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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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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08:11 |只看該作者
☆、第 320 章

  話說應蘭風磕頭畢,太上皇竟不能信,垂眸看了半晌,亦無法言語。

  楊九公遙遙看著,不由有些許憂心,那兩個人說話聲音雖低,但這寢宮之內再無別人,空曠靜寂,縱然只是耳語,也能聽個六七分。

  九公之所以不曾退出去的原因,卻因他是太上皇自少年時候就陪伴身邊兒的心腹,而德妃之事,雖個中詳細太上皇羞于啟齒,然九公暗中也自有些猜測,加上近來懷真進宮,含煙以死相逼,太上皇前後態度截然相反等等,他便猜了個八九分了。

  這會子在柱子下,聽見兩人言語,心中更是悵然。

  本以為太上皇既然開口,這自然是極大的恩寵好事,自然要山呼萬歲感恩戴德的,不料應蘭風竟是這個反應,著實令人意外。

  楊九公幾乎就想上前勸應蘭風幾句……何苦如此?太上皇素來不是個意氣用事之人,如今總算想要為他做件好事,何必白把這個難得機會扔了?扔了倒也罷了,如何竟還說出那些類似「大逆不道」的話?

  九公素來知道太上皇的性情,生怕蘭風一言不合,又觸怒了他……那可不是才出牢籠,又要遭殃?

  不提九公暗中揪心流汗的,太上皇盯了應蘭風良久,終於說道:「你這份兒脾氣,倒也很像是你母妃了。」這聲音裡,依稀竟帶幾分無奈的笑意。

  應蘭風只伏地不動,太上皇掃他一眼,轉身欲要離開,九公見狀松了口氣,忙跑過來扶著。

  不料太上皇複又止步,回頭看向應蘭風,道:「朕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你且也不必著急……你先回去罷,好生再想一想……要知道此事不光關乎你,若是要昭告天下為你正了名歸了宗,對你的母妃……對德妃也自是一個交代。」

  太上皇說罷後,才一拂袖道:「去罷。」

  應蘭風無聲籲了口氣,扶著膝蓋起身,正退後兩步,太上皇忽地又道:「對了,懷真……近來可好?」

  應蘭風停步:「是。」

  太上皇沉吟片刻,眼中透出幾分暖意:「懷真那孩子的確是好,跟別的孩子不同,怪道你素來極疼愛她。先前聽聞她生了很好的孩兒,朕還一面兒也不曾見過呢……如今,倒是格外想念……」歎了口氣,才又不言語了。

  應蘭風見狀,這才蹣跚著,緩緩退出寢殿。

  且說應蘭風去後,太上皇便在榻上坐了,調息一番,便說道:「你出來罷。」

  話音剛落,就見從旁邊不遠的帷幕之後,緩緩走出一個人來,燭光之中,身影高挑端正,容顏清雋不失威嚴,正是新帝趙永慕。

  楊九公見狀,知道父子兩人有話,便又識趣退了。

  太上皇見趙永慕走到跟前兒,便道:「方才他所說的,你都聽見了?」

  永慕垂頭道:「都聽見了。」

  太上皇問道:「你覺得如何?」

  永慕沉默片刻,說道:「的確是個高風亮節,光明磊落的性子。」

  太上皇聽了這八個字,微微一笑,道:「他並沒有答應認祖歸宗,卻想要辭官,依你之見,以後……該怎麼樣?」

  永慕微垂著頭,眼睛眨了兩下兒,終於說道:「太上皇容稟,雖然說若是昭告天下,認祖歸宗的話的確會引發軒然波瀾,然而兒子私心裡想著,畢竟是皇族血脈,金枝玉葉,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流落在外?且他打小兒也是不易,德妃娘娘又是那樣……倒很該給他們一個交代才是。」

  太上皇眼中透出幾分詫異之色,略一點頭。

  永慕又道:「只是有一點兒可惜。」

  太上皇便問,永慕道:「本是個能臣,在工部做的也是有聲有色,若是恢復了鳳子龍孫的身份,以後可是無法再行事了。這是兒子的一點私心所想。」

  太上皇笑了兩聲:「你能這樣想,方是帝王之道。不管如何,要以天下為先。」

  永慕歎了聲:「只可惜三哥如今,無心為官了,雖然太上皇跟兒子都有心為他正名,還歸宗室……然而若是他不肯……」

  太上皇也不禁長歎,苦笑道:「是啊,聽他方才所言,話語之中未免依然有些怨念朕的意思,而且聽他的話,多半也不是不想認回來,而是怕縱然認回來,有朝一日,或許性命不保呢?」說著,抬眸看著趙永慕。

  永慕自是個格外聰慧之人,聞言早知何意,便跪地道:「若是指兒子會對三哥如何,是萬萬不敢也不會的。」

  太上皇見他如此,道:「你起來罷,不是怪你,而是怪朕……這一次做的太過了,未免寒了他的心,才讓他有那句——‘生死在皇上一句話’的認為。」

  趙永慕緩緩起身:「其實也怪不得太上皇,畢竟在那個非常時候,要安定軍心民心,且當時的種種證據又指向他,倒也是沒有法子的。」

  太上皇並不回答,只過了會兒,才又沉沉說道:「朕當時,很想將他置之死地的最主要原因,卻並不是這個。」

  永慕甚是意外,忽地想到方才他跟應蘭風說「被奸人所惑,誤會德妃」等言語,不免便想到這上頭去,不料太上皇道:「朕的確曾是恨他的,然而卻又怕他。正是因為這份懼意,才更想快些殺了他。」

  永慕心中一驚:「兒子不懂這話。」

  太上皇垂著眼皮,聲音沉緩低啞:「你自然不懂,因為此事沒有別人知道,連九公也是不知情的……」

  永慕不由看向父親:太上皇一世為君,獨斷專行,性情又是英武激烈,哪裡曾懼怕過什麼人來?這一句卻不知何意了。

  太上皇說到這裡,卻微蹙眉頭,索性閉了雙眸。

  就在這一剎那,耳畔仿佛又響起昔日、德妃新喪之後,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那人如鬼魅一般閃身出現在成帝的寢宮之中,指著他道:「你害死了她,你終於……你這獨夫!」

  記得當時成帝痛心徹骨,暴怒道:「是你們咎由自取!姦夫淫婦,人人得而誅之!死不足惜!」

  而他淒厲冷笑數聲,又道:「好個‘死不足惜’。」咬牙切齒,望著成帝:「我要你知道……終究有一日,我會回來,會奪走你心中至為看重最不能失之物……」

  成帝一愣,眼見他一步步走近,眼中燃著烈烈怒意:「我會讓你也嘗嘗這種痛心徹骨,無力回天的滋味!」

  成帝喝道:「來人!拿下這亂臣賊子!」潛藏的侍衛們一湧而出,將那道影子圍在中間。

  成帝冷眼相看,那人很快負傷,卻兀自不倒,血流的越多,他的雙眼越亮,最後他縱身一躍,殺死兩個侍衛,厲聲笑道:「記著……我必會回來,踐我之誓!」

  那魔魅般的身影所到之處,所有燭光都盡數黯滅了!

  這若干年來,太上皇幾乎也不記得那一幕情形,到底是真的,亦或者只是因德妃的死訊……而讓自己有一瞬的錯亂、才自生出心魔來。

  先前,應蘭風第一次殿試之時,成帝瞧著那斯文清秀的青年,並沒多心,只覺著有些眼熟罷了,又念他是應公府的子弟,便才格外嘉許。

  後來應蘭風在泰州那許多年,成帝竟差點兒也忘了有這麼一個人,後來應蘭風上了京,又外派了若干年……陰差陽錯中成帝見了懷真,又且知道平靖夫人跟懷真格外投緣……

  當初,德妃便很得平靖夫人的喜愛。

  當含煙請懷真入宮後,他明裡暗裡細看懷真的舉止,越看越是驚心,又想起應蘭風來……如是,不知為何,多年前那如心魔似的一幕,重又緩緩浮出來。

  然而應蘭風為人甚是能幹,且又是個賢臣的舉止,在外若干年,做事妥帖,風生水起,進京之後,又磊落光明,並非那等庸臣……

  加上因懷真之故,太上皇便壓著那蠢蠢欲動的心魔,並不理會別的,只想……或許陰差陽錯裡,德妃留了血脈在世,又有緣分與他重逢,這或許……也是一種機緣罷了。

  倘若並沒有後面種種事端……或許一直會相安無事,應蘭風一直會只是一個能臣……

  誰知後來,數名大臣被殺,新羅戰事起,軍機洩露,有人劫獄,刺殺皇上……這些種種,都在他病體虛弱之時,如雷霆似的發生。

  太上皇自然明白他心中至為看重最不能失去的是什麼。

  而這暗中行事之人,如今所做的這些,仿佛就是要奪去他所要的一切……

  引倭國來戰,讓京城內亂,造成內憂外患之象,若真給他們得逞殺死了永慕,那下一個登基的,究竟是他應蘭風還是區區一個不足為慮的趙燁?

  他最看重的是江山,最不能失去的是社稷,可這些人,便是想顛覆了他的江山,禍亂了他的社稷。

  罪魁禍首,儼然就是應蘭風……而令太上皇忌憚的那道陰暗魔影,仿佛也在應蘭風的身側,揮之不去。

  故而太上皇才想著,索性一了百了,斬草除根。

  自然,也因為誤以為應蘭風乃是「野種」,故而助長了這份殺意。

  最後,竟也分不清究竟是昔日的妒恨、還是從大局出發。

  或許是懷真那日來見,太過剛烈決絕,又或許是應含煙所做,絕望淒婉到極致……以至於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錯怪了德妃之後,那種悔意才也覆地翻天而起。

  既然在這件事情的最初,他就錯了,那此後的種種,會不會也是錯的?

  那個人曾說過的……要取走他心中至為重要無法失去的,太上皇一直以為是江山,然而或許那個人所說的並非是江山社稷,而是指……

  他親生的血脈骨肉呢?

  太上皇思謀種種,細思極恐,不寒而慄。

  不可否認,當知道自己誤會了德妃之後,確認了應蘭風是自己的皇子,懷真是親生的孫女兒後,這是這幾十年來……最讓他喜歡的一件事了,甚至蓋過昔日那種種令人稱頌的所謂帝王功績。

  恨不得立刻傳了懷真進來……然而想到那日她失望傷心至極的模樣,縱然他心如鐵石,也竟忍不住有些愧疚不安。

  太上皇想了想,並沒有把自己心底的那一點忌憚告訴趙永慕。

  他因為這點心魔,差些害死了應蘭風跟懷真……若永慕因此也起了疑心……

  何況方才見了應蘭風後,也明白了應蘭風的心意,這樣的為人心性,又怎會作出那種禍亂江山的舉止?

  話說應蘭風出了寢殿,正淩絕自禦書房出來,因聽聞他被召進宮來,便特意來見。

  應蘭風畢竟身子虛弱,正腳步踉蹌,眼前發暈,淩絕早一步上前,將他扶住,喚道:「恩師可好?」

  應蘭風轉頭見是他,心中喜歡,抬手覆在淩絕掌上:「你……也在宮裡?」

  淩絕道:「方才在禦書房裡,這會子正要出宮去,正好陪著恩師。」

  面上無格外表情,臉容也仍是冰雪一般,但應蘭風素來知道他的性子,如何不知他冰雪底下是一片暖熱赤子心腸?

  應蘭風含笑看他,甚是欣慰:「好。」

  當下淩絕扶著他往外而去,一步步下了臺階,應蘭風問道:「聽聞昨兒你去看過我?只我那時候昏睡不醒的,後來聽你師娘說起才知。」

  淩絕道:「恩師的身子要緊。本該多歇息兩日才勞動,如何又進宮來了?」

  應蘭風哪裡能提那些?只長歎口氣,垂眸道:「是為了些沒要緊的雜事罷了。」

  淩絕便不再問。

  兩個人緩緩出了宮門,應蘭風又道:「對了,我怎麼依稀聽你師娘說,公主殿下有了身孕呢?果然是真的?」

  淩絕面上毫無喜色,垂眸道:「是。」

  應蘭風卻很替他高興,道:「這下好了。」又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淩絕扶著應蘭風上了轎子,自己也隨乘坐一頂軟轎往應府而去,不料才行不多時,就聽見外頭有人道:「哥哥,哥哥!」

  旋即轎子一頓,淩絕知道應蘭風大病初愈的,不好行動,便忙喚人停轎,他自己踱步出來便看詳細。

  原來這攔住轎子的,正是應蘭風的三弟應竹韻。

  淩絕一怔,旋即踱步上前,淡聲道:「不知三爺有什麼要緊事?」

  應竹韻見是他,臉上有些不大自在,勉強一笑道:「我正想去應府探望,因聽聞哥哥進宮去了,正在猶豫,不料正好兒遇上。」

  淩絕說道:「三爺自管去應府罷了,恩師身子不大好,不適合在此下轎相見。」

  應竹韻忙道:「是麼?是我唐突了,既如此,就回府再見罷了。」

  兩個人說到這裡,就聽見那邊兒轎子中應蘭風道:「是三弟麼?」

  應竹韻忙跑到跟前兒,道:「是,哥哥可好?」

  應蘭風並未下轎,只是掀起轎簾子,目光相對,沉默片刻,道:「尚可,你既然有心去府裡,若得空,就去看看罷了,我倒是無礙,只玉兒畢竟是你親生的,倒要多憐惜她才是。」

  應竹韻更覺有些尷尬之色,忙低頭道:「是。」

  淩絕看到這裡,便也自也回了轎裡,三個人一塊兒往應府而去。

  自從應蘭風出事後,起初應竹韻還不信,想著給他周旋,不料風聲越發緊了,應爵爺那邊喝令底下子孫們都不許跟應蘭風這家裡有些牽連,更因為應玉嫁的是李霍,應玉又每每不避嫌疑前往應府,故而在應爵爺眼裡,連應玉也不好了,特意叮囑過應竹韻,不許他理會這些不肖子孫。

  應竹韻雖然擔憂,畢竟懼怕父親威嚴,還試圖跟應梅夫討個主意,不料應梅夫只是個軟和的性子,既然應爵爺有了吩咐,應老太君也曾格外叮囑……故而也絲毫不肯出頭。

  應竹韻偷偷去詔獄兩回,不知因何給應爵爺聽說了,大發一通雷霆。故而應竹韻此後也不敢再跟應蘭風他們來往了。

  一直到昨兒聖旨下了……應竹韻心中才後悔起來。

  應爵爺應梅夫他們倒是尋常,只說:「當初他高高在上的時候,我們也並沒想著就沾他的光兒,何況先前是那通賊叛國的罪名,誰敢跟他有牽連?好歹他沒牽連到我們,已經是祖宗庇佑了!縱然如今洗脫罪名,也是他造化大,皇恩浩蕩罷了,不必理會。」

  應竹韻聽了這樣齒冷的話,雖不敢反駁,暗地裡想起來,卻忍不住有些心涼,因此今兒才特意過來相見。

  話說眾人回到了府中,應蘭風自知道應竹韻的來意,怎奈他進宮一趟,越發身子倦怠,精神短缺,只陪著說了兩句話,就入內休息了。

  應竹韻只好老著臉,便去見應玉跟狗娃兒罷了。

  話說懷真聽說應蘭風回來,一面兒有些欣慰畢竟是安然而歸,一邊兒心中著急,便想問問太上皇到底是什麼意思,因此便帶著笑荷過來。

  不料才走不多時,便見廊下呆站一個人,不知何故,盯著欄杆外一角,正發呆呢。

  笑荷小聲說道:「姑娘,是小淩駙馬。」

  懷真自早看了出來,但因淩絕先前多方照顧應蘭風,懷真心中對他很有些感激之意,早把昔日的齟齬拋在腦後,因走到跟前兒,道了個萬福:「小淩駙馬。」

  淩絕一怔,轉頭看向她,卻並無言語。

  懷真見他仿佛有些神不守舍,畢竟也不好跟他多話,就只一點頭,便要走開。

  淩絕見她欲走,才反應過來,便道:「你如何……跟他和離了?」

  懷真聽了這句,雖知道問的有些不成體統……但畢竟他對應蘭風有恩的,當下也不理論,只垂了眼皮兒,小聲說道:「也是不得已的。」

  淩絕啞然,盯著她看了會子,才道:「你竟捨得?」

  懷真皺皺眉,更不便回答了,勉強一笑:「失陪了,我得去見父親了。」

  淩絕連說了兩句,心中卻早也後悔起來,不知自己為何忽然冒出這樣兩句,見懷真走開了兩步,情急之下,竟說:「這兩日,他在我們府裡……」

  懷真聽了這話,猛然住腳,回頭看向淩絕。

  淩絕話才出口,又有些懊悔,便跺了跺腳,自顧自低下頭去,也不吱聲。懷真看了他一會子,終於問道:「小淩駙馬……你是說……三爺在你們府上?」

  淩絕咬了咬唇,轉開頭去,皺眉道:「是。」

  懷真看著他,疑惑問道:「如何只在你們府上,不曾回唐府?」

  淩絕重重地歎了口氣,仿佛騎虎難下,只得悶悶說道:「他這兩日病著……一直在養病,自然不曾回唐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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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08:31 |只看該作者
☆、第 321 章

  只說先前,唐夫人痛斥了唐毅一番,自此他卻一去不還……唐夫人只以為他有意不聽自己的話,且又忙於朝政國事上去了,因此心中很是氣惱。

  又因小瑾兒哭鬧不休,唐夫人索性帶孫兒來到應府,竟自在住了兩日,一來是為了孫兒著想,二來,心底也是想著把兒子空兩日,讓他自個兒反省反省之意。

  是以唐夫人竟樂得不管他,更加不知道他近來是何情形了。

  只是私下裡跟懷真道:「如今好歹雨過天晴了,你父親也沒了事兒,你們好端端地,卻弄得這個模樣,我知道親家母是不樂意的,我心裡更是不自在的緊呢……再加上有小瑾兒,難道你當真要撇下他給我?我看你也未必捨得。」

  懷真聽了她的話,轉頭看向旁邊搖籃裡的嬰兒,大概是因守著母親的緣故,小孩兒不哭不鬧,睡得也格外恬靜。懷真一眼看去,竟果然捨不得挪開目光了。

  唐夫人很解她的心,又說道:「你們畢竟做了這幾年的夫妻,毅兒雖然……也有些照顧不到的地方,畢竟他也是真心愛你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好孩子,你竟聽我的……咱們仍再行重婚可好?」

  懷真聞聽這話,微微一震,複低下頭去,滿心滿口的澀然。

  這兩日裡,懷真回想往日種種,心頭自然也是有些難以解釋之意,微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唐突」……然而若事情再來一回,只怕她仍是會這樣的,畢竟在那時候,她也並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能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要麼跟應蘭風同死,要麼同活,唯一所想的只是不連累別人罷了。

  誰想到,事情竟是這般的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可縱然如今有後悔之意,卻也不能回頭了。

  何況懷真自忖,只怕如今,她想回頭也是不能夠了……

  那夜,唐毅風雪而來,因抱著她,求著她跟他回唐府去,大家仍舊重歸於好。

  當時懷真心中未嘗不是不動心的,然而……那時候的情形,竟如當夜外頭的風雪一般,錯亂迷離,叫人看不清楚前路如何。

  她頭前早得罪了太上皇,這會子卻又回到唐府去,豈不是把火也帶到唐府去了?

  正在心頭為難,唐毅卻察覺她的遲疑之意,便抱緊了她,亂親了兩下,懷真察覺他的意圖,忙便掙扎推開,不料唐毅一身烈火熊熊,又因生恐失了她,內外交煎……哪裡肯放,動作亦有些粗魯,兩個人慌亂之中,不免碰到了手上的傷。

  聽到她痛呼了聲,唐毅才驀地停了手。

  懷真順勢後退一步,便道:「時候不早了,三爺……且快回去罷。」

  唐毅聽了這一句話,雙眸寒浸浸地看著她,半晌不言。

  懷真不忍相看,也怕他亂了性子,就仍說道:「三爺……是行大事之人,于國於家都不可或缺,懷真卻是極微不足道的……」說到這裡,頓時想到先前對美紗子說過的那幾句話,當時雖然是想剎那倭國女子的氣焰,但未嘗不是有八分真心這般以為的。

  懷真頓了頓,道:「三爺還請保重,就只當不曾跟我認得過……以後,也把我忘了就是。」

  ——說這句話,卻是因做了十足壞事的打算,倘若果然天命不可違背,這一次仍是被抄家滅族,她若死了,自然無足輕重,除了至親之人,只怕無人記掛,可他卻不一樣。

  不料唐毅死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我平生、都不曾這樣求過人……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肯回心轉意?」

  今夜若不是擔心她的安危,只怕也不會這樣擅自登門、效這糾纏不退的姿態,這已經非他平素舉止風範。

  懷真仍不看他,只屈膝行了一禮,道:「三爺請回。」

  唐毅聽了這一句,萬念俱休。竟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給她捏在手中,又丟在那冰冷的地上,拿腳踩了個稀爛。

  當下再也不說一句話,便徑直轉身,走出門去,也不避風雪,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

  他原本就感了風邪,方才又擅動內息,加上先前中了美紗子的毒針留下一個根兒未除,再被她傷了心,真真是五毒俱發,只勉強撐著出了府,就再也支不住了,虧得有個淩景深還守在外頭未退,不然的話,一頭栽在雪裡,無人看顧的,只怕……真個兒就萬事俱休了。

  這一場病,卻甚是厲害,竟一直都氣息奄奄,昏迷難醒。

  次日淩景深本派人去唐府報信……不料說唐夫人去了應府,並不在家。淩景深一想,索性不去張揚,免得又害老人家擔憂。

  於是便只留唐毅在府中養病,又請了太醫來給看。

  趙永慕即刻得了消息,特嚴命太醫院不可怠慢,務必好生看顧!然而,饒是太醫們出盡八寶,施展平生所能的,卻一直到次日傍晚,才略清醒了幾分。

  然而開始卻仍喃喃說了幾句胡話,複一夜昏沉,幾個太醫見情形比預計的更要兇險,竟日夜守護,片刻不敢離開身邊兒。

  今日,整個人方好轉了一半兒。

  這些種種,唐夫人跟懷真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此唐夫人雖然仍懷著讓兩個人再續前緣的意思,然懷真心中卻也知道:那夜她已是徹底的觸到了唐毅的底線,當時他又是那個冷絕而去的情形,以他的為人,自然不會在唐夫人跟前多嘴,可是心中恐怕也絕不會原諒她了。

  所以懷真聽了唐夫人這話,只是心中苦笑而已。再加上唐毅這兩日來都不曾露面……連應蘭風回府,他都不曾出現過,懷真越發認定了是他心中記恨了自己了。

  這會兒忽聽淩絕說唐毅在淩府病了兩日,懷真才心驚起來,忙轉身細問。

  淩絕一錯再錯,無法改口,只得又微微冷著臉,不樂說道:「是兩天前不知為何,就在府內住下的……病的也是古怪,每天四五個太醫圍著看,今兒方好些了。——難道你絲毫也不知道的?」

  懷真臉兒微白,這兩天她儘量不去思量此事,更加上李霍的事,應蘭風的事……哪裡還能有心去想兒女私情?

  淩絕見她臉色不好,自忖又失言了,便把聲音放的和緩些:「你不必擔心,嫂子也照料的很妥當。」

  懷真抬眸,同他目光略略一對,才又行禮道:「多謝告知,我且先告辭了。」

  淩絕目送她的身影,張了張口,想說一句話,卻又覺得口角發澀,便並沒說出來,回頭又看著那欄杆外的一團雪……不知如何,總想到那日,那支自她手中掉下來的紅梅,躺在雪上、嫣然如火的姿態,恍然仍在。

  話說懷真壓著心跳,到了應蘭風房中,這會兒應蘭風喝了藥,閉目養神了會兒,才恢復了幾分精神。

  懷真放輕了步子,來到床前,正呆看,應蘭風睜開眼,笑道:「如何不坐了說話?」

  懷真只得忐忑坐了,不等她問,應蘭風已經把太上皇宣他進宮的意思說了一遍,也把自個兒所回的言語都說了。

  一語說罷,懷真目瞪口呆,又道:「爹爹要辭官,太上皇……竟沒有因此動怒麼?」

  應蘭風道:「並沒有。只說仍叫我好生再想一想罷了。」

  懷真沒料到竟是這個情形,一瞬茫然。應蘭風望著她,見她眉宇之間有一絲擔憂之意,便問道:「你仍是為爹爹憂慮麼?」

  懷真回過神來,微微搖頭。應蘭風心中一轉,道:「可是……在想唐毅?」

  懷真輕輕咳嗽了聲:「並沒有。」

  應蘭風見她否認,卻自沉吟了會子,才說道:「你不必……太苛責他了,其實他有他的不易,且……他也的確已為咱們家做了不少了。」

  懷真抬頭看向應蘭風:「爹說什麼?」

  應蘭風歎道:「你當……爹原先是那個罪名,如何這府裡、以及應公府那邊兒都是安然無事,無人抄檢?按理說……是得抄家連同把家裡人也都捉拿入獄的。」

  懷真驀地一震!當時她只顧心焦應蘭風去了,並沒往別處多想,這會兒聽了,恍然出神。

  應蘭風道:「若不是他暗中用法子勸止了那些禦史,這會兒不管是這府裡還是應公府,只怕早就七零八落了。」

  懷真怔怔望著父親,啞然:「我……」

  應蘭風又歎了口氣,冷笑歎道:「做這官兒,太不易了……也太難為了,以前並不覺得如何,只遇上事,才知道一切都是如履薄冰而已。至於唐毅,他已經盡他最大所能了……爹在詔獄的時候,他去探望,爹也同他說過,我死不怕,只是希望他能照顧你跟你娘、你哥哥……我就死也安心。正也是因為知道有他……故而爹雖然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隨時都生死不知的,可卻也安然的很,因知道不管如何,他都是會護著你的。」

  懷真聽到這裡,早又忍不住墜下淚來。

  應蘭風握住她的手,道:「唐夫人在這兒住了兩日,可見是捨不得你,再加上小瑾兒又還這樣年幼……你們夫妻一場的,有個什麼說不開的?照我的意思,你們不如……」

  懷真心中越發難過,因低低哽咽說:「爹不知道……是我傷了他的心,只怕他再難原諒我的。縱然我回頭,他也未必肯也回頭……縱然他礙于太太所命,強逼他回頭,又算什麼呢……卻是罷了。」

  應蘭風並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詳細,聽懷真如此說,他想了一想,安慰道:「你不必先多心了,照我看,他的為人,倒的確是個最進退果決剛毅俐落的,然而對你……卻不至於會絕情絕意如此。」

  懷真只低頭垂淚:「他如今病了,在淩府歇了兩日,我們竟也都不知道。」

  應蘭風也不知,忙道:「是淩絕同你說的?」

  懷真點頭,應蘭風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去看看他呢?」

  懷真一愣,其實在聽淩絕說唐毅病了的時候,她就急得心焦,很想去探望……然而兩人畢竟和離了的,如今赤眉白眼的跑到淩府裡去,大無道理……也再也拉不下這個顏面來的。

  懷真搖搖頭道:「爹不必說了……縱然他病了,我又憑什麼去看他呢?只怕反惹了他不快,何必自討沒趣。」

  兩個人正說到這裡,忽地聽門邊兒有人道:「你果然想去看他的話,我陪你過去就是了……」原來正是淩絕回來,因隱隱地聽了兩人的話,便索性走了進來。

  應蘭風是最青眼他的,見他聽見了說話,也不以為忤,反忙問:「你的意思是?」

  淩絕道:「近來霄兒總是吵嚷著要來看望……懷真妹妹,」說到這裡,就看了懷真一眼,才繼續說道:「只因嫂子忙得很,日日不得空閒,所以也無法帶他過來……如今妹妹既然想過去,就只說也是想念霄兒了,故而過去探望就是了,又有何妨。」

  懷真原本見淩絕聽見自己的話,正有些窘然,忽然見他面色端然說出這些來,禁不住便看向他。

  應蘭風已經喜道:「好好,這個法子好。」

  懷真臉上微紅,很不自在:「爹……」

  應蘭風道:「你不是惦記著他麼?若死撐著不肯過去看,只怕縱然在家裡也是不得安寧的,且快跟著小絕去罷,若是跟著別人,我也不放心,有他在,爹是放心的。」

  淩絕拱手說了一聲「是」,又看懷真。

  懷真紅著臉,雖覺得窘羞,卻也不敢就說一聲「不去」,只半窘半惱地看了應蘭風一眼,心中亂作一團,起身走開。

  中午時候,李賢淑留了淩絕吃飯,晌午一過,淩絕欲要告辭。

  應蘭風早跟李賢淑商議妥當,李賢淑便進內間,把懷真硬拉了出來,道:「當初是你一意胡為,把姑爺得罪了,如今他病的人事不知的,你連看他一眼都不成?幾時這樣狠心起來了?豈不聞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他病死了,你也不去看眼?」

  懷真聽到一個「死」,忙說:「娘你瞎說什麼!大吉大利!」

  李賢淑笑道:「人說一聲兒你就不肯了?只會在背地裡心疼人,讓你親去見一面兒你就軟了?」說著,便把她推了幾把:「你快些給我去!」

  正好兒外頭廊下淩絕負手等著,聞聲便瞥過來。

  懷真無法,只得強做無事之狀,咳嗽著自言自語道:「既然如此,我便去看看霄兒罷了。」

  淩絕挑了挑眉,仿佛想笑,卻又忍著,搖了搖頭,轉身自往外去了。

  如此不多時,一行人已經來至淩府,淩絕親引著往內宅去,才過二門,有丫鬟匆匆迎上來,又陪著往內。

  行走間,淩絕隨口問道:「大奶奶呢?」

  丫鬟道:「大奶奶在太太房裡。」

  淩絕點頭:「霄兒呢?」

  丫鬟道:「霄哥兒留在大房內陪著雲哥兒玩耍。」

  淩絕一笑,又問道:「那唐大人呢?」

  懷真在後,便豎起耳朵留神細聽,淩絕瞥她一眼,只不動聲色。

  卻聽這丫頭說道:「唐大人今兒好些,太醫們都說松了口氣了。是了,先前還有一個什麼……陳主事的……來看望唐大人。」

  淩絕回頭對懷真道:「必然是禮部主事陳基了。」

  頭前那丫鬟見他知道底細,便又多嘴道:「陪著來的……卻還有一個什麼姑娘。」

  淩絕一愣:「說什麼?」

  這會兒卻已經將到了唐毅休養的院落,那丫鬟因記不起來那來訪之人的名姓,便笑著說道:「橫豎二爺進去看一眼就知道了,這會子都還沒走呢。」

  淩絕心頭狐疑,然而正中下懷,便對懷真道:「既然如此,就順道兒看一眼罷了。」說著,便邁步進了院子。

  懷真腳步一頓,竟有些情怯之意,不料笑荷懂她的心意,便在她臂上輕輕地抵了抵,道:「姑娘怕什麼呢?」

  懷真見她這般說,瞪了一眼,果然便也隨著淩絕入內,心中因思忖著,莫非是唐婉兒來到?

  不覺進了裡屋,卻見裡頭鴉雀無聲,連丫鬟們也都不在。

  淩絕略覺奇異,便掀開簾子,往內一看,誰知一眼看去,陡然變色。待要放下簾子,身後懷真卻正抬眸,一眼看了個正著……

  淩絕心頭巨跳,慌忙撒手,那簾子晃晃悠悠垂落下來,把裡頭那一幕掩住了,然而懷真卻早看得仔細明白,那臉頓時便如同雪一樣,踉蹌後退兩步。

  笑荷慌忙扶住了,還不知怎麼樣,問道:「姑娘如何了?」

  淩絕的心也卻跳的很,來不及多想,便狠狠地咳嗽了一聲,又一跺腳。

  懷真卻反應過來,握著笑荷的手道:「快走。」笑荷見她神情大為異樣,不敢多問,兩個人往外便去。

  誰知才出門,剛走兩步,就見有個人站在院門口,見了懷真,便笑道:「原來果然是應姑娘來了,我先還只當誤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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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08:44 |只看該作者
☆、第 322 章

  話說懷真心懷忐忑,隨著淩絕藉口探望淩霄之故,來到淩府。誰知在唐毅房中,卻見到令人魂飛魄散的一幕。

  懷真乍然一眼,魂不附體,再也沒了想頭兒似的,忙抽身握著丫頭的手出了房來。

  誰知才出院門,就見一人前來,身後諸多宮女跟隨,而她盛裝打扮,麗容無雙,竟是清妍公主。

  此刻淩絕也匆匆地跟著追了出來,正欲叫住懷真,不料清妍一眼看到他,越發笑意盈然,道:「我聽人說二爺陪著應姑娘回府來了,還只當是誤傳呢,怎麼人家前腳和離,後腳就同車同歸的了?」

  這話難免刺耳,淩絕不理,只急著對懷真道:「妹妹……」

  懷真自垂了頭:「我……」

  剛一開口,眼前便浮現方才那兩道糾纏的影子,實在是……不堪的很,頓時僵口澀舌,無法言語。

  清妍見他兩人臉色都不大對,早就心生疑惑,正猜忌中,忽地一眼看見院內屋門口上,有個人探身出來,神情有些惶恐,遠遠地往這邊張望。

  清妍一看,心中意動,便明白過來,當即笑道:「我竟忘了,今兒禮部陳主事陪著王二小姐過來探望唐大人,方才陳主事先行離開了,敢情……」

  懷真低頭便走,清妍掃她一眼,又見淩絕欲追,清妍便把淩絕攔下,道:「駙馬去做什麼?」

  淩絕恨她方才出言不遜,冷道:「放手。」

  清妍冷笑看他,忽地笑起來,意態悠閒說道:「我倒是怪了,駙馬選在這個時候同她一塊兒回來,莫非是算准了的?好叫她從此死心……不過縱然她死了心,駙馬也不能納妾的,真真兒可惜了。」

  淩絕一震,狠狠抽手,目光卻自清妍面上看向懷真背影,卻見她腳下不停自去了,也不知是否聽見了……淩絕擰眉盯著清妍,還要說幾句話,卻見一個丫頭領著兩名太醫匆匆而來,當即只得停口。

  原來先前太醫本守著這院子內的,不料方才淩夫人忽然不好,那邊兒丫頭便請了過去……此刻才回。

  太醫們跟淩絕見禮,自入內了,這會兒淩絕便呵斥那丫頭道:「如何這院子裡沒有別人伺候,都是怎麼樣!」

  小丫頭嚇了一跳,忙停步道:「回二爺,原本是有別人在的,怎說沒有?或許是恰好有事兒差辦去了呢?」

  淩絕擰眉,回頭又看一眼屋門口,卻見那人已經不見了,淩絕暗中咬牙,冷哼了聲,只喝道:「還不快進去伺候!」小丫頭忙才去了,淩絕躊躇了會兒,也自進房相看。

  話說懷真出了這院子,一心只想回應府,然而走到半路,心神平復,便想才來又去,卻不是個體統。

  當下壓著心中亂跳鼓動之意,放慢腳步,心中忖度,不料正有個丫頭迎面來了,見了她,忙行禮道:「三少奶奶在這兒呢,裡頭霄哥兒聽聞來了,喜歡的什麼似的,左等不來,便趕著我出來看看。」

  懷真點頭,當即只隨著那丫頭去了。

  片刻到了長房裡,就見淩霄手中牽著個小娃兒,站在門口上張望,驀地看見丫鬟領著懷真來了,才露出喜悅之色。

  懷真忙緊走幾步,淩霄跑出門來,迎面撲上前抱住了,道:「嬸嬸!」身後淩雲正蹣跚學步,想邁出門檻來,又不能夠,只著急的呀呀口語。

  懷真抱了一把淩霄,又看淩雲這般,不由道:「雲兒也長這麼大了。」

  淩霄道:「可是呢,倒是好玩的。」

  懷真原本神思恍惚,欲哭無淚的。見了兩個小孩兒如斯可愛,才緩過神來,笑道:「要對弟弟好才是,怎麼好玩兒呢?」

  說話間進了屋內,自有丫頭去請林明慧了。淩霄已自自在在爬到了懷真膝上,淩雲見哥哥這般,不由也跟著學,便湊過來,舞動小手抓懷真。

  懷真見這兩個孩子都長了許多,且又越發可人喜歡,不由歎道:「果然許久不見了,倘若是我們府裡太太見了,必然也更喜歡的。」

  淩霄聽了,因口齒伶俐地問道:「聽說嬸嬸生了小娃娃,以後會不會也不喜歡霄兒了?」

  懷真摸摸他的臉道:「怎麼會呢?嬸嬸會一直都疼霄兒,只怕霄兒越來越大,會把嬸嬸忘了。」

  淩霄搖頭:「霄兒不會。」

  懷真見他臉兒粉嘟嘟的,不由低頭親了口,淩雲見了,便呀呀發聲,懷真把他抱到身邊兒,也在臉上親了口:「乖乖的。」

  淩霄好不容易見了懷真,格外喜歡,便抱著她,道:「嬸嬸帶我們去你們府上好不好?」

  懷真雖有心答應,但卻知道淩霄所說的,是唐府……當下便柔聲道:「嬸嬸如今回自己家住了,只怕霄兒不喜歡。」

  淩霄果然似懂非懂,卻道:「怎麼會不喜歡。」說話間,就見淩雲翻來爬去,淩霄拉了他一把:「別亂跑。」

  懷真見他如此友愛,便道:「霄兒知道照顧弟弟了。」

  淩霄卻有些苦惱之色,道:「娘讓我看著他,不叫他一個人亂走亂動,也不叫他一個人呆著。」

  懷真隨口問道:「這是為何?」

  淩霄皺著眉,嘟嘴說道:「有壞人……對雲兒不好。」

  懷真心頭一驚,不懂這話,正欲問,就見林明慧回來了,進門見狀,笑道:「真個兒是的,你一來,這兩個就把我忘了。」

  懷真笑笑,淩霄懂事下地,喚道:「娘。」淩雲卻趁機爬到懷真膝上,頓時撒起嬌來,懷真本欲起身,見狀不由笑了。

  明慧忙也叫她安坐,因說:「我近來忙的頭暈了,本來早說要去府上拜會,只不得空,倒是妹妹有心,竟來看顧。這孩子先頭一直叫嚷著要去找你呢。」

  懷真見她雖然說笑著,但眼圈微紅,仿佛有些惱色,因自個兒也有心事,便不欲多留,只說道:「能者多勞,這府內只怕都是少奶奶一人在操持著,忙不開也是有的,不必在意。」

  明慧頓了頓,低頭看了淩霄一會兒,眼睛越發紅了,卻笑說:「你來的正好,可知道毅哥哥也在我們府內養病?」

  懷真聞言,低下頭去。

  明慧自然知道兩人和離的事兒,先前又聽說淩絕陪著回來,就隱約猜到了,只不說破,道:「這次他病的有些厲害,我記得自小兒到現在,這一場是最兇險的。」

  懷真越發不能言,頃刻才低低地問:「到底是怎麼所致?現在又如何了呢?」

  明慧道:「太醫說是感了風邪,又加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今兒算是好些了,也依稀地能認得些人了,先前連人都不認得呢,只顧說胡話。」

  懷真握著手,傷手之痛,竟也無法壓過心頭之痛,待要再問,卻又有何益處?便只緘默。

  明慧又說了一會子唐毅的情形,因察言觀色,忽地說道:「今兒有個陳主事跟王姑娘來探望,我先前引著他們去了,後來見老太太病了,才顧不上照料,不知妹妹可跟他們照面了不曾?」

  懷真搖頭,明慧思忖道:「那個王姑娘,可是昔日應大人收養的義女?聽說她先前去了女學,不知如何竟又轉去鎮撫司了,倒是個奇異之人,今兒見她也來了,我著實詫異了一番,不知她跟毅哥哥竟也有些交情的?」

  懷真道:「我也不知道。」

  兩人又說了會兒,懷真見明慧依舊俐落如昔,兩個孩子玉雪可愛,心頭感觸,見時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誰知淩霄抱著腿不讓走,明慧也叫吃了中飯再去,正說著,卻見淩絕來到。

  懷真一見,越發動了心病,淩絕對明慧道:「嫂子,我送她回去罷,應府有事,留不得的。」

  明慧只得點頭,淩絕又勸了淩霄,淩霄才仰頭望著懷真,渴求般問道:「嬸嬸什麼時候叫我們去你家裡玩?」

  懷真對上他無邪明亮的雙眸,忽然想到淩霄那句「有壞人」的話,心中滋味難明,然而當著林明慧淩絕的面兒,只得笑道:「改日只叫你母親或者二叔帶你們去就是了。」又摸了摸他的頭。

  當下林明慧止步,只淩絕送著往外,才走幾步,懷真因想著清妍公主那些言語,便道:「駙馬且留步,不必相送了。」

  淩絕自懂其意,躊躇了會兒,道:「你不去看看他了?」

  懷真轉開頭去:「又看什麼。」

  淩絕張了張口,道:「據我看,他方才是有些神志不清……其實也沒什麼別的……」

  懷真不等他說完,便一笑,道:「不必說了,原本已經和離,也再跟我沒什麼相干,到底要做什麼也不是我管得著的,只……只是不免要勞煩府裡費心照料了。」

  淩絕無言,見她要走,終於說:「你切莫誤會,我當真不知道今兒他們會來……也不知道會是這個情形。」

  他原本是一片好心,誰知道這難能可貴的好心,卻反而又壞了事,再加上先前清妍那兩句話,倘若給懷真誤會了自己的心意,豈不是弄巧成拙?

  懷真聽了,低頭笑說:「難道你是諸葛孔明,能掐會算至此?連他們幾時來,何時做什麼……也都清楚?我哪裡就是那麼不講理的人了。其實倒是要多謝你。」

  淩絕聞言,心頭一寬,忽地看她眼角發紅,卻又心中一澀:「懷真……」

  懷真卻因是在淩府,跟他畢竟瓜田李下,便不欲多言,只道:「真真不必相送,彼此都是常來常往的,很不用客套,若再多禮,只怕給人看見,反而多心。」說著,又屈膝行了個禮,轉身自去了。

  淩絕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心頭卻似有什麼在湧動,一會兒想乾脆毀天滅地連自己也不復存在,一會兒卻又黯然神傷百般憐惜,竟不知究竟如何了。

  話說懷真出了淩府,正欲上車,忽地聽有人喚道:「姐姐!」

  懷真止步,轉頭看去,卻見是王浣溪從門口的車上下來,徑直來到跟前兒,行禮道:「我在這兒等了姐姐半日。」

  懷真見是她,淡淡道:「你等我何事?」

  王浣溪道:「我、我是想跟姐姐解釋,方才……在屋裡、並不是……」話未說完,臉上便浮出一絲淡淡地紅,卻不像是羞窘,反覺喜歡一般。

  懷真眼見此情,想也不想,舉手摑了過去。

  王浣溪因想不到,只聞清脆一聲,臉上已經吃了一記。

  眾目睽睽之下,王浣溪捂著臉,羞窘詫異,失聲道:「你……你打我?」

  懷真深吸了口氣,道:「我打你,不為別的,只是因你還叫我一聲姐姐,我便能打你。先前聽聞你去了女學,還以為你別有一番志向,如今卻是怎麼樣,這志向竟是用在這些私心苟且、見不得人的事兒上?」

  王浣溪臉上越發紅了,因惱羞成怒,咬唇低聲道:「我哪裡見不得人了?原本是要好好兒解釋,並不是你以為的那般……何況姐姐不是跟三爺和離了麼,又何必、何必如此大動肝火……」

  懷真冷道:「不錯,我是跟他和離,從此兩不相干了,這卻跟我打你沒什麼關係,你須知道!我打你只是因你行為敗壞,叫你別丟了祖宗的臉面!然而聽你如今的意思,原來你果然存著這個心思,也罷,若你認真覺著,你能成為唐府的新三少奶奶,你且自去便是!」

  懷真說完,冷笑著看了她一眼,便轉了身。

  笑荷原本毫無頭緒,這會兒聽見兩人說話,才隱約懂了……當下也狠狠白了王浣溪一眼,無聲罵了句:「無恥……」小心扶著懷真,兩人上了馬車,喝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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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
發表於 2017-5-25 10:09:02 |只看該作者
☆、第 323 章

  話說懷真上車,同笑荷一塊兒往家中去。車廂之中,笑荷想到方才那情形,忍不住輕輕說道:「姑娘,淩府的丫頭說早有人來看望三爺,不想竟是這王姑娘,方才姑娘本要去進門去見三爺……卻又拉著我出來了,是不是看見了王姑娘跟三爺……」

  懷真看她如此,忽地醒悟,便囑咐道:「不必再問這些,其實跟咱們也不相干的。你且記得,家去後,一個字也不許跟人說。」

  笑荷心中本有些不忿,聽懷真這般叮囑,便道:「卻是為何呢?王姑娘的性命本是咱們爺給救了的,如今姑娘跟三爺陰差陽錯的才分開,她就上趕著似的……真真兒是個沒廉恥的,雖不能說她恩將仇報,可也是個白眼狼了。」

  懷真道:「爹當初救她,也並沒有指望著如何,並不是人人都似浣紗姐姐跟曦哥哥一樣肯真心為了咱們家罷了,何況……這是她跟三爺之間的事,且由得他們自行料理就是了。難道縱然和離了,都要管著他們的私事?豈不是忒看得起自個兒了。」

  笑荷歎了口氣,道:「好歹讓王少爺罵她一頓,也是好的。」

  懷真說道:「如今爹總算好生回來了,可餘波仍在,忙正經事都來不及,就不必再在這些上頭上另行生事了。」

  笑荷見她說的堅決,只好答應。心中卻仍替她不忿,便試探著說:「可是姑娘原本跟三爺好的那樣,說分開就分開了,如何叫人捨得?」

  懷真聽了,索性閉上雙眸,只靠在車壁上裝睡,只是才閉上眼,不免又浮現先前在淩府所見的那一幕。

  她如今已經是和離之人,已並不是他的妻了,今日前去探望,雖屬情難自禁,卻仍是心懷忐忑,誰知所見的竟是那樣……倒要如何面對?竟如被人摑了一掌。

  回想他當日決絕離去,又苦病兩日,倘若果然已經移情別戀,也無可厚非。

  這會兒她忽然出現,卻反而極多餘了。若給他見了,當怎麼想法?

  如此回到應府,李賢淑忙問看的如何,懷真只把林明慧說的那些話說了一番。

  李賢淑聽說病情好了許多,略有些放心,然而她所想探知的自然並不是這個……便問:「姑爺看了你,是個什麼情形?」

  懷真垂眸笑了笑,道:「我一日不見小瑾兒了,他可還在?」

  李賢淑見她轉開話題,心中已經疑惑,又因提起小瑾兒,不得不說:「親家太太帶著呢,也正等著你回來。你且去看看罷。」

  懷真起身便去,果然唐夫人正等著呢,懷真入內,抱著小瑾兒喜歡了一陣子,因也知道唐夫人的心意,不等她問,便道:「太太,我看三爺病的不輕,只是仍住在淩府總是不妥當的,太太還得早些回府去,趁早兒把三爺接回去才好。」

  唐夫人上了心:「毅兒果然病的有些厲害?」

  懷真道:「是……委實不能掉以輕心。」

  唐夫人原本只一心責怪唐毅,哪裡知道他病的如此?當下著了急,便道:「原來是病了,我還當他怎麼這樣狠心絕意的,這兩日都不見人呢?」說到這裡,心頭一動道:「你跟他可說過話了?」

  懷真只望著小瑾兒,柔聲道:「三爺病的……有些糊塗,大概也沒認出我來,太醫又說要靜養,我便並沒久擾。」

  唐夫人有些失望,唉聲歎氣道:「這……這可是怎麼說的。」便又走過來,拉住懷真道:「懷真,你也知道……自打你嫁過去,家裡一應上下都是你打理,如今你不在,我竟像是沒了臂膀,又哪裡能管得了那許多,我縱然有心想把他帶回家裡照料,只怕照料的尚不能仔細呢。你看……」

  唐夫人遲疑著,雖覺得這話有些冒昧,但為了兒媳婦跟孫子,倒也顧不得了。

  懷真自也明白,便道:「太太……這是不像話的。」

  唐夫人忍不住便又濕了眼眶:「那叫我一個老婆子,單人只手的,倒怎麼支撐?偏又是年下,前幾日有人送了禮來,我還都撂著沒理會呢。何況聽你說,毅兒又病的那樣……倘若有個萬一……」

  懷真方一擰眉,思忖半晌,便輕聲道:「太太別急……不然,太太別聲張,每日我自抽空過府去照料罷了。橫豎等三爺好了……我再不過去,太太覺得如何?」

  唐夫人呆了呆,既然她一時半會兒不肯答應,如今這個權宜之計還算不錯,好歹不是那「老死不相往來」之意,忙點頭道:「那你何時過去呢?你若今晚上過去……我即刻回家把他接回去。」

  懷真聞聽這話,眼鼻均都酸了。便轉開頭,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好歹在自個兒家裡……儘快養好了自是最好,太太覺著如何行事妥當,且自去就是了。」

  唐夫人聽了這話,知道她是肯了,便又喜歡起來,因說道:「既如此,你先帶著小瑾兒……我如今就去淩府了,瞧一瞧如何,即刻把他帶回府裡罷了,好好地自己有家,卻在別人家裡頭養病,成什麼呢?」

  懷真見她欲去張羅,忙又叫住,道:「太太……若見了三爺,求太太別聲張、別提我要回去幫手的事兒,不然……我也是難做的。」唐夫人一怔,只得答應了。

  且說就在懷真離去不多時,在淩府之中,唐毅方慢慢醒了,睜開雙眸一看,卻見身邊兒圍著兩個太醫。

  正在懵懂,又聽有個聲音在外間說道:「到底是怎麼了,好一會兒歹一會兒,真個兒連人也能認錯不成?」

  有個太醫道:「前兒身上熱的那樣,內息又亂,只怕是熱毒攻心,迷了神智,如今恢復妥當,已是謝天謝地的了。」

  那人便歎了口氣。

  這會兒唐毅因要起身,兩個太醫扶著他,便道:「三爺保重,這會子尚不好亂動呢,留神又頭疼。」

  唐毅卻果然覺著頭疼如裂似的,卻問:「方才,有沒有人來過?」

  太醫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說道:「禮部的陳主事來過,另外……還有一位姑娘。」

  唐毅臉色一變:「是哪位姑娘?」

  這會子,外間淩絕因聽了聲音,便走了進來,瞅了他一眼,說道:「三爺醒了?」

  唐毅定神看了他一會兒,道:「我睡了幾日了?」

  太醫道:「三天了。」

  唐毅道:「這兒還是淩府?」太醫們點頭。唐毅因歎了聲,便要下地:「叨擾了這許久,倒是該回去了。」

  太醫們方要攔阻,唐毅忽地停下,又看淩絕問道:「先前……可有人來看過我?」

  淩絕淡淡道:「就不知道三爺想要誰來看了。」

  唐毅皺皺眉,眼神變了幾變,問道:「懷真可曾來過?」

  淩絕見他竟直口問出來……便道:「來過。」

  話音剛落,唐毅竟像是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原來……真的是她……」

  淩絕在旁看著,到此時便說:「三爺怕是記錯了,懷真妹妹雖曾來看過……只當是三爺仍有客在,妹妹不忍打擾,便自去了。」

  唐毅越發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旁邊一名太醫咳嗽了聲,對淩絕使了個眼色,又道:「三爺才醒來好些,倒仍不能大喜大怒的,且還的好生靜養才是。」

  淩絕聞言,才微微一笑,轉身自去了。

  唐毅呆呆看他離去,半天,才問太醫道:「先頭你們說一位姑娘來看過我,難道不是應家的……」

  太醫無奈,陪著笑道:「若說是應家的,或許也算得,是那被應大人收做義女的王家二小姐,該也算是應家的姑娘罷了。」

  唐毅聞言,緊緊地攥起手來,當下一言不發。

  林明慧聽聞他要回府,便先來探看,還要勸他再多住幾日,又說:「橫豎這裡不是別的地方,一來景深跟哥哥是極好的,二來哥哥也曾說過,哥哥家裡就算是我的娘家了……如今哥哥病了,便自在住兩日無妨。」

  唐毅只一心要回去,正在這會子,便聽說唐夫人來到了。

  明慧忙迎了進來,娘兒兩個見了,唐夫人看唐毅的神情面容果然跟先前有些不同了,便心疼起來,因說道:「頭先好端端出去,如何就忽地病了?竟也不跟家裡說一聲兒?」

  明慧含笑道:「太太別急,先前景深派人去府裡送信,說太太去了應府,因此才想索性不去打擾,免得又生亂,也叫太太不安。」

  唐夫人握住明慧的手:「多虧了你們照顧他,好孩子們,倒是有心了。」

  明慧道:「方才還說了,哥哥就是我的親哥哥一般了,自然會仔細照料他妥當,也當是盡盡我們的心呢。」

  唐夫人點頭笑道:「很是,不過到底不好總在這裡打攪,還須叫他回家裡去妥當,我便是來接他的。」

  明慧又勸了會兒,見唐夫人一心要回府,倒不好緊著說了,於是便也讓兩個太醫打點起身,一併前往唐府而去。

  唐夫人因見唐毅著實狠病了場,當下便也熄了昔日責備的心,反只溫言軟語。本想同他說懷真會回來照看……卻畢竟懷真叮囑過,唐夫人自個兒也有些顧慮,因此竟忍著並沒提。

  唐毅倒是打起精神來,也寬慰了唐夫人兩句,因聽她說這兩日住在應府,他遲疑了會兒,想問一句,卻又罷了。

  當天晚上,唐毅因病弱乏極,喝了藥,便早早安歇了。

  唐夫人望了一會兒,見入了夜,風越發大了,心下十分失望,只覺著懷真必然是不會回來了。

  誰知過了片刻,卻聽得外頭丫鬟一聲報,唐夫人忙起身,卻見門口上走進一個人來,身上披著斗篷,雪兜子遮著額,懷中抱著遮擋的很是嚴密的繈褓。

  進了門,抬頭時候,一雙明眸在燈下盈若秋水,唐夫人見了,先寬心念了一聲佛。

  當下忙上前迎了,驚喜交加道:「還以為是不回來了呢。」又忙把小瑾兒接了過去,卻見小孩兒睡得安安穩穩,絲毫也沒被驚醒。

  唐夫人喜歡的看著,念念道:「我的寶貝孫兒,不過半天沒見你,可就想煞了我了!」疼愛了會子,又對懷真道:「毅兒在房內,你不去見見他麼?這會子他似是睡了……」

  唐夫人雖懸心他兩個之事,可因抱著孫子,自然就把別的事忘懷了,因只說了一句,便不理會。

  懷真自應了一句,便來到外間。

  原來這幾日來,唐府因連連有事,這些底下的丫鬟僕人們,雖然素來馴順老實,可見是兩個人和離了,唐夫人又連日不歸,這家不成家,又群龍無首的,自然有些不大成體統……

  何況因是年下,外頭那些王公貴戚們迎來送往的,正是忙的時候,因沒有個主母在,竟也有些搭三不搭四了。

  懷真來之前便掂量到此情,因到了上房內,把幾個管事嬤嬤跟外頭的差辦喚來,見人都齊了,才道:「想必你們都知道了,我已跟三爺和離。本不該再來指使你們,然而如今三爺病著,太太又不理事,少不得借我來幫一幫手,你們若是還認得我的,便緊打起精神來,認真辦差,別趁著這時候懈怠懶惰,辱沒了唐府素來的好名聲。若不認得我,犯了規矩的,我少不得也不會容情。」

  其實先前懷真沒出嫁之前,敏麗正在肅王府內,唐毅在沙羅公幹,她便常常在唐府一留十天半月的,幫著唐夫人理事,後來又嫁過來主事……是以這些上下人等都是認她的,也素來知道她的性情,——是個最明白妥當,外柔內剛的,因此都不敢怠慢,齊齊答應了。

  當下吉祥上前,把這幾日來送禮的單子都抵上,懷真一一過目,安排誰人回禮哪家,哪家回什麼樣的禮單,又思忖了會兒,說道:「後日是兵部宋尚書家的老太太壽,派人進宮去,請禦膳房的李公公備些上好的南邊兒甜點,預備送去。」

  這宋家老太太是南邊人,最愛那甜膩小點,家中也自有特從南邊兒請來的廚子,怎奈老太太有一次跟平靖夫人說話,無意中提起來,說家裡的手藝都不如禦膳房李公公所制的點心,別人並沒在意,懷真卻上了心,去年叫做了一批送去,果然老太太十分受用,惦記誇讚了好幾日。

  又想了會兒,另還有禮部一位主事家裡有喜,便道:「三爺是這個情形,沒法兒親至了,如此賀禮且豐盛些,叫唐升親自送去。」吉祥又答應了。

  吩咐了這幾日的人情來往,均都妥當,又略翻看了會兒帳簿,不知不覺夜已深了,便叫那些丫鬟婆子們都去安歇。

  只吉祥笑荷陪著身邊兒,吉祥見左右無人了,便紅著眼圈說道:「奶奶……幾時到底真個兒回來才好。」

  懷真反淡淡一笑道:「傻丫頭,不必說了。你家裡還有孩子,且也快回去罷。」

  吉祥欲言又止,歎了幾聲,低頭去了。

  懷真見人都去了,身子也有些倦了,傷著的手冰冷發疼,笑荷在旁見她眉宇中帶著倦意痛色,便道:「姑娘,咱們也回去歇息罷?」

  懷真道:「客房安置妥當了?」

  笑荷本想打個馬虎眼,聽她如此問,只好垂頭道:「是……」

  兩個人便往客房而去,走了片刻,懷真腳步放慢,轉頭望著身側不遠處,正是昔日她跟唐毅的新房。

  笑荷會意,忙說:「姑娘光忙著外事,竟忘了三爺不成?也不知道他們底下伺候的妥當不妥當,倘若缺了炭火,又或者少了湯水,可如何是好?」

  懷真皺了皺眉:「如此且去看看,只別驚動了旁人。」笑荷心中歡喜,便陪著過來。

  果然,來至房中,卻見一個丫頭竟都不在!懷真大驚又怒,只當這些丫頭仗著她不在,故而都躲懶去了,只先壓著怒火,往內看唐毅如何。

  走到內間,卻並不入內,只輕輕掀起簾子瞧了一眼,依稀見他臥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有個太醫在旁邊的桌邊兒打瞌睡。

  懷真見太醫在,便點點頭,仍退了回來。因來到外間,便叫笑荷把人喚來。

  頃刻,素日伺候的丫鬟小慶便到了,忙行禮。懷真問道:「你們如何不在房內好生伺候,都跑去哪裡了?」

  小慶聞言,忙道:「回三奶奶,不是奴婢們躲懶,是三爺先前回來後,便把我們都趕出去了,叫不許進房內一步,但凡有人敢入內的,一概打死。」

  懷真詫異:「可是誰做壞了事?」

  小慶搖頭道:「爺才回來就這般吩咐的,並不曾有人壞事。」

  懷真想不通,又聽丫鬟說的詳細,當下不便為難她們,只道:「既如此,且去罷。」

  丫頭去後,懷真便仍同笑荷回房,笑荷道:「爺這又是賭什麼氣不成?」

  懷真搖了搖頭,心中隱隱想到一件事,只不妥帖,便不提。

  如此一連三日,懷真每日來往應公府跟唐府之間,偶爾留宿,只歇在客房之中,底下人因被她嚴命,因此也不敢多嚼口,更何況唐毅除了太醫……竟連別的丫鬟也不使喚了,自然無人敢到他跟前洩露風聲。

  不料這一日,因唐毅身子大好了些,又加上禮部諸色事宜,並朝堂上事都空缺許多,因思量著要上朝去。

  兩個太醫苦勸,道:「三爺這一遭兒,還需要多養幾日,所謂固本培元,先前傷了根基,自然需要多耗費些時日來休養妥當,只別急在一時,只怕仍有後患。」

  唐毅並不肯聽這些話,只叫人更衣,誰知喚了兩聲,並不見人,這才想起丫頭們都被打發了,因邁步出來,要找人的功夫,卻見唐升從廊下過來,見了他道:「爺怎麼起來了?」

  唐毅道:「你來得正好兒。」因把他拉進來,幫自己換衣裳。

  唐升見他仿佛要出門,因道:「爺……還是別著急的好……仍需要多歇歇才是呢。」

  唐毅淡淡道:「倒要歇到幾時?到死不成。」

  唐升聽這話不大對,便吐吐舌頭道:「三爺怎麼連這個字都說出來了,若真這樣想,可是辜負了……」

  唐毅掃了他一眼,唐升怕的縮頭,不敢多嘴。

  頃刻妥當了,唐毅邁步要往外走,因見桌子上又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正是那鱔魚黑豆首烏湯,他便不悅喝道:「如何又端來了?拿走。」

  那太醫苦笑道:「三爺還是喝一碗罷了,這湯卻也是對身子大有裨益的。」

  唐毅哼道:「既如此,太醫喝了便是。」

  這兩日,太醫每日一碗,雖說好喝,可畢竟不是該自己得的,一時咋舌不語。

  唐毅拂袖出門,負手來到廊下,才走兩步,忽然腳下一頓,因皺眉回頭看向唐升,卻正見唐升臉色鬼祟。唐毅問道:「你方才……說什麼辜負?」

  唐升見問,面有難色:「爺……怎麼又問起來了?」

  唐毅心思何等細緻,只病困幾日,外事一概不理,才少了留心,如今統統一想,便喝道:「有什麼瞞著我不成?」

  唐升見他略發了怒意,哪裡還敢支吾,忙跪地道:「小人哪裡敢,只是三少奶奶因有吩咐,叫我們不得同爺洩露,不然的話……就再不來的,太太也要打死我們呢……」

  唐毅張了張口,壓下心中千般言語,半晌隻說:「她如今……可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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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09:19 |只看該作者
☆、第 324 章

  話說這一日,懷真因昨晚歇在府中,早上便去看過小瑾兒,因明日家中尚且有事,便欲早些回去,因對唐夫人說:「這兩日的事兒都妥當了,昨晚上我寫了個冊子,是年下來往素日該辦的,太太只拿著叫吉祥他們打理就是了。三爺看著也一天好過一天,太太自管放心。」

  唐夫人雖則放心,然而聽她的意思,卻又不像是好話,忙握住手說:「這是何意?」

  懷真笑了一笑,道:「明兒我家裡有事,太太是知道的……只怕會忙個幾日,不能過來了。」

  唐夫人卻知道……心下為難,然而轉念一想,總讓懷真這樣來往也不是體統,倒不如慢慢地再規勸唐毅,只叫他去請……未必不會破鏡重圓。

  當下點頭道:「知道了,你且去罷,好孩子……這幾日又苦了你了,只是你家裡那件事……也是沒法子的,你且保重些身子、不必太過傷懷了才好。」

  懷真答應了,又抱著看了小瑾兒片刻,低頭在他臉上親了口,別了唐夫人,出門而去。

  原來懷真這幾日往來,未免遇上旁人又要多話,便並不把正門出入,只從側門來往罷了。當下笑荷陪著,只要穿過花園過去。

  這會子正是隆冬,地上有些殘雪未消,花園中幾株雪梅開的正好,芬芳鬱馥,沁人心脾。

  懷真不由放慢了步子,轉頭顧盼,見那梅瓣如雪,梅蕊沁芳,簇簇擁擁在一塊兒,就像是用冰屑雪片堆砌出來的一般,玲瓏剔透,精緻絕倫,偏又天生暗香侵送,真真兒只有天公妙手才能造就的。

  懷真挪步其中,看了半晌……雖愛極這樣清妙出塵的絕美之境,然沉浸觀賞之時,心中不由想到……以後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著了,一念至此,面上不由便多了幾分憂傷之意。

  如此默默地又看了一會兒,便扶著一棵梅樹站定,微微閉上雙眸,緩緩地籲了口氣。

  正欲斷念離開,睜開雙眸之時,卻見前方梅樹底下,站著一道身影,身著大紅織錦金線盤紋的仙鶴官袍,頭戴著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的嵌金壓寶忠靖冠,雖是大病一場,依舊無減昔日威儀,因略消瘦了幾分,卻更顯得多了些許凜然冷意,越發叫人一見生畏、不敢直視了。

  懷真一怔,微微屏息,手也無端握緊了些,剎那間竟不知是退是進,該是何等表情,然而卻也不容她思量,只在他出現的一剎那,她的雙眸便難離開他身上半分了。

  冰雪之中,雪梅之下,她身上披一件半舊的淺藍色暗花紋緞子斗篷,裡頭是珍珠白的綢子襖,底下是蒼煙灰的綾子裙,的從頭到腳,通身一色的素。連臉容也是如雪一般,只是櫻唇不點仍朱,而雙眸盈若秋水,只眼角隱隱地紅。

  兩個人只隔著數步站定,誰都不曾開口言語,一陣晨風吹來,白梅紛紛舞落。

  這次第,當真是: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落一身還滿。

  紛亂的梅瓣自兩人之間如雪飄落,也淩亂了彼此的視線。

  片刻,唐毅舉步往她身邊兒行來,懷真見的分明,竟忍不住想要後退,他或許並非有意,然而此刻靠過來之勢,卻叫人難以安靜自持。

  懷真不由腳步一動,不成想雪地裡站了半晌,腿腳都有些僵了,忙抬手扶住梅樹。那只傷著的手卻仍是不敢擅動,勉強掖在斗篷中。

  唐毅一直走到她跟前兒才止步,此刻他的面上卻也並無什麼表情,只是默默地望著她。片刻才問道:「是要回去了?」

  懷真定了定神,垂眸不去看他,只道:「是。」

  唐毅微微點了點頭,道:「也好,回去罷。」

  懷真不知要說什麼,也不知他是何意。只好道:「既如此,我告辭了。」

  她邁步要走,正要經過他身邊兒的時候,唐毅忽地又道:「從今兒開始,別再來了。」

  懷真聽了這句,雙眸緩緩地睜大,死死地盯著眼前地面,卻見他的官袍一擺隨風掠過,那火紅的一抹刺痛了她的雙眸,仿佛一瞬間什麼也都看不到了。

  風颯颯,雪亂舞,梅花亦也淩亂了,兩個人背面站著,誰也不曾看對方一眼。

  最後,是懷真點了點頭,道:「是。」一步往前邁出,卻又停下,用力深吸了口氣,才舉步去了。

  唐毅站在原地,聽到她腳步聲淩亂慌張,聽到笑荷匆忙問:「怎麼了……」聽到兩個人漸漸離去,此刻萬籟俱寂,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忽然之間,偌大的梅樹無風而動,一樹雪梅狂舞墜落,如下了一場急雪,雪落了唐毅一頭一身,他理也不理,收手回身,仍也去了。

  話說懷真同唐夫人提過這兩日家中有事,怕不能再來……當時唐夫人也並沒多說,只因此事,卻是李霍的後事。

  因雙方海上交戰,連戰船都因被炮火擊中,沉懸海底,因此自然無從找尋……只長平州那邊送了幾件李霍的遺物……並應玉收拾了幾件他的衣裳,權當是棺殮了。

  因皇帝有旨意,京城三品及三品以下的文武百官,皆得弔祭送行,是以這一日,不管是京內或者幽縣,處處皆白幡連天,哭聲動地,路上有王公大臣們擺設的祭棚不說,也更有許多百姓自發前來送別,這情形,竟像是當初遠征沙羅而亡、送別孟飛熊將軍的場景。

  當初李霍也在送別隊伍之中,心中未嘗不也是想著,有朝一日,亦如孟將軍般,能夠馬革裹屍,為國盡忠,如今……也算是: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唐紹,淩絕,應佩春暉以及李霍素來交好的一干軍中眾人,上到二品大將軍,下至不上品級的參軍校尉等,足有二三百人,盡數前來送行。

  淩絕雖然從來都是個冷的,卻也雙目紅腫,更不必提應佩春暉等,已是哭的無法自禁。

  因狗娃年幼,李准便代替狗娃,摔瓦捧靈,一路相送。

  雖皇帝旨意只命三品官員及以下盡來,然而朝中許多一二品大員也都自發來到,一來是敬重李霍壯烈,二來也是因應蘭風之事,先前大家都彼此相好,只因鎮撫司一遭,眾人各種顧忌,因無法挺身相助,甚至有人誤解應蘭風的……因此都也借著這個時機,前來致意。

  因此這一場,竟是滿城驚動。

  而別人尤可,應玉跟李賢淑早已經哭的又死去活來,懷真本守著母親,不時又勸慰扶持應玉,不料眼見眾人一片哀慟,不免觸動她的心事。

  又想起小時候的舊事,同李霍在泰州相處的種種……及至上京,他相待的種種,音容笑貌,宛若在眼前,從此卻天人永隔,再也不能如昔日……

  漸漸地,竟也禁不住,只顧掏出帕子,竟也大哭不止!這時侯,竟也恨不得隨李霍而去,一同死了,倒是乾淨。

  王浣紗在旁相勸,卻也無用,因見是這樣的情形,不免也想起自家的家事來……當初事出突然,竟連個拜祭的時候都沒有,哭也沒處哭去,如今,一時也忍不住了,便趁機也大哭一場。

  有許多各府的女眷本是來弔祭垂問的,見狀,都也不由垂淚。

  正在上下悲慟,難以自禁的時候,卻有一人過來,相勸李賢淑跟應玉,又來至懷真身邊,見她哭的那樣,便道:「懷真,李霍臨去都還惦記著你,倘或你為了他哭壞了……叫他怎麼安心自去。」

  懷真已看不清人,只聽聲音,知道是郭建儀,卻因哭的昏沉,已不能抬頭了。

  郭建儀又叫丫頭們扶著她進內,不許她再這般啼哭下去。

  懷真去後,郭建儀便又出來,照管上下各色事宜。只因應蘭風身子仍是不佳,只勉強出來應了一會兒,因見這般場景,自然也不免傷心,無法理事。

  應佩雖有能力理事,只因跟李霍關係素來極好,因此只顧傷懷大哭,竟無法應酬。

  餘下只有王曦,同郭建儀,再加上王浣紗的夫婿程公子三個人,還能裡外照應,如此才使得。

  郭建儀勸過李賢淑等,便出來,同王曦又商量著說了幾句,忽地聽人說道:「禮部唐尚書跟眾人來拜祭。」

  一抬頭功夫,便見唐毅跟幾個禮部眾人前來。郭建儀跟王曦均是一怔,旋即雙雙迎了上前。

  唐毅上前,親上了香,燒了紙,悼念了會兒,才退出來,見應蘭風不在,便問起來。

  郭建儀道:「表哥身體欠佳,方才入內去了,我叫人領尚書大人前去就是。」

  唐毅想了想,淡淡道:「不必了,也沒有要緊之事,且讓應大人好生休息便是。」說完之後,竟行了禮,自離去了。

  郭建儀將見他臉色冷淡,舉止雖然有禮,卻透著疏離,心中早已經詫異,連王曦也說道:「為什麼覺著……唐尚書跟咱們疏遠了呢,難道是因為跟妹妹和離了的緣故?」

  郭建儀蹙眉道:「他的心思向來深沉,誰又能猜得到。罷了。」

  話說唐毅離開了應府,自回了禮部,思忖半晌,便命人把陳基喚來。

  頃刻陳基來到,行了禮道:「大人喚我何事?」

  唐毅問道:「聽說你素來跟那王浣溪走的甚近……不知如何?」

  陳基臉色一變,忙低下頭去:「也並沒有什麼別的,只是她很有好學之意,屬下便同她見了幾次,無非是借她些家中藏書罷了。」

  唐毅知他心意,道:「不必驚慌,我非問責……只是,你同她也算熟絡,可知道她是什麼心性為人?」

  陳基見問,才微微抬眸又看向唐毅,見他面沉似水,無悲無喜,他認真想了會兒,便說:「是個聰明能悟的性子,學的也甚快,只不過……」因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

  唐毅道:「你說。」

  陳基道:「上回大人吩咐我……把淩鎮撫使要用人的消息透露給她,那時屬下還不明白……後來見她一心想要到鎮撫司去,後來又跟隨了鎮撫使,屬下才明白大人的心意,然而大人既然有此意,只怕也明白王浣溪的為人,她從聰明,行事超出常俗,可心性偏激,只怕並不是那種……」

  唐毅淡淡說道:「不是那種賢良淑德的好女子?」

  陳基苦笑,道:「倒也不能就說她壞。」

  唐毅覷著他,陳基素來不在這些上頭留心,如今竟跟王浣溪破例相處這多日……唐毅便道:「你可知,在我的眼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好壞之分。」

  陳基一愣,抬頭看他。

  唐毅忽地道:「你去把她叫來。」

  陳基越發意外,拱手答應了一個「是」,要走的功夫,卻又停下,回身遲疑著說道:「大人方才的話,屬下隱約明白,當初大人叫我去跟她接觸,我發現她……仿佛對大人有那種心思,因也說過,在大人心中,不會有別的女子……」說到這裡,就見唐毅眉峰輕輕一動。

  陳基忙停口,又道:「屬下原本同她明說過,在大人眼中,只有那種能效力辦事之人……當時她大概是因了這句話所激,故而一心要去鎮撫司,想做出些事兒來……」

  唐毅聽他說到此,便道:「不必說了,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只管去叫人。」

  陳基見是這樣回復,只好低頭領命而去。

  且說陳基來到鎮撫司,王浣溪聽說,便忙出來相見,聽了來意,大為驚喜,抓著陳基問道:「果然是唐大人要我去的?可知道為了何事?」

  陳基見她滿面喜色,冷道;「不知。」

  王浣溪笑道:「罷了,何必問你,快帶我去就是。橫豎我待會就知道了。」

  陳基越發悶悶,哼了聲道:「你何必這樣高興?只怕找你沒有好事。」

  王浣溪道:「肯找我,這已經是好事了。用你多嘴?」

  陳基忍不住道:「我是好話提醒你……上回你僥倖無事,可也畢竟吃了一場驚恐,難道立刻忘了?這回,只怕是大人看你經過了這場,故而還想派你什麼,只怕更加兇險,你只有一條命,且惜著點兒罷!」

  王浣溪忽地打量他,陳基道:「你看我做什麼?」

  王浣溪笑道:「你可是在為我擔心不成?這可是唐大人的命令,你竟對我說這些?你不怕唐大人知道了動怒?」

  陳基心中一震,自知失言。皺皺眉說:「我是看你可憐,才好心提醒,你反而狗咬呂洞賓?」

  王浣溪道:「我怎麼可憐了?」

  陳基道:「明知道人家要利用你,你還上趕著這麼興頭?且今兒應府內發付李將軍,一概人等都悲慟難禁,你倒是無事人一樣,也不回去看一眼。」

  王浣溪道:「我知道我回去……也幫不上什麼,何況他們見了我反而生氣呢,倒不如不去討嫌。」

  陳基見她如此薄情,不由苦笑。

  王浣溪又道:「且利不利用的,也看各人的說法,譬如你也也是在禮部效力,被大人使喚,如此也可說是被利用著罷?何必只說我,何況,別的人求著利用都還不能的呢。」說著,竟又喜歡的笑了起來。

  陳基又聽這些話,也知她是飛蛾撲火,多說無益。

  當下領著王浣溪來到禮部,入內見了唐毅,陳基往外之時,聽唐毅問道:「你在鎮撫司這許多日了,可都學了些什麼?」

  王浣溪有些忐忑:「鎮撫使讓人教了我好些,什麼刺探,追蹤……等等許多……只不大派我出去。」

  陳基無聲一歎,站在門口,袖手靜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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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09:34 |只看該作者
☆、第 325 章

  話說李霍之事過了之後,應府兀自有五六日不得安寧,種種迎來送往,周旋招待,不可勝數。

  裡頭的事,應玉在最初的悲慟之後,反倒緩過勁來,見李賢淑如此,懷真身子弱,加上最近也是不遂心的,哪裡經得起這許多磋磨,應玉便斂了那傷心欲絕之態,撐著起來理事,且又有個浣紗、韋氏在旁略略相助,倒也使得。

  外頭,卻虧得有郭建儀跟王曦在,又加上程公子在此幫手了兩日,——只因應蘭風之事終究化險為夷,又是一個「官復原職」,因此當時在那風口浪尖之上,兀自為應蘭風說話的程家,自然便顯得殊為可貴了,程家主私底下盛讚程公子,又很是嘉許王浣紗,只覺得有婦如此,十分的忠孝節烈,雖不是應蘭風親生的,卻也大有其仁烈風範,程公子也因此越發敬重王浣紗,不提。

  話說送別李霍之後,次日,平靖夫人府內派人來請,懷真有心不去,想到平靖夫人偌大一把年紀,怎能狠心相拒,便撐著來到。

  誰知她因那數日來,來往于應府唐府之間,又且搜心盡意地安排處置各種事宜,本就有些耗盡了精神力氣。

  那日自從唐府回來後,便有些陣陣地心倦意淡,第二日又痛哭了一場,竟似把通身的精神都散了似的,只因如今眾人都仍餘痛未休,懷真便不欲另生事端,免得又添愁加傷的。

  這日來到平靖夫人府上,略應對了幾句,便咳了起來,竟一發厲害了,平靖夫人這把年紀了,怎會看不出來她身上不好,當下便把府中的大夫請來,又叫再傳兩個太醫。

  懷真見她忙起來,滿心只想壓著,又肯求別叫張揚,平靖夫人見她急了,便應承,自叮囑那太醫道:「只管給這孩子看好了,回頭也不必對別人說起。」太醫哪敢不從,唯唯稱是。

  平靖夫人因多日不見懷真,又知道她近來事多,如今又病了,便勸她多留幾日,懷真倒也有此心,橫豎自個兒如今的情形,只怕回家後也只是添亂,便順勢答應了。

  這一日,便發起熱來,晚間燒得厲害,渾身如火炭一般,平靖夫人原本就擔憂會有此情,便把那府中的女醫叫來,讓她細看。

  原來這兩年來,平靖夫人的身子自大不像是從前了,且有些疑難小病之類,每每發作,太醫雖然信得過,但畢竟每次要進宮去傳,來回定要耗費時間,因此便費了點周章,從外縣請了這位素有名聲的張女醫來,只在府中駐紮,隨時伺候。

  今兒太醫離去之前,也曾跟這女醫交代過一應事項,這女大夫也甚是明白,當下忙來到,摸了摸懷真的額頭,又見她滿面燒得通紅,任憑她也算是個有經驗的,依舊不免心驚,因此竟也盡心竭力,忙了一夜。

  一直到次日早上,懷真那高熱才緩緩退了下去,卻仍是不曾大好,只反反復複地醒一陣兒,睡一陣。

  平靖夫人憂心,不免又叫傳了兩個太醫來,共同診治。如此,竟到了第四日的晚間,才清醒過來。

  懷真病的迷糊,醒來之後,見平靖夫人坐在床邊兒,擔憂地望著自己,她心中想了一想,才記起來自己是病了……原本不想在家裡叫人憂心,不料,竟然也免不了帶累了她老人家。

  懷真惶恐,便忙起身:「姑奶奶……」

  平靖夫人按著她的肩膀,道:「不許說別的,只說你如今可好呢?」

  懷真道:「我已經是好了。」

  平靖夫人長歎了聲,望著她烏漉漉的雙眸,一陣心疼,躊躇片刻,便說道:「我知道你這場病是為著什麼。毅兒那個混帳小子,也著實不像話了。」

  懷真忙道:「姑奶奶,這事跟三爺……跟唐大人沒什麼相干……」一聲「三爺」,忽然醒覺,如今已經沒有資格再那樣喚他了,頃刻間,心頭仿佛過了一遍冰河之水。

  平靖夫人定睛看了她半晌,搖頭道:「當初他一心要娶你的時候,我就覺著……唉,罷了,不說這個了。」

  懷真一愣,忽地想起當初自己宿在平靖夫人府上之時,是他悄悄潛入府中,月光之下,百般依偎疼惜之意……如今回想,不過前塵如夢,徒增傷悲。

  而當時平靖夫人就曾叮囑過她那些話,當時……她還不能十分體會得。

  差點兒便被勾出淚來,只大概是這段日子來淚流的委實太多了,故而此刻,竟也能忍得住了。

  懷真因不想再提唐毅之時,便道:「是了,我有一件事,倒是一直想要問姑奶奶,只沒得機會開口。」

  平靖夫人便問道:「何事?」

  懷真因說道:「姑奶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出身?」

  平靖夫人聞聽,怔怔看她片刻,眼中透出悲喜交加之色來。半晌才說道:「當初……那天你來我這裡,自個兒貪玩,大日頭底下在那花院子裡鑽,我找不見你,心裡著急,你卻從那月季花之中跳了出來……那時候我看著你……」

  平靖夫人說到這裡,眼中卻慢慢地湧出淚來,搖頭說道:「我雖覺著你像,可又不敢信呢,非但不敢信,更加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來,我就只當是……天可憐見兒的,這許多年來,又讓阿琪投胎轉世了罷了。」

  懷真呆呆聽著:「阿琪?」

  平靖夫人道:「阿琪就是德妃……也是你祖母的乳名,我常是這麼喚她的。」

  懷真問道:「那您什麼時候才知道,我跟德妃娘娘的關係?」

  平靖夫人道:「我見過你父親,仔細看他的形容舉止,是瞞不過的。然而當初德妃懷著身孕不明不白死在宮外,如今忽然見了你……我既然能看得出來,皇帝難道看不出的?怕只怕他自有打算。」

  懷真問道:「姑奶奶,德妃娘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平靖夫人見問,對上懷真晶瑩的雙眸,那些話在舌尖兒上滾動,然而那些駭人聽聞的內幕,連她也只想深埋在心底,又哪裡好拿出來給她聽?何況,若是適得其反,讓她心生不忿……

  平靖夫人便道:「前我聽說,皇帝召見你父親,仿佛是想還他一個公道,卻被他拒絕了呢?你又是怎麼想的?」

  懷真道:「我自然是聽我爹的。」

  平靖夫人抱住她,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便在耳畔說道:「當初之事,我也是事後仔細叫人打聽,才略知端倪,竟說是德妃跟一名侍衛有私情……故而才有了身孕,那敬事房記錄之人因此被殺……皇帝一怒之下,下令殺了那侍衛,又要給德妃落子湯……德妃不肯,以死相逼……」

  懷真果然色變,一聲不吭,只瞪圓了雙眸聽著。

  平靖夫人道:「皇帝逼迫她幾回,最後忍無可忍,命人動手,不知為何那侍衛竟沒有死……便同德妃兩個逃了,皇帝命人暗中追蹤……後來聽說,他們死在了逃走的路上……」

  懷真渾身竟有些微微發冷,只靠在平靖夫人懷中。

  平靖夫人道:「本來我不想跟你說這些……實在是太骯髒可怖了,其中幾分真假,又有誰知道……然而我想,事情既然揭露了,你遲早也會知道這些,如今由我告訴你,反倒好些。」

  懷真屏住呼吸,又道:「我是不信德妃娘娘會作出那有虧德行的事的,原先皇上跟前兒,我也是這麼說的。」

  平靖夫人道:「誰說不是呢?我也勸過兩句,只是無用,也不宜我多說。因皇帝本就多疑,何況他對德妃……也比對別人不同,故而越發容易人在局中,被人左右罷了。」

  懷真埋頭在她懷裡:「德妃娘娘死的好生冤屈。」

  平靖夫人笑了笑,道:「阿琪是個好的,故而縱然死去多少年了,也有人惦記著,為她不忿,給她報仇呢。」

  懷真一震,小聲兒問道:「您說的是……」

  平靖夫人垂眸看她一眼,道:「林沉舟那個人,是太激烈固執,忒死心眼了……我倒是為他可惜,雖然是他的一片執念真心,可若是阿琪活著,只怕也不想他那樣兒結局的,他一世英名了得,本來可以完完整整,無垢無塵……至少,也可以得一個善終呀……」

  懷真垂下頭去,想林沉舟死的那樣……心中不免難過。

  平靖夫人又道:「林沉舟雖因報復之心,行事激烈,最後也孤注一擲,可畢竟並沒有真正危害到江山根基,反而替真正的繼承之人鋪了路……不過,前些日子你爹忽然入獄……又鬧得滿城風雨那些事,我看,卻仿佛大有內情……」

  懷真打起精神來,道:「是倭國人暗中搗鬼。」

  當下,便把那夜倭國女子潛入應府……種種詳細同平靖夫人說了一遍。

  平靖夫人震驚,握住她的右手腕道:「原來這只手,就是在那時候傷著的?」

  先前懷真因病倒了,自然有太醫來查,誰知攤開那右手掌,便見上頭仍舊纏著絹紗,然而因手指上的傷痕癒合的差不多了,便露在外頭,仍可見那深深紅痕,觸目驚心。

  眾人都是大驚失色,平靖夫人直了眼,便叫拆了紗布細看,那一層層的絹紗剝開之後,才見手掌到手腕處竟有六道深痕,那手指上的最深,看傷勢而言,仿佛及骨。

  懷真的皮肉本就嬌嫩,玉手柔荑,正正說的便是,然而這樣的傷痕在上,便越發顯出猙獰,把那經驗老到的太醫都嚇得色變,不知這竟是怎麼弄得……目測竟如用刀生生割出的一般。

  把平靖夫人都弄得立刻流下淚來,難以想像受這般的傷該是多疼,而這般疼又落在這樣玉雪嬌嫩的女孩兒身上……原本是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人物,一絲一毫傷損都不能忍心。

  平靖夫人年輕時候,便同倭國人是死對頭,如今又平添了一份仇恨,因氣得怒髮衝冠,咬牙道:「這些可惡的倭人,委實該殺!」

  懷真見她氣得臉上發紅,忙給她撫胸順氣,道:「您老人家做什麼又生起氣來了,倒不如不同你說。」

  平靖夫人低頭看她,忽地又咬牙道:「毅兒那個狠心種子,看見你這般,竟還是……」

  猛然止住,平靖夫人並沒繼續說下去,只眼神複雜。

  懷真見她又提起唐毅來,只以為她又要怨念,才忙又支吾著,把話轉開罷了。

  誰知懷真這數日只在平靖夫人府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卻沒想到,外頭此刻早已經是風言風語了。

  這一天,懷真因想著多日不見小瑾兒了,只又不能去唐府……也不知唐夫人去過應府不曾,多半因應府那幾日有事,唐夫人也不好過去打攪。

  別的倒也罷了,獨獨想起小瑾兒,卻讓懷真有些情難自禁,卻不敢在平靖夫人跟前兒如何,只強打歡顏而已。

  誰知這日,唐夫人卻忽地來了——原來是平靖夫人派人去府上告知。

  起先唐夫人果然欲去應府,誰知說懷真來到了平靖夫人府上,正想著來,偏平靖夫人又派人悄悄告訴,說懷真病了,叫過兩日再來。

  正也著急的撓心撓肺,見平靖夫人府終於來人請,這才趕緊上車過來。

  懷真見了小瑾兒,還未出聲,兩眼中的淚就先掉了下來,唐夫人催促道:「你瞧瞧,是不是都瘦了?這兩日只緊著哭,奶都少吃了,嚇得我以為是病了。」說話間,就也紅著眼落淚。

  懷真定睛細看,果然見小孩兒比先前略微瘦了些許,心疼的沒法兒,抱緊了小瑾兒,只在那嫩嫩的臉上親了又親,又道:「你做什麼這樣折騰人?很該好生聽祖母的話才對呢?」

  小瑾兒口中呀呀支吾,目不轉睛地望著懷真,眼中竟還包著淚兒呢,是來的路上哭過了。

  唐夫人在旁拉著她,道:「懷真,你同我回去……咱們娘兒倆一塊過,不要毅兒那糊塗種子了……」

  懷真苦笑道:「太太又說什麼……」

  唐夫人張了張口,見她是個不知情的,便不好告訴,只是說道:「我親生的兒子,我卻也不懂他在想什麼了,果然是孩大不由娘……倒也罷了,罷了!」

  懷真不解這話,只顧抱著小瑾兒逗樂去了。

  唐夫人見狀,咬了咬牙,便出來外間,只往前廳而去。

  果然平靖夫人也在那裡坐著,唐夫人上前行了禮,平靖夫人道:「你可曾跟懷真說過那些話?」

  唐夫人低著頭道:「我哪裡敢說呢?」

  平靖夫人點頭說道:「照我看,毅兒不是那種喜好女色……胡作非為的,縱然是跟懷真和離了,卻也不至於就胡做成那樣。」

  唐夫人差點兒又落下淚來:「您這話有理,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可抵不住他當真是這樣做的呀……前日我說了他幾句,他竟道: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如今倒很該為以後著想,不如再尋個合適的人家結親……把我差點兒生生氣死!」

  平靖夫人也是聞所未聞,目瞪口呆,唐夫人掏出帕子來,一邊又說:「若我一個人聽見,還以為是錯聽,然而底下的人都在,也都聽見了呢!這兩日裡……竟傳的滿城風雨,頓時許多媒人上門,把我煩的……只叫人來一個打發一個,連面兒也不要見他們,什麼這家的那家的,橫豎我只認懷真一個。」

  平靖夫人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地垂眸。

  唐夫人兀自訴苦道:「毅兒從來最是明白,這回不知是不是因病了一場,病糊塗了,難道果然要給小瑾兒找個後娘?我可想不到……只是退一萬步說,他正經認真找倒也罷了,近來跟那個什麼王……王什麼的是個怎麼回事兒呢?聽說那女孩子還是親家的義女!」

  平靖夫人聽了,不由失笑,說道:「我這兩日,也為著這事兒生氣呢!起初也還不信,然而人都說的鐵板釘釘似的,說他出入都帶著那女孩子……這也太不像話了!好歹算是懷真的義妹呢?毅兒這是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成?他倒也不是這樣的人。」

  唐夫人咬牙切齒道:「大概是先前被我說的狠了,這幾日他竟賭氣連府也不回。哼,若不是跟大房那邊兒有些心結……我倒真的要去請族長處置這個不孝子了。」

  平靖夫人道:「這可萬萬使不得。」

  唐夫人又恨又苦,道:「我也就心裡想想,哪裡會真真兒的這樣做呢。」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外間有人來到:「回夫人,那王姑娘帶到了。」

  唐夫人一聽,驚問:「哪個王姑娘?」

  平靖夫人淡淡道:「把她帶進來。」因又對唐夫人道:「我們只在裡頭胡亂聽說,也不知真假,倒不如把這人叫來細看一看。我也疑心好奇著呢,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竟叫毅兒舉止失常如此了。」

  說話間,果然見丫鬟帶了個伶俐清秀的女孩兒進來,身上穿著一襲簡單的袍服,打扮的倒是清爽,不是那種妖妖調調的姿態,卻自有一股風流。

  然而唐夫人因早有耳聞,一見,便覺著是個別樣的狐媚行徑,頓時更沒好氣起來,牙只發癢。

  王浣溪上前,行禮道:「參見平靖夫人,參見唐夫人。」

  平靖夫人挑眉不答,唐夫人皺眉道:「你認得我?」

  王浣溪道:「夫人是唐尚書的母親,小女自然不敢不認得呢。」

  唐夫人冷哼道:「我從未見過你,你從哪裡又見過我了?」

  王浣溪陪笑道:「先前節下之類的,遠遠地曾也見過一眼,夫人氣度高雅,令人一見難忘。」

  唐夫人聽她很會拍馬,不由翻了個白眼。

  平靖夫人對唐夫人道:「這女孩子倒是口齒伶俐,很會說話。」

  王浣溪道:「浣溪惶恐,今日蒙夫人傳進來,還以為做夢呢,可知道夫人乃是浣溪心中天神一般的人物,平生能見夫人一面兒,浣溪死而無憾了。」

  平靖夫人笑道:「當真?我怎麼就天神一般了,如今見了是個老態龍鍾的沒用老婆子,你大概心中笑我呢?」

  王浣溪正色道:「人雖無老,但有的人庸庸碌碌終老,有的人卻轟轟烈烈一生,在浣溪看來,夫人便是後者,身為女子卻建立不世功業,怎不叫人敬仰?」

  唐夫人見她果然會說話,忍不住氣道:「你這樣會說,便是用這樣的口齒,把人的心迷住了不成?」

  王浣溪垂頭:「浣溪不敢。」

  平靖夫人道:「近日聽說,你跟唐尚書出入禮部,可是真?」

  浣溪道:「是真。」

  平靖夫人道:「女子隨意出入禮部,可於禮不合。不知你為何有此殊榮?」

  浣溪微微一笑,道:「不過是尚書大人青眼罷了,浣溪薄懂新羅語跟扶桑話,便暫時在大人身邊兒當個端茶遞水的侍女,伺候大人飲食起居等……」

  唐夫人忍無可忍,驀地站起身來喝道:「呸!誰叫你說這些話的!我唐府若干人,哪裡需要你來伺候了?你說,你用了什麼狐媚法兒把人迷顛倒了!」

  浣溪忙低頭道:「浣溪是萬萬不敢的,只是尚書……」

  唐夫人氣不打一處來:「不許提他!你指望拿他出來壓我呢?你認真同我說,你伺候他什麼飲食起居,到底有沒有伺候到……」

  原本先前,唐夫人也曾想過給唐毅納妾,對她而言,自也不算什麼大事,然而此刻唐毅正是跟懷真分離的時候,這樣的時機,冒出這樣的人來,只怕是個別有用心的下作蹄子,很是妨礙她一心撮合之意,因此恨不得立刻剷除。

  浣溪卻偏偏低頭不答。唐夫人已經渾身亂顫,喝道:「你不回答,莫非是默認了?這下作小娼婦,快來人……給我狠狠地打!」一時氣的忘了平靖夫人在身邊兒,便一疊聲叫人來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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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09:52 |只看該作者
☆、第 326 章

  話說唐夫人含怒帶氣,便想叫人掌摑浣溪,旁邊丫頭們聽見,雖也均憎浣溪,卻因畢竟平靖夫人跟前兒,一時遲疑不前。

  王浣溪見唐夫人喝命人動手,微驚喚道:「太太!」

  唐夫人見無人上前,有些醒悟,忙回頭看平靖夫人,道:「我是氣糊塗了,竟也忘了體統……」

  不料平靖夫人笑道:「都還愣著做什麼,沒聽見太太吩咐?」

  丫頭們聽說,這才走到跟前兒,下死勁摑了王浣溪一掌。

  浣溪眼睜睜看著,還不肯信,卻覺得眼前一昏,差點兒撲倒,口中有些鹹腥之氣,竟是打的唇破血流。

  平靖夫人見狀,搖了搖頭道:「你們如今都是傻子,自己動手打人,趕自手竟不疼的?我記得先前,若有丫頭犯錯,嬤嬤們都是叫拿鞋底子抽,不過幾下子,那臉就好看了。」

  這一聲,連唐夫人也震住了。

  王浣溪捂著臉,猛抬頭望著平靖夫人,不可置信似的喚道:「夫人……」

  平靖夫人淡淡道:「你不必在我跟前作出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來,我見得多了。你方才口口聲聲說,什麼敬我如天神一般,然而我卻實在不要你這敬意,你且看看你自個兒的舉止,如今你好歹是應尚書的義女,還是懷真的義妹,身份眾人皆知。本可以算是個大家小姐,可一路行來的卻是什麼?你若當真有那正經的大志向,我倒也敬你幾分,只可惜你這樣拋頭露面出去,竟是為了人端茶送水,疊被鋪床?然後再伺機爬到床上去?又是哪家子姑娘小姐的教養?」

  平靖夫人說到這裡,略冷笑了聲。唐夫人也忍不住道:「可不是呢?這樣下作無恥的小婦兒舉止,跟外頭那些青樓女子有什麼不同?」

  王浣溪咬著唇,不發一語,眼中帶淚。

  平靖夫人凝視王浣溪,半晌,才又說道:「然而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倒也罷了。若說再多,只怕你竟以為我們都阻著你的好事,越發得了意逆反起來……」

  唐夫人點頭道:「您老人家說的在理,只怕咱們不說話,她更以為是默許了她如何呢。」

  浣溪看看唐夫人,又看平靖夫人,雖是有些淚光,卻並不見如何驚恐。

  平靖夫人打量她的神色,微微眯起雙眸,又緩緩道:「皇帝建了女學,想來你是從這女學裡出來的第一個,所謂‘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你大概也知道些,此後你會成什麼樣子,可知道背後都有許多人在盯著等著?你要當真作踐自己,誰也攔不住,只倒是不要動輒便提什麼庸庸碌碌、或者轟轟烈烈之說,沒得叫我噁心了。」

  唐夫人也冷笑道:「正經是呢。叫我說什麼女學,那樣轟動熱鬧……竟出來這麼一個人!真真兒的……」才要說出幾句不好聽的來,忽然想起女學乃是趙永慕所創,於是忙打住了。

  此刻,浣溪同平靖夫人目光相對,忽地說道:「太太跟平靖夫人教誨的,浣溪都明白了,只不過……倘若是尚書大人的意思,浣溪又有什麼法子呢……」

  平靖夫人並不言語,唐夫人卻又是意外又是驚惱,問:「你說什麼?」

  這會兒唐府的丫頭跟平靖夫人府上的丫頭都在,門口上還有幾個躲著看熱鬧而不敢露面的,眾目睽睽之下,王浣溪聲音略高了些,竟說道:「倘若是尚書大人喜歡……浣溪也是沒有法子的。」

  唐夫人聽了這話,臉色早就發白,連叫人去打也說不出來了,氣得要厥過去。

  平靖夫人卻不動聲色,只微微笑著看浣溪道:「好丫頭,真個兒嘴硬。」說著,對身邊一個嬤嬤道:「你們瞧瞧,在我跟前兒,還是這麼放肆呢?是不是還要我罵她?」

  其中一個嬤嬤聽見,頓時走上前去,左右開弓,啪啪兩巴掌,狠狠打落下去,方指著罵道:「仔細你的嘴!皇上見了夫人還得敬上三分呢,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仗著有幾分姿色迷了主子,就敢這麼浪言浪語的,你當這兒是什麼地方?實話告訴你,如今只是夫人仁慈罷了,縱然即刻打死了你往外一扔,也沒有人敢吱聲!你且別不信!」

  唐夫人聽了這話,回過神來,拍著桌子叫道:「打死,立刻打死!這樣的沒臉面沒羞恥的娼婦留著做什麼!」

  浣溪見狀,才怕起來,便跪地哭道:「是我一時說錯了話,並不是頂嘴的意思,太太跟夫人仁慈,饒恕我年輕不懂事。」

  平靖夫人才道:「我因年紀大了,自然不肯輕易喊打喊殺,若是再年青些,何必別人動手,早自己一劍過去了,如今算你命大,只你且仔細,我的眼睛仍還看著你呢。」

  王浣溪帶淚抬頭,驀地震住:卻見平靖夫人端坐在上,手拄著龍頭拐杖,滿頭銀髮,凜凜雙眸,竟是一副不怒自威、不言而殺之態。

  卻聽平靖夫人道:「還不出去!」

  唐夫人兀自氣不平,只得罷了。那邊兒浣溪聞言,忙叩謝了,起身退了出來。

  這會兒早有些鬢髮散亂,口角流血,臉頰都高高鼓了起來,外間的丫頭們見了,盡數指指點點,多半都覺得甚是解恨。

  浣溪掏出帕子遮著臉,飛一樣往外跑去,一直出了平靖夫人府,見來時的馬車停在門口,才欲上車,就見車旁邊轉出一個人來,一眼看她是這個模樣,便驚道:「果然動了手了?」原來正是陳基。

  浣溪掃他一眼,低著頭道:「你來幹什麼?」還要上車,忽聽陳基說道:「是尚書大人聽說你被叫了來,特叫我來跟著看看的,如今你可算是尚書大人面前的紅人兒了。」

  浣溪聽見,方回頭道:「是麼?」

  陳基冷笑道:「尚書大人是怕,以平靖夫人那性子,若一言不合把你殺了……你也就白死了。」一邊說著,邊打量她的臉,卻見整張臉都鼓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

  陳基不知該說什麼,便只歎道:「好好,再若狠一些……只怕以後你別說禮部,連見人也是不能夠了。」

  浣溪聽了,才忙又拿了帕子擋住臉,又擔心問道:「可有破相麼?」

  陳基索性不答,只橫她一眼,送她上了車,才隨車而去。

  那車輛緩緩而去,有兩個侍衛也隨車而行,一直到馬車出了街口,在拐角處才有一道影子緩緩現身,又張望了片刻,才抽身消失不見。

  話說王浣溪去後,兩個丫頭上來,便給唐夫人撫胸順氣兒。

  平靖夫人見狀,哭笑不得道:「你的年紀才多大,怎麼反不如我經氣惱呢。」

  唐夫人喘了口氣,道:「我一生又經歷過什麼風浪,見識過什麼世面,哪裡能跟您相比呢。連這等小騷蹄子,也是頭一次見……真真兒的是想不到的混帳模樣,若不是在您府上,索性一頓棍棒打死。」

  這會子,廳中廳外的丫頭僕婦們散去許多,都紛紛去私底下講述方才那一場鬧劇了,只怕不到下午,外頭便也能傳個大概。

  平靖夫人自然知情,便笑道:「罷了,豈不聞那句,‘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你的身子是這樣,還須要好生保養才是。」

  唐夫人一時感觸,道:「您老人家也聽見方才那蹄子說的話了,可不是要活生生把我氣煞了?竟是那樣肆無忌憚,可她說的有一句是真,那就是源頭便是在毅兒身上,若不是他縱著,這蹄子敢這樣?我原本還指望他把懷真哄回來呢,如今看他這樣,我的心都也涼了,還保養什麼?」說著傷心起來。

  平靖夫人勸道:「怕什麼?這會子我們只聽她說,還不知毅兒……」說到這裡,又停下來,因想了會子,只笑道:「總之如今咱們打了她一頓,她可也該懂得收斂些罷了,你倒也不必過慮,橫豎如今有了小瑾兒,懷真又仍是跟你親的什麼似的,縱然當不成你的兒媳婦,只當你的親閨女疼,豈不是一樣?」

  唐夫人只得含淚點頭。

  如此下午功夫,外頭果然也傳遍了,因王浣溪得寵于唐尚書,故而惹動了平靖夫人大怒,叫進府去,教訓了一頓。

  京城中人本來就對這些權貴之家的逸聞趣事格外感興趣,聽了這等事,哪裡有不到處傳揚的?且越發添油加醋起來,竟把那王浣溪描述的妲己褒姒一般人物……

  且又因王浣溪的出身是罪臣之女,又偏是應蘭風的義女……其中那些瓜葛糾纏,十分微妙,因此更添了無數傳奇,口口相傳,誕生出許多荒謬版本。

  其中更有人說,這一次應懷真跟唐毅和離,其實不為別的,正是因為唐毅被王浣溪所迷,故而才借著應蘭風獲罪之時,正好兒下手跟髮妻和離了,不提。

  只說懷真又在平靖夫人府上住了兩日,唐夫人也因在,加上小瑾兒,倒是有些其樂融融,暫時摒棄了外頭那些蜚短流長。

  不料在這一天,忽地有個人來到,卻是個不速之客:竟正是太上皇。

  平靖夫人聽聞,陡然大驚,太上皇原先在位的時候,偶然興動,或許會來一兩遭兒,但最近薄厥了一回,身子欠佳,行動不便,加上太醫們規勸,因此素來深居簡出,更別提出宮了。

  不料竟在這時侯來到,裡頭唐夫人跟懷真也都知道,齊齊出來接駕,卻見那鑾駕已經到了廳門口,九公早先一步攙住了平靖夫人,忙叫免禮。

  今兒陪伴太上皇而來的,難得的卻也有應含煙在,懷真起身之後一眼看到,不由驚喜萬分。

  原來懷真早也聽聞那日含煙以死相勸,只幸喜救了回來,不然的話,當真不知何以為報了。

  如今見了,恨不得立刻上前抱住……那邊含煙也看見她,頓時也紅了眼眶。

  眾人便在廳內坐了,太上皇的目光從平靖夫人面上掃過,又看懷真,看了會兒,卻又歎氣。

  平靖夫人心知其意,故意道:「你怎麼就這樣來了,若是想見,只叫人傳召就是了,何必親自勞動?」

  太上皇道:「我雖有心傳召,只是想著倒不如親自走一趟的好。」因又看著懷真,道:「懷真丫頭,你過來我身邊兒坐著,離那樣遠,我也看不見的。」

  懷真本低著頭,一聲不吭,忽地聽老人顫巍巍這麼說,自然難抵這情,當下起身走了過來,卻並不敢坐。

  平靖夫人溫聲道:「好孩子,你且坐著罷。」

  懷真才答應了,在旁邊輕輕落座,太上皇轉頭看她,看了一會兒,眼睛便有些濕潤,只到底是一生剛愎英武的性情,忙禁住了,只道:「好……好……」

  懷真仍垂著頭不吭聲,太上皇轉過頭去,又看著唐夫人道:「你們如今都在,那孩子誰人照料?」

  唐夫人忙起身回道:「小瑾兒在後面兒,奶母照顧著呢。」

  太上皇雙眼一亮:「快!抱來給朕看看!」當下唐夫人親自去,不多時果然把小瑾兒抱了回來。

  太上皇小心翼翼把孩子擁在懷中,小瑾兒卻也不認生,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只顧看,且不時地轉頭打量,因又看母親在旁邊兒,便又歡喜笑了起來,笑聲亦格外清脆。

  太上皇見他龍睛鳳眼,這樣精神靈動,不由贊道:「好好!真是個好孩子!」因抱著小孩,這一刻忽地竟覺得時光倒轉,又回到德妃有身孕的時候……而懷中的,卻仿佛是德妃的孩兒,順順利利的產下……這剎那,心底無限潮生。

  太上皇抱了會兒,便轉給懷真,懷真抱了去,又給應含煙看。含煙喜不自禁,便抱過去不撒手。

  唐夫人起初還有些顧慮,見太上皇這樣喜歡,又見應含煙抱著,她便也傾身過去,同懷真一併逗弄小瑾兒說話湊趣兒,一時竟開懷的忘了畏懼。

  那邊太上皇掏出帕子,擦擦眼角,又哆哆嗦嗦說道:「年老了,這眼越發不受用了。」

  平靖夫人自懂得他是遮羞,便道:「這孩子當真是好麼?」

  太上皇微微點頭,平靖夫人忽地歎道:「不過這樣的好孩子,如今父母分離的……先前一連幾日不曾跟懷真相見,都餓得瘦了。」

  太上皇呆了呆,便看平靖夫人。平靖夫人垂了眼皮,輕聲說道:「或許是這孩子命不好,合該如此。」

  那邊兒三人聚精會神地同小瑾兒玩樂,並沒留意他兩個說話。

  平靖夫人說完後,太上皇如何不懂:她是在責怪自己罷了,這一切若不是他固執己見,又怎會走到這一步?

  太上皇因低低說道:「我耳聞唐毅近來仿佛有意另取佳婦?」

  平靖夫人冷哼了聲。太上皇笑道:「我也年老的人了,自然有糊塗的時候,不過……唐毅不是個糊塗的人,他從來都是個自有主張的,當初若不是他開口求娶懷真,別人說他對懷真有心,朕也一萬個不信的。他那個性情,你我還不瞭解?」

  平靖夫人歎道:「我雖瞭解,但卻不能苟同。他也忒狠了,可知便因早知這樣……當初我才不是很喜歡他娶懷真?」

  太上皇點頭道:「然而兩情相悅之時,你我如何想法,也是無用的。只看他們自己的造化罷了。」說到這裡,便自懷中掏摸一會兒,便掏出一個黃帕子包著之物來,因給了平靖夫人,叮囑說道:「這個,是懷真之物,待會兒你幫我轉交給她罷了。」

  平靖夫人也不問什麼,便接了過來。

  太上皇一行人,至晚方回,應含煙臨去,諄諄叮囑懷真要進宮看望,懷真也自答應了。

  是夜,唐夫人因要回唐府去,懷真把小瑾兒抱著,雖不舍,卻是並無兩全法子。

  不料唐夫人道:「懷真,這話我想了七八日了,雖心裡為難,可畢竟……不得不說。」

  懷真不解,只看著她。唐夫人道:「我因想著,小瑾兒就不必我帶回去了,你留在身邊兒照料。畢竟……這孩子可以沒有祖母,但卻不能沒有母親的。」

  懷真萬萬想不到會有這話,頓時瞪大了雙眸,無法置信。

  唐夫人也垂了淚,卻又一笑,摸了摸她的臉,道:「我素來疼你,難道因為疼孫子,就捨得你受苦?且孫子跟著我,也是受苦的,倒不如跟著你親密恬靜,你瞧他這兩日多喜歡的?臉上又肉嘟嘟的了,每日裡笑個不停,我瞧著都高興。」

  懷真忍淚道:「太太……可太太……」

  唐夫人反笑著安撫道:「你放心……我還能動,大不多都往你們府內走幾趟就是了!」

  懷真當初決定把小瑾兒留下,便是怕唐夫人太過孤單,她和離了,又再沒了孫子,豈不是挖心掏肺似的?因此狠心把小瑾兒留給他,權當安慰……不料唐夫人竟是這般深明大義通情達理的。

  懷真無以言語,雙膝一屈,便要跪地,唐夫人將她死死扶著,斥道:「你敢!跟我見外了不成?只是你答應我一件事:如今萬萬不許想別的,只顧好自己……可聽明白了?」

  兩人說罷,唐夫人才出門,乘車自回了唐府去了。

  因此上,小瑾兒便留在懷真身邊兒,又過數日,應蘭風身子好了些,因在吏部遞了休假文書,竟同李賢淑兩個出京,一路遊山玩水,前往泰州故地去了。

  懷真便留在應府內,應玉住了半個月,就也自回家中,徐姥姥怕她一個人住未免孤淒,便同李舅媽來到,一塊兒陪著,加上李准如今在尚武堂內,趕上休假之日,便來到家中團聚……眾人漸漸地自那痛不欲生中緩醒過來。

  這一日,懷真正在翻一本醫書,擺弄那些新得的香料,郭建儀忽地來到,先在前頭跟應佩說了會兒話,才又進來看望懷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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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10:08 |只看該作者
☆、第 327 章

  此時已至年後,正當陽春伊始,地氣升騰,萬物勃發。

  郭建儀進門之時,見懷真坐在炕上,身上穿著淺杏色的緞子短襖,月白色的棉裙,面前放著個錯金雕蟠龍卷雲紋的博山爐,正靜靜藹藹地冒著縷縷輕煙。

  桌上右手邊放著一個素色白玉茶盞,茶水想是早已經涼了,邊上是個天青色底上描美人的冰裂釉船形託盤,裡頭各自盛著些幹花香料,此刻她正拈著一瓣幹了的牡丹花瓣,一邊兒在翻弄一本書冊子。

  而在她身邊,小瑾兒躺在搖籃裡,手中抱著個圓溜溜的八角彩球,一邊玩一邊樂,時不時停下來看一眼懷真。

  母子兩個各自忙碌,互不相擾,這情形看來卻格外的靜謐美好,於這短促而多事的初春之日,竟透出幾分世事安穩歲月綿長之意。

  因外頭丫鬟報了一聲,懷真回頭見是他,忙放了手中的書跟花瓣,待要下炕,郭建儀已經攔著,道:「別動,我自己坐了就是。」懷真只好仍坐了,丫鬟們便自去奉茶。

  郭建儀果然就在懷真對面坐了,掃了一眼她桌上身邊兒的各色……不由笑了笑,道:「你這兒又是忙什麼?」

  懷真道:「沒什麼正經事情,不過瞎忙罷了。」

  郭建儀忍著笑道:「不必瞞著我,我知道你跟大元寶合夥兒做‘大’生意呢。」

  懷真聽見,掩口笑了起來:「什麼大生意,小表舅又來打趣人……可怎麼連你也知道了?必然是大元寶多嘴?」

  郭建儀道:「倒不是,我自個兒看出來的,他至今仍不知我也是知情了呢。」

  懷真聽這話拗口,便笑道:「小表舅如何看出來的?」

  郭建儀道:「張珍無端端跟百香閣合作,百香閣那些人又是無利不起早的,再加上他們新出了好些炙手可熱的香餅,香露等物,除了有你在其中的原因,我再想不到別的。」

  懷真便莞爾一笑,低頭道:「我們這些小把戲,怎能瞞得過聰明人。」

  郭建儀見她如此一笑,雙眸盈盈,朱唇挑起,剎那間,竟似有一股甜意在室內脈脈散開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這香薰的效用,當下忙移開目光,只看向那博山爐,因問道:「是什麼香?」

  懷真道:「是簡單的春日香方。」

  郭建儀道:「這香氣倒也溫和,我倒是不常聞到這個。」

  懷真道:「這是自然了,是香道中常見的,因太過尋常,因此都嫌俗了,不大肯用,因此鋪子裡也少賣。但眾人都不知,這方子有些來歷,若順時而燒,倒有些裨益。我因開春的緣故,怕有些時氣,因此熏一熏這個,以為預防之效,對小瑾兒也是好的。」

  郭建儀點頭道:「原來有這道理,我們縱然得了,也不知妙處,只怕仍是無法盡其用。」

  懷真聽了這話,便斂了笑,只道:「小表舅若喜歡,我送你一些。」

  郭建儀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懷真本是隨口一說,不料他竟這樣快便應允了,意外之餘,便又只一笑。

  因又見郭建儀雖然和顏悅色著,可眉宇間仿佛有些憂慮之意,便試著問道:「小表舅可是有心事?」

  郭建儀見問,抬手在眉間揉了揉,說道:「你為何這樣問,是不是見我……又老了幾分?」

  懷真愕然,怕他多心,忙道:「何嘗是這個,我不過見你仿佛有些憂色罷了。何況小表舅哪裡就老了……你才大我幾歲?」

  郭建儀見她忙忙地解釋,便才又笑說:「同你說笑罷了,你偏倒認真起來,倒是讓我心驚了……難道真個兒老了好些?故而叫你好心安慰我呢?」

  懷真臉上頓時紅了些,隱隱含惱看了他一眼,郭建儀見她露出薄嗔之色,反覺受用,就笑了兩聲,說道:「你同我太過客套了,叫人不自在,這樣倒是好的。」

  懷真索性不言語,只低下頭去。

  室內一時安靜,只博山爐裡的煙氣嫋娜而上,兩個人都不說話,難免有些尷尬。

  幸好這會子,小瑾兒忽然唉唉呀呀嘟囔了幾句,懷真忙回頭照看他,卻見他不知何時把個八角彩球扔出來了,因手中沒了玩具,便吵嚷起來。

  懷真啞然失笑,笑著嗔說:「好個頑皮孩子,才多大呢,這力氣倒是不小,再敢亂扔,就不給你玩了。」口中說著,又拿回那球來,塞給了小瑾兒。

  小瑾兒得了球,複高興起來,又抱著不肯撒手了。

  郭建儀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竟不知悲喜,只說:「這孩子真真兒可愛。」

  懷真道:「倒是很得人緣兒,凡見過的,無不喜歡他。」

  郭建儀聞聽,忽地問道:「他……一直都沒來看你?」

  懷真自然明白郭建儀口中的「他」是誰,雖自詡心底平靜,可猛然聽了這句,卻登時變了臉色,心中也大不受用,勉強笑道:「說哪裡話,現在彼此又不相干了,做什麼要來看我呢?我又沒那樣大臉面。」

  郭建儀望著她:「縱然不是看你,連孩子也不看一眼麼?」

  懷真本就心驚心涼,聽了這一句,把往日壓在心底不肯思量的那些都掀起來,一瞬意亂,忙微微閉了眼皮,竭力定神,才又輕聲問道:「小表舅尚且沒說,你到底為什麼心憂呢?」

  郭建儀見她轉開話題,略一思忖,便道:「你大概不知道,近來他夥同兵部,快把國庫掏空了。」

  懷真微睜雙眸:「什麼?」

  郭建儀苦笑道:「你不是問我為何心憂麼?我管理戶部,就如你們府的帳房一樣,帳面上的銀子都給人提走了,我如何不急呢。」

  懷真本來心裡難受的很,猛然聽了這句,卻苦中作樂,笑了起來,道:「這我可不懂了,橫豎是你們的大事。我們府內的帳房可不似你這般困苦。」說到最後一句,才複得一絲寬慰。

  郭建儀見她複露歡顏,也一笑說道:「南邊又生了時疫,已經死了逾百人,只怕阻不住……地方上火燒眉毛似的報了上來,這一場還不知怎麼應對呢,因此我鎮日頭疼。」

  懷真這才斂了笑容,呆呆怔怔,不知何以回答。

  郭建儀忽地問道:「你方才說那春香的方子,不知對這時疫有沒有效?」

  懷真醒轉過來,搖頭說:「這個只是輕微順時之功,若認真說起來,是沒有什麼大效用的。不過……」她沉思著,皺眉說道:「我記得書上記載,有一樣靈虛香,還有一樣祛邪避疫香,那《千金要方》裡也有一樣澠衣香方,都可以祛濕辟穢,殺蟲解毒,去惡氣,只最近後面兩種都有些失傳不用……倒也有個我曾給表哥制的……」說到這裡,猛地停住。

  郭建儀正凝神聽著,忽然聽到後面這句,明白她的心,便只問道:「那三個藥方,果然能防治時疫?」

  懷真低著頭,輕輕說道:「雖有如此記載,卻畢竟不是那種包治百病的……還要看是何疫情才是。就如人病了,也要對症下藥一個道理。」

  郭建儀道:「你可不可以……給我這三種藥,我命人拿去試一試呢?」

  懷真想了想,又打起精神來:「這個容易,靈虛香在百香閣就有賣的,後面兩種,尤其是澠衣方子,久不曾試,等我制好了給小表舅就是,只你先不可就寄予厚望,免得愈發失望才好。」

  郭建儀笑道:「知道了。總好過一個希望也沒有不是?我只每一個都試試看。」

  懷真嫣然點頭:「這般想得開就好了。」

  兩個人說到這兒,郭建儀停了停,心中有一句話不知要不要說,然而看懷真低頭又翻那書,一副心無旁騖之態,卻又總覺得不能出口。

  室內又只剩下她嘩啦啦的翻書聲響,光影自窗紗上透進來,在她手指間躍動。

  那只傷著的手早就癒合,只還有傷痕仍在,似美玉上被刀割了一般,著實暴殄天物似的。

  郭建儀靜靜看著,只覺得就這般注視著她,也可一生。

  懷真翻了兩頁,因說:「我記得不差,沒有別個兒的了,且讓我再想想……」忽地見郭建儀直直看著自己,頓時剎住話頭。

  四目相對,郭建儀目光湧動,待要開口,懷真忽地咳嗽了聲,回頭看小瑾兒,小孩兒明明乖乖地躺著未動,她卻只裝作給他整理彩球等的,自顧自忙碌了會子,又低低念說:「這孩子今兒乖,平日裡早嚷嚷著要吃奶呢。」於是又喚丫頭,叫把奶母叫來。

  郭建儀見如此,他自是個識趣的人,當下起身告辭,懷真忙下地相送。

  郭建儀遲疑著走到門邊,卻又停步,竟轉過身來,懷真正送他,不料如此,忙也止步。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郭建儀望著她清澈無塵的雙眸,忽地說道:「懷真……如今你……已經跟他……」

  才說了這幾個字,懷真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似的,便不等他說完,就慌忙道:「小表舅,又說什麼呢……」

  郭建儀深吸一口氣,忽然說道:「你知道我的心意……如今……」

  懷真本意卻並不是真的要問他想說什麼,聞言後退一步,驀地便轉過身去,口中說道:「是了,我如何忘了,要給你那春香餅呢?你且等一等,我給你找來。」

  郭建儀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禁不住上前一步,只癡癡望著她俯身拉開抽屜找那香餅,熟悉的纖腰螓首,修頸皓腕……

  這是他當初曾放手錯過的女孩子,如今……

  郭建儀張了張口,卻又無聲,然而心底卻有個念頭,很想要此刻上前……哪怕將她抱上一抱,同她說……

  誰知腳步才一挪動,忽地聽見炕上小瑾兒嗚嗚呀呀幾句,竟哼哼嘰嘰又哭了起來。

  懷真聽見,早放開抽屜走了回去,把小瑾兒從搖籃裡抱起來,便哄著說道:「又是怎麼了?莫非是不見了娘又怕起來麼?還是說果然餓了?」

  小瑾兒果然是因為身邊兒沒了人,便才哭鬧的,見了懷真,便立時停了哭,只仍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罷了。

  郭建儀看著這一幕,喉頭一動,只垂眸道:「既如此,我先走了,那香餅我改日再來取就是了。橫豎你還要調那其他兩味。」

  懷真竟不能同他對視,只低著頭道:「國事雖重,小表舅卻仍要保重身子才是。」

  郭建儀聽了這一句,雖然明知她並無格外深情在內,但一片關切之意,卻是懂得,當下一笑,只說:「你且只照料好自個兒跟小瑾兒就是了……我改日……再來。」

  懷真匆匆點頭,心卻不由跳快起來,急忙叫丫鬟過來送客,郭建儀才方去了。

  話說這段日子以來,唐毅自從未來過府中,只唐夫人卻隔三岔五定要來一趟,有時候還要住上兩日,雖然她愛孫成狂,然而見小瑾兒跟著懷真,養的十分之好,自然也放心,那思念孫兒之意,也得寬慰。

  其他眾人,應玉不時帶著狗娃回來探望,張珍跟容蘭也常來常往,王浣紗那邊兒,自然不消說……又加上應蘭風遠遊了,家中來拜會的人自然是極少的,若是有,也是王曦跟應佩兩個應酬去了,是以竟不必懷真多操心。

  她得閒只在後宅裡想些新樣兒的香,再照料小瑾兒罷了。

  有些事只要不去想,心裡也不覺得如何,只要能死死地壓住就很妥當了,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然而這種情形,卻仿佛是一層薄冰鑄成的堤壩,堪堪擋住底下那些洶湧澎湃的暗流罷了。

  天氣日漸熱了起來,因南邊兒的時疫傳開,京內眾人有所耳聞,都也嚴加防範起來,那各色香料頓時又供不應求起來,尤其是郭建儀跟懷真曾說起的那靈虛香,更是價錢漲了幾倍,如此還有人買不到呢……

  話說雖然張珍並沒對百香閣的人透露是誰給的香方,但這些生意人從來都耳目靈通,手眼通天,又加上懷真先前就曾因宮內珍禽園之事聲名大噪過,張珍偏又跟她交好,因此這些人早就暗中猜到底細了。

  也不知是誰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竟知道這預防時疫的香方,懷真手中卻有,只不過一個是古方,一個是竹先生給的書上才有記載的,因此他們摸不著頭腦,只求張珍罷了。

  懷真本不在意這些,橫豎是合夥罷了,然而才要答應張珍之時,無端端竟想起來昔日,頭一次要跟百香閣合夥時候……唐毅曾跟她說過的那些話……心頭一動,便遲疑起來。

  且近來那靈虛香百香閣賣的甚貴,懷真思來想去,終於對張珍道:「我是有兩個方子,只不知有沒有效用,若要拿出去用,倒也使得,只答應我一件事,不許賣的貴價,既然是疫情,自然是要人人無恙,才保平安。」

  張珍明白她的意思,回頭同百香閣的人說明了,豈料那些人果然是正經精明的生意人,因苦笑說:「低價倒是使得,只不過倘若用的香料貴,那賣的價賤,豈不是叫我們做虧本買賣?」

  懷真也知道他們所言非虛,因對張珍道:「你且別急,小表舅拿了那兩個香去,還不知有沒有用,我近來正也在想新的方子,終究要找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才好。」

  張珍自然唯她的話是從,當下便回到百香閣,同那主事的人說了懷真的用意,誰知那主事的人笑道:「是是,並不著急……且把此事放一放無妨的。」

  張珍聽了,一則放心,一則有些意外,原先這人還十萬火急似的催促著他,竟是半分兒也不肯耽誤一樣,如今卻怎麼忽然一反常態?然而如此,倒也罷了,橫豎不必再為難了。

  張珍心寬,才要告辭離開,忽然那管事的人將他拉住,因咳嗽了聲,道:「珍哥兒,我還有一件事,須得求珍哥兒幫忙。」

  張珍奇道:「不知何事?」

  這周管事便笑道:「我聽說,貴號中還有一個奇方,裡頭有一味極難弄的曼陀羅的?」

  原來周管事雖知道懷真是張珍背後之人,但因懷真的身份……因此一直以來從未當著張珍的面兒挑破,只做不知道的罷了。

  張珍因他連那兩個防時疫的古方子都知道了,因此忽然提起這一句來,也不覺驚訝,只笑問道:「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我都不知道呢。」

  周管事笑道:「我們做生意,都是有六隻耳朵的,就算是地縫裡說話,都能聽見一句半句呢,只求珍哥兒,發發慈心,把這方子給了我罷,急著要救命的,不管多大價錢都使得,其他的方子倒可以先放一放。」

  張珍見他要的如此急切,心中一轉,道:「我不能輕許你,且讓我想一想再說。」

  周管事握住手兒,懇切說道:「萬萬放在心上,速去速回。」

  百香閣雖跟張珍熟絡了,但這周管事是百香閣裡頭一個頂用的大管事,雖然自來親切,卻不曾如今日這般……張珍難辭其情,便含糊應著,先告辭了。

  其後,張珍果然便來到應府,因問起懷真這「曼陀羅」香的事來,不料懷真聽了,臉色不太自在,便說:「哥哥可問他從哪裡聽來的了?」

  張珍如實回答,懷真見對方語焉不詳,她自己卻清楚,這曼陀羅香,她只制過一次,就是當初在唐府長房之中,因被那惡毒的僕婦嚼舌,故而才造出來制她……

  此事說起來,只有敏麗跟她自個兒知情,除此之外,連唐毅也不曾告訴,卻怎麼會給這百香閣的大管事知道?

  懷真琢磨了會兒,便對張珍道道:「哥哥,這件事我不能答應,只因這香有些古怪,倘若落入來歷不明的人手中,或者這人是個心術不正的,只怕會害了人。我不做。你回去,也只對他們說,並不曾聽聞此事,別叫他們再覬覦著,糾纏不休就不好了。」

  張珍見她鄭重其事這麼叮囑,便忙點頭如小雞啄米,當下去了,此後果然並沒再提。

  只因此宗,懷真有些疑心:這曼陀羅香之事,她自詡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絕不會被人看出端倪來,若說透露風聲,她自己並沒有對人說過,剩下的便只有敏麗了……

  可敏麗又是個謹慎之人,當初因她制此香,敏麗還有些為她擔憂,不肯她做這種有害之物出來,自然也不會對別人多嘴此事……怎麼又會叫一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知道呢?

  懷真便暗暗打定主意,想著等進宮之時,當面兒問一問敏麗。

  誰知不等她進宮,便又有人找上門來,這一次,卻不是別個兒,正是那個久違了的人物。

  門上來報,當那個再熟悉不過、卻恍若隔世的名字自丫頭口中說出時,一剎那,懷真幾乎懵住了,呆了半晌,才生生地擠出兩個字來:「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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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發表於 2017-5-25 10:10:22 |只看該作者
☆、第 328 章

  且說丫鬟急急來報:「姑娘,門上小廝說、唐府三爺來了。」

  懷真正思忖事兒,起初竟未醒悟說的是何人,只把眼一看,沒有言語。

  丫鬟本有些驚喜惶惑之色,見狀忙垂了頭,重又說道:「是禮部的唐尚書大人,說是要見姑娘……」

  懷真這才明白過來,當下臉色飛快轉白,卻仍是端坐如槁木死灰。

  她呆呆地看了這丫頭半晌,瞬間,心底竟無端端地翻出那日,在唐府的梅花林之中,那冰天雪地之境,是他一句「以後別再來了」,那一股透骨徹身的寒意,仿佛把人也生生地變作冰塑雪雕、摔在地上立時便會粉粉碎一般,至此想起,仍如身臨那冰雪之境,不堪回首。

  本以為今生……最後一面,便是那次相別。

  那丫頭見她不答,怯怯喚了聲:「姑娘……」

  懷真方回過神來,便漠然道:「見我做什麼?不見。外頭的事兒有大爺跟義兄在,叫他們自去招呼。」

  丫頭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答應著自去了。

  懷真坐在炕上,無意識抓了一把花片子,窸窸窣窣地便捏碎了。

  正在怔然,那丫頭卻去而複返,道:「姑娘……門上沒敢攔著,這會子已經要進來了……」

  懷真驀地抬起頭來,眼底掠過驚慌之色:「什麼話?」

  小丫頭道:「這會子大爺不在家裡,王公子也出外有事了,多半是因為這個……」

  懷真心頭焦慮起來,其亂如麻,忙喝道:「快去把人找回來,不管是哪個都成……再攔住他,只說我、我病了……不見客!」

  那丫頭見她一反常態,不似平日裡溫和晏晏,不敢多話,忙退了出去。

  懷真正焦急,誰知偏透窗傳來低低一聲:「唐大人。」像是見了人來,故而行禮。

  然而對方卻一聲也沒響。

  懷真聞聽,心頭無端驚怯非常,通身竟有些發起抖來,花瓣兒自手上紛紛墜落。

  最終一撒手,丟開那些花兒,便下了炕。胸口兀自有些起伏不定,她呆呆望著門口,猛然後退兩步,左顧右盼,卻無路可逃。

  怎能想到,他說來就來?本來當那日在唐府他一句話後……懷真只當此生再也不會跟他有什麼交際了。

  李霍靈前大哭一場,是哭李霍,也像是哭以前的自己、以及那陰差陽錯夭折了的姻緣。

  可縱然心裡仍有不舍,畢竟也要放手,何況家中亦有親人,更有小瑾兒在。故而打起精神來,把先前諸種恩愛情深都死死壓住,半點兒也不敢想起來。

  因此才能支撐著過了這數月。

  送別李霍那日之後,她也曾聽說,——唐毅來過,然而連應蘭風也沒見一面兒,便自行離去了。

  可見他已經決斷至此。

  再加上後來,那種種的流言蜚語,一會兒說他要另取賢妻,媒人們雲集唐府;一會兒說他寵愛王浣溪,大概要抬舉她……

  這些話雖然沒有人敢當面兒跟她說,可經不住那些丫頭們私底下議論,也有些隻言片語落在她耳中。

  倘若認真思量起過往來,再認真計較起現在來……這會子,哪裡還有一個活生生的應懷真在?

  她面上對誰也是微笑如昔,仿佛無傷無悲,安靜度日,只自己知道,心早如枯槁朽木一般。

  哪曾想到,他竟還會登門來見?

  所謂「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此刻,真恨不得有飛天遁地之法,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才好。

  然就在懷真心中掂掇的功夫,聽得丫鬟門口說:「唐尚書大人到了。」

  說話間,便見那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懷真只掃了一眼,恍惚中看見那道影子,便早垂下眼皮兒,也不曾細看端詳,只屈膝行了個禮,道:「不知唐大人親臨,還請恕罪。」縱然儘量壓抑,聲音裡依舊隱隱透出幾分顫意。

  懷真聽在耳中,那手也忍不住有些壓不住,暗恨之餘,只自欺欺人的想,他大概聽不出來,縱然聽出來……或許也不會留意罷了。

  因她垂著頭,目光所及之處,便看見藍灰色的袍子一角,在眼前蕩過。

  來人便停了步,道:「免禮。」

  懷真聽了這一聲,暗中握了握手,整個人反而極快地鎮定下來,垂眸漠然看著那一角袍子,口中淡淡問道:「不知大人來見妾身有何要事?然而畢竟有礙體統,還請大人出外,自同我兄長說話罷了。」

  話音未落,那藍灰色綢子角兒一動,便從眼前消失了。

  懷真怔住,旋即閉了閉眼,才松了口氣,就聽他氣定神穩地,沉聲說道:「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懷真還以為他果然二話不說去了,聞言驀地抬頭,卻見他後退了步,竟自顧自坐在了身後那金絲楠木的圈椅上,揚首垂眸,正也打量著她。

  不期然間,目光相對,卻見他依舊如昔,容顏威儀,均都仍叫人無法直視,且氣勢竟更勝從前,怪不得門上的人都不敢攔著……

  懷真幾乎無法想像自個兒此刻是何神情,想必是極丟人的?再加上身上這幅不成體統的打扮……跟他相比,果然又是如灰如土,更沒有樣子了。

  原來這數月來,她孤居內宅,只顧照料孩子,調香看書,縱然有些來往看顧探望的,都是親眷諸人,不用十分避忌,因此並不似昔日一樣的認真妝扮。

  此刻,也不過仍是一身舊衣,仍是因李霍之事,通身便更沒有一點顏色衣裳,只因近來天氣漸熱,便換了梨花白的綾子衣,底下是淡孔雀藍的絹布裙子,卻都是昔日舊衣。

  頭髮也只散散地挽了個隨雲髻,別一根烏木簪子,青絲中間,綴著朵小小的攢珠鑲銀素色珠花。

  面上更一色素淨,脂粉不施,如此憊懶散漫的家常模樣,放在以前,倒也使得,但如今……

  何況正經說來,他如今已是這樣的一品大員,縱然是毫無瓜葛,彼此相見,卻也要盛裝打扮才使得。

  不覺眼角已經濕潤,可越是無地自容,卻反而自這絕望之中,生出一股執拗力氣來,竟似要破罐子破摔了一般。

  懷真微微一笑,也隨之後退了步,便挨在那炕沿上,也坐了,便垂了眼皮說道:「不知大人尋我何事?」

  唐毅眼睛不離她身上,細細端詳看著,卻不答話。

  這會兒丫鬟進來奉茶,見兩個人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在炕沿上,卻誰也沒有言語,這室內的氣氛又是如此……不由畏懼起來,小心翼翼把那盞茶放在桌上,便忙退了出去。

  唐毅並不喝茶,連看也不曾看一眼,只是仍死盯著懷真。

  懷真雖不曾看他,也不曾聽見他做聲,卻仿佛能察覺身上那股異樣,被他注視,似無所遁形。

  她忍不住皺皺眉,抬眸看去,果然見他仍是望著自己:他想做什麼?是看她這會兒多狼狽不成?

  懷真隨手彈了彈發皺的衣角,便淡淡道:「大人若沒有話,且請去罷。」

  唐毅看著她面上薄有慍色,才一笑道:「我有話,只是萬語千言的,實在太多,倒不知從哪一句說起才好。」

  懷真不由瞠目結舌,不一會兒,臉上卻有些紅了,只皺眉冷看他說:「唐大人……你說什麼?」

  唐毅卻又斂了笑,頓了頓,只又問道:「近來……可還好麼?」

  懷真越發冷笑,惱恨交加,很不願再跟他說什麼,便冷冷道:「不勞牽掛。大人若是有事,且請快說,若是無事,我便要送客了。」

  唐毅道:「是有事,你且別急。」

  懷真轉開頭去,只漠漠地看向桌上散落的花瓣,卻是先前被她打散了的,零零落落,從桌上跌在炕上。

  唐毅隨著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忽地問道:「如何不見小瑾兒?」

  懷真張了張口,終於澀聲道:「在奶母那裡。」

  唐毅道:「可否讓我一見?」

  懷真雖一心不想跟他多話,恨不得立刻送客的好,然而聽他這樣說,卻也沒奈何,當初是唐夫人通情達理,才把小瑾兒交給她撫養,不然的話此刻還在唐府呢,又那裡能攔著他看?倒的確要成全才是。

  何況一想到小瑾兒,那氣惱不由便消退了大半。

  懷真歎了口氣,垂著頭道:「自然使得,我叫人把他抱來就是了。」

  唐毅聞聽,卻道:「不急。」

  懷真不解:「什麼?」

  唐毅道:「待會兒再看也不急。」說話間,仍是望著她。

  懷真見他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她卻惱也不是,怒也不是,只悶悶不快地低著頭,也不知他究竟是要怎麼樣。

  唐毅又看了半晌,才說道:「張珍先前跟你要那曼陀羅的方子,你因何不給?」

  懷真驀地聽見這一句,意外之餘,才隱隱明白了他的來意,因定睛問道:「唐大人這是何意,莫非……此事是跟你……」

  唐毅也不否認,道:「是,是我想要的。」

  懷真對上他的雙眼,不知為何,竟覺得身上有點兒冷,慢慢抓了一把臂上,想要抱住,卻又不想失態,便又緩緩放開手。

  半晌,懷真笑了一笑:「原來如此,我就猜,怎麼外人會知道了這機密之事。唐大人必然是從敏麗姐姐……從靜妃娘娘那裡聽說的罷。」

  唐毅道:「是,敏麗無意中說起來,我才留了心的。」

  懷真點頭,淡然道:「若大人是因此事前來,請容我不能了,這種香本是極難制的,且分量拿捏不好,對人的性命有礙,更何況,這方子流傳出去的話,只怕貽害非小。大人請回罷,不必多言了。」說著,便要叫小丫頭進來送客。

  唐毅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敏麗同我說起過,我也知情,只是我有急用,你能不能……」

  話音未落,就聽懷真斷然答道:「不能。」

  唐毅便不做聲,只仍默默無言地看著她。

  懷真卻又低下頭去,目光一動,看見自個兒手上殘留的疤痕,雖早就不疼了,但每每看著,仍能想起昔日那痛楚來。

  那光影自眼前流轉而去,她本是想遺忘的,他何苦又來另生事端?不管是公事私事,她都不想再奉陪了。

  懷真便輕聲道:「縱大人再口燦蓮花,我也只一個不能。大人可死了心,請回罷。」

  唐毅聽到這裡,便站起身來,懷真只當他是要去了,便咽了口唾沫,不料他竟一步往前,兩三步,已經到了她跟前兒。

  懷真抬頭的功夫,驚見唐毅已經近在咫尺了,懷真大為意外,屏住呼吸:「你……唐大人……」

  唐毅垂眸看著她,忽地探手過來,便把她那只手攥在掌心裡。

  他的掌心微暖,然而……懷真震動,忙要抽手回來,唐毅道:「別動。」便舉起那只手,放在眼底細瞧。

  此刻上頭的傷痕都已經淡了,可當初那才傷著時候的慘狀,卻仿佛深刻在他眼中心底,讓他每每想起來,便不寒而慄。

  懷真又急又窘,卻又惱怒,雖掙不過,卻喝道:「唐大人,你太無禮了!我……」還未說完,就見唐毅執著她的手,放在唇邊,低頭竟親了上去。

  當那久違的唇瓣溫柔地壓在手掌心時,仿佛有人在她身上輕輕地抽了一下,那通身便火辣辣地,有些烈烈地疼,又有些輕微地戰慄發麻,所有的氣力都仿佛被抽走了似的。

  懷真睜大雙眸看著唐毅,本要抽手、喝罵……卻一種也做不出來,只是死死地咬著唇,不能相信。

  唐毅輕輕吻過那柔嫩的手掌心,一步也不曾退後,只緊緊地靠著她的膝站著。

  兩個人著實離得太近了些,就算什麼也不做,也極盡曖昧了,何況如此……

  懷真遏制不住的發抖,終究忍無可忍,便盡力將手抽回來,含怒道:「唐大人,你再這樣唐突輕薄,我便叫人了!」

  唐毅輕聲道:「我知道你在恨怪著我……只是為了不讓你再受這種傷苦,故而一直不曾來見……如今終於除掉了心腹之患,才敢來見你。」

  唐毅輕輕抬眸看向她,卻見她清水芙蓉的臉,簡素妝扮,卻越發顯出一種別樣的婉轉嫵媚來。

  ——自從方才進門,他的雙眼就再離不開她身上,可見昔日總不曾來,竟是明智的,不然倘或見了面,只怕再難按照他心中籌謀的行事。

  懷真待要再說,誰知目光轉動間,卻被一種顏色引住了,她盯著唐毅的鬢邊,卻見原本烏青的鬢邊,竟摻雜著幾縷若隱若現的……星星華髮,那一絲銀白躍入眼中,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她的雙眸。

  不過……才幾個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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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10:35 |只看該作者
☆、第 329 章

  話說懷真本欲叫人送客,誰知一眼看見唐毅鬢邊竟生了星星華髮,頓時驚心。

  自打看見前世的情形之後,他那早生的白髮,始終是她心中痛楚,是以此後才命人特意每日熬那何首烏黑豆鱔魚湯給他喝,務必不叫他如前世一般才好。

  誰知兩個人竟成了如今這般情形,又哪裡有人照料他?想必也並沒有按照吩咐喝那湯……

  懷真目睹此情,一念至此,不由脫口問道:「你並沒好生喝湯?」手上一動,竟情不自禁便欲去撫一撫,擎手到了他胸前的光景,才複醒悟過來,忙便縮手。

  誰知唐毅不等她縮手,已經又將手兒握住了,輕輕一笑道:「知道你仍是心疼我呢?」

  自從知道了那湯水是她命人所留,唐毅心底自是百感交集,然而他倒是有心想喝,只是此後,因種種原因,他竟不著家起來,間三岔五的才回去一趟,這樣一來,縱然喝了又有何用?

  加上他近來謀心勞神,只藏著自苦,竟不免生出些白髮來。

  誰知懷真一言問出之後,便即刻後悔起來了,這會子他們早就和離了,這樣親密關切的問話,又哪裡輪得到她說出口?

  又聽唐毅輕笑著答言,懷真只覺心也抽痛著縮成一團,仿佛又置身於那日的梅林之中,出口便能呵氣成霜一般。

  懷真道:「唐大人!」變了眼神,擰眉看他。

  唐毅一怔,懷真呼一口氣,道:「你可還記得……那日在府裡你對我說過的話?你說叫我不許再去府裡了,我也應承了,我雖不曾叫你別來這府裡……只你若有要事,便去外頭見我父兄便是,今兒你不請自入,我陪著說了這許久,已算是顧了唐大人的體面,現在……」抬手在他胸前輕輕一推:「切勿再輕狂了,您總該也清楚,如今我不是唐家的人了,別做出這些沒臉面體統的舉止。」

  唐毅聽她說罷,忽地道:「你不問問我,當日為何那樣對你說話?」

  懷真扭開頭去,並不理他。

  唐毅道:「你若總是往我府裡去,被暗地潛伏的有心人看見了,知道我仍是捨不得你,必然會對你不利。」

  懷真眉尖微蹙,長睫一動,卻仍是不言語。

  唐毅打量著她微白的臉色,因是側面轉頭對著自己,只看見那長若蝶翼的眼睫時而輕眨:「這些日子,只怕你也聽說了外頭的傳言了,可你總該明白我的為人,我不是那等狂三五四的,我心裡有誰,便只有誰,縱然那個人狠心捨棄我,我心裡放著的,卻仍是她。」

  懷真一顫,擱在腿上的手陡然握緊。

  唐毅說道:「我本來……想找個好些的時機再來見你,也不想見了你只說別的事,故而先前只托人叫張珍出面兒跟你討那香。」

  懷真一直聽他說到此,才道:「那天你說了那一句後,我以為萬事皆休,早把前事也都忘了,如今又何須再提?至於這香,方才我也說過,不是好玩的,所以……唐大人也不必再說了。」

  唐毅眼神微變,轉身走開,背對著懷真站了會兒,平靜了片刻,才沉聲說道:「那日傷了你的倭國女子,喚作美紗子,那時候在新羅,我便是中了她的招兒,當時她就提起過你,只不過我回來之後,並不曾聽聞有她的動靜,又發生了許多事,才放鬆了警覺,竟叫你吃了大虧。」

  他緩緩道來,聲音之中並無任何情緒似的,懷真便也只是聽著。

  卻聽他又道:「扶桑忍者的潛藏功力非同等閒,若是捕風捉影的話,極難擒拿住他們,恐怕只能守株待兔,等他們先動……只因美紗子找上你,讓我清楚她心中所想……故而才安排了王浣溪……」

  因唐毅是背對著她的,懷真便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他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此刻也才明白:怪不得外頭那許多流言說浣溪跟他如何如何,原來,竟是引蛇出洞之計?

  果然,唐毅道:「這自是引蛇出洞之計,然而此女性情狡獪非常,若有半點兒不妥,便能給她看出破綻,因此我行事也十分謹慎……上個月,果然她按捺不住,對王浣溪出手了。」

  懷真暗驚,待要問問王浣溪如何,又有些問不出口,只有些著急地望著他。

  唐毅說到這裡,才轉過身來,懷真正定定看著,不料他竟轉身,一瞬來不及……只能同他目光相對。

  唐毅道:「此中詳細,十分曲折驚險……,就不必跟你說了,只怕你也沒有興趣聽。我只告訴你,如今美紗子已經關押在鎮撫司的詔獄裡了,——你可還記得,當初那個供認了姓應的大官兒的倭國細作?據我們所知,的確京內有個倭國內應,如今,我便是要從美紗子的口中,得知那人的真正身份。」

  懷真聽見又提起應蘭風之事,不由有些毛骨悚然,越發說不出話來了。

  唐毅道:「然而總也沒有法子讓美紗子開口,可是這些倭國細作之中,只有她才是確切知道那內奸身份的。正好……前幾日我因進宮去,敏麗……她沒好氣訓斥我。」

  唐毅說到這裡,微微苦笑。

  當時他本是進宮探妹的,誰知敏麗見了他,便冷言冷語的,竟道:「哥哥還記得有個妹子麼?真真兒稀罕,我以為你竟是那古來大禹,什麼三過家門不入,連六親也不認了呢。」

  唐毅自知道敏麗是為什麼對自己甩臉子,只因她素來跟懷真極好,早在前兩個月,就傳召他入宮,只不過唐毅知道她的意思,故而藉口不曾來見,是以敏麗心中也憋著一口氣呢。

  唐毅便笑道:「這不是來了麼?」

  敏麗冷哼道:「來我這裡做什麼呢?把自個兒的媳婦兒都弄丟了,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的那樣好聽的,如何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我只以為世間別的男子是這樣薄情寡義的,再怎麼想不到,我的親生哥哥,也是這般!」

  唐毅見她眼圈兒紅了,低頭沉默一會兒,便溫聲安慰道:「妹妹別氣,如今有身孕的人了,不要在這些上頭含惱。」

  敏麗已經掏出帕子,又歎了口氣,才放軟和了聲音:「我何嘗願意動惱,更也知道哥哥近來忙的厲害,也不願意為難哥哥,只不過……哥哥縱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總也要體諒體諒人的心呢……我尚是旁觀,想起來都覺得悽楚的很,懷真是那樣的性情,被你冷冷地撇下了,又一個養著小瑾兒,你真當女人家是那樣好過的?」

  唐毅掩去眼底憂色:「我自然知道她辛苦,只不過……當初我求過她許多回了,她只是不肯回頭。」

  敏麗忙道:「懷真那人是最心軟的,何況她又對你有心……竟怎麼不肯回頭了?你又是什麼時候求的?」

  唐毅張了張口,卻想到那風雪交加散發著血腥氣的寒冬之夜,直到如今,他的鼻端都能嗅到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息,耳畔都兀自盤繞著那呼嘯而過的冷冽北風聲響,以及她說「三爺請回罷」,堅決固執,九牛不回似的。

  唐毅搖頭,並沒有說出口。

  敏麗打量著他,知道他也並不是無心無情,因歎道:「哥哥,從來都說是男主外,女主內,或許在哥哥心中,這內宅中的女子便是沒什麼用的,可當初你在外頭,可知道我們在家裡是怎麼熬著的,別說是外人如何看待,連自己家裡的人都排擠著呢,若不是懷真仔細護著,我現在又哪裡能好好兒坐在這兒跟哥哥自在說話?」

  敏麗只當唐毅並不知道在唐府長房內發生的那些兒事,因此便索性跟唐毅說了那僕婦嚼舌、懷真替自己報仇等事。

  誰知唐毅雖知道長房內曾欲對懷真不利,但敏麗所說的這一件,卻知道的並不詳細,此刻偏偏歪打正著……

  只因當時懷真用的法子格外玄妙,故而敏麗記憶深刻,這會兒跟唐毅說起來,都嘖嘖稱奇,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內室之中,唐毅簡略地把同敏麗相見之情略說了一番,才道:「我聽敏麗說了,才知道你會調製這般的奇藥,倘若當時對付那倭國的細作也用此藥,就不必大費周章了。」

  懷真心中一動,微笑道:「這個卻是不能的,當時我……」

  唐毅說罷,聽了她此言,驀地也醒悟過來:「是了,你當時懷著小瑾兒,只怕不能弄這些。」

  懷真一笑,倘若是別的尋常香料,縱然有孕,略擺弄擺弄,倒也無妨,然而曼陀羅此物,毒性靈妙,就算先前她好端端的時候,還要打起十足精神對付呢,何況有身孕之時,更是半點兒也不能碰的。

  兩個人說到這兒,唐毅便道:「我把所有之事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你還是不肯給我曼陀羅的方子麼?」

  懷真笑得有幾分古怪:「若是不同我說,倒也罷了,如今聽了,我倒越發的不能給了。」

  唐毅問道:「為何?」

  懷真道:「上回不過是一個倭國細作,竟供認出我父親來,才招致那樣的大禍,差點兒丟了性命;倘若這回這個更厲害的人……再供認出什麼了不得的來,或者又咬定了我父親,可又怎麼說?我豈不是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唐毅心中微震,一刻竟啞然無語。

  懷真複也低下頭去,幽幽說道:「何況我是知道的,涉及我的家裡人,我就是個不管黑白的,但三爺不一樣,所以……我是不敢冒險的了,您可懂得?」

  唐毅凝視她半晌,終於說道:「我知道了。好,我不為難你就是。」

  懷真行禮道:「多謝唐大人。」

  兩人重又相顧無言,正在此刻,忽地聽外頭有人笑著說道:「哥兒醒了,又吵嚷起來,怕又是想念奶奶了。」

  丫鬟道:「先別進去……三爺……」

  正要攔著,懷真已經聽見,便道:「是小瑾兒醒了麼?快抱進來。」

  於是簾子一搭,果然是奶娘抱著小瑾兒進來了,懷真迎上前,把那孩子抱了過來,見小傢伙兒滴溜溜眼珠亂轉,見了她,便眉開眼笑,討喜的很。

  懷真笑了笑,道:「你乖乖的。」心中轉念,便抬頭看唐毅一眼,把小瑾兒抱著走到他跟前兒,輕聲道:「您看一看這孩子罷。」

  唐毅正望著她跟懷抱中的孩兒,見狀,便試著伸出手來,將小瑾兒緩緩接了過去。

  只見許久不見,小孩兒越發長開了些,鳳頭麟角,虎虎精神,正喜笑顏開地,忽然被唐毅接了過來,大概是猛然見了個「面生」之人,頓時睜圓了眼睛,斂了笑意,呆看了半晌,竟「哇」地哭了起來。

  唐毅正有些詫異地望著這小小孩子,心情微覺忐忑,又覺著有些奇異——自打這孩子生下來,因懷真被折騰的死去活來,當時他便全心留意懷真去了,是以竟不大仔細看這孩子,後來又因外頭的事兒焦頭爛額的,越發顧不上了……乃至最後唐夫人不得不把小瑾兒給了懷真帶,他心中倒也不覺如何。

  此刻猛然見了如此圓頭胖腦,精神炯炯的可愛孩子,竟有些不真實之感——這便是他的兒子?

  正在認真打量,誰知這孩子猛地哭了起來,把懷真也嚇了一跳,忙上前來道:「怎麼了?」

  唐毅原本還正心裡微微讚歎,覺著果然不虧是自己的兒子,生得著實粉妝玉琢好個相貌,偏還是這樣出色的精神……誰知這樣快便變了臉,哭的驚天動地,那聲音直鑽入耳朵,令人著實痛苦。

  唐毅忙道:「不知,我並沒如何。」心中掂掇:難道是自個兒抱得太用力了,故而叫這孩子不舒服了麼?

  懷真見他似有僵硬之態,臉色也不似先前那樣篤定淡然,卻隱隱透著緊張之意,便忙把小瑾兒接了過來,在懷中抱著,輕輕地顛了兩顛,又哄了幾聲,小瑾兒見換了人抱了,才終於停了哭,卻仍是時不時地瞪著唐毅。

  懷真道:「好孩子,你怕什麼?那是你的……」說到後面兩個字,陡然停口!

  唐毅在旁,正有些不自在,聽她對小瑾兒說自己,便抬頭望著,誰知見她說不下去了……唐毅便道:「你如何不告訴他?」

  懷真垂眸,低低說:「不礙事,他如今還不懂得。」

  唐毅道:「可是我懂。」

  懷真一愣,喃喃說:「唐大人何必只是說笑。」

  唐毅便走到她跟前,同她一塊兒低頭看這孩子。不料小瑾兒見他走過來,複盯著他仔細看,似有警覺之色,懷真躊躇片刻,便終於對孩子柔聲說道:「小瑾兒……你瞧明白,這是你的……是你的、你的父親……」幾番斷續,終於說了出來。

  而她原本好端端地,只不知道為什麼,說到「父親」兩個字,眼淚刷地一下兒,便湧出來了,竟似悲不可遏,忙轉開頭去避開他的視線。

  唐毅見狀,便輕聲喚道:「懷真……」

  張手輕輕地將她跟小瑾兒一塊兒攏在懷中……因嗅著她身上的淡淡久違香氣,低低道:「別再恨我了……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能不能……」

  懷真忙止住淚,正要開口,忽地聽門外有人道:「誰在裡頭?」

  丫鬟回道:「是三爺……是禮部的唐尚書大人在。」

  那人應了聲,便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懷真早掙開唐毅的懷抱,抱著小瑾兒退開一步,那來人進門,見狀,面不改色,只向著唐毅行了個禮,口稱:「果然尚書大人在此。」

  唐毅也淡淡一點頭:「駙馬何以也來到?」

  原來這來人,正是淩絕。淩絕道:「我本是要來見佩哥哥的,不過遇到府裡的人,正滿街上找人,說是府裡著急找佩哥哥跟王兄回來有要緊的事兒。我因知道恩師不在家裡,自然便來照料看看。」

  唐毅道:「原來如此,果然是有心了。」

  淩絕打量了一眼懷真,見她眼睛發紅,因又問道:「妹妹怎麼了?」

  懷真一笑:「無事。」

  淩絕淡淡道:「無事就好了,我才過來,聽見小瑾兒大哭,還不知怎麼呢。」說著便走到跟前兒來,誰知小瑾兒一見他,便口中呢喃不清著,又抬手抓過來。

  淩絕握住他的小手,輕輕捏了一把,忽然又舉手一摸,竟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地撥浪鼓來,拿著一搖,咚咚發聲。

  小瑾兒眼睛一亮,頓時又叫嚷起來,非要要這個撥浪鼓玩耍。

  淩絕把那小東西塞到他的手中,又說道:「是淩霄淩雲昔日玩過的,淩霄前幾日嚷嚷著要送給小瑾兒,我替他帶了來的。」

  懷真道:「有勞記掛著。」

  小瑾兒聽不懂,只自顧自玩那有些舊了的小撥浪鼓,胡亂一轉,只聽得咚咚,咚咚一聲聲亂響,惹得小孩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唐毅原本還是雲淡風輕的,乍然見狀,頓時眼神都變了,看看懷真,又看看淩絕……再看小瑾兒笑顏逐開的臉,那一聲聲撥浪鼓的輕微聲響,卻如洪鐘巨鼎似的發聲,震的他心頭嗡嗡然地顫動,一瞬竟大不受用。

  淩絕握了握小瑾兒嫩嫩的手,卻又回過身來,對唐毅道:「仿佛尚書大人來此甚久,若無他事,我就代妹妹送大人出府罷了。」

  唐毅喉頭微動,有心不從,可畢竟不是那可以任性賭氣的少年了……便仍只一笑,目光掃向懷真,道:「如此,我便去了。」

  懷真抱著小瑾兒,便微微屈膝示意,唐毅看一眼站在跟前兒的淩絕,果然轉身出門而去,淩絕相送。

  話說淩絕相送唐毅出門,兩人一路無話,只是到了門口,唐毅欲上轎子之時,淩絕說道:「唐大人,我有一句話。」

  唐毅止步,回頭看他,淩絕說道:「大人近來為國操勞,臣民有目共睹,我素來也欽敬大人為人……品行操守,自是無可挑剔的。」

  唐毅料不到他會說這些,便挑了挑眉。淩絕又道:「不過,這多日來,對懷真不聞不問,也只有大人這般人物才做得出來,既然一別兩寬,何必又欲自苦,大人品德學識,修為涵養都在常人之上,如何不明白這個?」

  唐毅聽到這裡,並不答言,只笑了笑,剛欲回身進轎,腳下一頓,卻道:「淩駙馬也是個冰雪聰明七竅玲瓏的人,如何卻總聽聞跟公主貌合神離的傳聞?駙馬問我不明白這個,難道自己竟明白?」

  淩絕眉頭一皺,唐毅和顏悅色,緩聲說道:「我畢竟同懷真夫妻一場,從來恩愛非常,縱然她一時想不開,她卻也是個明白事理的,又有了小瑾兒,以後她必然會明白我,仍舊回心轉意……就不必駙馬操心了。」含笑向著淩絕一點頭,這才回身入轎子內去了,行人隨從起轎而去。

  淩絕站在門口,目送那轎子遠去,站了一會子,便見應佩騎馬急匆匆地趕回來,見淩絕也在,便問道:「是怎麼了?如何你也在?」

  淩絕才道:「不妨事,是唐尚書方才來過,已經去了。」

  應佩詫異,問道:「可有什麼要緊事?」

  淩絕道:「只是來找懷真妹妹的,大概沒要緊事。」

  應佩挑眉,淩絕道:「怎麼?」

  應佩卻又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橫豎清官難斷家務事……我進去問問妹妹罷了。」應佩往內而行,見淩絕不動,便回頭道:「如何不進來呢?」

  淩絕笑笑:「我也是聽聞有事才急急趕來,如今既然無事,我便去了。改日再來。」

  應佩也不勉強,當下同他別過,將到二門上,卻見招財迎面而來,見了應佩,便忙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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