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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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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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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2:57 |只看該作者
☆、第 350 章

  且說懷真夜間忽然一夢,得平靖夫人警訊護持,驚醒後抱著大哭的小瑾兒,心中隱隱有種預感。

  果然,天尚未明,就有平靖夫人府的小廝前來報,原來平靖夫人昨夜夢中仙逝而去……賢王府聞聽這訊息之後,頓時闔府悲傷,人人落淚。

  很快之間,這消息已傳遍京城,從文武百官到黎民百姓,不管是耄耋老者還是青蔥少年,男女老幼,均都震驚悲慟。

  平靖夫人皇室出身,年少從戎,參與對倭國之戰,且又戰績非凡,在東海沿岸,更是聲名赫赫,昔日大敗倭國的地方,便以「皇女灣」為名,且許多地方都建有平靖夫人生祠,香火不斷,早就視若神祗一般,更也是一個時代的傳奇,因此舉國感念。

  懷真因那夢的緣故,回思平靖夫人所言,早就有所預感,然而當真聽聞這消息確鑿之後,仍是無法自持,便忙同李賢淑蘭風趙佩等,急忙趕來夫人府中。

  此刻新帝也早得了消息,只因平靖夫人身份非同一般,竟親自出宮,當面前來弔祭。

  趙永慕看著那白素之間的靈牌位,自思皇室之中最年高德劭、慈愛明武的長者就此星隕,從此之後,皇族長輩裡可供依仗的竟再也無有了,因此著實傷心。

  底下百官也自然是不消說,千百年來,男尊女卑的想法根深蒂固,然而平靖夫人的存在,卻顯然超出了男女之局限,因此眾官員都是發自肺腑的拜服敬重,多半以上竟是情難自禁,泣不成聲,並不只是來走過場而已。

  趙永慕親自拜祭過後,雙目通紅,感傷難掩,自回內宅稍事休息過後,因問道:「懷真何在?」

  懷真卻並未沉浸悲痛之中,因她雖年幼,卻自來跟平靖夫人最為交好,這府上的一應事宜,也是她最清楚,因此正打點精神,在同平靖夫人府內的管事嬤嬤姑娘們料理眾事,車馬,接迎,一概要用的香燭茶飯等物,務必要將平靖夫人的後事整序的妥妥當當。

  聽到新帝叫傳,懷真才進內相見,行禮過後,趙永慕吩咐她坐了,看著說道:「姑奶奶這般年紀,本就不屬於我等凡人了,她又是睡夢中仙逝的,只怕自有造化。」

  懷真聞言點頭,她自來了府上,不避忌諱,親見了平靖夫人最後一面,卻見她靜靜臥著,銀髮整齊,一絲不亂,面容慈祥平和,唇角依稀帶著微笑,竟不似是歸去,而像是含笑沉浸甜夢之中一般。

  懷真望著,不免想到昨夜夢中那個英姿颯爽、年青明朗的平靖夫人,又聯想那個夢境,此刻聽了趙永慕所說,也越發篤信了幾分。

  趙永慕見她神情淡定,仍能自禁,便點頭又道:「姑奶奶素來對你另眼相看,也算是你們的一番機緣,她臨去之前,曾進宮見過朕,也跟朕交代過。當時朕聽了她囑咐的那些話,就有所預感……只是不敢信罷了,如今回想,竟是姑奶奶早就預知自己天命將至,故而及早交代好身後之事罷了。」

  懷真不知此事,詫異抬眸相看:「不知太姑奶奶有何交代?」

  卻聽趙永慕竟道:「姑奶奶傳言,說是她的這所宅子,以及名下的種種產業、器物、奴僕等,從此之後盡都歸你。」

  懷真大驚:「皇上……」

  永慕點頭歎說:「你不必驚訝,也不用推辭,這是姑奶奶臨去的遺願,當時燁兒也在場,朕已經親口允諾了她老人家,也自然不會再更改。」

  懷真本是強忍著悲慟,聽到這裡,禁不住便滾下淚來,她心中焉能不知?如今她跟唐毅和離,雖然父母兄長相待極好,然而畢竟有些不便之處……又是一介弱女子,而平靖夫人臨去,把這許多房舍產業等都給在她名下,無非也是苦心不舍,想更給她一些安身立命的憑仗,這也是平靖夫人一片拳拳愛護之意。

  永慕見懷真落淚,自己歎了兩聲,便站起身來,竟走到懷真身邊兒,垂眸望著她半晌,便將她輕輕攬在懷中,道:「好了,不許哭了,想必姑奶奶也不願再看你落淚。只想你歡歡喜喜的罷了,太上皇曾也許你永平之稱,便也是此意,想叫你長久平安。兩位長輩都對你有如此期許,你……自也要心中銘記,不可辜負他們的心,可好?」

  懷真深深呼吸了會兒,才含淚點頭。

  趙永慕說完之後,又出來上了香,才回宮去了。

  話說懷真跟李賢淑,唐夫人等在平靖夫人府上照料。這日午後,李賢淑因對懷真道:「阿真,瞧著你進來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裡不適?」

  懷真一怔,微微搖頭,卻不回答。李賢淑道:「這兒娘照看著就成了,你還是回府裡歇息歇息,倘若你姑奶奶看著,必然也會覺著心疼呢。」

  李賢淑勸說一番,懷真果然出了平靖夫人府,車行半路,懷真思來想去,忽道:「停下,去張府。」

  當下車便拐往張珍府上,笑荷道:「姑娘,這會兒去張爺府裡做什麼?」

  懷真不言語,笑荷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便不敢再問。

  此刻張珍因不在府中,容蘭聽說,早迎了出來,把懷真接到里間兒,問道:「妹妹怎麼這會子來了?」

  懷真摒退了丫鬟們,容蘭見狀,也叫眾丫頭退下,才低聲問道:「怎麼了?」

  懷真見屋內無人,才悄聲在容蘭耳畔說了幾句話,容蘭面露詫異之色,掩口不能言。

  懷真垂眸,輕聲又道:「我本想去哥哥鋪子裡……轉念一想,倒是不如來找姐姐的好。姐姐也別問其他,只是倘若為難,就不必勉強。」

  容蘭不言語,只是緊緊地握著懷真的手,道:「你瞎說什麼。可知我恨不得……」

  容蘭說到這裡,定了定神,便叫了個丫鬟進來,撫著胸口,吩咐說道:「我忽然覺著身上不大好,你叫門上,快些兒把江大夫請來。」

  丫鬟答應了,當下退出,不多時那大夫來到,貼身丫鬟請到里間兒,卻見床帳垂落,嚴嚴密密地擋著,只露出一隻手在外頭,上面蓋著一方絲帕,隱約見手腕若玉管一般,五指白膩纖巧,柔麗非常。

  江大夫一見,忙又垂眸,便探手診脈,聽了一會兒,心中已經有數,便笑道:「少奶奶的這脈象,是……」不料話未說完,便聽帳子內容蘭的聲音道:「大夫先不必說,且請外頭奉茶,待我更衣之後,同您親說。」

  江大夫素來可靠,又是跟張府常來常往的,當下會意,便一字不說,只退了出來。

  過了半晌,果然見容蘭緩步出來,江大夫正捧著喝茶,見狀忙起身。

  容蘭摒退丫鬟們,便才問道:「您別見怪,方才脈象著實如何?」

  江大夫見她行事這般機密,心中自有猜測,便只壓低了嗓子,含笑道:「不瞞少奶奶,是個喜脈。」

  停了片刻,容蘭才笑了聲道:「果然呢。」打量著江大夫,便道:「這事兒,能不能請您別聲張出去?」

  江大夫早就了然,便垂著頭道:「少奶奶吩咐,哪裡敢不從命呢?只管放心。」

  容蘭似笑非笑,竟道:「我就知道您老人家是個素來可靠的,故而別的人從來不用。既然如此,便一切拜託了,只您老可要記得一諾千金,若外頭有些言語,我不依的。」

  江大夫連連點頭,只道:「哪裡敢。」容蘭便叫丫鬟領他出去,賞銀給他。

  這江大夫出了門外,不覺啞然失笑:原來他常來張府,也曾給容蘭把過幾次脈,自然有些認得她的脈象跟手勢……方才還未上手,就看出那不是容蘭的手,如今見容蘭這般攔著,江大夫自忖:「這必然是府內哪個丫頭有了身孕……只怕是珍哥兒一個不小心貪嘴了罷了,故而少奶奶自然不肯讓別的人知道,只怕要暗中擺弄了那丫頭。」

  轉念一想,又想到:「珍哥兒看著是個老實的,又才得了一對兒難得的龍鳳胎,怎麼也禁不住這好色的毛病兒呢。少奶奶看似寬和大度的,不料在這上頭果然也是容不得,到底是婦人心窄,呵呵。」

  江大夫一邊兒想著,一邊兒自也去了,因知道容蘭是個外柔內嚴的,張珍從來也多聽她的話,張府對他從來又都寬綽,再加上江大夫本身也是個不嚼口的,因此此後,竟果然隻字不提。

  江大夫去後,容蘭才又回到屋裡頭,卻見懷真靠在床邊兒坐著,容蘭走到跟前兒,便握住手,眼中透出擔憂之意:「好妹妹,這是怎麼說的……」

  方才江大夫欲言被容蘭止住,懷真已經猜到,方才又在門邊兒聽見江大夫所言,竟步步後退,一直退到了床邊才呆呆坐了。

  先前……懷真還並沒有覺著如何,也並沒疑心如何,再加上當時事務繁多,心緒又雜亂,因此雖然偶然有些身上不適,卻也只不當回事,也顧不上多思多想。

  自從平靖夫人托夢……懷真來到府上幫忙,雖然竭力振作精神,可總覺得身子沉重倦乏,精神也大不如前。

  又加上月信不曾來,懷真畢竟曾生過小瑾兒,猛然想起這種種症狀,才有些疑心起來,可總是不大信,畢竟……先前辛苦艱難,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上次不過只是……

  然而此事又如何能夠張揚?竟連李賢淑也窘於言說,是以今兒才秘密地來到張府,如此這般行事。

  不料果然是真了。

  容蘭又道:「大夫說,已經三個多月了,如何你才知道?」

  懷真搖了搖頭,悲喜交加,難以言喻。

  容蘭心中替她著急,雖然猜到多半是唐毅……可又不敢輕易問出來,見懷真依依靠在床邊兒,一聲不響,竟像是魔怔了一般,她反而急得落了淚,就把懷真摟在懷中,低低說道:「好妹妹,不必擔憂……凡事總有解決的法子……」

  懷真身心皆困怠之極,竟一寸也不願意動,容蘭是最知情識趣的,便低低囑咐幾句,叫她在自個兒的床上歇息了,又出外安頓她的丫鬟們,只說要留懷真說話會子。

  懷真一覺便睡到黃昏時分,期間張珍早回來了,因聽聞懷真在,便忙入內探望,不料給容蘭攔住了,說道:「因平靖夫人之事,妹妹心裡很不受用,我叫她自在歇息會,你先別進去打擾她。」

  張珍忙答應,又擔憂問:「妹妹身子素來弱,可要不要請大夫給看看?」

  容蘭笑道:「不必這般無事忙,又不是大礙……對了,倒是先前我覺著胸口發悶,請江大夫來看過,卻也沒有大礙,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張珍憨笑了笑,道:「總之沒事兒,自然最好了。」又叮囑說:「我先去看看孩子們,妹妹若醒了,記得叫我。」

  將到晚間,懷真終於起身,便打點要回王府,容蘭還想留她,懷真只是不從,容蘭無法,就叫張珍親自相送她回去。

  才收拾出門,恰好王府裡不放心,應佩親自過來探望,兩下兒見了,當下應佩騎馬,自陪著懷真返回。

  是夜,李賢淑竟並未回府,小瑾兒卻在唐府,由唐夫人照料著。

  次日一早,懷真因惦記著平靖夫人府中之事,不免撐著起身,來至門外,才要上車,忽然一陣頭暈站不住。

  夜雪眼疾手快,忙扶住她,與此同時,卻也有個人上前來,探手在懷真腕上輕輕地一扶,道:「郡主小心。」

  懷真兀自頭暈目眩,雖聽著這聲音耳熟,卻未留意,站住腳後轉頭看去,才見那人長髯飄拂,仍是簡素的道袍,頭上黑紗抹額,顯得乾淨清爽,正是慕寧瑄。

  慕寧瑄的手指在懷真手腕上搭了搭,指腹微微一撫,卻又不露痕跡地鬆開,眼睛看著懷真,才慢慢後退一步。

  懷真因恍惚中,竟也沒留意他幾時竟在門口的,而他鬆手極快,懷真便也沒在意更多,見他知禮退後,便道:「原來是慕掌櫃。」

  慕寧瑄袖手,向著懷真笑說:「今日特來拜見王爺的,郡主莫非是要去平靖夫人府上?」

  懷真答應了聲,慕寧瑄卻又道:「郡主臉色不太好,可要保重身子,萬不能太過操勞。」

  懷真正要上車,聞言回頭,卻見他仍是溫文淡雅,一臉若無其事,懷真看了他會子,便道:「多謝。」當下上車而去。

  慕寧瑄揣著手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去,半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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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3:15 |只看該作者
☆、第 351 章

  話說只因平靖夫人仙逝,原本唐毅也該回來弔唁拜祭,而消息傳到浙海之時,已經是十餘天后。

  唐毅看著加急訃信,眼前不由出現他臨行拜別平靖夫人時的情形。

  當時他去意已決,去向平靖夫人磕頭,平靖夫人聽過他的陳述,良久才道:「你的志向心胸,至高至遠,我亦明白,于國於民來說這自然也是好事,你自管去就是了。」

  唐毅只垂頭道:「是。」

  平靖夫人出神,又歎道:「我記得當初,林沉舟曾戲言過,說你眼角邊上那顆淚痣,註定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所謂孤星入命,又易為情所困……如今看來,竟仿佛有些歪打正著了,想你先前未到禮部之時,便天下四方的遊歷,後來入了禮部任職,又是屢屢出使,來去無蹤的,現在又將去海疆……豈不果然如一生之流水而半世如飄蓬?總是這般漂泊不定,哪裡有個歇腳安穩的時候。」

  唐毅心中一動,默默無言。

  平靖夫人又道:「原本我只笑林沉舟,竟跟你說此趣話,現在,卻只覺著他真真兒的有未卜先知之明,然而倘若你真個兒是孤星入命,很不該再亂招惹他人才是……」

  唐毅越發低了頭,眸色沉沉。

  平靖夫人長歎一聲:「我說這話,你心裡大概不受用麼?」

  唐毅搖頭,懇切道:「姑奶奶說的都是金音玉言,毅兒認真聽著。」

  平靖夫人望著他,不覺眼中見淚,點頭道:「我豈不知你心地忠仁,在朝上是極無雙的臣子,在家中也是最出色的子弟,上無愧君父,下恩眷子民,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獨獨愧對一個人。」

  唐毅自然懂得平靖夫人指的是什麼,越發不能言語。

  平靖夫人道:「本來你們之間,外人不便插嘴,可畢竟我年老了,有些話再不說,只怕就來不及了,也是疼惜你們之意,不忍看有情人終生嫌隙,而我亦深知,以你之能,只有一個願不願意,並沒有什麼能不能夠,不管於公也好,於私也罷!如今你跟懷真走到這一步,固然有造化弄人之因,可難道你身上一點兒責也沒有?只怕你並不自知。」

  唐毅閉了閉雙眸,道:「是……」

  平靖夫人卻又點頭道:「我雖厚愛你,卻是偏愛懷真那孩子的,故而說這些,也非逼你如何……須知夫妻兩個過活,要相知相惜,倘若當真不能相容,就徹底放開手罷。」

  唐毅雙拳陡然握緊:「姑奶奶……我、我……」

  平靖夫人笑了一笑:「行了,你不必跟我說,只管聽我說了這些,我死也放心。」

  唐毅聽了一個「死」,不覺揪心,才抬頭看向平靖夫人:「姑奶奶說這些話,毅兒于心難安。」

  平靖夫人神色平和,仍是含笑道:「你不必驚心,不過是大實話罷了。我如今是這把年紀,也知道些天命,此番你出京,或許我已看不到你重回之日了……你且記住,你既然志堅意決,為國效力,就不必再猶豫躊躇,縱然我有不測,你也不必貿然回京,我的話,且記住。」

  當時唐毅惶恐,仍還不敢信。

  此刻看著那白紙黑字,竟果然是臨別遺言了。

  唐毅含淚鬆手,海風勁烈,將那一紙訃信撩起,捲入背後無邊無際的海濤之中,海鳥哀鳴,上下翻飛,而他將衣擺一甩,背海朝西,雙膝著地跪拜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因此唐毅竟並未返京,如此又過半月,京內忽地又有一封信至,傳信的卻是個意外之人。

  唐毅將那信使送來的匣子打開,驀地驚住,卻見鵝黃的緞子上,赫然放著那一支宮闕美人金釵,甯甯靜靜,宛若從來不曾離開他的手過。

  旁邊卻放著一封信,上寫著:大舜海疆使、武安侯、唐三爺尊駕親啟。

  且說這數日來,來往平靖夫人府上拜祭的眾人絡繹不絕,此後,又有四十九日水陸道場,超度亡魂,祈念逝者早登天界。

  其中,騁榮公主最是不同,只因素來視平靖夫人若神明一般,故而拜祭守靈,格外虔誠,又因見懷真操勞,便相陪左右,出入不離。

  懷真雖自知有了身孕,卻因種種忌憚,終究不能告訴李賢淑跟蘭風等,幸而並不如何顯懷,因此眾人都未曾疑心。

  只幸虧這一次有孕,比上回的情形要順利些,除了身子不時倦怠、偶然胸口發悶外,並沒其他的不適。

  在無人之時,懷真撫著身上,喃喃帶笑低語:「真是個乖乖懂事的寶寶,知道不讓娘吃苦麼?」十分的欣慰。

  誰知縱然她百般隱瞞,可畢竟是個有身孕的人,縱然再小心翼翼,又哪裡能瞞的十足?

  這一日,把平靖夫人府上的帳目親自過了一遍,便覺得頭暈眼花,拼命撐著,才未曾暈厥過去。

  誰知笑荷夜雪因見這形狀,早按捺不住,偷偷同李賢淑報知。

  李賢淑愛女如命,從在平靖夫人府內之時,就早察覺懷真臉色不佳,不時流露出幾分倦態……

  然而起初,李賢淑並不敢往別的地方多想,只安慰自己是她身子弱的緣故,因此幾番私下裡跟懷真說,要請太醫來看,誰知懷真一概不許。

  此番聽說又犯了暈,便親自來相問,道:「你是怎麼了?近來有些不思茶飯,是不是身上哪裡不好?」試探了幾番,懷真只是搪塞,仍一力不肯看太醫。

  縱然她素日裡有些任性之處……也不像是這般一味諱疾忌醫,故而李賢淑心中已經認定了。

  李賢淑心慌意亂,壓著心跳,便把懷真拉到房內,低聲問道:「阿真,別瞞著娘,你說……你是不是……」底下兩個字兒,咬的極輕,只盼是自己瞎想多心。

  懷真料不到母親竟然看出來了,一驚之下,本來要矢口否認,然而李賢淑既然疑心,又怎會被她再瞞過去?

  懷真低下頭去,死死地咬著唇,臉色更白了幾分。

  李賢淑見她是這般神色,雖不曾回答,卻已似回答。頓時雙眼發懵,直直看了懷真半晌,自知道以懷真的性情,又不是那等輕狂無知的,絕不會跟別人有什麼苟且,就算親密如郭建儀,從來都是謹慎守禮的。

  細細想來,唯獨對唐毅……經常兩個人……只怕不知道哪一次,就做了出來。

  李賢淑極快地想通了,竟立刻跳起來,二話不說往外就走。

  懷真急急上前扯著袖子,將她攔下,道:「娘做什麼去!」

  李賢淑剛要張口,忽然又醒悟不能高聲的,便咬牙切齒說道:「我去唐府,讓太太把兒子叫回來!」

  懷真最怕的便是如此,道:「娘不許去!」

  李賢淑瞪著道:「不然又怎麼樣?既然是他的……你算算這已經多少日子了,難道真要不明不白的藏著,直到……」

  懷真搖搖頭道:「娘你不要亂來,先前太姑奶奶仙逝,唐府裡早送了消息過去……然而他竟沒有回來,可見必然是忙得不可開交,不然的話,他素來最敬重太姑奶奶,又如何不回來盡孝?正所謂——忠孝不能兩全。娘現在若是去了,又算什麼?何況他不知道這件事的。」

  李賢淑聽了這些話,捶胸頓足:「你是要急死娘了,若不這樣,還能哪樣兒?」

  懷真原本藏著此事,心中還有些惶惑不安,此刻被李賢淑窺破,說開了……心反而安定下來,便一笑,竟安撫道:「娘別急,橫豎車到山前必有路呢。」

  李賢淑呆呆看了懷真半天,又氣又惱又且心疼,心亂如麻,便道:「罷了,罷了罷了,我想不出主意來,我去跟你爹說就知道了。」

  懷真道:「娘!」

  李賢淑忍不住呵斥道:「不許再攔著我!虧得我多心、畢竟發覺了,若是一直被你瞞下去,將來你爹也要怪我是個瞎子了!這會子既然知道了,這樣天大的事兒……難道還不跟他說?你知道他最疼你的,必然會給你想個妥帖的法子……」

  懷真聽這數句,緘默無言。

  李賢淑心中本是氣惱,然而看著懷真微白的臉色,慢慢地又憐惜壓上來,就抱住她,深吸一口氣,才低聲說道:「阿真,你總該知道,爹娘最大的心願,便是你好好的就成……你別怕,我知道你怕我們張揚出去,讓唐毅為難,可這回事哪裡是能亂張揚的,你說的的確不錯,他一時半會兒只怕也回不來,可是縱然沒了他……也要想個兩全的法子才好,絕不能委屈了我的乖女兒。」

  李賢淑說著,抬手在懷真發上撫過,道:「好孩子……有爹娘在呢,什麼都不必擔心。」

  懷真私下藏掖了這許多日子,忽聞這句,眼淚刷地便湧了出來,只得點頭。

  當下李賢淑出門,掏出帕子把眼睛擦了擦,又深深呼吸穩住心神,才問丫鬟道:「王爺可回來了?」

  小丫頭道:「才回來,正跟表舅爺在書房內說話呢。」

  李賢淑聽說郭建儀也在,心中一動,一邊兒走著,一邊兒在心底極快地盤算。

  頃刻李賢淑到了書房,門口小丫鬟站著,還要通報,李賢淑使了個眼色,便悄聲打發了丫頭們去。

  下人們都退下後,李賢淑在門口一站,這才邁步進內,果然見蘭風跟郭建儀對面兒坐著,不知在說什麼。

  李賢淑便笑道:「不知道建儀也在這兒,我是不是來的不巧呢?」

  郭建儀早站起來行禮,李賢淑道:「別如此,快坐下,都是一家人,每次見了還是這樣客套。」

  郭建儀不覺一笑,原來「應蘭風」變成了「趙蘭風」,郭建儀跟這賢王府,自然也更沒什麼所謂的親戚關係了。

  然而畢竟他為人甚好,蘭風跟李賢淑又從來對他另眼相看,且他跟懷真也是打小兒的情誼,因此門上一任上下,竟仍當他是親戚一般看待,李賢淑蘭風也一直以表弟稱呼,懷真也始終喚一聲「小表舅」,郭建儀起初雖要改口,卻總覺得有些不慣,因此仍是按照舊日稱呼罷了。

  當下三人又坐了,郭建儀見李賢淑唐突來到,又看她臉色不對,知道她必然有事,便起身告辭。

  李賢淑只隨口挽留了幾句,郭建儀行禮過後,邁步出門。

  蘭風早也見出李賢淑的舉止神情有些異樣,便問道:「是怎麼了?」

  李賢淑卻不等他再問,已故意含惱似的略提高聲音,道:「是你那寶貝閨女!……若沒有要人命的大事,我何必這樣來找你!」

  蘭風猝不及防,聽是這樣的聲氣,被她嚇了一跳。

  李賢淑說了這句,卻微微轉頭,掃了一眼門口,此刻心中,卻也是有些忐忑的,不知自己所想的……是否可行,也不知是否是對的,然而如今,卻仿佛已經顧不得了。

  且說李賢淑前去找蘭風商議,這邊兒門上卻報騁榮公主來到。懷真正洗了臉,聞言便出來相見。

  騁榮公主見她脂粉不施,宛若芙蓉出水,只雙眸微紅,便道:「是怎麼了,又為了平靖夫人傷感了?」

  懷真搖了搖頭,道:「公主且坐。」又命丫鬟奉茶。

  騁榮落座,因笑說道:「你別嫌我來的太勤,只怕以後咱們彼此相見,也是難得的了。」

  懷真不解,便問緣故。騁榮道:「你也知道的,起初我們這些人來到大舜,雖名為交好,實則是做質子罷了,如今兩國安泰,承蒙皇帝開恩,許我們回國,因此過不幾日,我跟莽古就回詹民了,以後再相見,豈不是很不易的?」

  懷真詫異道:「真的要回國了?然而……公主這樣喜歡大舜,我還以為你要留在此地。」

  騁榮笑道:「多半是母妃的緣故,我格外喜歡大舜的人物、風土等……然而畢竟我在這兒,仍是個外人身份似的……」

  懷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騁榮見她若有憂色,便又說道:「可是在為以後不能相見而生憂呢?然而你不必憂慮,要知道我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兩國又且這樣好了,以後自然也會常來舜走動……或者,你可以跟我一塊兒回詹民去……也呆上些時日,畢竟我看你在這京內,也悶得很了,你若去,我帶你去看格桑梅朵跟大將軍花如何?」

  懷真本有些走神,有些笑歎人生別離無常,忽然聽騁榮公主這般說,心中一個閃念,猛然抬眸看向騁榮。

  騁榮見她如此怔怔注視,只以為她是不願之意,便又笑道:「罷了,不過是玩笑話……要知道你如今也是郡主娘娘,且又有小瑾兒……怎能隨意山高水遠的出去呢。」

  不料懷真道:「倘若我想要出去呢?」

  騁榮大為意外:「什麼?」

  懷真擰眉,低頭飛快地想了一會兒,才緩聲說道:「我原本有心要出去走一走……開闊些眼界倒也是好的……」

  騁榮見她沉吟說來,不似信口玩笑,一時喜出望外,便站起身來道:「你若真的有這意思,我卻是求之不得的!」

  懷真眸中帶笑,莞爾道:「只是我什麼也不會,只怕是拖累,若到異國他鄉,還不知怎麼著呢,倒還要細細想想。」

  騁榮大笑,竟走過來,握著她的手說道:「你哪裡什麼也不會了?處處妄自菲薄,何況縱然真個兒不會又如何?你且放心,你若肯去,所有事都在我的身上……」

  四目相對,懷真見騁榮雙眸之中均是喜悅笑意,懷真不由也笑說:「公主別只顧捧我,我反倒心虛害怕起來了。」

  騁榮還待要說,卻聽外間丫鬟的聲音隱隱傳來,道:「表舅爺來了。」

  兩人面面相覷,便停了口。

  此刻郭建儀已經匆匆走了進來,見騁榮公主在場,微微一怔,騁榮見他匆匆而來,擔心是有事,當即告辭,又囑咐懷真道:「方才所說之事,若是當真的,且仔細再斟酌,我等你的話。」

  懷真笑道:「知道了。」親自送她出了門口,騁榮又道:「快回去罷,郭侍郎急急而來,不知是有何事。」

  懷真目送她去了,才返回屋中,卻見郭建儀坐在炕沿上,垂著頭一聲不吭,懷真便笑問道:「小表舅,你怎麼了?」

  郭建儀靜靜垂首,隱約見雙眉微揚,寧靜莊重。

  懷真因方才跟騁榮一番話,仿佛眼前豁然開朗,有了一條新的出路,因此放開心結,便笑吟吟道:「你面有憂色,難不成是戶部又缺了銀子了?我也正有件好事跟你說……只是你又要欠我一個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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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發表於 2017-5-25 10:23:38 |只看該作者
☆、第 352 章

  懷真笑說罷,便看郭建儀,本以為他會問自己是何好事,不料他竟霍然站起,徑直來至身邊兒。

  直到此刻,懷真才察覺不對,只得抬頭看他:「到底……怎麼了?」

  郭建儀垂眸,見她目若秋水,雪膚上只有很淡的一抹粉色,看來宛若初春的櫻花瓣,透著幾許不經風雨的柔弱,然而偏偏竟是個這樣悶強獨絕之極的人。

  郭建儀道:「你有什麼……瞞著我的?」

  懷真眨了眨眼,本來不知怎麼樣,忽地想到方才李賢淑匆匆而去之事……陡然之間,臉上那最後一絲血色也都抽盡了,本想起身,奈何他人在身前,幾乎貼著她的膝站著,叫她避無可避。

  一剎那,懷真心中極快地合計了一番,只怕李賢淑不至於將這般事情告訴他人,尤其是他。

  懷真便強做無事,笑道:「什麼話?我竟不明白。」

  而郭建儀打量她躲閃的眼色,回想方才,李賢淑進了書房,同蘭風說了那句……

  那時候他才出門口,走了不幾步,自然聽得分明。

  雖然從來君子,也不肯做偷聽別人之舉,然而因聽見跟懷真相關,又看門邊上並無別人,因此竟站住腳。

  屋內,蘭風因問究竟,李賢淑卻放低了聲兒,隱約聽她說什麼道:「懷真……有……唐毅偏偏……如何是好……」等言語,斷斷續續,並不真切。

  只是蘭風卻忍不住失聲道:「這是什麼話!如何竟有了身……」

  這一句高聲未說完,就仿佛被人捂住了嘴似的,支吾不出。

  郭建儀聽到這裡,心念一轉,腳下幾乎不穩,當下不敢再逗留,頭也不回,疾步出了廊下。

  一直出了院落,站在那月門邊角上,又略理了理那震動的心神,左右來回踱步許久,才打定了主意,又進來見懷真。

  郭建儀見懷真假作不知,便故意道:「你不必瞞著我了,王妃都跟我說了。」

  他暗中一咬牙:「你已經有了……」

  懷真聽了這一句,驀地合了雙眸,竟抬手捂住臉。

  懷真本篤定李賢淑不會說及此事,然而又哪裡知道君子如郭建儀者,也能故意使詐。

  頓時嘴裡仿佛塞了一個青皮核桃,澀麻之極,羞窘難堪,無法做聲,逼得人只想流淚。

  郭建儀見她這般情形,才終於確信是真,雙眸之中透出幾分怒意,陡然轉身,卻又生生止步。

  懷真用力揉了揉眼,把淚揉碎抹去,顫聲問道:「我娘……怎麼會跟你說這種事?」

  郭建儀依稀笑了聲,道:「王妃自然並沒有跟我說。」

  懷真一驚,忙撤了手,只顧呆呆地瞪著郭建儀,卻又極快醒悟:只怕他不知怎地聽了隻言片語,故而來詐自個兒的。

  舉手用力撫過額上,此刻竟欲哭無淚。

  忽地見門口簾子一動,卻是昔日張珍所送的那只黃貓,自簾兒底下鑽了進來,拱到懷真腳下,豎起尾巴蹭來蹭去,嘴裡喵喵而叫,仿佛撒嬌。

  懷真低頭看著黃貓,心才漸漸平緩。

  頃刻,郭建儀回過身來,望著懷真說道:「他大概是不知道此事的?」

  懷真雙足落地,彎腰摸了那黃貓兩把:「他不知。」

  郭建儀道:「這倒也好,這一輩子也不必叫他知道才好。」

  懷真站起身來:「小表舅,我們不必提此事了……是了,我有正經事要同你說。」

  郭建儀笑了聲,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如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正經的?」

  懷真張了張口,自嘲似的輕笑:「這又算什麼正經的了。」

  郭建儀走到跟前兒,凝視著她道:「你聽好了,現在對我而言,再無其他正經事情。如今唐毅在海疆不說,這種品性,也很不值得你再惦記著他。」

  懷真皺眉,輕聲道:「我並沒惦記。」

  郭建儀點頭:「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懷真疑惑,驀地,郭建儀張手將她擁入懷中,沉聲說道:「我要娶你,以後,你就是郭家的人,孩子也是郭家的子嗣,聽明白了?」

  這一句句話入耳,突如其來,又有幾分不由分說,懷真幾乎無法反應,隔了會兒才叫道:「小表舅!」

  郭建儀知道她必不肯聽,見她欲掙扎,便舉手在她頸後輕輕一按,將她壓在懷中,不許她亂動,又說道:「先前我如何容忍都使得,也從來以你的心意為准,不肯勉強你,然而已經是這會子了,我不會再聽你的,也不會再顧忌什麼。——你只乖乖地做一件事,嫁給我,做我的內人,我的娘子。」

  懷真睜大雙眸,這些言語,仿佛是秋日極大的雨滴,劈裡啪啦,迎頭砸下,令她無所適從,想避卻也無從躲避,只覺得那股濕濕地雨點打在頭臉身上,卻又帶著微涼的潤澤之意。

  只因她知道,郭建儀因何說出這些話來,故而竟不覺著這些話霸道強橫,反而感念他此心溫柔。

  起初的怔忪之後,懷真便欣慰一笑:「小表舅,多謝……」

  郭建儀聽她仍這般相喚,便道:「不許這樣叫我,原本你跟我也沒有這種勞什子親戚相關,叫我建儀,或者哥哥。」

  懷真忍不住又是一笑:「不成的,我心裡早當你是親人了,這輩子也改不了的。」

  郭建儀不以為忤,自顧自點頭道:「也罷,那就不用改,以後嫁了我,再慢慢地改就是了。」

  懷真見他仍是執意這般說,才斂了笑:「小表舅,別說了……其實、你不必為我擔憂,我方才跟騁榮公主說過了,我想、想離開舜,跟她一塊兒去詹民國。」

  郭建儀眯起雙眸:「你說什麼?」

  懷真道:「其實很久之前,聽公主說起詹民國的民俗風情等,我就心嚮往之,很想出去走走,只是一直不得閒,這會子卻正是個時候。」

  郭建儀道:「你又要任性?」

  懷真道:「並不是任性,只是這兩年內發生了好些事兒,若是出去走一走,長些見識,對自個兒也自能好些。」

  郭建儀道:「只怕是你自己亂想的,可問過王爺王妃的意思?」

  懷真笑說:「你不是不知道的,爹爹跟娘自來最疼我,我若認真求,他們為了我好……哪裡會不答應?」

  這倒是真話,郭建儀道:「你寧肯跑出去,也不肯嫁給我?」

  懷真一瞬有些恍惚,望著郭建儀的雙眸,想到前世那淡然疏離之人,便說道:「我只是不想再跟人結緣了……倘若我一早兒便固執己身,當初並未再許了人……這會子,又何必是這個境地呢?」

  重活一世,本不願再陷入情劫之中,誰知卻竟比上一輩子,陷入的更深更狠。

  然而不幸中的大幸,是家人都好端端地在,相比較而言,她個人如何,是痛是喜,倒是不足輕重了,她於願已足。

  於願已足。

  郭建儀皺眉說道:「我不會似唐毅一般,絕不會叫你後悔嫁我。」

  懷真道:「我並沒後悔嫁給他。」

  承蒙唐毅一片錯愛,才有那許多叫人迷醉的癡戀貪妄,懷真並不後悔曾跟他相識乃至相戀,然而倘若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只怕不會再選擇跟他結緣,畢竟,相比較陷於愛寵之境的那種無限甘美,兩下分離之時的苦痛,卻叫人更生不如死。

  越是情深,越是痛狠。

  因為這份不堪痛楚,便不想再情深似海。

  郭建儀咬了咬牙,心中的怒痛之意已經無法自控,索性上前一步,便將懷真複抱住了,低頭便向著她唇上吻落。

  懷真猝不及防,只能轉開頭去,叫道:「小表舅!」

  忽覺他的唇亂亂貼在腮上,似乎有一種清清苦苦的氣息,又有些涼意,真似從荷葉上滴落的水,濕濕潤潤打在臉上似的。

  郭建儀不顧一切吻落,唇間的肌膚,柔嫩溫香,從她極小到已為人母,她曾離他極近,彼此毫無隔閡,她又曾離他甚遠,如天邊星辰,他曾唾手可得,偏偏花落別家。

  如今,再也不肯放手。

  他近乎沉迷地吻落,一寸寸佔領,一寸寸膜拜,心跳的幾乎要立死過去,清明的雙眸也漸漸狂亂,目光在那嫣紅的唇瓣上逡巡……

  正在此刻,便聽懷真道:「小表舅!求你,求你!」

  郭建儀微微一停,長睫底下的眸子裡,難得地有些迷蒙之色,如空山煙雨,朦朦朧朧地看著她。

  卻聽懷真低聲說道:「求您……別這樣,不然,以後我真不知……該怎麼面對您了。」

  郭建儀盯著她看了半晌,眼底的煙雨慢慢地散去,終於將她放開,平靜說道:「好,我不跟你說就是了,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跟王爺王妃相商如何?」

  他說完之後,長籲口氣,低頭看看身上衣裳有些皺了,便掃平了些,不理懷真,負手自去。

  郭建儀總也是混跡朝堂這許多年,且又天性聰敏,又怎會不知,——原本書房門口是有丫鬟的,然而李賢淑來時,卻一個人也沒了,且李賢淑乍然那句,分明是故意揚聲給他聽見的,不然,涉及懷真名聲的這些機密話,她如何竟會如此大意張揚。

  只怕是李賢淑也得到消息,有些不知所措,才叫他知道,看看他的心意罷了。

  郭建儀卻是感激李賢淑這份小小私心的,畢竟,天才知道……他的心意,自從在應懷真少女之時初一次表露,至今,都從未變過。所謂: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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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3:53 |只看該作者
☆、第 353 章

  話說郭建儀撂下一句話,自行去了。懷真略一定神,也欲去尋父親,不料才走到門口兒,忽覺腹中作痛,不知是否是因方才一時心悸慌亂所致。

  當下不敢再動,只慢慢地退回榻上坐了,緩緩將息。

  如此安頓了半晌,才慢慢地好了,正要往外,便聽小丫頭隔窗道:「王爺來了。」

  懷真聽說是蘭風來到,心中不免有些不自在……雖然她從來跟父親最親,然而這種事哪裡是好輕易出口的?且不管當初是何等錯雜的情形所致,畢竟也不是光彩之事……是以當初知道後,竟也一力瞞著,不敢聲張。

  此刻見蘭風來此,懷真便低下頭去,不知要以何種面目相對。

  果然蘭風入內,見丫頭們在場,便叫退了。懷真見狀,越發心慌,更不能言,只站起身來,垂首道:「爹。」

  卻見父親走到跟前兒,只在床前的桌旁椅上坐了,也不出聲。

  懷真心裡一發忐忑,便也不知說什麼好,忽見蘭風伸手過來,在她手上輕輕一拉。

  懷真往前一步,不解何意,蘭風握著手兒,抬頭看了她半晌,道:「如何有這種大事,你竟不肯跟爹娘說?」

  懷真咽了口唾沫,不敢說話,蘭風道:「莫非你竟覺著,爹娘都不可信麼?」

  懷真這才忙道:「不是這樣,我只是……不想爹娘再給我憂心、且這、也不是什麼光耀的……」

  蘭風見她深深低著頭,歎息般說道:「爹娘的一片心,不放在你身上,還放在哪裡?若不能跟你同進退,又算什麼父母了?」

  懷真垂淚道:「女兒、覺著愧對……」

  蘭風道:「跟你不相干,你是什麼性子,難道爹娘會不明白?哪裡是那種輕狂不知進退的,必然是他……」

  蘭風說到這裡,微有些怒意,卻又不便當著懷真發出來,便又壓下怒意,轉露幾分冷笑,道:「若說有誰的不是跟愧對,都該是他的。」

  懷真想到當日那種情形,也不過是天緣巧合,造化作弄罷了,只是不便詳細說明,當下只搖了搖頭:「也並不全怪他。」

  蘭風見她到這個境地,卻還為了唐毅說話,便歎道:「罷了,不說這些,如今只想往後。」

  懷真這才不言語了,蘭風沉吟片刻,道:「方才你小表舅過去,跟我長談了一番,你知道他素來對你有心……」

  懷真不等他說完,忙道:「爹,不成。」

  蘭風道:「怎麼不成?當初我雖在南邊兒,可聽你母親說起來,建儀常常過去公府,你跟他也素來是極好的,就算當日他求親不成,可卻也從未翻臉隔閡,這許多年來他的為人行事,有目共睹,竟是個極可靠穩重的人。你難道不覺著?」

  懷真道:「小表舅自然是個最難得的好人,可如今這個情形,是我不配他。我明白爹娘跟他的心意,都是為我好罷了,然而為人豈能這般自私?何況……我也委實不想再跟人多生些孽緣了。」

  蘭風皺眉想了片刻,便笑道:「那罷了,就讓你在唐毅跟建儀之間選一個呢?你是想要唐毅回來,還是嫁給建儀?」

  懷真道:「三爺有自己的心胸志向,怎能為了我平白辜負,我也不願當他的絆腳石。」

  蘭風道:「那麼就是建儀?」

  懷真啼笑皆非:「爹,莫非一定要我嫁個人才妥當?我先前本也想同你商議,我、我想離開舜,跟騁榮公主去詹民國。」

  這話郭建儀雖聽過,卻並未跟蘭風說起,此刻蘭風乍然聽聞,先是一怔,繼而斥責道:「胡說!好端端地為什麼要背井離鄉?」

  懷真便把跟郭建儀所說,又略說了一遍,又說騁榮公主是極好的人,只讓蘭風放心罷了。

  末了又說道:「爹,我並不只是為了如今窘境才起意的……就算現在並不是有了這個孩子,我也仍有想出去走走的心思。」

  蘭風若有所思,便道:「雖然如此,可……你從小到大都在爹娘身邊兒,怎放心讓你自個兒跑的那樣遠去?不許你離開爹娘。」

  懷真還要再說,蘭風又道:「倘若你不肯回頭,也不想嫁給建儀,那也無妨,誰也不嫁又如何?有爹在,誰敢說一句話!」

  懷真原本心中還有一絲抑鬱,聽了這話,便忍不住笑道:「爹說什麼呢!」

  蘭風道:「說的是實情。」

  懷真哭笑不得,蘭風抬頭,默默回想了一番,道:「從我年少荒唐,到以後出仕……從泰州到南邊兒,再回來這京內,想想看,不管多少光怪陸離的情形也都見過,你不必提詹民國如何,且說我在南邊兒,也有一些部族,他們那裡的風俗跟中原這兒不同,也有些部族是女族長掌權,家中所生的都是女兒為尊,女子未成親而有孕也是常見的,橫豎是她們養活孩兒,在那些地方,男子反而是豬狗糞土一類的了。」

  趙蘭風雖在南方行過許多地方,見識過若干不同風俗,可卻不曾跟懷真說起這些,畢竟這些風俗雖然是部族裡自來而有的,但跟中原之地的民風大相徑庭,也不大好跟女孩兒說起來,誰知道如今……懷真是這個情形的,蘭風才願意說出。

  果然懷真聽了,著實震驚,呆呆看著蘭風道:「咱們舜國,還有這樣的地方?」

  蘭風不由笑道:「傻孩子,你說這話,倒是讓我起了心思……你果然是該多出去走走的,莫說去詹民,只咱們舜國,山川廣袤,只怕走一輩子也走不完的呢,那些不同的風土民情,也好見識見識。」

  懷真喜道:「爹莫非是答應了?」

  蘭風斥道:「你這丫頭,誰答應了?我不過是這樣一說罷了,說這些跟你知道,無非是想你明白,你爹這一輩子,也經歷了些事兒,很不怕再遇上什麼。所以……縱然你不嫁人,也一樣可以生子,不管究竟是誰的骨肉,卻都是我的外孫,你可明白?」

  懷真一時說不出話來,滿心的暖意湧動,依依喚道:「爹……」

  蘭風將她輕輕攬在懷中,輕輕地拍了拍肩膀,輕聲道:「打小就知道你心事重,如何現在仍是這般?可知爹的心意,是想著,就算是天塌下來,也要我來撐著,總不該叫你吃一點兒力才好。你倘若還把這些要緊事瞞著,爹……就真的生你的氣了。」

  懷真埋頭在蘭風懷中,淚不覺濕了他的衣襟。懷真咬著唇,默然了半日,才低低說道:「爹可知道,何以我從來心事重?。」

  蘭風見她話中有話,便低頭看她道:「此話怎講?」

  懷真略一遲疑,終於小聲道:「只因、我小時候做過個夢,夢見……夢見因我任性的緣故,害了咱們全家,所以……那時候我很怕……」

  蘭風目光微動,眯起雙眸問道:「可是你四歲……大病了那一場的情形?」

  懷真點頭:「爹如何猜到了?」

  蘭風看著她淚光瑩然之態,笑道:「先前你也算是個頑皮的了,鎮日裡鬧天乏地,一刻不肯消停。只那一場病了後,我看你處處舉止有些古怪……雖不曾跟你說,可私下裡,卻擔心你是不是……」

  原來那時候,泰州正是多事,黑婆、巫咒、求雨等事接踵而至,加上懷真那等奇異的言談,讓蘭風禁不住曾想過懷真是否也是「中了邪」,然而卻明明又是自己最愛的女孩兒,因此那念頭盤旋過一陣後,也就散去了。

  蘭風歎道:「所以那時候……你剛醒來,就對爹說叫我不許做奸臣,莫非……也是夢見的?」

  懷真垂淚點頭,只說:「是……」

  此時此刻,內裡蘭風認祖歸宗,闔家極好,外面淩絕侍奉恩師至誠,一切太平無事,前生的種種更不必再提起了,可是因聽了蘭風方才所說,卻又不想把這件事一輩子都壓在心底,故而假意用「夢境」之說,透給蘭風。

  蘭風凝眸看著懷真,目光閃爍,卻終究沒有再問什麼,只是越發用力地將她摟在懷中。

  其實雖然懷真以做夢來託辭,然而蘭風又怎會猜測不到?若真的只是區區做夢,如何懷真自打醒來後,性情大變,不再似先前一般跳脫任性,細看言談舉止,時常也不似是個四歲的頑童。

  尤其是對付拐子那一節……倘若只是個孩子的機靈倒也罷了,後來她對著唐毅,竟拒絕他的生日賀禮,反提出那樣的要求……這已經不是一個孩子能做出來的了。

  還有……

  那所謂的「莫道天下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又怎會只是他夢境之中得來、正好兒給她聽了去的?就算真的是他夢境偶得,就算她再聰慧,竟能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這樣一整首詩?

  她不肯嫁人的誓言,自然也不是空穴來風。

  以及後來出現的噬月輪……那所謂時光倒轉等看似荒謬的言語,落在她的身上,卻……

  蘭風心頭暗驚,只緊緊摟著懷真,不叫她看見自己的臉,淚卻已經順著眼中不覺流下。

  他想給他寶貝女孩兒天底下最好的,想要把她放在心尖上疼著,不叫她苦,不叫她憂,然而一路至此,又何曾做到如此?他的幾升幾落,命運顛沛流離,直到如今……想到她所說「因我任性,害了全家」的話,蘭風隱隱更也猜到了,是什麼讓懷真將心意性情緊斂秘藏,一直到此……

  若非至真至深的傷痛,又怎會如此。

  蘭風自懷真房中退出,便見李賢淑呆呆站在廊下,正等候消息,見他走出,忙便迎上來,問道:「如何了呢?」

  蘭風握住老妻的手,道:「回房內說。」

  且說這日,因宮中靜妃娘娘產期將至,懷真便進宮探望,正含煙也在,三人相見,自有一番喜歡。

  彼此寒暄過後,又說了會兒話,懷真忽地問道:「如何不見寶殊?」

  敏麗道:「昨兒送到唐府去了,聽說瑾兒也在,竟叫他兩個親近親近是好。」

  懷真說道:「我昨兒不曾過去,因此竟不知道。」忽然想起上回小瑾兒抓寶殊的情形,不由笑說:「別看小瑾兒年紀小,卻比寶殊頑皮許多,上回還把寶殊欺負的哭了。」

  敏麗道:「母親都跟我說過了,不過是小孩子們玩鬧。我反覺著寶殊性子太安靜了,只怕也是因宮中太悶之故,故而把他送到府裡去,跟瑾兒玩玩鬧鬧的,只怕好些。」

  正說到這裡,含煙道:「說起來,寶殊跟瑾兒之間……卻竟是怎麼算的輩分?」

  三個人琢磨了會兒,一起笑了,敏麗忍著笑道:「自然是表兄弟……不對,是堂兄弟?」

  懷真道:「我也糊塗了,如今還糊塗著呢,總歸彼此親親熱熱的就罷了,管叫什麼呢。」

  因敏麗身子沉,說笑了會兒,不免要歇息。含煙便把懷真袖子一拉,兩個人出了殿。

  兩人便沿著殿前欄杆,慢慢地邊走邊說,懷真問道:「前日子事多,一直不曾來……姐姐近來可好?」

  含煙道:「我已經慣了的,也沒什麼好不好的,只是……」

  懷真見含煙面有難色,欲言又止似的,便問道:「怎麼了?」

  含煙躊躇了會兒,竟問道:「你說……靜妃這回會是生個小皇子還是公主呢?」

  懷真道:「這個怎能斷定?姐姐如何問起這個來了?」

  含煙笑了笑,道:「你沒聽說麼,皇后娘娘病了有些日子了……」

  含煙並沒往下說,懷真卻已經明白了,因見宮女們都在遠處,懷真便也低聲說道:「上回賑災的時候,就聽說娘娘的身子不妥當,到底是什麼病?」

  含煙皺皺眉:「先前好了一陣兒,因太上皇殯天,鬧騰了陣子,便又復發了,只若是身上的病,倒也是好的,只怕……」說著,便往心頭上指了指。

  先前因敏麗進宮,封為靜妃,忽地又有了身孕,自然不便侍寢了。

  因此皇后做主,又從大臣家中,選那適齡出色的女孩兒,充了幾個入了宮闈,太上皇殯天之前,到底也寵倖了兩個,一個是蘇禦史之女,封了婕妤,一個是封了美人,——那蘇婕妤竟然也還有了身孕。

  原來含煙因郭建儀的緣故,對郭白露天生也有一種好感,何況彼此之間又是這般的關係,因此聽聞郭白露身子不好,便去探望了幾次。她冷眼旁觀的,也瞧出幾分來。

  含煙素來是個不肯多嘴的,何況是這些宮闈之事,只是對著懷真,卻知無不言。

  懷真聽了這句,便握著含煙的手,低聲問:「皇后可是因敏麗姐姐的身孕,故而不自在呢?」

  含煙微微點頭:「你要知道唐家是那個樣兒,皇后雖早嫁了……只可惜總只是公主一個,偏偏靜妃才進來不多久就有了喜,皇后心中只怕未免會多想。」

  何況靜妃之外,又多了幾個美人……卻也都是伶俐過人的主兒。

  懷真道:「我看娘娘的為人,像是個賢德大度的,只怕……不至於想不開的呢?」

  含煙眼中透出幾分憂色,道:「皇后是個聰明人,但也畢竟是個女人……」說到這裡,忽地搖頭道:「罷了,是我多心而已。」

  懷真瞪了含煙半晌,知道她若不是有些覺察,自然不會跟她透這些,懷真思來想去,頗有些心跳。便對含煙道:「姐姐,這兩日我若有個不在,你多幫看著敏麗姐姐可好?」

  含煙笑著安撫道:「我很懂得,你也不必就先擔心起來了。」

  含煙雖然答應了,然而懷真自也知道她心向郭建儀,若郭白露不是郭建儀的妹子,含煙自然也不會特意去理會……且如今含煙雖貴為太妃,在宮中卻並無實權,只怕此事對她而言有些為難。

  此日懷真欲出宮時,便又去辭別皇后,郭白露雖是盛裝,然而細看,果然面上透著幾許憔悴。

  懷真也並未多說別的,恭恭謹謹說了幾句,便退出來。

  正出外之時,就見一名麗人扶著宮女翩翩而來,正是那個新得寵又有了身孕的婕妤,生得果然妖嬈美貌非常。

  兩人相見,蘇婕妤含笑招呼,懷真還禮,便彼此各自去了。

  話說懷真自宮內回府,因想著含煙的話,不覺有些心不在焉。

  將回內宅之時,忽地想起來跟騁榮公主之約,雖然上回提起的時候被父親拒絕,然而懷真因起了出走之意,哪裡肯輕易放下,這幾日來抽空便求蘭風,只盼他被自己磨不過應允罷了。

  當下便轉往蘭風書房而來,誰知還未出廊下,就見有個人推開書房門,閃身入內,動作極快,顯得有幾分鬼祟。

  懷真一怔,隱約看出那是應蕊……她心中一動,便要過去查看究竟,不料還未邁步,就被人一把拉住,那人向她「噓」了聲,扯著她後退兩步,隱住身形。

  懷真轉頭看去,卻見拉著自己之人,竟是王浣溪。懷真疑惑,低聲問道:「你拉著我做什麼?莫非你沒見麼?」

  王浣溪亦低聲說道:「我自是看見了,姐姐稍安勿躁,免得打草驚蛇……」

  兩個人說了不幾句,就見那邊兒書房的門輕輕打開,卻是應蕊閃身出來,左右看看無人,便極快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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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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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4 章

  話說王浣溪攔住懷真,兩人說了幾句話的功夫,應蕊已經去了。

  王浣溪見狀,向著懷真一笑,也撒手而去。

  懷真自覺莫名,在月門處看了半晌,這會子,自早知道蘭風不在府內了,當下只好先轉回房中,想等他回來之後再行細問。

  是日黃昏,賢王才回到府中,聞聽懷真曾找,便親來見她。

  懷真本想提起今兒應蕊擅入書房之事,忽地見父親面有不愉之色,便問是否有事。

  果然蘭風思忖說道:「我剛從宮內回來……你大概還不知呢,靜妃娘娘誕下一名小皇子了。」

  懷真聞聽,先是大喜,忽地又道:「仿佛比太醫所說的日子早了些?」因又看父親臉色不對,不覺緊張起來,生怕有什麼意外。

  蘭風看出她有些擔憂,便道:「可不是早了好些日子麼?只不過你放心,母子平安……」

  懷真松了口氣,又問道:「既然是母子平安,怎麼爹好似不太喜歡似的?」

  蘭風複又一歎,打量著懷真,便問道:「今兒你入宮,也在靜妃娘娘的寢殿坐過來著?」

  懷真見他問的古怪,便笑道:「這是自然了呢。」

  蘭風臉色變得很是難看,竟起身走到她跟前兒,把懷真的手拿起來,握在掌心裡撫了撫,遲疑了會兒,才說道:「身上……可好?沒覺著哪裡不適?」

  懷真見問的越發蹊蹺了,便知道宮內必然出了事,可偏偏蘭風又說敏麗母子平安……那到底又是如何?

  懷真忙催問道:「到底是怎麼了?爹倒是快同我說呢。」

  趙蘭風打量著她,見她神色舉止皆是如常,暫且安心。

  原來自打懷真出宮後,忽然蘇婕妤來見靜妃娘娘。

  敏麗便請她落座,彼此閒話。蘇婕妤因見新捧上來的海棠酥甚好,聞著也是噴香,她到底是個孕婦,即刻便有垂涎之意,敏麗會意,就叫宮女拿了讓她先吃。

  蘇婕妤喜歡,便謝恩,當下吃了一塊兒,正覺得極好,誰知腹中作痛起來,竟滾在地上,哀叫不已。

  敏麗見狀,不免受了驚嚇,竟也撐不住腹痛難忍,當下忙傳太醫,一時鬧了個天翻地覆。

  敏麗因正是臨產,又眼睜睜看是這樣可懼的場景,如此一驚之下,便生產了,得虧是母子平安。

  然而蘇婕妤卻不知因何,竟落了胎。

  趙永慕聽聞後大驚,親來查看端倪,先見敏麗……瞧著她雖然無礙,但畢竟受了驚悸,竟昏睡不醒的,永慕又看過了小皇子後,才出來去蘇婕妤宮中,此刻蘇婕妤已經有些奄奄一息之意……實在可憐。

  永慕龍顏大怒,便命人徹查到底是如何,宮內一時風聲鶴唳,人人驚懼。

  懷真聽蘭風說完,兀自不敢信,才知這極短的時間內,竟生出這樣可怕的事端來……偏偏她今兒也在宮內盤桓了半天,怪不得方才蘭風問她是否可好。

  趙蘭風說道:「我也是詳細打聽宮內之人,才明白這經過的,這恐怕必然跟那盤海棠酥脫不了干係了。」

  說著又看懷真一眼:倘若懷真在宮內的時候,也吃了此物,這會子,又當如何?一念至此,只覺得周身發冷,卻不敢再說,唯恐又嚇著懷真。

  懷真心中卻也正想著此事,因掂掇說道:「怎會有這種怪事?敏麗姐姐素來最喜歡吃那些甜膩的小點心,這海棠酥也是她素來喜歡之物,她總不會特意準備著對蘇婕妤不利,難道是有人要害敏麗姐姐,陰差陽錯卻害了蘇婕妤?」

  趙蘭風見她這樣快就想通了,便道:「嗯……」然而臉色沉沉,不肯多言。

  懷真猛然想到白日含煙對自己說的話……又看父親是這般神情,頓時也有些唇角發麻,見丫鬟們不在身邊兒,懷真便小聲問道:「爹……你猜到底是誰想對敏麗姐姐……」

  蘭風瞥她一眼,此刻雖然一個字兒也沒說,但是從這眼神之中,卻已經看出來了。

  懷真伸手捂住嘴,不敢做聲。

  父女兩個對面兒坐著,片刻,蘭風才說道:「先不必認真思量起來,此事也不一定真個兒如此,畢竟是大家子出來的,又有無上榮寵……這種狠毒下作的手段,只怕未必能夠。」

  懷真自然知道蘭風指的是什麼,敏麗得寵,誕下皇子,對宮內何人最為不利,只怕人盡皆知。

  然而這也委實太令人髮指。

  懷真上前一步,似要說服蘭風,也似要說服自己般:「爹……這個只怕不真。」倘若是真的,那麼……牽連起來,又何止是宮內之事,只怕還有她最擔心那人。

  蘭風很懂她想的是什麼,便安撫道:「你放心,我命人探聽著呢,一有消息立刻便知道,何況如今宮中也是在調查而已。」

  趙蘭風說到這裡,便徐徐地又出了口氣:「萬幸靜妃娘娘無礙……而萬幸中的萬幸,卻是……」蘭風並不說下去,只是抬頭看著懷真,眼中透出喜憂參半、隱隱欣慰之意。

  因為此事的緣故,驚心動魂的,懷真差些兒忘了跟父親說起書房之事,好不容易想起來,當即告知了。

  蘭風點頭道:「不礙事,為父早有預料。」

  懷真見父親如此說,便不再多話。

  原來上回她因問起趙蘭風為何要留下應蕊之事,蘭風才說起,當初應蕊回來,本無人留意,卻是淩絕把此事告訴了淩景深。

  誰知淩景深是個最精細之人,且又受人所托,故而對賢王府的一應上下都格外留心,絲毫不肯放鬆,竟特意派了人,前往南邊兒打聽,當下發現了許多可疑之處。

  是以應蕊回府之後,王浣溪也隨之回來,乃是作為淩景深的眼線之用。

  又因敏麗受驚,懷真牽掛,便想即刻進宮探望,趙蘭風卻將她攔住,說道;「現如今宮內防範的甚是嚴厲,多有不便,這會子你不必進宮去,橫豎有消息爹會跟你說的。」

  懷真只得答應,卻也知道是父親也擔憂自己安危之意。

  卻說這一日,騁榮公主又來到王府,彼此略說片刻,騁榮便問起先前之約,因道:「再過兩日,我便要啟程回國了,你可跟王爺王妃商議定了?」

  懷真說道:「父親還並未應允。」

  騁榮點頭道:「我也明白,王爺王妃自然是捨不得你的,何況……你還有小瑾兒,你必然也捨不得他。」

  懷真聽說起小瑾兒來,便垂了眼皮,半晌才一笑道:「我自然是捨不得他,然而縱然再捨不得,也要捨得……太太愛他如命,唐家三房這裡,目下又沒有別的根苗,縱然先前太太仁慈,叫我帶著小瑾兒,然而我又如何不知,小瑾兒畢竟是唐家的人,將來也是要留在唐家的,如此,倒不如現在就……」

  騁榮道:「懷真……」

  懷真一笑轉開頭去,悄悄拭淚,靜了片刻才道:「故而我想,索性離得遠一些……如此反而更好呢。」

  騁榮無言以對,便只好另說些別的話好逗她開心,又道:「前日慕掌櫃相請,給我看了幾樣兒世間珍稀的寶物,可惜你不在場。」

  懷真知道她的心意,就也打起精神來道:「是什麼寶物?是了,先前慕掌櫃也送了幾樣東西給我們,我得了兩件難得的,分別是薔薇水跟海狸香,我甚是喜歡,已經用薔薇水調了兩樣香出來呢。」

  騁榮笑道:「我就知道,慕掌櫃這人是很會做人的,知道你最喜歡這些香料,便撿著這些給你。」

  騁榮又說了半晌,見懷真轉憂為喜,才又告辭離去。

  因跟騁榮提起了小瑾兒,懷真不免又觸動想念之心,下午時候,便乘車來到唐府,跟小瑾兒玩鬧了半日。

  至黃昏時候,唐夫人便苦留她住下,懷真因想著前途未蔔,又因小瑾兒慢慢兒長大,只怕更加彼此生分了,真真兒是情何以堪……當下果然便留宿唐府之中,一直到了次日方回。

  正蘭風也盼著她,因見她回來,便拉到書房中。

  懷真見他如此,知道多半是宮內的事兒有了著落。

  果然蘭風道:「這件事兒,算是放下一半兒的心了。」當下就把打探來的情形說了一回。

  原來昨日,因趙永慕龍顏大怒,喝命嚴查,宮中眾人不敢怠慢,詳細查驗之後,發現前兒蘇婕妤所吃的海棠酥,果然是落了藥的,仔細查探究竟,到底是尋到了動手之人。

  偏偏這動手之人卻並不是別的,乃是皇后身邊兒的一名叫做秋蔚的貼身女官,乃是皇后自在郭家時候就帶著的……經過一番審訊,秋蔚已經應承了自己因嫉妒靜妃,為皇后不平,故而動手,而秋蔚供認所有之後,便又說了許多對不住皇后等的話,趁人不備,竟自盡了。

  懷真心驚肉跳,聽著秋蔚這個名字十分熟悉,仔細想想,卻不是先前在熙王府的時候中了藥,被郭建儀相請、那前來幫忙的丫鬟?

  若是不認得倒也罷了,如今回想……那卻是個看著極淡然有心思的丫鬟,沒想到竟會是這般的人?

  趙蘭風又說道:「只因這一節,皇上斥責皇后有失職責,命皇后靜思己過……其他的倒也罷了。唉。」

  懷真心中滋味複雜,默默無言。

  蘭風見她呆呆地,便問道:「我聽說今兒騁榮公主來過?」

  懷真正思量間,便只點了點頭。不料蘭風說道:「先前你說要出去……爹並不肯答應,然而如今看來,縱然強留你在京內,竟也是……」

  蘭風想到蘇婕妤如今之態,倘若不是上天眷顧,這會子倒下的,便很可能是懷真了,可見那些兇險真真兒的防不勝防。

  蘭風深吸一口氣:「爹心裡想,倘若你真的想去詹民國……那麼,倒也可以隨著騁榮公主去轉一轉,橫豎如今天下太平,你若是厭倦了,再回來就也使得。」

  懷真正出神中,茫茫然聽蘭風說了這幾句,起初竟未及反應,過了會兒才醒悟,便道:「爹……你說的可是真的?」

  蘭風心中為難,可是望著懷真雙眸,仍是點了點頭:倘若強留,懷真自然不會忤逆,然而自從先前他入詔獄開始到如今,懷真只怕也從不曾真正開顏過,倘若她果然有心出去游走四方,只要是她願意且是喜歡的,又如何不能成全?

  因此趙蘭風痛下決心,終究首肯。

  不提懷真如何,倒是李賢淑聽說了,把蘭風罵了幾句,道:「這樣嬌滴滴的女孩兒,又不是騁榮公主那樣鎮日在外騎馬遊街的,跑出去怎麼了得,誰知道會生出什麼別的事來?何況她還有個小瑾兒呢!肚子裡可還揣著一個呢!」

  蘭風道:「我也是想開了,若要懷真不傷分毫,只好把她牢牢地看在宅子裡,不然倘若出去……宮中府中,倒也不知會有什麼意外,不如且隨著她的心意,由她去罷。」

  李賢淑直著眼問道:「小瑾兒呢?」

  蘭風道:「你沒見麼?這幾日懷真特意把小瑾兒放在太太那裡,只怕她也是想……」

  李賢淑不由鼻酸:「好罷,別的能撇下,她的親娘也能撇下?」

  蘭風把李賢淑肩頭擁住,道:「快別這樣傷感,你就當懷真仍是出嫁了罷了。」

  李賢淑搖頭道:「若是出嫁,倒也比這個好些,至少知道她在那兒,要找也是容易的,若真去了詹民國,來來回回,至少也要三個月!」

  蘭風道:「你忘了先前你陪我回泰州,也依舊是跟懷真分開了數月呢?」

  李賢淑語塞,忍不住捶打蘭風道:「你到底是幫誰的?」

  蘭風握住她的手:「我誰也不幫,我只是想讓懷真快活自在。」李賢淑聽了這話,紅著雙眼,卻終於不做聲了,只是低低啜泣。

  話說這日,正是騁榮公主啟程回詹民國的日子,只是眾人卻並不知道,車駕之中,還有一個永平郡主。

  騁榮公主仍舊騎著馬兒,隨行車駕旁邊兒。

  懷真因是頭一次撇開父母出門,心中忐忑惶恐,雖包袱等物都收拾妥當了,可臨行之前,竟又不舍起來,那腳幾乎也僵了,寸步也動不了。

  李賢淑更是不舍,拉著她不許出門,蘭風因見母女兩個如此,他心裡卻也難以割捨,更隱隱後悔答應了她,便溫聲道:「阿真……若現在變了主意,也還使得。」

  自打定了主意要去,這兩日裡,懷真也分別向應玉,張珍容蘭家裡,唐府等各處都走了一遍,將所要需要交代的一應事宜也都安置妥當。

  事到如今,又怎能後悔?

  將出門之時,門上卻報表舅爺來到。

  雖然懷真要遠遊此事,並未向人張揚,只是懷真私底下同應玉說過……然而郭建儀因早知道她有此打算,何況她又拒了自己的心意,便猜到她今日要跟騁榮公主去。

  進來見蘭風夫婦是如此情形,郭建儀自知猜對了,心中冰冷無言。

  懷真反鎮定下來,道:「小表舅,先前不及說,正好你來了……可記得我曾同你說起的好事麼?是因太姑奶奶把她一應的產業都交付了我,我理了帳目,留了一部分能用的,其他的田舍產出,庫中的寶物等,都交付你處置,權作國庫之用罷,也算是我盡了太姑奶奶的一點兒心意。」

  郭建儀深吸一口氣:「我不聽這些,只要你留下。」

  懷真道:「我留下也只是生事。我走後,別的倒也罷了,只有小表舅你,我向來雖知道你的心意……然而你好歹也為自己著想,郭家不能無後,京中好女頗多,小表舅若是能與人結緣,我不管在何處,都為你喜歡。」

  車輪滾滾,微微顛簸,懷真回想臨別之情,不覺心旌神搖,難以自在。

  正行走間,騁榮公主忽地聽到一聲喚:「停車。」

  騁榮靠近車窗,便問究竟,卻見車簾微微打起,是懷真滿面淚痕:「公主……我……」

  原本打算去詹民國的時候,還是一派喜歡,仿佛豁然開朗,然當真啟程,每次車輪轉動,都好像壓在她的心頭一般,叫人呼吸都不能。

  騁榮才要說話,就見莽古從前頭打馬跑了回來,問道:「怎麼不走了?」

  此刻已經是出了城門,上了大道,左右兩邊兒是密林,因天氣漸冷,這會兒又早,路上竟沒有別的行人。

  騁榮才要回答,忽然臉色一變,放眼看向身側林中。

  與此同時,便聽到得得的馬蹄聲響,從背後大路上急促傳來!騁榮不及回頭看來人是誰,就見密林中嘩啦啦一聲,數隻飛鳥沖天而起,與此同時,箭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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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4:25 |只看該作者
☆、第 355 章

  話說車隊出京,忽然箭如雨來,騁榮公主知道遇了埋伏,卻不知是何許人竟如此大膽,敢在離京城不遠的官道上動手。

  騁榮雖是女流,卻從來極有見識,遇事不慌,忙叫眾人抵抗,陪伴而行的除了詹民國的侍衛隊外,另還有京畿司之人,只不過因猝不及防,頓時間先被傷了一半兒。

  懷真人在車中,不知如何,笑荷夜雪兩個人早就起身,一個將她按倒護住,一個略掀起簾子往外看。

  正看時,一支箭嗖地射了過來,夜雪將身一閃,箭射破簾子,釘在對面車壁上。

  幸而除了這一支箭外,再也不曾有亂箭射入,笑荷色變問道:「這是什麼人?」

  夜雪說道:「是從樹林裡射來的,性辭職人只怕立刻就會現身。」果然才說兩句,果然就見許多人影,光天化日下如同鬼魅,向著車隊襲來。

  笑荷見箭止了,也起身看去,猛然見這般陣仗,驚心之餘,也覺大事不妙。

  夜雪道:「不知這些人來意如何,外頭有公主在,咱們只別出去。」

  說話間,卻又聽見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兩個人面面相覷,忽地聽外頭騁榮公主道:「淩駙馬,快回頭!」

  懷真原本伏底身子,正聽著兩人對話,猛然聽到騁榮如此一聲,便抬起頭來,眸中透出不信之色。

  笑荷詫異道:「什麼話,是淩公子也來了?」

  夜雪也變了臉色,試著將車廂門打開,探身往外,果然見自城門方向、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那人,素衣錦袍,革帶隨風,面容冷峻而雙目如星,正風馳電掣般打馬而來,豈不正是淩絕?

  此刻喊殺聲四起,車駕護衛隊跟來襲刺客正拼生死,騁榮跟莽古兩人也都動了手,然而這來犯的敵人因早有準備,竟大有以一敵三之勢,又加上兵器甚是厲害,眼看車駕衛隊已經撐不住了。

  騁榮見狀,便用詹民語呵斥了幾句,有一個侍衛跳上車來,打馬急趕而行,竟是調頭往京城方向而去。

  因車轉的甚快,懷真跟笑荷夜雪兩個,齊齊歪了身子,笑荷忙抱住懷真,倉促中道:「公主想叫咱們趕回城去!」

  原來騁榮見刺客人多勢眾,只怕扛不住,故而想保全懷真,誰知馬車轉頭疾馳之時,忽然有幾個刺客,竟也隨之縱身趕上。

  騁榮見狀,心中一驚,回頭沖著莽古大喝幾句,莽古吼聲如雷,也不回頭,眼見一名刺客刀刃雪亮逼來,他竟不避,一步上前,就在刀刃卡在了身上之時,蒲扇般的大手探出,猛地將那人掐住脖頸,微微用力,頓時便拗斷那人頸子,順勢把屍身往另一名刺客身上用力甩過去,大力之下,那人亦被撞翻在地。

  其他眾人見莽古如此悍勇,又驚又怒,當下又有幾名刺客怪叫著沖了上來,詹民國的侍衛們也都是一貫的驍勇無畏,又見少主是如此神威,自然也是精神大振,因此雖然傷亡慘重,卻仍是氣勢驚人,令刺客們無法小覷。

  場中交戰激烈,不遠處的高地之上,默然立著三道人影。

  當中一人,黑巾蒙面,抱著雙臂,正冷冷觀望,眼見詹民國眾人如斯情形,不由喃喃低語數句,卻竟是扶桑話。

  蒙面人說著,目光轉向那往城內奔逃的馬車上,此刻早也看見官道上疾馳而來的淩絕,蒙面人笑道:「有趣,沒想到竟然一箭三雕了。」

  蒙面人右側那身形略嬌小的人道:「主君這話何意?」聽聲音,竟是個女子。

  蒙面人並不答話,只是盯著場中,見騁榮公主人在馬上,忽地張弓搭箭,只聽嗖嗖兩聲,箭無虛發,竟把一名刺客射翻在地,兩個人躲閃的快,只僥倖受傷。

  然而雖然如此,仍有兩人緊追著馬車不放,有一個人躍上車轅,忽地見馬車內一個女子出來,正是笑荷,手中白刃影動,將那刺客逼住了,無法入內一步。

  這會兒騁榮複又張弓,趁著那刺客跟笑荷交手不及之時,一箭射出,便又解決了一個。

  蒙面人看到此處,便皺皺眉,他身邊兒那人道:「主君,讓我去罷。」

  一語未罷,左側一個粗啞的聲音道:「良子,還是讓我去。」

  蒙面人微一點頭:「讓良子去,只記得……別……」

  蒙面人並未說完,良子卻已經明白,低頭道了聲「是」,縱身躍下山丘而去。

  剩下那人似有些迫不及待,焦躁說道:「主君,為何不讓我出馬,讓我殺了那王子!」

  蒙面人不言語,那人道:「主君莫非覺得我殺不了他?」

  蒙面人這才淡淡說道:「我已有決定,你敢質疑?」那人聞言,這才又低下頭去。

  且說騁榮公主眼看要解決了那追著馬車的數個刺客,忽然聽笑荷道:「公主小心!」

  騁榮回頭,竟見一道人影從側面越來,身形嬌小,滿身黑衣,竟像是一隻黑色的飛鳥一般向著自己襲來。

  騁榮見她手底鋒芒閃爍,不敢怠慢,來不及發箭,舉手把腰間軟鞭摘下,猛然一鞭揮了過去。

  良子想不到她的鞭子竟如此厲害,人在空中,躲閃不及,被辮梢掠過臉上,頓時火辣辣地,卻越發激起她的殺性,就地一滾,順勢拔刀刺向騁榮的坐騎。

  騁榮見狀,手腕一抖,鞭子如靈蛇似的往底下揮去,只聽得一聲馬嘶,與此同時地上一溜兒灰土暴起。

  騁榮心知不好,縱身而起,千鈞一髮之時躍在地上,而良子也慢慢地站起身來……騁榮騎的那匹馬兀自跑了幾步,才倒頭跌地,竟是氣絕。

  良子望著騁榮,抿嘴一笑,舉起沾血的刀刃,伸出舌頭舔了舔,馬血腥鹹,仍是溫熱。

  這會兒莽古因見騁榮遇阻,頓時又大吼數聲,幾個詹民侍衛紛紛沖上去護衛,這會兒那馬車又往前而去。

  山丘上的蒙面人見狀,有些懊惱地低語了一聲,終於一閃身,竟自己沖了下去。

  話說笑荷人在車轅上,一手持刀防範,一邊兒打量戰況如何,正兩個刺客閃身而來,笑荷揮刀直刺,怎奈她的武功雖然也算不錯,卻仍不能跟這些刺客相比,正險象環生,忽然身邊兒多了個人,正是夜雪,兩人合力,將一名刺客逼退。

  外頭亂作一團,車廂內,懷真亦隨車顛簸來去,此刻車廂門被震開來,可見兩個丫頭擋在跟前兒,日光之下刀刃反光,極為刺眼。

  懷真微微眯起雙眸,一刻恍神的功夫,聽外頭有人叫道:「應懷真!」

  懷真這才一震,想起來這是誰的聲音,極快轉念間,忙掀開車簾看出去,卻見一匹馬急奔到跟前兒,素白飄然的身影直沖入戰圈,在一團生死亂戰之中,看的人捏一把汗。

  懷真驀地想起騁榮公主方才的話,不由忙忙地叫道:「淩絕!你來做什麼!你、你還不快走!」

  淩絕正有些張惶,看見她時候,雙眸轉作一片沉靜。

  懷真卻已看到有一道略微眼熟的黑衣身影風馳電掣似的逼近過來,不知為何,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失聲叫道:「你快走!」

  那黑衣蒙面人逼近過來,竟生生地攔在了那馬兒前方,抬手往前一拍,淩絕的坐騎前蹄騰空,竟急急地剎住去勢,幾乎人立而起!

  淩絕人在馬上,死死地拽著馬韁繩,身子卻被掀的幾乎倒跌出去。

  那黑衣人笑道:「好極了……」

  懷真幾乎不敢看,尖聲道:「淩絕!」又嚷道:「停車!」

  誰知此刻,趕車的侍衛負傷,馬兒受驚,便跑亂了,車輪也隨之亂扭起來,車轅上笑荷一個趔趄,將跌出去,夜雪伸手欲拉住她,卻反而被她帶著,竟雙雙摔下車去!

  電光火石間,馬車竟往官道邊兒上的溝中歪了過去。

  與此同時,淩絕正從馬上滾落,那馬車也堪堪正到身邊兒,淩絕不及遲疑,猛然躍起身來,竟一氣兒跳上馬車。

  黑衣人一眼見是如此,頓時色變,也縱身追了過來。

  懷真身不由己,竟被從馬車這邊兒摔到了另一側,只勉強弓著腰,撞得肩頭疼得麻木。

  就在整輛馬車要栽倒深溝中去之時,忽地有人破門閃身而入,懷真抬頭看去,卻見正是淩絕,抬手道:「別怕!」往前一撲,握住懷真的手,順勢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便在這時侯,馬車猛然往下一頓,將要翻落。

  間不容髮中,車廂處人影一晃,卻是那黑巾蒙面人闖了進來,一把抓住淩絕後心,掌力微吐,淩絕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後背心一震劇痛,眼前發黑,卻仍是地抱緊懷真不放,嘴角卻已滲出血來。

  忽聽蒙面人冷哼一聲,還待動手,懷真已察覺不妥,頓時叫道:「淩絕!」

  蒙面人聞言,當下不再理會淩絕,只搶上前來,便將她硬扯入懷。

  懷真尖叫一聲,伸手抓向刺客臉上,手抓住那蒙面巾子,用力一扯,便扯落下來,露出底下一張臉,似真似幻,竟正是阿劍。

  懷真驀地看見這張容顏,滿心空茫,這一錯神兒的功夫,馬車已經整個兒歪了過去,而阿劍雙眉一斂,將懷真抱緊了,身形往外一躍!

  就在他跳出馬車的瞬間,馬車四輪朝天,整個人翻倒下去,轟然一聲。

  懷真聽到這一聲響,猛然回過頭去,見馬車跌在溝渠裡,車頂都撞跌的塌陷了,並不見淩絕的身影,頓時雙眼發直。

  此刻場中交戰的個人都有些手上遲緩……良子回頭打量,騁榮也心系懷真,兩個人見蒙面人抱著懷真安然躍了出來,心下滋味各異。

  騁榮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蒙面人雙足落地,抬眸看向騁榮,騁榮見他甚是年青,長相也頗為俊美,只不過眉宇間隱約有些邪氣,自不認得。

  此刻懷真轉過頭來,目光飛快地掃過騁榮,又慌亂四看,卻見距此不遠之處,而夜雪跟笑荷兩人互相攙扶著,雖然狼狽,卻還活著,只是……

  懷真回頭,死死地盯著那輛馬車,嘴唇顫抖,想叫卻叫不出聲兒來。

  懷真深吸一口氣,便要自阿劍懷中掙開,怎奈他抱緊不放。

  懷真便含淚咬牙道:「他們、是倭國人!」

  騁榮見這些刺客的身法手段,早有所猜測,見懷真報出來,越發篤定了,又見這些人中仿佛以阿劍為尊,騁榮便昂首道:「我詹民國素來跟扶桑無冤無仇,閣下這是何意!可是想挑起兩國爭端?」

  阿劍並不回答,只冷哼了聲,輕輕道:「全殺了!」

  一語說罷,原本停手的倭國刺客頓時又挺刀而上,頓時喊殺聲複又四起,刀光劍影,血色亂舞。

  就連山丘上那倭人也沖了下來,殺入戰團,一名詹民侍衛欲將他攔住,誰知這人停也不停,只是揮拳直擊,那侍衛猝不及防,被打的倒飛出去,口噴鮮血而亡。

  懷真目光錯亂,不知是要看誰才好,又見笑荷夜雪也被人圍住,兩個人分別負傷,顯然撐不了多久,莽古對上那狂人,只有騁榮跟良子兩個人尚不分勝負……

  懷真呼吸也都大亂,只覺得周遭血腥氣四溢,令人極為不適,日影都似在眼前飛轉起來,胸口隱隱作嘔。

  正在此刻,卻聽阿劍道:「別怕,我即刻帶你走。」

  懷真聽了這一聲,一瞬間,仿佛回到了肅王作亂那夜,此刻正在永福宮中……然而卻明明不是,這會兒,原本的救援者竟變成了行兇者。

  而淩絕……

  一念至此,懷真又含淚看向那摔壞的馬車,忽然卻見車內一動,有人慢慢地爬了出來,懷真驀地睜大雙眸,眼中透出幾分喜悅之色。

  此刻阿劍卻也發現了,不由笑道:「倒是命大的很。」

  話音剛落,便見一名刺客鬼魅般閃身躍過去,雙眸盯著淩絕,步步緊逼,仿佛是餓狼盯著獵物似的,幾乎能聽見那不懷好意的獰笑聲。

  淩絕臉上毫無血色,只唇邊滲著血跡,身上各處也有了傷,已搖搖欲墜,站不住腳,他才起身,便張目四顧,望見懷真的一刻,才似微微松了口氣。

  然而呼吸間,卻覺胸口劇痛,張口之時,竟嘔了一口血出來。

  懷真死死盯著,屏息叫道:「不要!住手!」

  阿劍置若罔聞,神色冷極,竟道:「昔日淩景深跟唐毅設計要害我,如今他最疼的兄弟死在這裡,不知淩景深知道後,會是怎麼樣?」

  懷真看淩絕一眼,卻又無法再看下去,渾身發顫,哆嗦著伸手抱住頭。

  阿劍見她如此,卻又柔聲道:「好了,就算把他們全殺了,我也不會傷害你的。」

  便聽懷真喃喃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會兒周圍,幾乎每一刻都會有人倒下,只有阿劍抱著懷真,靜靜站在原地,沒有人敢靠近一步。

  阿劍不答,懷真忽地又顫聲道:「我求你,你放了他們,不要再殺人了。」

  阿劍挑了挑眉,不以為意,知道懷真看不得這些,正要抱著她離開,忽然身子一僵,便覺得脖子上微微刺痛。

  阿劍心頭驚動,當即站住腳步,垂眸看向懷真道:「你幹什麼?」

  卻見不知何時,懷真手中已握了一支烏木的仙鶴振翼簪子,尖尖地一端正好兒抵在阿劍的脖子上。

  懷真紅著雙眼,嘴唇仍有些發抖,卻撐著說道:「你叫他們住手!快些!」原來她知道乞求無望,方才抱頭之時,已經把簪子摘下,便等此刻。

  偏偏阿劍雙手抱著懷真,要脫困,除非閃電般立刻將她放開,然而……阿劍目光一變,似笑非笑道:「你想殺我?」

  懷真不敢轉開目光,生怕看見讓自己受不得的場景,只是死死地握著釵子,微微用力一刺,感覺釵子尖兒紮進皮肉……若再往內……

  這感覺委實難過,其實已經忍不住,胸口不受用的很,卻仍是裝作若無其事之狀,咬牙道:「你不信、就試一試,大家同歸於盡!」

  阿劍雙眸極冷,卻偏不動聲色,更一絲兒驚恐畏懼都無,反而柔聲道:「好,那你便再用力些,刺進來就是了。」

  懷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強悍,鮮血順著簪子頂端流了下來,他竟渾然不覺似的。

  正在此刻,忽地傳來一聲慘叫,好似有些耳熟,懷真的手輕輕一顫,幾乎忍不住回頭看……然而對上阿劍絕情的雙眸,便生生停住,在他跟前兒,如何敢有絲毫的怠慢疏忽?

  兩個人目光相對,阿劍只是淡漠地看著懷真,仿佛她刺或者不刺,生死都不跟自己相干,只聽身邊一聲聲慘叫,一個個倒下,他便笑說:「我殺了淩絕,淩景深自然痛不欲生,我帶走你,且看唐毅又是如何……再加上詹民國這些人死在天子腳下,將來舜跟詹民國之間,想必也有一場好戲……你想殺了我麼?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這些,何況……我看你也不會忍心殺人,更不至於忍心殺了我,是不是,懷真?」

  如他所說,那抵在頸間的簪子果然微微顫抖著鬆開了。

  阿劍唇角一挑,正要笑語,忽然間懷真簪子一揮,卻是轉而抵著她自個兒的心窩,說道:「那好,我就跟他們同歸怎麼樣?我不忍心殺人,可忍心殺了我自己,你當然也是知道的,是不是,招財叔?」她抬起雙眸,同樣決絕地盯著他。

  唇邊剛浮出的笑容慢慢隱去,眼底又似先前一樣冷絕,阿劍瞪著懷真,雖仍似面無表情,然而卻禁不住喉頭一動。

  懷真靜靜說道:「你不必帶走我,且看我死了,唐毅又是如何。其實我也想知道,倘若我死了,他到底會如何……招財叔你若是知道了,記得燒香禱告、告訴我。」

  阿劍死死地盯著她,卻見那簪子上一點血,慢慢地浮在她心窩處,竟不知是她自傷了流出來的,還是原本的他的血,如一點血色琉璃似的,宛轉蕩漾。

  阿劍閉了閉雙眼,猛然用扶桑話喝道:「停手!」

  嘈雜迷心似的兵器交加聲兒一瞬隱去,懷真仍死死盯著他,其實只她自己知道,眼前阿劍的影子幾乎也浮動起來,有些看不清了。

  手上略微用力,簪子紮著心頭,那鮮明的刺痛感才叫她又清醒了幾分。而阿劍察覺她的動作,只當是她又行脅迫,眼中便透出幾分怒意來。

  此刻騁榮公主踏前幾步,揚眉怒道:「懷真!」以騁榮的脾氣,顯然是不肯答應。

  懷真望著阿劍,口中卻道:「公主,他們想要害死你跟王子,好嫁禍大舜,為兩國著想,公主該知道不可意氣用事。」

  騁榮握緊雙拳,胸口起伏,但卻知道懷真所言是真。

  懷真又道:「招財叔,你聽見了。」

  良子掠到跟前,用扶桑話勸道:「主君,萬萬不可!」

  阿劍眼中透出思量之意,垂眸看著懷真道:「我可以放他們生路,但是你要跟我走。」

  懷真毫不猶豫道:「好。」

  忽地淩絕道:「不成!」聲音沙啞,似是忍痛,同時抬手攏著嘴,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懷真聽了這把聲響,強忍著不去看,只對騁榮道:「公主快去。」

  騁榮瞪了她半晌,眼也紅了起來,卻喝道:「回京!」

  莽古用詹民話叫了兩聲,方才他跟那狂人交手,身上也受了傷,卻分毫畏懼都無,盯著懷真,便要衝上來。那倭國狂人見狀,也蠢蠢欲動。

  騁榮一把拉住莽古,莽古喉頭嗚嚕兩句,擰眉止步。

  眾人聞言,便飛快列隊,緩緩後退,騁榮扶住淩絕,卻見他臉色灰敗,騁榮心頭一驚,不知他幾時竟受傷如此之重。

  莽古走過來,便將淩絕輕輕抱起,淩絕已是強弩之末,身不由己,無法掙扎,卻仍竭力看向懷真,見她人在彼端,被阿劍抱在懷中,依稀只看見雙眸紅淚,胸口染血。

  淩絕見此情形,頭暈目眩,這一剎那……於他眼前竟忽地浮現如此一幕:

  也是應懷真被人這般抱著,血自她胸口緩緩漾開,仿佛天地也被染成血色,血泊之中,有一人簡衣素服,跪在她的身旁,那嘔心瀝血的嚎哭之聲,如斯熟悉,一如此刻……他未曾哭出來,卻明明聽見了的、絕望悲慟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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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發表於 2017-5-25 10:25:02 |只看該作者
☆、第 356 章

  詩雲:

  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月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且說懷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中,究竟過了多少日,也不知如今人在何處,先前的記憶之中,仿佛總是在趕路,耳畔時而有車輪滾滾之聲,顛簸得她幾欲大吐,時而又有水聲潺潺,仿佛人在浪頭之上,搖搖擺擺,越發難過,仿佛下一刻便會撐不住死過去。

  神智清醒之時,偶爾也聽過些許言語,有時候是阿劍的聲音,有時候是沒聽過的……偶然低語,偶然暴怒,有時候又是嘈嘈雜雜地談笑聲響,吵得她無法安寧……

  這一日,仍是半夢半醒間,懷真只覺得臉上沁涼,口中有什麼度了過來。

  懷真模模糊糊吃了,依稀睜開雙眸,卻見身邊之人,正是阿劍,一手抱著她,一手拿了個調羹,左手輕輕捏著她的下頜,待她張口,便送進來。

  懷真定睛看著他,下一刻便把口中之物吐了出來,冷不防中,頓時吐在他的身上。

  阿劍見她醒了,又見如此,卻仍是面無表情,只停了手,入懷中掏出一方帕子,複探手過來,似是要先給她擦一擦唇角。

  懷真忙扭頭避開,阿劍便垂眸,在自個兒衣裳上微微擦拭。

  此即,懷真略微有了些力氣,便往後一挪,想要離他遠一些。

  阿劍瞥見了,卻也不言語,也並無動作。

  半晌,懷真終於說道:「這是哪兒?」

  阿劍道:「是山陰。」

  懷真愣了愣,她雖是土生土長的舜人,然卻對舜的地理並不十分清楚,便道:「山陰是哪裡?」

  阿劍聞言笑了笑:「靠近浙海了。」

  懷真一驚,猛地睜圓雙眸:「你說什麼?」雖是看著他,眼中卻已不自覺地透出幾分希冀來。

  阿劍挑了挑眉,明白她心中想到了什麼,便淡淡哼道:「雖是靠近浙海,他卻並不在浙海。」

  懷真聽得這句,一瞬心中隱隱發空,便轉開頭去:「什麼‘他’,我可曾提過誰?」

  阿劍卻不理論,卻道:「把這碗湯喝了。」

  懷真並不看他,只當沒聽見的。

  不料阿劍淡淡道:「若想保住你肚子裡的那個,就把這湯喝了,若是你想害死它,就跟我拗著幹罷了。」

  懷真不由抬手攏在腹部,這才回頭看過來,遲疑問道:「你有這樣好心?」

  阿劍道:「那你就當我不懷好意罷了。」又道:「橫豎這許多日來,你已喝了不少。」

  懷真氣得看過去,卻不知說什麼好,阿劍望著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只站起身來,竟自出外去了。

  懷真瞧他走了,又看看那碗,半信半疑拿了過來,聞了聞,並不覺有什麼異樣氣息,想到他方才所說的話,便勉強喝了一口,可想到他的身份……到底不放心,索性把剩下的都潑在地上。

  這會兒,因覺著好些了,又聽外間悄然無聲,懷真便下地,悄悄走到門口,想開門出去瞧瞧,誰知門竟拉不動,原來是被從外頭上了鎖。

  只好重又退回床上,默默地尋思了會兒,——自忖離開京城到了此地,縱然是兼程趕路,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此刻,卻不知京中眾人到底如何了,又不知阿劍把自己帶來山陰,到底又有何圖謀。

  懷真思來想去,不覺又想到阿劍所說「他不在浙海」,先前不是說要來浙海巡海疆的麼,如何這會子又不在了。

  懷真亂亂地,不知尋思了多久,便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之時,再醒來之時,天已黑了,桌上點了一盞燈,室內無人,懷真正懵懂間,聽得房門被人打開,仔細一看,原來是阿劍回來,關門之時,便聞到有些菜香氣息。

  懷真這許多日子來茶飯都少用,竟不知飯菜是何物了,這會兒聞到,畢竟是個有身子的,頓時禁不住便有些餓了。

  阿劍將幾碗菜放在桌上,見她只顧呆呆看著,便又把桌子搬到床邊,道:「你瞧瞧看,可有愛吃的。」

  懷真顧不上理他,只看桌上之物,見統共五樣兒菜,油悶筍,梅菜扣肉,紅燒獅子頭,白切的茶香雞,竟還有一盤綠豆芝麻餅,京城內雖也有,卻也都是地道的山陰小菜。

  懷真看了會兒,越發饑餓難忍,便拿起筷子來自吃起來。

  阿劍自拉了凳子,在旁坐了,看她自個兒吃起來,眼中便透出幾分笑意,他偶爾也吃兩口,卻多半只是看著她吃。

  懷真因好久不沾飯菜,便只當他不存在,認真吃了一會兒,並沒吃多少,卻也即刻飽了。

  阿劍給她倒了一杯水,懷真便喝了。

  懷真因吃了飯,又有了力氣精神,便問道:「你把我帶來此處做什麼?」

  阿劍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出來走動麼?」

  懷真道:「並不是想跟你出來走動。」

  阿劍眉頭一皺,懷真見他仿佛不悅,便索性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不是招財叔,你把我招財叔怎麼了?」因想到他假扮招財,那真正的招財又哪裡去了,多半被這狠心毒手的人害死了,說到最後,便禁不住又驚又怒。

  阿劍見她眼中透著惱怒之色,他的面色反而緩和下來,道:「我並沒把他怎麼樣,只是他年紀畢竟大了……不然的話,也哪裡就想離開你們了?」

  懷真見他語聲忽然溫和起來,又且說的另有內情,便皺眉道:「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阿劍眨了眨眼,終於說道:「在泰州最後一年多的時候,他撐不住了,便故去了。」

  懷真睜大雙眸:「你、你是說……」

  阿劍道:「我是說,我並沒有對他做什麼,你可明白了罷?」

  懷真更加疑惑,目不轉睛看著他問道:「既然招財叔在泰州的時候就故去了,那麼……那麼以後……你又是誰?」

  懷真並沒有察覺招財有什麼不同,也始終覺著他從不曾離開過應家,這故去一說,從何而來。

  阿劍對上她明澈的雙眸,想了會兒,才又說道:「他終究是心意難平,故而才叫我假扮他,留在應家保護你們。至於我……」

  懷真呆呆聽著,阿劍卻不再說下去,只是探手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便遞給懷真手上:「何必只問這些。」

  懷真低頭看看那紙包,慢慢打開,卻見裡頭竟是糖漬的楊梅幹。

  阿劍道:「可惜此刻不是時令,不然你便可以吃到新鮮的楊梅了。」口吻之中,竟有著長長的惋惜。

  懷真聽著這般聲音,不去看他的樣貌,卻竟果然有幾分似招財叔昔日的口吻……懷真啞然之餘,微覺心酸,便低頭只顧看。

  阿劍望著她螓首低垂,因連日來不理梳妝,青絲如瀑散落,竟果然也如昔日那個他一眼一眼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般。

  阿劍思忖中,禁不住抬手,便在她頭上輕輕地摸了一把。

  懷真一震,抬頭望著他,陡然怔住。

  昔日在泰州之時,「招財叔」便時常如此,偶爾他自街上回來,會帶一些小甜點零嘴之類的東西,避著李賢淑,偷偷塞給她吃,每當那時候,懷真都格外高興,而招財看著她的笑臉,便會在她頭上揉一揉。

  當時的那個招財叔,可是這會兒的阿劍?

  他所說的「最後一年多時光」……那不正是自己從前世蘇醒之後?那時候便是阿劍替換了招財叔?

  懷真拿著那包糖漬楊梅幹,喃喃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劍道:「你先吃一顆,我便告訴你。」

  懷真看看那楊梅幹,又看看阿劍,終於拈了一顆含在嘴裡,甜甜酸酸之意於舌尖散開,於她此刻來說,正是適宜,一時微微受用。

  阿劍見她果然吃了,才又說道:「我父親,是袁先生……也就是你所說的招財叔的嫡傳弟子。」

  懷真更是意外,只顧呆看。

  阿劍笑笑,道:「我父親一生最敬重袁先生,也素來最知道他老人家的心意志願,當初幫袁先生復仇不成,父親便東渡去了扶桑……」

  桌上一燈如豆,阿劍的聲音低沉而舒緩,仿佛講述的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故事,然而每一句,卻偏都隱藏著驚濤駭浪之意。

  懷真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只聽他繼續說道:「父親來至扶桑,跟天撫公主結合,便有了我,我自小習武,又聽父親說起袁先生的種種事蹟,他老人家在我心中始終如神明一般,在我十二歲之時,父親跟人比試重傷,在那時接到袁先生的消息,父親便把我送到大舜,讓我跟隨袁先生行事。」

  懷真咽了口唾沫,問道:「袁先生……就是昔日跟我祖母離開皇宮的那位袁統領?」

  阿劍道:「不錯,先生畢生的志願,便是想看你父親奪走大舜的江山,我在先生之前發誓,一定會助他達成所願,故而一路看著你父親位極人臣,明明可以再進一步,他卻不願……寧肯被那老皇帝左右生死……哼!他辜負了袁先生自小的厚愛。」

  懷真一震,回過神來,忙道:「你別瞎說,我父親是不想做禍國殃民的罪人,而你……」她本想說「勾結扶桑人」,然而阿劍體內也有一半兒扶桑的血脈,倒也不能用這個詞,懷真便道:「你跟倭國人沆瀣一氣,覬覦我朝江山,才是罪大惡極!」

  阿劍冷笑道:「袁先生曾說過,那狗皇帝最看重的就是這大舜的江山,先生便是想叫這江山翻覆,以報當年德妃娘娘屈死之仇!就算是你們都忘了,我也不會忘記先生的遺願跟初衷。」

  懷真望著阿劍,他明明有一半兒是舜人,可卻一心想報復大舜,他雖然牢記袁先生的遺願,然而要用勾結倭國的方法,不惜挑起兩國戰火……這卻實在是太過大逆不道、驚世駭俗了。

  然而他自小兒便受如此教誨,只怕此刻再多說,也無法令他轉變心意了。

  懷真緊緊握著那包糖漬楊梅,口中的楊梅糖漬已逐漸淡去,只剩下了酸澀之意。

  懷真深吸一口氣,便道:「我本來並不關心家門之外諸事,然而……你究竟是想復仇,還是單純的想為倭國效力?我卻分不清了,可是袁先生所說的為德妃娘娘報仇,可他難道不知德妃娘娘的為人?倘若知道他用這等禍害天下的手段報復,只怕縱死也是不安心的。」

  阿劍眼神一厲,喝道:「住口,不許你這樣說!」

  懷真道:「我說的有錯麼?人人都說我像德妃娘娘,你是不是也覺著我像?既如此,我說的自然便是德妃心中所想,就算袁先生在跟前兒,我也這樣說,且看他到底聽不聽呢!」

  阿劍驀地起身,並不言語,只是皺眉盯著她。

  懷真道:「你這般看著我做什麼?你若是想幫助倭人禍亂我國江山,就不必假意用為德妃報仇的藉口!沒得玷辱了德妃……她才不似你們這樣不擇手段……」

  阿劍不等她說完,情難自禁,抬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拍,只聽得「嘩啦」一聲,桌子四分五裂,上頭的杯盤盡數跌落,碎成一團。

  暗夜寂靜,這般動靜,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懷真嚇的抖了一抖,定了定神後,卻又怒從心底起,便氣道:「是惱羞成怒了麼?有本事你且對我來!」

  阿劍咬了咬唇,抬手指了指懷真,卻一言不發,往外走去,還未走到門口,忽然身後風聲傳來,阿劍回手一抄,手掌心有些濕嗒嗒地,低頭看去,卻原來是那包糖漬楊梅,竟給她扔了過來。

  又聽懷真道:「我不稀罕這些!你在鎮撫司殺了那麼多人,在京城外又殺了那麼多人,這會子帶著我……不知要去哪裡,若真的包藏禍心,將來開戰的話……豈不是要死更多人?可知我極為後悔,後悔當時在鎮撫司竟救了你!恨不得讓三爺殺了你!」

  阿劍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反身回來,徑直走到床邊兒,抬手便要打懷真。

  懷真見他來的兇狠,嚇得本能地捂住臉,卻又很快反應過來,把手放下,咬唇昂首道:「我不怕你!」

  阿劍瞪了懷真半晌,那手卻緩緩落下,竟是輕撫在懷真臉上。

  懷真一怔,心中浮起一絲異樣之感,忙將他的手擋開:「你做什麼?」

  阿劍卻順勢握住她的手,仍是死死地盯著她,微微傾身,竟靠近了幾分。

  懷真對上他有些發亮的雙眸,莫名想到永福宮那夜,他沉靜晦暗之態,便欲抽手:「你放開!」

  此刻室內無人,只有燈火微微搖曳,懷真的心忽地跳亂,——原本當他是「招財叔」的化身,故而雖然知道他作惡多端,其實卻並不是十分畏懼的,可是此刻……兩人相隔如此之近,細看,才終於認定他竟是這般年青,大概比唐毅還要小幾歲……如今又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這種眼神……

  懷真原本並無畏懼,心想最大不過一死罷了,然而此刻……

  大概是看出了她眼底透出的害怕之色,阿劍咬了咬牙,陡然放手。

  懷真脫困,忙往床內挪去,屈起膝來,雙手抱緊,埋首膝頭,再也不看他一眼。

  阿劍站在床邊兒,呆了一會兒,才見燈火光閃了一閃,繼而是門響,卻終於是他出去了。

  懷真豎起耳朵,聽到門扇落鎖的聲音,隱隱仿佛還有阿劍低語了幾句,多半是門口另有守衛。懷真呆了呆,越發抱緊了膝頭,垂首之時,不覺有淚跌落下來,心中默默地便想:「三爺,你在哪兒呢?」從無僅有的,這一會兒,最想的卻竟是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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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發表於 2017-5-25 10:25:2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7-5-26 11:26 編輯

☆、第 357 章

  山陰近海,多水,雖是冬日,卻並不覺如何肅殺,仍透出幾分濕潤氤氳氣象,清溪泛波,襯著那般黑瓦白牆,宛若水墨畫軸,雅致幽遠。

  是日絕早,一艘烏篷船自橋下蕩出,船槳入水,搖動半塘漣漪。

  懷真還未睡醒,就被他驚醒,還未來得及開口,一襲長披風兜頭蓋臉地將她裹住,便被抱了出來,不想竟是來至船上。

  原本不知他到底想如何,此刻試著轉頭四看,所見竟是那般清新自在的山水景色,才把那份驚怕之意暫且壓下。

  昔日懷真雖跟著蘭風泰州住了多年,然而泰州地僻,不似山陰這裡近浙,因富貴做底,透出幾分清雅斯文氣象來,如此新奇,倒是第一次得見。

  只可惜身邊兒相陪的是這個人,不然的話,真真兒可以開懷了。

  懷真只看了一會兒,因有心事,便又垂首,退回船艙內,默默靜坐。

  對面兒阿劍問道:「怎麼不看了?」

  懷真聽他出聲,不免想到昨夜他所作所為,乃至後來她擔驚受怕,也忘了是怎麼睡過去的,只是不免又做了些零碎可怕的噩夢,此刻便更不願同他說話。

  阿劍見她不言語,便道:「還是因為……並不是想跟我一塊兒出來走動?」

  懷真見他竟然一猜就著,心中微驚,卻仍不抬頭。

  耳畔只聽得船夫搖櫓,吱吱呀呀的聲響,懷真略瞥過去,見那湖水深碧,便想起一事來,忍不住問道:「前兒你說他不在浙海,那卻是去了哪裡?」

  阿劍淡淡道:「你不是說你沒提那個人麼?」

  懷真啞然無語。

  阿劍看她低眉垂首,帽兜兀自壓在額前,越發顯得臉兒巴掌般,小的可憐,他心底一歎,便伸出手去,將帽子微微地給她往上撩了撩。

  不料懷真被這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忙傾身往後,意圖避開他的手指。

  阿劍見狀,便緩緩地握起手來,輕輕冷哼了聲,卻也沒說什麼,只盯著懷真看了幾眼,便舉手將旁邊小桌上的一罎子酒拿過來,自斟了一杯,舉頭吃了。

  懷真嗅到酒氣,隱約又有些慌張,只顧轉頭看著外面。

  這會兒因是清晨,河上霧濛濛的,青石板路上偶爾有幾個早起之人走動,忽地見一家門扇打開,竟是個民婦走出來,來到河邊,俯身打水。

  懷真不由仔細看著,卻見這婦人年紀中等,容貌也不算出色,只是普通平凡罷了,身著一襲青色棉布衣裙,提了水後,便起身拾級而上,又回到那門內去了。

  她的動作十分俐落嫺熟,顯然是做了無數次,故而習以為常,臉上都還帶著幾分晨起的惺忪之色,然而就是這樣極為尋常的舉止,卻讓懷真看愣了。

  阿劍見她不言不語,只是打量,便說道:「你看什麼?」

  懷真心道:「這婦人顯然是小戶之家,故而她親自勞動,家中只怕也有夫婿兒女,故而早早地起身做事……倘若我也生在這個地方,也如這個婦人一般,守著家人……平穩安然的……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忽地又想:「前世之事,不必再提。只今生是這個樣,先前在唐府內,因三爺公務繁忙,彼此也總是兩下分開,如今更不用想了,竟像是水上浮萍,哪裡有個安心的時候,竟還不如這尋常農婦了。」

  懷真便問道:「上回,你同我說你叫阿劍,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

  阿劍聽她問起此事,便回答道:「袁先生有醉劍之稱,父親大人從小盼我能學的他一二風采,故而我的乳名叫做劍郎,我還有個扶桑名字,只不過你大概不想知道。」

  懷真點頭道:「劍郎……有這個名字,何必再有什麼扶桑名字?」

  阿劍心頭一動,張了張口,卻是無聲,此即見她怔怔地望著河岸出神,便道:「好罷,我同你說就是了。」

  懷真回過頭來,一時竟忘了他要說什麼,只過片刻,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問過他唐毅如今何在的話,忙定睛聽他說來。

  阿劍見她細看自己,才說道:「他原本在浙海這邊兒,只前些日子,不知為何他撇下公務,只悄悄地帶了幾個隨從……仿佛是要趕回京去,我是後來才得到消息的。」

  懷真大為意外:「你說什麼?三爺回京?我、我怎麼不知?」

  阿劍道:「他此事行的隱秘,我也是前幾天才得知消息,此刻按照行程,只怕他也將回到京城了。」

  忽又冷笑:「據我所知,京城之中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公事,先前連平靖夫人仙逝他都不曾回京,這一次倒是不知為了什麼。」

  懷真也是懵然不知,阿劍掃她兩眼,似笑非笑地道:「只不過,倘若他是為了你回去的,可要叫他失望了。」

  懷真皺眉道:「你不要胡說,三爺怎會為了我回去。」

  阿劍道:「誰知道呢。我不過是想的罷了,倘若真的為了你,那可是有趣的很。」

  懷真見他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便含怒瞪著。

  阿劍卻仍是笑,卻又倒了一杯酒,送到懷真跟前兒,道:「要不要嘗嘗看?本地的香雪酒。」

  懷真一言不發,舉手給他打落。

  酒水潑了一身,阿劍也不惱,仿佛方才的事讓他甚是愉悅。

  烏篷船悠悠往前,轉了個彎兒,此刻路邊兒的行人多了起來,阿劍本想讓懷真到船艙裡頭,然而看她凝眸望水,眉宇中有些悒鬱之意,他便並未出聲。

  如此船又幽幽行了一段,拐進個狹窄的水道,兩邊兒矮樹橫斜,枝椏幾乎落在了水面上。

  懷真仰頭看著,見樹枝將天空遮蔽起來,底下是船跟水,抬頭是樹跟天際,感覺甚是異樣,只是望著枝椏間閃閃爍爍,不多時便有些頭暈。

  是夜,便又在一所新宅中歇息,懷真見不是昨兒歇腳之處,心中暗想,這只怕是他們的狡兔三窟之意,不過連日來總是趕路,如今到了山陰,卻竟有些停歇下來,不知何故。

  忽然又想到阿劍曾說:山陰臨近浙海。

  懷真心中便浮出一個不祥的念頭來,只是不敢細想。

  果然,換了新宅之後,一晃已有兩月,再未出門,期間有一陣子,聽到外頭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響,懷真身邊兒也無人同她說話,因此過得懵懂,更不知如何。

  又過幾日,自己才隱約想起來,原來是過了臘八,將要新年了,故而外間的百姓人等正在慶賀。

  想不到將要過年還罷了,忽地想到,便不由把家中諸人都又念想了一番,委實困頓憂悶的無法,肚子裡的小傢伙仿佛也察覺她心情不快,隱約也有些翻騰。

  懷真便勉強出門,在庭院中有幾棵花樹,其中一棵玉蘭花,正含苞待放,另一棵卻是臘梅,鬱鬱簇簇,開的正好,懷真嗅著那幽甜香氣,心底的煩躁之意才逐漸散開。

  不知為何,自從有了身孕後,她愈發喜歡這些香氣,不似是先前有小瑾兒的時候,心頭總是慌得很,也是半點兒香料也沾不得,否則便更加不適。

  然而這回不同,有時候心裡焦急不安,只要嗅到花香等氣息,便會很快地定下神來,久而久之,懷真也似明白了,定然是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也喜歡這種清香味道,因為這點兒……懷真總覺著這次一定是個女娃兒。

  此刻她怔怔看著那金黃的臘梅,忽地想到肅王府內那偌大的梅樹,一時眼前也浮現昔日場景,迷迷離離,只不知今生,竟還有沒有機緣再回去看一眼那大梅樹,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

  眼見將要過年了,懷真粗粗算了算月份,心想再過兩個多月也就是產期,然而此刻,她卻不想這孩子這樣快就生下來,只因兀自不知前頭迎接她的會是什麼樣兒的命運。

  這一日,阿劍從外頭來,忽然竟帶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來到。

  懷真第一眼看見之時,還以為是幻覺,怔怔然不信。

  那人卻走上前來,似笑非笑地行禮,道:「姑娘可好?」眉眼帶笑,透著一股機靈,這人竟是王浣溪。

  懷真猛然緊張起來,以為王浣溪也是給捉來的,誰知見她神情一派淡定,才意外道;「你、你如何在這裡?」說著又看阿劍,仍是懸心。

  浣溪淡然道:「是少主怕姑娘孤單,特意叫我來陪著的。」

  懷真一驚:「你叫誰少主?」

  浣溪看了阿劍一眼,笑而不答,其意自明。

  阿劍面無表情,只吩咐說:「好生伺候。」轉身自去。

  浣溪行了禮,便自來熟似的進了廳內,懷真不敢置信,緩步挪進廳中,望著浣溪背影,問道:「你、你這是何意?你不是在鎮撫司麼?」

  此刻廳內院外盡都無人,浣溪掃了一眼,卻笑道:「原來果然誰也不曾跟你說,倘若上回我死在鎮撫司,只怕也沒有人知道。」

  當下,便將昔日在鎮撫司中、阿劍如何現身,唐毅如何絕情……胭脂如何枉死等事一一說了。

  懷真聽到她被唐毅一箭穿心,如聞天書,渾身也微微有些戰慄,後退兩步,緩緩地在榻上坐了。

  浣溪點頭說道:「你是不是不信呢?我白撿了一條命,也還有些不信呢……只卻牢牢記得,胭脂姐姐臨死曾勸我,何必對一個無情的人濫情,且看她的下場,就是個例子,我是僥倖命大沒死罷了……然而我……」

  懷真咽了口唾沫,抬頭看她。

  浣溪狠狠道:「憑什麼我在他眼裡,總如草芥一般,縱然當時我死在他跟前兒,他都是眼皮也不眨,然而先前為了你,竟是那樣慌張……我思來想去,總是無法咽下這口氣。」

  懷真問道:「那日你在府內,說應蕊做了倭國細作,也是假的?」

  浣溪笑道:「這個卻是真的,不過當時還沒全都同你說實情,其實真正的應蕊早就死了,先前在王府內那個,卻是易容過了的細作,只不過她畢竟無用,很快給鎮撫使懷疑上……淩景深命我過去查明端倪,我的確是查到了她暗中跟倭國人聯絡……可我卻不像是淩景深所想的一樣,還是如先前一般對他們死心塌地的罷了。」

  懷真道:「我不懂。你……你卻想如何?」

  浣溪握拳冷笑:「你如何不懂?我想報復!我想為胭脂報復淩景深,也想為了我自己報復唐毅!憑什麼……在他眼中我始終如此卑微?既然先前所做的種種都不足以讓他動容,那麼就做一件令他畢生難忘的……」

  懷真忍不住站起身來:「你做了什麼?」

  王浣溪笑的十分得意:「我利用在鎮撫司之便,偷到了一份機密,正是唐毅苦心孤詣、在浙海一處火藥囤積地圖,利用應蕊搭線,親自送給了少主作為進身之功,等少主的人將這地方毀了,唐毅才會後悔他昔日不把我放在心上,也才明白他錯過的究竟是什麼。」

  懷真氣怔,浣溪卻走到跟前兒將她扶住,溫聲道:「姐姐還是不必如此動怒,若是對腹中孩子有個什麼不好,這份大禮,可比我送給唐毅的要更讓他肝腸寸斷許多呢……」

  懷真連動手打她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竭力一推。

  浣溪後退一步,卻又盯著懷真道:「姐姐還是保重些兒罷,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唐毅如何不顧一切返回京中?」

  懷真勉強抬頭,卻聽浣溪道:「只因他不知聽了誰的密報,說是姐姐有身孕了,故而拋下所有……只可惜,他星夜兼程地還未進京,就又聽見你被人劫走了,倘若火器等再給毀了,他可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哈哈哈!」說到這裡,便掩口大笑起來。

  正說到這裡,便聽到門口有人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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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6:0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7-5-26 11:27 編輯

☆、第 358 章

  原來進門的正是阿劍,先前他竟不曾離開,只聽到這兒,見懷真臉色不好,才進來阻止。

  自此之後,王浣溪便留了下來。懷真極少同她說話,浣溪卻一副安之若素之態。

  只是她雖然投靠了阿劍,但自打進了宅邸,卻從不曾放她出門一步,懷真冷眼旁觀,情知阿劍大概也並非十足相信浣溪,故而暗中防備罷了。

  只懷真不知的是,這段日子來,浙海十數個縣內,風聲漸緊,衙差們挨家挨戶查問,同時也下了禁海令,所有大小船隻,一概不許出海。

  因這兩年來朝廷對海疆管制日趨嚴格,時常下令禁海,何況又因要過年了,故而百姓們也並不覺得如何。

  這日,外間鞭炮聲轟鳴,正是除夕,萬家燈火團圓之時,阿劍自外而來,臉上半惱半喜。

  此刻他們竟又另換了一處居所,懷真見阿劍這幾日每每神色不虞,她反而高興,便道:「你怎麼了?」

  阿劍見她面有喜色,便冷而不語,懷真自忖仍舊不能跟他多話,畢竟這人邪氣十足,於是便只悄悄走開。

  不料阿劍道:「頭前她說唐毅回京是為了你,你可高興麼?」

  懷真回頭瞧他一眼,不答話。

  阿劍道:「只是你高興也是枉然,不論是你亦或者你腹中孩兒,以後都要隨我回扶桑去,統跟他沒有關係。」

  懷真雖猜到他不懷好意,卻也不想他竟如此打算,便皺眉道:「你做夢!」

  阿劍冷笑道:「美紗子曾想有個唐毅的孩子,卻反而死在他的手上,如今有了你,也算成全了她的心願。」

  懷真雖然絕不信他所說,更不肯容忍孩子去什麼扶桑,然而如今人在他的手中……當下只含怒不言。

  正在此刻,有一名黑衣人進門來,在阿劍耳畔說了幾句什麼,阿劍斂眉,低低地用扶桑語回話,懷真聽不明白,卻見他們如此鬼祟,情知沒有好事。

  忽地阿劍道:「王浣溪呢?」

  懷真道:「我不喜她,不知。」

  阿劍琢磨著看了她一會兒,便未再問,頃刻,見一名黑衣人帶了王浣溪來到,又有另一名屬下從外而來,手中竟拖著一人,——那被拖進來之人仿佛負傷,是舜人打扮,卻不認得是誰。

  懷真不明所以,道:「你們要做什麼?」

  阿劍卻起身,竟拉著她的手,將她領會房中,懷真兀自問道:「那個人是誰?你們要幹什麼?」

  阿劍並不回答,只把門鎖上,便去了。

  懷真眼皮直跳,只得按捺心情,回到床邊兒坐了,如此不多時,忽地隱隱聽見一聲慘呼傳來……懷真驀地站起身來,眼神變幻,最終卻又扶著床柱緩緩落座。

  至此,一直到晚間,阿劍才開了門,卻見懷真睡在床上,仿佛無知無覺,阿劍走到跟前兒端詳了會兒,摸了摸她的臉,覺得有些冷,便返身離開,再回來,手中已多了一床被子,便給她輕輕地蓋在身上。

  直到次日,浣溪才複露面。懷真見她神色如常,便問道:「昨兒是怎麼了?」

  浣溪淡淡道:「沒怎麼。」

  懷真問道:「那個被他們帶進來的人是誰?又去了哪裡?」

  浣溪面上浮現一絲異樣,轉頭看了懷真半晌,仍不做聲。懷真道:「你說話呀!」

  浣溪垂頭,盯著自個兒的手掌,仍不言語。

  懷真看了她半天,便慢慢地退回榻上,不再問了。

  南邊兒不似京城,縱然是冬日,也極少落雪,只元宵這夜,零零碎碎地下了些清雪。

  是日,一整天不見阿劍,懷真不以為然,便在屋內把這段日子來收集了的花瓣兒歸攏在一塊兒,塞進自製的小口袋裡,耳畔聽到外頭不時有煙花燃著的聲響,映的窗紙上不時地光影晃動。

  忽地門被推開,卻是王浣溪闖了進來,抓住懷真的手,匆匆道:「跟我走。」

  懷真也不多話,只任憑她拉著自個兒,出了門來,懷真掃了一眼,見廊下有兩個黑衣守衛,均倒在地上。

  王浣溪拉著她,卻不往大門去,只轉到角門上,角門處的一個守衛也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浣溪抖開一把鑰匙,把門打開,領著懷真跑了出去。

  此刻夜幕沉沉,只有漫天煙花綻放,懷真仰頭看去,這許多日來,竟是她頭一次出門,當下深吸一口氣,覺得十分暢快。

  浣溪拉著她往前便走,一邊兒要小心地上,青石板的路,又因落了雪,未免有些濕滑,懷真雖也竭力留意,卻仍也有幾回差點兒跌倒……

  然而雖是這般,心中卻又是悸動,又是喜歡,便氣喘吁吁地問浣溪:「咱們要去哪兒?」

  王浣溪見她先前乖乖地跟著自己出來,此刻又不見懼意,相比較而言,她心中的恐懼反而更甚一些,忍不住問道:「你不害怕麼?」

  懷真不答,浣溪又問道:「你不怕我趁他們都不在,把你帶出來殺了?」

  懷真聞言,才說道:「你不會這樣兒。」

  浣溪一震,腳下竟停下來,暗影中盯著懷真問道:「為什麼?」

  懷真喘了幾口,還未來得及回答,浣溪已反應過來此地不是說話之處,當下又抓住她往前疾走。

  忽聽懷真說道:「你不要亂走,咱們須往煙花多的地方去。」

  浣溪道:「你知道什麼!」

  懷真說道:「他們若追上來,在人多的地方才好躲。」

  浣溪腳下一頓,懷真忽地又道:「不對,還是不要往那裡去。」

  浣溪哭笑不得:「你到底想怎麼樣?」

  懷真道:「這些人窮凶極惡,倘若他們找不到人,大開殺戒怎麼辦,豈非連累了好人?」

  浣溪長長地籲了口氣:「我想不到你竟是這般呆傻!自個兒的命都不保了,管什麼別人!」

  懷真因走了這一段兒,畢竟受不住,便放慢腳步,也顧不上跟她拌嘴,只低低道:「我累了。」

  浣溪跺跺腳,回頭看一眼,卻見路上黑漆漆地,雖然看似安靜,可指不定從哪個角落裡跳出那倭國忍者來,一時不寒而慄。

  她忙屏息,左右端詳了會兒,見前頭燈火幽暗,便攙扶著懷真走去,到了地頭,才發現乃是一座極小的城隍廟,裡頭供著果品祭祀等。

  浣溪拉了個蒲團過來,叫懷真坐了,原本在外頭還不覺得,如今有了光兒,她無意中一看,卻見懷真滿臉濕濕的,仿佛出了許多汗似的,浣溪一驚,道:「你怎麼了?」

  懷真抱著肚子,疼得只是咬著嘴唇,浣溪無法相信:「你莫不是……這會兒?」

  懷真忍不住,這才痛的哼了出來,浣溪焦急萬分,忙回到門口,把那兩扇門先掩起來,才回來道:「你且忍一忍。」

  懷真白著臉道:「這個……哪裡是忍得住的。」

  原來方才出了門後,一路疾走,又連跌了幾回,懷真雖不言語,其實早有些捱不住了,此刻因進了城隍廟,那腹中的孩兒竟更像是等不及了,揮舞手足要出來似的。

  浣溪見狀,跪在地上,又怕有追兵來到,又怕懷真真的有個好歹,一時心亂如麻,忽然想到一事,忙拿了根蠟燭跑出門去,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抽出引信點燃了,往高一擎。

  只見一道耀眼白光,沖天而起,在姹紫嫣紅的煙花之中,格外醒目。

  浣溪仰頭看著那白光沖天,略松了口氣,忙又回到城隍廟內。

  懷真見她去而複返,便道:「不必怕……我沒有事,畢竟、生過小瑾兒的。」

  浣溪抹了一把臉,咬牙道:「你最好不要有事,不然的話……我便……功虧一簣了。」

  懷真連連吸了幾口氣,才道:「是誰……誰叫你來的……」

  浣溪愣了愣,扶著她的手臂,道:「是唐尚書叫我……將計就計的。」說到這裡,兩滴淚便掉下來,浣溪抬起衣袖擦去,盯著懷真問道:「你又如何知道了?」

  懷真聽她說「唐尚書」,雙眸直直地看著前方,眸中雖然含淚,眸色卻異常溫柔,便道:「我原本不知道。」

  浣溪一愣,懷真深吸一口氣,疼得叫了聲,才又掙扎著說:「可是我相信……我相信……三爺不會看走眼……」

  浣溪聽了這一句,兩隻眼睛都模糊了,恨不得大哭,便死命地抓著她道:「你、你別有事!」

  懷真擰著眉道:「不會有事……只是……還是這麼疼……」她呼哧喘了幾口,想笑,卻是比哭得更難看幾分。

  王浣溪雖然生性狡猾機變,卻不曾見過這樣的場景,見懷真掙扎的這樣淒慘,便道:「我要怎麼做才好……」

  懷真眼前一陣兒發黑,朦朧中看見那燃著的燭光,映出城隍爺慈和笑著的模樣,懷真便道:「城隍爺爺、會庇佑我的……三爺……也會……」念了兩聲,便對浣溪道:「去供桌上看看,有剪子……在蠟燭上……燒一燒!」

  浣溪慌忙起身,到供桌上仔細摸索了會兒,果然從城隍爺腳底下摸到一把剪刀,耳畔只聽到懷真忍痛的聲響,浣溪抬手要燒那剪刀,手卻已經抖個不停,剪刀口把燭焰劃得明明滅滅。

  懷真把嘴唇都咬破了,卻渾然不覺,見燭光中浣溪帶淚,便道:「前兒……那個人到底怎麼了?」

  浣溪一驚,雙眸驀地睜大,懷真道:「你、你把他殺了?」

  浣溪聽了,看著手中被燭火舔舐,微微發紅的剪刀,就如那日滴血的刀刃一般。浣溪倒退兩步,幾乎站不住腳。

  懷真已經明白,道:「他是什麼人?」

  浣溪喃喃道:「是、慕商會的眼線……」

  原來這浙海一帶,是慕氏商會的地界,只因懷真出了事,唐毅等又料到是往海邊兒而來,因此便也同慕寧瑄通了氣,商會底下那些商販等,走南闖北,從來何等的人脈廣闊、眼光厲害?雖然阿劍等藏匿的十分謹慎妥當,卻仍是給慕商會的人嗅到端倪,不料卻又給黑衣人察覺,竟擒了來。

  阿劍因對王浣溪並不是十足信任,便借此事,加以考驗……

  王浣溪雖然在鎮撫司歷練這許多日,也見過不少死人,可親手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卻還是頭一次,雖然她意志堅決,到底狠心動了手,每每想起,卻總是忍不住心驚膽戰,竟有些支撐不得。

  卻聽懷真道:「你、你快過來!」

  王浣溪一驚,這才又清醒過來,忙趕到懷真身邊兒:「還要怎麼做?」

  懷真道:「三爺果然沒有看走眼……爹爹也、沒救錯人……」

  浣溪聞聽,淚又落下來,想到昔日偏執的種種,想到如今心悸的種種,便哽咽道:「不是……」

  懷真卻已經說不出聲了,死死地握著王浣溪的手,拼命掙扎了一番,浣溪望著她的模樣,整個人幾近崩潰,只緊閉著眼心想:「城隍爺爺,求你保佑……」

  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王克洵被定罪、全家下獄的那刻,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她也是跪在地上,覺著自己軟弱無力,頭一次的開始祈求神明……希望脫出生天,希望再也不會陷入當初那無助的境地。

  當初,神明果然派了應蘭風來救助,那麼現在……

  忽聽懷真似笑似哭般道:「我真不想……這會兒是你在身邊兒……」

  在這暗夜的城隍廟中,外頭萬家燈火,委實熱鬧,裡頭卻一片靜寂,頃刻,才聽到「哇」地一聲哭叫!打破這無邊的死寂。

  懷真幾乎虛脫,勉力把身上的披風拉扯下來,叫王浣溪裹住那才出生的小孩兒,摟在懷中看了會兒,便流著淚親了口。

  王浣溪跪在邊兒上,定睛望著這極為弱小卻很起勁掙扎的小東西,一瞬竟把所有生死罪孽,盡都拋在腦後。

  幾乎是與此同時,在漫天嘈雜的煙花火中,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在東南邊上,燃起巨大的火光。

  這一聲巨響提醒了她,浣溪一震,握住懷真的手:「這兒不能久留了,咱們快走,他們把火器庫燒了,這會兒該回來了!」

  懷真才生產了,哪裡還能動,下半截根本便毫無知覺,此刻這孩子卻安靜下來,不再哭泣,只是輕輕地咂著嘴,跟大人們的驚慌失措比起來,顯得如此安寧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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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
發表於 2017-5-26 11:29:44 |只看該作者
☆、第 359 章

  詩雲: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正當萬民同樂,街頭喧囂熱鬧之時,卻有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跑過長街,耳畔所聽,只有自個兒急促的腳步聲,踩在地上,也像是踩在自個兒的心上。

  頭也不敢回的,只是抱緊了懷中被披風裹著的初生嬰孩兒,拼命似的往前直去。

  身後,依稀聽到那鬼魅似的腳步聲音,以及低語詭異的扶桑話,隨風低低切切傳入耳中,奪命鬼語一般。

  她自然是聽得極明白,身心悸動,雙眸滿淚,幾乎看不清路。

  忽地又有銳響騰空竄起,不知何處在放煙花,響動過後,笑語喧嘩,吵吵嚷嚷。

  王浣溪仰頭看一眼那滿目璀璨,忽地想到先前懷真所說的話:「……要往那人多的地方去。」

  然而緊接著,卻又是她說:「還是不能,免得連累旁人……」

  王浣溪咬住嘴唇,才壓住那幾乎失聲而出的哭,她畢竟是不同的,把心一橫,便循著那燈火之光,竭力往煙花最盛之處沖去!

  正在長街上觀燈賞煙花的百姓們,對於一個忽然沖出來往前急奔之人並未多加留意,浣溪撞過一個個行人,身形被阻了阻,身後的刺客並未現身。

  王浣溪轉頭,還未來得及鬆口氣,無意中看見路邊兒屋簷上的如煙身影,令人不寒而慄。

  正將跑出長街,隱約看見前頭有一隊巡城差人經過,因是燈節,巡邏的人手添了一倍,威威武武而過。

  浣溪如見救星,大叫一聲,急沖過去,身後追蹤的影子如附骨之疽,暗影中鋒芒閃爍。

  浣溪只覺得背上刺疼,心口上一窒,腳下猛然踉蹌。

  那幾個差人見狀,不知何故,有人便扶住浣溪:「姑娘……」

  王浣溪瞪大雙眸,兀自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孩兒,斷斷續續道:「天威不可犯,雖遠必盡誅……我是——鎮撫司王曦!」

  那為首的一名統領聽的明白,毛骨悚然,即刻拔刀,大聲叫道:「護衛!」

  頓時之間,十幾個士兵齊齊拔刀,把王浣溪圍在中間。

  原來自從定下王浣溪反間之計策後,淩景深便命人暗中傳遍浙海諸縣上下一應公門中人,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有人說出「天威不可犯,雖遠必盡誅」的暗語之後,務必要傾盡全力救護,不得有失。

  鎮撫司的威名誰人不知?因此這數月來,眾衙差士兵等,于街頭巡邏之時,也都是提高警覺,處處提防。

  那追著王浣溪的刺客們見士兵們把王浣溪圍的緊緊地,自忖已經無法下手,互相使了個眼色,終於無聲隱沒。

  扶著王浣溪的那統領忽然覺得手上一片濡濕,低頭看時,卻見王浣溪後肩上鮮血淋漓,不由驚呼:「姑娘!」

  浣溪卻並不理會,只是低頭看著懷中,卻見那初生的小嬰孩兒仍還安穩睡著,此刻仿佛因聽見有人高聲,便又咂了咂嘴,看起來可愛至極。

  眼中的淚跟汗融在一起,跌落下來。

  話說先前,唐毅接到那神秘的京內來信,打開來看時,寫得卻是「物歸原主」四個大字。

  再往下看,卻又有寥寥幾行字,道:毅公尊啟,原物奉還,再送上二百三十萬兩白銀,為君海疆行資,慕某並無他意,只求一個人情,待海疆靖平,海道通暢之日,能得君一句應允。

  唐毅不由皺眉,慕寧瑄在浙海一帶,聲名極大,然而商號卻遍佈全國,甚至遠通滿剌加,蘇祿,南越,新羅詹民等國……慕商會中上上下下,總有兩萬多人手,由此可見此人勢力何等龐大。

  前些日子他一反常態前往京城,又做下那許多手筆,唐毅雖知道多半是商人之性情,有個無利不起早之意,可因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商業所圖,因此眾人都當他是來京城當個富貴閒人,揮霍享樂而已的。

  何況論起在商之事,慕寧瑄在國內也已經算是做到極致了,宮內的製造局都是他一家獨大,難道他還有別的企圖不成?

  一直到此刻,唐毅才知道慕寧瑄的所圖。

  他果然是有更大的企圖,那就是這一片比大舜廣袤國土更加無垠的海疆。

  唐毅笑了笑,有些意外,也有些微微地了然。誰知目光往下,又見一行字,寫得是:另,慕某得知,毅公將于永平郡主合和,因在此恭賀毅公雙喜臨門。

  落款是:慕寧瑄。

  唐毅看完了這整封信,又望著那「合和」兩字,以及「雙喜臨門」一句,不由皺了眉。

  他雖有跟懷真複合之意,但此話只曾跟懷真和蘭風提過,他們兩人卻都不會將此事張揚出去。

  慕寧瑄又何以知道?另外,又如何是「雙喜」臨門?

  然而唐毅又深知慕寧瑄此人,絕不會有貿然多餘之語,只怕這來信之上的每一個字,都有其深意。

  唐毅握著信,又拿起那支金釵看了會兒,望著宮闕之中那凝眸而望的美人……眼前依稀竟出現懷真的眉目……

  她前去禮部,原本是面上帶笑的,後來那笑就極快隱去,面上微微地紅也消退的一乾二淨。

  他臨行之時抱著她,只覺得她比先前更瘦弱了許多,卻也並沒有多想。

  她望著小瑾兒,眼中才透出溫柔動人的光輝來,他也以為是為了人母的緣故。

  此刻,慕寧瑄這「雙喜臨門」一句,卻竟似一把利刃,兜頭向他劈來!

  平靖夫人曾說過:他可以做好所有,不管于公於私,不是能不能,而是願不願。

  然而此刻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已經一清二楚。

  參透了那封信中指的是什麼,唐毅即刻便命備馬啟程。

  如此星夜兼程往京城而去,然而人還未曾抵京,就聽到那個令他無法直面的消息。

  彼時騁榮公主等往京城退回,還未進城,鎮撫司的人早接到消息,蜂擁而出救護。

  淩景深見淩絕是那個情形,整個人幾乎失去理智,只是死死地抱著淩絕,還是副手命人直追出去。

  繼而郭建儀也聽聞消息,懸心之故,打馬奔出城來,騁榮公主同他簡略說了經過,郭建儀聽聞懷真被帶走,想也不想,拉了一匹馬就要追上。

  騁榮死死地將他攔住,郭建儀卻又坐不住馬,竟直摔下來,多虧騁榮將他扶住。

  過了好一會兒,郭建儀才醒神,見眾人如此,便道:「此事……此事不能讓賢王一家知道。」

  騁榮正也不知如何跟蘭風李賢淑交代,她本答應要照顧好懷真的,如今這般,實在是萬死莫辭。

  郭建儀說了一句話,心神漸定,便道:「公主不必回京,只怕賢王遲早知道風聲……公主索性……往前去,在城外找地方安頓下也好,仍回詹民也罷,這一次倭國刺客又惹動鎮撫司,只怕他們不敢再捲土重來,這會公主回國,卻是最好的。」

  騁榮搖頭道:「我一定要知道懷真的安危,才能放心回去。」

  莽古因受了傷,在旁包紮,聽了便道:「說的很對,我不回國。」

  郭建儀點頭,見淩景深抱著淩絕,臉色駭人,郭建儀便道:「淩鎮撫使不必焦心,別忘了竹先生尚在京內,他是個最能妙手回春的,何必先如此絕望。」

  淩景深視淩絕如命,見淩絕灰敗面色,氣息微弱,方才又試著探過他的脈象,早已經知道他是被人狠手震斷了心脈,只怕回天乏術,故而什麼也不想了,只如自個兒也死了一般,如今隱約聽郭建儀所說,心中微微升起一線希望,那眼珠子也才會轉動了些。

  當下郭建儀安排諸事,眾人分頭而行,淩景深抱著淩絕回京,騁榮跟莽古便先去了慕寧瑄的別院安置。

  是日正午沒過,唐毅悄然而歸。

  郭建儀勉強撐著而已,見唐毅回來了,心中才略安定,一切便由他做主。

  唐毅因知道是阿劍等人行事,自然猜他們必然會逃亡沿海,郭建儀卻也想到這點兒,早命人把郊縣的出海口封鎖,一律不許船隻離港。——這幸虧也是因找竹先生驚動了趙燁,趙燁一路跑到宮內,向著趙永慕請旨,才能一路緊急傳旨命封港。

  唐毅見郭建儀這般料理,微微感激,卻又猜到那些人港口走不得,必然會另尋路徑。

  正此刻,慕寧瑄因騁榮公主抵達,也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前來,主動請求相助,又發了懷真的影貌圖,是以整個浙海州縣的慕氏商會底下眾人都也知情。

  短短的半日內,唐毅料理過所有,又託付郭建儀照料京中,務必不要讓唐夫人、李賢淑等人知道懷真出事,他才又腳不點地地離京了。

  而浣溪這邊兒,是在唐毅離京後半個月,才開始行事的。

  至於那份火器庫地圖,卻也是真的,只因在沿海各地,也有不少倭國的細作,雖隱約探到唐毅在某地有個火器庫,卻不知詳細端倪,他故意拋出這個大餌,才能成功給王浣溪鋪路。

  回浙海的路上,唐毅想著那一日平靖夫人的囑託,心道:「姑奶奶您臨去,跟我說……只要我願意,便能料理好于公於私的任何事,如今,只盼我並未辜負!」

  阿劍帶著懷真來到山陰後,本來是等船來接應出海,不料船隻還未到,禁海令卻已經下達,因此一直擱置在山陰。

  幸而得到那份地圖,他因素來最憎恨唐毅為人,便一心報復,派人去探了幾次,終於確認無誤,這一夜,才決定動手。

  而唐毅便是想引他動手,只因茲事體大,阿劍自然要親自出馬,不能有絲毫疏忽,這樣才能讓王浣溪有機會行事。

  這一夜,百姓們樂淘淘地沉醉在哄鬧團圓之中,卻不知在距海不遠之處,正有一場天翻地覆的混戰。

  本來唐毅一來是想讓王浣溪動手救人,二來想順勢引蛇出洞以甕中捉鼈,然而卻想不到,他設下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策,敵人卻更也有一重縝密安排。

  就在火器庫中跟來犯之敵大戰之時,與此同時在海邊上,有幾艘船悄無聲息地抵達,船上許多人躍下,月光下如來自海底的潛妖般襲來。

  借著月光,炮臺上巡邏的士兵看見,頓時吹響號角,叫道:「倭寇來犯!」

  從短兵相接,到火炮轟響,不過是極短一瞬。

  炮聲震耳欲聾,令人膽戰心驚。

  在城中,那沖天而起的煙花聲響尖銳嘈雜,自然蓋不過火炮之聲,可對百姓們而言,卻並未認為是炮火聲響,只以為哪裡又在放炮仗罷了。

  畢竟,誰會在這樣舉國上下同慶佳節的時候動刀動槍呢?且看這焰火何等絢麗,且聽眾人何等快活自在,人人都笑顏逐開,不知就在城外不遠,暗夜之中,有人性命相博,誓死要將來犯之敵斬殺城外。

  或許……正是因為有那些黃沙百戰穿金甲的人,正是因為有那些江花邊月笑平生的人,正是因為有那些操勞奔走、鞠躬盡瘁、兩鬢斑白之人,才能在這般佳節之時,讓舉國上下都是這般歡樂祥和,而非是其他。

  城隍廟中,懷真紮掙著起身,把那原本是用來剪燈花兒、後來卻剪斷了臍帶的剪刀握在手中。

  王浣溪臨去並沒有將門扇帶齊,冷風嗖嗖沁了進來,但隨之而入的,還有那焰火的熱鬧聲響,以及那炮聲驚魂的響動。

  懷真歪頭看向外間,雙眸不見悲喜,此刻,她仿佛也躺在生跟死的邊緣,卻也正是在這會兒,她才明白過來。

  有些人是註定……不會是普通平凡、庸庸碌碌的。

  可正是因為有這些人,才能讓那些普通庸碌之人,活的寧靜踏實,能每日都如昨日般安穩,無懼無慮地醒來,三餐一宿,冷暖憂歡,過著塵世間每個普通平凡日子。

  不會擔心炮火連天蔓延,也不用擔心狂獰的鐵蹄紛迭而來。

  唐毅永遠不會像是尋常人一樣。

  她也不會像是那日她所見的那名民婦一樣。

  他是一個至為強大的守護者,守護著這整個大舜,而她也該是一個守護者……守護的是他、跟所有親愛珍惜的家人。

  懷真微微一笑間,冷風撲面,城隍廟的門被一把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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