上。

  弟子們最後才搬動的通密的屍身,但在搬動的時候,又聽驚呼聲。

  「怎麼了?」弟子們今晚被突如其來的事給驚得有些草木皆兵,一聽這聲驚呼,手中都拿出了符來,就差一個轉身就射出去。但轉身的時候卻見那名弟子一點事也沒有,只是盯著通密身體一側,臉色憤怒。

  眾人齊聚過去,打眼一看,這才看見通密那只完好的手旁,不知什麼時候用他自己的血畫了個詭異的符,僵直的手指,直直指著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正是血嬰被縛住的方向。

  這老傢夥,到死都想拉個墊背!

  惡毒至此,令人咬牙切齒。

  他畫符的時候,應該是溫燁問他和揍他的時候,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溫燁身上,他一個將死之人,受了這麼重的傷,連溫燁揍他都無力還手,哪有人想到這老頭還有能力臨死前佈個陷阱?

  弟子們相互之間看一眼,正因覺得這老頭實在是太過陰狠,所以即便是知道他已死,眾人都放不下心來,於是幾名弟子自告奮勇跟著徐天胤開車去了安親會地盤上的那家火葬場,親眼看著通密的屍骨成灰,這才安了心。

  儘管玄門和通密有血海深仇,但通密已死,恩怨便了結。弟子們將通密的骨灰和降頭師們的骨灰一起帶回會所。這麼多的骨灰,想拿回香港也是麻煩事,最終唐宗伯決定,還是由玄門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去除這些人身上的怨氣,再就近送去京城的佛寺安放,願這些人來世不再為惡,戕害無辜。

  因要作法,玄門一行決定在京城住下,等超度作法完成後,再回香港。

  但阿覃的屍身卻沒有火化,而是在會所裡設了靈堂。停足七日再下葬。阿覃的事,眾人商議先不告訴他的老母親,老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恐受不住這打擊。

  阿覃救了的那名弟子,名叫魯樺,兩人原都是王氏一脈的弟子,入門的時間只差了一年,師兄弟之間感情很好。魯樺決定,這事就由他瞞著阿覃的母親,以後老人就由他奉養終老。

  只是,這件事終究是能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玄門來京的弟子都回香港了,就阿覃沒回去,要怎麼跟老人說?

  弟子們犯了難,夏芍坐在沙發裡,眉眼裡尚有疲態,卻開口說道:「魯樺,你就回去跟老人說,阿覃天賦不錯,來京之後我見他是可造之材,便收他為弟子了。日後,他跟著我在京城歷練,不出師便不能常回去看望老人,這是修心的一部分,希望老人理解。但是他會常寫信回去的。」

  夏芍這話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愣了。

  收徒?

  確實,這是個好藉口。

  但誰也沒想到,師叔祖的弟子名頭最後落在了阿覃身上。

  自從清理門派至今,師叔祖在門派裡威望自不必說。正因她的威望和修為令弟子們仰望,才有不少弟子私下裡在討論和觀望,不知誰會被她看上,收為弟子。自從知道了徐天胤的家世背景之後,弟子們都知道,以徐家的身份,徐天胤是不會接掌玄門掌門的。玄門下一代掌門祖師,只可能是夏芍。

  夏芍的弟子,將來便是嫡傳弟子。承玄門秘術,傳門派香火,將來也會是玄門下一代掌門祖師。

  弟子們猜,夏芍或許會從門派裡挑,也或許哪天在外頭看見個資質不錯的孩子,帶回門派來親自教導。但猜來猜去,誰也沒猜到,她的第一名弟子,竟是阿覃。

  弟子們張著嘴,看著夏芍,不是不能接受阿覃成為夏芍的弟子,而是不知她這話是不是認真的。

  要知道,玄門嫡傳弟子,天賦向來傲人,但大家是同門,自然知道阿覃的天賦實屬一般。雖然他已不在了,但收徒之事從門派規矩上來說仍不是兒戲。嫡傳弟子要入承冊,名字永在玄門傳承人名單上,後世的弟子們都能看到。夏芍選了名天賦普通的弟子成為她的弟子,她在不在意後世弟子們一直拿這名天賦普通的弟子拷問她的眼光問題?

  唐宗伯看著夏芍,問:「你決定了?」

  「這事還能兒戲?我再愛跟您老開玩笑,也不會拿這麼大的事玩笑。」夏芍垂眸。

  「好!」唐宗伯點頭,老人目光讚許,語氣感慨,表情動容,「好啊!那就按你的意思!」

  張中先也在一旁點頭,表情同樣動容,「那就等阿覃初七一過,下葬之時,一併舉行拜師大禮。人雖然不在了,該有的儀式,一樣要給他。」

  「骨灰帶回香港,尋處好的風水地葬了。」唐宗伯接著道,「奉養的事,由門派承擔。」

  夏芍微微點頭,她的積蓄不少,到時就當是給阿覃的,匯去老人賬戶保老人晚年無憂。有機會去香港,她也會去看看老人。

  弟子們聽著唐宗伯、夏芍和張中先的決定,無一不動容。若是當初餘九志在的時候,死去的弟子哪有這樣的待遇?即便是人死什麼都得不到了,但這樣的身後安排,也叫人心裡感動。

  魯樺眼圈都紅了,起身就給唐宗伯和夏芍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我替阿覃,謝謝掌門祖師,謝謝師叔祖!」

  夏芍把身子微微一側,不願受這禮。有什麼可謝的?阿覃若能活,他絕不願意死。嫡傳弟子的名頭,於他不過是虛名。至於那些奉養,本就是應該的。再多的補償,都無法跟一個人的生命相比。

  「起來吧,你這頭應該給阿覃磕,這條命是他救回來的。這七天,你在靈堂守著他吧。」唐宗伯歎道。

  魯樺擦一下眼淚,重重點頭。

  ……

  給阿覃守靈這七天,降頭師們超度除怨的法事自然要推去後頭,不能安排在一起。

  作法超度的事唐宗伯會主持,不必夏芍管。但阿覃頭七這幾天,夏芍卻照樣跟學校請了假。不管怎麼說,這是她認下的弟子,為他守靈是應該的。

  徐天胤本也要請假,夏芍卻趕他回軍區。他跟她不一樣,有公職在身,怎麼都要顧及影響。他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夏芍不希望他被人抓著辮子說因私廢公。

  徐天胤回軍區週末也一樣可以回來,會所的事夏芍會處理,根本不需要他幫忙。她堅持的事,徐天胤自然拗不過,加上唐宗伯也是這意思,他第二天中午便回了軍區。

  夏芍在會所的大部分時間在靈堂,其餘時候則去看看衣妮和溫燁的恢復情況。

  衣妮那晚被陰煞所傷,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好的,野山參切片給她含了整整兩天,她才醒來。醒來的第一句便問:「那賤人死了沒?」

  夏芍知道她一定會問,但聞言卻輕輕蹙眉,「死了。」

  確實是死了。

  那晚,夏芍雖知那神秘的男人將衣緹娜從通密手中帶走,也知道他是帶她去了一處民居解金蠶蠱毒,但那晚她卻無暇顧及這兩人。

  等事情了了,第二天一早,夏芍和徐天胤趕過去,那裡卻已經人去樓空。

  確切的說,只有那男人走了。

  屋裡,留下的是衣緹娜的屍體。衣緹娜並不是死於金蠶蠱毒,她死時肚腹如常,蠱毒以解。她的死因是——沒了心臟。

  衣緹娜的心臟被人挖了出來,血淌了一地,眼直直盯著床頭的方向,似乎到死也不敢相信,男人會這樣對她。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是怎樣的心境,無人知道。她所留下的就只是空洞的雙眼和空空的心口。

  衣緹娜的屍體夏芍和徐天胤沒處理,而是瞧瞧又退了出去。於是,這幾天京城出了一宗人心惶惶的大案,一名被人挖了心的女人死在了出租房裡,警方介入調查,關於這案子已經流傳出了諸如情殺、諸如人體器官買賣的多種說法。

  衣妮聽說衣緹娜的死法之後,躺在床上虛弱地大笑,「活該!當年她幫一個剛見面的野男人挖同門姐妹的心,今天就輪到她被人挖心而死!報應!報應不爽!」

  這笑,帶著三分恨意,三分暢快,最終衣妮笑著笑著,卻笑出了哭腔。也不知是哭為母報了仇,還是哭即使報了仇她也換不回母親、回不了寨子了。

  夏芍悄悄退出了房間,任衣妮在房間裡盡情發洩這些年來的情緒。

  但一出房間,夏芍卻是一愣。

  房間門口的走廊上,海若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她。

  「是不是小燁子醒了?」夏芍問。溫燁的情況比衣妮還重,他強行突破,身體受了很大的壓力,需要休息,都睡了兩天了,還沒有醒。

  「還沒有。掌門祖師說,可能要睡上個四五天。」海若有些憂心地笑了笑,又道,「師叔,您有時間麼?」

  夏芍一聽這話,便知道海若是有事找她,於是便點點頭,帶她去了會所的茶室。會所還在放假中,員工們都沒來,夏芍自己去取了茶葉和熱水來,泡了兩杯茶,放去海若面前一杯,這才問:「什麼事?」

  海若垂下眸,溫婉的眉眼間顯得有些愁緒,表情看起來欲言又止,有些難以開口的樣子。

  「有話就說。」夏芍端量著她的神色道,「若是小燁子的事,你倒是不必太擔心。師父既然說了他沒事,他就一定不會有事,只是多睡兩天罷了。」

  「不是這件事。」海若抬起眼來,目光看起來有些忐忑,但還是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師叔,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您……收小燁子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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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為難與考驗

  夏芍愣住。半響,挑了挑眉。

  海若話已出口,但臉上仍有些難為情的神色,只是目光頗為堅執,「師叔,我知道這話突然,但小燁子的天賦您也看到了……以我的修為,可能不需要幾年,就沒什麼可教他的了。這麼個天賦不錯的孩子,我實在不想讓他蹉跎在我手上,趁著他年紀還小,我想……不如給他尋個能教他的好師父。自門派清理門戶之後,仁字輩的弟子,也沒幾個修為特別高,能把小燁子帶成才的。想來想去,就只有您和徐師叔了……徐師叔的性子,只怕不合適收徒。我就只能來求您了。」

  「我曾想過,讓師父收下他。可您也知道,小燁子他師父和我都是師父的弟子,這孩子重情,當初我師兄失蹤了以後,哪怕我們都知道他凶多吉少,這孩子還是不肯拜我為師。後來我說我跟師兄感情好,曾說過若有一天對方不在,要替對方照顧膝下弟子。這孩子以為這話真是他師父和我的約定,這才乖乖跟著我到了美國。可是,那時候他是不肯叫我師父的,後來我唬他,說是他不改口,我就不教他術法,日後他若遇著殺他師父的兇手,便無法報仇。這孩子在他師父的遺像前跪了三天,這才改口拜我為師。」

  海若歎了口氣,看向夏芍,「如果他師父的仇是報了,可我這個師父還在世。若叫他改投他人,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我還好些,至少和他師父是同輩,若叫他拜我師父為師,他跟他師父不就成了師兄弟?他定會說亂了輩分,死活不會同意的。」

  「那他若拜我為師,就不是亂了輩分?」夏芍聞言捧起茶杯來,微笑垂眸,輕啜一口。

  海若苦笑,「這自然也是亂輩分的。不過,我總覺得,若是您的話,或許有辦法讓他答應。我瞧著,這孩子跟您挺親近……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跟著您,這孩子的前途才最好。」

  面對夏芍,海若總覺得實話實說才好。這是個聰慧通透的女孩子,她年近四十,在她面前,總覺得沒什麼年齡上的差別。

  這女孩子,知道她成就的人,都無法將她當成一名普通的十九歲少女。

  夏芍聞言,這才笑著抬眸看了海若一眼。海若目光誠懇,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卻堅持地望著她,眼神懇求裡帶些忐忑。

  「溫燁這小子我是挺喜歡,不過,這小子的倔強想必你也知道,他不會願意的。」夏芍道。

  「我可以勸勸他。」

  「他的性子,你清楚。勸也無用。況且,收徒是大事,兒戲不得。」夏芍給出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海若怔了怔,她原以為,玄門這些弟子裡,夏芍就對溫燁有所不同,還以為她即便不一口答應,也會考慮考慮看看。可是此時聽這話,似乎是有些為難。又或者,這是不太願意的意思。

  海若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此舉確實唐突,於是再失望也歉意地笑了笑,「都怪我只為小燁子著想,到沒考慮到師叔可能有些為難。不過,我還是想懇請師叔再考慮考慮。」

  海若說完,給夏芍躬身點了點頭,這才起身告辭了。

  她走後,門一關上,夏芍便捧著杯,別有深意地一笑。

  ……

  溫燁整整昏睡了五天才醒,這段時間,海若並沒有把去找過夏芍想讓她收徒的事往外說,夏芍也沒有表示。

  溫燁醒了的那天,唐宗伯、張中先和夏芍一起去他房間裡看望,海若在一旁直看夏芍,夏芍卻只當沒發覺她的目光。

  溫燁看見唐宗伯和張中先都來了,便起身要打招呼,被張中先給阻了,「行了,剛醒就別逞能了。你這小子,什麼事都愛逞能,提升的事也是你說衝破就衝破的麼?也不怕你這身筋骨廢了!」

  張中先音量不小,看得海若在一旁想讓他小點聲又不敢,最終只好擔憂地看溫燁。溫燁臉色還有點蒼白,皺皺小眉頭,道:「廢了也比死人好。」

  張中先一窒,唐宗伯微歎,「好孩子!唉,好在都沒事。躺著休息吧,兩天後你覃師兄出殯,你再下床走動吧。」

  溫燁聽了一愣,雖說要他兩天後再下床,他卻當晚就起來了。這小子性子拗得很,不管海若怎麼勸,他都堅持去靈堂。

  雖然張氏一脈的弟子跟原先的王氏一脈有仇,但清理門戶之後,留下來的弟子都是自己人,這一年多同吃同住,都在老風水堂裡,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也有點同門情誼。

  溫燁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靈堂佈置在走廊盡頭,晚上點著燭。男孩穿著身白色長袖戴帽的衣服,走在走廊上,步伐很輕,卻莫名顯得沉。他走進靈堂,靈堂裡夏芍、魯樺和衣妮都在。

  衣妮也沒回學校上課,對她來說,都是她被抓走,玄門弟子去救,人才死的。她這幾天身體好些之後,便天天在靈堂裡守著,時間不比魯樺短。

  溫燁走進來,沒跟三人打招呼,只自己取了香上了,然後便走到後頭的一處白色蒲團上跪坐了下來。

  夏芍回頭看了溫燁一眼,見男孩踞膝而坐,把衣服後面的帽子往頭上一戴,低著頭看不清眉眼。

  眉眼雖然看不清,卻能看見他踞膝的拳緊緊握著,微微發抖。

  靈堂裡氣氛寂靜,蠟燭燃燒的辟啪聲、微微動一下衣服的摩擦聲,甚至連最輕微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夏芍看了溫燁一眼便轉過頭去,只是她剛轉頭,便聽見後頭啪嗒一聲。

  這聲音很細微,混在燭火的聲音裡,魯樺守著靈,都沒聽見。夏芍卻是又把頭轉回去,看見男孩的頭低著,緊握著的拳背上,昏黃裡晶瑩一點。

  夏芍起身,走了過去。男孩感覺到她過來,把頭又低了低,這回更看不見臉。

  夏芍假裝看不見他這難為情的樣子,坐下後遞去紙巾。男孩頭也不抬,但夏芍還是能想像到他倔強的臉。果然,他抬起胳膊,拿袖子狠狠一擦。隨後,他繼續兩手踞膝坐著,只是沒坐一會兒,肩頭顫動,啪嗒啪嗒又是兩聲。

  男孩拿袖子又是一擦!

  夏芍在一旁只看不語,半晌,果聽他鼻音極重得道:「我師父,連靈堂都沒擺……」

  這話聲音不大,在空寂的靈堂裡,卻聽得人心頭發疼。

  夏芍垂眸,沒說什麼,不一會兒,起身離開。只是走出門口的時候微微頷首,淡淡一笑。

  ……

  阿覃出殯那天,弟子們穿白衣送行,按阿覃的八字選了京城方位最合他的殯儀館,骨灰最終由魯樺抱回來,在會所裡,夏芍在骨灰前上了香,祖師爺畫像前擺了祭祀三牲,杯酒茶水,一杯茶由魯樺代為擺在夏芍面前,又給祖師爺上了香,這就算是舉行了收徒的儀式。

  儀式上,玄門弟子們都在場,溫燁得知這件事,沒有什麼反應。小傢夥這幾天身體不好,心情也不好,站在他師父海若身旁,低著頭。

  儀式之後,唐宗伯表明回香港之後將阿覃的名字入冊,再將骨灰尋處風水寶地安葬。在此之前,要準備給降頭師們的超度諸事。

  給降頭師們超度的法事,夏芍是不必參與的。玄門有這麼多人在,必可操持,不必她費心。但夏芍這天卻仍跟學校請了假,留在了會所裡。

  作法在會所進行,弟子們都穿上了道袍,由唐宗伯主持。一大早的,弟子們來來往往,搬著降頭師們的骨灰往法壇上走。

  溫燁穿著身小道袍過來,他身體剛好,唐宗伯直到年前都不允許他妄動元氣,原本這場超度的法事是不用他參加的。但夏芍卻道:「這場法事,凡是參與鬥法的弟子,都需參與。通密最後是小燁子打死的,他也不能例外。哪怕是不動真氣,從旁幫幫忙,也是要的。」

  這話讓唐宗伯都愣了愣,弟子們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通密最後是被溫燁打死的不錯,可哪怕他不出手,通密最後也活不了!而且,通密臨死的時候,連溫燁師父的屍骨在哪裡都沒說,這種時候任誰心裡都會有怨。師叔祖竟然讓溫燁參與超度的事?

  這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

  張中先和丘啟強、趙固等人都看向夏芍。

  但夏芍卻一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的樣子,轉身出了去。

  在早晨準備法事的時候,不少弟子從夏芍身旁走過,都忍不住偷偷拿眼角瞥她。夏芍在弟子們中的威嚴不是一日兩日了,尤其她前幾天才打敗了通密,弟子們對她正崇拜,今天她來這麼一句,大家心裡雖然有點打鼓,但卻不敢多言。

  來來去去的人裡,看夏芍最多的便是海若。

  海若都張著嘴,一邊憂心地看了溫燁一眼,一邊看夏芍。這幾天,她幾次想問問夏芍對收溫燁為徒的事什麼答覆,她都只是笑而不語。夏芍這幾天態度不明,海若雖然希望她答應,但也知道這事沒有強迫的道理,但她只是想知道個答覆,奈何她連答覆都沒有。

  夏芍像是沒看見海若,目光在法壇周圍一落,看見幾名弟子去搬法器,有的弟子負責去搬降頭師的骨灰。人人看見那些骨灰都露出嫌惡的神色,通密的骨灰更是沒人願意碰,恨不得吐兩口口水在上頭。

  「別耽誤了時辰,動作麻利點。那些骨灰趕緊搬過去。」夏芍在一旁吩咐,轉眼看見溫燁拿著些紙符過來,便道,「去幫你師兄們把骨灰搬過來。」

  溫燁一愣,弟子們都愣住。

  這時候,因嫌惡通密,弟子們都離他的骨灰遠遠的,只有通密的骨灰前露出空位來。

  弟子們睜著眼,看看溫燁,周齊在一旁道:「我們搬!馬上搬!」說完,他就往通密骨灰那處走,但腳剛一抬起來,夏芍便望向溫燁。

  「看把你周師兄忙的,還不去幫忙?」

  周齊一個踉蹌,張著嘴回頭,弟子們也都張了張嘴,這回看向夏芍。

  師叔祖不知道溫燁跟通密有多大的仇麼?讓他去搬通密的骨灰?沒有人相信夏芍會忘了這回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為難溫燁。

  從讓他參與法事起到此刻,再不解的弟子也看了出來。可這讓弟子們很不解,這兩人平時不是常鬥嘴,關係很好麼?

  這是怎麼了?

  「師叔祖……」周齊性子急,當即便要開口問。這兩天大家都在守靈和忙活一些雜事,是不是溫燁做了什麼得罪師叔祖的事,而他們不知道?

  若是有,求個情也好。畢竟溫燁才十三歲,年紀不大,脾氣是臭了些,但師叔祖犯不著跟他置氣不是?

  夏芍卻抬手阻了周齊,看向溫燁。

  溫燁低著頭,握著拳頭。他不看夏芍,目光只死死盯著通密的骨灰,死靜的氣氛裡,能聽見他牙齒咬得咯咯響。

  弟子們心裡著急,但對夏芍的威嚴心有畏懼,雖覺得夏芍過分了些,但卻不敢言,只能去看溫燁。

  溫燁的脾氣,眾人都是知道的。平時就屬這小子最臭屁最毒舌,跟師叔祖他也一樣吵嘴。此刻讓他去搬通密的骨灰,他怎麼肯?一氣之下怕不轉身就走?

  溫燁還沒轉身就走,周齊不顧夏芍的阻止暗示,轉身就衝著通密的骨灰去了。

  在他看來,師叔祖也不過十九歲,可能不知是什麼時候跟溫師弟鬥嘴,結果大小姐脾氣犯了,跟個孩子較上勁了。他去把那骨灰搬了,事後再去跟師叔祖道個歉就好了。

  但周齊的步子剛動起來,溫燁便忽然抬起腳來。

  小子的腳伸出來,周齊正大步往骨灰臺上走,一個不留神,噗通一聲摔倒!

  這一摔,弟子們眼都直了。卻見溫燁寒著臉,週身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氣勢,大步邁過周齊,自己往通密的骨灰前去,眾目睽睽之下抱起,轉身,走向法壇。

  「砰」一聲,小子態度絕對不好,但卻把通密的骨灰重重放在了法壇上。

  有人在遠處舒了口氣——海若。

  她還以為,以溫燁的脾氣,他會把骨灰給摔了,沒想到他竟送去了法壇上。

  海若目光複雜地看向夏芍,見夏芍的唇角,輕輕淡淡地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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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5:5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說服溫燁

  法事開始後,由唐宗伯主持,弟子們都忙碌了起來,圍著法壇上擺放的骨灰走步搖鈴,一步不錯,口中念唱經文。

  遠處樹下,溫燁站在那裡,目光落在通密和降頭師們的骨灰上,拳頭緊握,腮幫子咬得僵硬。

  「氣成這樣子?」夏芍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溫燁身後,淡淡笑問。

  溫燁轉過頭來,見夏芍唇角笑容,頓時皺眉,聲音很沉,「你不氣?通密老狗害過掌門祖師,這老狗害了那麼多人,死了還能有人給他作法超度!我師父沒了那麼多年,現在連屍骨都找不到,想燒紙錢告知他大仇報了,靈位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擺!這群害人的人,反倒有人作法超度,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你想要公平?」夏芍挑眉看他,一笑,往法壇上看,「那很簡單。再深的仇怨,莫過淩遲曝屍,挫骨揚灰。現在人已死了,淩遲曝屍是不能了,挫骨揚灰還是可以的。骨灰就在上面法壇,你去拿了,隨便撒去哪個窮山惡水。或者,乾脆尋處絕戶穴把這一群人埋了,保準他們全族死絕,也算大仇得報了。」

  溫燁卻咬著牙,頭一扭,「不去!」

  「為什麼?」夏芍挑眉,來了興致。

  溫燁的拳頭握得緊了緊,低頭,咬牙,「師父說過,風水師堪輿地脈,少則影響一人吉凶大運,多則影響一家、一族,有仇報仇,不能害人全族。業障太大,不報在自己身上,也會報在親近的人身上。」

  「那就不害他們全族,你若實在氣不過,上去挫骨揚灰也成。」夏芍又往法壇上望了一眼。

  這回溫燁抬起頭來,用古怪的目光看她,小眉頭皺著,「說做法事超度的是你,說挫骨揚灰的也是你,今天真奇怪!腦子燒壞了吧?」

  男孩氣呼呼看她一眼,眼神嫌惡,表情惡毒,好像恨不得夏芍發燒。但手卻伸了出來,去摸夏芍額頭。

  夏芍氣笑了,沒好氣道:「我還不是為某人著想?本來就是個愛逞能的,再因為這事兒把氣憋在心裡,要是憋壞了,你師父該說是我今天欺負了你。」

  溫燁氣哼哼一扭頭,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夏芍笑著歎了歎,「你以為我愛給這些人超度?這都是掌門祖師的意思。要依著我,這骨灰我就去給他灑在窮山惡水,來他個挫骨揚灰!」說到此處,夏芍臉色已是冷了下來,望著法壇的方向,眼神涼薄。

  溫燁詫異地抬頭,這回小眉頭是真皺緊了,「你是風水師嗎?」

  夏芍一愣,低頭看他。

  「這些人生前就不是好人,死得又慘,怨念太重。掌門祖師要作法超度這些人,就是要除掉這些人身上的怨氣,免得他們死了還害人。師父都跟我說過,風水師有風水師的職責,有的時候不能任性,任性的結果很可能是痛快了自己,害了無辜的人。就算是仇人在眼前,再痛恨,也得作法給他超度……」溫燁一開始還一副教訓夏芍的模樣,說到最後,越說聲音越小,嘴癟著,拳頭握著,一副受了委屈的忍耐模樣。

  夏芍卻看著他,目光裡深沉笑意一閃,輕輕垂眸。

  溫燁抬起眼來,正見夏芍在笑,皺眉咕噥,「還師叔祖呢,這點道理都不懂……」說完,溫燁轉身就走,似乎覺得做法事的經文吵,想回去休息。

  然而,他剛邁出兩步去,便聽夏芍在後頭笑了。

  「你也可以不叫我師叔祖,願意的話改個口,叫師父也成。」

  溫燁穿著小道袍在前頭走,聞言頭也不回,擺擺手,一副懶得理夏芍的模樣。但他的手剛擺起來,便突然空中一停,一副瀟灑不成反呆木的模樣名門寵妻,純禽來襲。

  溫燁忽的轉過頭來!

  夏芍卻恢復往常眉眼含笑的模樣,慢悠悠道:「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這師叔祖你大抵要叫一輩子,現在你倒有個機會換個稱呼看看。」

  「你是真燒糊塗了吧?」沒想到,溫燁瞪著夏芍老長時間,開口便是這麼一句。

  夏芍只笑不語,只是看著眼前男孩。

  她對溫燁的印象本就好,在香港時,這小子常跟她鬥嘴,兩人感情也不錯。以前,夏芍也沒想過收徒,她時間確實沒那麼多。許正是因前幾天收阿覃為弟子的事,讓海若動了請她收溫燁為弟子的念頭。

  海若的話不無道理,溫燁是玄門年輕一代裡天賦最高的,趁著他年紀還小,早早教導起來,將來必有一番作為。若是蹉跎了這幾年,許就浪費了一棵好苗子。

  但一旦真動了收徒的念頭,夏芍必是要好好考察的。即便她對溫燁印象再好,但收徒之事不可馬虎,畢竟這不是她個人喜好的問題,而是關係到玄門傳承,免得玄門再出現餘九志之亂。

  但這小子沒叫她失望,身負深仇,還能有如此自製力,如此看得明白,很不錯。就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他比許多弟子做得都好。

  「我看你是真燒糊塗了。」溫燁見夏芍笑意頗深便皺眉道,皺完眉扭頭就走,走出去兩步又回來拉她,「走,回去吃藥。」

  夏芍被這小子氣笑了,被他拉著一邊走一邊道:「這事你海若師父知道,她沒跟你說?」

  夏芍知道海若必然是沒跟溫燁說的,要是說了,以這小子的脾氣,早就鬧起來了。她這麼說只是想讓他知道,這件事不是開玩笑。

  溫燁果然停下腳步,看了夏芍半晌,衝著法壇便去!

  「你做什麼?」夏芍在後頭攔他。

  「找我師父問清楚!」

  「你師父也是為你好。」

  「不需要!」溫燁忽然甩開夏芍的手,男孩的眼裡全是受傷,吼,「為什麼我總要換師父?一個師父不在了,一個要把我給別人!」

  夏芍被他吼得一愣,吼得微微蹙眉,但她卻蹲下身來,看著眼前的男孩,笑容溫暖,「我明白你的感受。即使我的師父不是掌門,如果讓我換,我也不願意。生氣可以理解,但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不是你海若師父不喜歡你。恰恰相反,因為她在乎看重你,所以為你著想。」

  溫燁一怔,身子似乎震了震。

  「可是,海若師父還在世,我怎麼能改拜別的師父?輩分……」

  「你海若師父不會介意輩分,你師父若在世,也不會介意輩分。」夏芍清楚,溫燁若拜她為師,便會從義字輩升到仁字輩,他此時跟海若是師徒,拜她為師之後跟海若便是師姐弟了。

  「我介意!」男孩低吼。

  「那你就是迂腐。」夏芍伸手去彈溫燁腦門兒。

  溫燁瞪著眼,眼圈還有點紅,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被罵迂腐的樣子。

  「我問你,你海若師父教你再多事,修為秘術能教你麼?」

  溫燁癟著嘴,聽聞這句話有些氣惱,「我才不要因為這個拋棄師父!」

  「哦?你覺得修為和傳承秘法不重要嗎?」夏芍挑眉,不緊不慢問攝政王,借個種。

  「沒有師父重要!」

  「你師父這麼重要,那晚殺通密,你親手打敗他,給你師父報仇了嗎?」夏芍斂眸,嚴肅了下來。

  溫燁愣住,小身子再震。

  「師父重要,同門重要,修為反而在其次,那同門遇險,你若不強行衝破提升,救得了同門嗎?」

  「師父重要,同門重要,下回他們再遇險,你還想再體會一次救不了他們的經歷麼?」

  「天賦是與生俱來的,同門師兄弟求都求不來,你有,卻不看重。白費了好資質,到頭來再遇上同門被害無能為力的事,你該怪誰,怨誰?」

  夏芍一連三問,問得溫燁啞口無言。

  「可是……海若師父說,我拜她為師就能替師父報仇。現在師父的仇報了,屍骨還是沒能找到……」半晌,男孩嘴一癟,眼望著地。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強。如果你足夠強,哪怕找不到你師父的屍骨,也能給你師父報仇。」夏芍摸摸他的頭,臉上又帶上笑容,「不管你師父的屍骨尋沒尋到,故去的人都在你心裡。只要你不遺忘他,他永遠都在。你師父若能看到你今天,他會欣慰的。」

  溫燁低著頭,不說話,眼圈裡終於有眼淚掉下來。

  夏芍笑著蹲在地上看他,「重孝道,重情義,你固然是對的。但是身為玄門弟子,你要懂得責任,懂得擔當。若有一天,你能把責任看得更重,你才是真的長大。」

  「我想,你師父會願意看見你長大的。」夏芍笑了笑,這回不是摸溫燁的頭,而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們在京城還要待四五十天,給你時間考慮。走之前給我答覆,不管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只希望你做到不後悔。」

  說罷,夏芍便起身離開。

  以溫燁的執拗性子,夏芍以為他要考慮很久,卻沒想到,第二天她早起要準備去學校報到上課的時候,門被人一把推開了。

  「砰」的一聲,震得走廊上早起的弟子們都愣了愣。

  人人瞪大眼看著站在夏芍門口的溫燁,男孩穿著見白色的長袖大t恤,氣勢十足地站在門口。

  弟子們頓時驚了驚,紛紛猜測是不是昨天師叔祖為難小燁子,讓他搬通密的骨灰,結果把這小子給惹毛了,今天反擊找茬來了?

  張氏一脈的弟子們眼皮子都跟著一跳,趕緊急走過來,說什麼也要把這小子攔住!那是師叔祖啊!師叔祖為難他那可以說是在歷練他,他要敢找茬,那就是以下犯上,犯門規的事!

  十來人急沖沖過來,人還沒到便伸出手來要按住溫燁。

  溫燁卻在師兄弟們的手按上肩膀的時候,忽然對著門裡一聲大喝:「師叔祖!請收我為徒!」

  「……」

  一片死寂裡,夏芍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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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5:5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斬桃花,收徒

  夏芍要收溫燁為徒,事情一大早便震動了會所,連唐宗伯和張中先都被震動了。

  海若私下裡請夏芍收溫燁為徒,這件事因夏芍態度不明,她便並未對外張揚。溫燁這小子也一個樣,昨晚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連飯都沒吃。今早一起來便直沖夏芍的房間,一聲大吼,全世界都靜默了……

  除了海若得到消息時露出欣喜的神色,其餘人都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華苑私人會所的茶室裡,唐宗伯坐在上首,張中先背著手站在一旁,弟子們兩旁聚著,中間站在夏芍和溫燁。

  夏芍含笑站著,氣韻悠然,這氣氛仿佛不關她的事。

  溫燁站在她身旁,大聲道:“掌門祖師,師公,師父,我要拜師叔祖為師!”

  眾人默然,看溫燁拳頭握著,嘴癟著,目光兇惡,不像是請求,而像是在宣佈決定似的,便不由瞪直了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師叔祖的意思,還是溫燁的意思?

  如果是前者,那是喜事。如果是後者,那可有點拋師棄祖的意思。雖然,弟子們都不太相信溫燁是這種人。

  海若見這氣氛,擔心溫燁受責難,便趕緊上前道:“掌門祖師,師父,這事起初是我的意思,是我私下裡尋了師叔祖,請她收小燁子為徒的。”

  海若將事情經過一說,眾人一聽,這才知道竟然是一周以前的事了。

  唐宗伯喝著茶看一眼夏芍,輕斥,“你這丫頭,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跟師父說一聲!”

  夏芍笑眯眯,“跟您老說了,您大抵也要呵呵一笑,說這是我徒弟,讓我自己挑。然後您老便在一旁喝茶納涼看戲。既然如此,才不叫您提早知道,免得笑話我。”

  師徒兩人相處多年,夏芍自然知道師父的性子。若叫他知道了,她考驗溫燁的時候,他大抵要撫著須從旁笑著看熱鬧,事後再點評一番,然後再調侃她一句:丫頭出師了,都會考驗弟子了之類。

  她才不要惹這調侃。

  唐宗伯被堵得險些被茶水嗆著,看著夏芍吹鬍子瞪眼。他原來就奇怪,作法的時候這丫頭為什麼為難溫燁,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你想拜你師叔祖為師?我這個老頭子能問問為什麼嗎?”瞪夏芍,夏芍笑著不理,唐宗伯只好端起威嚴的姿態來看向溫燁。

  溫燁這孩子,他看著是不錯的,重情重義。小小年紀,為了他師父的事沒少傷神。這小子既然敢不顧同門誤會說要拜師,想必是想明白了。況且,夏芍看樣子是同意,也就是說她的考驗,這小子通過了。

  但即使是這樣,唐宗伯身為掌門祖師,自然要問問。

  “師叔祖說,玄門弟子重孝道,重情義還不夠,更要有擔當。我要跟師叔祖學本事,以後,我師父、覃師兄的事,不會再發生。誰再欺我同門,我揍!欺我師父,我揍扁!”溫燁腰板挺直,聲音乾脆,目光亮得叫人眼都虛了虛。

  茶室裡靜了靜。

  弟子們目光震動,海若則眼圈都微微發紅,神色感動,卻又禁不住欣慰。

  唐宗伯和張中先都震了震,十三歲的孩子,這番宣言和決心,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還能強求什麼呢?

  “好孩子!”唐宗伯感慨地一歎,轉頭問張中先,“張師弟,這是你這一脈的孩子,你的意思呢?”

  “我什麼意思?哼!”張中先哼了哼,不看溫燁,反倒看向夏芍,“這丫頭撬我這一脈的牆角,我得找她好好要個說法!”

  海若一愣,苦笑一聲。

  夏芍倒淡定,慢悠悠一笑,“哦?您老打算怎麼要我怎麼給您個說法?”

  張中先眼一瞪,義正言辭,“我這一脈膝下就這麼個孩子,你給我撬去了,你替他給我端茶倒水、捏肩錘腿?”

  “我給您老人家端茶倒水、捏肩錘腿,您老人家就同意小燁子拜我為師?”夏芍笑眯眯看向張中先。

  張中先性子直,哪聽得出來夏芍話裡的彎彎繞繞?唐宗伯端著茶杯,頗有深意地一笑。奈何張中先沒看到,當即便笑著哼了哼,“你當真能給我老人家端茶倒水、捏肩錘腿?要能堅持到我回香港,我就考慮考慮這事。”

  “咳!”唐宗伯聞言果然笑著咳了一聲,歎了口氣看向張中先,笑道,“張師弟,區區幾天端茶倒水,你就把小燁子給人了?”

  張中先一愣,這才發現被耍了!

  他口口聲聲稱溫燁是他這一脈的弟子,結果為了這麼點好處就把這小子給賣了,這不明顯說明他這個師公也不怎麼看重溫燁,這小子跟著他還不如跟著夏芍麼?

  本來是怪這些人一個個都跟他先斬後奏,想著趁這機會為難為難夏芍,哪知道才幾句話,就被這丫頭給下了套!

  見弟子們在兩旁低著頭偷偷笑,張中先老臉掛不住,跺了跺腳,背著手走了。

  人是走了,但事情卻是就這麼定了下來。

  夏芍收徒是大事,自然要好好準備。但眼下正在作法超度,唐宗伯決定打電話回香港,讓在香港的弟子們都過來觀禮。但這事並不急於這一兩天,等作法的事結束之後再操辦不遲。

  這段時間,唐宗伯仍帶著弟子們在會所主持超度事宜,夏芍則回學校上課、回公司處理事務。

  日子對她來說,又回到了正軌。

  夏芍這回請假了半個月,學校對她請假的事已經見怪不怪了。她從開學起,上課的時間和請假的時間幾乎對等。這半個月,元澤、柳仙仙、苗妍和周銘旭都以為夏芍是公司事忙,抽不開身,得知她回校上課以後,自然是第一時間找她相聚。

  但等來夏芍的時候,卻發現她身邊還有個人。

  女孩子身材嬌小玲瓏,眉毛英氣,眼神鋒利,看人像是在戳人,極有力度,和她可愛的臉蛋兒反差極大。

  “介紹下,新認識的朋友,生物系的,跟我們同年,衣妮。”京城大學校園裡的特色川菜館前,夏芍笑著向朋友們介紹衣妮。

  衣妮在班裡人緣不算好,很多男生喜歡她的外形,但卻畏於她的脾氣。同班女生更是覺得她整天一副跟人有仇的樣子,讓人很不爽。

  莫說開學兩個多月,衣妮從寨子裡出來,這些年自己一人過活,對人總有一份警惕心,從來都是獨行俠。

  朋友這個詞,即便是在寨子裡的時候,她也沒有體會過。那時候,她有的只是同門姐妹,因她是黑蠱王的女兒,同門姐妹對她向來多份敬重。雖然同齡,卻沒有體會過友情。

  因此,當夏芍向朋友們介紹她是她新識的朋友時,衣妮頓時便怔住。以至於元澤等人跟她打招呼,她都沒聽見。

  元澤愣了愣,笑著收回手,笑容依舊和煦,看著並不尷尬。他只是挑眉看向夏芍,用眼神詢問她。

  但柳仙仙沒這麼好的涵養,見衣妮發愣,抬手便往她腦門上彈了一記,笑著擠兌夏芍,“請了半個月的假,你是泡妞去了吧?哪兒泡回來的妞兒,傻愣愣的。”

  衣妮正愣神,柳仙仙一指彈過來,眼看那修剪得漂亮的指甲就要觸上她額頭,衣妮霍然回神,動作敏捷如小獸,飛快往後一退!抬眼,目光鋒利如刀。

  元澤、柳仙仙、苗妍和周銘旭都愣了愣,尤其是柳仙仙,她低頭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頓時樂了,又看夏芍,“行啊,你交朋友,淨交些會身手的。是不是看你表妹不在,那個男人婆又回香港了,沒人陪我練練,故意找了個妞兒回來跟我幹架?先說好,老娘不是那麼粗魯的人。”

  夏芍對柳仙仙的自戀習慣了,只扶了扶額,便道:“我看起來,對你有那麼好嗎?”說完,她便回身對衣妮道:“別理她,這人最自戀,最瘋的就是她。不愛理可以不理。”

  柳仙仙頓時柳眉倒豎,“誰自戀?誰瘋?夏芍你給老娘說清楚!”

  夏芍卻懶得理她,招呼了衣妮,便和元澤等人一起進了川菜館。

  京城大學裡這家川菜館的師傅手藝很不錯,很受學生們的青睞,一到了飯時,上下兩層都是滿座,天天座無虛席,想要三樓的包間都得提前訂。

  元澤昨天便聽說夏芍要回學校,因此用了點學生會的人脈,訂下了一間包間。

  六人去往三樓,一路收穫目光無數。現在在京城大學裡,別說沒人不認識夏芍,就連元澤也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

  元澤是青省省委書記之子,開學時候的新生代表之一,剛入學就受邀請加入學生會。明明是大一新生,卻人緣極好,短短兩個月,就讓他混了個監察部副部長的位子。這在京城大學學生會的歷史上也是很少見的,因此元澤這段日子在校園裡也算一炮而紅,可謂風雲人物。

  當然,這個風雲人物除了深厚的家庭背景、令人豔羨的個人能力之外,在女生堆裡還有著超高的人氣。

  也正因這超高的人氣,讓經常跟元澤在一起出入的柳仙仙和苗妍也很受人注意,但苗妍外表看著普通些,柳仙仙卻是舞蹈系的系花,因此學校裡這段時間便開始有傳言,說兩人是男女朋友,正在交往。

  這讓柳仙仙很是提高了一把知名度,也受了不少女生的冷嘲熱諷、明裡暗裡的挑釁。

  今天也不例外。

  六人一行剛走進川菜館裡,便有諸多目光投來,看夏芍的,看元澤的,看柳仙仙的,光看還不算,外加指指點點。夏芍耳力好,一路往樓上去,卻把一些話聽在了耳朵裡,目光在微笑不語的元澤和眉眼飛揚的柳仙仙臉上掠過,尤其在元澤那桃花成堆的臉上一落,抿嘴一笑。

  到了三樓,六人剛想進包間,便在門口聽見後頭有人驚喜道:“夏董?”

  夏芍步子一頓,回身一看,竟是學生會長張瑞一行人,幾人正巧坐在元澤訂的包間對面,應是剛坐下,門還沒關。

  夏芍回身的時候,張瑞已經帶著人站起身走了過來,伸手笑道:“沒想到在這兒碰見夏董,真是巧。”

  夏芍笑著跟張瑞握手寒暄過,見他身後的人都是她認識的,國際交流部長汪冬,實踐部長姜正文,就業規劃部長鄧晨,還有個宣傳部長王梓菡。

  鄧晨看見夏芍,臉色不太好看。他上回在風水選修課上被夏芍一通冷嘲熱諷,結果那之後京城大學裡就興起了去聽風水選修課的熱潮,別說每次去聽課了,現在就算他走在校園裡,都感覺背後有人指指點點,他交往的圈子裡人也沒少拿這事揶揄他,害得他顏面掃地。今天看見夏芍,他臉色能好就怪了!

  但是心情再不好,鄧晨也沒敢找夏芍的茬。這女孩子很有辯才,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而且今天張瑞在,他看起來對夏芍有些欣賞,而且因為和華夏集團簽約就業實習合同的事,張瑞聽說了風水課上的事,還把他給訓斥了一頓,讓他在學生會的會議上做了檢討。

  除了鄧晨臉色不好看,其他人都還好。汪冬長相其貌不揚,但性情沉穩,與夏芍握手點頭,便算作罷。

  姜正文卻笑了笑,揚起他那一臉自以為迷人的笑容道:“聽說夏董剛回校,要我說,公司的事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徐將軍怎麼捨得讓夏董這麼忙。”

  夏芍淡淡一笑,並未多言。姜正文是薑家的人,她到現在還沒見過姜正文的哥哥——傳聞京城四少之一的薑正祈,但就姜正文來說,完全就是個紈絝。在夏芍看來,此人跟同樣有紈絝名聲的王卓都不能比。

  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夏芍的冷淡姜正文並沒有介意,往他身上貼的女人多了,對他不怎麼搭理的人,他就只見過兩人。一個是夏芍,一個是王梓菡。

  王梓菡是最後跟夏芍打招呼的,她笑容端莊,舉止得體,夏芍拒絕了去王家用餐,她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滿,“夏董,我們已經接到華夏集團的合同,昨天學生會還開會商量,想把舞會定在耶誕節那晚,你看呢?”

  “我沒意見。學生會安排就好。”夏芍點頭道。

  “那就這麼定了!日子定下來,很多節目學生會也好安排。”張瑞從旁展顏喜道。

  夏芍點點頭,又與幾人寒暄了幾句,這才提出要和朋友們去吃飯了。張瑞自然放行,看著夏芍進了對麵包間,一行人這才回去自己的包間裡坐下,點菜吃飯。

  轉身回去的時候,王梓菡走在最前頭,誰也沒看見,她轉身的時候臉色一淡,垂下的眸底,莫名的光芒一閃。

  ……

  那邊,張瑞等人點菜吃飯。這邊,夏芍和朋友們也在點菜吃飯。

  今天有新朋友,為了慶祝,大家叫了啤酒來。夏芍向來不喝太多酒,今天卻是第一個舉杯,只是目光看向元澤和柳仙仙,笑道:“為我今天聽見的八卦,乾杯。”

  元澤和柳仙仙都是一愣,接著,兩人反應激烈。

  “你怎麼也聽起這些八卦來了?別聽他們胡亂編派。”元澤臉上還維持著和煦的笑容,只是眉宇輕鎖。

  “你信了那些八卦?”柳仙仙也誇張地看向夏芍,一指元澤,翻了個白眼。她早就知道元澤對夏芍的好感,她怎麼可能看上元澤?“老娘要真看上他還用等現在才傳緋聞?高中的時候就傳了好不好!再說了,就他這家世背景,白送老娘都不要!”

  柳仙仙的身世,夏芍至今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她是私生女,母親已經去世。這麼多年,她從未提過她父親,也沒見她跟家裡聯繫。當年在青省,過年過節的時候,她都是去胡嘉怡家裡。

  以柳仙仙的性情和身世,確實不太適合嫁入官門家庭。而且她自己似乎也清楚,只是提到元澤的家世背景的時候,柳仙仙的神態明顯輕嘲。

  她跟元澤認識這麼久,必然不是嘲諷他。那麼,她嘲諷的是?

  夏芍輕輕挑眉,柳仙仙卻又恢復正常神態,笑看元澤一眼,“而且這小子實在太壞了!你別以為咱們元少多純潔,最壞的就是他!有這等謠言,身為男人,他也不澄清。擺明瞭讓學校裡那些女人以為他名草有主,讓老娘幫他擋擋往他身上撲的狂蜂浪蝶。他倒是清淨了,我這兒快成戰場了!”

  元澤聞言,轉頭看柳仙仙,表情竟有些鬱悶,“柳大小姐,我就是想澄清,也沒人信我好麼?去找你茬的人,你都很有戰鬥力地PK回去了。我澄清,誰信我?”

  柳仙仙一噎,頓時瞪眼,“哦,那些人找茬都找到我面前來了,難不成我能不吭聲給她們欺負?老娘是那種人嗎?找上門來找罵,我當然要讓她們知道知道老娘的厲害!”

  元澤苦笑,看向夏芍,攤手,“謠言就是這麼產生的。”

  夏芍聽了,也搖頭笑了笑。其實她從面相上就能看出來,元澤和柳仙仙壓根就沒有紅鸞星動的跡象,之所以提這事,不過是打趣打趣好友。

  不過一聽兩人的說法,這事還真是挺鬱悶。柳仙仙的性子,別人找上門來,她不可能白白受欺負,但是此舉在外人眼裡看來,簡直就像是在維護她正牌女友的地位。因此,元澤想澄清,卻苦於沒人相信。

  以至於現在謠言愈演愈烈,兩人在京城大學的學生眼裡,儼然就是一對兒。

  夏芍也苦笑著搖搖頭,她是希望朋友們幸福的。儘管她也知道元澤的少年心思,但誰沒有個年少懵懂的時候?她已找到自己的愛情,也希望朋友們能找到。若柳仙仙和元澤是兩情相悅的,她自然支援,只是看這情況,兩人都沒這意思,那這謠言還真是讓人頭疼。

  “你要是想斬那些騷擾你的桃花,我有辦法。需要麼?”夏芍看向元澤。

  “求之不得。”元澤苦笑。

  “按你的生肖,桃花在子,五行屬水。爛桃花在卯和午,五行分別屬木和火。看看你宿舍的床位,不要睡在正南或正東。若是恰巧睡在此,要麼換床位,要麼儘量睡覺時腳不要朝正南或正東。平時少穿紅、青、綠這三種與爛桃花五行相合的顏色的衣服。宿舍正南和正東方位少放植物,尤其是水生的,更別放魚缸。”夏芍提醒了元澤幾句。

  斬桃花最常見的方法就是根據生肖,生肖不同,正桃花和爛桃花的方位不同,根據這些方位進行調整,就能有效地遏制桃花。

  據說,人青春萌動的時候,荷爾蒙分泌與平時不同,氣場和感官都會變得敏感。這個時候,很容易會被相合的氣場吸引。只是注意穿衣的顏色,聽起來有些神奇,其實色彩在心理學上的作用早已被證實。而夏芍提醒元澤宿舍裡一些擺放東西的注意事項,也是在教他調整宿舍裡的氣場。這對他必然有幫助。

  但其,調整人周身的氣場,佩戴用元氣所畫的符最有效。但夏芍卻沒提這個方法,而只是選了最常見的方法。畢竟用符來調整氣場,可能會傷害到正桃花,如果元澤遇到真命天女,她可不想壞了他的姻緣。

  元澤聽了笑著點點頭,明顯舒了口氣。

  這話題一過,菜便上來了。

  吃飯的時候,柳仙仙八卦的毛病又犯了,開始打聽衣妮的來路。衣妮只吃飯,不理她。柳仙仙瞪直了眼,她的八卦功夫只在兩個人身上失效過。

  一個是徐天胤,一個就是衣妮。

  徐天胤當初都給面子地回答了幾句,衣妮居然一句也不回。

  這很傷害柳仙仙的自信心,她提著啤酒瓶子起來,大有衣妮不回答就要幹架的驅使。

  衣妮轉頭,用只有夏芍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朋友好吵,我可以給她下蠱嗎?”

  夏芍吃飯,眼也不抬,“不可以。”

  下蠱被否決,衣妮擺拖不了柳仙仙不住下戰帖,最終拍案而起!

  苗妍嚇了一跳,以為兩人要打起來,沒想到兩人提著啤酒,就開始拼了起來。拼完了還不算,又開始拼吃辣。

  夏芍偶爾抬眸,看看兩人辣得滿頭大汗,嘴唇臉頰都跟被開水燙過似的,便微微一笑——嗯,這個比拼的辦法好。辣得說話都不利索,也就不吵了。

  看來,以後川菜館要常來。

  柳仙仙和衣妮哪裡知道,兩人胃都快辣翻了的時候,有人下了個腹黑的決定。

  一頓飯吃罷,桌上跟戰場似的。柳仙仙坐去椅子裡,抱著吃撐了的肚子,戰不動了。衣妮則望著一桌飯菜,神情有些恍惚。

  其實,今天她本不想跟夏芍一起來吃飯,但她下課後去她的班級門口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跟來了。從未想過會跟人吃過這樣一頓飯,似乎,在遇到夏芍之後,什麼都變了……

  夏芍卻只是笑了笑,看向衣妮,“以後我要是不在學校裡,他們吃飯你就跟他們一起吧。雖然都是些鬧騰的,但人都不壞。”

  “……”衣妮沒答應,也沒不答應,但是從這天起,夏芍總不忘去叫她,她也就這麼跟著一起了。

  自這天起,夏芍的日子恢復往常,學校、公司、會所。

  公司那邊,華夏拍賣京城分公司的總經理方禮說,王卓近段時間聽說去國外度假去了,拍賣公司的事,似乎擱置了下來。

  王卓哪是去國外度假,分明是躲出去了。他現在在京城,呆在家裡被人笑,出門也被人笑,只有躲去國外清淨段日子。

  華夏集團在京城的諸多分公司這兩個月來已步入正軌,有的人看的是華夏集團在商場的實力和名氣,有的人則沖著夏芍和徐天胤的事。不管是哪方面,京城公司的運營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甚至很順暢。

  目前勢頭良好,夏芍每天沒課的時候便去公司主持大局,晚上回會所跟師父等人相聚。

  作法超度要七七四十九天,聽起來長,不過就是一個來月。時間過得倒也快,作法諸事完畢之後,唐宗伯抽了一天的時間拜訪了京城的香火鼎盛的一座佛寺,他與寺裡已經圓寂的了慧方丈是舊識,寺裡的慧雲方丈聽說之後,親自接待了唐宗伯,在聽了這些骨灰的來歷時,慧雲方丈宣了聲佛號,表情慈悲。

  對寺裡的人來說,念經消除惡業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慧雲方丈並沒有推辭,而是聽唐宗伯一說,便同意將降頭師們的骨灰存放在了寺裡。

  事情都辦妥了,夏芍卻還是沒急著舉行拜師儀式,而是讓師父和弟子們都休息了幾天,拜師的儀式,挑在了週六那天。

  夏芍特地選了個週末的時間,那天,徐天胤也從軍區回來。

  玄門在香港的弟子們收到消息,也都趕到了。

  聽說通密死了,弟子們都很振奮。當初暗害唐宗伯的仇人,三人死了倆,現在就剩歐洲的奧比克裡斯家族了。起先,唐宗伯帶人來京城的時候,弟子們並沒有想到這一仗能贏得這麼漂亮。只可惜,犧牲了位同門……

  當聽說通密被殺當晚鬥法的情形時,弟子們都不由驚呼,看夏芍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敬仰。當聽說夏芍要收溫燁為弟子的時候,弟子們當然也是震驚了一番,但是這事已經定了下來,唐宗伯都首肯了,那自然不是說說的。

  拜師這天,會所專門清理出一個房間來,設大堂,正東方位掛祖師爺畫像,面前桌案香燭、瓜果、三牲齊備。正北方位設桌椅,唐宗伯坐中間,夏芍和徐天胤各坐老人一旁,面前放著蒲團。而三人對面的方位,張中先、海若坐在那裡。弟子們則站在另一邊的空地上觀禮。

  溫燁穿著身小道袍,瞧著頗可愛。平時他穿成這樣,夏芍是要笑的,今天卻是難得的嚴肅。

  弟子們看著溫燁走進來,目光跟隨著他。這是玄門年輕一代中年紀最小天賦卻最高的弟子,以前,他是小師弟,今天過後,他便是小師叔。

  或許有一天,他會是門派的嫡傳弟子,堂堂宗字輩。

  又或許有一天,他會成為接掌門派傳承。

  儘管不知道這一天會是多少年之後,但今天他邁出這一步,地位便從此不同。

  溫燁的表情也很嚴肅,或者說,這小子的表情一直都很嚴肅,只不過以前是臭屁些,今天是難得目視前方,表情肅穆。

  拜師儀式,先拜祖師爺畫像,上香,敬茶。這是每個入門派的弟子都要做的。

  而溫燁做過兩回,今天是第三回。但他卻沒有怠慢,每一步走得都發沉,跪下去,叩首。

  砰!

  聲音撞得氣氛都窒了窒。

  男孩起身,上香,敬茶。一切禮畢,轉身,走向張中先和海若。

  兩人看著他走過來,老人眼裡有著感慨的神色,海若則眼圈紅了。她知道這頭磕下去意味著什麼,但是,她情願。

  溫燁走過去的時候,拳頭握著,眼垂著,跪下時卻噗通一聲!他沒跪放好的蒲團,而是膝蓋撞到地上,咚地一聲,震得人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發堵發沉。

  再叩首,這回是謝師。

  “師公,師父,弟子不孝。謝你們的教導之恩!”溫燁一個頭磕下去,又是砰的一聲,這回卻很久沒起來。

  這回連張中先的眼裡都有些紅,老人歎一聲,點點頭,又最終仰起頭,目光望向遠處。這是他這一脈最惹人疼愛的弟子,今天要離開,他卻欣慰。

  阿暉啊,要是你在天有靈,就看一眼吧!這孩子,也算是出息了……

  而海若卻已是忍不住落了淚,她便落淚邊笑,邊笑邊點頭。她命裡沒有子女,這三名弟子就是她的孩子。她將他們視如己出,小淑小可是她的女兒,眼前的男孩就是她的兒子。

  沒有哪個母親不希望孩子常在跟前,但也沒有哪個母親不希望孩子走得更遠。

  孩子,願你走得更遠,一生順遂。

  我不會失去你,我不是你的師父了,卻還會是你的母親。

  海若伸著手,想去扶溫燁。最終卻手停在半空,沒有去扶他。任他跪著,跪夠了為止。

  大堂裡的氣氛靜得呼吸聲都聽不見,沒有人去數溫燁跪了多久,只看見男孩起身的時候,地板顏色深了一片。

  他仍是倔強執拗,起身不看人,只顧低頭,袖子狠狠在眼上一擦,轉身!步子邁得決然。

  來到唐宗伯、夏芍和徐天胤面前,男孩仍然沒有用蒲團,同樣沉的一聲雙膝落地,三叩首!

  “弟子溫燁,拜見掌門祖師!師父!師伯!”男孩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但卻咬字清晰,每個字都像要把地砸出個窟窿。

  唐宗伯神色震動,這大概是玄門拜師的歷史上最為不同的一次,但這孩子卻值得收入膝下。

  夏芍身為師父,有些話自然該她說。她此刻的目光卻有些恍惚,恍惚間記起,未滿十歲那年,她在十裡村後山的宅院裡遇見師父,在書房裡屋裡簡單地拜了師,遠沒有今日隆重,沒有這麼多人觀禮,她這一生卻從此走上了不同的路。

  今天身份卻換了,她坐在椅子裡,看後輩磕頭拜師。

  一瞬間,她有種錯覺。好像從那時到現在,過了很多年。實際上算算,不過十載。

  十年的時間,她有了華夏集團,有了師兄,現在,有了弟子。

  人生,總是在不停的向前走,不斷地圓滿。她願人生可以繼續圓滿,也願珍視的人可以更圓滿。永沒有失去。

  夏芍笑了笑,為自己此刻的心境。她看著地上她不說話就不抬頭的男孩,笑著開口,“你抬頭。”

  溫燁聞言,這才直起身來。男孩腰背挺直,脖子挺直,唯獨眼往下看。但卻還是掩飾不住他眼皮的紅腫。

  夏芍把笑意斂起,看著溫燁,“這句話,你拜師的時候想必你師父已經跟你說過了。你不陌生,但我還是要再說一遍。你可聽好了,玄門三規六戒:一不准欺師滅祖,二不准藐視前人,三不准江湖亂道,四不准鬥狠噬殺,五不准奸盜淫邪,六不准妄欺凡人。記清楚了?”

  “清楚了。”男孩點頭,聲音發啞發沉。

  “我還有一句話,望你謹記。重孝道,重情義,是你的本分。但從今天起,重責任也是你的本分。能牢記嗎?”

  “能!”男孩脊背挺直,這回聲音更沉。

  “好。”夏芍點頭,這才笑了,“那麼從今天起,你我就是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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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5:59: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唐徐二老相見

  屋裡氣氛仍然靜悄悄的,眾多目光聚集在夏芍和溫燁身上。

  從今天起,你我便是師徒。

  那麼,從今天起,小師弟真的就是小師叔了。

  夏芍從身上拿出塊玉珮來,清代老玉,羅漢造型,羊脂白外頭帶著些微黃,在她掌心裡溫潤,金吉之前卻極為濃鬱。

  這是當初用來布七星聚靈陣時用的法器,當初收了九塊來。七塊布了陣,一塊去香港的時候給了李卿宇護身,還剩下最後一塊。

  夏芍遞給溫燁,當初她拜師的時候,師父送了她塊玉葫蘆當見面禮,今天她自然要送溫燁一塊。

  「這塊玉珮你收好。」

  屋裡氣氛頓時變了變,有些輕輕淺淺的抽氣聲。玄門弟子拜師的時候,師父都會送給弟子見面禮,但法器哪是那麼容易尋得的?基本上師父手上最好的法器都要留給最得意的弟子。因此,給大部分弟子的見面禮有的是玉器,有的是符菉,有的是銅錢龜甲之類的,但這些上頭的金吉之氣都很淡,一看就不是古物,只是各自師父帶在身上以元氣蘊養出來的。好一點的,有年輕時候遇見風水寶穴,埋下物件蘊養多年再取出來的。

  但這些因為年頭有限,都不如今天夏芍掌心裡的羅漢玉件吉氣濃鬱。

  這羅漢玉珮一看就不是凡品,像是用高人的元氣常年蘊養過,而且金吉之氣如此濃鬱,少說有上百年了!羅漢在面對凶煞的時候,克制力很強,溫燁在捉鬼方面有長才,這戴在他身上,可謂是如虎添翼了。

  溫燁伸手接過來,握在手裡,低頭,「謝謝師父。」

  這聲師父叫得還有些不太順口,但是夏芍卻是笑瞇了眼,舒服地往椅子裡融了融,道:「起來吧!還跪著幹什麼?等著你掌門祖師和師伯再送點好東西給你?」

  夏芍這話是笑著跟溫燁說的,唐宗伯和徐天胤卻都看向夏芍,看她笑瞇瞇,一副小狐狸的樣子。這模樣,跟她過年伸手要紅包的模樣一模一樣。

  「咳!」唐宗伯咳了一聲。

  徐天胤轉過頭,默默望夏芍,再望望地上直起身來卻不知該不該起的男孩。

  唔,她希望送禮物?

  這時,唐宗伯已經笑著瞪了夏芍一眼。

  這丫頭!剛拜師的時候就眼饞他的龜甲銅錢羅盤六壬式盤,現在自己收徒了,也不望從他身上刮蹭些去。

  不過,唐宗伯還真準備了見面禮。怎麼說都是他的嫡傳弟子收徒,他身為師公,能不準備禮物麼?

  唐宗伯拿出個六壬式盤來,遞給溫燁,「拿著吧,以後聽你師父訓示。風水、占卜、相術等術也要學起來,嫡傳弟子只在一方面有長才可不成,要是全才才行。六壬神課是玄門鎮派之法,你師父十五歲的時候神占解卦已經青出於藍了,望你也要青出於藍才好。」

  那六壬式盤並不大,只有雙手掌心那麼大。弟子們卻震動了!

  只見那盤通體通體紫沉,細膩光潤,躺在唐宗伯的手心裡,金氣彷彿順著紋理流動,那元氣隔著幾丈遠都讓人覺得心神寧靜,遠遠的,就好像有大梵金光拂面,令人心底都好像一空。

  弟子們驚異地瞪大眼,屋裡只能聽見吸氣的聲音。

  這是……門派傳承的法器?

  不會吧?!

  門派的傳承法器,不是都要傳給任下一代掌門祖師的嫡傳弟子麼?

  現在給溫燁是不是早了點?

  一般奇門江湖有傳承的門派,傳承法器都以羅盤居多。因此弟子們也大多只見過唐宗伯手中的羅盤,其他的卻是沒見過的。因此見這六壬式盤元氣如此空靜,弟子們直覺這是傳承法器!

  但夏芍從小伴著師父這幾件寶貝長大,自然知道這不是傳承那件。玄門傳承的法器,是歷代掌門祖師帶在身邊之物,傳承千年,元氣之盛,絕不是這只可比。

  且傳承的法器,按門規是要留給下任掌門的。現在唐宗伯都沒宣佈下任掌門的人選,隔代傳是不合規矩的。

  慘唐宗伯給的這六壬式盤也非俗物,夏芍一看便笑了,對溫燁道:「快接著吧。你掌門祖師也不知道從哪裡淘來的,我都沒見過。聞著倒香,瞧著是小葉紫檀的老料,上頭沒上漆竟都沒有開裂,想來是經幾代人不間斷把玩的結果。這可是難得的老物件,吉氣也不俗,難得的法器了。」

  弟子們聽了一愣,這才知道,原來不是傳承的法器?

  這樣的都不是傳承法器,那傳承法器得是什麼樣子?

  唐宗伯這時卻笑斥夏芍一句,「送件拜師禮,你還給為師來個鑒定。怎麼?怕拿不值錢的糊弄你徒弟?」

  夏芍慢悠悠一笑,「這不是職業病麼?有些日子不鑒定點物件,技癢。」

  這紫檀的六壬式盤確實是老物件了,古時候的紫檀物件表面都沒漆,一定時間之後物件表面都會開裂,這個作假是比較難的。自然,師父送的物件也不可能是假的。只是夏芍有點好奇,這物件從哪裡來的,這元氣不是師父的,而且她以前也沒見過。

  唐宗伯看著手裡的法器,神情有些感慨,「這六壬式盤是我年輕時候用的,不在我身邊三十多年了。」

  咦?

  這話讓夏芍都愣了。

  「我年輕的時候在內地歷練,來過京城,曾經去寺裡拜訪過當時的方丈了慧大師。當時我就是用這六壬盤給大師算了一卦,算出他十年後有大劫難渡。方外之人,早已看透生死,方丈留我在寺裡住了幾天,後來走的時候我有急事,這盤就落在了寺裡。我回到香港,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來內地過,這件事就忘到了腦後。前幾天去寺裡,了慧大師早已圓寂,慧雲大師將這盤拿出來送還給我,我才知道,寺裡一直妥善保管著這式盤,晨昏誦經佛法光照,這盤歷經這麼多年,早已不是開光的物件可比。」唐宗伯語氣感慨,他的年輕時代幾乎是在動盪的年代裡度過,結識奇人異士無數,後來他也遭過難。如今老了,這些人大多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拿著這在外三十多年又回到自己手上的物件,唐宗伯怎能不生感慨之心?

  「拿著吧,這物件就給你了。」唐宗伯遞給溫燁。

  溫燁雙手鄭重接過,「謝祖師。」

  「好,好。」唐宗伯笑著直點頭。

  屋裡氣氛卻又安靜了下來。

  夏芍和唐宗伯都給了見面禮,就剩徐天胤了。

  但當一屋子的人看向徐天胤的時候,卻都愣了愣——徐天胤還在盯著溫燁。

  似乎他從溫燁拜師的時候,就盯著這小子不放。男人的眸孤狼般,黑暗望不見盡處,男孩彷彿被他盯住的獵物,卻抬起頭來,跟他大眼瞪小眼。

  氣氛有點詭異。

  徐天胤的冷,弟子們都領教過。當初在香港,平時遇到他,弟子們招呼都不敢打。溫燁膽子也算大的,竟敢跟他對視。但這一幕卻看得很多人肝兒顫,弟子們並不瞭解徐天胤,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然而,下一刻發生的事,卻讓弟子們心險些跳出嗓子眼兒!

  徐天胤踞膝而坐,標準的軍姿。與溫燁默默對視半晌,竟抬手,一拳揮了過去!

  男人揮拳的速度其快,明明是拳,卻讓人感覺是一把刀,鋒利雪光一抹,一息便在溫燁眼前!

  「小燁子!」海若驚呼一聲,從椅子上直直起身。張中先在旁邊一把按去她肩膀,勁力一震,海若噗通一聲又被按得坐了下來。

  這邊發生的事情沒有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還是望著徐天胤。徐天胤的拳,在溫燁印堂前一毫停住,拳風震得男孩根根倒豎的發尖兒向後刷地一貼,彷彿方才颶風撲面!

  溫燁咬著牙,鼓著腮幫子,眼神兇狠執拗,眼都不眨。

  徐天胤望著他一眨不眨的眼,眼神比他厲,語氣凍人,「以後對你師父,不准態度不好。」

  溫燁癟著嘴,執拗地跟徐天胤對視,聲音還帶些鼻音,「嗯。」

  「不准惹她生氣。」

  「嗯。」

  「不准黏她太緊。」

  「嗯。」

  眾弟子:「……」不准黏太緊是什麼意思?

  徐天胤盯著溫燁的眼,半晌直起身來,拳往回一收,一翻,攤開掌心,「給。」

  弟子們愣住,誰也沒想到,徐天胤掌心裡竟然握著東西!人人仰著脖子往他掌心裡望,離得有些遠,看不清楚,只看見三枚銅錢。

  夏芍的臉色,卻變了。

  不僅夏芍的臉色變了,連唐宗伯的目光都是一變!

  徐天胤掌心裡的三枚銅錢,夏芍見過,正是那三枚唐代的開元通寶!其中有一枚是市面上都見不到的金開元!

  弟子們離得遠,看不出那是開元通寶,但卻還是一陣驚呼,「金的!金幣?」

  「好厲害的元氣!」

  夏芍卻蹙著眉,對她來說,不管這三枚是不是開元通寶,也不管上面元氣如何,她只是震驚,師兄竟然要把這給溫燁?

  這是他常年帶在身上的東西,陪著他不知躲過了多少凶劫,當初在青市,他曾把這三枚開元通寶給自己,最終她用過之後便有還給了他。今天他竟拿這送人?

  今天溫燁拜師,師父和師兄按理是要送見面禮,但也沒必要太貴重。徐天胤以前送的那套十二生肖的玉件,夏芍記得聽他說過,玉料還剩一點,他以為他會雕件什麼給溫燁,但沒想到,他會送這三枚蔔算吉凶的銅錢。

  溫燁盯著徐天胤的掌心,似也看出這三枚銅錢貴重。

  「拿著。」徐天胤直接把手伸過去,將三枚開元通寶放在了溫燁手裡還拿著的六壬式盤上。

  「謝師伯。」溫燁謝過,便站起身來,給唐宗伯、夏芍和徐天胤敬了茶,拜師的儀式這便算結束了。

  弟子們紛紛圍過來改口,周齊領著一幫子人打趣溫燁,跟他要改口費,也要見面禮。海若在後頭看著,眼神欣慰。

  夏芍趁著屋裡亂時,把徐天胤叫了出去。眼下已是十二月初,京城剛下過一場雪,外頭天氣冷。出來時徐天胤手上拿著件大衣,往夏芍肩上一裹,夏芍抬頭皺著眉,還沒說話,徐天胤便開了口。

  「沒事,在軍區用不到。」

  夏芍眉頭一點也沒松,「你如今還是時不時會去國外執行任務,要有能用到的地方呢?」

  夏芍神情少見地有些不贊同,她皺著眉頭,望著面前男人。男人默默望她,眼眸漆黑,看起來又有些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把她擁住,拍拍,「沒事,現在去國外的時候少了,有你給的將軍在。而且修為也有提升,不必再特意用法器,普通的銅錢一眼能用。」

  他難得說這麼多話解釋,夏芍聽了卻歎了口氣。

  話雖這麼說,徐天胤現在跟她修為一樣,都是煉神還虛的境界,雖還不能路邊隨便投顆石子兒或者拔根草桿兒都能問吉凶,但也確實不必再拘泥於上好的法器。但隨身帶了這麼多年的物件,用起來總是要得心應手些。而且,許也是夏芍擔心,她總希望師兄身邊多些法器,再多一些。

  多了總比少了好,以備危險時所需。

  當然,夏芍最希望的就是他不要再被派去國外執行任務。以他如今的軍銜職務,換做別人早就安心呆在軍區了,哪還有親自赴險的?但怕就怕他在外這麼多年,戰功太出色,一些艱難的任務還是會找到他頭上。軍人向來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真到了那時候,他是不能拒絕的。

  「他是你第一個入室弟子,值得。」徐天胤擁著夏芍,聲音落在她頭頂。

  夏芍的身子卻顫了顫,雖然她之前任了阿覃為大弟子,但阿覃已然不在世。溫燁確實應該算是她第一個正式收入的弟子,就因為這樣,所以他才不惜把留在身邊多年的法器送出去?

  「以後盡量不去國外。」似是感受到夏芍的氣息有些感動和傷楚,男人把她擁得更緊些,頭枕去她肩膀,聲音低沉,聽著是呆萌的,但卻似乎在想辦法安慰補救,「唔,要不,去逛逛古玩市場,再去挑三枚回來?」

  夏芍聽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拳搗在男人胸口,「哪有那麼多法器好找!」

  法器是不好找,但是古錢幣對夏芍來說卻是不難尋。這三枚銅錢,她必然是要找找的。不用他提,她都會去找。

  夏芍推開徐天胤,當即就給京城福瑞祥的經理祝雁蘭打了個電話,讓她憑人脈問問市面上有沒有開元通寶或者大齊同寶。

  這兩類古錢幣都是存世極少的,但是做古玩這一行,總有些門路,不像收藏者要找尋那麼困難。祝雁蘭家裡的人脈,要找這兩樣東西,應該不難。

  祝雁蘭接到夏芍的電話只是愣了愣,但果然沒有為難的語氣,很快便應下。

  ……

  這天是溫燁拜師的日子,對玄門來說也是重要的日子,因此中午夏芍請眾人去酒店用宴。香港老風水堂那邊不能離了人太久,因此第二天一早,眾人便趕回香港。走的人裡,張中先的大弟子丘啟強帶隊,除了溫燁、唐宗伯和張中先,其他人都一起回香港,帶著那阿覃還有血嬰的骨灰。

  溫燁既然拜了夏芍為師,以後就跟著夏芍留在京城。會所這邊正好需要個人幫忙。雖然京城的會所剛開不久,但是夏芍在風水上的客戶可不僅限於京城的圈子,青省以及國內聽過她名氣的人,常會因為她在京城而親自飛過來請她蔔算吉凶的。

  夏芍如今上了大學,時間是多了些,但是她的心思還要放在公司上,會所這邊大部分時候是晚上回來。若溫燁在會所裡,確實能幫她不少忙。而且對他來說,也是個歷練的機會。

  溫燁自從拜了海若為師,也跟她一起生活幾年了,如今要分開,自然是不捨。機場外,玄門弟子站做一堆,海若眼圈微紅,卻笑著抱了抱溫燁,摸摸他的頭,「以後要聽你師父的話,跟著她多歷練歷練,收收你那臭脾氣,別總使孩子性子,知道了麼?」

  昨晚又下了場雪,機場外頭空氣冷得人鼻尖兒都發紅。海若拿出條新織的圍巾來,蹲下身子給男孩圍上,眼神慈愛地望著他,「十三歲了,也不算小孩子了。以後要知道照顧自己,冷了加衣,熱了也別赤膊到處跑,免得著涼。知道了?」

  溫燁平時愛裝大人,最不喜別人摸他的頭,但今天卻乖乖的,點頭,「知道了。」

  見男孩表情悶悶的,海若倒是一笑,「行了,又不是天各一方。京城離香港又不遠,想你了隨時都能來,沒事常打電話就好了。」

  夏芍在一旁笑著打趣,「我要離家的時候,也是捨不得我媽的。」

  溫燁的臉刷一下紅了,霍地抬頭看夏芍,看那樣子想否認,但是又說不出口。看得夏芍在一旁直笑,海若則欣慰感慨地笑了笑。

  這孩子自打認識夏芍起,就跟她感情挺好,想來跟著他,他的日子也不會寂寞的。

  那就好。

  那就好……

  海若垂眸笑了笑,吳淑吳可兩人卻上前抱著溫燁嗚嗚哭了好一陣兒,這才不依不捨地揮手作別。

  唐宗伯和張中先留下並不是為了再住幾天,而是徐老爺子得知唐宗伯來京,想要見見他。

  這天正是週末,見面也就定在這一天。

  玄門弟子們坐上了飛往香港的航班後,徐天胤便開著車,直接從機場帶著唐宗伯、張中先和溫燁一起去了他在京城的別墅。

  ……

  昨晚新下的雪,車子一路開進小區,路邊是物業掃成堆堆好的雪人,穿衣戴帽,模樣喜人。

  夏芍瞧著那些雪人,眼神一亮。徐天胤開著車,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

  車子開進別墅院子的時候,那裡已經停了輛紅旗車。

  徐老爺子,竟然已經到了。

  門口兩名警衛員守著,見徐天胤從車裡下來,行了軍禮。迎面走來的正是常開車來接夏芍和徐天胤去徐家的張叔。

  張叔道:「老爺子剛來不久,在裡面等著了。」

  徐天胤點頭,從車裡拿出毛毯來,去後座給老人腿上蓋上,這才將輪椅搬下車來,自己親自去後頭推了,由夏芍在後面引著張中先和溫燁,一起進了屋子。

  唐宗伯也是第一次來徐天胤在京城的住處,一進門,老人就愣了愣。

  屋子裡,牆上掛著不少兩個年輕人的合照,桌上隨處看見溫馨又古怪的小玩件兒,一看就不是徐天胤的性子會擺的,必然是夏芍佈置的。

  客廳裡沒有人,徐天胤推著老人進來,最終在餐廳外頭見到了徐老爺子。

  老爺子背著手立著,面前正是餐桌前那面牆,牆上貼著各式各樣的照片,有男人圍著圍裙的,有吃飯時的,有坐在沙發裡看報紙的。其中有一張,男人圍著圍裙,正在炒菜,回頭的瞬間目光柔和,唇角一抹淺淺笑意。

  老人的目光望著這些照片,人都走到他身後了,他竟然都沒發現。

  夏芍望著徐康國的背影,笑了笑。來這裡見面是老爺子提出的,想來他也是想看看孫子的住處,不然在徐家或者在酒店見面都是可以的。

  「爺爺。」徐天胤在老人身後出聲,聲音不太大,想來是怕驚著老人。

  徐康國聽見孫子的聲音倒沒被驚著,只是愣了愣,回過身來。身後,徐天胤推著唐宗伯的輪椅,站在最前頭,後頭是夏芍、張中先和一名徐康國不認識的男孩子。

  徐康國的目光最先落去唐宗伯蓋著厚毛毯的雙腿上,眼神震動。

  唐宗伯反倒笑得自然,神情懷念,語氣感慨,「老友,二十多年不見,你也老了。」

  這一聲二十多年讓徐老爺子震動的目光裡湧起滄桑,看向唐宗伯也花白的發,歎道:「是啊,二十多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咱們都是老頭子了。」

  唐宗伯的腿,徐天胤已跟徐康國提過了。他被同門暗害迫走內地那十餘年,徐天胤一直在找尋師父的下落,徐老爺子也是知道的。原以為,這曾給自己兒子批命、比他更像祖父照顧了天胤十年的老友就這麼沒了,不曾想吉人自有天相,他竟能重回香港,他收的徒弟竟然能成為自己的孫媳。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自有註定之數。

  「您二老既然這麼久沒見,想必有不少話說。那就去客廳談吧,我和師兄就不打擾你們了。眼看就中午了,我們出去買些菜回來,負責下廚。」夏芍見兩名老人都面色感慨,似乎二十多年不見,有千言萬語在心頭,此刻卻不知從哪句說起,於是乾脆出聲把兩人請去客廳,奉了熱茶來。

  屋裡有警衛員在,夏芍也沒什麼不放心的。老人們需要什麼,警衛員自然會張羅。

  張中先也留在客廳裡陪著,夏芍便和徐天胤帶著溫燁一起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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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6:00: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徐天胤的八字

  夏芍和徐天胤帶著溫燁出了門去,屋裡只剩下三位老人。

  徐康國和張中先對面而坐,唐宗伯坐著輪椅裡,坐在沙發旁。

  氣氛,一時沉默。

  警衛員在外面守著,張叔在門口回過頭來,看了客廳裡一眼。先說話的,竟然是張中先。張中先不管面前坐著的是國家領導人還是普通人,他喝他的茶,喝完還取笑人,「二十多年沒見,一見面就大眼瞪小眼?嘗嘗芍丫頭泡的茶,手藝不錯。」

  這話聽著,就好像此處主人招呼客人一般。

  這反客為主的德行,讓徐康國抬頭看向對面,那個身量矮小精瘦、略微有些謝頂的老頭子,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招人待見。

  徐康國和唐宗伯年輕時就相識了,只不過那時,對唐宗伯的學識,徐康國是欣賞的。只是他對命理風水一類的事,並不信服。後來唐宗伯為他的兒子批命,說他有一劫,他卻不信,最終抱憾終生。

  當初批命的時候,這張老頭兒也在。他當時是唐宗伯的師弟,就因為他不信唐宗伯批的命理,這老頭兒沒少哼哼唧唧酸他,當時兩個人就一言不和,互看不順眼。如今時間匆逝,二十餘載,怎麼這老頭兒還這麼討人厭?

  唐宗伯眼看著徐康國皺眉頭,便笑了笑,岔開話題道:「呵呵,喝茶喝茶。小芍子自小就悟性高,教她什麼,一學就會。泡茶的手藝還是很值得稱道的,有些日子沒喝了,怪想的。」

  若是夏芍聽見師父這句話,定要翻白眼——咦?難道在會所這近兩個月,我給您老泡的不是茶?

  徐康國給唐宗伯面子,也拿起茶來喝了口,微微點頭,「嗯,丫頭手藝是不錯,當徐家的孫媳婦,茶藝一道上是過了關的。」

  如果夏芍聽見這話,一定是要驚奇的——咦?您老什麼時候這麼講究了?

  張中先陰陽怪氣地一笑,「哼哼,徐家孫媳婦?有人叫得可真順口。外頭都知道那是我們玄門掌門的嫡傳弟子,寶貝得很,偏偏有人不信這些。進了你們徐家的門,不會給她打成封建迷信吧?」

  「砰。」徐康國把茶放下,忍無可忍,「所謂活到老,學到老。我這把老骨頭這輩子學會的事太多,到現在也每天三省。只可惜,這種品德不是每個人都有,有的人二十多年前是這個德行,現在還是這個德行,一點都沒變。」

  唐宗伯喝著茶,忍不住一笑。見張中先也砰一聲把茶杯放下,警衛員都警覺地轉臉來盯著他,唐宗伯便笑著打圓場,「二十多年了,咱們都老了,鬥嘴是年輕人幹的事,咱們就算了吧。」

  兩人同時哼了哼,一個是覺得唐宗伯說得有道理,不屑爭吵。一個是給掌門師兄面子,不跟對面老頭兒計較。

  兩人一沉默,氣氛便又沉了下來。但這回沒有沉默太久,徐老爺子開了口。

  老爺子跟張中先不對盤,自然不看他,而是看向唐宗伯,「老唐,二十多年沒見,要敘舊只怕幾天都敘不完,索性就不多說了。趁著這兩個孩子不在,我倒是有件事想問問你。」

  徐康國的眼底神色有些說不出的擔憂,此刻的老人壓根就看不出平時的威嚴,怎麼看都只是位普通的老人。

  唐宗伯看著他這神色,竟然猜出了他心中憂慮。老人放下手中茶杯,眼一垂,眼底也有憂慮,「徐老是想問……天胤的八字命格?」

  徐康國的神色果然一黯,但馬上又變得更為憂心,只是憂心裡還有那麼層希冀的目光,著實是複雜,「這兩個孩子的事,你應該知道得比我早。既然沒反對,是不是說明小芍子的命格合適天胤?」

  張中先一聽這話,也沒心思跟徐康國作對了,眉頭皺起來,一臉嚴肅。徐天胤的命格,在當初的玄門裡,只有五個人知道——唐宗伯、余九志、王懷、冷老爺子和他。

  因為這小子的命格在命理學裡屬於絕命格,命格之詭、之奇,玄門這麼多年來僅見。因此他的命格當時由身為長老的四人和唐宗伯一起推演過,確定無誤。

  只是如今餘九志和王懷已死,知道的人越發少了。

  連徐天胤自己都不知道。

  他父母出事的時候,他才三歲。三歲的孩子哪裡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他知道出生年月日,卻不知時辰。他只知自己命格孤奇,曾跟唐宗伯問過生辰八字裡的時柱,但唐宗伯告知他的時辰,並不是他真正的出生時辰——這事隱瞞了他,因為怕他得知後性情從此更孤。

  在命理學裡有兩大絕命命格,一為天煞孤星,一為殺破狼。

  煞孤星乃北斗七星中第四星,也叫天煞孤星。犯此命格的人五行缺失極重,婚姻難就,刑親克友,六親無緣,兄弟少力,一生孤獨。

  殺破狼是易經紫薇鬥數中所述的一種命格,七殺、破軍、貪狼三星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即成殺破狼格局,有此命格之人一生漂泊,無所定局,大起大落。古時為大將軍之人常有此命格,現代見到的極少了。且三者佔全的人幾乎難見。

  傳聞,關羽命格中帶七殺,周瑜則為貪狼,張飛是典型的破軍命格。三人各有各的命運,但也只是各佔其一。七殺、破軍、貪狼三星各有所主,一主攪亂世界,二主縱橫天下,三主陰險詭詐。三星所主若在一人身上,天下必將易主,無可逆轉!

  徐天胤的命格之奇,唐宗伯見識經歷如此豐富的人都不曾見過——他的命格,聚合了殺破狼中的七殺、破軍,卻也帶了天煞孤星命格中的孤煞。

  因此,唐宗伯對他命格的推演結論是:天生將星,權柄滔天。但,刑克極厲,一生孤獨。

  一生孤獨,終生無妻。

  無妻,也就等於無子。非但如此,家人在其身邊,往往也會受其影響。只不過,家人有化解的辦法,但命中無妻卻是命格裡帶的,不可改逆。

  若是出現命格裡不該有的人,輕則遭遇不幸,重則有性命之憂。

  徐康國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才想向唐宗伯確認。當初正因知道夏芍是徐天胤的師妹,他才沒有反對。唐宗伯的得意弟子,他必然也是喜愛和心疼的,如果天胤的命格能克得了小芍子,唐宗伯想必也不會同意兩人在一起。他既然知道,卻又不反對,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小芍子的命格不懼天胤?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老天開眼,給了天胤這孩子一條活路,也一了他多年的心願。

  徐康國目光灼灼盯著唐宗伯,年邁的老人,希冀的目光,叫人不忍心打破。

  而唐宗伯也確實沒有打破,點了點頭道:「沒錯。不過,小芍子這丫頭的命格我也看不透,她的命格說來比天胤還奇,關於她的命理軌跡和吉凶一切事情,這麼多年來,天機從未顯現過。」

  嘶!

  徐康國瞪了瞪眼,老人的目光是震驚的,但震驚裡卻爆出巨大的喜意!

  「這麼說,這孩子還真是命裡最適合天胤的人?」

  「就命格來說,確實是這樣。要是連小芍子的命格都不合適,我還真想不出世間還有哪種命格能不懼絕命格。我當年沒反對這兩個孩子走到一起,除了這點,也是看小芍子是我玄門中人,與普通人不同。有修為之人對天胤的命格倒不如普通人那麼有所畏懼,我跟天胤生活了十餘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好!好、好!」徐康國不住說好,卻已顯得有些激動得語無倫次。

  頭髮花白的老人,這一刻眼底竟有些霧光。對他來說,這天大的好消息,卻讓老人看起來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

  多少年了?

  從被兒子兒媳的死打擊到不得不信命理之說,到得知孫子的絕命格。這二十多年來,他每晚想起這孩子命苦,許要一生孤獨,便時常夜不能寐。總想著,或許天底下也有適合自己孫子的女孩子呢?這種想法不得證實,對他來說便只是奢望。奢望得久了,他便安慰自己,哪怕孫子真要一生孤獨,好歹他是天生將星,一生衣食無憂,有這點,他也該知足了。畢竟逆天改命,人力不可違。

  但如此人力不可違的事,竟然出現了奇跡。他怎能不欣喜?

  二十多年了!今天總算一償夙願!

  老天,還是待天胤不薄的!

  「好!好、好!」老人除了一個勁兒地說好,已經不知道說什麼。

  唐宗伯見徐康國激動如此,便垂下眼去,眼裡掠過憂色。命格的事徐康國知道,但徐天胤三十一歲有大劫的事,他卻是不知道。當年,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又得知孫子命格孤奇,已經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如果知道得再詳細些,難免不會出事。

  而如今看來,就更不適合提了。畢竟二十多年了,大家都老了……

  唉!

  張中先在對面聽著,神色也很驚異。他是頭一次知道夏芍命格奇特,天底下竟有掌門師兄也推演不出的命格?

  他本想細問,但剛開口,門口便傳來笑聲,夏芍和徐天胤回來了。

  兩人帶著溫燁大包小包的瓜果蔬菜進門,進來的時候,三位老人早就停止了這個話題,都端起茶來喝,一副其樂融融敘舊聊家常的模樣。

  夏芍過來瞧了瞧,瞧著杯中茶已經冷了,三位老人竟還端著茶杯,一邊吹氣一邊笑呵呵地喝茶,便不由狐疑地望了三人一眼,笑問唐宗伯,「師父,跟老爺子聊什麼呢?聊這麼起勁,茶冷了還喝。」

  「聊女大不中留,什麼時候把你嫁出去,省得整天嘮叨師父。」唐宗伯呵呵笑道。

  夏芍一愣,隨即臉頰竟有些微紅。轉頭間又見徐老爺子笑呵呵看她,夏芍轉身便往廚房走,「我去做飯。」

  但走到一半又折回來,把冷了的茶收走,走時看了唐宗伯一眼,碎碎念,「嫌我嘮叨,以後沒人跟您沏茶!」

  身後傳來唐宗伯的笑聲,夏芍轉身去換了熱水來,然後便去廚房幫忙了。

  這天中午,夏芍親自下廚,徐天胤只在一旁打下手,兩人齊心配合,做了滿滿一桌子好菜。午飯的時候,一桌子人吃得都不少,吃飯的時候,徐康國和張中先又小孩子心性犯了,鬥起了嘴。

  徐康國道:「菜做得不錯,就是做得太多了點。吃不完還要浪費,浪費糧食這在戰爭年代比犯罪還嚴重。」

  張中先哼哼道:「怎麼太多了?誰說吃不完?小芍子這麼好的手藝,在香港的時候,我們每週末吃她做的飯菜,哪次不比這桌子大?哪次我們不吃個底兒朝天?有些人我看是吃慣了山珍海味,吃不來這家常小炒了。」

  夏芍本以為,徐康國的性子,不會跟張中先鬥氣。但沒想到,老人端著碗,也哼哼一笑,「等丫頭嫁進我們徐家,天天我都能吃到她做的菜。」

  一周吃一次vs天天都能吃,高下立現!

  張中先黑了臉,唐宗伯呵呵笑著打圓場,夏芍卻發現這一頓飯吃下來,徐老爺子常看她,眼光不知道怎麼,比以前還要歡喜。她幾番莫名其妙,最後想想,大抵是老爺子許久沒吃家常炒菜的緣故,又或者今天與師父久別重逢,心情特別好。

  午飯過後,三位老人繼續去客廳裡聊天、喝茶,甚至把棋盤抱出來,下棋。

  夏芍、徐天胤和溫燁三人則來到了別墅外頭的院子——堆雪人。

  夏芍和溫燁手上都戴著新買的手套,這是上午去買菜回來的時候,徐天胤特意把車開去了商業街上買的。當時夏芍還很意外,心想這男人買手套做什麼?

  「你不是想堆雪人?」男人頭也不抬,繼續為她挑選手套。夏芍這才了悟,興許是她進小區的時候,瞧著外頭堆的雪人喜人,被這男人看了去,這才以為她想堆雪人。

  夏芍也確實想堆。

  對她來說,堆雪人都已是上一世的記憶,這輩子,除了小時候在山上下雪的時候在師父宅院裡堆過,後來就再沒時間。

  於是,院子裡三人的身影頓時忙碌起來。雖然是買了手套,但徐天胤並不讓她長時間碰雪,怕她著涼。於是夏芍便在別墅裡進進出出,從廚房裡拿胡蘿蔔、紅豆、綠豆,又去院子裡的樹上掰了枯枝。每回從別墅裡出來,三位老人總要對她投注目禮,而每回來到門口,看見徐天胤和溫燁蹲在地上通力合作,她便唇邊綻起微笑,有些恍惚。

  若溫燁小個十歲,這畫面定像極了父子美女的貼身兵王。

  兩人合作堆雪人,動作是麻利的,氣氛是冷窒的。一個孤冷,一個臭屁,誰也不理誰。但有夏芍在,氣氛總能歡樂起來。她負責妝點雪人,妝點到最後,覺得少些什麼,一眼看見溫燁脖子上的圍巾,便摘了徵用。

  溫燁頓時大怒,那是他海若師父給的,才戴了半天,就被這女人給拿去圍雪人那又粗又短的脖子,無良師父!

  溫燁蹲下身,二話不說,搓雪球!

  雪球搓得又大又圓,寒光照得人眼疼,男孩牙齒森森,揮手便砸!

  徐天胤在這時轉過身來,漆黑的眸盯準那雪球和男孩舉著的手,「她是你師父,你答應過態度好一點。」

  溫燁一愣,這才想起答應過徐天胤的「三不准」。但男孩吊著眼角,卻聽都不聽,手一甩,啪!

  不是向著夏芍,而是向著徐天胤——不准欺負師父,可以欺負師伯!

  夏芍噗嗤一聲笑起來,溫燁這一下,自然是砸不到徐天胤,但是後果很嚴重。院子裡,頃刻化作戰場。

  笑鬧聲不間斷地傳進屋裡,屋裡三位老人,喝茶的,下棋的,鬥嘴的,不知何時都停下,轉頭望向窗外。

  冬日裡午後窗外的笑鬧,成了老人們眼裡最欣慰的風景。

  ……

  這天,一直在徐天胤別墅裡吃過晚飯,徐康國才坐著車子回了那紅牆大院兒裡。當晚,唐宗伯、張中先、溫燁和夏芍也就乾脆宿在了別墅裡。

  第二天是週一,夏芍去上課,徐天胤回軍區。唐宗伯在京城的事都已經辦完,他還掛念了香港那邊給血嬰超度的事,再留下來,夏芍和徐天胤也沒時間陪他,於是老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去往機場。

  夏芍和徐天胤自然是到了機場,把兩位老人送上了飛機。

  唐宗伯和張中先走後,一切的日子就都回復正常。只除了,會所裡住進了溫燁。

  華苑私人會所重新開業,夏芍不再的時候,便由溫燁代她處理預約的事。當然,他這麼小的年紀,大部分人是不信服的。起初只是聽他是夏芍的弟子,於是給幾分面子,但是當問過吉凶之後,不少人也就心服了。

  溫燁雖然在捉鬼方面有長才,但對風水局、面相和占卜都有涉獵。夏芍晚上回來會聽他這一天都做了什麼,見了什麼客戶,然後聽聽他解卦或者風水問蔔之事,然後給些指點。

  溫燁年前都不能動用元氣,身體還是要養著,因此交他術法和指點他修為的事,都暫且放到年後。

  年前,對夏芍來說往往是最忙的時候。公司的政府的各類會議,還有學校的諸多事情。

  學校方面,華夏集團已和學生會約定,聖誕節那晚開辦場舞會,主題就是就業合同的事。因為時間定在聖誕節,今年聖誕夏芍便不能與徐天胤一起過了。

  事實上,基本是兩人想一起過也不成。

  聖誕節前夕,徐天胤接到軍事演習的命令,領命開始到地方上的演習地點佈置。京城大學的舞會,由夏芍一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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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16:00: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大學聖誕舞會

  京城大學舉辦舞會是常事,學生會經常舉辦校內校外的聯誼會,花樣繁多。諸如化裝舞會、聖誕舞會,還有些和其他大學聯合舉辦的交流舞會或者是商業性舞會。

  京城大學各界學者或者名流企業家演講不少,學生會有時會請這些人與學生們多交流,藉機舉辦些表面交流實則商業性質的舞會。這樣的舞會,出席的學生可以和企業家面對面交流、自薦,比聽演講要近得多,機會自然也多得多。因此這樣的舞會,並不是全校學生想出席就能出席的。

  通常此類舞會,對出席學生的成就和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再不濟的,對成績也有要求。

  但也有些全校同樂性質的舞會,比如說聖誕舞會。

  只是今年的聖誕舞會與往年很是不同。往年的聖誕夜這天,是京城大學全校學子們的狂歡夜,這晚舞會有在校內五星級酒店的,有在禮堂的,有露天狂歡的,學生會會準備很多場子,每處都有新鮮玩性,至於學生們去哪處場子玩並不做規定,來去自如。

  但今年的聖誕舞會,酒店裡卻不是人人能進的——華夏集團與學生會正式簽訂實習定向協議,酒店裡的舞會,已經有些商業性質。

  但是若以商業性質來看待這場舞會,它對出席學生的要求卻並不像以往的商業舞會那麼高——學生會在宣傳的時候,這場舞會簽訂的是實習定向協議,惠及京城大學全體學子,因此凡是畢業生,有意者都可以出席。且,竟然連專業都沒有限定!

  沒有限定專業,這晚往酒店裡擠的學子當真不少!

  且不提那些專業適合進入華夏集團實習的,即便是不合適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以專業就業,一些有雄心壯志的學子總是想跨專業一展身手,哪怕不進入華夏集團,舞會時露個臉,跟夏芍打打招呼,若能留下深刻印象,日後發展也是個人脈。

  於是,聖誕夜這晚,夜幕初降,大學五星級酒店的頂層大廳裡,便熱鬧非凡。

  京城大學的這家五星級酒店大抵是常用來辦舞會,在設計方面很獨到,客房很少,大空間都用在了宴會大廳上。尤其是頂層,開闊的設計,一進來恍惚看見了露天的天臺。頂層的天花板是半月形設計,半邊透明,仰頭可見夜空星辰和落下的雪花,景致美極。

  舞會大廳四周以綠葉植物妝點,落地大窗,視野闊大。窗邊站著,可見京城大學半個校區的風光,尤其今晚是聖誕節,雪花紛飛,底下都有露天狂歡的學子,高大繽紛的聖誕樹,歡鬧的笑臉,青春洋溢。

  只不過今晚狂歡的學生不少都轉身,仰頭,望向酒店的頂層。那裡有一場盛會,雖是商業舞會,但到場的企業家卻與以往的那些企業家不同。那是他們的校友,大一新生。年紀輕輕就身居知名商業集團董事長之位,明明是大一新生,即將畢業的前輩們卻擠破了頭想要結交她。這在京城大學的歷史上極為少見,但確實這個人就在京城大學讀書。

  不少學子轉頭望去鐘樓,見時間指向晚上八點。

  一輛白色的奔馳車停在了酒店門口,服務生恭敬地前來打開車門,車上下來的少女裙擺落在地上,銀亮如灑出一地月色。那月色從車裡緩緩下來,恍惚於金碧輝煌的燈光裡添一抹雍容雅致的風景。

  夏芍一身銀色晚禮長裙,魚尾修身的剪裁,款式簡潔,無多點綴,裙擺處卻現雙層剪裁,銀色裙尾深處可見綻開的淺粉,踏上臺階,走入酒店,讓望見的人禁不住失神。好似你乍一看,以為望見夜色裡最纖柔曼妙的那一彎月色,細一看,才驚覺月裡生花,好似鏡花水月裡不經意那一瞥,便驚艷,驚絕。

  今晚的雪十分應景兒,給這聖誕夜填了不少氣氛,也添了寒冷。夏芍一身晚禮長裙,肩上卻披著雪白的披肩,低調的高雅裡帶些雍容莊重。

  這樣高雅莊重的打扮即便是開學典禮上的演講也不曾有,服務生引著夏芍一出現在酒店頂層的舞會大廳,喧鬧的人聲便霎時靜了。

  那些驚艷,驚絕,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上演。夏芍頷首微笑,坦然面對。

  直到她點頭,舞會大廳裡的學子們才反應了過來,目光驚艷,紛紛抽氣。學生會的高層早就到了,張瑞身為學生會主席,正被圍在中間,此刻見夏芍到來,便笑著上前與她握手,「夏董,來得可真準時。」

  「張主席不介意我準時到吧?」夏芍笑道,她是踩著時間到的,不早不晚。主要是合同簽署和演講之後,接下來都是寒暄交談。既然如此,按時到的好處就是可以省去開場前的那些寒暄。

  張瑞當即便笑了起來,「準時又不是遲到,我也想練出夏董這樣準時的功力,可惜每次都不成功。有空夏董多指點指點?」

  張瑞這話是開玩笑的,夏芍也聽出來了,輕笑一聲後,目光掃一眼張瑞身旁,見王梓菡也在其中。夏芍跟王家關係微妙,兩人握手寒暄,皆面帶笑容,神情自然。

  剛寒暄過,夏芍面前便又伸出一隻手來,姜正文難掩目中驚艷,笑道:「夏董今晚光彩照人啊,呵呵。」

  夏芍淡淡一笑,頷首。她本不打算與這等人握手寒暄,奈何姜正文先伸出手來,他背後是薑家,無論夏芍喜不喜,表面文章都是要做的。因此,她還是伸出手去跟姜正文握了握手。

  但姜正文在握手時,手勁兒明顯有異,像是輕輕用力,捏了捏夏芍手。

  夏芍垂眸,手上一道暗勁不著痕跡地震開!她力道把握得很好,不至於讓姜正文當面仰倒,但卻讓他感覺手心一麻!

  這種空穴來風般的氣勁好沒道理,姜正文臉色一變,趕緊撒手。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夏芍已笑著和學生會的其他人點頭打過招呼。

  這時,聽見一道笑聲傳來,「就你忙,聖誕夜了還忙。晚上有舞會,他們還想著跟你一起吃頓飯,結果你在公司裡悶頭不出來。害得我們今晚玩得可不盡興。」

  夏芍抬眸,果見一身白色西裝的元澤笑著走了過來。十九歲的少年,已有紳士溫雅和煦的風度,迎面走來,不少女學生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元澤雖然只是大一新生,但他是學生會的幹部,因此今晚的舞會,柳仙仙、苗妍、周銘旭和衣妮都無法出席,他卻可以來。

  「正因今晚的舞會,公司才有些事忙。冷落了你們,我賠罪。今晚我就給元少當舞伴得了。」夏芍一笑。

  「榮幸之至。」元澤答得紳士,眼底的笑卻早就快笑出花來了。

  夏芍和元澤是初中、高中的同學,兩人又是老鄉,一起以高考狀元的成績考入京城大學,兩人感情好,這是誰都知道的。如果不是夏芍和徐天胤的關係全校皆知,僅這麼看著,這兩人也是郎才女貌的。

  元澤過來,將胳膊借給夏芍,夏芍笑著挽了,兩人走進舞會大廳。夏芍微笑,輕提裙擺,那畫面又惹了一地的驚艷。

  但任誰也不知道,夏芍提著裙擺的時候,裙下一把匕首微開了一條縫隙,一道陰煞引入姜正文身上。據說,姜正文自這晚之後,連做了一個月的惡夢……

  由於夏芍踩著時間來的,因此她來到之後,只是稍稍跟學生會的高層打過招呼,合約儀式便開始了。

  整個酒店頂層的舞會大廳裡,站滿了盛裝出席的畢業生。一層酒店大廳,自然容不下京城大學所有的大四學子,但大廳裡確實人滿為患。

  學生會主席張瑞上臺致辭,一上臺,底下便靜了下來,「各位京城大學的莘莘學子,感謝參加今晚的舞會。自建校以來,我們京城大學的學生便身繫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走在時代的前列。所謂時代的前列,不是空口白話的口號,我們向來勇於喊口號,卻更勇於去實踐,去開拓。自學生會成立以來,我們被譽為歷史最悠久、最具影響力的學生組織。前輩們留下過太多輝煌,留下過太多讚譽,而我們卻不是為了輝煌和讚譽留在這裡。我們留在這裡,時刻不忘學生會的初衷,我們以實事為先,以為同窗校友服務為先。至今為止,我們做過的事,也受到過讚譽,甚至被引以為輝煌。但今晚我要說的是,輝煌還不夠,我們可以更上一層!」

  張瑞也是個即興演講的高手,一番話說下來,底下掌聲雷動。張瑞笑了笑,等掌聲停下,才接著道:「大家都知道,這幾年畢業就業的形勢。我們為了給各位學子提供就業指引,這幾年與許多國內知名企業簽訂了實習優先的合同誤惹——衣冠禽獸。指引各位進入最想進入的大集團,為成功就業鋪就一條道路。而今晚,我們即將添上更為輝煌的一筆——我們邀請到了我們的學妹,也是華夏集團的董事長,國內最年輕的企業家。夏董將代表華夏集團與京城大學學生會簽訂實習合同,從今年開始,華夏集團將優先接收京城大學的學子進入公司崗位實習,擇優錄用。」

  這些事,宣傳部早就宣傳過了,在場的學生們都知道,但有些場面上的話還是得說,有些場子還是得捧。因此,張瑞說完這話,底下又是一陣掌聲雷動。

  「下麵,就讓我們有請夏董上臺說幾句話。」張瑞抬手壓了壓下麵,等掌聲落下,才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動作,將夏芍請上了台。

  夏芍一上臺,便又是一陣掌聲。與張瑞的演講比起來,下麵的學子們其實跟期待夏芍的。畢竟她才是華夏集團的董事長,也或許是他們一些人未來的老闆。

  但夏芍這回的演講並不長,甚至稱得上精短。她上臺來便笑了笑,先開起了玩笑,「張主席的演講這麼出色,把我想說的話都說了,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張瑞一咳,底下學子們笑了笑。

  「簡單的說幾句吧。大家要感激,可以感激學生會的努力。如果不是他們的努力,也促不成這次合約。但是大家真的不必太感謝華夏集團,因為對華夏集團來說,同樣需要你們。華夏集團年輕,需要發展,就更需要像你們這樣的高素質人才。華夏集團求才,大家也求一個展示能力的平臺,這是一拍即合。我只想說,華夏集團求才若渴。才子們,歡迎你們將來到華夏集團,我們絕不埋沒人才,有真材實料的人,儘管來!」

  這話說得可謂姿態很平等,夏芍表明了,大家各取所需。但她這話裡若是細一品,也能品出門道來。

  跟企業簽訂了實習合同的畢業生,許多人因為沒有就業壓力而得過且過。名校出身,一畢業就進入大企業實習,之後留下工作。這樣一條由名校和名企的合約而鋪就好的路,雖然在畢業前夕會緩解很多壓力,但惰性也隨之而來。

  夏芍明顯是話裡有話——實習,京城大學的學子可以優先。但想留下來,請靠真才實學!人才,華夏集團歡迎並保證不會埋沒。但若想混日子,抱歉,華夏集團不是慈善組織,不養閒人。

  酒店大廳裡的氣氛顯然靜了靜。有的人果真感覺到了壓力,但有的人則目光發亮,明顯被激起了鬥志。

  一個沒有競爭機制的企業是留不住人才的,即便有人才,也會慢慢消磨了鬥志。夏芍這番話對於有一番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的人來說,還是很有激勵作用的。而自然也有一部分開始心裡打鼓,原想著混進去混日子的,這回也要心裡掂量掂量。

  夏芍的這番演講,話不長,態度是平等的,但話裡的深意卻是要告訴在場的人,華夏集團的門檻,也還是有的。

  當她演講完畢,底下的學子們各自深思,竟一時忘了鼓掌。而夏芍也不在意這些虛的,她目光掃過一樣舞會大廳裡的學生們,垂眸,眸中笑意頗深。

  當初,夏芍跟學生會說起實習優先這番話來,可不是單單為了顧及學生會的面子。對她沒有好處的事,她是不會做的。華夏集團確實需要人才,這不過是個兩方都受益的決定。在夏芍的理念裡,趨利是從商的目的和本分,但趨利,也要把算盤打得精一些,這才是合格的商人。

  華夏集團需要人才不假,但也要把這些學生分一分,吸納那些有鬥志的,讓那些有混日子念頭的望而止步。這才是她今晚的目的。

  見學生們還在沉思,夏芍便笑了笑,當先開口,「張主席,學生會還有什麼補充的嗎?如果沒有的話,下面可以進行簽署合約的部分了。」

  張瑞這才反應過來,他深深看了夏芍一眼,上臺來。

  一式兩份的合約,夏芍當場簽署。在她拿起筆來,在合約上行雲流水般署上自己姓名的一刻,酒店大廳裡氣氛又是一靜。

  學子們抬眼,看著演講臺上那名低頭含笑的少女,好像直到這一刻,她的名字簽署進合約生效的這一刻,才讓人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她的成就和份量。

  直到合約簽署完畢,大廳裡才響起雷動的掌聲。此刻不少學子望向夏芍的目光已經拋開她今晚給人的驚艷,漸漸變為敬仰。

  夏芍巴不得這些學子來跟她寒暄是帶著討論企業發展的自薦性質的,而不是一味說些讚美氣質容貌這類沒用的話。所以演講和簽署合約之後,由於氣氛的轉變,夏芍和一些學子相談甚歡,比起一些商業舞會那些老總漫天吹噓的話,她更享受這種氣氛。

  年輕人總是少一些詭詐,多一些奮鬥之心和衝勁兒,這些人說來都是她的學長、學姐,但這些人在沒有踏入社會的這一刻,他們的純真與純粹更能打動人。

  夏芍整整跟這些絡繹不絕來打招呼的前輩們聊了一個多小時,她這才有機會歇一歇。元澤端了香檳過來,笑道:「知道你在這種場合很少喝紅酒,香檳,我特地挑的味道淡的。」

  夏芍笑著接過來,淺淺品了一口潤喉,笑道:「酒量不好,怕喝醉。」

  元澤少年頓時給了她個和他的身份很不符的白眼。恐怕不是酒量不好,是不想喝吧?

  這還真讓元澤猜對了,夏芍確實不想也不太愛喝酒。尤其在這種場合,她不僅酒喝的少,香檳、水飲一類沾得都少。一來是怕喝醉,二來是商場詭詐,人心險惡,就如同在青市一中的時候,保不準這裡面就有點什麼東西。

  當然,元澤端來的,夏芍自然放心。

  只是,她今晚不能多喝還有別的——明天徐老爺子讓她去趟徐家,師兄近來軍演,去了地方上。老爺子這時候叫她去徐家,也不知道什麼事。

  不過,夏芍猜測,大抵、可能、也許是想說過年師兄去夏家拜年,正式拜見家裡人的事。老爺子對這事上心熱絡得緊。

  夏芍垂眸笑了笑,儘管她心裡覺得現在見家長談婚事有點早,但她的笑容仍有一抹暖柔。

  這暖柔落在元澤眼裡一愣,隨即眼神一黯。前頭卻又有幾名學生結伴走了過來。

  夏芍抬眼,沖幾人笑了笑,那幾名學生走過來,臉上帶著興奮,剛要自我介紹,後頭一陣騷動!

  夏芍一愣,轉過頭去,見大廳入口處,幾名學生面面相覷,望著走來的三個人。

  這三人沒人認識,但所有人都認識他們的制服——員警!

  三名員警臉色嚴肅,進入大廳之後,便高聲問道:「哪個是夏芍?」

  大廳裡瞬間靜了,學生們齊刷刷轉頭,望向大廳中央。那三名員警也順著學生們的目光看見了夏芍。

  稍有判斷能力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了。

  三人上前,其中一人手裡拿出張檔來,嚴肅道:「夏芍是吧?關於華夏拍賣京城公司在慈善拍賣會上發現金錯刀贗品一案,有人指控是你的安排。現在,請跟我們到局裡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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