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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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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19:01 |只看該作者
☆、第 340 章

  原來先前唐毅隨著淩景深等追出門去,因見許多潛伏在京內的倭國細作們傾巢而出,拼命回護招財,一時混戰不休,激戰之中,那首要之人卻慢慢不見了蹤影,只餘下嘍囉拼鬥。

  忽然前頭有人來報,說是發現賊人行跡,往城門方向去了,淩景深聞言,便急忙先追了去。

  唐毅眼見這情勢,總覺心中有異:此刻城門已經命關了,縱然賊人硬闖,只怕勝算也是極低的,除非是……他到底是足智多謀,頓時便閃過一念,當下飛馬而回!

  果然正好兒給他截了個正著。

  唐毅說罷,便見那年青侍衛道:「愧不敢當,想不到你竟隱瞞美紗子之死,又利用懷真行事……果然不愧是運籌帷幄的唐大人,讓我自愧不如。」

  唐毅點頭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姓,我卻不知你到底是何人,該叫你招財……還是……阿劍?」

  ——此刻在眾人眼前的這青年,面目陌生,自然是先前從未見過之人。

  然而倘若是懷真在場,只怕立刻就能認出來,這一張臉,赫然正是當日在永福宮內、她半夢半醒間所見的那個自稱「阿劍」的神秘人。

  阿劍聽唐毅呼出自己名字,臉色微變,卻怪笑兩聲:「懷真連這個也同你說了?」

  唐毅卻不回答,只是微冷看著,望著這張俊美卻帶些邪氣的臉龐,只覺刺眼。

  阿劍道:「不過也是,你套話跟哄人的功力都非常人可及,懷真又怎是你的對手。」

  唐毅聽他一口一個「懷真」,又見他是這般令人不快的容貌,冷笑了聲,道:「如今你在京中的黨羽都將被剷除殆盡,勸你不必負隅頑抗,束手就擒罷。」

  阿劍不慌不忙道:「雖然是棋差一招,但我尚有勝算在手。」

  唐毅挑眉道:「哦?莫非你指的……又是要靠躲在女人身後脫身不成?」

  阿劍含笑看一眼王浣溪,卻見她臉如雪色,他手中一柄薄刃貼在頸間,已經劃破肌膚,滲出血來,王浣溪渾身發抖,死命咬住唇,才堪堪忍住那即將脫口而出的哭聲:她還不想死,更不想是這樣死去!

  唐毅這才掃了王浣溪一眼,道:「先前你不是要跟我一戰麼,放開她,我成全你如何。」

  阿劍邪笑道:「你當我是傻子不成?如今我負傷力竭,如何是你的對手?」

  唐毅點頭,探臂出去,從旁邊侍衛手中拿過一把弓來,拿在手中掂了一掂,又拔了一支箭,兩根長指夾著箭羽毛,刷地掠過,十分瀟灑。

  阿劍警覺地看著他的動作,確認王浣溪擋著自個兒,心念急轉,便說道:「唐毅,你猜到我會回來鎮撫司,那你可還料到別的了?」

  唐毅正打量著那弓箭:「什麼別的?」

  阿劍道:「你可知道,我原本想回的不是鎮撫司?」

  唐毅眉峰一動:「哦……你是想去哪裡。」

  兩個人目光相對,均是滿滿地機心,阿劍淺笑道:「只怕你已經猜到了。那不如你再猜一猜,為何我竟沒有去呢?」

  唐毅道:「我如何知道?」

  阿劍說道:「那自然是因為……有人替我去了。」

  唐毅雙眸眯起,道:「你再說一遍。」

  阿劍見他雖然看似面不改色,然聲音裡已隱隱透出幾分慍怒似的,他便一笑,才欲說話,唐毅忽然張弓搭箭,直直地對準此處。

  此刻他雖然不曾發箭,那股迫人的氣勢卻已經撲面而來。

  阿劍不覺微怔,唐毅道:「最後一句,放開她。」

  阿劍聽他聲音極冷,帶著冷然威脅之意,便嗤笑道:「你莫非要射死她?那……」

  誰知話音剛落,就見唐毅眉峰一動,手指竟然鬆開!

  阿劍大驚,幾乎不敢相信,然而不及多想,眼睛所見,那利箭已經離弦,因被他內力所催,彼此之間又相隔不遠,因此竟似有雷霆之勢,激射而來。

  如此勢頭,只怕縱然射死王浣溪,那箭頭所來之威,也要將他射穿!這竟是不折不扣一箭雙雕……若真如此,那便果然插翅難飛了。

  間不容髮,阿劍哼道:「好狠!」竟把王浣溪往前一推,縱身而起。

  王浣溪睜大雙眸,此一刻竟似早已經死了似的,然而她心中的震驚,卻比阿劍更強百倍,縱然知道唐毅對自己無情,可也不想竟是無情到如斯地步,竟是要一箭穿心!

  身子被往前推過來,竟像是迎著那一支箭撞過去似的,避無可避,王浣溪只覺得胸口一涼一疼,來不及反應,那支箭竟是穿膛而過!直到此刻,她整個兒還是呆怔著的,依舊無法置信。

  然而眼前,唐毅在阿劍縱身之時,也便已經起身,他身邊兒的副手趕上前來,把王浣溪攬住。

  王浣溪身不由己,倒在對方懷中,身體落地的時候,胸口那股劇痛才蔓延散開,而心跳也莫名加速……王浣溪怔怔低頭,卻見胸前衣襟上簇開一朵血花,就仿佛捏碎了一把鳳仙花在上頭似的,隔了會兒,血才一股一股地冒了出來,而心也似乎隨時便能從此處躍出來。

  王浣溪低頭看著,似笑似哭,雖然痛極,卻竟叫不出聲來。

  這垂死之際,目光散亂掃開,卻見不遠處,兩道人影正在交手,其中一道紅影,近在眼前,卻再看不清楚了。

  王浣溪喘了口氣,覺得身體像是個破了的風袋,所有氣息自那傷處流泄而出,呼吸都帶著呼哧呼哧的響動,她的眼神亂晃,便又看見廊下胭脂的身子,仍是撲倒在血泊之中,動也不動。

  王浣溪哼了聲,目光有些凝滯地望著那處,此刻,眼前竟浮現胭脂方才的眼神,那一刻她眼中的焦慮憂急,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求她相救?是向她示警?是埋怨她,還是……

  那股痛逐漸佔據了她所有的意識,王浣溪仰頭看天,終於長長地痛嚎出聲,一聲未了,人已經暈死過去。

  且說唐毅攔住阿劍,極快之間,已經過了數招。

  阿劍見他雖看似溫雅寧和,出手卻狠辣無比,一招一式都有致人死地之意,而他本就負傷強撐,回到鎮撫司,一為心中不忿,想要再尋美紗子,或救或殺,免得再被她洩露了機密,誰知美紗子竟早已死了!二來也是想挾持一名人質,順利出城,因此才選中胭脂,畢竟她身上也有鎮撫司的出入權杖。

  更加想不到唐毅竟料到他去而複返,阿劍心中惱恨之極:「此人果然是心腹之患!恨未曾早早除掉!」

  他自忖不是唐毅的對手,心中一動,便道:「果然是極狠的人,如此六親不認……懷真跟你和離,才是做對了!」

  唐毅不言不語,一心要將他擒下,他原本極少用兵刃的,因此刻動了殺心,便把腰間佩劍摘下,運劍如風,精妙難當,步步緊逼。

  阿劍雖然落於下風,卻仍是竭力周旋,口中亦不停說道:「縱然此刻她被人欺辱,命懸一線,你竟是無事人一般……懷真死的也是不冤……」

  唐毅猛然聽了這句,眼中殺機越濃,終究說道:「你當我會聽這些鬼話?應府之中,我自安排了人……」說到這裡,猛然止住:原來唐毅自然聰明,知道這或許是阿劍的攻心之計,因此便停了口,不願同他多言。

  不料阿劍道:「是麼?我自然知道,上回……府中陸陸續續多了些人,我就知道是你所為,只可惜,你千算萬算,如何沒往懷真身邊兒送個可靠人呢?」

  唐毅雖然不信,然而聽他口口聲聲「懷真」,畢竟關心情切,便怒道:「住口!」話音未落,劍招越發淩厲,阿劍本就負傷,動作緩慢,如此越發難以匹敵,胸口一疼,已經中招,然而阿劍雖然受傷,眼神卻偏微微一亮。

  因上回應蘭風出事,應府內走了許多的小廝丫頭們……自然人手缺乏,而應蘭風出詔獄後,家中又有些應酬,便要再買些使喚的小廝丫頭們,是以府中更添了好些「下人」。

  但是應蘭風跟懷真雖不知情,「招財」卻如何不知道?那些新進府的小廝們,行動之間自有異樣,分明是些有武功在身的,起初他還以為是有人對應蘭風不利,連日查探之後,卻見這些人出入都只是一副防範之姿,他才想通是有人安插了眼線進來,保護應家的。

  可男僕們自然不乏得力之人,內宅之中,不免就有些薄弱了,雖也有兩個看似機靈的丫頭,也會些功夫,可畢竟遇到高手如美紗子那般,也是不頂用的。

  而「招財」猜測的不錯,——這些人手,的確是唐毅送應府塞進來的,那兩個丫頭,也是鎮撫司內淩景深調教出來,雖然還不成氣候,可畢竟倉促間也沒有更好之人,只先頂上罷了,等以後再有好手出來,再行更換罷了,只仗著目前懷真身邊兒還有笑荷跟夜雪,都也算是不錯的。

  話說唐毅見招財說的詳細,他雖面不改色,心中卻隱隱慌了,只因這一點恐懼,便動了真怒,手上招式雖越發雷霆萬鈞似的,卻不免有些亂了章法。

  阿劍心中已經有數,情知唐毅的軟肋何在,便拼著被他一劍刺死之險,覷空便笑道:「知道你不信……那麼,你看這是什麼?可還認得?」

  他說話間,便把手中一物,向著唐毅跟前兒拋了過來。

  唐毅知道此人狡獪非常,只怕乃是誘敵之計,本不想理會,然而瞟了一眼,依稀竟見是一縷青絲……瞧著眼熟,他心中陡然巨震,竟來不及壓制阿劍,忙閃身將那一縷青絲抄在手中,渾身微微戰慄。

  阿劍見果然得計,再不遲疑,抽身後退,鎮撫司眾人見狀,便忙掩上。

  唐毅心慌意亂,握著那一縷柔軟青絲,此刻,竟失去主張,耳畔聽阿劍的聲音隱隱傳來,竟笑道:「江湖秋水多,君子意如何,唐毅,後會有期!」

  雖明知此人要逃了,也明知必要去追,可此刻竟全不想如此,仿佛心魂都被這一縷青絲牽走,掂量著那人的生死……正勉強定神欲去應府,忽然聽一名手下叫道:「唐大人!」

  唐毅耳中嗡嗡作響,早就忘了所有,那人見他不理,便跑到跟前兒拉住:「唐大人,王姑娘……」

  唐毅微微回神,抬手制止他說下去,只冷冷道:「去找太醫便是……」

  拔腿要走的功夫,這人忙急急攔住:「唐大人……大人莫急,你來看……」

  唐毅滿心只記著懷真,正想把此人推開,那人卻忙拉著他走到王浣溪跟前兒,對他道:「大人且看……」

  唐毅勉強垂眸看了一眼,卻見王浣溪正昏迷不醒,然而側面而後,一縷頭髮被割斷了,顯得格外突兀。

  那侍衛正是想要提醒他這點兒,便道:「大人莫急,必然是那賊人的計策。」

  唐毅怔住,低頭看看手中緊握的那縷青絲,陡然回過神來,手掌一握複又鬆開,那髮絲隨風墜地,唐毅氣得臉色雪白,咬牙回頭,此刻阿劍卻早就不見人影了。

  事已至此,縱然暴跳如雷也無濟於事,唐毅深吸了口氣,雙眸睜開之時,已又恢復清明,道:「派人去應府走一趟,通知防範,再加派人手看顧,唐府亦然,免得賊人趁機作亂。」

  那人道:「大人,方才那賊人幾次提起應府,大人要不要親去一趟看看?」

  唐毅並未立刻回答,一頓之後,才道:「不必。」

  話說先前,應蘭風陪著懷真自回府去,因見懷真一路神不守舍,應蘭風怕她是受驚所致,又或者是因招財之事……一時恐怕無法接受,便不免又勸說:「好真兒,好生回房,把這一身兒衣裳先換了,不然給你娘看見了,又要擔驚受怕。」

  懷真垂眸,望著衣上血漬,並不回答,應蘭風見狀,著實不放心,親把她送回房中,正要離去,懷真忽然道:「爹……」

  應蘭風止步,回頭看她:「怎麼了?」

  懷真道:「爹……我今兒,真的不該……真的做錯了麼?」

  應蘭風聞言,知道她是記掛著唐毅那一句,便複又回來,道:「你不用管,外頭的事兒這樣複雜,你如何能都懂的?何況招財……先前連我也都不忍,才特意跑去鎮撫司的,畢竟他跟了咱們家幾十年……哪裡說給人殺了就給人殺了的。」

  懷真聽到這裡,便問道:「爹,招財叔真的……跟了咱們家幾十年?」

  應蘭風道:「自然了,我小的時候他就在應公府。」因提起這個,應蘭風想了想,就道:「你先把這衣裳換了,回來爹跟你細說。」

  懷真依言入內,匆匆忙忙地把那汙了的衣物換下,又洗了臉,才重又回來。

  父女兩人重又坐了,應蘭風理了理思緒,便道:「其實,我也是在起初那一場彈劾之時,才聽他說起來的,他說……」

  這些悲慘往事,應蘭風本不願詳細說給懷真知道,只怕她聽了越發難過,然而既然說起來,無法回避……應蘭風便道:「原來當初太上皇疑心德妃娘娘跟人有染,更想逼德妃殺死腹中胎兒,德妃娘娘無法,才趁機逃出宮中,然而那些人竟不放過她……」

  此刻說起來,應蘭風仍覺著心裡難過,畢竟……德妃是他的生身母親。

  當時在太上皇的默許之下,皇后跟淑妃兩人聯手,派人追殺德妃,德妃垂危之際,產下了應蘭風,是當時的袁統領將那嬰兒帶走,恰逢應公府應爵爺的小妾的新生兒不好了,袁統領趁亂將孩子置換,因他身手精妙,竟無人察覺。

  根據招財說來,後來袁統領便命招財守護,一直到彈劾風波之後,招財才道:「原本主人若平安無事,這些話小人也不敢說出口,然而如今,叫小人看來,竟是那狗皇帝故技重施,仍是要對主人下手了。」

  當時應蘭風並不信,道:「我的身份無人知曉,皇上如何會知道?」

  招財道:「做賊心虛的人,往往會疑神疑鬼,也許他不知從何處察覺也是有的,總之主人務必留神小心行事,畢竟皇家的人尤其冷血,當初他可以狠心要除掉德妃娘娘,娘娘以為是他疑心之故,然而以小人看來,竟是他故意借著這個藉口,給太子掃清道路呢。畢竟當時娘娘很得他的寵愛,太子一黨,可是未雨綢繆、虎視眈眈的很呢。這種人為了江山社稷,什麼親生骨肉,平生至愛都隨時可以捨棄……」

  招財說了往事,又攛掇應蘭風不如早些為自己謀劃打算,橫豎如今他已經是大權在握,倘若真有上位之心……也未必不能。

  應蘭風半信半疑,可提到「篡位」,卻仍是並無此心。畢竟當時唐毅從中調停,因此事情只是壓著,誰知往後,新羅戰事起後,他竟入了詔獄,又受了刑訊,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想到招財的話,昔日德妃的冤屈加上如今自己所受種種……當真是寒心徹骨。

  當時應蘭風並不知,懷真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因他信了招財所說,自詡皇帝是一定要殺了他後快的,故而也不想張揚此事,畢竟還有懷真……懷真嫁了唐家,唐毅自然會保她無事。

  誰知道……後來的情形竟是那般,越發錯綜複雜起來……

  應蘭風簡略說完,懷真道:「怪不得他今日說什麼袁先生的愛顧……是昔日那個統領?就是那個有醉劍之稱的人麼?」

  應蘭風道:「他雖然這樣說,可是,看了今兒他的舉止,又想到昔日裡招財所為,我竟覺著,他是個跟我大有干係的人,或許他就是袁先生也說不定。」

  懷真道:「那他怎會跟扶桑有牽連呢?」

  應蘭風道:「這個我便不知情了。」

  懷真想到永福宮中那年青人,又想到方才鎮撫司內招財的舉止,便遲疑著問應蘭風道:「爹,為何我覺著,招財叔……並不是那樣年老之人呢……」

  應蘭風似懂非懂:「何意?」

  一時半會兒,懷真卻也解釋不清,畢竟也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兩個人才說到這裡,便聽到外頭有人笑道:「你們父女兩個回來,也不知道叫人一聲。」說話間,便走了進來,正是李賢淑,懷中抱著小瑾兒。

  懷真忙站起來,才走到跟前兒,李賢淑又笑道:「別急,還有個人呢。」說著轉頭看向身後,卻見果然另有一人從門口進來,長身玉立,面上溫溫帶笑,竟正是郭建儀。

  郭建儀見懷真跟應蘭風都在,且好端端地,暗中松了口氣,應蘭風迎著了,道:「如何這會子來了?」

  郭建儀抬頭,看李賢淑正跟懷真逗弄小孩兒,他便低低道:「我聽說懷真跟表哥去了鎮撫司,然而鎮撫司內偏又鬧得天翻地覆,如今正也滿城緝捕,故而擔憂,忙來看看。」

  應蘭風感念,便道:「事情果然有些可怖。」

  當下就把招財之事同他略說了一遍,郭建儀果然也十分意外:「竟然是他?」竭力回想,卻總是印象不深,只記得是個很不打眼兒的老人家罷了,連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沒想竟如此深藏不露。

  郭建儀想了會兒,就道:「然而這也算水落石出了,當時那細作說什麼內奸是應府的……自然就是說他,還平白害了表哥一場牢獄之災。」

  應蘭風道:「著實令人又氣又憐,若是別的上頭,倒也罷了,偏偏跟倭國有牽連,倒是罪無可赦。」

  郭建儀點頭道:「我記得懷真素來對他倒是極好的,知道了真相如此,只怕受不住。」

  應蘭風見他如此心細,心中一猶豫,就又小聲將懷真阻住、如何被挾持等事說了,便道:「幾乎就當他是家人一般了,那想到竟如此……只因此給他走脫了,我看唐尚書……像是很不受用。」

  郭建儀皺皺眉道:「又有什麼不受用的,他明知此事兇險,還把懷真牽扯在內,自然要以她的安危為先。是了,我來的路上,看著唐尚書仿佛往城門處去了,臉上依稀有些惱色,多半還未將人擒住。」

  兩個人說了半晌,郭建儀複入內,略同懷真說了幾句話,見她有些心不在焉之意,就退了出來,因對應蘭風叮囑道:「懷真是個多心的,表哥多安慰安慰她,別叫她更想別的。」應蘭風自應承了。

  這一場風波過後兩日,應蘭風仔細探聽風聲,卻並不曾有將「招財」擒拿歸案的消息,朝上他見過了唐毅兩回,唐毅也並沒特意提起此事,應蘭風便也不問。

  第三日上退朝之後,應蘭風才欲出宮,卻有小太監攔住,道:「尚書大人,皇上有請。」

  應蘭風不知何事,當下隨著太監便進後宮,進了殿內,卻意外地看到趙燁也在座,應蘭風行禮,便道:「不知皇上召見微臣,有何要事。」

  趙永慕卻並不回答,只站起身來,走到應蘭風跟前兒,忽地抬手在他手臂上一握,道:「的確是有一件要事,皇兄。」

  應蘭風聽到後面兩個字,大驚失色,忙後退一步,驚疑不定看著趙永慕。

  永慕笑道:「不必驚慌,皇兄的身世,朕都已經知道,也已經跟燁兒都說明白了。」

  這會兒趙燁站起來,也笑著說道:「我竟然不知道懷真妹妹……真個兒是我的妹妹呢,怪不得我見了她便天生喜歡的。」

  應蘭風又驚又且意外:「皇上,世子……」

  趙永慕道:「你且聽我說,太上皇近來身體欠佳,唯一的心願,便是想看皇兄認祖歸宗,畢竟是皇室血脈,流落在外,歸於他姓,又算什麼呢?原本朕還是不捨得,畢竟皇兄是個能臣,在工部又是風生水起,竟是無人替代,然而……到底還是手足為重,何況縱然歸了宗室,皇兄也依舊可以擔職,行事且越發便宜了。」

  應蘭風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道:「皇上雖然是好意,但是微臣並沒有想要回歸皇室之意,何況此事若傳揚出去,自然又引發一場波動……」

  趙永慕道:「你放心,昔日德妃娘娘的品行為人,人盡皆知,其實也有許多臣民私底下對德妃故去之事耿耿於懷,如今若是將昔日疑案解脫,對眾人來說自也是一件好事。」

  趙燁也道:「我正愁沒個親近的妹妹呢,三皇叔,太上皇也都盼著,大家都喜歡……你就別再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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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0:11 |只看該作者
☆、第 341 章

  且說應蘭風被傳入宮中,趙永慕跟趙燁同他相認了,便勸說他認祖歸宗,恢復皇族身份。

  自從上回在宮內拒絕了太上皇之後,應蘭風從未再想過此事,此刻才知太上皇早也跟新帝說明了……瞬間竟不知是福是禍,一時又覺意外,又且惶恐。

  然而趙燁跟趙永慕皆極力相勸,畢竟一個是素來相好的世子,一個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這般姿態,自然不好冷硬相拒,於是只低頭不語。

  永慕又歎道:「太上皇近來龍體欠安,此事竟成心病一般,照朕看來,卻是宜早不宜遲……」

  永慕說著,又看應蘭風,本想叫他去見一見太上皇,然而見他沉默寡言之態,恐怕為難,就停了口,轉而問起應府中眾人如何,格外問了懷真跟小瑾兒,應蘭風這才略放鬆了些,一一稟明。

  三個人又略說了半晌,應蘭風心事重重,便有告退之意,趙燁起身道:「我好幾日不曾去府上了,今兒正好跟著三皇叔去,也看看懷真妹妹。」

  應蘭風因此便同趙燁一同而行,出了宮門,因又聽他口稱「皇叔」,應蘭風便道:「如今天下不知詳細,世子還是先不必如此稱呼,免得叫人誤會。」

  趙燁瞅著他,點頭說:「好罷,我倒是知道三叔的心情,須知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只是我畢竟只是一個人,至多還有個師父,然而三叔卻是一大家子人,只怕你心裡忌憚此後種種,我說的可對?」

  應蘭風見他直言了,便歎了聲:「畢竟我是怕了,上回那場牢獄之災,差些闔府遭殃,本想辭官博得清閒的,然而……」到底是尚有心懷天下之志,故而才打消退意,仍舊在朝為官。

  然而在世人眼中那高不可攀的什麼皇親貴戚身份,反倒是看的極淡了,因也清楚知道,越跟皇族攀扯不清,只怕越發兇險。

  趙燁道:「三叔別怕,橫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倘若真的有事,縱然你不恢復身份,也同樣避不開的,何況你瞧瞧看,這所謂的皇家,如今竟剩下幾人了?無非你,我,還有皇帝,倘若自家人再自相殘殺起來,果然要當那所謂的‘孤家寡人’不成?只怕也叫天下人恥笑。何況以後不管如何,我也是會幫你的。」

  應蘭風見趙燁話說的甚是直爽,又驚又笑,幸喜左右無人,便含笑道:「好了好了,本覺著世子已經有些沉穩了,怎麼還這樣口沒遮攔?」

  趙燁道:「我自來就是這樣,這京內住久了,本已有些沉悶無趣,若還刻意規謹小心的,只怕人也瘋了。」

  當下隨著應蘭風上轎,只回了應府。

  進了府中之後,趙燁自去尋懷真說話,應蘭風思來想去,便去找李賢淑,又命家人把應佩傳來。

  原來先前種種,因為畢竟牽扯重大,李賢淑的脾氣又是那樣,是以應蘭風竟不曾說起過自個兒的身世種種,以免洩露機密,而府中眾人,也只有懷真知情,其他連應佩也是不知道的。

  不多時,李賢淑先來到了,便問何事。

  應蘭風又等了會子,見應佩來到了,才開口說:「今兒,我有件要緊重大的事兒,跟你們商議。」

  應佩跟李賢淑面面相覷,李賢淑先是一驚:「什麼要緊事兒?你且先同我說,是福是禍?」

  原來因家裡頭遭過那些事兒,李賢淑竟有點驚弓之鳥似的,便緊張起來。

  應蘭風笑道:「我倒也不知是福是禍了……」

  這會子,屋內丫鬟們早已經被打發了出去,只三人在內。應佩便安撫李賢淑道:「母親別怕,橫豎咱們大風大浪都經過來了,又還怕什麼別的呢?縱然真的是大大的壞事,咱們一家人仍在,一塊兒抗就是了。」

  李賢淑聽了這一句,鼻子一酸,十分欣慰,便點頭道:「佩兒說的很是,好了,你且快說罷,到底是什麼要緊大事兒?」

  應蘭風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道:「我且給你們說一個故事……」

  李賢淑脾氣甚急,就要開口,應佩忙又攔住她,溫聲道:「父親慢慢說,我們只慢慢聽就是了。」李賢淑方才噤聲,只看著應蘭風。

  應蘭風心中歎息,垂了眼皮兒,輕聲說道:「只說是在一個大家族裡,有個妾……」

  應蘭風便將應府姨娘產子被人偷樑換柱,禁宮之中德妃冤情,老僕人一路護持……等等內情,撿著略要緊的大致說了一遍,卻並未直說是自己,只說是有個人罷了。

  應佩畢竟在官場上廝混許久,且又不是個愚笨的,應蘭風雖說的籠統,他卻隱約有些知曉,只滿心震撼,一聲兒也不敢出。

  李賢淑瞠目結舌,竟道:「這是故事呢,還是真事兒?怎麼覺著那大家族內的孩子……是說的你自個兒似的呢,然而那貴妃娘娘的孩子又被掉包……總不成你就是那貴妃的孩子?那豈不是皇子……這是從哪裡說起來?你這個故事很不通……」說著,便大笑起來,只覺得匪夷所思。

  誰知這屋內靜悄悄地,竟只有她自個兒在笑,笑聲顯得格外突兀。

  李賢淑察覺異樣,戛然而止,看看沉吟不語的應蘭風,又看臉色發白的應佩,半晌,生生咽了口唾沫:「你、你們……」

  應蘭風歎了口氣,道:「夫人……這便是我想要告訴你們的正經要緊大事。」

  李賢淑半張著嘴,也變了臉色:「你、你說什麼?」

  應佩剛要開口,忽地又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兒上往外看了一眼,卻見幾個丫頭都在遠處,他才回轉身來,望著應蘭風,暗中吸了口氣:「父親……父親所說……難道父親便是昔日德妃娘娘的骨肉,竟是皇室血脈?」後面一句話,便壓得低低的。

  此刻李賢淑動也不能動了,只是轉動眼珠兒,看向應蘭風。

  應蘭風點頭道:「今兒皇上傳我進宮,便是同我說……要讓我等認祖歸宗,恢復皇室身份之事。」

  這一句撞入耳中,李賢淑瞪著他,忽然一聲不響,身子一歪便厥過去,幸而應佩眼疾手快,忙上前來將她扶住,這才不曾摔了。

  不提應蘭風跟李賢淑和應佩吐露實情,只說趙燁進了內宅相見懷真,落了座後,先也把今兒趙永慕的意思說明白了,因趙燁已經知道懷真是個知情的,便問道:「妹妹你覺得怎麼樣?」

  懷真聽聞,也並無意外之色,只微笑道:「皇上既然傳了父親相商,自然一切都是父親拿主意的。」

  趙燁看著她寧靜溫和的容顏氣質,歎道:「別的且不用說,只我先前聽皇上說了此事,才恍然大悟,如何我一見妹妹,就覺得親切的很,原來是骨血相關。」

  懷真這才忍不住笑了,道:「如何不說是哥哥性情好,故而見誰都是天生親近喜歡的?」

  趙燁道:「這可不對,我見了別人,只覺厭煩。」

  趙燁挑明瞭此事,便起身到跟前兒,打量搖籃中的小瑾兒,見小瑾兒生得眉目俊秀,雙眼閃閃地看人,他便贊說道:「這孩子端的可愛,真像是妹妹。」又拿起旁邊的一個撥浪鼓,在手中搖來搖去地逗弄。

  小瑾兒呀呀有聲,也伸出手來想要拿,趙燁便眉開眼笑地哄著說道:「快叫舅舅。」

  懷真道:「他還不會說話呢。」

  趙燁嘿嘿笑了兩聲,複又坐了,心中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因問道:「妹妹,前幾日鎮撫司出事兒,如何眾人都說你也在的?聽聞是大戰倭國細作,後來還鬧得滿城戒嚴起來,到昨兒還在搜捕呢,可到底是怎麼樣?」

  懷真見問,觸動心事,便道:「是淩大人跟……他們設計拿人的,因我之故……給人逃了。」

  趙燁越發好奇,這兩日他聽了好些傳言,只是半真半假的,卻一律說的天花亂墜,因此心癢,如今見懷真果然知情,便又追問詳細。

  懷真歎了口氣,道:「哥哥如何對這個如此感興趣?打打殺殺,死了好些人呢,我寧願什麼也不知,什麼也沒看見倒好。」

  趙燁卻扼腕道:「我若在場就好了,可惜可惜。」

  懷真哭笑不得,道:「什麼可惜,滿口瞎說。」

  趙燁陪笑道:「我只是覺著有唐尚書跟淩鎮撫使在場,必然有一場極熱鬧難得的大戰,故而錯過了未免可惜。並不是說別的。」

  趙燁因見懷真有些不悅之色,便問道:「妹妹必然也受了一場驚嚇了?」

  懷真搖了搖頭,見小瑾兒呆呆地看著趙燁,仿佛全神貫注在聽似的,她便把手中針線擱下,拿了徐姥姥做的小老虎塞到小瑾兒手中,哄道:「好孩子,別聽這些話,你只乖乖的。」

  趙燁回頭,笑道:「妹妹,他現在還懂什麼?何況,他也畢竟是唐尚書的骨肉,唐毅是那樣手眼通天的人,只怕小瑾兒也是虎父無犬子,將來必然也大有一番作為。」

  懷真不由莞爾一笑,喃喃竟道:「我可不想小瑾兒跟他一樣……」

  趙燁睜大雙眸:「妹妹說什麼?」

  懷真一笑過後,複又有些抑鬱之色,低頭道:「能幹是能幹了,然而畢竟太操勞了些……」說了一句,便覺得過於親密,忙停下來。

  趙燁打量著她,忽地說道:「這倒也是,操勞還是其次,倘若無驚無險的,倒也就罷了,若總是那樣風裡浪裡的,我們倒不妨事,只是家裡的人不免懸心。」

  懷真不搭腔,趙燁見她不言語,這才忽然想起兩人已經和離了,因笑道:「我是糊塗了,一時竟忘了……」說著噤口,只也忙跟著逗弄小瑾兒去了。

  趙燁本還有兩件關於唐毅的事兒要跟懷真說,因猛然想起他們兩個已經和離,倒是不好再總提唐毅了,便只說些沒要緊的閒話。

  末了又道:「前些日子妹妹做的那賑災義賣大會,倒是有趣的很,連我也跟著見了一場大熱鬧,皇上曾說,要相請所有捐出珍寶的內眷入宮飲宴呢,只因皇后近來身子欠佳,故而拖延著,只他既然發了金口,畢竟是要請一場的。卻都是妹妹的大功勞了。」

  懷真便道:「倒也不必轟動,何況我也並沒做什麼,裡頭是爹給出謀劃策的,外頭有小表舅他們照看,我身邊兒也還有騁榮公主相助……」

  趙燁點點頭:「說起騁榮公主,聽聞她回詹民國去了?」

  懷真道:「是她的母妃病了,故而竟回去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再回來。」

  趙燁道:「那人倒是個有趣的,以後若有機會,當認識認識。」

  懷真見他興致勃勃,便也一笑:「若公主回來,我給你們介紹相識。」

  如此趙燁坐了半晌,才自去了,懷真便仍拿了針線慢慢做活,誰知才拾起來,就聽丫鬟來報說李賢淑昏厥了,懷真大驚,忙跑去看。

  幸而李賢淑不過一時情急之故,應蘭風給她掐著人中,不多時便醒了來,卻仍是呆呆怔怔看著應蘭風,不敢置信。

  懷真因不明所以,便問究竟,應蘭風對應佩道:「你妹妹原本是知道的,不必瞞著她。」

  應佩本正猶豫要否同懷真說明,又怕驚了她,聽應蘭風這般說,又見李賢淑身邊有應蘭風照料,才把懷真一拉,同她出了臥房。

  懷真見狀,又想起方才趙燁來說的宮中之事,便隱隱猜到李賢淑因何暈厥。

  兄妹兩個來至外間,只站在廊下,應佩道:「德妃娘娘的事兒,妹妹果然都知道了?」

  懷真輕聲道:「我先前在唐府內……陰差陽錯得了些消息,只事關重大,不敢聲張罷了,哥哥別怪我瞞著。」

  應佩此刻卻也仍有些不真之感,仰頭長歎了幾聲,才道:「我、我竟是再想不到的……」

  懷真問道:「爹既然把此事說了,只怕是要認回去的。」見應佩神不守舍,她反而又安撫了幾句,又道:「哥哥勿驚,橫豎不管是何身份,咱們仍是一家人,只仍是以平常之心度日罷了,豈不聞那《菜根譚》裡有寫:寵辱不驚,先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應佩聽得這一句話,緩緩掃去那惶然忐忑之心,握住懷真的手,笑道:「妹妹說的很是,我懂了。」

  正在此刻,忽見韋氏自廊下來,見他兩人站在門首,韋氏便瞟著,問道:「如何聽說母親暈了?」

  應佩道:「不妨事,已經醒了。」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要不要此刻告訴她……然而倘若不說,改日聖旨一下,豈不是也更懵了?

  懷真會意,便道:「哥哥自去跟嫂子說話罷了,我在這兒就是了。」

  當下應佩便帶著韋氏離開,自回屋中去,韋氏因不喜,便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兒要瞞著我不成?兄妹兩個鬼鬼祟祟的……」

  應佩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得此話,當下道:「什麼鬼鬼祟祟,倒是在說誰呢?」

  韋氏哼了聲,因知道他疼愛應懷真,也不便說別的,只道:「你急什麼?我不過是隨口一句……也沒說別的,你這樣赤眉白眼瞪著我,沒得叫人覺著是心虛了。」

  應佩本是想跟她說身世之情,忽地見她這樣口不饒人的,心中不快,便道:「你夠了,我本是要說好話,你反上來就說這一通……先前因妹妹回家來住,你每每就有些不是眉眼兒,幸而妹妹是個心寬量大的,只仍敬重你是嫂子罷了,你倒是也拿出當嫂子的心胸來,也對她更好些才是,怎麼言語裡反倒更不中聽起來?」

  韋氏本也是個急性子,被噎了這兩句,立刻便道:「我怎麼沒有心胸了?你倒聽聽你自己說的話,她是個心寬量大的佛爺,我就是個氣量狹窄的丫頭了?原本是你們兩個說體己話,見了我就撇開,我抱怨一句就不成了?」

  應佩見又惹了她說出這些來,把先前的好意相商都壓下了,臉上便露出怒色,見此刻說不成了……正思忖著要走,韋氏偏偏又哼道:「你且別說你的好妹妹了,放著唐家這樣好的門戶不要,竟跑回家來,以後可還要怎麼樣呢?難道要在家裡住一輩子不成?我說這話也並不是嫌棄她,自是為了她著想,你偏又說我的不是了。」

  應佩原本還只有兩三分怒意,聽到這裡,便已經變作七八分,竟站住腳,對韋氏道:「你若不開口,我倒也不說了,哪裡輪得到你說妹妹?縱然她在家裡住一輩子又如何?難道使不得?只要她自己樂意就是!口口聲聲說為了她著想,你如何不直說你眼裡不容人!先前父親出事兒那陣,我知道你們家的苦衷,也並沒有逼著你們家幫父親出頭說話……可你呢?竟找由頭跟我吵,後又自回去娘家住,一直等風頭過了才回來……可是妹妹她卻是在風口浪尖上回來、跟家人共生死的,你反而有臉說她?」

  應佩小時候,原本性情有些偏狹,後來給懷真設計教了一番,才轉了性情,自此竟然一派溫柔平和,縱然上回應蘭風入詔獄之事,韋氏做的欠妥當,他也自是為了家庭和睦之故,並沒揭開來直說,橫豎後來應蘭風平安回來,一家子團聚。

  這會兒卻是給韋氏逼急了,素日來的怒意便按捺不住。

  韋氏聽了這話,臉上頓時紅了,這原本也是她的心病……當時應蘭風情形危殆,眾人都說是保不住了的,起初她還想著回娘家求救,誰知家裡人偏也是這樣說,因此韋氏未免有些二心不定……

  幸而後來風波過後,應佩隻字不提,她便自然也壓下,如今見應佩說起,一時臉上紫漲:「你、你這是在嫌我?」

  應佩道:「只怕是你嫌我在先。我本不願意說這些傷人心的話,是你逼人太甚,別的倒也罷了,竟對妹妹也挑三揀四起來,今日跟你說句認真的——你若還一直是這個情形不改,只怕我消受不起,不如大家一別兩散。」應佩說完之後,便轉身氣憤憤地去了。

  韋氏見狀,面上一時過不去,回房後氣得落了幾滴淚,便賭氣叫丫鬟收拾包袱,竟自回娘家去了。

  應佩聽說後,只叫不用理會。

  誰知兩日之後,忽地新帝下旨,昭告天下,旨意上說明,原來昔日德妃娘娘被奸人所害,導致皇子流落民間,然而畢竟天佑大舜,才叫鳳子龍孫重回天家。

  種種內情不必多提,只最讓眾人都震驚失色的是,這失而復得的皇室中人,賢王殿下,竟然正是如今的工部尚書應蘭風。

  就在應蘭風被封為「賢王」後不多久,宮中傳出消息,竟是太上皇殯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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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0:30 |只看該作者
☆、第 342 章

  只因太上皇殯天,皇室之中,一應王爺,公主,世子們等盡數入宮守靈弔祭,朝廷之中三品以上大員們,亦在宮中齋戒侍候,三品以下文武百官,都在午門處齋戒住宿,不得返回府中。

  其他京城乃至天下,臣民等盡數摘除冠纓,服縞素,百日之中禁舞樂,四十九日禁屠宰,民間三個月內不准行嫁娶事宜,舉國致哀。

  禮部又向周圍新羅,詹民,沙羅,南越,尼博爾等國發出訃赦書,眾國自急派陳慰使等使節前來弔唁,不提。

  話說懷真隨著李賢淑進宮,一連守了半個月。本來跟成帝親情緣淺,何況細想德妃之事,追究源頭也自是因他而起,後來更差點兒害了應蘭風……

  然而如今人已故去,昔日種種,也不必再提了。且他臨去之前,幡然悔悟,念念想著認回了親生骨肉,又為德妃正了名……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懷真本就不是個善於記仇之人,又想著昔日進宮之時,跟成帝相處的種種,竟都是面目慈和的多,如今再不可得了,因此自也不免悲傷了一番。

  這一場大祭,足有月餘才逐漸消停了些。這日,懷真正欲出宮,卻被敏麗傳人叫去。

  因應蘭風被封了「賢王」,恢復了皇族身份,——果然如趙永慕所說,只因德妃為人最好,文武百官們但凡有些根基的,竟都感念,雖然見應蘭風是這般身份……大為意外,然而應蘭風又且是個能臣,人人敬佩愛慕的,是以雖然朝野譁然,但震驚之外,卻並沒有別的聲調兒,眾人都只是驚歎罷了,自忖果然應蘭風的行事為人,很有德妃昔日的風範。

  又有人想到德妃當初賑災義舉,聯想到懷真先前所做……更是歎息感念不已了。

  除去應蘭風有封號外,懷真也另有封,且是太上皇親給擬的,竟是「永平郡主」。雖犯了趙永慕的忌,但自也是太上皇一片眷顧之心,或許也是故意如此,以示殊榮之意。

  這段日子來懷真在宮中,便時常跟敏麗和應含煙相見,三個人一路歷經風雨,卻比先前越發好了,數日來說了無限體己話。

  且說懷真隨那小太監前往靜妃宮中,彼此相見了,敏麗打量著她,便歎道:「忙碌了這許多日子,見你又消瘦了,今兒好歹回去,也能好生歇息歇息。」

  懷真道:「我自來就是這樣,姐姐又不是不知。」雖然如今她恢復了身份,但彼此之間,卻仍是如昔日一樣稱呼。

  敏麗握著她的手,便叮囑說道:「我方才叫人拿了些補品等物,待會兒你便帶回去,叫人給你收拾著每日用一些,可萬別大意虧待了身子。」

  懷真道:「多謝姐姐。知道了。」

  敏麗眼望著懷真,實則她心底想說的並不是這些,然而連日來想出口,又不知從何說起,可若不說,懷真便自出宮去了。

  敏麗便問道:「你別怪我多嘴,我只是難以放心……你跟哥哥,到底……有沒有什麼打算?」

  懷真微睜雙眸,對上敏麗探詢的雙眸,卻竟不知怎麼回答好。

  當日在唐府內,唐毅曾說過複合等的話,然而只因近來事多,彼此之間連相見一面兒都不得,這話竟也不知如何了。

  且聽敏麗的意思,唐毅並沒有把這話同敏麗提起,因此懷真心頭竟有些沉沉浮浮。

  自從鎮撫司事發之後,唐毅並不曾再去過應府,懷真自然知道他公務纏身,不得閒暇,何況應蘭風認祖歸宗,禮部又有一番忙碌,再加上太上皇之事,一應大禮,不可出任何紕漏,先前給各國發那訃赦書後,近來,那些距離近一些的詹民、新羅、南越等國也紛紛派了陳慰使上京,自然又有一番周旋。

  何況除了禮部之事,只怕仍還有許多別的事務讓他不得分神他顧。

  此刻聽敏麗又問,懷真心中一驚之下,便微微一笑道:「又有什麼打算呢,如今這會子……兵荒馬亂的,誰有心去想那些事。」

  敏麗打量著她,見她臉色微白,比先前才嫁到唐府之時……更憔悴的不成個樣兒,難道只是因太上皇殯天一事?敏麗從來最是憐惜她,如今更是不忍,便道:「你且聽我的,不管別的如何,只對自己好一些才是正經的。」

  懷真笑說:「這是自然,我何嘗虧待過自個兒呢。倒是姐姐,何必叮囑我,我又不似你這般……你只管照料好你跟小皇子罷了。」

  敏麗心底本有些痛,聽了她這話,又覺得笑:「怎知道是個小皇子了?」

  懷真道:「我猜的便是。」

  敏麗靜靜看她片刻,便張手過去,將懷真輕輕抱了抱,說道:「我真恨自個兒不是個男人……不然,哪裡就把你空拋在這裡了。」

  懷真本好端端地,聽了這一句,卻禁不住眼眶發紅,眼中就濕潤了,忙舉起衣袖拭去,才笑道:「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說這樣的話呢?」

  敏麗也紅著眼,聞言一笑,才將她緩緩放開。

  此刻,宮女領著寶殊進來,小孩兒已經能滿地亂走了,見了懷真,便上前來靠著,口中竟喚道:「舅媽。」

  懷真一笑,將他攬住,卻對敏麗道:「不可教世子這樣喚我……若給人聽了,像是什麼呢?」

  敏麗笑道:「是他自個兒願意這樣叫的。」因又問道:「再過兩個月,小瑾兒也要一歲了,可會說話了?」

  懷真笑道:「哪裡就這樣快了,只怕還有的等呢。」兩個人又略說了會子,敏麗才放了懷真自去。

  出了寢殿,太監在頭前引路,便送懷真出宮去。

  正轉出宮道,忽抬頭看見前方,殿閣之下,竟走來數人,俱是朝臣,一應鮮明服色。

  然而最醒目的卻是在前那人,威儀天生,寶相莊嚴,通身纖塵不染,雙眸七情淡然,被眾人簇擁當中,正往那金鑾殿而去。

  懷真遙遙看見,目睹那冰雪曉星似的容色,竟無端有些窒息之感。

  這些日子來,雖經常出入宮中,卻極少跟唐毅照面,只想不到在此不期而遇,本覺著是極熟悉親近的人,這樣遠遠地一眼,這種種疏隔之感,卻仿佛不認得了似的。

  一念意動,幾乎就想走上前去,卻明知不可為。

  懷真只怔怔地眼望著唐毅,然而眼前風動雲飛,殿閣嵯峨,他大步流星儀態瀟灑,卻渾然不曾看見她在此處,只仍目不斜視身端行正地,同那幾名大臣拾級而上,直往金鑾殿而去了。

  倒是頭前的小太監看見了,因笑道:「今兒唐尚書大人是領著詹民國的幾個使者來拜見皇上呢……」回頭時候,卻見懷真垂著頭,仿佛並沒看見什麼。

  那小太監想到兩人之事,當下也不言語了。

  話說懷真出了宮,自乘車回府,走到半路,心中一動,思來想去良久,便吩咐道:「去唐府。」

  笑荷跟夜雪在旁聽了,不免詫異:和離之後,除了那一次軍器局之事,這還是懷真頭一次主動說要去唐府的。

  只因身為皇族眷屬,比尋常的官員內眷們更要盡心盡孝的,是以這段日子來,懷真同李賢淑仍按時入宮,反是唐夫人得了些閑,因擔憂家中無人照料小瑾兒,便把他接去了唐府。

  馬車停在唐府跟前兒,懷真下車,抬頭看一眼頭頂那匾額,通身竟有些微微地戰慄之感,門口小廝們見了她,知道今日是不同往日,都忙行禮,有人便飛奔入內,只報「永平郡主來到」。

  懷真竭力自製,只做若無其事之態,緩步往內而去,一邊兒微微抬眸,這昔日何等熟悉的亭台殿閣,這會子看來,心中卻竟不知是何滋味。

  將到內宅之時,便見唐夫人帶著幾個丫頭迎了出來,懷真上前,還欲行禮,已經給唐夫人攙扶住了,因說道:「快進來,正好兒小瑾兒又不安分呢,只我竟有些走不開……」

  懷真不解,唐夫人攙著她的手臂,因小聲說道:「你進去就知道了……卻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了。」

  當下便進了內宅,來至唐夫人的上房,就見有個人迎了出來,因行禮道:「見過郡主。」

  懷真一看,卻見跟前兒之人,竟然是林明慧。此刻懷真還以為明慧只是來探望唐夫人的,便忙道:「少奶奶何必多禮。」

  這會兒,裡頭淩霄便跑出來,見了懷真,便喜喜歡歡地到了跟前兒,仍喚道:「嬸嬸!」

  有一段日子不見了,淩霄竟又長了許多,懷真見他比先前越發出落,也更加可愛,便抱住了他。

  這會兒唐夫人就叫奶母把小瑾兒抱了出來,隨著出來的,卻還有個一個小娃兒,已經能在地上亂走了,卻是淩雲。

  三個孩子湊在一塊兒,這廳內便顯得格外熱鬧,懷真接了小瑾兒抱過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底那一抹惶然便不翼而飛,因笑道:「好生熱鬧……先前淩雲可是在跟小瑾兒玩耍呢?」

  唐夫人笑道:「可不是?淩霄淩雲都喜歡小瑾兒,總守著小瑾兒不肯離開呢!」

  懷真十分喜歡,低頭看看淩家兩兄弟,又笑問林明慧道:「少奶奶是幾時來的?」

  林明慧聽聞,便低下頭道:「昨兒便來了。」

  懷真一怔,唐夫人在旁咳嗽了聲,卻道:「但凡過日子,哪裡少得了言差語錯的?你們畢竟年輕氣盛……拌個嘴就當是天塌下來一樣,豈不知以後還得在一塊兒過日子?」

  唐夫人話雖是說林明慧,卻未嘗不也是說給懷真聽的。

  懷真聽了,知道林明慧大概跟淩景深有些拌了嘴,才來到唐府。懷真便笑不答話,淩霄跟淩雲兩個,一左一右在她身邊兒,時而看她,時而看她懷中的小瑾兒,如兩隻好奇的小雀兒。

  卻聽林明慧道:「這一次只怕不是拌嘴,若不是我沒了娘家可回,也不敢來打擾太太跟哥哥。」說著,竟落下淚來,又怕給淩霄淩雲看見,便忙轉開頭去。

  淩雲年紀小,倒也罷了,淩霄卻看得清楚,當下走回林明慧身邊兒,拉著她的衣袖道:「娘……」

  明慧早拭了淚,回頭看看淩霄,便說道:「霄兒,你帶著淩雲到外頭玩兒去。待會兒再回來。」

  淩霄雖不捨得懷真,然而畢竟母親這樣吩咐,於是只好牽住淩雲的手,拉著他出了門。

  林明慧因見兩個孩子都出去了,才低聲又道:「太太昨兒問我到底怎麼了,我也不敢說……今兒懷真也來了,索性我便說了。」

  唐夫人跟懷真對視一眼,便只聽著。林明慧又道:「前些日子鎮撫司內鬧出事來,死了多少人……其中有一個,原本是個青樓女子,我們那位爺,把人隆重殮了倒也罷了,橫豎……盡了昔日的情分,不算他十分的無情,然而他竟還要把靈位迎進家廟,這卻是何等的荒謬不像話?此事我自然是不能答應,然而卻拗不過他,反被他說了幾句。我們家裡的太太聽說了,也氣的不成,然而太太竟不敢多說他,卻只是痛駡我不會管家理事……」

  懷真雖也隱約聽說鎮撫司內死了個女子……卻並不知胭脂跟淩景深之事,不覺聽得怔住了。

  唐夫人聽了道:「怎麼太太竟是這樣糊塗呢?不過她大概也是沒法兒,氣狠了……說你幾句,你且不必放在心上,畢竟是長輩。」說了這一句,又道:「景深倒是的確有些不成體統,怎麼竟把那樣的女子放在家廟裡呢,怪不得你惱了他。」

  林明慧低頭垂淚,唐夫人歎道:「只是你就這樣兒帶著淩霄淩雲出來,只怕他們在家裡也是著急的……不過倒也好,你且自在住上兩日,晾晾景深也是該的,免得他以為你沒了娘家,竟是無處可去似的了。」

  林明慧聽了這話,淚落得更急,竟哽咽出聲。

  懷真見狀,也覺不忍,便安撫道:「少奶奶不必過於傷心,留神眼睛哭腫了,給淩霄淩雲看出來。」

  明慧聞言,才漸漸止住了,因她哭了一場,又見懷真才回來……只怕跟唐夫人有些話私底下說,因此她便藉口洗漱,自退了出來。

  明慧去後,唐夫人才又歎道:「明慧原本是那樣爽利的女孩兒,這會子竟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子了。我看著也怪不忍的,可惜她父親去的早……倘若還活著,以林大人的脾氣,哪裡會忍得了呢?」

  懷真也自感觸,道:「正如太太所說,幸而並沒什麼大事,不過言差語錯罷了,待氣消了也就罷了。」

  唐夫人連連點頭,卻又對懷真道:「你既對別人家的事兒看的這樣透,怎麼卻偏看不透自個兒身上的事兒呢?」

  懷真笑道:「太太怎麼又說我了?」

  唐夫人欲言又止,正這會兒,見淩霄牽著淩雲從門口進來,見林明慧不在,便問。

  懷真見這兩兄弟玉雪可愛,便招他們到跟前兒,因說道:「別急,你們娘進內洗臉去了,你們乖乖在這兒等著。」

  兩個孩子一塊兒點頭,淩霄問道:「嬸嬸,娘如何又哭了呢?」

  懷真不知如何回答,正猶豫著,淩霄忽然問道:「是不是壞人也欺負娘了?」

  懷真一怔,便摸摸他的頭道:「霄兒說什麼壞人呢?」此刻,忽地想到上回……淩霄仿佛也隱約提過,說什麼壞人對淩雲不好……

  淩霄見問,看看淩雲,忽然踮起腳來,便貼在懷真耳畔說了一句。

  懷真臉上的笑便斂了,直直地看著淩霄問:「霄兒說的……可是真的?」

  淩霄點點頭,道:「在家裡的時候,娘一直叫我看著淩雲。」

  淩雲此刻也不怎麼懂事,只仍探頭探腦地望著小瑾兒……懷真看著他懵懂的雙眼,震驚之余,一時心中極為難受。

  唐夫人因在旁邊,卻並沒聽見淩霄說什麼,只笑問:「你們娘倆兒竟說體己話呢?霄兒說什麼,也跟我說說如何?」

  淩霄只看懷真,仿佛想聽她的意思,懷真勉強笑道:「其實沒什麼……都是孩子氣的話,太太不必問。」

  淩霄年紀雖小,人卻十分機敏,見懷真這樣,他就低下頭去。

  唐夫人聞聽,也不再追問。

  片刻功夫,林明慧洗漱整理妥當,才又回來,仍是閒話說笑,並不再提那些不快之事,懷真細看她舉止神情,心底卻想著淩霄方才那一句話。

  原來淩霄在她耳畔說的是:「府裡有壞人,拿針紮淩雲呢!」

  懷真聽了此話,瞬間就仿佛有人也拿著針紮了自己一下似的,著實又驚又痛。——試想淩霄人雖小卻機靈,自不會隨意編造什麼謊言,何況從上回開始他就這樣說……

  然而這畢竟是淩府的事,外人不好插手,何苦林明慧並不似是個軟弱可欺之人,總不會一味坐以待斃……

  可心裡雖然這樣想,望著淩雲軟軟糯糯的模樣,又看看淩霄……她畢竟是當母親的,竟無法可想有人竟如此狠心,會對這樣的好孩子下那般毒手。

  若對方不是林明慧而是別人,懷真只怕也立刻就要當面相問……可是昔日跟林明慧曾有些過往,一直到如今,彼此也無法敞開心結,因此這些敏感之事,等閒又哪裡好出口?若她知道是好意倒也罷了,倘若另有別的什麼心思……豈非另生枝節?

  何況此乃淩府家事,林明慧大概也不願別人知道,不然的話方才當著唐夫人的面兒,為何不提此事?

  因此懷真便忍住欲問之心,只畢竟不放心,竟瞅了個空子,便拉住淩霄到那無人處,低低囑咐說道:「霄兒以後回了府,且記得一定要機靈些,倘若還有人這樣對你或者淩雲使壞,你……就去告訴你二叔,讓你二叔給你們做主,記住了?」

  淩霄睜大雙眼看著她,遲疑說道:「娘不許我告訴別的人。」

  懷真搖搖頭,握著淩霄的肩膀道:「霄兒聽話,只偷偷記著嬸嬸的話,你二叔不會害你們……若知道了,一定會處置壞人,保護好你們。」

  原來懷真自忖,既然有人這樣毒心,且看林明慧的行徑,竟像是制不住那些人似的……懷真因見識過清妍公主的性情,倒有些明白淩府內的暗湧是怎麼回事。

  可不管如何,對孩子動手都是絕不能容忍的,淩絕那人雖冷,可卻是真心疼愛兩個侄子,若知道此事,他出面兒干涉,自會一勞永逸。

  淩霄仔細看了懷真半晌,終於點頭道:「我聽嬸嬸的。」

  午後,懷真因見時候不早,便告辭欲回府,唐夫人因見她親來了,知道她惦記小瑾兒,唐夫人又因守了小瑾兒數日,何況此刻淩霄淩雲兩兄弟也在,於是便叫懷真抱了小瑾兒回去,又讓奶母等跟隨。

  林明慧便抱著淩雲,同唐夫人一起,一直送到二門上,才了止步。淩霄兀自牽著懷真衣角不放,被百般哄勸,才終於戀戀不捨地鬆開手兒。

  話說懷真自同丫鬟們往外而行,不料才走到門房處,便聽到有人在裡說道:「聽說咱們爺後日就要出京往海疆去,也不知真假……」

  懷真猛然聽了這一句,只覺得心神飄忽,竟不知是怎麼出了唐府的。

  如此上了車,不知是因聽淩霄說了那些可怖之事,還是連日內出入皇宮太過勞累,或者是馬車有些顛簸,心中竟大不受用,隱隱地有些翻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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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0:48 |只看該作者
 ☆、第 343 章

  話說懷真回到應府,李賢淑聽說外孫兒回來了,便已忙不迭地走了出來,正小瑾兒醒了,竟不肯被抱著,只牽著懷真的手便在地上蹣跚地走,因畢竟還小,便只是小心翼翼顫巍巍地挪動著,走不兩步,便要在地上亂爬。

  懷真只得忍笑,留神將他拉住,小瑾兒倒是格外高興,仰頭看著懷真,咯咯地笑個不住。

  李賢淑迎了上來,不由分說一把便將小瑾兒抱了去,又對懷真道:「如何不抱著他,這般嫩胳膊嫩腿兒的,磕碰了可怎麼是好?」

  懷真道:「他自個兒非要掙下來玩的。」

  李賢淑笑,把小瑾兒臉上親了兩口:「我的寶貝外孫兒還小著呢,就這樣能耐了呢?」又問懷真:「我見你總不回來,派人去打聽,才知道你過去唐府了,怎麼,是想小瑾兒了?」

  懷真道:「順路去看了看太太。」

  李賢淑掃她一眼,笑道:「去看親家太太倒是尋常,只怕你去看別的。」

  懷真不理會,將到後院,忽地問李賢淑道:「前兒哥哥跟嫂子是怎麼了?」

  原來自打聖上降旨,恢復了應蘭風的身份之後,韋氏一家自然也聽聞了,然而彼時韋氏因跟應佩吵了嘴,一時不忿便回到家中,誰成想竟會有此事……

  韋氏乍驚乍喜,雖是一心想要回府,怎奈這回不似上次應蘭風入獄放出的情形,因跟應佩有些吵翻了,不免落不下臉來。

  應府之中,李賢淑因不知緣故,只以為她又回家住幾日罷了,還想打發人去叫回來,不料應佩只是攔著,且對李賢淑道:「母親不必理會她。咱們做人太好了些,未免讓人覺著是應當的。」

  李賢淑這才信了是口角,便問緣故。

  應佩道:「當初覺著她性子直爽,有些像是母親,這才跟他家定了,不料她倒的確是心直口快,只不過竟大不懂體恤人,凡事只以自己為上。這回她既然想鬧,且也由得她去,隨她罷了,只別去請,沒得更縱容了。」

  李賢淑見應佩如此說,雖想息事寧人,可應佩素來不發脾氣,這一次如此,只怕是給慪的急了,她當母親的,卻不大好硬拗,於是便果然聽了應佩的話。

  韋氏在家中耐著性子等候,本還以為府中會有人來相請,不料一連多日不見人,未免心中著急,且那府裡有這樣的大事,她竟不在那府中,韋府眾人看著,也有些不大像話,私底下已經有些閒言閒語地露出來了。

  韋氏見狀,又怕果然應佩惱了,倘若真的一紙休書下來,那可如何是好?因此少不得覥顏又回到府中。

  虧得李賢淑不肯插手他們夫妻之事,見她回來,面目也是平常,彼時懷真也並不知道他們口角,依舊和言語色地相待。

  只有應佩,那眉眼裡透出幾分冷意來,韋氏見狀,心中又惱,又有些後悔,自忖自個兒做的果然是有些過了……不然以應佩的性子,等閒哪裡肯跟人如此慪氣?何況如今家世又不同了。

  於是私底下,便同應佩說了幾句好話,道:「我不過是一時想不開,你何必真跟我動怒?當初老爺出事,我心中自也著急,雖然並沒跟你提起,然而那會子我回娘家,何嘗沒有求父親幫忙?只是他們不肯插手,我也沒有法子……又不好跟你說,心裡自然也窩火,那陣子才跟你吵了幾句。」

  應佩聽了,不答。韋氏又道:「我的確是有些婦人之見,目光短淺之處,你只寬容體諒些如何?好歹我嫁了你這兩年多,又有了馨兒,你縱然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馨兒面上。」

  應佩這才說道:「你好提馨兒?你是她的母親,她將來會是什麼出息,只看你就知道了。你若是不好,馨兒自然也會有樣學樣,先前你對妹妹是什麼模樣,對家裡又是什麼模樣,將來馨兒若也如你一般,又怎麼說?我豈不是養出個冤家來了?」

  應佩擰眉又道:「何況我先前哪裡不寬容體諒了?前日,本就是想跟你說父親身世之事,不料你出口便傷人,竟說我跟妹妹鬼鬼祟祟,又百般怨念,你且自己尋思,你所做的這些,一件件戳心,竟叫人怎麼體諒?」

  韋氏見他疾言厲色地,便低了頭,應佩頓了頓,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什麼樣的性情,你應該知道,你嫁了過來,闔家可曾薄待過你?都當你是自家人罷了。對我而言,縱然你有什麼別的不好,然若是孝順父母,疼惜妹子,就算再多不好,我也自體諒寬容得,可若是薄待家人,罔顧親情,就不必怪我翻臉了。」

  韋氏聽了,又愧又是委屈,便哭起來,裡頭的大姐兒正在睡,聽了母親哭聲,不知如何,便也哭了,因此底下的丫鬟婆子們傳說出去,懷真才知道。

  李賢淑見懷真問,不願她為此操心,便說道:「無非是些口角罷了,年輕小倆口都是這樣,豈不見在泰州那會兒,三天兩頭地我也跟你爹爭吵?」

  懷真便笑道:「我並不記得有這種事。」

  李賢淑白了她一眼:「那是因我氣來的快,也消得快,難道要認真跟你爹惱不成?」

  懷真道:「很是,都是娘胸懷寬廣,我們都不及的。」

  李賢淑得意笑道:「鬼丫頭,哄你娘呢。」兩個人說說笑笑,自進內宅去了。

  且說因應蘭風恢復身份,在京中地位,自然跟先前更加不同了。趙永慕本要賜給他一座新宅子,應蘭風道:「臣家裡並沒多少人,何況是剛遷的宅子,很不用再更換。」因此才甘休,只換了匾額罷了。

  京中別的人家倒也罷了,只說應公府……卻委實的有些尷尬,雖說皇帝並未追究皇子怎會落在他們府中之事——實則趙永慕跟成帝早就知道,畢竟有個「招財」在,而最近鎮撫司內那一場,因此才略見塵埃落定,——應府眾人起初大為惶恐了一陣兒,生怕降下罪來。

  不料此事竟輕輕揭過了,因此眾人才都松了口氣,然而接下來……

  先前因都當應蘭風是個不起眼兒的庶出,且性情又跟府內眾人格格不入的,因此縱然應蘭風後來升了尚書,公府內卻多方針對,並不認真放在眼裡,故而應蘭風輕易便分家出去另住,後來又出了詔獄那件事,應家一則慶倖早就分家,二來,卻更是恨不得同他撕捋開來,竟是半點兒不沾邊才好。

  縱然應蘭風後來無罪脫出,官復原職,應家眾人也並不如何過來巴結,他們倒不是不想跟堂堂地工部尚書大人沾邊兒,只是畢竟應蘭風不管再如何了得,他也始終都是「應」家的人,但凡逢年過節,老太君跟應爵爺應夫人等生日之類,應蘭風一家子也都仍舊要乖乖地回來請安見禮,仍也可以受他們指使。

  誰知道令人無法置信的是,應蘭風竟是皇子,若不是聖旨傳下,只怕應家人先要大怒起來,如此一道聖旨不容分說地昭告天下,應公府內眾人均目瞪口呆,如瘋如狂了。

  應老太君跟應夫人雙雙撐不住,一個厥了過去,一個呆若木雞,後來眾人終究回過神來,應老太君先是哭天搶地,把應爵爺叫了來,指著先大罵了一陣兒,又把應夫人叫來,也大罵道:「瞎了眼迷了心的,這內宅裡的事兒先前不都是你操管著麼?如何竟弄出這種偷樑換柱的醜事來,你們竟一點兒也不知道的!」一時也忘了忌憚,只顧大罵。

  應夫人也是有苦說不出,只道:「當初那姨娘生產……我並不在場的,誰知道竟會有這種事?」那姨娘本就是個不受寵的,並沒有人格外關心,只派了一個穩婆去已經算是極不錯的了,又哪裡會照顧的那樣妥帖嚴密?

  應老太君卻也知道事已至此,再如何痛斥也是無濟於事,倘若不是聖旨所傳,還能壓下,如今板上釘釘了,應老太君想到先前所作所為……心中懊悔之極!

  然而誰又能想到,那樣不起眼兒的一個庶子,竟是落在雞窩裡的鳳凰?何況先前仗著他是應家的人,若有不如意,還可以拿出長輩的威風來壓制,如今……人家已經是堂堂地王爺了,又哪裡輪得到他們說一句重口,非但不能,連疏遠都不敢……倒還要費心去籠絡巴結的好。

  只因應家到了這一代,已經露出頹勢來,原本還仗著宮內有個應含煙,可如今太上皇歿了,含煙也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太妃而已,又有何用?而他們先前的所作所為,卻也多有虧心對不住應蘭風一家之處……倘若應蘭風想要報復的話……要毀掉應家,當真是易如反掌。

  此刻想來,當日做過多少虧心昧德之舉,如今竟就有多少惶恐憂心之事,應老太君因撐不過,竟也病了。

  應爵爺吃了這一記悶棍,無法,仗著應竹韻先前跟應蘭風交情好,便打發他去探聽消息。這一會子,也只有應竹韻能跟應蘭風說得上話了,這還的虧是應玉的關係……

  然而應竹韻雖然也為此事震驚,可他卻畢竟懂得應蘭風的為人性情,知道應蘭風不是那種睚眥必報、氣量狹窄之人,見父兄這樣惶恐擔憂,內宅中又是這般恐懼不堪,他反覺著好笑,暗中尋思:「為人果然不能做虧心事的,當初我雖對哥哥另眼相看,卻只欣賞他的為人、知道他官場上必有一番作為罷了,如何能想到……原來竟是正經兒的鳳子龍孫呢,怪不得我見他素來的形容舉止,跟家中的子弟大不相同,原來果然便是雞窩裡飛出了金鳳凰。」

  應竹韻又笑又歎,不免過府相敘,卻見應蘭風雖然換了服色,然而言談舉止,對待他的種種態度,竟仍是如昔日一樣的,果然仍是一派的寵辱不驚,光明磊落。

  相比較而言,府內眾人的舉止,真真兒的應了那一句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提。

  話說這一日,懷真便來到李府,探望應玉跟狗娃兒,先前徐姥姥同李舅媽來陪了應玉住過一陣兒,才回幽縣不久,懷真因怕應玉孤單,便得閒來見。

  狗娃兒如今已經能滿地亂跑,話也說的越發流利了,見了小瑾兒,便喜喜歡歡拉著玩耍,兩個小娃兒倒是投契。懷真跟應玉兩個也自在說了半晌話,中午又留了吃飯。

  午後,兩個孩子因玩的累了,便都睡了,狗娃因喜歡小瑾兒,竟也不舍的離開他,只抱著睡了。

  懷真跟應玉兩個,在外間的炕上歪了會兒,忽然聽應玉笑了聲,懷真因問緣故,應玉道:「我不過是才又想起來,前幾日公府內忽然派人來叫我回去……我不得不回,只回去了,你當他們是何意?」

  懷真道:「我又如何知道?你且別賣關子,愛說便說。」

  應玉笑道:「他們竟是讓我多往你們王府走走,探聽探聽消息,看那個意思,是怕你們對他們不利呢。」

  懷真尋思了會兒,便也笑起來,道:「難道誰有空去記掛著要做壞事不成,果然好笑的很。」

  應玉道:「這便是心虛之故罷了。想當初你父王出事,他們恨不得連我都不認,如今倒好,活該。」

  懷真道:「你別口利不饒人的,且由得他們去就是了。咱們只是不理。」

  應玉點點頭,起身往內張望了一會兒,見兩個孩子仍在安穩睡著,應玉才又低低道:「話說回來,你別怪我多嘴,你跟唐大人,如今怎麼樣了?」

  懷真聞聽,面上的笑便慢慢斂了,說道:「我……我不知道。」

  應玉忙問緣故,懷真因跟她是無話不談的,就遲疑著說道:「我真個兒不知道,先前,軍器局出事後……那回在唐府裡見了,他說了要複合的……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應玉想了想,道:「莫不是因為你如今是郡主娘娘了,故而他有些犯難?另外……因太上皇歿了的緣故,三個月不能論嫁娶,只怕也是因此而耽擱了?」

  這段日子來,懷真每每思量,應玉此刻所說的她自然也想到了,因心裡一寬,便抿嘴笑說:「我也是這樣想過……只是,近來他、他也少去府裡了……不知何故。竟像是比先前更生疏了。」

  應玉道:「如今你們府內是王府了,自然更不同往日,何況我聽聞近來禮部忙著迎接那各國來的陳慰使、進香使等,著實是忙碌不堪……」

  懷真點了點頭:「罷了,慢慢再看就是了。」

  應玉看著她似憂似喜的神情。忽然捂著嘴笑。

  懷真問道:「你又笑個什麼?」

  應玉說道:「我只是笑,這唐大人倒是一派穩重,莫非是吃定了你仍是他的不成?可據我所知,小表舅那邊兒,可仍是親切的很呢。倘若我是唐大人,早先把你弄回府裡了,哪裡就能把媳婦跟兒子都扔在外頭呢,這也忒心大,果然不是尋常之人。」

  懷真抓了一把散果等物,便擲向應玉,啐道:「又瞎說了。」

  應玉道:「雖是玩笑話,卻也有幾分正經,叫我看,小表舅也是極不錯的,倒是比唐大人更宜家宜室,至少,小表舅不必似唐大人一般、動輒四面各國的外放,半年數月的不著家呢?」

  懷真垂了眸子,一聲不響。兩個人正說著,外頭有丫鬟來報,道:「奶奶,二爺來了。」

  應玉聽了,知道是李准來了,懷真也自一喜,兩個人便忙起身端坐。

  果然不多時,李准大步進來,規規矩矩向著兩個人都行了禮。

  前日李准自尚武堂被選了進軍中去,徐姥姥李舅媽等自然是不大捨得,生怕他跟李霍一樣,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奈何李准一心要學哥哥,立志從軍報國,家中眾人不忍硬拗著孩子,何況徐姥姥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因此便竟許了李准入伍。

  只因李霍速素來為人最好,性情豪爽,又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因此軍中多有他的舊時相識,大家知道李准是李霍之弟,自然也格外照拂他。

  李准在京外大營操練,但凡得閒,便會來京,去王府拜會、並探望應玉跟狗娃。

  懷真跟應玉見了李准,見他意氣風發、少年英武的,且因軍中歷練,那氣質越發堅毅了,眉宇中依稀有李霍之風,兩人都很是欣慰,便噓寒問暖,打聽他軍中如何等等。

  李准一一都說明了,只叫她們安心,又道:「我先去王府,拜見了姑姑姑父、以及表哥等,見大家都甚好,我也就放心了。」

  懷真笑對應玉道:「你瞧瞧他,越發長大了,先前我在幽縣住的時候,他還滿院子亂跑,攆狗攆雞的呢,如今竟是這樣出息了。」

  李准聞言,又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後腦勺。

  應玉眼尖,便看見他手腕上露出一塊紅紅的來,忙說:「手上怎麼了?哪里弄傷了?」

  李准忙縮手,道:「不礙事。」

  應玉喝他到跟前兒,把袖子擼起來,果然見手肘上一塊兒通紅的傷,懷真一眼看見,也吃了一驚,問道:「是怎麼傷著的?」

  應玉不言語,李准道:「表姐跟嫂子都不必擔心,是操練的時候不留神傷著了的。」

  懷真正心疼皺眉,忽然應玉說道:「身上只怕也還有別的傷罷?」

  李准一愣,然後點了點頭,道:「其實沒要緊。」

  懷真問道:「怎麼還有傷?」

  李准還未回答,應玉笑了笑,眼中卻透出幾分傷感之意,點頭道:「昔日他哥哥在的時候,我豈會不知道……時常身上帶傷掛彩的,或者是操練,或者是認真打仗,畢竟刀槍無眼,畢竟會留下些……」說到這裡,便轉過頭去,自悄悄拭淚。

  懷真原本不知,聽了這話,才明白,便看李准道:「怎麼竟是如此……那何必去受這個罪呢?準兒,不如咱們回來……」

  李准卻認真搖頭,說道:「哥哥能吃的苦,難道我吃不得?且平日裡操練妥當了,若上了戰場,勝算才更大,保家衛國的,死且不怕,何況只這點兒傷。」

  懷真一震,想起李霍……便欲斥責他,可一時竟又有些說不出口來。

  應玉卻回過頭來,斥道:「不許說那個字!」

  李准忙低頭稱是,應玉看了他半晌,卻又笑著點頭:「很好,你這樣有志氣,你哥哥在天之靈,也自是欣慰的。」

  應玉說著,又對懷真道:「咱們不用多說什麼了,這是他們自己的志向跟擔當,何況如此有血性,總比那些只會苟且偷安的怯懦小人強過百倍。可還記得當初我攛掇你去尚武堂之事?當時我便說可惜自個兒生為女子,又無才幹,不能似平靖夫人那樣……他們兄弟很好,將來狗娃兒長大了,若他也能是這樣的漢子,我也算……不辜負了。」

  懷真聽了,擰眉想了會兒,便低了頭,不再做聲。

  李准去後,懷真略坐片刻,便告辭,應玉本想留她過夜,懷真道:「今日還有事,改天再來,多住幾日。」

  離開李府之後,懷真便吩咐小廝道:「去探一探,唐尚書如今在哪裡?」

  如此車行半路,小廝方回來道:「唐大人如今正在禮部。」

  懷真聞聽,便叫轉向禮部。頃刻間車停在禮部門首,小廝上前通報,懷真對笑荷道:「留在這兒,陪著小瑾兒,好生照看,我去去就來,夜雪跟著。」

  當下下了車,此刻禮部門首眾人都知道是「永平郡主」來到,早有人飛奔入內通報,不多時,有一名侍從急急出來迎接,懷真抬頭看了一眼禮部門首,深吸了口氣,便邁步往內而行。

  禮部上下眾人,自然都知道懷真跟唐毅關係匪淺,何況如今她的身份比先前又是不同,便絲毫不敢怠慢,正引著而行,便見前頭有幾個人迎面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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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1:21 |只看該作者
☆、第 344 章

  話說懷真前往禮部,見迎面來了數人,懷真淡淡掃了一眼,依稀見都是男子打扮,當下便目不斜視,往前而行。

  那幾個人見了她,忙都止步靠在旁邊,垂頭屏息,靜靜侍立。

  其中有一個人卻望著懷真,目不轉睛地看著。

  懷真察覺,不免掃了一眼,看見那人容貌之時,忽然止步。

  那人見她望著自己,便道:「姑娘。」音調有些古怪,卻微微一笑。

  懷真正覺面善,怔道:「你……」卻見此人皮膚微黑,雙眼卻極大,眼窩有些深陷,鼻樑高高地,生得雖標緻,卻顯然不是舜人,正笑吟吟地。

  懷真凝視著那雙有些動人心魄的眼眸,驀地認了出來:「是你……」

  原來這人竟是個女子,且是當日成帝賜給唐毅的沙羅舞姬,名喚迦美的。

  早在懷真未嫁唐府之前,迦美便不在唐府之中了,唐夫人隱約提起來,倒是一副松了口氣之態,只說是唐毅將她「打發」了,卻不知這打發究竟何意,懷真也從未問過。

  不料竟在此見到。當初在唐府,因見迦美起舞,印象十分深刻,故而雖過了這兩年,卻仍記得。

  迦美見她認出來,便露齒一笑,懷真好奇問道:「你怎會在此?」

  這會兒迦美身邊有個略有年紀的老者,道:「回郡主,迦美姑娘在同文館中,教授眾人沙羅語。」

  懷真定睛看了迦美半晌,點了點頭,複才轉身又行。

  迦美跟其他眾人見她走遠了,才又往外而去。

  前頭領路那侍者見懷真認得迦美,便笑說:「前兩年,尚書大人將迦美姑娘許配給同文館的一名教授,後來尚書大人特許,她便夫唱婦隨的,教眾人沙羅語了。」

  這禮部中出來的,又哪裡會是等閒,看似多嘴隨意說來,實則是想懷真知情罷了。

  懷真心中一動,並不多言,只道:「原來如此。」

  那侍者又道:「再過段時日,只怕沙羅也會派陳慰使來,故而尚書大人今兒傳了他們來。」

  懷真放慢了腳步,問道:「這會兒尚書在做什麼?我……是不是來的唐突了?」

  侍者陪笑道:「郡主說哪裡話,這會子應該還有幾個新羅來使要見,但要緊事昨日已經商談過了,今兒他們不過是來羅唕的,甚是好打發……」

  當下領著入內,卻見前頭又有數人自堂中退了出來,卻果然是新羅人的打扮,不約而同地向著裡頭正躬身行禮,滿面含笑。

  懷真正看間,卻又見一個人自內出來,依舊是卓爾不群的身姿,風度翩然,正淺笑抬手做相請之態,正是唐毅。

  唐毅轉身抬眸的光景,便看見懷真,臉上那無可挑剔的笑意忽地一僵,繼而又向那幾個新羅人點頭示意,那幾個人又倒退數步,口中說了幾句,才轉身去了。

  引懷真前來的侍者見唐毅出來,便悄悄後退,也隨著那些新羅使者自去了。

  廊下複又一片靜寂,此刻四目相對,懷真口幹心跳,竟開始後悔一時衝動,竟貿然來此了。

  然而畢竟來也來了,騎虎難下,懷真便走上前來,略垂了眼皮兒,卻心頭亂跳,竟不知要說什麼。

  還是唐毅先開口道:「入內說話罷?」

  懷真微一點頭,回頭看一眼,見夜雪仍跟在身旁,便道:「在此等著。」說著邁步,便進了內廳。

  平日裡「禮部」兩字,聽的甚是耳熟,只知道是他每日必到的地方,然而這卻是懷真第一次親眼所見,親臨其境。

  卻見廳中空闊明朗,並未有什麼名貴華麗的陳設器皿,也無精巧繁複的佈置等物,不過是一色的花梨木的桌椅等,牆上掛著幾幅黃公望的寫意山水,瞧著端重肅穆,雍容典雅,倒是跟他這個人的通身氣質十分契合。

  過了外間會客所在,唐毅引著懷真來到里間,這才是他素來辦公所在之處,靠內是一字排開的書架,面前一張平闊幾案,案頭無非是些文房四寶等物,另一側則擱著個霽藍釉的描金折枝花卉雙耳尊,上插著兩支開的正好的瑤台臥雪,如湛藍晴空上捧著兩朵白雲,格外醒目出色。

  唐毅並未回到桌後,只在書架旁邊站著的高背椅前站了,對懷真道:「且坐。」

  懷真聽如此說,抬眼看向了過去,見他面上一派穩重,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她反緩緩地沉下心來,因道:「多謝。」

  兩個人自從認得,到成親……何曾有如此「相敬如賓」的時候?

  彼此落了座,一時卻都未開口。寂寂之中,懷真便笑了笑,因不等他再問,就說道:「我來的唐突了,還請恕罪。」

  唐毅眉峰一動,轉頭看向她。

  懷真卻並不看他,垂眸只看前頭那靠牆根兒放著的一尊花架,道:「知道大人日理萬機,只怕耽擱不得,今日貿然前來,十分慚愧,且讓我厚顏說了,以後再也不來相擾了。」

  唐毅皺皺眉,輕聲喚道:「懷真……」

  懷真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不知為何,心裡只覺得沁涼著,便仍垂著眼皮,含笑道:「大人貴人事忙,只怕有些事兒記不得了,然而我因是個無知的閒人,竟也把些無聊的事記在心裡……比如上回在唐府內,您曾說過……那些話,只怕已經忘了?我並無別的意思,只是想當面兒問一聲,彼此兩下也好踏實。」

  唐毅聽了這一番話,又看她再不抬頭看自己一眼,他便微微地閉上雙眼,這些日子來,他迎來送往,接待過各國的來使,處置過多少棘手事端,可不管情形再急迫,人物再難纏,卻總會遊刃有餘處置妥當,哪裡似現在這樣,像是舌尖上捆著絲線,艱澀難言。

  懷真說罷,卻不得他的回答,只聽到那寂然的沉默,無聲地擠逼而來,懷真笑意更盛,點了點頭,起身道:「不必回答,我已經知道了。」

  懷真轉身便走,唐毅驀地起身:「懷真!」

  此刻他望著她的背影,眼前驀然出現的,竟是那日在鎮撫司裡,被阿劍將那一縷青絲扔過來,當時他不顧一切握在手中,通身戰慄,無法自製。

  他一生從容,自忖就算面對驚濤駭浪,也絕不會有那失態失色之舉,然而生平最大的一次失誤,竟是在那種情形之下……

  他算得到阿劍去而複返,也有把握將他拿下,可偏偏……天時地利,仍是叫他輕輕易易逃走。

  可是,當時他明明知道阿劍是攻心之計,明明也信自己安插了好手在應府,懷真不至於會出事,可偏偏……當手握那一縷青絲之時,就連天地萬物都不復存在,滿心只有一個恐懼:她出事了。

  她果然出事了,那該如何是好?

  這種無法遏制的念頭,將他整個人釘牢在原地,休說是阿劍趁機逃了,縱然他此刻對自己出手、取走自個兒的性命,也是尋常。

  唐毅雖然知道自己至愛應懷真,也知道唯她不能失去,可卻不知……他對她的心意,竟能讓他到達那種……連素來至為強大無物可以撼動的理智、也無法佔據上風的地步。

  而那可恨的倭國細作顯然早已經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削落王浣溪的頭髮,先以言語挑撥,然後拋出這致命一擊。

  他從來都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也自忖無懈可擊,但這一次,卻被人算計的如此透徹。

  唐毅喚罷,應懷真止步,雖背對著他,但胸口起伏不定,卻也幾乎無法自製。

  勉強定了定心神,懷真問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便聽到身後他道:「因太上皇之事,我想著此刻也並非好時機,等禁婚娶令過後,再……」

  懷真不等他說完,已靜靜道:「大人很不必為難。」

  唐毅眉頭一蹙:「我並未為難。」

  懷真仍是背對著他,卻輕輕笑了聲,竟邁步往外自去,唐毅眼睜睜看她往門外走去,瞬間竟忘記所有,急往前數步,將她攔下:「懷真!」

  應懷真舉手將他手臂一推,唐毅卻反手將她手腕握住,順勢往自己懷中一帶,垂眸死死地看向她。

  他的雙眸早不是先前那樣沉靜無波,反而無限焦灼地望著,又哪裡是當日她在宮中所見那樣超然脫俗,又哪裡是方才在外頭所見那樣應對周全?

  懷真對上他的目光,輕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真的知道,你不必再說,也不必讓自個兒為難……我先前勸敏麗姐姐說過什麼來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如今,更很不必一錯再錯。」

  唐毅道:「你知道我什麼心意?」

  懷真看著眼前這人,該如何回答?畢竟……這是她從小就認得的人,是一路護持相伴她至今的人,她曾嫁給他,同床共枕許久的人……又怎會不明白他心中想什麼?

  這一段日子她本來就曾想過種種可能,包括這個在內,只不過心存僥倖,不肯確信罷了。

  如今這最壞的,已經成真。

  懷真把心頭那些狂濤駭浪壓下,只道:「有些話,說出來沒得傷人,還是不說的好。我今兒來,已得到想得到的……唐尚書,從此也該……靜心安神了,請您放手。」

  她的神情看似平靜,卻透出一種極冷靜的果決。

  唐毅喉頭一動:「我已說過,等三個月後……」

  懷真搖頭道:「很不必勉強。何況有些話,是不必說出口才會叫人明白。」

  一語說罷,懷真抬眸看他——自從方才她來,彼此相見,從他的面色眼神之中,舉止動作之中,難道還看不夠?非要說出來……自取其辱?

  唐毅擰眉,不言不動。

  懷真笑道:「唐尚書,這是禮部,別失了分寸。」一句話說完,便高聲道:「夜雪!」

  唐毅的手終於緩緩鬆開,而懷真一笑點頭,轉身往外而行。

  門口夜雪看了唐毅一眼,也轉身跟著懷真而去。

  且說懷真低著頭,腳步匆匆,往禮部外而去,倉促中竟走錯了路,夜雪忙趕上,將她扶著拉了回來。

  急急地出了那青瓦紅門之中,卻如掙命一般,夜雪見懷真臉色不對,又想到兩人房中相談,必然是因說的不好才如此,十分擔憂,才欲要問,忽然懷真疾走兩步,抬手扶著車轅,皺眉躬身,仿佛欲吐。

  夜雪忙死死扶住她:「姑娘且要保重才好。」

  懷真幹嘔了會兒,只覺得眼前天暈地旋,腳底所踏方寸,也似在緊著顛簸,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才道:「沒什麼……不過是一時走的、太急了罷了。」

  夜雪咬唇,只扶著她上了車,懷真慢慢地臥倒了,半閉著眼睛,卻又叮囑說道:「回府裡後,不許對任何人提起……今兒我來了禮部的事。」

  兩個丫頭都答應了,夜雪見她臉色越發不好,便道:「姑娘撐著些。」又想叫傳太醫去府內等著,不料懷真道:「不許叫人……我並沒有事,只過一會兒就好了。」。

  如此回到應府,果然便沒驚動旁人,懷真只叫把小瑾兒送到李賢淑那邊去,她自回了房,也不許丫頭們伺候,把門掩了。

  靠在門扇上,這會子眼前已經發黑,只紮掙著回到床邊,身上早已經沒了力氣,好歹拼命爬了上去,把被子拉起來緊緊地裹住,連想也不想,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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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發表於 2017-5-25 10:21:38 |只看該作者
☆、第 345 章

  話說懷真回到府中,倒頭便睡,獨背寒屏,一任香印成灰。

  自從鎮撫司一役後,唐毅從來不曾登門過,懷真便已經心有不安。——畢竟知道他的性情,以他昔日種種情深相待,縱然當時無法脫身,此後也必然是要來探望的,誰知……竟過了這許多日。

  而當時在鎮撫司中,他說了那一番話,又道:「你不該……」卻被應蘭風及時攔住。

  至此之後,這短短的一句,始終在懷真心中,揮之不去,時時思量。

  唐毅何曾對她說過一句狠話?這三個字,已是極為克制之下、卻畢竟說了出口。

  他已經是有些責怪她之意了。

  起初懷真雖想到這點兒,倒也並沒有一味當真。

  只是日復一日,每日暗中期盼,他卻始終不來,懷真本就是個多思多想的,早就暗中將昔日兩人相處細細回想了數回。

  從應蘭風之事開始,他始終隱瞞不說……再往後因招財叔之事,他終於肯同她透露些許,然而所謂真相,卻仍是她事後從別人口中知道。

  可懷真並未有責怪唐毅之意,反有些理解他的心情,若說當初應蘭風之事的時候,她還曾有些想不開,然而經過招財叔此事,反叫她明白了唐毅的用意。

  他不肯向她說明招財叔是細作,雖看似「不近人情」,但卻是他考量詳盡之故,他知道貿然告訴,她必然不信。

  他並沒同她承認美紗子已死,自然也是因事關重大,想要不泄機密……均都無可厚非。

  事實上,縱然他萬無一失,瞞著這許多,可最終仍舊功虧一簣,還是……因為她的緣故。

  雖然懷真自知道,若再給她一次選擇,只怕她仍然會選擇沖進鎮撫司……畢竟招財叔陪伴著應家幾十年,她怎能忍心見死不救。

  只不過,這一種「見死不救」,付出的代價如此之大,且叫她禁不住後悔起來。

  出了鎮撫司後,她曾問應蘭風,自個兒是不是做錯了。

  應蘭風是父親,自然是百般維護,一個字也不忍加身。

  然而唐毅不同,他說:你不該。

  懷真記得當時他的眼神,透著怪責的冷意。

  她其實已經開始自省內疚,卻無人知道。

  雖然隱隱猜到他或許是有責怪她之意,故而這許多日都不肯露面,可懷真也都按捺心意,一日一日的忍過了。

  起初還想等他的意願。

  誰知在李府之中,因李准在軍中吃苦,懷真勸他不要從戎罷了,而應玉說了那一番話……越發讓她的心底觸動起來。

  先前趙燁曾誇小瑾兒,說是虎父無犬子,懷真當時笑說並不想小瑾兒如唐毅一樣。

  她不過是以為人之母的心思,想要自個兒的孩子一生平平安安,無驚無險度日。

  因先前唐毅出使在外,幾度生死,唐夫人跟敏麗種種痛不欲生,她都是親眼所見的……以至後來嫁了他,越發親身經歷了那種揪心之痛,故而才只想小瑾兒別像是唐毅一樣。

  然而聽了應玉跟李准所言,再思量唐毅素日來的那種兢兢業業,卻都是為何?他們都是心懷天下之人。

  可見畢竟是她的眼界心思有些狹窄……於是心中竟有些不自在起來。

  所以才終於下定決心,親來禮部探望,其實……本是想要跟他見上一面兒,或許,或者跟他說一聲兒……當時的確是她錯了。

  可是卻想不到,從相見的第一眼開始,然後他請入內說話,兩人之間那種情形,竟不是昔日深情恩愛之態。

  見那言行舉止,骨子裡透出幾分疏淡,竟像是真的厭棄了她,並不只是一時的賭氣惱了而已。

  其實早在兩人和離、風雪夜她拒絕了他後,懷真心中便清楚知道:是真的觸怒他了。

  只想不到往後……兩個人畢竟情深難禁,陰差陽錯,竟又糾纏在一起。

  故而那夜在唐府,雖然事情並非自己所願,但是能重回他懷抱……又何嘗不是她心底期盼的?

  誰成想,招財叔之事陡然發作。

  故而懷真才說,此行來禮部,已得到了想要的,那便是他的態度。

  原本想說的那些話,也都埋在心中罷了。

  乍暖還寒時候,懷真朦朧醒來,頭仍隱隱沉重作痛。

  還未睜開雙眸,就聽見耳畔嘻嘻地輕笑聲,起初還以為是幻覺,緩緩定睛看去,卻見在床邊兒上,並排趴著三個小人兒,挨挨擠擠在一起,正看著她笑。

  從跟前兒數過去,竟是淩霄,小瑾兒跟淩雲,兩兄弟把小瑾兒擠在中間,三個一塊兒,眉開眼笑地望著她樂,淩雲甚至將一根手指塞在嘴裡,含著邊笑。

  懷真呆看了半晌,才信自己不是幻覺,一驚之下,便想爬起身來,誰知身上竟是無力之極,便只仍是伏著身子,問道:「霄兒怎麼在這兒呢?」

  淩霄人長的高些,距離懷真也近,長睫毛一閃一閃地,將碰到懷真臉上似的,笑說:「是二叔帶我們來的。」

  懷真一怔,抬眸四看,幸虧不見淩絕。便道:「是嗎?你二叔呢?」

  淩雲含糊不清地說:「二叔……外面……」

  兩個人說話間,小瑾兒便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中透出好奇之色,口中也嘟嘟囔囔,咿咿呀呀地想要說話。

  懷真一時不知說什麼,只顧看著他們三個,淩霄抬手,便摸向懷真臉頰:「嬸嬸怎麼了?是不是不高興呢?」

  懷真微微搖頭,感覺小孩兒嫩嫩的手指劃過臉頰,不知不覺,眼中浮出一層水光。

  淩雲見狀,不免有些著急,只是他畢竟矮一些,竟夠不著懷真,只是著急亂嚷起來。

  懷真少不得爬起身來,先把淩雲抱著拉到床上,又把小瑾兒也抱起來……淩霄見了,早也主動爬了上去。

  懷真把小瑾兒抱在懷中,淩雲淩霄兩個一左一右挨著坐了,懷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所見都是孩子甯馨的笑臉,軟軟的靠在身邊兒,那身心方微微地暖了起來。

  四個人湊在一塊兒,懷真忽然記起一件事,便問道:「霄兒……你們已經回府了?」

  淩霄點頭,懷真又問:「那……那……還有沒有人對你們不好?」

  淩霄看看淩雲,便趴在懷真耳畔低語道:「我已經聽嬸嬸的話,跟二叔說了。」

  懷真意外,然而淩霄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未免有些不懂內情,言語不清,然而看他喜喜歡歡之態,又想到淩絕為人,懷真便按下此事。

  又過片刻,外頭夜雪跟奶母進來,見四個人都在床上,瞧著和樂,便雙雙笑起來。

  奶母道:「不過是出去了這一會子,小爺們竟都鬧起來了。原本還乖乖的呢。」

  夜雪見懷真面上朦朧帶笑,便也微微有些放心,便對懷真道:「方才太太吩咐廚下熬了湯,我叫他們端來姑娘喝一碗才好。」說著便要去。

  懷真忙叫住她,便吩咐說:「他們來了,大概也沒吃東西,你叫小丫頭出去,買兩碟滴酥鮑螺,松子糖……再叫廚下做些蒸酥酪,桂花藕粉糕拿來……」夜雪答應著,抽身去了。

  懷真因又問那奶母道:「聽說小淩駙馬來了?不知在哪裡?」

  那奶母說道:「先前在王爺書房裡說話呢。」

  當下懷真便陪著三個孩子又玩耍了會子,頃刻,李賢淑聞訊來到,懷中抱著大姐兒,笑道:「我知道淩霄淩雲也都在你這兒,也叫馨姐兒過來湊湊熱鬧。」

  大姐兒此刻也還小,卻已經能開口說話了,見眼前都是小孩兒,因也喜歡,便在李賢淑懷中只是笑。

  懷真見狀,便下地,丫鬟們知道她新睡起身,便捧了水來,伺候她簡略洗漱罷了。

  頃刻,丫鬟們把點心送上來,大家圍著桌子,奶母抱著小瑾兒,懷真便抱著淩雲。

  小瑾兒年紀還小,不能吃別的東西,懷真便喂淩雲吃,淩霄自己舉著個酥螺,便小口小口地啃著,懷真見他嘴唇上沾了好些奶油,便掏出帕子,仔細給他擦去,淩霄眯起眼睛,十分受用。

  小瑾兒見眾人都吃的這樣熱鬧,也躍躍欲試,李賢淑就叫給他舀了一小勺的酥酪給他吃,小瑾兒吃著甜甜的,便也拍著手,喜歡的笑個不住。

  眾人坐了半晌,便聽外頭有說話聲音,丫鬟進來道:「小淩駙馬來領小少爺們,要回府去了。」

  淩霄淩雲兩兄弟正玩兒的高興,哪裡肯走,便都不樂意。懷真因心中有事,便對李賢淑道:「娘看著他們,我出去……跟淩哥哥有幾句話說。」

  懷真便自裡屋出來,抬頭一看,果然見門口上,淩絕負手背對著站在彼處。

  聽到腳步聲,便回過身來,見是懷真,微微怔然。

  懷真腳步一停,才又走了出來,因說道:「哥哥這就要去了?」

  淩絕道:「是……他們在這兒只怕也鬧騰的不輕。」說話間,又看了懷真兩眼,見她眼睛微紅,便道:「你怎麼了?」

  懷真低頭笑道:「沒什麼……只是霄兒跟淩雲都甚是聽話,並沒鬧騰,這會子在裡頭吃東西呢,乖巧的很。」

  淩絕也笑了笑,道:「只是他們喜歡你,故而不鬧罷了。」

  淩絕說到這兒,眼皮一垂,因見左右無人,便道:「先前……霄兒跟我說了那件事。你放心,我已經料理了。」

  懷真正在想該如何跟他提起,見他主動說起,微一遲疑,然而聽他的口風,知道淩霄把自個兒也供了。

  懷真便道:「原本你們的家事,不該我多手,只是,畢竟是孩子……」

  淩絕搖頭,輕聲笑道:「你若明知此事,卻袖手旁觀一字不說,這不是你的性情……我更也要瞧不起你了。」

  懷真不覺也啞然失笑:「罷了,橫豎他們平安無事就好。你且稍等,我叫淩霄淩雲出來。」

  懷真知道淩絕已經處置,便也不再詳細打聽,正欲回身,便聽淩絕道:「不知你聽沒聽說……唐尚書上書辭官,自請去浙海,先前皇上未准,只怕這兩日就要定了。」

  懷真站在原地,片刻方道:「我並沒聽說,多謝告知。」

  淩絕皺眉道:「你跟他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懷真並不回答,舉步欲走,淩絕喚道:「懷真!」

  懷真站住,慢慢地回過頭來看去,卻見淩絕站在門外,背後庭院中草木蔥蘢,他獨自站在門口,正處在光線明滅交界之處,臉上神情有些看不分明,只雙眸沁涼。

  他凝望此處,似乎隨時都要邁步進門,又像是隨時都要轉身離去。

  這一眼,卻是如斯熟悉,懷真心中一陣恍惚,不由記起。

  曾幾何時,她所見的前世的情形裡,便有如此一幕,她纏綿榻上,生死一線之時,忽然之間門扇被推開,那人自門口大步而入,叫她又驚又喜……

  一如此時此刻,站在門外、欲進不進的淩絕。

  懷真微微張口,才得呼吸,當下不再看淩絕一眼,只轉身疾步望內而行,心中卻想:「不會了,再也不會……這一輩子,不會再像是前世一樣,無論如何,都絕不會!」

  絕不會再像是前世那樣,淒絕無望,獨自一個人在生死邊緣掙扎,只期望得一個救贖。

  今生,不管如何,還有父母弟兄在,還有小瑾兒……還有……

  眼中雖然落淚,心頭也仍是隱隱作痛,然而卻並不再如先前一樣茫然孤絕。

  懷真雙拳緊握:過去種種或許已死,但應懷真仍是應懷真,雖然仍然任性、無知、膚淺……缺點諸多,但她仍是自己,也會好好的……一定會很好很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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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發表於 2017-5-25 10:21:52 |只看該作者
☆、第 346 章

  話說懷真入內,早斂了淚,轉做歡容,哄勸著淩霄淩雲兩個回家裡去,又見淩霄愛吃那滴酥鮑螺,還有沒吃了的散金松子糖,又叫包了兩個紙包,就給他帶著家去吃。

  淩霄人小鬼大,見懷真眼紅紅,便拉住手撒嬌說:「嬸嬸,改天你也去看霄兒跟弟弟可好?」

  懷真不由笑著點頭:「你回家去,可也要乖乖懂事,照顧弟弟。」

  淩雲就只牽著衣袖,只仰頭看著她,若有期盼之色,懷真摸摸他兩個的頭,因格外喜歡,便俯身,在兩個人的腮上輕輕親了一下兒,方一手牽著一個,便領了出去,交給淩絕。

  淩絕畢竟不便多說,就只道了告辭,卻抱住淩雲,領著淩霄,就出府自去,門口上了車,淩霄抱著手臂:「二叔,嬸嬸像是不高興。」

  淩絕見他竟也看出來,便問:「霄兒可知是因為什麼?」

  淩霄說道:「嬸嬸並沒有說。」

  馬車沿路而行,淩雲伸手摸那一包松子糖,淩絕見了,給他打開,囑咐道:「不許吃整塊兒的。」淩雲乖乖點頭,果然撿著那些散碎的糖吃。

  淩絕自顧自尋思,不妨淩霄又說道:「這兒還有滴酥鮑螺,是嬸嬸特叫人買的,二叔也吃一個。」

  淩絕笑了起來,怪不得方才就聞著一股甜香,淩絕便道:「你不是不愛吃這些甜膩之物麼?」

  淩霄也不回答,只嘿嘿笑了聲,仿佛想到什麼,十分得意。

  頃刻間,便回了淩府,淩絕親自送了兩個小孩兒回到內宅,林明慧迎了,又問是否吵鬧,淩絕道:「比在家裡都聽話。」略說幾句,便自去了。

  及至傍晚,淩景深回府來,有丫頭道:「二爺吩咐,若是大爺回來,便請去書房內相見。」

  景深聞言,當下也不回房,只先拐往書房去。

  果然見燈光之下,淩絕正在看書,見燭火搖曳,便抬起頭來。

  景深自走上前,在桌邊兒椅子上坐了,笑問道:「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兒?」

  淩絕把書放下,便道:「這話,我其實已經想了有一段時日,只沒好提起……這會子也該說了。」

  景深見他說的鄭重,便留了意,卻聽淩絕道:「哥哥,咱們分家別過罷。」

  淩景深乍然聽了這話,微微色變:「你……」竟皺起眉來,問道:「是不是你嫂子……」

  淩絕忙攔住他道:「此事跟別人無關,何況嫂子甚好,說來,哥哥也很該多體恤她才是,畢竟有了淩霄淩雲兩個,何必總是跟她慪氣。」

  景深挑了挑眉,待要說別的,又惦記他那句話,就只問:「既如此,怎麼無端想著分家?太太仍在呢,咱們一家子人口又不算太多,分了給人看著豈不是不像話?」

  淩絕淡淡一笑,道:「咱們家裡過日子,難道是過給別人看的?只是憑自己受用就罷了。何況我跟哥哥從小就好,到此雖然都各自成家,我心裡卻仍是當哥哥如昔日一樣,絲毫未變。哥哥也該明白我的心意,我要分家,不是想跟你生分,反而是為了……」

  淩景深鎖住雙眉,盯著淩絕,心底已經隱約明白了。果然淩絕說道:「哥哥從來孝順,我也是知情的,但哥哥如今不是一個人了,縱然不為嫂子,也為霄兒雲兒著想。」

  景深沉默片刻,低下頭去:「太太未必肯答應……」

  淩絕道:「太太那邊兒,我會去說。哥哥放心就是了。」

  書房內一時靜默,景深抬頭看一眼淩絕,卻又輕歎了聲,抬手在眉端一撫,雖然滿心不舍,可從心而論,淩絕所說,竟大是有理。

  淩絕見景深不言,才又一笑道:「哥哥何必這般,分家罷了,又不是天南海北的分開。我已想好了,哥哥暫時倒是不必搬出去,只把幾個院子隔開,這府內的事,就不叫嫂子再插手了,也省些操心。」

  景深才苦笑道:「那誰來接手?你跟公主又是那樣不說,就算跟公主相處的好,也不能叫公主理事,難道還要讓太太操心不成?」

  淩絕道:「讓太太去也無妨,免得她總是挑三揀四的呢。這幾年嫂子忙得也夠狠了些,尋常連陪霄兒雲兒的時候都少了,若分開來,對霄兒雲兒自然也好。」

  景深長歎一聲,道:「我回頭跟你嫂子說一聲兒罷了。」

  淩絕點點頭,忽地又問道:「是了哥哥,還有一件別的事,唐尚書果然要去往浙海?」

  景深見他提起此事,沉默了會兒,便道:「先前我同你說過那倭國女細作之事,她臨死之前,曾說過不日海上便有風雨,這自然是要脅之意,是以前些日子來工部才忙的那樣,軍器局更是連連出事……只因倭國細作們也知道情形急迫,故而想大肆破壞,只可惜設下那等天羅地網,仍是給那為首之人溜了,只怕他們很快捲土重來,到時候便不是先前那樣光景了。」

  淩絕心中琢磨「海上風雨」一句,心頭微微一沉,凝眸道:「我聽恩師說,唐尚書責怪懷真呢?」

  淩景深道:「當時我不在場,並不知情,然而我覺著他只怕不是怪懷真,認真要責怪,也該是自責多些。」

  淩絕道:「我瞧著他大概是放不下的,不然以他的心性,如何這許多日子不理懷真,難道當真說斷就斷了不成?」

  淩景深聽到這裡,微微一笑,雙眸望著淩絕,竟道:「這也……不算是壞事。」

  淩絕皺眉道:「哥哥又說什麼?」

  淩景深素性寡淡,從來不以兒女情長為要,縱然前些日子為胭脂鬧得那般,其實也不過是一念舊情憐惜、不忍胭脂流落荒野罷了。

  只是他生性機敏,又是旁觀者,對唐毅跟淩絕兩人,無不看的極為明白。

  淩景深便道:「我同他從小最好,雖此刻說這話不厚道,然而他難得有這樣心亂不定的時候,可惜懷真丫頭如今是郡主了,不然……」景深並未說下去,只是含笑望著淩絕。

  淩絕對上他的眼神,即刻會意,便道:「哥哥又在說些什麼。」

  景深不提,只又問道:「方才你勸我對你嫂子體貼些,然而今晚上公主又歇在宮內,眼見她也要臨產了,你們到底是要怎麼樣?」

  淩絕淡淡道:「由得她去就是了。要我求著她回來,卻是不能的。」

  景深沉思片刻,忽地說:「叫我說,你不如跟公主好生商議,讓她答應給你納幾個妾,總比現在這般十天裡倒有九天是獨居的好。」

  淩絕哼道:「我這樣反而清閒。」說著,便又拿起書來,垂眸自看。

  景深見他不再言語,便歎了聲,起身道:「我且回房去了。」淩絕也不做聲,景深才走一步,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回頭道:「倘若太太不答應……你不要勉強。」

  淩絕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自有分寸。」

  淩景深回到房中,見淩霄淩雲正在屋子中轉著玩兒,林明慧斜倚床邊兒,正在發愣,見他回來,才起身相迎。

  景深便把淩絕所言,同明慧說了。

  林明慧聽了,又是意外,又有些呆怔,便問景深:「你可答應了?你的意思如何?」

  淩景深掃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本來不願,然而細想想,分開來也好,免得真個兒鬧出大事來。」

  明慧心頭一跳,便低下頭去,淩景深笑笑:「我只當小絕是個不管事、不知情的……只怕他知道的比我更多呢,罷了,就看他的主意就是。」

  是夜,兩夫妻同榻而眠,睡到半夜,明慧見景深熟睡了,便悄悄起身,放輕了步子轉到裡屋,把櫃子抽屜打開,掏出一個包的嚴嚴密密的紙包,放在眼底看了半晌,便移步出門。

  隱約聽裡頭景深咳嗽了聲,明慧猛地站住腳,夜色中臉色發白,只聽景深依稀翻了個身,也並未出聲。

  明慧懸心,不敢怠慢,匆匆出門,見外間守夜丫鬟們正打盹兒,明慧急轉到屋後,便把那紙包撕破,扔在花叢之下。

  一切妥當後,才又返回屋內,放輕手腳上了床,才要臥倒,聽景深沉沉地問:「這會兒又去哪裡了?」

  明慧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直直地盯著景深,暗影模糊中卻只看見他的雙眸,在夜色裡略有涼意,明慧便道:「方才一時睡不著,出去透了透氣。」

  景深「哦」了聲,也並沒說什麼,明慧緩緩出了口氣,複又臥倒。

  這日,下了一場秋雨,涼意沁人,賢王府中,卻來了一位稀客,卻正是昔日以重金購得那支宮闕美人金釵的慕寧瑄。

  懷真本不知情,只是在慕寧瑄去後,賢王趙蘭風便來到後宅,因笑吟吟地,道:「真兒,有好東西給你。」

  懷真轉頭看他:「什麼好東西?」

  身後的丫鬟們上前,把幾個託盤放在桌上,懷真正看,忽然嗅到一股奇異香氣,不由道:「這是什麼味兒,倒是有些木香……」

  趙蘭風笑道:「瞞不過你,你且瞧瞧。」

  兩父女走到桌邊兒,趙蘭風將一個匣子打開,卻見裡頭的淡黃色緞子上,整整齊齊放著一串鶯歌綠的奇楠木香串,懷真拿起來笑道:「怪不得又偏甜的,原來是它。」

  趙蘭風道:「這不算什麼,還有稀罕的呢。」

  懷真詫異,忙把手串放下。此刻趙蘭風又開了個盒子,裡頭卻是個長頸和田玉的如意雕花玉瓶,塞子竟是鵝黃色的籤子。懷真一見便道:「噫,這是御用上供之物。」

  趙蘭風道:「正經是的,是滿剌加進貢來的薔薇水。」

  懷真先前曾有意調製花露,只是十分艱難,如今見了這異國進貢的香露,喜出望外,道:「爹快給我看看。」

  當下趙蘭風把那玉瓶遞給懷真,去了籤子,將塞子拔開,還未動作,頓時便嗅到一股幽香撲鼻而來,直沁心脾,令人一時心暢忘憂,懷真又垂眸細看,裡頭露水清澈,十分可喜。

  懷真問道:「爹,是哪裡來的這些?」

  趙蘭風見她露出喜色,心中寬慰,笑道:「這可不是我弄來的,是有人特意送的,你且把這個先放下,還有東西呢。」說著又開了個匣子,裡頭卻是個四四方方的玉盒,不仔細看,竟以為是一塊兒四方玉而已。

  趙蘭風把那盒子取出來,遞給懷真道:「聽人說這個卻是常人不能消受的,你且回頭自己擺弄就是了。」

  誰知懷真已經等不得,便要打開來看,誰知她手勁兒小,這盒子又有些機巧才能開,忙催促父親,趙蘭風見她這樣急切,才接過來,畢竟給她打開,卻見裡頭是淡粉色的膏粉似的,才打開,就又一股沖鼻香氣而來,雖嗅著似是香的,但略回味,卻又有些苦苦澀澀之意,不是好聞的。

  趙蘭風先後退了一步,笑道:「果然我們消受不起。」

  懷真因從未見過,也從未嗅過此物,便問道:「爹,這是什麼香?」

  趙蘭風點頭道:「你果然不知道,這是西洋傳來的,喚作海狸香,你可聽聞過?」

  懷真失聲說:「原來這就是海狸香?」

  原來懷真因調香之故,自然知道,世間除了各種花草木香外,還有動物之香,其中尤以四種為最,那便是麝香,龍涎香,靈貓香跟海狸香,這幾樣兒,又是香,又是藥。

  其中前三種,懷真是見過的,前兩種更是時常會用,只這一種海狸香,卻並不常見,雖然曾心中惦記,卻因不急著用它,故而只存念想罷了,沒想到竟在此刻意外得到。

  懷真因看了這許多東西,又驚又喜,便問是從哪裡得來。

  趙蘭風道:「這都是慕甯瑄慕掌櫃送的,方才他來探望,便送了這幾樣……這奇楠木手串是給你娘的,還有一串南紅瑪瑙手串給你嫂子,其他這兩樣兒香料,便特意給你。」

  懷真越發意外,只瞪著看。趙蘭風道:「我本不願收,只是這些東西,雖然並不多見,幸而也並非那昂貴之物,我因想著你必然也喜歡,他又是一片誠意,便收下了。」

  這慕寧瑄倒不愧是個游走四海之人,自有心胸見識,也分外懂得投其所好,倘若他送什麼價值千金之物,趙蘭風只怕也不放在眼裡,更不會收下,然而他只拿這些稀罕少見的小物件兒來當作伴手見面兒禮,便顯得十分妥帖了。

  趙蘭風又道:「慕掌櫃倒是個頗有見識之人,你可知道?他還親從海上去過滿剌加、蘇祿等國呢,故而才能得這兩樣香,聽他說起海外那些風光,倒是讓人心嚮往之。」

  懷真怔怔聽著,不知道是慕寧瑄所送還好,一旦知道,心中竟無端想起唐毅曾說過的那一句話:「那人不是個好的,乃是個最……」

  這話自腦中一閃而過,懷真搖了搖頭,便道:「爹可多謝人家了?」

  趙蘭風道:「放心就是,你拿著去玩兒罷,聽他的意思,還有好些可玩兒的東西呢,你若喜歡,改日再跟他要。」

  懷真才忍不住笑道:「非親非故,爹可萬萬別這般。」

  趙蘭風只顧要她高興就是了,心中自然也有分寸,便抬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道:「爹心裡有數。」

  父女兩個正說話,外間有丫鬟來報,說道:「唐府派了人來。」

  趙蘭風聞言,看一眼懷真,道:「我去看看。」

  懷真心想多半是唐夫人派人來,不知何事,便自叫丫鬟把香串跟瑪瑙手串收了,給李賢淑送去。

  她自己便把那薔薇水跟海狸香妥帖收了起來,自忖有了這些,以後調香必然更有施展之處了,心裡暗暗喜歡。

  過不多時,趙蘭風回來,手中卻也托著一個匣子,打量著對懷真道:「說來古怪,唐府的人特意送了這個過來,說是唐毅吩咐的,不知道何意?」

  懷真不想竟會是他,呆了會兒才問:「是什麼?」

  趙蘭風笑笑,道:「你自己看就知道了。」說著便將那匣子放下,看懷真一眼,到底並未動手,只看她的意思。

  懷真默默地瞅著那匣子,看了半晌,瞧不出端倪,終於一擰眉,淡淡說道:「倒有什麼可看的,無緣無故送什麼東西?爹不該收才是。」

  趙蘭風聽了,噗嗤笑了,道:「我倒是做了壞事了呢?罷了,且放在這裡,你若想看就看,若是不喜歡,叫丫頭們扔了就是了。」說完之後,便邁步去了。

  此刻屋內再也無人,懷真正猶豫著,便見奶母抱著小瑾兒來了,笑道:「哥兒醒了,又亂嚷不依呢。」

  懷真忙斂了心神,把小瑾兒接了過去,奶母又道:「方才已經吃過奶了。」見懷真神色有異,就悄悄退了下去。

  小瑾兒近來長得格外快些,人也沉了,抱的久了有些乏累,懷真便擁著他,靠在桌邊兒落座,誰知才哄了一句,小瑾兒左顧右盼,忽地看到桌上那個匣子,眼睛一亮,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就抓了過去。

  懷真待要攔著,到底晚了一步,小瑾兒舉手一撞,那匣子也沒上鎖,頓時往後一翻,只聽得輕微一聲響動,卻見從匣子裡翻出兩個小小的、有些發舊的銀鐲子來。

  懷真睜大雙眸看著,卻見小瑾兒咿呀了幾聲,探身一掙,便猛地抓住了一枚銀鐲子,就握在手心裡得意地揮舞起來。

  娘兒兩個正一個發呆,一個玩耍,忽地聽外頭李賢淑笑聲傳來,一邊兒笑一邊進了門,竟對懷真道:「這是怎麼說的,明明是你的生日要到了,我還想著先別聲張,只偷偷地給你備點好東西呢,怎麼反給我送東西去了?」

  懷真聽到「生日」兩字,再看那銀鐲子……頓時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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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2:06 |只看該作者
☆、第 347 章

  話說丫鬟來報,說唐府派人送了東西來,給小瑾兒舉手撞翻,竟滾出兩枚有些舊色的銀鐲子。

  小瑾兒如得了什麼稀罕好玩物件兒,當下一把抓住,便握在掌心裡揮舞起來,又覺有趣,便咯咯地笑個不住。

  正李賢淑因懷真叫人送了那奇楠木手串過去,笑吟吟地過來探究竟,被她一語提醒,懷真才記起來原來明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了。

  這銀鐲,原本是昔日在泰州相識之初,唐毅為自己生日而置買之物,雖不名貴也不稀罕,但竟是他從無僅有的第一份心思,當時卻被她拒絕了。

  原本懷真也早忘了此事,只那一日,在唐府書房內找尋那金釵之時,無意中才看見他把她所給所與的物件兒,都放在書架的一個小匣子內,其中便有這兩枚鐲子,小小舊舊地,卻滿是記憶。

  這會兒,芳誕在即,他卻命人把此物送來……竟是何意?

  李賢淑見懷真不答,便走到桌邊兒,忽地看見小瑾兒手中揮舞之物,不由問道:「這是……」

  懷真無言,李賢淑早聽說唐府派了人來,凝眸看了會子,並不懂什麼意思,便問道:「這個,是唐家送來的?是太太送給小瑾兒的?」說著納悶,這銀鐲子看著便極普通,唐夫人也送過些東西給小瑾兒,哪一樣都是難得之物,又怎會巴巴地派人送這種不起眼的物件?

  原來泰州那件事,時隔十多年,何況當年李賢淑也並未細看這一對鐲子,是以竟全沒往這上頭想。

  懷真默默道:「不是。」說著,就要收起來。

  誰知從小瑾兒手中取的時候,他卻不依起來,死死地握著,不肯撒手,懷真要掣出來,他卻鼓嘴搖頭,只是躲閃不從。

  李賢淑笑道:「這孩子倒是喜歡的,反正不是什麼稀罕難得、容易壞的,索性就給他拿著玩兒就是了。」

  此刻小瑾兒雙手握著那鐲子,便瞪著懷真,仿佛怕她再搶去一般,懷真對上他略有些委屈警覺的眼神,無奈只得罷了。

  只因太上皇殯天,一應王侯公府乃至民間,都不得大擺筵席、或行娛樂之舉,是以雖懷真生日在即,李賢淑也並不給她大操大辦,只想著家裡的人聚在一塊兒,齊齊全全、平平安安地吃上一餐飯罷了,也並沒有下帖請什麼人。

  然而那些素來跟懷真相好的王公大臣府中,自然也早早地派人來送了壽禮,只免了親自上門吃酒一事罷了。

  且說這天,先是徐姥姥、李舅舅舅媽,跟應玉小狗娃兒過來,不多時,張珍容蘭兩個、帶了那一對兒龍鳳孩兒也來了,另外,王浣溪同程公子也不請而回。

  不到晌午功夫,唐夫人亦到,李賢淑迎了進去,剛安置妥當,外頭傳世子趙燁也來至門口,趙蘭風親自出來,卻見趙燁竟抱著小世子寶殊而來,又捎了唐紹所送之禮。

  趙燁來到之後,郭建儀自戶部轉來,也帶了小禮。

  幾乎與此同時,淩絕帶著淩霄淩雲兩兄弟,也竟到了,懷真跟李賢淑忙又把淩家兄弟領了進去,淩絕自在外間。

  本以為不會再有人到,誰知還未安席,門上又報來了個意外且難得之人,卻竟然是平靖夫人親臨。

  懷真大為惶恐,唐夫人也不知情,當下所有女眷均都迎了出來,卻見平靖夫人滿頭銀髮,手中拄著龍頭拐杖,被侍女們扶著,顫巍巍地進了門來。

  懷真跟唐夫人忙雙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懷真問道:「如何您老人家竟來了?倒是折煞了我了。」

  平靖夫人笑道:「我便是怕你們難為,索性誰也不告訴,偏偏來嚇你們一跳。」又對懷真道:「別的人倒也罷了,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是喜歡的,特來湊個熱鬧。」

  趙蘭風跟眾人早也驚動,也隨行而入,又見了禮,平靖夫人道:「你們都很好,且自去罷了,讓我們在裡頭也自在安樂。」

  男子們退後,平靖夫人坐定,卻見周圍都是些粉妝玉琢的小孩子,不由越發大笑:「我今兒著實來的好。」當下叫挨個抱著上來,平靖夫人便仔細辨認是誰家的,叫何名姓,又讓丫鬟們快拿見面禮來相送。

  卻說這些孩子們,有府內的小瑾兒跟馨姐兒、小狗娃,張家的泰哥兒跟安姐兒,再加上寶殊跟淩家的兩兄弟,除了淩霄略微大些,其他都不過是一兩歲的奶娃兒罷了。

  眾奶娃們自來不曾見過這等場景,如今湊在一塊兒,你瞧著我可愛,我瞧著你喜歡,你打我一下兒,我抓你一把……吵吵鬧鬧,咿咿呀呀,其喧鬧竟是難以形容,連向來有些膽小的淩雲也禁不住玩鬧的十分開懷。

  平靖夫人一一認過,便看他們在身邊兒玩鬧,一會兒抱抱這個,一會兒逗弄那個,也樂得眉開眼笑,心頭暢快。

  如是,趙蘭風帶著應佩王曦,三人便在外間,招待趙燁,郭建儀,淩絕,程公子、張珍等人,李賢淑跟眾女眷便在裡頭自喜歡。

  才吃了飯,郭建儀因戶部有事,便先告辭,趙蘭風親送出門,兩人站在門口,正寒暄間,卻見一頂轎子遙遙而來,正停在眼前。

  小廝打起轎簾,那人躬身步出,紅袍底擺上的金彩雲龍紋隨風微動,卻正是唐毅。

  話說先前,只因郭建儀要去,曾進來別過了李賢淑跟懷真。

  兩人送罷,回到裡屋,見平靖夫人抱著小瑾兒親愛,不時又跟旁邊的徐姥姥說話,唐夫人則抱著寶殊,跟李舅媽坐在一塊兒;兩人身後炕上,安姐兒馨姐兒跟泰哥兒團團坐著,拿著小瑾兒素來玩的八角彩球推來推去,自得其樂;應玉跟容蘭、王浣紗、韋氏坐在桌旁吃茶閒談,她們旁邊地上,是淩霄淩雲跟土娃三個,頭碰著頭不知在商議什麼。

  平靖夫人見懷真回來,忙喚過去,因驚喜交加地說道:「這孩子仿佛會說話了,方才支吾了兩句什麼。」

  懷真尚且不信,徐姥姥在旁道:「是真的,我方才也隱約聽見了一聲兒。」

  懷真不由笑道:「不知他說的是什麼?」

  徐姥姥琢磨說:「聽著……依稀像是太太,不大真切……」

  平靖夫人點頭道:「我聽著也有些像。」

  唐夫人在旁聽見了,喜道:「果然?」

  當下又忙不迭地哄著小瑾兒再叫,誰知小瑾兒見這許多人都盯著自己,反倒一聲不吭,唐夫人懷中寶殊瞅了半晌,冷不防卻叫道:「太太!」

  小瑾兒便伸手去抓寶殊,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正說笑著,外間有丫鬟來到,對李賢淑說道:「方才唐尚書來到,這會子正跟王爺在書房內說話。」

  懷真原本以為不知是誰又要走,誰知才起身走過來,便聽見這一句。

  李賢淑回頭看她,疑惑問:「怎麼這會子來了呢?」

  懷真自也不知,李賢淑便思忖道:「你去陪著平靖夫人跟太太,我去看看……不知有沒有別的事兒呢。」

  當下李賢淑便自出來,往書房去,經過客廳,遙遙一眼,見裡頭應佩王曦在座,陪著張珍趙燁等人,尚且未散。

  李賢淑來至書房,見房門半掩,裡頭隱隱傳來說話聲響,只是聽不真切。

  廊下寂靜,只那蘭草旁邊的鳥籠裡,白頭鸚哥跳來跳去地撲騰。

  李賢淑站了片刻,又怕他們說的是正事,倒是不好打擾,正忐忑想著要先離去,忽地聽趙蘭風道:「你的意思我已知曉……只仍是要先同懷真說一聲,且看她的意思……」

  李賢淑一刻停步,聽唐毅道:「有勞了。」

  說話間,那房門被打開,趙蘭風舉步出來,一眼看見李賢淑,便道:「你在這兒卻是好了。」三兩步走上前來,便道:「唐毅來了……想跟懷真見一見,我未應允他,你且回去問一問她的意思。」

  李賢淑低聲說道:「是什麼來意呢?」

  趙蘭風欲言又止,只說:「回頭我跟你細說,你只先去問問懷真……」說到這裡,回頭看一眼書房門口,見唐毅並未出來,才又低聲道:「若她不肯,你卻好歹勸兩句。」

  李賢淑壓下心緒道:「罷了,既如此,我先去說。」

  當下李賢淑才又回到內宅,卻見懷真坐在平靖夫人身邊兒,雖是面上帶笑,神情卻依稀有些恍惚,李賢淑到了跟前兒,才欲把她叫出來,忽然平靖夫人道:「怎麼我方才隱約聽著,像是說毅兒來了呢?他果然來了?」

  李賢淑見平靖夫人猜到了,只好答應,不料平靖夫人笑道:「他到底是貴人事忙,竟進來見咱們一面兒都不肯了。」

  唐夫人聽了,忙把寶殊放下,起身道:「只怕還不知道您老人家在這兒,若知道,早該進來請安的。」

  李賢淑忘了此情,見唐夫人這般,忙也幫著開脫。

  平靖夫人才道:「罷了,我不過說一句,你們竟都護得這樣呢?我也沒想真叫他進來,咱們正歡歡喜喜的,他來了反打擾了。你只說是什麼事兒呢?」

  李賢淑有些為難,只得含糊說道:「多半是正經事,在書房說話內呢。」說著,又沖懷真使眼色。

  懷真會意,便含笑道:「姑奶奶不必理會外頭的事兒,橫豎今日您是來同我們取樂的。」

  這會兒寶殊便也爬到跟前兒,平靖夫人忙也把他摟住了,笑道:「說的很是,孩子們大了就不聽話了,我們老糊塗也不必多管閒事了……寶殊說是不是?」

  小世子便點頭乖乖答道:「是。」

  小瑾兒見他竟又說話,便呵呵笑著,伸手打在小世子的臉上,寶殊爬過來本是親熱之意,誰知被打了一下,一愣之下,便哭起來。

  當下平靖夫人跟唐夫人等忙勸,李賢淑趁機拉著懷真出來了。

  李賢淑就把唐毅前來之事說明了,因道:「我看你爹的意思,仿佛是有事,不管好歹,且見一見他?」

  懷真想到唐毅,自也想到先前那些種種,心頭壓不住的恐慌虛怕,自覺見了反而更不好,然而他今日親上門來,又加前兒的手鐲……懷真便道:「人家是個忙天忙地的人物,既如此給臉來見,又怎好不見?」

  李賢淑噗嗤笑了,松了口氣,便挽著手同往書房裡去,路上便同懷真道:「你且看,雖然說你們和離了,但太太從來何曾虧待過……竟仍是如先前一個樣,且我看唐毅,從來也不是那薄情浪蕩的,雖然說先前曾有過那樣的傳言,不過後來都澄清了不是?都是倭人的詭計才散播那些流言的。」

  原來先前傳說的唐毅跟王浣溪之事,李賢淑起初自然是氣得不成,然而應蘭風卻一再安慰,只說另有內情罷了。

  後來鎮撫司事發之後,漸漸地便有人傳說,當初之事,不過是倭國細作為了詆毀唐尚書才亂傳的罷了,禮部上下其實都知道,唐尚書跟那王姑娘其實毫無任何牽扯。

  且禮部的人,個個都是伶牙俐齒八面玲瓏的,他們交際又廣,四面八方七嘴八舌說了一番,一傳十,十傳百……又都是在場的當事之人,所說自然可信,當下便把先前那些傳的不堪的流言盡數壓死罷了。李賢淑聽在耳中,才也消火信了。

  又因李賢淑雖有些轉性兒,覺著郭建儀極好,可冷眼看懷真的情形,不像是個能移情別戀的,於是不好提別的,只仍說唐毅罷了。

  李賢淑說罷,懷真心知內情並非如此,只不過不足以為外人道罷了,想到這一則,不免苦笑。

  當下來至書房,趙蘭風便自出了門來,讓他們兩個自在些說話。

  蘭風來到廊下,看那鸚哥兒亂跳,就問李賢淑道:「小瑾兒呢?」

  李賢淑道:「裡頭跟平靖夫人太太們逗趣呢。」

  趙蘭風想了想:「待會兒抱了來,給他看一看罷。」

  李賢淑聽了這話,不免牽心:「這是怎麼了?」

  趙蘭風只一笑道:「沒什麼,好幾日不曾見著了,畢竟是父子呢,自然要見一見。」

  李賢淑有些不信,然而趙蘭風並未再多說什麼,只是催她,李賢淑只得先回後宅。

  且說懷真進了書房,果然見唐毅在左手側的椅子旁站著,四目相對,心中各自滋味兩般。

  本不想見他,又覺著太過賭氣,如今見了,竟又格外地尷尬。懷真只得一笑,道:「尚書大人有禮。」

  唐毅來至身前,垂眸相看。

  懷真禁不住給他盯著看,便轉開頭道:「聽聞是有事相說,若是無事,我便去了。」才要走,便給他輕輕地拉住袖子。

  懷真抽手撤回衣袖,仍不看他。唐毅問道:「昨兒派人送的東西,你看到了?」

  懷真略微一點頭。唐毅又問:「那可知道,為何我特意送這個給你?」

  懷真道:「不知道。」

  唐毅見她始終低頭不看自己,口吻也淡淡地,他卻一笑,道:「當初你送我羅纓給我,我當即知道了你的用意,如何我送東西給你,你就不知道了。」

  懷真輕輕道:「我自來口笨心拙,不似三爺高瞻遠矚,聰明過人。」

  唐毅不由又是一笑,笑罷,卻輕輕一歎,才說道:「你如何能不知道?物件雖輕,可竟是我對你的心意之初,如今給你,便是想你也記得,唯將舊物……」

  懷真微微震動,這一句,竟赫然跟昨日她尋思到的合在一起。

  昨兒看著這鐲子,她默默思量,本是胡思亂想,曾隱隱猜到這一則,卻又笑自己自作多情,誰知竟是真的。

  然而縱然「唯將舊物表深情」,如今卻又情何以堪?

  懷真不等說完,便攔著道:「唐尚書,如今說這些未免逾矩了。」

  唐毅果然止住,懷真只覺無地自處,道:「大人從來自有天地,我卻自慚形穢的,從此只……」話音未落,卻是唐毅走上跟前兒,張開雙臂,便將她攬入懷中。

  此刻書房的門扇打開著,只怕應蘭風跟李賢淑也並未走遠,懷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唐突膽大,想要呵斥,又怕當真給人聽見,於是只咬著唇,伸手推打他。

  任憑她如何推搡拍打,唐毅卻只是抱緊了不肯鬆手,又低頭在她鬢邊親吻。

  懷真氣惱,皺眉顫聲道:「再無禮,便當真叫人了。」

  唐毅低下頭去,看著她耳垂跟腮邊的一片輕紅,便又靠近耳畔,低聲說道:「你務必要……好好照料自個兒。」

  懷真不解這話的意思,手上卻停了,唐毅盯著她,忽然之間便撒了手,後退一步。

  懷真呆呆站著,不知他到底何意,正在這會子,外間傳來腳步聲響,隱約有小孩兒呢喃之聲,又聽李賢淑隔窗道:「小瑾兒一直吵鬧呢。」說了一句,才緩步出現在門口,看了一眼屋內他兩人。

  懷真早迎上來,把小瑾兒抱了去。

  這會兒李賢淑就望著唐毅,見他這般人物品貌,何止是萬里挑一?心中難免歎息。

  唐毅上前行禮,口稱「王妃」,李賢淑點頭說:「如何不早些來,也吃一頓飯呢。」

  唐毅竟只道:「是。」

  李賢淑歎了口氣,不便多留,邁步便出去了,又把房門帶上。

  這下子,屋裡頭只剩下了他們三個,小瑾兒在懷真懷中,兀自咿咿呀呀,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向唐毅,就只直直地看。

  懷真不知說什麼好,見李賢淑把小瑾兒抱來,卻明白這意思,當下訕訕說道:「這孩子越發沉了,叫人抱得手酸,你……三爺且抱一抱他罷。」

  唐毅聽了,忙過來把小瑾兒接了過去,小瑾兒的眼睛越發睜大,又看了他一會子,才笑呵呵起來,竟抬手抓向唐毅臉上。

  孩子嫩嫩的手在臉上蹭來蹭去,帶著一股馨馨地奶香,唐毅不禁定睛看著,卻見孩子的臉兒越發長開,果然那眉毛鼻子跟自己相似,只雙眸明澈,仿佛像是懷真小時候的時光。

  小瑾兒摸了他半晌,見他不聲不響,不免無趣,當下又絞著雙手,低頭自己玩耍。

  唐毅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忽見小瑾兒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卻正是先前他派人送來的那對兒,唐毅望著,那顆心不覺軟的如同春暖花開。

  懷真見他留意到了,便道:「是娘讓他戴著的。」說了一句,又自悔何必解釋。

  唐毅笑了笑,看懷真一眼,卻在小瑾兒的腮上輕輕地親了口,道:「很乖。」

  小瑾兒正在摸索著那鐲子,察覺被人親了口,便抬起頭來,呵呵笑著嚷嚷了一聲。

  書房內本就寂靜,因此這一聲竟格外清晰,懷真跟唐毅都聽見了,卻雙雙愣住,竟不敢信。

  兩人正都呆怔看著,卻聽小瑾兒又嚷嚷道:「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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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發表於 2017-5-25 1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 348 章

  只說小瑾兒忽然開口說話,竟是喚的「爹爹」,懷真跟唐毅都驚住了。

  先前平靖夫人跟徐姥姥才商議,說小瑾兒能說話了,懷真還並不信,卻想不到,他果然能開口了不說,且第一句,竟還是如此石破天驚。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悲是喜。

  唐毅卻十分喜歡,便索性舉起小瑾兒,笑道:「好孩子,真真兒精靈懂事!再叫一聲兒來聽?」

  小瑾兒被他托在空中,自覺忽地騰空而起,越發咯咯地笑個不停,低頭看看唐毅,便又咬舌叫道:「爹爹!」

  懷真在旁看著,卻見父子兩個,都是滿面歡悅,本也都是生得極好的,如此笑影晏晏相對,真真是相映生輝,叫人在旁看著,禁不住也隨著喜歡。

  此刻蘭風在外間,因也聽見了歡聲笑語,便不由也面露笑意,正在這時,卻見廊下淩絕迤邐而來,見他在此,便問道:「恩師怎在這兒?」

  蘭風示意他噤聲,這會兒淩絕卻也聽見屋裡頭隱隱有些聲響,仿佛是孩子的聲響,當下知情,便不再做聲。

  蘭風便同他一點頭,兩個人順著廊下便自走開了。

  話說唐毅抱著小瑾兒,一時卻也有些愛不釋手之意,自打這孩子出生,只因趕上事多,他外頭忙碌,隔幾日回府,才能見上一面兒,後來小瑾兒又隨著懷真回來另住了,要見更是難上加難。

  這會兒抱著,又有懷真在側,才終究體會出幾分「為人父母」之感,唐毅笑了半晌,垂眸細看這孩子,心中卻又浮出些許悵然之意。

  懷真見他臉上笑影逐漸消退,不知何故。

  這會子小瑾兒摟著他的脖子,也不捨得離開似的。

  唐毅又在他的臉上親了數下,才把小瑾兒又小心地遞還給懷真,沉聲道:「我該去了。」

  懷真不由細看,看他神色黯然,同方才那明朗大笑之態判若兩人,略想了想,說道:「我聽說,你自請去浙海,可是真的?」

  唐毅見她已經知情,便道:「是。」

  如此,果然確鑿無疑了,懷真心頭無端一慌,試著又問道:「那不知……幾時回來?」

  唐毅聽聞,先笑了一笑,又搖了搖頭,並不回答。

  懷真已顧不得忌憚,皺眉問道:「莫非幾時回來也不知道?」

  唐毅走到門邊,背對著她,也不搭言,最終只說道:「不管如何,且記得我說的……照料好自個兒。」說完之後,便邁步出門。

  懷真抱著小瑾兒來到門口,卻見他已經轉過回廊,竟果然疾步而去。

  此刻廊下無人,只有小瑾兒看看她,又轉頭看看唐毅離去的方向,喃喃地又叫了聲:「爹爹。」仿佛有些疑惑:為什麼那人竟忽然不見了?

  晌午過後,吃了茶,眾人又坐了半晌,眼見時候不早,張珍容蘭兩人先行辭去,繼而淩絕帶了淩霄淩雲自去了,趙燁已有些醉意,應佩便親自送著回世子府而去。

  平靖夫人因年高,便入內歇息了會子,才出來回府,懷真仍親自扶著送出門口來,平靖夫人臨上鑾轎,便握著懷真手兒,叮囑道:「我這便回去了,你若得閒,且仍記得過去住上兩日,也當是散心了,可記得?」見懷真點頭,平靖夫人才放心上轎,唐夫人也趁便隨之去了。

  送別兩人之後,王浣紗跟程公子便也告辭離去,王曦出門相送。

  蘭風正在書房內,思忖今日唐毅前來之事,不知該不該跟懷真說明,忽然聽外頭丫鬟來報,竟道:「王爺,外頭有個花子,攔住了姑爺的車,拉扯不清呢。」

  蘭風聽了詫異道:「什麼花子?……若是求些米麵,且給他些打發了就是。」

  不多時,那丫鬟又慌慌張張回來,竟道:「王爺,不好了,那花子說他是咱們府的……」

  蘭風一驚,這才起身往外,將出門來,果然聽得門口吵吵嚷嚷,十分不像話,隱約聽到程公子喝道:「胡說八道!」聲音裡竟帶著怒意,夾雜著王曦的聲音,還有個不甚清楚的女子聲音。

  蘭風擰眉,快步出了王府大門,果然見在門口上,有個衣衫襤褸之人,似在跟程公子說話,馬車上王浣紗掀起簾子,一臉擔憂之色,正凝望此處。

  眾人見蘭風現身,才定了神。王曦後退一步,程公子轉過身來,著急道:「岳父……」說著,皺眉看了身邊那人一眼。

  那人也忙看向蘭風,竟喜道:「父親!」

  此人滿面灰塵,頭髮散亂,又加這樣破爛不堪的打扮……蘭風一時竟認不出這是何人,只從她的聲音裡,依稀聽了出來,當下不敢置信地道:「你是……應蕊?」

  應蕊早已經撲上跟前,抓住蘭風道:「父親,不對……父王……是蕊兒回來了,蕊兒知道錯了!」說著,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此刻門口上的眾小廝們都好奇看著,只因先前從應公府內帶來的那些底下人走了大半兒,此刻多半都是些新人,十有八九竟不認得應蕊,也不明白其中緣故,因此都呆呆地看著,不知這究竟是如何了。

  程公子滿面氣惱,道:「岳父!不必理她,當初是她……已經被攆走了的,如何這會子又回來!」

  蘭風也是大為意外,見應蕊是這樣的情形,又且震驚,又覺可憐,卻也知道她昔日做的事委實不像話,何況當初在應公府的時候就已經從族譜裡除名了的。

  本是要將她安置在家廟之中,可她偏偏又私自逃走,這許多年來偶爾想起,也只當她是死了罷了,不成想今兒竟又回來了。

  待要狠心將她攆走,可見是這樣蓬頭垢面、淒慘可憐的……蘭風皺眉喝道:「放手。」底下人聽了,便上來攆應蕊。

  應蕊慌忙叫道:「父親,你莫非不認我了?」又因程公子方才所說,便看著他道:「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做了這許久的夫妻,你竟這般相待?」說著,目光一動,又掃見王浣紗,便冷笑道:「好好……果然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王浣紗聞聽這句,臉上頓時轉做雪色,慢慢地把車簾放下。

  王曦在旁聽著,也皺起眉來。

  程公子大怒,本要罵上幾句,然而礙于蘭風顏面,到底不好出口。

  蘭風心中本有幾分不忍之意,忽然聽她說出這混帳話來,可見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當下反而沒了怒氣,只和顏悅色地對程立道:「你且陪著浣紗好生回家去罷,何必跟這不相干之人動惱?」

  程公子聞言,這才也消減了怒火,便沖著蘭風行禮道:「岳父所言極是,我便去了。」說著也不看應蕊,只昂首回身上馬,伴隨著馬車自去了。

  而應蕊聽了蘭風的話,不免有些張惶,便望著叫道:「父王……」

  蘭風不等她說完,便喝道:「住口,誰是你的父王,當初你已經被攆到家廟裡去了,你更不知體統,私底下逃走,如今竟還有臉面回來?誰認得你?且自去!」說著,拂袖轉身,自進門去了。

  應蕊大叫大嚷,不肯依從,竟道:「父王,你如何這樣心狠,連自己親生女兒也不認了?」

  不等蘭風吩咐,底下那些小廝們已經紛紛呵斥道:「哪裡來的瘋婆子,竟這樣不知好歹,我們家王爺是個有名的賢王,才不肯跟你計較,你竟越發說出瘋話來了?你若是不走,我們便動起粗來,打斷你的腿,你可別抱怨!」

  應蕊見眾人是這等兇悍,方不敢撒潑,忍氣吞聲,果然自去了。

  蘭風回到府中,越想越氣,這會兒李賢淑也聞訊來到,因問起來。

  蘭風就把應蕊忽然出現之事說明了,因道:「她竟像是個叫花子一般,落魄不堪的,我本有些不忍之心,只是聽她說的那幾句話,竟然還是昔日的刁性,著實可氣。」

  李賢淑本也是個心軟之人,然而應蕊昔日所做所為,卻委實叫人寒心,因此李賢淑道:「理她做什麼?當初已經將她從族譜裡除名了,她尚且不思悔過,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先前你落難那時候,如何也不見她再跑回來,偏偏是你恢復宗室身份後才回來?」

  蘭風原本沒想到此則,被李賢淑提醒,更是怒不可遏,當下吩咐門上,倘若一旦發現應蕊再來,只叫立刻打走就是。

  話說王浣紗同程公子歸家,下了車入內,仍有些驚魂未定。

  程公子明白她的心意,因說道:「你別理會,岳父都不理她了,何必在意那些混話。」

  王浣紗歎道:「我隱約聽說過她……只是如何卻是這幅模樣?看著嚇人。」

  程公子嗤之以鼻:「這是自做孽,不可活。」

  王浣紗卻搖頭低聲道:「瞧著怪可憐兒見的。畢竟也是義父的親生女兒,難道……當真要置之不理?」又想到那句「新人舊人」的話,更是刺心。

  程公子跟她做了許久夫妻,自然懂得她的心意,原來,他們兩人雖然成親,可程公子因要顧惜應蘭風的顏面,也照顧自己的體面,因此並沒有把應蕊做下的那些醜事跟王浣紗提過,只說是兩人性情不合罷了。

  如今見浣紗這般說法,程公子便難忍,索性將昔日種種都一一說來。

  浣紗聽罷,瞠目結舌,震驚非常。

  程公子道:「這下你該明白了罷,如何岳父那樣好的性情,竟也難以容她。當初倘若不是唐尚書一力攔著,把干戈化作玉帛,這會子……還不知岳父是個什麼情形,又哪裡有你我的姻緣?故而你很不必理會那刁婦。」

  浣紗原本隱隱有些不安,聽了這樣究竟,才點頭道:「夫君說的對,我明白了。」

  程公子見她釋然,才也放心,便笑著道:「故而我說姻緣命中註定的,若不是那刁婦自作,我跟娘子怎會陰差陽錯,竟也成了好姻緣?可見天也庇佑好人,才讓我得此賢良娘子。」說著,便將浣紗擁住,滿懷喜悅。

  浣紗一怔,便含笑低下頭去,程公子見她雙手攏在腰間,便也探手過去,輕輕摸了摸,悄聲問道:「你說……是個小子還是閨女?」浣紗笑而不答。

  兩夫妻正在內室說話,忽地外間報說:「二姑娘來了。」

  程公子忙站起身來,浣紗也斂容起身,往外相迎,還未出門,就見王浣溪從廊下而來,兩下見了,便行禮道:「姐姐。」

  程公子略寒暄幾句,便自離去,留她們姊妹兩個敘話。浣紗挽著浣溪,入內坐了,便道:「如何這會子來了?」

  浣溪道:「忽然得閒,就來看看姐姐。」

  浣紗打量著她,說道:「你明知道今兒是懷真的生日,你如何不去?」

  浣溪笑道:「我去做什麼。」

  浣紗歎了口氣:「哥哥惦記著你呢。他一直說你在鎮撫司不妥,實在過於危險,都是些男兒不說,打打殺殺的……」

  浣溪聞言,抬手在胸口撫過,淡淡一笑道:「姐姐別擔心,我是什麼也不懼的。」

  上回在鎮撫司那一場緝拿,唐毅持弓,將王浣溪一箭穿胸而過……彼時,王浣溪痛不可擋,只覺得那一箭射穿的不僅是胸口,更是叫她魂飛魄散了。

  她自以為必死,誰知昏沉煎熬了數日,才發現自己仍是活著。

  後來,從太醫跟侍衛們口中零星得知,原來唐毅當時射出那一箭之時,曾刻意避開了她的心室要害,且他拔箭之時,看似不經意之間捋過箭羽,其實是用內力將後半截的箭尾震斷,故而那一支箭射出,又狠有准,直穿而過,不曾嵌在體內,雖重傷垂危,卻到底勉強撿回一條命來。

  這些事,王浣溪從未跟浣紗提過,這條路是她一意孤行要選的,又何必說出來,讓浣紗跟著提心吊膽或痛不欲生?

  兩姊妹說了會兒話,王浣溪便出了程府,乘車自回鎮撫司,才拐過結交,就看見有兩個人影站在牆角邊上,往程府的方向打量。

  王浣溪掃了一眼,見似是兩個花子,只當是來乞討的,便並未理會。

  不覺之間,距離唐毅出京,已經有一個月了。

  當時唐毅卸任禮部尚書,被新帝冊封為「海疆使」,前往浙海,一路巡防沿海六省海事——這差事艱苦自不必說,而自一品尚書退任,擔任這看似沒什麼品級的海疆使,自然也引發朝野震動。

  然而唐毅當初年少之時,在大理寺任職,也是隨著林沉舟天下四方的巡防,如今看來,卻竟像是又回到昔日的本職。

  外頭自有許多風言風語傳出來,多半是在猜測唐毅為何竟被降職,而這許多猜測的流言內,卻有一則,——竟是說唐毅休了懷真,卻不知懷真乃是郡主,因此新帝動了怒,故而降職外調,乃是責罰他有眼無珠罷了。

  本來王府內並沒有人敢對懷真嚼舌,只不過這些日子來,懷真並不只是呆在內宅,反時而出外走動,或者去唐府,或者去平靖夫人府上,偶爾又紗帽遮顏,前去張珍的香料鋪子裡親自相看……那些店內夥計,來買香的客人們等自也會閒言碎語,懷真聽了這些話,只覺著好笑,這世間的閒言碎語,添油加醋,假以流傳,竟會到如此面目全非的地步。

  這一天,懷真自外回來,才到了王府跟前兒下了馬車,便見有個婆子領著一個人,從角門匆匆入內,背影依稀看來有些眼熟。

  懷真便隨口問小廝道:「那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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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10:22:44 |只看該作者
☆、第 349 章

  懷真當時並不知情,原來這被婆子帶進來之人,竟是應蕊。

  只因那日應蕊來門上,被蘭風呵斥數句,以後複來過數次,門上小廝們依照吩咐,死死攔住。

  應蕊倒是聰明,見討不了好兒,她心頭一動,竟轉去了應公府。

  話說應公府上眾人,雖多半兒認得她,然而也知道是個身份尷尬的,一時並不敢收,只忙報了裡面兒。

  而因應蘭風認祖歸宗之事,對應公府來說自然如則心病,雖然應蕊是個不上檯面的、當初也作出種種醜事,可是此刻她回來,若她仍是應家的人倒也罷了,偏偏還有個趙蘭風。

  只因這一點顧忌,對待應蕊不免不能再似先前一樣了……應老太君才病癒不多久,聽了此事,皺眉尋思了半晌,又聽見門上說應蕊不肯離開……到底是顧忌體面,便命人將她帶了進來。

  老太君不願再面對此事,就只交代應夫人去料理。

  應夫人心中格外為難,卻也毫無辦法,叫人帶進應蕊來,打量了一番,皺眉道:「你如何回來了?」

  應蕊道:「給太太請安,我才自南邊回來,本要回王府的,只是父王如今在氣頭上,竟不肯理會我……我因想著應公府畢竟是我的出身之地,老太君跟太太又都格外的慈憐底下,自然不肯看我流落在外的,何況等父王回心轉意,仍舊要認回我去的,到時候也算是府內一個極大的人情了。」

  應夫人打心裡厭憎她,然而聽了這般口燦蓮花,又的確是說在她的心坎上,便勉為其難地哼了聲,道:「王爺果真能原諒你?」

  應蕊道:「我畢竟是父王的親生女兒,父王又不是那等狠心絕情之人,太太也知道的。」

  應夫人琢磨了一會兒,著實也不敢把話說死,當下,就命人把應蕊領了下去,將她仍安置在她昔日的房中罷了,又撥了個小丫頭在她身邊兒伺候著。

  因此應蕊竟暫時在應公府內落腳,然而起初倒還好,漸漸地,便有些作威作福起來,反把應夫人氣了個半死。

  應蕊又時常道:「當初誰做了虧心事兒,別當我是傻子……如今看我們是鳳子龍孫了,一個個才知道怕了呢?只好端端地把本郡主伺候妥當,還饒你們一命,不然的話……」

  這話漸漸地傳到了應老太君耳中,老太君也氣得眼暈頭昏,偏偏她也是個心虛的,只暗地裡切齒咬牙。

  應蕊在應公府內興風作浪,因看在蘭風面兒上,竟無人敢說,還是應竹韻看不過眼,便來到王府內,將此事同蘭風說知。

  蘭風雖隱約聽聞應蕊回到了應公府,卻並未想別的,聽到應竹韻所說,才動了怒,便忍無可忍,叫人把應蕊帶來。

  因此這一日,應蕊便自應公府來至王府,底下人領到書房內。

  此刻應蕊已經恢復昔日打扮,臉色也不似當初才見時候一般差,進門後,卻十分伶俐地跪在地上,道:「參見父王。」

  蘭風不屑一顧,便直問她在應公府胡作非為之事,不料應蕊並不覺懼怕,反而道:「只因父王不認我,我走投無路,才去他們府內的,何況他們府裡本來就是欠我的……」

  應蕊說到這裡,切齒痛恨,便道:「當初我親娘,豈不就是被他們害死的?若不是這般,我也不至於流落到現在這種地步。當時我無能為力,現在天道輪回,他們被我指著鼻子罵,也大氣兒不敢出一聲,哼,看著才叫人……」

  蘭風見她如此張狂,便叱道:「你住口!」

  應蕊抬頭道:「父王,莫非我說的不對?這兩年我受了多少苦,在外面被多少人欺負……你都不知,我千錯萬錯,也好歹是您的骨血,難道真的忍心看我死在外面?」

  蘭風滿心怒火,聽她聲淚俱下,說的如此淒慘,便住口不語。

  正在此刻,便聽外頭有人道:「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何況因你這般喪德敗行,先前就早除了族譜,當初也是你自己走了的,如今卻還有臉回來?」

  原來正是李賢淑,因聽說帶她來了,畢竟按捺不住,便來查看究竟。

  李賢淑說著進了書房,又望著應蕊道:「你不過是看我們家又好了,又貪圖那什麼郡主娘娘的名頭罷了,實對你說,這一屋子的人,都是入了宗室記錄的,可裡頭卻並沒有你的名兒,你就別做夢,也不必在這裡裝可憐了,愛去哪裡招搖撞騙,就去哪裡招搖撞騙就是了!」

  應蕊見李賢淑說的這樣,便大哭起來,在地上磕頭道:「我知道昔日我辜負了母親的心,然而我娘臨死前也把我託付了母親的,縱然我有不是,且看在……」

  李賢淑不為所動,冷道:「我的好心也是有限,也早就給你扔了不要的,你也不必拿你死去的親娘說事,你但凡有她三分的性情,也不至於淪落的如此!」

  應蕊只是磕頭求著,在地上咚咚有聲,額上竟流出血來,蘭風不忍,喝道:「還不停下,是要做什麼!」

  李賢淑卻道:「不必攔著,讓她去死,她若真有這個氣性,早死在外頭了,又怎麼會死皮賴臉回來!」正喝罵著,卻見應蕊身子一歪,竟倒了下去。

  蘭風心中略有些驚慌,不知如何,忙叫丫鬟把她扶出去,再請太醫前來。

  李賢淑也怕她死在這裡,因見她只是昏死,暗中松了口氣,不免對蘭風說道:「這番你且撐著,不可心軟,這種人留在府內做什麼?定然會生事!」

  蘭風歎道:「我難道不是這樣想的?放心,總要打發了她。」然而雖如此說,只應蕊是這般情形,卻要如何料理才好?

  可巧蘭風正在為此事憂慮,門口有人報說道:「王二姑娘回來了。」

  蘭風正在焦心煩惱之時,卻不知王浣溪這會子回來做什麼,不及多想,便叫人傳。

  且說自打應蕊進了賢王府那日後,因傷著了,便請醫調治,如此過了兩日,王浣溪便也回來府中住了。

  懷真聽聞這兩件事,不知如何,但因是蘭風做主的,因此倒也罷了。

  應蕊倒也識趣,並不如何來聒噪懷真,自打傷好了幾分,只跟她見了一面兒,態度也甚是和氣。

  至於王浣溪,倒是時常碰見,浣溪卻始終淡淡地,不見極親近,也並不失禮罷了。

  因消息封鎖之故,懷真並不知她在鎮撫司被箭傷之事,見浣溪如此相待,懷真自也同樣對待,是以數日以來,彼此間竟相安無事。

  只偶然間,卻見浣溪跟應蕊有些親近之意,時常見兩個人私底下相處說話……

  懷真雖覺得這情形略有些古怪,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李賢淑見遲遲不把應蕊趕走,且又把王浣溪弄回來住著,是以心中極為不快,明面上雖不便如何發作,私底下卻對蘭風道:「你不是說要攆她走?如何一個還沒走,又回來一個?」

  原來雖然王浣溪跟唐毅的事兒早已經闢謠,但李賢淑又早知道昔日浣溪在應公府的時候,就跟唐毅有些私底下的接觸,因此心中畢竟有些疙瘩,先前浣溪自做主出府,李賢淑倒也覺著眼不見心靜,如今偏又回來……

  蘭風笑道:「這也非我所願。」——他看著李賢淑,思來想去,仍是不敢把心底的話告訴,只百般搪塞過去而已,反把李賢淑氣得吹鼻子瞪眼,隔三岔五地,必定要找個緣由指著應蕊呵斥一頓,極想要她快些兒識趣,趕緊自己離開最好。

  懷真冷眼看著,心知有異,抽空兒便問蘭風:「爹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娘這樣每天都動怒,也不是好的。」

  蘭風端詳著她,因知道懷真自來性情就跟李賢淑大為不同,且懷真又是個經過許多事兒的,蘭風便走到門口先看一眼,見丫鬟們隔著老遠,才又回來,壓低聲兒對懷真道:「這話我不敢跟你娘說,她是個暴脾氣,只怕藏不住……然而爹同你說了,你且別怕才是。」

  懷真見說的這樣鄭重,便屏息靜聽,蘭風附耳說道:「那天,浣溪回來……」如此這般,低低在耳畔說了一番。

  懷真果然甚是震驚,望了蘭風半晌,無法言語。蘭風握著她的手兒道:「你可明白了?」

  懷真點頭。蘭風又問:「可怕麼?」懷真想了會子,一笑搖頭。

  蘭風定了神,對上懷真雙眸,忽地想到唐毅臨行之前,特來同自己說的那一番話。

  蘭風略躊躇了會兒,便對懷真道:「你可知道,那天唐毅來,私底下同我說了什麼?」

  懷真正思忖著前事,忽地聽他提起這個,便又抬眸。

  蘭風沉思片刻,歎息道:「我看他對你,倒是極為有情,只可惜海疆這一次,是他必行的,你知道那些鎮海大吏們,從來呼喝一方,又且多半有軍功的,倨傲剛硬的很,等閒哪裡肯聽別人指揮呼喝,倒只有他是個最合適的,一來同樣有軍功,二來朝野上下人脈廣闊,那些人物,一半以上跟他相熟,行事便宜些,三來,他的行事手段,是最厲害的,常常能人所不能,你也知道。」

  懷真默默地只是聽著,蘭風又道:「且我看他……仿佛有個必去的心意,只怕……跟那日鎮撫司內一戰有關。」

  這個卻也是懷真的心病,便說道:「爹爹說了這許久,也不說正題。」

  蘭風這才回過神來,因啞然一笑,便對懷真道:「是了,正是要說呢……只因他這一去,從北到南一路巡視,自然是艱辛困苦,且近來風聲漸緊,故而海疆那邊兒,無不暗中戒備,倘或起了戰事,更是一時半會兒不得回來了。」

  懷真暗中絞緊了帕子,一聲不吭。

  蘭風道:「故而他……對我說,他原本是想跟你複合的,只因太上皇殯天的事,竟耽擱了,然而這個卻也不是壞事,只因他這海疆一行,吉凶難測的,倒是不好就耽誤了你,因此他說……」

  懷真聽到這裡,手微微發抖,蘭風道:「他說……讓我看著你,倘或你真的……或者他有個如何,就把你跟你小表舅……」

  蘭風吞吞吐吐,有些詞不達意,懷真卻已經明白了,當下起身道:「他竟也太操心了,我要如何,用的他說?」

  蘭風見她惱了,便道:「其實也是他的好意。」

  懷真冷笑道:「我跟他都不相干了,何必有他的好意?」說著,氣得轉頭便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對蘭風道:「他說這話,爹你也沒當面兒啐他?叫他很不必多管閒事!」

  蘭風咳嗽了聲,懷真白了一眼,拔腿去了。

  木葉蕭蕭而落,轉眼大雁南飛,天氣轉涼。

  這日,詹民國的騁榮公主卻回來京內。騁榮公主安置過後,因見京城內天翻地覆,便親往府上見懷真,兩下敘說別情。

  懷真不免問起她母妃之事,騁榮公主神情坦然,道:「我回國後的第三日上,母妃就殯天了。」

  懷真一驚,大為唏噓,又安慰騁榮,不料公主反而一笑,道:「不必這般,我國的風俗跟大舜有些不同,對我們而言,親人雖然故去,但卻是回歸了自在之境,乃是得了解脫,並不必格外悲傷。」

  懷真雖然知道兩國風俗不同,但見公主如此,仍是不免詫異。

  騁榮卻又道:「何況我心裡知道,母妃活著的時候,也並不快活,此番回歸自在天,我卻替她喜歡。」

  這話之中,隱隱含著一種最痛的悼念之意,懷真隱約了悟,便說道:「節哀順變最好,這樣伯母在天,才也會為你喜歡。」

  騁榮才又笑說:「很是。」

  懷真本來心想她為何並未在家守孝……可既然兩國風俗不同,只怕有因,因此自然不必問了。

  騁榮自己便說道:「我自小最敬愛的,就是母妃,她一生所願的,便是回到大舜……不料這最微小的願望,也無法達成,她臨去雖不曾言,但我如何不知?這一次回來,便帶了母妃……把她安置在她魂牽夢縈的這故土之上。」

  騁榮說到這裡,眼中才隱隱見了淚光,然而唇邊卻依舊帶笑,仿佛有些欣慰之意。

  是日騁榮去後,晚間,懷真便摟著小瑾兒自安寢,朦朧中聽更鼓敲了三下,神智似醒非醒。

  恍惚中,人仿佛越過關山萬重,漸漸地嗅到咸腥的海風氣息,眼前的煙霧散去,便露出一覽無盡的蔚藍海面。

  懷真卻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海洋,心中極為震撼,竟一語也不能發,只顧貪看。

  漸漸地身子卻浸入海水之中,然而竟毫無懼怕之意,只覺得那海濤一陣陣湧動,將她簇擁在中間兒,而頭頂便是碧空如洗,一絲兒白雲都無,只有海鳥高鳴,長風撫衣,而她瞻天望水,竟是十分瀟灑受用。

  懷真愜意,不由笑出聲兒來,正在此刻,忽地聽到耳畔有人笑道:「東海有萬頃碧濤,可為君之棺槨,君可願意否?」

  懷真正喜歡中,雖不知這聲音從何而來,又是何人所發,卻竟心神不能自主,正欲答應,便聽到有個威嚴清脆的聲音喝道:「住口!還不快滾!」

  懷真一愣,抬頭看去,卻見前方的海面上,有一名銀甲束髮的少女,按著腰間佩劍龍淵,踏浪臨風,急忙向她奔來。

  懷真見這少女的眉眼兒有些熟悉,卻不認得這是何人,只覺得凜然如同神人一般,正在讚歎,這少女將她抱起來:「懷真不怕。」

  懷真見她眉眼之中也帶有勃勃英氣,不輸鬚眉男兒,竟是滿心敬仰,又見她如此親切,便問道:「你是誰呀?」

  少女眼中泛出幾分溫柔慈愛之意,笑道:「竟連太姑奶奶也不認得了麼?」

  懷真睜大雙眸:「太姑奶奶,你是太姑奶奶?可……」

  平靖夫人大笑,雙眸璀璨,竟似是太陽之色,而笑聲爽朗無匹。

  懷真驀地醒悟,這是年青時候的平靖夫人!然而……懷真愣愣看著,心裡有些糊塗,平靖夫人把她擁在懷中,便輕聲說道:「太姑奶奶要走了……不日將會有一場劫難,然而懷真不怕,我會一直……守護著懷真……」

  懷真聽了這句,忽地覺著心中無限悲傷,還要再說,平靖夫人已經轉身,金冠銀甲,長髮隨風招搖,竟是飄然而去。

  懷真忍不住大叫:「太姑奶奶!」叫了三兩聲,便聽到耳畔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懷真猛然用力一掙,竟驚醒了過來,卻見此刻人在榻上,身邊兒的小瑾兒正嚎啕大哭。

  懷真的心突突急跳,忙把小瑾兒摟在懷中,百般安撫,想著方才那個奇異的夢,竟無法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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