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1
發表於 2017-5-25 10:10:57 |只看該作者
☆、第 330 章

  話說唐毅自應府離開,便欲回禮部去,只是心中越想,越是驚惱難忍。

  這一生沒什麼能難倒他之事,可偏偏遇上這樣一個人。讓他愛恨交加,無可奈何。

  想到淩絕同小瑾兒的相處,若他不知前世之情倒也罷了,如今聯想起來,倍加鑽心。

  到底是忍不住,——方才對淩絕所說的話,雖聽來信心十足,可對他自己而言,卻毫無頭緒。不過是想壓倒淩絕之意罷了。

  他畢竟不是那種慣於風花雪月,一味做小伏低的性情,雖在她身上從來都溫聲軟語,寵溺非常,對外卻從來都是個威重儀雅之人。

  何況公務纏身,繁雜眾事且還忙不過來,是以先前數月不曾來,一則是因要設計捉拿美紗子,二來,卻也的確是想讓自己心緒平靜,專注國事些,才能將那無地自處無法安置的雜亂之心平復。

  不曾想,來見她一面而已,那修煉數月、自詡平靜了的心……輕輕易易、又被攪亂一池春水。

  轎子緩緩起伏,唐毅舉手入懷中,摸出那越發有些舊了的並蒂蓮花香囊,凝視半晌,方低聲道:「你到底如何才能明白我的心,還是你當真決斷不肯回頭了?不過是個小小女子,竟比我還狠心絕意。」睹物思人,輕輕一歎。

  想到她種種倔強不肯讓人之處,真想索性放下,可想到昔日素來的可喜,又是纏綿悱惻,難以自禁。

  先前,不見她的面,倒也忍得,只覺心意兒也有些轉淡了。原先打點要來見她之前,雖有些虛然心跳,可畢竟仍是鎮定自若。

  只方才相見了後……眼睛看著她,雖面不改色,然心潮湧動,竟是無法按捺,才知自個兒仍是恁般惦記著她,竟比他原本所知的更深更狠許多。

  真真兒恨不得將她不管不顧,一把攥入掌心……

  眼色深沉了幾分,唐毅握緊那香囊,想像中就仿佛是那個人一般,被他緊緊握著,從此不放。

  轎子行到半路,唐毅把香囊揣了,道:「去鎮撫司。」

  淩景深親迎了出來,兩個人並肩往內而行,景深道:「今兒如何親臨了?」

  唐毅道:「順路而已,仍是沒什麼進展?」

  景深道:「雖用了刑,這妖女卻著實嘴硬,又怕她忽然死了,便只好嚴密關押著。」

  唐毅「嗯」了聲,忽地又問:「王浣溪如何了?」

  景深道:「恢復的尚好。你可要去看看她?」

  唐毅搖頭:「不必了。」

  景深望著他,忽地笑道:「之前鬧得滿城風雨,以後卻要怎麼樣?」他問的雖然含糊,唐毅卻聽出弦外之音。

  因淡淡答道:「什麼怎麼樣。」

  景深道:「你跟懷真那丫頭……彼此都是如此倔強,我看……」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且又一語見血,唐毅皺皺眉,景深只好作罷,說道:「我不過好心問問,到底如何,只隨你罷了。如何……你既然不見別人,是不是要去詔獄?」

  唐毅點了點頭,兩人便轉向詔獄而去,因上回刺殺跟劫獄兩件事,故而詔獄內的防範更重了數倍,都是景深親自過目挑選出來的人,務必萬無一失。

  行到里間,便似進了暗無天日之地,唐毅徐步而行,這個地方他自不陌生,上回應蘭風關押著,他來望過數次,然而這一次走來,心境卻又有不同。

  眼前光線暗暗淡淡,竟讓他有種異樣的熟悉之感,細細想來,卻仿佛是那段他病倒在淩府,昏病不醒的日子,神智迷迷茫茫,乃是有生以來……最深沉黑暗的日子。

  淩景深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握,唐毅才停了步子,景深看他一眼,微微抬頭往前示意。

  唐毅順著目光看去,卻見前方的牢房之中,有人被綁在牆上,雙眼亦被蒙起,衣衫不整,頭髮淩亂,隱約可見是美紗子。

  雖是這般落魄之時,如此姿態,卻更添了幾分妖魅之意。

  兩個人止步相看,忽地美紗子抬起頭來,道:「是誰?」她蒙著雙眼,可抬頭相問之時,卻仿佛能看到此處似的。

  唐毅挑眉,景深沖他一笑,兩人目光相對,便複又不發一聲,退了出來。

  兩人站在詔獄門口,唐毅道:「這妖女仍是這般警覺難纏。」

  景深道:「正是,蛇之垂死,仍能於猝不及防間咬人一口的。」

  正說到此刻,景深面色一動,忽然說道:「山不去就人,人卻來看山了。」

  唐毅見他無端說了這句,隨之轉頭看去,卻見前頭廊下來了兩人,一個自然正是王浣溪,臉色有些蒼白憔悴,卻尚且鎮定,另一個人,年紀略大,身段婀娜,秀麗嫵媚,赫然正是胭脂姑娘。

  唐毅遠遠地打量了兩人一眼,便問景深:「自從回來,她兩人可跟美紗子照面過了不曾?」景深搖頭。

  且說美紗子正在詔獄之中,忽地聽到細微腳步聲響起,聽來比先前那兩人的更低些。

  美紗子自知道這並不是獄卒,頃刻,有開鎖的聲響,然後鼻端竟嗅到一股香氣。

  美紗子正在疑惑,有人抬手將她蒙眼的布帛取下,她定睛看去,卻果然見眼前站著的是兩名女子,倒也並不陌生,都是她認得的。

  此時王浣溪並未說話,只是死死地瞪著美紗子,卻聽胭脂笑道:「這鎮撫司的人也忒不知憐香惜玉了,怎麼對這樣一個美人兒如此粗暴?」

  美紗子聽了,一笑道:「難道你不是鎮撫司的人?只想不到娼婦也能進大名鼎鼎的鎮撫司了。」說到這裡,便又掃了王浣溪一眼。

  王浣溪聽了這句,臉色一變,自胭脂身後上前,一掌摑了過去。

  美紗子被打,反而笑得愈發歡快:「很不必這樣忙著惱羞成怒,反顯得我說的很對。」

  胭脂笑道:「當然說的對,要不怎麼有惺惺相惜一說呢,倭國能叫你這樣兒的……出面行事,如何我就不能呢?大家彼此的,只好氣味相投罷了,不用互相先踩起來。」

  美紗子眯起眼睛,看向胭脂,眼神輕蔑。

  胭脂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又道:「只不過如今,成王敗寇的,落在娼婦手裡,竟比娼婦還不如呢。」

  美紗子口頭上沒占著便宜,眼神一變,便用扶桑語狠狠地說了幾句,胭脂挑眉問王浣溪道:「她說什麼?」

  浣溪遲疑答道:「她說遲早晚要……報仇。」

  胭脂大笑:「癩河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莫非還忘了如今在何處不成?還是你仍想著逃出去,這可不能了,上回你的同夥,便是死在裡頭的牢房裡,鎮撫司若還叫出一點兒意外,也不必存於世間了。」

  美紗子見胭脂十分厲害,便不去理她,只看著王浣溪道:「那時候你所說的,難道是騙我們的?」

  浣溪聽了這句,臉色越白了幾分,狠狠地盯著美紗子。

  目光相對,美紗子忽地看出了什麼似的,竟笑起來:「沒有人在那種情況下仍能編造謊言騙人,這樣說來,你說的是真話,或者說,是你自以為是的真話?」

  王浣溪一言不發,實則心跳非常,竟驀地回想起遭劫被擄時那不堪回首的種種。

  原來唐毅因自造自演了這場戲,果然引蛇出洞,叫美紗子中計。

  她自新羅一路追來京城,一心想完成昔日的任務,然而對唐毅此人的興趣,卻幾乎超過想殺死他之心,這種說不清的情緒交織,讓她也恨上了他所鍾情之人,尤其是懷真。

  只不過因兩人和離,又傳出那許多新聞來,美紗子起初並不信,然而盯了許久,並無破綻,更加上那些添油加醋的傳聞不絕於耳,竟讓她也半信了。

  是以竟果然覷空,把王浣溪擄來。

  當時王浣溪也似這般被蒙著雙眼,待蒙眼的布被扯開後,才看見面前的美紗子。

  王浣溪並不見十分恐懼,反而有些嬌蠻無懼地喝道:「你是什麼人?這又是何地,你們如此膽大包天,可知道我是誰?」

  美紗子見她生得倒也算貌美,只是這般趾高氣揚的……因抱著雙臂笑道:「你是誰?」

  王浣溪道:「我是……」忽地停住,道:「你不知我是誰,敢把我擄來?實話告訴你,快快把我放了,不然以後,可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美紗子好整以暇問道:「怎麼說?」

  王浣溪哼道:「你們總該聽說過禮部唐尚書的威名,我素來是跟著他的,尚書大人一日缺不得我,你們竟敢對我動手?」

  美紗子笑起來:「一日缺不得你?別叫我笑了,那些處心積慮想要爬到他床上的,哪個姿色不比你上乘,你算什麼。」

  王浣溪滴溜溜打量了她一會兒:「哦,我知道了,原來你也是那處心積慮想爬到三爺床上的,只可惜三爺不喜別的狐媚子。」說著便笑。

  美紗子聞言,即刻反手一掌,竟把王浣溪打的天昏地暗,一時沒了言語。美紗子又道:「你連應懷真都比不上,算什麼東西。」

  王浣溪定了定神,咬牙道:「我比她年輕且又懂事,又如何?」

  美紗子挑眉,嗤嗤笑了會兒:「我原本還以為唐毅果然是移情別戀了,還不知你到底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這會兒見了才知道,原來這不過是他的移花接木之計,他哪裡是一日缺不了你,只不過是缺不了你這擋箭牌罷了。」

  王浣溪喝道:「你瞎說什麼?」

  美紗子點頭說道:「只怕因上回我對應懷真出手,傷著了她,故而唐毅才用你來轉移視線,實際不過是護著應懷真罷了,你這蠢貨,卻還以為是他對你真心不成?只是利用你來送死的罷了。」

  王浣溪臉色微變,半晌不答話。

  美紗子起初倒是想折磨她,不料因看破了王浣溪性情,篤定唐毅絕不會瞎了眼喜歡這樣的女孩兒,因此竟興趣乏然,心念一動,便想叫人殺了王浣溪甘休。

  誰知浣溪思量了半晌,忽地冷笑道:「你又到底是什麼人,就敢這麼胡吹大氣篤定,他對我好不好,難道我竟不知道,反而是你知道?他連那最機密的事都同我說了,難道還不是因喜歡我?」

  美紗子才喚了人上來,見狀揮退,道:「什麼機密之事?」

  王浣溪笑道:「既然說是機密,又哪裡能說給你知道?」

  美紗子陰測測道:「小女娃兒,你最好乖乖地說了,不然的話。」抬起手來,戒指上彈出一枚極細銳的針來,向著王浣溪臉上貼了過來,道:「你信不信,我用這個,就能把你的臉戳的稀爛!」

  王浣溪即刻斂了笑,眼中透出恐懼之意。

  美紗子湊近了些,又絮絮善誘:「說罷?讓我聽聽,是真是假,即刻也就知道他對你的心意真假了。」

  王浣溪胸口起伏,看看那閃著鋒芒的針尖,又看看美紗子,終於吞吞吐吐說道:「我、我不知你聽沒聽說,先前,有個倭國細作供認應府是他們的內奸……」

  美紗子聽是此事,便道:「然後呢?」

  王浣溪道:「其實、其實不是,我聽三爺說,那個細作,不是應蘭風,而是……而是他身邊的一個人……」

  美紗子雙眸眯起來,過了會兒,才問道:「是麼?那……是誰?」

  王浣溪搖頭道:「你、快把那針收回去,三爺只對我說了那些。」

  美紗子逼視著她,王浣溪卻放緩和了聲兒,求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總該放了我罷?不然,尚書知道我不見了,必然搜遍全城。」

  美紗子笑了兩聲,並不理會,便退了出來,她的一名手下道:「要不要立刻殺了?」

  美紗子思忖道:「不急,此人如此之蠢笨無知,倒是可以再行利用。」

  原來美紗子認定唐毅並不喜歡王浣溪,縱然殺了,也沒什麼效用,然而此刻外頭卻已經遍城警戒起來,鎮撫司的緹騎四出,九城畿防那邊兒兵力也多加了一半。

  美紗子等人藏匿了一日,見外頭風聲略松了些,便重又來逼問王浣溪,問了若干有關唐毅之事,她也都盡數答了,並沒什麼破綻,又哀求說:「我自忖並未得罪你們,可以放了我了麼?」

  美紗子反命人將她鬆綁,又親自扶起來,道:「我並沒有就想真的為難你,如今知道唐毅只是利用你來護住應懷真的,又何必遂他的心殺了你呢?」

  王浣溪聞聽,膽怯問道:「那……你到底是什麼人?想做什麼?」

  美紗子故意歎道:「我也是個被他利用過的可憐之人罷了,我如今只想報復昔日他耍弄我之恨。」

  王浣溪睜大雙眸,不解其意。

  美紗子便把她跟唐毅相識種種:她如何一見傾心,為了他拋棄所有,唐毅表面「甜言蜜語」,而後翻臉無情等等……波浪起伏地說了一遍,這倭國女子素來最會做戲,如此一番繪聲繪色之下,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不由不信。

  王浣溪目瞪口呆道:「尚書怎會如此……始亂終棄的?我、我不信。」

  美紗子道:「且看他如今利用你的情形,跟當初利用我是如出一轍,如何不信?恨只恨我當時心軟,竟沒有把這顆一心丹給他服下,不然的話,他果然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說著,果然從袖中摸出一丸藥來,望著歎息。

  王浣溪越發不解,美紗子笑道:「好妹妹,這藥有些古怪,倘若給男子服下,他服藥之時看見的是你,他醒來後,心中眼裡就只有你一個,故而我如今後悔呢。」

  王浣溪眼睛都直了,盯著那一顆藥,不由道:「姐姐給我可好?」

  美紗子道:「給了你又有什麼用?你莫非是想……」

  王浣溪只是哀求,美紗子故意猶豫了會兒,才終於道:「我果然看不慣他這樣玩弄人心,倘若妹妹能給他服下這藥,讓他從此對你死心塌地,倒也算是為了我報仇了。」當下,果然就把那藥丸給了王浣溪。

  王浣溪喜不自禁,千恩萬謝,只以「姐姐」相稱,兩個人竟忘記先前的不快似的,表面兒竟親親熱熱地起來。

  王浣溪又道:「我若果然遂了心願,該怎麼謝姐姐呢?都不知姐姐姓甚名誰,住在哪裡。」

  美紗子笑道:「不急,到時我自然會去跟妹妹相見。」

  王浣溪道:「妹妹一定忘不了姐姐的好。」

  話說美紗子見她輕易中計,心裡又覺自得,又有些異樣,正在遲疑要否立刻送她離開……忽地外間有一人匆匆前來,在美紗子耳畔低語了幾句。

  美紗子聽了,臉色一變,揮手示意屬下退了,她回頭看向王浣溪,望著她看似天真無邪的笑臉,嘴角抽搐,臉色猙獰,忽地一掌拍過去。

  她的力氣竟是甚大,王浣溪重重跌在地上,驚呼一聲,不解何意。

  美紗子擰眉道:「好個賤人,差點兒給你瞞過了……」

  王浣溪忍著痛,回頭道:「姐姐何意?」

  美紗子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她的頭髮,狠狠看著,竟冷笑道:「當初……次郎就是被你誘出了真相才死了的,我還以為你只是個無知的蠢貨,想不到竟也是個有心機的細作……說,是不是唐毅跟你說過什麼!」

  王浣溪矢口否認,道:「姐姐在說什麼,方才不說的好好的麼?如何忽然變了臉?」

  美紗子凝視她片刻,道:「你們人常說:鎮日打雁,卻被小雁啄了眼睛,我倒也是差點兒看走了眼了。」

  王浣溪仍是只做不知,道:「什麼看走眼,先前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姐姐不是要我拿一心丹回去,為姐姐報仇麼?」

  美紗子大笑:「臭丫頭,你還敢在我跟前兒演戲?不錯……到底是誰教你的,是唐毅,還是鎮撫使?」——那什麼「一心丹」,其實不過是劇毒罷了,只要給唐毅服下,他立刻斃命,美紗子起初是想利用王浣溪之無知蠢笨行事,沒想到……蠢笨的卻差點兒成了自己,是以大怒。

  王浣溪只是大哭不肯承認,美紗子打了她兩記耳光,見她如此咬口不認,她心中一動,便起身道:「我本想高看你一眼,不料你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也罷。」說著,便一招手,身後兩個下屬上前,都是身材短小的男子。

  王浣溪一愣,美紗子道:「既然你不肯跟我說實話,我只好看一場好戲了。」那兩人會意,當下獰笑著撲了過來。

  頓時之間,如餓虎撲食似的,王浣溪哪裡能扛得住,尖聲哭叫掙扎起來,嗤嗤聲響,身上衣衫很快被撕去大半,一時想也不想,叫道:「住手!我說……我說!」

  沒有人能受得了這種驚恐,也沒有人會在這種情形下再有心情說什麼謊話。

  所以當王浣溪涕淚交加供認了那句話後,她看著王浣溪崩潰之極的神情,理所當然的這麼以為。

  而對王浣溪來說,她何嘗不是跟美紗子一樣的心意?同樣以為自己說出的是實情。

  ——自從跟應懷真和離之後,唐毅帶著她在身邊,出入禮部之外,還會去一個地方。

  那就是教坊街的胭脂姑娘府上,每隔個十幾日便悄然去一回,也不帶侍衛隨從,每次都會喝的酩酊大醉,且在樓上歇息一夜,次日才離。

  那是他防備最懈怠之時。

  唐毅曾特意叮囑過她:此事不可對任何人說起。

  此事果然從無人知曉。

  所以在這絕望之時,浣溪想到這件事,並且說了出來。

  美紗子想要的是唐毅的性命,她知道,所以在無盡恐懼重壓之下,才無法選擇地說出這件事來自保。

  但當說出口之後,心中那股悔恨之意卻翻天覆地,仿佛背叛了自己一直起來所堅持守衛的東西,一瞬間,恨不得立刻去死。

  她也當真這樣做了,然而美紗子眼疾手快,命人將她及時攔下。

  而王浣溪這尋死之舉,卻更讓美紗子堅信是真。

  是以她大喜之下,先查了查教坊這個所在,知道是個煙花之地,並無可疑,才悄然率人前往埋伏,誰知,自以為的刺殺者,反入了高明棋手的圍牢之中。

  美紗子窺破王浣溪也不知真相,頓時大笑:「我說什麼來著?你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他連你會捱不住一則都算到了,可謂利用算計到了極致。」

  這會兒,浣溪的臉色逐漸平靜下來,聞言便也抬頭笑道:「我就算是被算計的棋子,也是在三爺這邊兒,註定是會贏的,你呢?」

  美紗子笑容一收,忽地道:「棋子始終都是棋子,甚至連個人都算不上!你難道會這樣甘心?」

  胭脂在旁,欲言又止,隱隱有些擔憂。

  卻聽浣溪笑道:「早在他召見我的時候,就同我說的很清楚,我甘心為他所用,才能一路至此,做這許多常人不能想之事,不然起初我為何竟也把你騙的團團轉呢?」

  美紗子方才不語,王浣溪重又振作起精神來,盯著道:「說起來,那時候你明明信了我的話,還要放了我,卻不知是誰給你送了信,讓你識破我的身份呢?」

  美紗子目光一沉,王浣溪又覷著她:「讓我猜猜看……當初我說了內奸不是應大人後,你仿佛十分在意……你可知道,這句話也是三爺教我說的,專門為試探你……如何,你還真當我們毫無頭緒?」

  美紗子眸色幾變,忽又用扶桑語說了幾句話。

  與此同時,在牢房之外,拱門之下,兩個人並肩站著,看著前頭樹枝上一隻雀兒蹦來蹦去,梳翎磨嘴,十分自在。

  淩景深道:「我還以為呢,昔日你總去胭脂那裡,還每次帶著浣溪,原來是故意安排浣溪跟著,讓她相信這是你跟她之間的秘密,倘若被人嚴刑拷打起來,她撐不住,自然就會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信是真的,那審訊者自然也不會有絲毫懷疑。」

  唐毅道:「王浣溪雖然聰明機變,但美紗子卻比她經驗老練數倍,只怕仍舊功虧一簣,是以才安排這釜底抽薪之計,以防萬一罷了。」

  景深笑著點頭:「你也太狠了些,救出浣溪之後,她還不知道呢……一直哭著說害死了你,說對不住你,我說你沒事,她尚且不信。」

  唐毅只是一笑,這瞬間竟有些恍惚:他果然狠的話,如何獨對那一個人狠不下來?

  正在此刻,詔獄之中忽地匆匆跑出一個人來,直跑到兩人跟前兒,低低在淩景深耳畔低語數句。

  此刻,那枝頭上的雀兒受驚,嗖地直飛向天,只剩樹枝空空搖曳。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2
發表於 2017-5-25 10:16:27 |只看該作者
☆、第 331 章

  話說這日,應府之中,忽然報說騁榮公主來拜會。

  丫鬟請來房中,彼此相見了,騁榮見懷真臉容身量仍是昔日一般,也並不見格外安逸豐潤些,依依地仍有些纖纖少女之態,心中又是欣慰,又且歎息。

  兩個人坐了吃茶,騁榮說道:「應大人夫婦仍未回來?」

  懷真道:「多謝惦記。前兒來了信,已經往回走了,不出幾日大概就回京了。」

  騁榮笑道:「倒是苦了你,自年前只怕也鮮少出門,在這府裡頭只怕要悶壞了。」

  懷真笑了笑,這話說的也是,她先前除了去過平靖夫人府上,再也不曾外出過,然而如此倒也覺著安寧罷了。

  騁榮察言觀色,又見小瑾兒在旁邊,便湊過來看了會子,因說道:「如今時氣正好,外間也都草長鶯飛的著實熱鬧,前兒我出城了一趟,遠遠掃了一眼,看見那河堤上的梨花都開了,雪雪的一片,還有些桃花,只是半開,卻如緋紅的雲霧似的,可惜你不曾去見。」

  懷真聽了,一時出神,她自從回京,果然也極少出城去,只那一次應蘭風攜家人出遊,才得去洢水河畔自在玩樂了會子,此刻記憶猶新。

  然而想到此事,不免又想到……當時她跟眾人在那桃林之中吃酒閒話,李霍在駐軍中聽聞,還特意請了假過來探望……

  如今桃林仍在,洢水河也仍滔滔,那打馬而來的颯爽英姿少年,卻再也不會騎馬前來,喚一聲「妹妹」了。

  騁榮見她面上隱隱透出傷感之意,並不知道她所想的乃是李霍,卻會錯了意,便道:「照我說,何必只困在這宅子中,如今春光正好,倒不如出去踏春散散心如何?」

  懷真勉強一笑道:「雖有此心,然而畢竟不大妥當。」

  騁榮道:「是怕應大人不在家中麼?令兄陪同也是一樣的……倘若你不嫌,我也願意作陪,有我陪著,你該是放心的。」

  懷真並不言語,騁榮也不勉強,只笑說:「豈不聞: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我看你仍是心事太重了,雖然看著無礙,然而天長地久,誰知鬱結出什麼來,這小瑾兒尚且這般年幼,你倒要放開胸懷些好。」

  懷真詫異,想她不過跟自個兒見過幾次罷了,竟說的如此貼心。懷真便低聲笑道:「多謝公主勸慰。」

  騁榮道:「可還記得上回在我府裡,說起的那兩種花兒?為人縱然不能做那霸道的大將軍花,可也要像那格桑梅朵,能經風擔雪,耐寒耐熱才好,有光的一日,且自在受用一日,誰知下一步又如何。」

  懷真感激她的心意,便點頭答應。騁榮見她有些鬆動之意,便道:「何必再猶豫什麼,明兒我來請你出遊,可好?」

  懷真笑道:「這個須得跟我哥哥商議。」

  誰知一言未罷,就聽見外頭道:「商議什麼?妹妹只管去。」說話間,就見應佩走了進來,原來應佩聽說騁榮公主來了,知她身份不同等閒,便出來相見。

  應佩見禮過了,又對懷真道:「我原本也想勸妹妹出去散散心,又怕妹妹不樂意,如今既然公主開口了,卻是正好兒。這會子春暖花開的,正好兒看看這好時光,人也清明爽快些。」

  懷真見應佩也趕著說,只好答應了。

  因動了這個念頭,不免想到應玉,於是派人去李府相請,半晌,小廝回來報說應玉也答應了去,懷真才方喜歡,因想著家中還有韋氏,雖不是十分親熱,卻不好不招呼,便親去說了一句,韋氏果然並不願去,只是相謝了,懷真自回。

  果然,第二日,騁榮早早兒地便來了,不多時,應玉也抱了狗娃兒來了,狗娃如今正牙牙學語的時候,見了懷真,含含混混喚:「姑姑!」

  說話間,唐夫人因也來到,原來懷真怕野外風大,這樣小孩兒不好領出去,因派人跟唐夫人說了,叫她來照看一日,唐夫人自然滿口答應,一早兒也驅車趕來。

  安頓好了家裡,便乘坐兩輛車,懷真跟應玉帶著狗娃在前車上,丫頭們帶著些包袱等在後面車上,騁榮公主卻騎馬相隨,一塊兒往郊外去。

  懷真許久不曾出門,心中竟有些忐忑,從那窗簾縫隙間往外看了幾眼,見那塵世熱鬧的光景,心中卻如荒漠一般,滋味有些兩樣。

  卻聽應玉說道:「妹妹,如何我聽聞,前日唐大人去了你們府內,可是有事?」

  懷真轉開頭:「沒什麼要緊事。」

  應玉同她之間,並沒什麼可忌諱的,因此便道:「他竟沒跟你說別的麼?」

  懷真本不願提此事,然而她把所有一切都埋在心底,畢竟不是長法兒,沉默了會兒,就道:「他說……說了幾句好的話。」

  應玉又問,懷真含糊把唐毅的話說了幾句。應玉忙坐到她身邊來,抓著手說:「那你怎麼回他的?」

  懷真怔了會兒,才道:「我……我只覺得心驚。」

  應玉不明白,歪頭看她。懷真道:「我有些怕、不敢想此事。」定了定神,方又說道:「上回跟他……那樣兒,我回來後,便是不敢細想,然而這會子跟姐姐說起來,心裡頭都不受用的很,倘若多想,只怕活不出來了。也不知這樣到底會撐著到幾時。」

  應玉道:「可見你是不捨得他的,既然如此,為何不趁著他開口,便回頭轉意呢?畢竟他……也是個極難得的,且對你從來情深。」

  懷真道:「姐姐不懂,只是我……經歷了此事,尚且活著,就仿佛是那生死之間打了個轉回來了一般,當初和離……跟他那樣,並不是鬧著玩的,是果然認了真的,就如同認了真要死了一般,如今我同姐姐說句實話,若當時不是父親出事,還有小瑾兒在我身邊兒,只怕果然就死了的。這會子……我怎麼能再回頭去,倘若再來一回,我自忖,不會再似現在這般了,是必然要死的。」

  前世因跟淩絕一場,今生才打定主意不結情緣,誰知仍是跟唐毅糾纏不清,本以為成了親,他又是那樣相待,自然便是白頭偕老了,誰能想到,半路上竟勞燕分飛。

  那日,因應蘭風出了詔獄,她鼓起勇氣去探唐毅,倘若認真相見,未必說不開……誰成想又是那個情形……

  再後來她去唐府相助,雖看著冷靜,心裡本也是有一團溫溫的火的,怎奈他那一句「以後別再來了」,頓時如一盆冰水,把那所有的火兒都熄滅了。

  自此本萬念俱灰,不想再沾手情緣,此刻他卻又來到……竟叫人情何以堪?

  應玉聽了這一番話,似懂非懂,眼卻有些酸。

  懷真道:「我雖敬愛三爺,可他到底跟我不是一路人,只怕相處下去,仍有許多波折,我自詡不是唐三藏,經歷不得九九八十一難,只若再來一次,就斷送了,且他也不是沒了我就活不了的人,何必再為難彼此。」說到這裡,便忙停住了,不敢再說下去。

  應玉便抬手將她的肩攬住,低低安慰。

  出了城,又行了一段兒,道路逐漸越發開闊,風景也好看了起來,她兩人便不再說話,只從車窗上往外打量,狗娃兒就在車內走來走去,蹣跚學步。

  不多時,便到了洢水河邊兒,旁邊有一座宅院,看收拾的也乾淨清爽。

  騁榮叫停車,丫頭們自下來安置,懷真跟應玉下車,暫去那莊園裡借著歇了歇,便又出來賞花。

  騁榮陪在她兩人身邊兒,見懷真舉目看花兒,至此,臉上才透出幾分歡喜爛漫的笑來,雙眸也閃閃有光的,騁榮便也笑道:「如何,這兒可好呢?」

  懷真道:「果然好的很,托公主的福,叫我們也受用一回兒了。」

  這會子,小狗娃因見了這樣新鮮的地方,便要四處撒歡,拽著應玉的手將要亂跑,應玉無法,就笑著隨他玩耍去了。

  懷真歪頭看了會兒,不免叮囑:「那不遠處就是河,姐姐可萬別叫他一個人亂走。」

  應玉答應了,緊緊牽著手,便只在林子裡玩耍,幾個丫頭僕婦陪在身後。

  懷真又打量了幾眼,回頭身後,見那些跟隨來的小廝們都在林子外頭馬車邊兒上,其中也還有個熟悉的身影,看來竟是招財。

  騁榮見她回眸打量,便道:「可是有什麼吩咐?」

  懷真搖頭,邁步也往林中而去,騁榮隨在身後,兩個人四處走了會子,看盡那許多好花兒,琳琅滿目,竟是滿眼滿心的喜歡。

  只懷真因久不勞動,雖走了一會兒,雙足已經有些酸了,當下便回到那林子中間,在毯子上坐了歇息,騁榮於她對面而坐,丫鬟們早在旁邊生了小爐子燒水,不多時滾開了,便各自吃了一杯茶。

  此刻和風徐徐,花香陣陣,又有那花瓣隨風嫋嫋不時飄落,果然是大好春光,懷真看了一會兒,因在這般景致之中放寬心懷,把那心內鬱結暫時去了,故而雖是吃的茶,卻仿佛吃的是酒一樣,微微地有些醺醺然。

  當下便略伏在桌上,有些困倦之意。騁榮問道:「不可在這風地裡睡,留神害涼。」

  懷真笑說:「不礙事,這風兒也是暖暖的。」此時一身輕快,乜斜著眼,起初還能模糊看見花兒飄零,漸漸地便朦朧小睡過去。

  騁榮便也不打擾,只坐在對面相陪,不多時,就見花瓣飄飄零零,竟落了她一身一頭,腮上也粘了兩瓣,而她臉兒微紅,長睫垂落,好個慵容春睡之態。

  騁榮想給她掃去,又怕驚醒了她,當下只是看著。

  如此小半個時辰,那邊兒狗娃瘋玩回來,因又渴又餓了,應玉便抱了他回來,懷真聽了聲響,才驚醒了過來,茫然四顧,見身邊兒是這許多人,才恍惚笑了笑,揉了揉眼睛道:「我睡著了。」

  應玉道:「懶丫頭,叫你來踏青,你卻在這兒睡起來。」

  懷真噗嗤一笑,見那茶杯中也落了兩片花瓣,隨風微微飄動,舉起要喝,騁榮道:「已是涼了,喝了肚子疼。」舉手來給她倒了,又續了一杯,懷真說聲多謝,也自吃了。

  狗娃兒坐在應玉懷中,略吃了兩塊兒小點心,又喝了水,便有些困倦,懷真忙叫拿了披風給他裹上。

  正在這會兒,忽然外頭有個小廝進來,在騁榮耳畔說了句什麼,騁榮微微點頭,就對懷真道:「有些小事,我出去看看。」

  懷真問:「什麼事?」

  騁榮笑說:「沒要緊,不必擔心。」起身往外而去。

  應玉跟懷真對視一眼,應玉因守著狗娃,不好亂動,懷真便隨著往外,將出林子之時,聽騁榮說道:「是些什麼人?」

  小廝道:「像是南邊兒一路逃過來的,有十幾個,在前面圍住了一輛馬車。」

  騁榮公主道:「哦?」往外走了幾步,親看端倪。

  懷真暗暗納罕,忽地聽身邊有人道:「是幾個流民,小姐不必驚慌。」

  懷真回頭,卻見是招財,因問道:「可是因南邊時疫才逃出來的流民?怎麼竟來到京裡地界了?」

  招財道:「這些人因要逃命,無所不用其極,有人便藏在那往京畿來的船艙內,自然來的快些。」

  懷真這才明白,不料招財道:「小姐手上的傷可都好了麼?」

  懷真見問,便伸出手來也看了眼,招財正是此意,定睛看去,見她掌心上幾道紅紅疤痕,雖是淡了,卻並不曾消退。

  正在此刻,忽然聽到馬車上滾滾而來,懷真忙抬頭看去,見一輛馬車跟兩匹馬如瘋了似的往這邊奔來,身後十幾個流民急急追趕,大概是趕車的看見了此處有人,便一直靠近過來,騁榮公主忙叫手下人戒備。

  不多時,那馬車到了跟前兒,騁榮公主喝令停車,馬上的騎士已氣急敗壞道:「你們是哪府裡的?後面那些強盜欲行不軌,快些把他們打死!」

  騁榮公主聽此人這般無禮,便心中反感,忽地聽車內另一個婦人的聲音道:「不錯,光天化日地要搶劫殺人呢,快把他們打死罷了。」

  懷真聽了這個聲音熟悉,不由歪頭看了眼,忽然想起這說話的人是誰來,一時有些為難。

  誰知那馬上的人已經看清楚騁榮公主等,又看車輛上是應府的牌號,便回頭道:「太太,這像是應府的人。」

  馬車內的女人道:「哪個應府,是應公府還是那個……」

  馬上之人咳嗽了聲:「是應尚書府的。」

  那婦人聞聽,便自車內露面,卻見騁榮公主站在跟前兒,雖不常見,卻也認得,因知道騁榮的身份,不敢造次,就昂頭道:「應府的是哪位在呢?」

  騁榮公主早看見懷真了,見她不言語,便已會意:「您又是何人?有什麼話便同我說就是了。」

  原來這馬車中的,竟是唐夫人的姊妹曾姨媽,昔日因懷真無出,曾褒貶過的。沒想到此刻相遇。

  正說到這裡,那幾個流民已經趕上來了,當前一個罵道:「別走了殺人兇手!」

  馬上那人聽了,回頭喝罵:「你們這幫不怕死的,還敢趕上來不成?可知道我們是哪府裡的人?」

  那流民罵道:「管你是哪府裡的,這好歹是京城,天子腳下,難道不講王法?」說話間,竟圍了上來。

  曾姨媽氣的對騁榮公主道:「這幫賊打傷了我的家人,還意圖搶劫,請公主幫忙。」

  那流民道:「明明是你們的馬車撞了人不理,還打人!」其他眾人也義憤填膺,大叫大嚷。

  騁榮聽他們各執一詞,便道:「不必急躁,有理不在聲高。」因問那馬上騎士究竟發生何事,那青年男子見她是位公主,又且如此氣度威嚴高貴,不敢當面說謊,只好說道:「他們走路不看道,自撞上來……不是故意的,他們就圍上來打搶。」

  那流民道:「是你們要逃,咱們才追攔著的。」

  騁榮便道:「既然是撞傷了人,只好賠付些錢財罷了,又何必再多爭執?」

  流民道:「我們正是這個道理,又不是故意訛詐他們。是他們無賴想逃罷了。」

  不料曾姨媽聽了,道:「住口,你們這幫無賴強盜,還說別人無賴,我們自是曾府的人,跟京城內唐府是有親的,誰會賴你們?」

  騁榮見是這樣姿態,已經看不起,便冷冷道:「是非公道,傷人賠錢,何必拿出家世來壓人?倘若夫人一味如此,還請速速離開此地,跟他們自行商談去罷!」

  曾姨媽不由氣滯,那青年見勢不妙,便有息事寧人之意,畢竟這野外,若是騁榮不幫手,那些流民大打出手,只怕仍要吃虧,當下便掏出些碎銀子來,扔過去道:「賠給你們的,滾罷!」

  那為首的流民見他這般輕賤,大為不忿,還要理論,卻被旁邊的人拉住,好說歹說,撿起銀子,勸著去了。

  懷真見事情解決,方輕輕鬆了口氣,誰知曾姨媽正不忿,又因是應府的馬車在,她心裡疑惑,轉眼之間,便看見林中一道熟悉的影子,頓時冷笑起來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被唐府休了的那個!」

  懷真正轉身欲去,聞言一震,曾姨媽又陰陽怪氣說道:「真真兒的是個無情無心的人,還有臉面出來遊玩呢?」

  懷真只當沒聽見的,不料騁榮臉色大變,舉手在腰間一摸,原來她腰間纏著一柄軟鞭,當下抽了出來,當空輕輕一抖,只聽「啪」地一聲,在空中打了個極其響亮的鞭花,嚇得那馬兒長嘶一聲,後退出去,曾姨媽猝不及防,頓時跌向車內,滿車裡亂滾。

  騁榮握著軟鞭,喝道:「我管你是哪府裡的,再在這裡口沒遮攔,就給你嘴上再開一道口子。」

  曾姨媽在馬車內爬不起來,那青年也是魂不附體,當下趕著車,飛快地竟往京城方向去了。

  懷真並不理會,緩步而回,一邊兒只想心事。

  將要回到那休憩之地,卻隱約聽到男子說話的聲響,懷真一怔,三兩步出外,竟見有個人坐在毯子上,正同應玉說話……雖是背影,看著卻極陌生的。

  不知說起什麼,兩個人都笑著,應玉抬眸見懷真回來,便道:「懷真。」

  懷真還未答應,那人已經回過身來,卻見像是三四十歲的年紀,生得三縷長髯,倒是儒雅貴氣,身著銀灰色的絲絹道袍,笑吟吟地眼,見了懷真,便站起身來,

  應玉道:「這是江南來的慕叔叔,原來也在此賞花……早先他跟咱們府內有交際的,跟我爹私交甚好,你大概是沒見過的。」

  懷真便行了個禮,不知如何稱呼,也只好以「世叔」相稱。

  慕寧瑄望著懷真,笑道:「是應尚書的愛女懷真小姐麼?不必多禮。是我來的唐突了。」話雖如此,但儀態清雅磊落,自有一股從容自若之意。

  懷真從未貿然見過這等陌生男子,且又不是地方,便只低了頭。

  正在此刻,騁榮因回來,忽地見慕寧瑄在此,不由一愣:「慕掌櫃……如何在此?」

  慕寧瑄見是騁榮,因笑道:「果然是公主在此,慕某因喜歡這洢水河,便在旁邊這宅院中住了幾日……不想在此遇見公主跟故友之女。」說著,回頭笑看了應玉一眼。

  騁榮見是慕甯瑄跟應玉認識,才放了心,便笑道:「原來是熟人?我竟不知。」忽地又醒悟:「怪道方才那院子佈置的清雅古樸,底下之人都也伶俐,原來是已經是慕掌櫃的別院了。」

  兩人寒暄幾句,便重又落座,應玉因從來是個外向的性情,又因認得慕寧瑄,便不覺得如何,騁榮因結交的人甚多,跟慕寧瑄也有過幾面之緣,是以也不覺陌生,只有懷真覺著跟這外人相處,有些不大自在,再加上方才聽了曾姨娘幾句話,便有些神不守舍。

  騁榮見狀,便略同慕寧瑄又說幾句,便欲回城,慕寧瑄仍是含笑相送,舉止言行,十分妥帖,待送了眾人都去了,慕寧瑄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凝望了會兒,才複回宅院去了。

  如此又過了數日,應蘭風便跟李賢淑自泰州而回,雖說一路舟車勞頓,卻比先前離京的時候長了許多精神,身子看來也強健了些,懷真自然欣慰。

  李賢淑因說起泰州的所見所聞,笑道:「原來那些人,都沒忘了你爹呢,原本我們並未張揚,誰知他們不知自哪裡聽說了,紛紛來拜,攔都攔不住呢……」說到這裡,眼睛微紅,歎了口氣道:「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

  懷真見他兩人出去一趟,回來都如此神清氣爽,也自高興:「爹給百姓們做了好事兒,百姓們自然忘不了的。」李賢淑喜喜歡歡,又拿出許多帶回來的土風特產。

  正都一團兒高興,就見應蘭風從外進來,父女們又說笑了一回,應蘭風才對懷真道:「真兒,你來……」

  李賢淑抬頭笑道:「一回來就說體己話,真沒見過你們這樣兒的。」

  懷真不知何事,便跟著過去,兩人走到里間兒,應蘭風見左右無人,便道:「我聽佩兒說,前兒唐毅來過?」

  懷真低頭答是,上回唐毅去後,應佩來問,懷真也只說他是來探望小瑾兒的罷了……並未多言。

  此刻應蘭風細細一問,懷真便也把唐毅想要求那香的事兒也說了一遍。

  應蘭風聽後,良久不語。懷真道:「我不想給他……只怕另生出事端來。」

  過了片刻,才聽應蘭風道:「真兒,倘若可以做出來的……就給他罷。」

  懷真詫異:「爹?」

  應蘭風笑笑,回頭看她,目光之中一片平靜,道:「這一次我回了一趟泰州,見了那些人……才知道所謂父母官的意思,雖說泰州這幾年也並不如何殷實富裕,可民風淳樸,大有路不拾遺之風,而前去的每一任縣官,都要被當地耆老等引著,去看一次應公渠,講一遭兒我當初在泰州的事蹟……因此這十幾年來,前往泰州的縣官兒,竟沒有一個是敢貪贓枉法的……」

  應蘭風說到這裡,眼睛便紅了,隱隱有些淚光,卻笑道:「你爹……自詡也沒什麼驚天大才,不像是唐毅跟你小表舅那樣兒……可畢竟這輩子也沒白過,也曾作出些兒不能磨滅的事兒來……原來這為國為民,不是虛言……」

  應蘭風此去泰州,本是想從京城這汙糟之境中脫離出來,故地重遊,沉澱一下心緒,原本因那「倭國內奸」的汙名,也怕被人白眼嘲弄,誰想竟全不是這樣……那些百姓們紛紛上前,道:「應大人,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等通敵賣國的,必然是冤屈的,大傢伙兒還想給你上萬民傘請願呢……如今大人的汙名果然洗脫了,真是蒼天有眼。」

  應蘭風本也不是那等性情軟弱之輩,聽了父老鄉親們這些話,卻忍不住淚灑當場,縱然舉世皆欲殺,他出身之地的這些人,卻如家人一樣,對他的為人深信不疑,他自詡先前也並沒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這些子民們,卻始終銘記於心,誰對他們好,他們心中,自也有一桿秤在。

  應蘭風回想當時,長長地籲了口氣,道:「我當初為官,是不想庸庸碌碌一生,先前飽受冤屈,便有放棄隱退之意……如今……真兒,不必遲疑,去做那香罷。」

  懷真定定看了父親半晌,心中震動,終於低頭道:「是,父親。」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3
發表於 2017-5-25 10:16:41 |只看該作者
☆、第 332 章

  話說這數日來,自南邊而來的流民越發多了,工部跟戶部聯手建了安民所,做他們的棲身之地,又安排專人打理。

  然而流民紛集,也有些不便之處,譬如良莠不齊,不免鬧出許多事端來,還有人生些疾病之患之類……京內眾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有些怨噪之聲四起。

  這一日,郭建儀來到應府,因上回自懷真這兒拿了兩樣香去使用,此次來見她,便道:「據太醫院所派的太醫說,這兩樣香甚好,他們隨身戴著,行走間也覺著安心,不知是不是此物的功效,隨行之人並未被時疫所感,他們甚是多謝。」

  懷真聞言喜悅:「果然若有一二功效,便是莫大之好了。」

  郭建儀笑微微看她,忽又歎了聲:「只是調治的法子,太醫們正在著緊研製,一時竟也沒什麼頭緒。」

  懷真也道:「近來京內多了好些流民,我聽大家都有些不安,生怕他們帶病而來。若是能找到治病之法就好了。」

  郭建儀點了點頭:「雖然暫時將流民安置在安民所內,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不管,他們四處流竄自然大不好,可若長遠下去,外間的流民聽了風聲,倘若都趕來京城的話,只怕遲早晚會有禍患。」

  懷真見他面帶憂色,雙眼都有些微微地青,可見連日來操心過甚。懷真便道:「小表舅,可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的麼?」

  郭建儀聽她聲音帶著憂慮之意,忙又一笑道:「如何也讓你憂心起來,不妨事,虧得你爹爹也回來了,他在工部主持,多有配合,倒也應付得。」

  兩個人說了半晌,郭建儀見她坐在跟前兒,臉色明媚,言語體貼,顧盼之間,更勝春光,如此秀容麗色,溫柔可親,令人忘憂。

  一時竟覺心頭那些憂悶也都緩緩散去,他方才來前,本覺身心皆疲憊不堪,然而此刻看著她,卻仿佛自疲乏之中,又緩緩複生出許多力氣來,當下那眉間的悒郁之色才略退去幾分。

  小半個時辰過後,郭建儀只得起身離去,懷真送出門來,從背後看,見他肩膀端直,腰間玉帶略松,卻明顯比先前清減了些,心中未免疼惜之意。

  懷真想再叮囑兩句,又怕說的太過親密了,正在遲疑,卻見郭建儀回身道:「不必送了。」

  懷真只得垂眸,誰知偏望見他腰間那昔日她所送的香囊,不由道:「這個香囊也舊了,只怕早就不香了。」

  郭建儀隨之看了一眼,笑道:「自然是香的,一直都極好。」

  懷真本是隨口說了句,忽地聽他這般回答,卻仿佛有些意思,於是又無言了。

  郭建儀頓了頓,亦溫聲勸道:「你回屋裡去罷,也不必胡思亂想,改日我再來看望。」見她靜靜垂眸,鬢邊有縷髮絲晃了下來,看來有些打眼,他想給她一拂,卻終究沒敢貿然,只把手負在身後暗暗握住了,點頭道:「我去了。」

  是夜,應蘭風回來,因知道白日郭建儀來過,便歎道:「建儀近來果然是不輕鬆的,又要照料國庫的虧空,又要分神南邊的疫情,兵部還在虎視眈眈的想要錢呢,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竟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擠逼。」

  懷真聽在心裡,問應蘭風道:「真的有那樣窮麼?」

  應蘭風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如今唐毅跟兵部宋捷商議,除了要補齊水師的戰艦,還要造什麼火銃火炮之類,想那火藥之物兇險,哪裡是好擺弄的,如今我工部底下的軍器局跟內府監造之人在西城那邊兒倒騰,昨兒還死了兩個人呢,且除去火藥自然更用鐵器……豈不是處處都用錢。」

  懷真心驚:「怎麼死了人?」

  應蘭風歎道:「自然是一不留神弄差了,火藥炸了,就……這還是好的,若是造化差了,就不是這兩個人的損傷了。」

  懷真不忍:「既然這樣兇險,為何還要弄呢?」

  應蘭風搖頭道:「孩子氣的傻話,聽說是從在海戰中得了的倭國跟紅毛國的火器,都比咱們的能用,因此正竭力想趕上……不然的話,火器比不過人家,將來起了戰事,豈不是白白挨打的境地?死的自然更多。」

  懷真咬住唇,卻是這會子才知道……外間竟是這樣重重疊疊的事,先前竟一概不知不覺。

  懷真因聽了這許多駭人的話,忍不住又問:「原來……三爺他們就是在弄這些麼?」

  應蘭風見她主動提起唐毅,就點頭:「他隔幾天總也要去軍器局看望一次。」

  懷真心裡仍還有話,卻不知從哪裡說起,只幽幽地歎了句:「不管行什麼,都要謹慎小心才好……」

  應蘭風笑了笑,抬手在她頭上撫摸了把:「小丫頭子,想什麼別的呢。是了,前兒不是叫你做那香麼,可有頭緒了?我聽說這香也是難制的,你有歎別人的心思,自己卻也要留神。」

  懷真點頭道:「我有數的,爹放心就是了。正是因為難制,雖成過一遭兒,也是有些運氣在內,這回仍是不能掉以輕心,故而一時不敢動手罷了。」

  應蘭風道:「我前兒把此事跟唐毅說了,看他的樣子,也不是很著急,你就慢慢來罷了。」

  到了晚間,懷真哄著小瑾兒,正要睡去,因想到白日裡郭建儀跟應蘭風的話,一時半會兒便睡不著。

  誰知迷迷糊糊躺了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忙爬起身,走到梳粧檯前,把抽屜裡的小匣子拿出來,打開來時,就見燈光之下,金光燦燦的,正是那一枚禦制的宮闕美人金釵。

  原來當時懷真拿著入宮,掙扎時候跌在地上,後被含煙拿了去,用以自戕……上回太上皇前往平靖夫人府上,把此物給了平靖夫人,只說是懷真之物,讓轉交給她,是以如今仍落在她的手中。

  懷真把那釵子舉起來在眼前細看,金光迷離之中,那樓閣仿佛也在眼前冉冉成真,正是永福宮內的情形,而那伏在欄杆邊兒上的美人仿佛也活動起來,明眉善目地望著她,笑得溫婉慈悲。

  次日,懷真便袖了這釵子,去找應蘭風,把自己昨兒所想同應蘭風說了,道:「我因想到先前德妃娘娘也曾有賑濟災民的事兒,今日見是這般情形,我便想,好不好效仿娘娘之舉?連年來世道太平,京城天下,不乏富豪之家,倘或眾人肯慨慷解囊,至少可解眼前燃眉之急,我看昨兒小表舅愁得那樣,聽爹的意思,這兵部的事又是耽擱不了的,自然需要大筆銀子……若真能得大家之力,集腋成裘,卻是好的。」

  應蘭風聽了這話,不由格外看了懷真一會兒,道:「你……你打哪裡竟有這般心思?」

  懷真道:「爹爹別責怪我淺見多事,只是我因見了那些流民之態……又想到……倘若能把南邊的時疫預防止住了,流民自然不會四處而行,這京城內自也仍是太平,因此這件事竟並不是不關己身的,是以才想也出一點兒力,只不知到底如何……爹爹意思怎麼樣?」

  先前在洢水河畔,雖她躲在林子中並未出來,可遠遠地望了眼,也見著那些流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之態,有的身上還帶著傷,面目倉皇有驚恐之色,被曾姨娘家欺負,卻敢怒不敢言的,忍氣帶哀而去。

  雖只是一眼,那種種可憐悲傷,卻深深印在她心底裡去,自打那日就從未忘卻,只是她畢竟是個閨閣女子,縱然有同情之意,又能如何?

  不料昨兒聽了郭建儀跟應蘭風的話,晚間因又想起德妃娘娘昔日舉止,這才觸動靈機罷了。

  應蘭風唇角一挑,連眼底也泛出笑意來:「爹爹哪裡會責怪你,只是驚訝於你有這份心罷了,果然不愧是爹的女兒,是……」欲言又止,只把懷真摟入懷中。

  懷真見應蘭風是個贊同之意,那顆心才放下。

  應蘭風想了片刻,提點道:「你雖有此心,但單絲不線,孤掌難鳴……何況平白叫人出銀子,只怕有些難為……」

  懷真道:「那該如何行事?」

  應蘭風一時也沒頭緒,懷真垂頭,卻把那釵子掣出來,放在眼底看了會兒,又自言自語道:「我原本想……把這釵子典當了,只這畢竟是御用的,只怕沒有人敢收……」

  應蘭風看看她,又看看那金釵,忽地說道:「是了,不必典當,我有計較了。」說著,就含笑跟懷真細細地說了一回。

  這日應蘭風去後,懷真思來想去,便命人去請騁榮公主前來,因把自己所想與應蘭風所出的主意詳細說了一回。

  懷真便對騁榮道:「我因想著,說服京中的那些太太奶奶們,拿幾樣寶物出來,做一個賑災的義賣大會,所得銀子,一概交給戶部,作為救助南邊時疫之銀,然而我相交的人畢竟極少,因此想公主相助去說和眾人,不知公主覺得如何?」

  騁榮笑看著懷真,雙眸極亮,笑道:「我還能說什麼?這想法竟是極好的,我必鼎力相助!」

  懷真正愁此事出力不討好,只怕她不肯,聽了這話,才也大喜。

  騁榮公主卻是個幹練俐落、最能辦事的,當下便立刻要做起來,兩人便商議了一番,又拿了紙兒寫了個單子——都是京內有頭有臉的夫人奶奶們,或者世代富貴,或者家境殷實,事不宜遲,立刻就要出門。

  懷真見她如此踴躍,少不得也入內換了衣裳,當下一個騎馬,一個乘車,便按照那單子上所寫,挨個府邸而去,這第一家要去的,卻是兵部尚書宋捷家中。

  懷真雖兩世為人,這般行徑卻還是頭一遭兒,因此全無經驗,更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因此心裡到底忐忑。

  幸虧有個騁榮在身旁,卻是個見慣世面,且又最會說話的,因此竟不必懷真多加費心。

  而這宋尚書家中,聽聞是應姑娘跟騁榮公主來見,裡頭老太太早一疊聲讓請了進去,原來這宋老太太是最喜懷真的,雖如今她跟唐毅和離了,但宋家又哪裡會不知內情?何況如今應蘭風又官復原職,自然越發不肯怠慢了。

  騁榮略說了來意,宋老太太立刻滿口答應,道:「這原本是行善的大好事,我這把年紀了,正思量著要發善心多積些善德呢!你們這來的卻是正好兒,合了我的意思了。」當下叫貼身大丫鬟理幾樣兒珍奇古玩,列在單子上。

  懷真見旗開得勝,這才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兒似的,忙相謝了宋老太太。

  這老太太兀自拉著懷真不肯放手,又道:「前兒我生日,你們府裡送來的那各種東西,我一見裡頭有禦制的南邊兒的點心,就知道必然又是你從中費心了,好孩子,好不容易來一趟,吃了飯再去罷?」如今雖和離了,宋老太太仍把唐府說成是「你們府裡」,旁邊媳婦婆子們聽了,又笑,又不敢勸。

  懷真推辭再三,老太太才放了她們自去了。

  如此又走了兩府,因眾人素來愛惜懷真為人,又知道她身份特殊,何況此又是行善的好事,又有許多顯赫的誥命們也參與其中,眾人哪裡敢落後?因此懷真跟騁榮公主連走了數日,所去之家,竟無一落空,那單子上一溜兒的珍器重寶,細細算來,大概至少也有一兩百萬的價值了。

  另有一些因沒有什麼交情、是以走不到門上的富貴人家兒,因聽聞有這等隆重大事,又聽說是應尚書小姐所為,因此不甘人後,竟也派內眷來至應府交際,不提。

  外頭,應蘭風私底下又早同郭建儀說了懷真此意,郭建儀聽說此事,身心震動,如在夢中。

  應蘭風笑道:「她們如今收攏了許多上好難得的寶貝……這個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了,我原本怕她抑鬱,只想讓她好歹有個事兒去忙碌著……哪裡想到竟弄得這樣聲勢浩大?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倒是想,既然她們是為了你分憂,這東道兒,卻也得讓你來做,你就以戶部的名頭髮一個告貼,說是在某月某日,要辦一個賑災義賣大會,把上頭那珍奇古玩兒有名的,寫上幾件兒,如今我想……山西跟江南這兩個地方,巨富大賈的最多,這上頭的寶物,又是他們平日有錢也買不到的,他們又最愛附庸風雅,聽說有此事,必然會紛至而來。」

  郭建儀見想的這般周到,長長一歎:「我當真不知該如何相謝才好。」

  應蘭風笑道:「謝什麼?咱們不原本是一家兒的?何況,也不單是為了你,不過是為了天下太平罷了。」

  郭建儀展顏一笑:「我知道了,即刻就辦。」

  當下,郭建儀果然回到戶部,立即同本部尚書商議,寫了一個通告,又叫人快馬加鞭,一路分發到江南道跟山西道等地方去,一時之間,四野沸然。

  話說這日,懷真因連日奔波之故,不免勞累,這日,便並未外出,只在家中休息,只雖然不曾勞動,可心裡卻一刻不停地仍在思量。

  原來,這數日她雖然在外忙碌,可也不曾忘了那曼陀羅香之事——只因這曼陀羅藥性特殊,屋內又有小瑾兒在,懷真因格外小心,便不在屋裡頭擺弄,只在那花園中的兩間空著的花房內調弄罷了,所有的一應要用都準備妥當,懷真便想著要在義賣大會之前制出來才好,也算是去了一樁心事。

  因此只歇息了會兒,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才出了門來,往花園而去,誰知還未進花房,就見有個人站在花叢之中,仿佛在出神。

  這會兒已是下午,背著光,只覺得那人身形高大……懷真一時看不清,舉手擋在眼眉上,眯起雙眸看去。

  這會兒那人卻也看見了她,遲疑了會兒,就走出花叢,站在旁邊小徑上,道:「小姐。」竟是招財,卻仍是傴僂著腰身,枯瘦無神似的。

  懷真走上前,笑道:「招財叔如何在這兒呢?」只因招財年紀大了,府內眾人也並不如何管他,也都知道他是應蘭風從來的心腹人,因此他進出二門,卻也無妨。

  招財指著旁邊:「有一棵牡丹開了。」

  懷真連日忙碌,竟顧不上看花兒了,聞言忙走開去,轉頭一看,果然見那一棵魏紫鬱鬱馥馥地綻放,比大碗公還要大些,在午後的光影之中,妖嬈雍容,格外妍媚。

  懷真不由睜大雙眸,細細賞玩,一邊兒笑道:「我竟差些錯過了。」

  招財在旁看著,卻只看著她,見她笑顏逐開,俯身看花,那臉兒幾乎比牡丹花朵還要小些,卻偏明豔過花兒……招財啞聲道:「小姐如何這會兒來花園了?」

  懷真道:「我自有件事……」站起身來,道:「我要調個香,連日不曾有頭緒,才想好了。」

  招財問道:「不知是什麼香?竟這樣難麼?」

  懷真遲疑了會兒:「不是個好的香,所以難辦。」

  招財點了點頭,不再追問。懷真見時候不早,不敢多留,才要回花房去,忽然想到一件事。

  此刻花園中寂寂無人,只隱隱有鳥雀鳴叫,懷真便問:「招財叔,那日……肅王作亂那日,有人救了我,把我放在永福宮中……那個人……是不是你?」

  招財一愣,慢慢垂下頭去:「小姐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懷真道:「我先前本想問你,一直沒得空。」

  招財忽然抬頭看她,竟問道:「可是有人跟小姐說……那人是我麼?」

  懷真啞然,見他雙眸微亮,竟跟先前所見有些不同,不知為何她心裡略覺緊張,便笑道:「罷了,不必多心,我只是信口問問……」

  兩人相顧無言,招財正欲告退,忽聽懷真又道:「是了,另還有一件,先前那倭國女子來害我的時候,招財叔……怎麼會及時來到救了我的?」

  招財道:「因為我聽見了小姐的琴聲,小姐彈的是十面埋伏,我便知道出事了。」

  這個答案,越發令人意外。

  招財卻躬身道:「若無別的事,我便退下了。」

  懷真蹙眉回頭,目送他離去:那一首十面埋伏,的確不是信手亂彈的,卻是想壓制那倭國女子的氣焰罷了,並沒真個兒指望有人會會意來救,只想不到,這一點兒,竟成了救命的良機。

  只是那一夜,風雪交加,她的琴聲,多半只是在這院子裡才能聽見,隔著好幾重院落,招財又如何能聽聞?他武功雖高,難道耳目竟也能靈敏到如此地步?

  懷真回身,自往花房內去,誰知進了屋內,才將放著各色香料的櫃子打開,卻見裡頭一片狼藉,櫃子角上卻有一物蠕蠕而動,細看,竟是一隻偌大的灰毛兒耗子!見了懷真,便昂頭「唧」地叫了一聲,竟跳下來。

  懷真嚇得低呼,猛然後退了一步,手按住胸口,那耗子趁機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懷真醒過神來,忙上前再看,見那放著香料的各色紙包都已經破損不堪,想是被那耗子咬碎了,各種都混在一塊兒,兩個罐子也被推倒,裡頭的香撒了出來。

  懷真捂住口鼻後退,叫苦不迭,近來她因思量妥當,把香料按照分量都稱量好了,只等今日動手,這裡頭還有兩樣難找的香,如今都被這耗子毀了,卻又要從頭找起,勢必要耽擱兩日了。

  忽然想到應蘭風那邊兒都已經答應了唐毅,她卻拖延了這兩天,倘若給他覺著自己是有意為難……卻又怎麼說?因此懷真竟焦急起來,忙退出花房,來到外間,叫人即刻找應佩前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4
發表於 2017-5-25 10:16:54 |只看該作者
☆、第 333 章

  話說懷真見那要用的各色香料都給毀了,忙出來讓人請應佩過來,因寫了個單子,叫應佩出去到各香料鋪子裡去尋。應佩見她這般著急,不敢怠慢,便忙自去了。

  只這樣一耽擱,不免又費了幾日的功夫,眼見便到了義賣大會之期。

  這些日子中間,因戶部發出的告貼兒傳往各州縣,上也羅列著十幾樣兒稀世奇珍名號兒,都是生而難得一見的,又是戶部主辦,自然童叟無欺,因此趕著離京城近的,那些富豪大戶們早聞風而至,一時之間京城內的客棧都多半兒客滿了,還有許多偏遠些兒的,後知後覺,卻也忙整理行囊,趕上京來,一為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倘或遇到心儀之物,自然也要納入囊中,做傳家之寶都是極好的。

  因懷真也算是牽頭兒起事之人,竟無法撇身,因又怕寶物有失,直到義賣當日,才由戶主派人送來,要由懷真過目,才交付戶部接納。

  幸虧有騁榮公主在旁相幫,加上李賢淑、應玉等也來照管著,迎接應酬各府的來人,指揮底下一干人等,不敢稍微怠慢。

  只因各府各家裡頭所拿出的都是非同等閒之物,最不濟也是幾千兩銀子的物件兒,是以不能出一絲兒紕漏。

  原本只是懷真一個人的念想兒,不料事到如今,竟轟動的天下皆知。

  又因為價值連城、干係甚大,故而除了戶部之外,先一個應蘭風因懷真之故,是脫不了身的,其他的……因要安置前來京城的那些有頭臉的富商巨賈們,以戶部跟工部之能,只怕無法周全,因此禮部也派了人來周旋迎接,至於是不是有唐毅背後首肯,則不得而知了。

  其他的……刑部,兵部,吏部三個部,第一個,因近來京城內之人龍蛇混雜的,刑部自然也不敢鬆懈,竟傾巢而出,派人四處巡防,也自命精明好手,前來戶部,幫忙押送那些寶物等。

  第二個,因兵部近來討要了許多銀子,大張軍備,又因聽風,知道懷真牽引這「賑災義賣大會」,乃是為了戶部周全。

  他們起初還當是小女孩子玩鬧罷了,誰知漸漸地聽聞京內有頭臉的各府都有參與,且那錢銀宗數也漸漸大到一個令人咋舌的地步,更何況戶部一本正經地張榜天下……眼見竟是聲勢浩大起來。

  故而兵部眾人便警醒留意起來,特派了官員過來相幫照顧,無非也是想跟戶部的人搞好關係,將來也為了更好的敲些銀子出來事宜。

  獨吏部還算清閒,然而部內的官員們也自有拿出寶物參與義賣的,也有心儀別人寶物垂涎的,因此竟也是大半兒的人過來看熱鬧了。

  因此這一件事情,竟然惹得六部人馬都驚動起來了,竟成了一場盛事。

  且說這賑災義賣的頭一日,委實熱鬧,四海八方來的各人們,早就先按照通知,在戶部寫了名號,押了一千兩銀子,這才兌換領了號牌兒,只等今日行事。

  原本這地方是想選在戶部……只是戶部辦公所在,且這來人又多,竟是陳列不開,不得便宜。

  戶部尚書上奏了一本,趙永慕過目後,笑道:「想不到,竟有這種忠心體國的好事,且還是應愛卿的愛女所為呢……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這各自出力贊助義賣的各家女眷也是有心了,待義賣過後,朕另有嘉獎。」

  群臣之中倒是有一大半兒的人參與了的,聞言均有歡欣鼓舞之意。

  趙永慕贊了幾句,又道:「既如此,朕也當盡一份力,這地方就安置在神樂署中罷了,地方寬敞,再叫執金御前去擔負守衛,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因地方安置在御用的神樂署,平日裡只有皇族貴戚及文武百官才能入內的,自不是那些商賈們能接近的,聞言越發是興頭起來,縱然那沒意願要去參與義賣的,卻也要摻和一腳了。

  這一天裡,便有逾五百的人報名兒而入,只是押金銀兩,便收了五十萬。

  至於那些出了寶物參與義賣的官員或者富豪,便不必繳納銀兩,自特許而入。

  如此,偌大的神樂署頓時滿滿當當,擠滿了人,眾人雖多,卻紋絲不亂,被禮部的主事領著,魚貫而入觀賞寶物,只見大殿之中,那些稀世奇珍,一字兒陳列開來,每一件兒上都有字帖,寫明哪府所出,名號,來歷,起價等消息。

  每件至寶旁邊,都有兩名執金禦負責守衛,而大殿牆邊兒,另有執金禦護衛,莊嚴肅穆,宛若人在皇宮。

  眾人早被這氣勢所壓,不敢高聲,三三兩兩賞玩珍奇,若遇到心儀之物,則駐足細看,在手中字帖兒上勾下,以備候選。

  那些京內官員們,有的看到自家所出之物,便覺著跟這許多人陳列在一塊兒,與有榮焉,不由點頭微笑,另有彼此認得的,又心儀那寶物,便評頭論足,互相吹捧。

  一時間,我說你珍藏的王羲之的字帖兒難得,你說我吳道子的真跡更好……又都是些文官,出言引經據典,動輒「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或「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那些不知情的豪富們,只在旁伸頭探頸地聽,倒也算長了許多見識。

  其中自有一人,卻正是昔日在洢水河畔驚鴻一會的江南來客,名喚慕寧瑄的,因跟幾個人一塊兒而行,雖看過了無數珍奇,卻也不動聲色,只當走馬看花兒,直到走到一處之時,才停下步子。

  原來這一處,放著的是一枚金釵,雖也是做工精緻,無以倫比,但此刻滿場的奇珍委實太多,琳琅滿目,又多是古來傳下,很有來歷的,因此這金子所制之物不免被眾人忽視了。

  慕寧瑄看了片刻,目光移動,望見旁邊所標的小簽兒,見寫得是:禦制宮闕美人金釵,應府所捐。

  慕寧瑄挑眉,唇邊微微帶笑,怪不得此處沒多少人圍看……一則是金器,而來,既然是禦制的東西,怎麼好拿出來義賣呢?只怕也是沒有人敢買的。

  一念至此,慕寧瑄眼望著那個「應」字,忽地想起洢水河畔桃花林中,那嫺靜若一片輕雲的女孩子……又哪裡能想到,看似弱不禁風一般,竟是這偌大場合的起事之人,想她既然是主持之人,自然也不至於一樣兒東西也不出,這滿場裡只有此物寫著「應府」,必然便是她所有的了。

  而那女孩兒,竟會擁有這禦制之物,且還有膽量胸襟,拿出來義賣……倒果然是個不可貌相的了。

  慕寧瑄眼睛看著,不由笑意更勝,正在此刻,身邊兒忽地又多了一人。

  慕寧瑄略抬眸,心中微驚,卻見身邊之人,著實金玉似的人物,更兼一身氣質,凝重高貴,淵渟嶽峙……他自然是認得的,當下拱手作揖:「唐尚書。」

  唐毅正凝眸望著那一支金釵,聞言才抬眸,波瀾不驚地轉頭看來,見了慕寧瑄,便也微微一笑:「原來是慕掌櫃,向來可好?」

  任憑慕寧瑄見多識廣,對上他的目光,忍不住也有震撼之意,虧得他經南走北,自有一番閱歷經驗,便也笑道:「甚好,多賴記掛。」

  寒暄兩句,唐毅又掃一眼那金釵,因道:「慕掌櫃也對這釵子有興趣?」

  慕寧瑄便也看向釵子,思忖道:「倒是做的精緻,只不過是御用之物,如何也好拿出來義賣?」

  唐毅沉默了會兒,才說:「既然公然地捐了出來,自然也是皇上首肯的了,絕不會有事。」

  慕寧瑄「哦」了聲,還要再說,心中猛地想到:這應府,指的當然是應懷真,這應懷真……卻豈不正是唐毅的髮妻?算來兩個人才和離不多久罷?

  只因唐毅是這樣位高權重內斂深沉的人物,應懷真又看來年紀甚小,因此雖然明知此事,卻一時沒把兩人往一處想。

  慕寧瑄當即緘口,唐毅卻從那釵子上將目光移開,又看向別處,因對慕寧瑄道:「慕掌櫃,失陪。」

  慕寧瑄拱手道:「唐尚書請。」唐毅輕輕點頭,自去了。

  如此看了半天,有意的買主都記下了欲要之物,均都落座,彼此寒暄,互通有無。

  忽然一聲淨鐘響,那神樂署的鼓台之上,便走出一個人來,身量高挑,儀態高雅,通身是一股雅致俊逸,正是戶部尚書郭建儀。

  郭建儀到了臺上,念了一段致詞,便叫底下將方才展出的寶物們依樣取上來,按照起價開始,底下若有中意的,便自舉手要價就是了。

  慕寧瑄亦坐在眾人中間,並不做聲,只看眾人出手,先前那王羲之的一副字,四十五萬的價兒給山西一名巨賈拍了去,又見一個福壽鐲,以三萬兩的價兒也給拍了去……旁邊戶部禮部眾人,一一記錄在冊。

  頭一日的義賣,才有一半兒的寶物有了買主,卻已經籌得了二百多萬兩銀子。

  天還未黃昏,外頭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

  應府之中,早也得了信兒,懷真聽說,喜不自禁,這已經遠勝她意料之中,全沒想到當初只自己的一點想念,竟果然成了真,且做的如此之盛大隆重。

  只因她看著郭建儀憔悴之色,又聽應蘭風說起外頭的種種不宜,只是自恨她是個小女子罷了,力單勢孤,哪裡能幫得上什麼……誰知道歪打正著的,竟果然做了一件正經能幫上忙的好事,因此整個人竟暈暈乎乎的,把那素日裡的憂愁鬱悶,都掃的精光了,晚上喜歡的一直過了子時才睡著。

  忽地又想:「福壽鐲都賣了三萬兩,姥姥知道了,還不知如何念佛的。只不知釵子到底會有幾何呢……會不會有人來買?若是沒有人買,豈不是有些出糗似的?」

  原來因懷真起頭要義賣,徐姥姥聽聞,就把昔日懷真相送她的那福壽鐲子也拿出來,道:「我們窮家出身,真沒什麼至寶之物,只這個……是昔日你得了的,你娘送給了我,我日夜不離身兒,如今你既然有這番心思,姥姥不管怎麼樣,也要為我的外孫女兒添點體面呢,這個就拿了出去罷!」

  懷真跟李賢淑本不答應,畢竟是老人家心愛之物,然而徐姥姥一意如此,只說:「不許推讓!也就當給我老人家積德了。」於是她們不敢違逆,才收了。

  懷真思來想去,依稀聽小瑾兒呢喃了幾聲,她忙起身看顧,見小孩咂了咂嘴,卻又睡了過去。

  此刻夜深人靜,懷真凝視著小瑾兒的臉,從他那俊逸的眉眼之中,驀地竟看出唐毅的影子,因想起那一日,兩個人看著小瑾兒,評論小瑾兒到底像誰多些……

  他輕笑帶著溫柔的聲音,依稀還在耳畔。

  不期然間,毫無預兆,方才那股巨大的喜悅被什麼尖銳之物刺破了似的,再也不復存在。

  懷真死死抓緊了胸口衣襟,一時竟無法呼吸,半晌才又平靜下來,然而雙眼卻已經濕潤了,忙暗自深吸了幾口氣,喝令自己不許再想,才終於慢慢地又把那洶湧之情壓下,如此……翻來覆去,將近天明才終於睡著。

  第二天,前往神樂署的人竟有增無減,只因昨兒買了的各位,便把寶物捧了回去,——有那些生性低調的,便珍斂秘藏起來。那些性情外露的,不免拿出來給眾人觀摩品評了一番,果然見是世間罕有的。

  因此越發名聲轟然了,因想著此事乃是難得一遇,除去稀世奇珍,且其中又有那禦制之物……因此自然來的人越發多了。

  眾人落座之後,眼見又拍了一個青銅的四羊方鼎,一把逾百年的焦尾琴,一尊翡翠玉佛,吳道子的畫作,平靖夫人曾用過的佩劍名劍龍淵……價格竟均都在三十萬以上,自然更有一番轟動熱鬧。

  正群情踴躍間,便有人捧了那枚宮闕美人金釵上來,起價卻是八萬兩的銀子。

  只因此物是禦制,又不是那種歷經千百年的珍器重寶,因此底下一時沒有人敢出手。

  禮部主持之人問了一遍,良久,才有一人舉手加了一萬,除此之外,再無人聲,眾人都竊竊私語。

  慕寧瑄抱臂而坐,眼前卻出現那桃花林中,對面而坐的女孩子,她只顧垂眸仿佛出神似的,那般杏臉桃腮,星眸櫻唇……竟如畫中人物,雖在眼前,卻太過清浥靈秀,竟給人遠在天邊之感,春風拂過,桃花瓣自她面前撫落,仿佛是桃花有情,要將她眉尖悒鬱之意撫平……

  慕寧瑄緩緩道:「十萬。」

  頓時之間,滿場一片倒吸冷氣之聲,旁邊殿內也有一人,聞聲便皺皺眉,踱步出來相看。

  先前那報價之人有些遲疑,轉過頭來,看了看偏殿處,半晌,才又試著舉手……

  慕寧瑄淡淡道:「三十萬。」

  這會兒場中眾人已經譁然,都紛紛看向慕寧瑄,有那些南邊兒的客人認得,倒也無妨,北邊的客人多半不大相識,因交頭接耳打聽他的身份。

  連臺上禮部司禮之人也有些怔然,郭建儀放眼看向場中,忽地看到那原先報價的人正望向偏殿處,郭建儀目光一轉,順勢便看見那道熟悉的影子,正站在彼處,擰眉似有些微惱。

  郭建儀只看了一眼,心中轉動,頓時便明白過來,忙不動聲色後退一步,便喚了一名手底下的人來,略吩咐了兩句。

  那人面露詫異之色,卻也忙領命去了。

  正在此刻,那人也又報價,果不其然,慕寧瑄又加十萬,頓時之間,無人再敢出聲了,那偏殿旁之人已微微眯起雙眸。

  誰知就在這會子,有個人慢吞吞道:「四十萬……」

  鴉雀無聲,此刻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慕寧瑄的身上,卻見他淡淡道:「八十萬。」

  話音剛落,只聽「咕咚」一聲,不知是誰坐不住椅子,竟直摔了出去!然而無人留意,眾人均都被這雲淡風輕的八十萬震暈了。

  禮部的主持人也是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語,偌大的神樂殿內,鴉默雀靜。

  只郭建儀在旁站著,卻見偏殿處那人再站不住,一拂衣袖,轉身去了。

  郭建儀見狀,唇邊一挑,竟露出一抹笑意,卻又低低咳嗽了聲。那主持人聽聞,才驚醒過來,忙敲定。

  這一日,除了那半人高的翡翠玉佛被一名居士以百萬價格請去,貢獻在五臺山寺中外,只有這一枚金釵的價格最高了。

  懷真正在應府之中,默默尋思那釵子到底會落在誰人手上,又是價值幾何,而本府那在神樂署外等著打聽消息的小廝聽了,幾乎不信,又催著問了幾次,才總算確鑿無疑了,當下發瘋似的奔回應府,入內說了。

  懷真聽聞後,也幾乎暈了過去,又忙問那小廝:「你說多少?」

  那小廝跪在地上,此刻仍是心潮澎湃的,道:「小的也怕出錯,又叫人問了幾遭兒,又攔著戶部的一位爺親問了,的的確確是八十萬兩銀子沒有錯兒!」

  懷真掩口不能做聲兒,驚疑難明。

  應玉在旁大笑,又問道:「這是誰這麼闊綽?又這麼識貨?」

  小廝說道:「是個姓慕的,聽聞是江南來的客人……」

  懷真兀自頭腦昏沉,並沒反應過來,正呆呆怔怔地,卻見騁榮公主從外而來,見了她,便笑道:「好了,你總算該放心了?你的那釵子,給慕甯瑄慕掌櫃買了去,他倒也真難得,竟一口咬了八十萬,再沒有人敢跟他爭的了。」

  懷真這才回過神兒來,應玉也忙問:「公主所說的,可是慕叔叔?」

  騁榮公主笑道:「可不正是他麼?除了他,又還有誰這樣能為了所好,揮金如土的呢。」

  應玉笑道:「我只知道慕叔叔了不得,卻哪裡想到他這樣有錢的?」

  騁榮公主道:「江南最有名的十家織造院,他就有五家,若說他有多少錢,只怕金山銀山罷了。」

  應玉道:「這可奇了,我父親也算跟慕叔叔是交情不錯的,我竟不如公主知道的分明呢。」

  騁榮道:「正因為我不是舜人,故而才更要把這些人的來歷底細知道清楚呢。」

  兩個人說了會兒,見懷真不言語,騁榮便道:「今兒跟昨兒的銀子加起來,足也有六百萬多了,只怕夠戶部使用的了,懷真你可喜歡?」

  懷真方握著臉兒,低低道:「哪裡是一個喜歡能說得的,我如今還只覺得如在夢中呢。」

  應玉道:「這個簡單,我擰你一下子,你就知道是不是做夢了。」說著,便作勢要擰她,懷真忙躲了,笑道:「好姐姐,別鬧。」

  忽然李賢淑因聽說了這消息,也瘋一樣從外而來,因見懷真這樣歡喜,便道:「果然是那支釵子賣了八十萬麼?哎呀,阿彌陀佛……你到底是哪兒得來的那樣兒了不得的釵子?」

  懷真原本並沒仔細說那釵子的來歷,因是金子的,李賢淑倒也並沒多問,只以為是平靖夫人或者唐夫人等給的,只聽了這價格才大吃一驚。

  懷真便笑道:「娘又問什麼?橫豎已經不歸咱們了。」

  李賢淑又驚又笑,捶胸道:「我只以為你外祖母已經是夠毀家舍業的了,白把個福壽鐲子又拿出去……舍了三萬兩銀子,如今沒想到,這全天底下最能毀家舍業的在這兒呢!」便抬手在懷真額頭上用力點了一下。

  懷真順勢抱住她的手臂,便撒嬌笑道:「我好歹幫了爹跟小表舅的忙兒呢!娘也不誇我一聲兒。」

  李賢淑見她複露出小女孩兒的嬌憨之態來,她原本也不是真責怪,此刻心中更是憐愛疼惜起來,便道:「誇你什麼?誇你懂事呢,還是誇你毀家舍業?」自個兒說著,也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內眷們湊在一塊兒,喜喜歡歡,李賢淑便又留騁榮公主用飯,如此眼見便到了正午,忽然門上來報說道:「大人跟一位姓慕的爺們兒回府來了。」

  眾人聞言,商議了會子,都知道是慕寧瑄了,卻也不以為意,獨騁榮公主道:「我倒是想見見慕掌櫃,問問他,怎竟這般識貨呢?」

  應玉道:「慕叔叔走南闖北,見過多少稀世寶物,自然知道這是好的。不然,以他的眼光,怎麼那麼多的寶物不許挑選,偏要這個呢?」

  懷真只顧喜歡,便聽著她們說罷了,也不理論。

  下午時候,騁榮跟應玉便相繼還家去了。

  應蘭風送了慕寧瑄,因部內另還有事,只進來探了一頭,見懷真容光煥發,便點頭歎道:「小丫頭片子,真給你做成了事兒了。」

  懷真仰頭望著道:「爹,真的使得麼?這樣一來小表舅是不是也不至於那樣為難了?」

  應蘭風在她鼻尖兒上輕輕一刮,道:「這是自然,如此只要不再出什麼天災人禍的,足可以支撐半年了……你自管等著,他遲早晚兒地要過來好生謝你呢。」笑著把她抱了一抱,又自出外而去。

  雖有應蘭風的話,懷真心裡只不踏實,倒是想聽郭建儀親口說了端的才放心。

  只他一直沒得閒前來,懷真倒也知道他必然部裡忙碌,正這幾日應佩找的香料差不多了,因又著手調那曼陀羅香。

  只因一時心思浮動,這日,懷真便叫李賢淑照顧著小瑾兒,自己換了衣裳,乘車而去。

  原來懷真感念這連日來騁榮全力相幫,又兼騁榮素來相請她過府,她總不得閒,今日因無心做香,索性便往她府內拜會。

  誰知車行半道,忽地馬車漸漸停了,卻聽外頭小廝稟道:「姑娘,前方街頭上站著的,像是騁榮公主。」

  懷真詫異,忙略掀起簾子,抬眸看出去,果然見前方街心的酒樓跟前兒,站著一道身影,仍是珠帽緞袍,英姿颯爽的,正是騁榮,懷真歡喜,便催道:「快過去。」

  當下小廝趕著車到了跟前兒,便同騁榮見禮,懷真略打起簾子,笑著道:「公主……」

  騁榮一見是她,雙眸一亮,才欲走過來,忽地從她身後酒樓中,也正有一人邁步出來,仍是一襲珍珠白的絹紗道袍,寬袖長衣,三縷長髯,顯得仙風道骨似的,卻正是慕寧瑄,微抬眸,不期然目光相對,慕寧瑄略一怔,便向著懷真溫文一笑。

  懷真想不到他竟也在此,心裡微窘,當下便要放下簾子,然而人家卻已經笑著致意了,懷真又心想他乃是「世叔」,先前又有買釵之情,便斂了笑,只向他垂眸一點頭,以為回禮。

  這會兒騁榮已經走到跟前兒,因問道:「懷真如何在這裡?」

  懷真低低道:「我正要去公主府上,不料公主在此……既然公主有事,改日再去拜訪。」

  誰知慕寧瑄在騁榮身後,因聽得分明,便笑道:「我今日無事,是約著公主來此吃酒的,既然應姑娘有約,你們自去,我改日再跟公主相約就是了。」說著,便舉起雙手行了個禮,又向懷真一笑,竟自帶著隨從們飄然去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5
發表於 2017-5-25 10:17:07 |只看該作者
☆、第 334 章

  話說騁榮因見懷真來到,自是驚喜,便舍了坐騎,竟上了她的馬車,一路同回。

  懷真因見慕寧瑄去了,只怕耽誤了他兩人之事,因道:「我是不是來的不巧呢?原本派了人前往公主府上告知……只我來不及等他們回信兒,就出來了……」

  騁榮笑道:「並沒有要緊正事,只是我是個閒人,慕掌櫃也是個閒人,因此才約了同遊罷了。」

  懷真聽了此言,點頭道:「公主倒是一向的灑脫。」

  騁榮打量了她片刻,道:「你若不怕世俗眼光,我們一塊兒同遊如何?」

  懷真一嚇,繼而笑道:「我哪裡能跟公主一樣呢。」

  騁榮也笑起來,道:「如何又說這些沒意思的話?先前你起意籌寶賑災,這等心意謀劃,我尚且想不到呢。此舉豈不也是驚世駭俗的?相比較而言,與人同遊又有算得了什麼?」

  懷真啞然失笑:「若是與你同遊,自無不妥,然而慕先生……我原本跟他並不熟悉,又是個男子,哪裡像是賑災之事,那自是正經大事,縱然為人非議,卻也罷了。」

  騁榮搖頭道:「照你這樣說來,那些在朝為官的男子,只能拼力為國,私下裡卻不能遊玩喜樂了?」

  懷真見她這樣做比,便不再跟她辯論,只是笑笑。

  騁榮會意,因也笑道:「罷了,知道你一時半會兒仍不肯變通,然而慕掌櫃是個有趣之人,又從來遊歷四海八方的,見聞也自是廣博,跟他相處,倒是大有裨益的。」

  懷真不由驚奇問道:「他既然是江南的富商,如何來到京城內閒逛?」

  騁榮道:「如今他這個地步,也算是個富貴閒人了,此番來到京內,我猜測也不過是見識京城風光之意,至於是否還有其他……就不能得知了。」

  懷真又問:「他收了那釵子去,可說什麼了?」

  騁榮笑道:「你當真想知道?」懷真點頭,騁榮道:「我先前問過他,他只說是佳人之物,不可落入俗人之手,免得被玷污了。你可懂他這意思?」

  懷真怔了一會兒,因那「佳人」兩字,不覺有些不自在,便只含混道:「並不十分懂。只大概是他惜物之意罷了。」

  騁榮覷著她道:「你怎麼不說還有惜人之意?」

  懷真一震,便掃了她一眼,又不言語了。

  騁榮雖近來跟她漸漸熟絡,卻知道她是不經這樣打趣的,見懷真斂容,便忙賠禮道:「是我一時失言了,懷真莫怪。」

  懷真方微笑道:「我並不是怪公主,只我是和離了的人,倘或這會子跟人有些牽扯,不明不白的,平白給那人添加酒後茶余的談資而已,又有什麼意思呢?」

  騁榮道:「以後不敢再說了。」懷真見她如此,才方轉嗔為喜,又同她閒談起來。

  如此便在騁榮府上盤桓了半日,中午又吃了飯,略小憩片刻,便告辭欲去。

  騁榮親自相送,還未出門,就見一匹馬驚雷似的奔騰而來,騁榮知道懷真性子弱,怕驚了她,便擋在跟前兒,用詹民話喝了一句。

  原來馬上來人,正是騁榮的哥哥莽古,見狀剎住馬兒,翻身下來。騁榮疾言厲色又呵斥了兩句,卻是責怪莽古又在城內放馬疾奔、怕再惹事等的話。

  那邊兒懷真見莽古人高馬大,生得鐵塔似,又微黑,果然是個結結實實的莽漢子,不敢多看,忙低頭上車。

  不料莽古看著她,只一眼,就已經魂兒也飛了,因直直愣愣地就要上前搭訕。

  騁榮早看出來,啼笑皆非,忙抬手在他後背拍了一下,莽古一個踉蹌,訕訕站住。

  這會兒懷真隔著車簾兒道:「我且去了,公主留步。」莽古聽這般輕柔婉轉的聲調兒,早又呆了。

  一直到馬車滾滾而去,騁榮才喝道:「你又做什麼亂?」

  莽古顧不得說別的,只問:「這女娃子是誰?」

  騁榮似笑非笑地瞥著他,道:「你且打住,這是唐尚書的妻室,你再敢多問一句,先想想上回吃的虧再說話。」

  莽古果然瞠目結舌:「是唐三爺的女人?」

  騁榮橫他一眼,哼道:「怎麼?」

  莽古大搖其頭,說道:「不對,我聽說唐三爺和離了,如今是孤家寡人一個,如我一樣的。」

  騁榮啐了口,說道:「什麼如你一樣,你如何跟人家做比?是了……這會兒你匆匆的來,是為什麼?」

  莽古這才想起正事,忙道:「對了,我是有急事的,方才我去禮部,他們的人告訴我一個消息,原來是你的母妃病了,父王傳信來,讓你快些回國探望。」騁榮聞聽,臉色大變。

  不提騁榮聞訊色變,話說懷真乘車返回,走不一半兒,便聽馬蹄得得而來,外間小廝已經笑道:「給郭大人請安。」

  只聽郭建儀的聲音笑說:「不必多禮,可是懷真去了哪裡?」

  懷真聽那問話聲音正在旁側,忙撩了簾子,往外一看,果然見郭建儀騎馬在側,懷真含笑喚道:「小表舅,你自哪裡來?」

  郭建儀已經猜到車內是她,故而特意行在旁邊,說道:「我正想去你們府上,遠遠地看著是你們府裡的車,便趕來瞧瞧,不想果然是你。」

  懷真見他雖然形容依舊,然而面上神色飛揚,自不似昔日那般擔憂含愁之態了,便掩口莞爾:「去我們府做什麼?」

  郭建儀道:「自是去相謝你的。」

  懷真見他眉目明朗,含笑相看,卻又醒悟是在街頭,當下道:「既如此,回府裡說就是了。」當下放落簾子,郭建儀一笑,騎馬隨行。

  不多時來至府中,郭建儀先去見了李賢淑,這才回到懷真這邊兒,說起先前賑災義賣之事來,懷真道:「不必謝我,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我只說了一句,是爹給出的主意,具體詳細,也仍是小表舅你們在中間操持,何況原先也有騁榮公主等相助呢,方才我便是去她府上來的。」

  郭建儀望著她,此刻卻不想說那些官面正事,躊躇片刻,問道:「小瑾兒……是在太太那裡呢?」

  懷真道:「因我今日出去,是以抱過去給我娘看著了,待會兒自會送回來。」

  郭建儀點點頭,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懷真本心無雜念,忽然見他大有欲言又止之態,她心中一動,就有些領悟,當下未免不大自在起來。

  郭建儀卻也察覺了,暗中握了握手,才說道:「懷真,原本我……不想叫你為難,然而有句話,悶在我心中許久了,不說出來,只怕死也不能安心。」

  懷真暗中驚心,便站起身來,不知如何面對。

  果然,郭建儀道:「原先你嫁了人,倒也罷了。只如今,你跟他已經和離這許久了,我因想著……」

  懷真低垂著頭,蹙眉道:「小表舅……」

  郭建儀不禁也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旁,忽地把心一橫,竟說道:「懷真,嫁我可好?」

  懷真雖猜到他要說什麼,卻萬想不到這句竟直接撞入耳中,情不自禁後退一步,竟把身後的盆景架碰得晃了一晃。

  郭建儀怕她傷著,忙伸手出去,本意是想將她護住,誰知手一動,便順勢在她腰間攬住了,手掌心貼在那綿軟的腰肢上,竟再也分不開了似的。

  懷真心跳加速,很知不妥,忙欲走開,誰知郭建儀見她大有回避之態,手上略微用力,將也上前一步,複輕聲喚道:「懷真……」

  懷真見此情此聲,不由心悸。她自打嫁了唐毅,雖然和離……卻從來謹慎自守,更不曾跟什麼人如此親密,雖然從來當郭建儀是至親一般,卻也並未有似現在這樣的行徑舉止,忙顫聲道:「小表舅……」抬手在他身上一推。

  郭建儀索性握著她的手,此刻已經是箭在弦上,便鎮定心神,沉聲道:「我對你的心意,從來都未曾變過……本以為今生也只能這般盼望無果了,只是……瞧著你安好喜樂,縱然我一人孤淒,也自替你快活。誰知道……竟生出這許多事來。」

  懷真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這許多話,一時怔忪,並無他言。

  郭建儀凝眸望她,又道:「你跟唐毅和離之後,你雖不說,我卻知道以你的性情,自然是縱有愁山苦海,也只埋在心底罷了,何況前些日子府裡的事兒多,你自然更不願苦楚外露、叫表哥表嫂徒增傷心……可知我旁邊看著,心中滋味如何?你若是跟著唐毅,一生寧靜安好,倒也罷了,可如今……」

  懷真聽了這些話,眼中已禁不住湧出淚來,只緊閉雙唇,垂眸不語。

  郭建儀道:「我雖然才不如唐毅,家世種種也都不如他……但我自會照料陪伴你一生安穩,不叫你再暗地裡隱忍垂淚,懷真,你總該明白我的心。對你……從來都是至真的。」

  懷真滿心震動,自然知道他字字真心,然而卻又如何以對?

  郭建儀歎了聲,將她的下頜微微抬起,見她眼中濕潤,便道:「我無心惹你落淚,卻是我的罪過了,好懷真,不要再哭了,你從來懂事,我也從來懂你,就許我陪著你……這一生,可好?」

  懷真無以應對,心亂如麻:「我……小表舅……」

  郭建儀注視良久,原本溫柔的眼色之中,多了幾分焦灼之意,禁不住往前靠近了些,道:「我已經蹉跎這許久,天可憐見兒,竟叫我有機會說出這些話來,好懷真……過去之事,你且也該放下了,只為以後打算可好,成全你自個兒,也成全了我。」

  懷真口幹舌吶,她雖從來都敬愛郭建儀,卻是親情居多,另外還有一多半兒的感激,只因他從來溫柔寬和,每每在她無助之時相伴不離,然而若論起男女私情,卻是從來不曾有過。

  先前郭建儀來了那一遭兒,她因看出他有些意思,因此只忙回避了……乃是不願他說出口來罷了,只因他若說出來,卻叫她如何拒絕?她從來都不是個擅長拒人千里的,更加對方是郭建儀,越發不忍心以一言一語傷他分毫。

  然而他畢竟仍是把這無限心事捧了出來,在她眼前,而她也退無可退,畢竟是要選擇。

  跟唐毅和離……又遭了那些波折之後,心本就如古井之水一樣,只一個波瀾不再起就是了,更沒半點兒再嫁的心意,誰想到竟仍躲不過這無頭情債。

  此一刻,兩個人在裡屋說話,丫頭們都在外間,倘若有人不期然地進來,瞧見這一幕情形,自然更是說不清楚的。

  懷真竭力定心,便低低說道:「我知道小表舅是天底下難得的,也從來敬重有加,只是我畢竟是嫁過人的了,還有小瑾兒在,從沒想過再嫁他人,京城內的好女子數不勝數,懷真竟不算什麼……」

  懷真掂掇遲疑著,說到這裡,郭建儀便打斷了她:「京城內的好女子自然多不勝數,可是應懷真只一個,你叫我再往哪裡尋去?」

  忽地又道:「小瑾兒是你的孩子,若你嫁了我,我自然視同己出,又有什麼話?還是……你莫非信不過我,覺著我會虧待你們?」

  懷真本就不擅面對這些情形,聽了這幾句,越發被堵得無言以對:「我並沒這個意思……」

  郭建儀見她接了口,便說道:「既如此,你便是信我的為人了?」

  懷真只得道:「我自然是信的。」說了這兩句,便覺得接的甚是不好……他心裡明明沒什麼曖昧之意,卻陡然多了幾分,頓時更不自在,又兼郭建儀靠得甚近,懷真的臉上,便不由地泛出紅來。

  郭建儀瞧在眼底,眼中越發溫柔了幾分:「其實我心裡也知道,懷真也是疼惜我的,不然……為何先前那樣四處奔波的?」

  懷真待要說「不是」,但她的確是曾擔憂過他,可又萬萬並非他如今的這份意思。

  正遲疑中,郭建儀道:「上回你看著曾送我的香囊,說是舊了不香了,可知在我心底,這份兒香從來獨一無二,一佩一生的?就如……懷真一般……」

  郭建儀從來不曾仔細說著情話,如今竟忽然說出這幾句來,低低話語中,那股綿綿柔情,自然叫人聞之動容。

  懷真微睜雙眸,本正想著叫他放手,聽了這幾句話,卻不覺懵懂起來。

  郭建儀見她雙瞳剪水,又有些朦朧之意,不覺心動,目光下移,望著那嫣紅櫻唇,他渴望良久,卻從來都相望不相即……當初她嫁了唐毅,他也只能天各一方似的,默默凝望罷了,——望著那人或擁或抱,種種繾綣不避人處的溫存,如今天光乍開,給了他一線之機,他仿佛也有此福分,能擁她在懷,也能如那人一樣,肆意嘗她唇上甘露……

  郭建儀從來冷清,心底想到這許多,卻竟忍不住血液奔湧起來,剎那竟通身滾熱,便啞聲喚道:「懷真……我、我……」顫抖著未曾說完,便埋首下來,往那唇上吻落。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6
發表於 2017-5-25 1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 335 章

  是夜,李賢淑因問起懷真:「白日建儀來尋你做什麼?」

  懷真正拍著小瑾兒哄著他睡,低聲答道:「無非是相謝前兒的事。」

  李賢淑瞅了她一會兒:「沒說別的?」

  懷真道:「又說什麼別的?」

  李賢淑見她不提,自也不好多話,只佯作歎息般道:「說來建儀也怪,人也不差,官兒做的又大,這許多年來卻總也不成個家,家裡沒個管事料理的女人怎麼能成呢?看著叫人怪心疼的。」

  懷真隱約猜到幾分。李賢淑見她緘口不言,又道:「懷真,你覺不覺著……建儀他對你……」

  因郭建儀白日那一番……懷真好不容易安穩心神,如今被她一句話引起,不覺又攪亂心緒,便道:「娘,別說了。」

  李賢淑才試著張口,又被她這樣擋回來,無奈,便道:「娘也不是逼你怎麼樣,只是覺著,建儀算是個極不錯的了,唐家那邊兒……看著也沒……你畢竟還年輕……」

  懷真輕聲道:「娘,小表舅自然是極好的,可難道是極好的,就得是我的不成?何況縱然不嫁人,難道我就活不了的不成?」

  李賢淑聽了這話,便道:「娘只是怕你以後為難……其實我跟你爹都知道,只怕你仍是對毅兒……倘若你當真忘不了他,我看唐夫人對你又那樣,不如乾脆重歸於好……」

  懷真越發皺眉:「娘別說了,什麼重歸於好,只別再想了。我也不要再嫁人,橫豎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就完了。」

  李賢淑見她這樣決然,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便又坐了會兒,自回房去,便跟應蘭風把此情說了。

  應蘭風沉吟半晌,道:「這孩子從小兒就性情倔強,原本又那樣一心地不肯嫁人,誰知遇上個唐毅……磋磨著那許多日子,他們兩個從來又好的鴛鴦似的。只怕……懷真的心都放在他身上,這會子,你我雖覺著建儀好,只怕懷真心裡竟已經容不下別人了。」

  所謂知子莫若父,大概便是如此。李賢淑道:「這又有什麼呢,心裡有人,難道就不吃飯過活了不成?偏又不肯再回唐家,既如此,索性嫁給建儀,我也冷眼看了這多年,也知道建儀的為人了,以建儀的性情,還不是捧在掌心裡當寶?」

  應蘭風笑道:「若懷真的性子跟你一樣,那自然就沒這許多了,只怕這會子不用咱們說,早跟建儀好了。」

  李賢淑歎道:「如今我也不知怎麼是好了。我倒不是逼著你女兒嫁,只是覺著咱們阿真這樣的人品樣貌,孤零零的……只想著給她配個極好的人兒、疼著憐惜著才也安心。」

  應蘭風笑道:「你不必先替她操心起來,橫豎只看懷真自個兒的心意就是了,須知強扭的瓜不甜。」

  李賢淑忍不住埋怨:「多半懷真的性子像你!常常就死倔起來!」

  應蘭風噗嗤笑了,將她抱住:「不管像誰,都是咱們的好女兒,縱然一輩子再不嫁人,難道咱們會虧了她?將來縱然你我不在了,還有佩兒,還有準兒呢,何況真兒自己也是個有章法的,先前不多虧了她跟大元寶私底下做那生意……才撐著家裡?近來又做了那樣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外頭提起來,誰不稱讚呢?你說是不是?」

  李賢淑點了點頭,到底有些感傷:「罷了,我也是怪操心的,橫豎先只守著懷真跟小瑾兒好生度日便是了,想先前她嫁了唐家之後,你我何等孤淒,現在既回來了,也不算是壞事。」

  應蘭風忍俊不禁:「是是是,也不算壞事。所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罷了,一切只順其自然,看孩子們的造化罷。」

  是夜,不說應蘭風夫婦房中嘀咕。且說懷真抱著小瑾兒,也不覺思緒萬千。

  情之一字,真如毒物一般,果然不能沾染。比如淩絕之於她,比如她跟唐毅,再比如她之于郭建儀。

  倘若今生未動心之初,把心意託付在郭建儀身上,倒也罷了,偏偏有個想也想不到的唐毅。

  兩世為人,前世是一廂情願的恩愛,似鏡花水月。但今生,卻是著實的想像不出的那些相愛相惜的繾綣纏綿。

  是以如今對郭建儀,竟也只是一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畢竟是要辜負了。

  然而想到郭建儀其人,那明明失落卻強作無事的神情,竟有萬般愧悔,無法言喻。

  次日午後,唐夫人便來了府中,跟李賢淑兩人便逗弄小瑾兒玩耍。

  懷真得空便自去花園內,正在花房內調香,心無旁騖之時,猛然仿佛覺著地震了一下,耳畔似有轟然之聲,有些站不穩腳。

  桌上的各色盤盞香料等物,也隨著抖了抖。

  懷真心驚,忙放下手中之物,出來查看,卻見花園裡也有三兩個小丫頭,都也癡癡呆呆站著,仿佛受驚了似的,不知怎麼樣。

  正笑荷掐著一簇花兒飛跑過來,有些慌張地拉住懷真的手道:「姑娘別進房裡去,仿佛是地動了呢!」

  懷真人經兩世,都沒見識過地動之事,慌忙道:「小瑾兒呢?」

  笑荷道:「不妨事,夫人看著呢。」

  果然就在此刻,便見花園那邊兒,李賢淑跟唐夫人兩人也都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個丫鬟跟奶母,李賢淑懷中抱著小瑾兒,正四處張望,目光相對,見彼此平安,才各自放心。

  大傢伙兒仍是不敢進房,又站了約略一刻鐘,見平靜安然,才散了惶恐,各自回去了。

  懷真也松了口氣,自進花房行事。

  這一番忙碌,便將近黃昏時分了,房內光線也有些暗淡,不宜行事。

  懷真便把香放在盒子裡,想等明日再繼續,正欲出門,便聽得外頭腳步聲響起,有人道:「原來下午那一場大響,並不是地動了,你可聽聞了?原來是軍器局那邊兒出了事呢!」

  懷真聞之心驚,先前應蘭風是提過這軍器局的,正是跟內府監造一塊兒負責火藥製造等物,之前還出過事故。

  卻聽另一個道:「你打哪兒聽說的?」

  小丫頭道:「先前門上都在傳,方才是咱們爺派了小廝回來報,叫奶奶別擔憂,說爺並沒有在那裡,只聽那跟隨爺的小廝說的呢,軍器局那仿佛死了不少人,連房子都震塌了幾處。」

  懷真聽說應蘭風回來了,一顆心才又安穩,當下松了口氣,便要出門回房,卻聽那小丫頭繼續說道:「我也只遠遠地聽了一句,怎麼說唐府裡的三爺在場……也不知真假……唐夫人正著急,要回家去呢。」

  懷真正舉手開門,猛然聽了這一句,滿頭暈眩,手足發麻,忙拉開門跑了出去,卻見那兩個丫鬟已經走開了,懷真呆站片刻,便提著裙子,如風般往前面兒跑去。

  李賢淑正打發了回來送信的小廝,就見懷真忙忙跑來,神情惶急。

  李賢淑即刻明白她聽說了,便握著手說道:「你別著急,你爹就是怕咱們擔心,故而派人回來說了聲。因出了事,這會兒你爹現在也正在那裡處理後續諸事呢,唉……這樣兇險的地方,如何去得?」

  懷真氣喘著問道:「爹有沒有說過三爺如何?」

  李賢淑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見唐夫人從廳後轉了出來,滿面驚慌之色,雙目含淚,見了懷真,便立刻上前,握著手道:「方才家裡頭來人,也不說怎麼……只叫我趕緊回去。」

  懷真想也不想,道:「我跟太太一塊兒回去。」

  唐夫人本正想開口,見她自個兒這麼說,正中下懷,含淚點頭。

  李賢淑本欲陪著唐夫人,見懷真要去,她便道:「既然如此,我留在府裡看著小瑾兒就是了,懷真,你照看著太太些兒。」

  李賢淑這一句,卻是叮囑懷真,叫遇事不要先驚慌不知自處的意思,懷真也不知聽懂了未,只點點頭,也顧不得換衣裳,便同唐夫人出門乘車去了。

  只不多時,兩人回到唐府,卻見府門口已經有幾輛車馬在,唐夫人魂不附體,死死抓著懷真的手,徑直入內,有丫鬟接了,道:「太醫們如今正在房內,三爺一直都昏迷未醒。」

  唐夫人差點厥死過去,喉嚨裡先哽咽了聲出來,懷真此刻反鎮定了,一言不發,陪著唐夫人進了房中。

  正幾個太醫聚集著,見了唐夫人回來,忙都行禮,唐夫人顧不上搭理,只忙著邁步進內,靠床榻上一看,見唐毅閉眸躺著,鬢髮微亂,肩頭的衣裳似是被火焰燎了,破損的露出底下白色中衣,隱隱有些血跡透出。

  懷真見狀,便後退幾步出去,白著臉看了數眼,竟一步步地退出臥房。

  正太醫們在外,見她這般,便叫保重。

  懷真回過神來,因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又是如何了?」

  幾個太醫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便道:「聽聞有一批火藥不知如何竟著了,三爺身上有幾處傷,看著並無性命之憂,只不知為何總是昏迷不醒,仔細還要再看一看。」

  忽然間,聽到裡頭唐夫人哀哭了一聲,懷真心頭牽動,卻幾乎不敢再進房中去看,正無法自持,卻見吉祥跟冰菊攙扶著唐夫人從裡頭出來,唐夫人只顧哭泣,不能做聲兒,吉祥對懷真小聲說道:「姑娘,你進去瞧瞧三爺罷了,如今是這個樣兒了……太太又瞧不得……」

  懷真幾乎窒息,當下顧不上說話,便轉身進了房中。

  此刻臥房內再無他人,靜靜寂寂,懷真幾步挪步到床邊兒,低頭看著唐毅,眼中早就含淚,懷真便挨著床邊兒坐了,低頭望著他,看了半晌,便從懷中掏出帕子,卻並不是給自己拭淚,探出去,輕輕地給他擦拭臉上的灰漬,一邊兒擦拭,一邊兒不由自主地只是流淚,卻也不肯哭出聲來,只是咬著唇。

  如此,不知過了多長時候,外頭才有個丫頭悄悄進來,把一碗湯藥放在桌上,因對懷真道:「奶奶,太醫說須把這藥給三爺喝了才好……」見她不抬頭也不答話,便垂頭自退了出去。

  那丫頭去後,懷真又坐了會兒,才起身自把桌上的藥端了過來,先試了試,仍有些熱,便吹了吹,舀起一調羹來便要喂給他,誰知唐毅雙唇緊閉,那藥汁子順著唇邊流下來。

  懷真忙給他擦了去,呆呆看了半晌,模糊之中,竟想到一件事,略微遲疑了一番,便舉起那碗來自喝了口,這才俯身過去,便唇對著唇,給他喂了一口藥。

  這一次,雖也有些藥汁子流出來,卻也喝了小半兒,懷真嘗著那藥,一股苦澀自舌尖直透心底,然而近來她所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因此竟不覺得格外苦些。

  懷真看著唐毅,只輕聲道:「三爺本是個無所不能的人物,如何竟會有這些災難……只以為你離了我,只會好端端地,從此縱然兩不相干也罷了,你這樣,卻又怎麼叫人安心?」

  唐毅仍是無知無覺,緊閉雙唇,懷真看了會兒,便又喝了口藥,仍是如此這般給他喂了下去,又拿帕子,仔細給他揩拭唇邊兒的藥汁,又見他眼角一塊兒淡淡漆灰,便又給他擦去,那灰漬抹掉之後,才透出底下那很淡的一顆淚痣,懷真定定看了半晌,便俯身在他的胸前,哽咽著哭了起來。

  只是哭了片刻,卻想著那藥涼了不好,當下不免又撐著,仍給他度過去,大概是習慣了如此,最後喂得竟也順利了好些,不再有藥汁子灑出來了。

  懷真把那空了的碗放回桌上,回頭又看著唐毅,越看,越是忍不住心酸難禁,便又俯身,在他唇上輕輕地親了兩下,眼中的淚便打在他的臉上。

  懷真便不敢再細看,只低聲道:「你萬別有事……求你了……別這樣待人……可知不管你怎麼樣,只要你好好兒的,我便如何都使得?」

  如此才方說完,便覺底下的人顫了一顫,懷真一驚,抬起頭來看過去,卻見他眼皮動了動,便慢慢地睜開雙眸。

  懷真驚喜交加,唐毅默默看了她一會兒,忽地道:「你如何又來了?」

  他的聲音雖沙啞,卻掩不住冷漠,懷真聽了這句,如被人一把狠狠地揪住五臟六腑似的,還未開口,唐毅又道:「你如何不去找那慕寧瑄,或是郭建儀?」

  懷真死死地盯著他一會子,終於說道:「三爺……既然無事,我自然是該走了。」

  當下起身欲去,不料還未移步,手腕早被人死死捏住,懷真也不回頭,只道:「三爺放手。」

  唐毅本欲起身,奈何四肢竟都隱隱做疼,胸口發悶,便只望著她道:「我方才昏迷裡,聽你說什麼……只要我醒了,你就、咳……如何都使得?」

  懷真也不看他,只道:「我並沒說過。」

  唐毅聽了,一口氣梗住,竟暴咳起來,懷真聽他咳嗽的甚是厲害,便忙回身探望,這會子太醫們聽了動靜,也便一窩蜂地進來。

  懷真見是這種陣仗,便欲退開,誰知唐毅雖咳得身子顫抖,卻仍死死握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

  太醫們見狀無法,只要給他診脈,不料唐毅漸漸止住咳嗽,竟冷冷道:「勞煩各位了,請各位出去吃茶……我已是無事。」

  太醫們聞言,見他臉色冷峻,不容人抗拒似的,也是無法,便都躬身退了出來。

  懷真見他們都去了,不由頓足道:「三爺這是做什麼,為何不叫人替自己診脈?」

  唐毅一言不發,只是死盯著她,竟說道:「你若是一心要我死,何必叫別人來診什麼脈!」

  懷真道:「誰讓三爺死了?」

  唐毅道:「你!」

  兩個人目光相對,懷真忍不住,便道:「我一心要三爺好,才來探望,你開口便趕人走,我自領命是了,怎麼反說我的不是?」

  唐毅道:「我趕你走你便這樣聽話,如何我叫你回來,你卻一味倔強?」

  懷真聞聽此話,無言以對。

  唐毅冷笑道:「怎麼,不肯牙尖嘴利了?」

  懷真惱的看他,然而望著他之時,卻又見他肩頭的血漬隱約,那氣惱便極快消散,當下低頭:「三爺……不必動怒,好生養身子罷,還是把太醫們……」

  誰知一句話還未說完,唐毅將她用力一拖,懷真毫無防備,頓時跌了向前,唐毅悶哼一聲,被她壓著倒在榻上……卻與此同時,他抬起手來,在她的頸上微微按落,懷真猝不及防,懵頭懵腦地便低下頭去。

  不期然中,雙唇相接。

  連時光也似在此刻凝滯了。唐毅輕吻著那嬌軟香唇,方才那苦澀之中的溫柔之感如此鮮明,也叫他如此貪戀不舍,只是胸口裡畢竟仍是不適,親吻了片刻,便放開懷真,自己又咳嗽起來。

  懷真喘息不定,扭頭道:「我叫太醫……」

  唐毅攥住她的手:「只你在這裡,比多少太醫在都管用,你若走,叫整個太醫院來,也無濟於事。」

  懷真聽說的竟是這些,心內默然:「三爺……快不要胡鬧,性命攸關,不是好玩的。」

  唐毅只望著她,忽然雙臂環抱,仍把她死死地擁在懷中,竟貼在耳畔說道:「我不是說頑話。你別走,不許你走……」耳鬢廝磨,唐毅嗅著她身上香氣,這次第,忽覺得身上的痛並沒先前那樣厲害了,反有些輕飄飄地,很是受用。

  正有些神智恍惚,忽地脫口喚道:「懷真?」

  懷真被他壓在懷中,依稀答應了聲,唐毅忽又道:「我、我是誰?」

  懷真還欲掙開,一邊兒道:「你是三爺。」

  唐毅聞聽,便把她摟的越發緊,幾乎讓她身上隱隱做疼了,懷真不由叫道:「三爺!」

  忽聽他又喃喃道:「我是誰?」

  懷真有些喘不過氣來,聽他問的糊塗,無計可施之時,急得道:「唐叔叔,放開我……疼……」

  唐毅聽了「唐叔叔」三字,竟驀地一翻身,便把她卷到床內,手指在她臉上撫過,緩緩地描過她的眉,眼……一直到了唇邊,反復揉搓了會兒,才喃喃道:「是懷真……」

  懷真不知所措,卻覺著他有些異樣:「三爺,你做什麼?」

  唐毅盯著她,低頭在她頸間親去,親了會兒,便嗅到很淡的一股奇香縈繞口鼻,竟道:「你是懷真……」

  懷真見他仿佛神志不清了,又見是這樣可懼之勢,便要掙開,不料唐毅握住她的手,輕輕壓在褥子上,竟忽地盯著她,喝道:「不許去理會那些人,不許去找他們……那姓慕的,不是什麼好人……別看他道貌岸然,實則是個最會玩的,從江南到京城裡,那些青樓裡的花魁娘子等,哪個不認得他……」

  懷真大驚失色,忽地聽他說出這些沒道理又荒唐可怖的話來,心中又驚,臉上卻是緋紅,忙顫聲道:「三爺你瞎說什麼?」

  唐毅卻只死死地看著她,忽地一陣恍惚,閉了閉眼,卻又道:「還有郭建儀……他倒的確是個好的,可是……不許你喜歡他,你是我的懷真,你曾親口對我說過,你說過的話,莫非自己忘了?」

  懷真張口結舌:「三爺!」

  唐毅一發咬牙切齒,道:「你不要瞞著我,我都看見了……他跟著你的車,你竟還同他笑……你……你這……」

  他的眼中水火交加,恨妒交熾,最後,卻揉成了悲欣交集之色,滿腔心思,化成一聲歎息,只又低了頭,不住地吻落。

  懷真還要掙扎,然不過是蚍蜉撼大樹罷了,如此糾纏之間,神智竟也有些迷糊,但太醫們都在外間,隨時便會進來,倘若是看見這般的情形,可怎麼說?

  只趁著他略鬆開自己的當兒,懷真壓著嗓子道:「三爺,你醒醒……」

  唐毅緩了一緩,擰眉望著懷真,眼神有些朦朧:「怎麼?」

  懷真道:「三爺……你、你有些不妥,你放開我,我叫太醫來給你看一看。」

  唐毅卻又笑了笑,竟柔聲道:「我很好,自來沒這樣好過……可見只要你回來我身邊兒,我便是最好的。」

  他低笑語罷,就把她又死死地摟在懷中去,沒頭沒腦地亂親:「不許你離開我,不許你對別的人笑,不許你的東西落在別人手裡,懷真永遠都是我的,不許……」

  懷真本不知他到底如何,誰知糾纏之間,忽察覺一股淡淡香氣,若有似無。

  懷真這才恍然,低呼了聲,待要拿帕子掩住他的口鼻,那帕子卻跌在床邊兒……然而看了一眼,卻又醒悟這帕子也不能用了,一時叫苦,忙抬手去摸腰間的荷包,誰知唐毅察覺她要動,越發把她雙手都束縛住了,竟不依似的道:「你又鬧騰什麼?」

  懷真見他醉態醺醺,仿佛醉酒,可偏雙眸極亮,忙定神哄道:「三爺,你聽我說……我身上,有曼陀羅香,三爺被香迷了,荷包裡有零陵香丸,三爺快吃一顆。」

  原來先前懷真在花房內調香,衣裳之上不免沾染了些曼陀羅的香氣,她來的匆忙,便未曾換衣裳,方才跟唐毅耳鬢廝磨極為親密,又用帕子給他擦拭等等,不免讓他也感染了那香的氣息,雖然那香氣已是很淡了,可唐毅正是傷著才醒,自不似平日一樣神清智明,是以竟有些迷了心。

  唐毅抬手在她腰間一探,懷真松了口氣:「便是那個荷包,三爺……」話音未落,唐毅握住那荷包,自扯了下來,眯起眼睛看了會兒,便隨手往外一扔。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7
發表於 2017-5-25 10:17:33 |只看該作者
☆、第 336 章

  且說唐毅因不聽懷真所言,竟把那個有解藥的荷包丟開,許是藥性作祟,竟不顧一切、為所欲為起來。

  與此同時,在外的幾個太醫們仍不敢離開,面面相覷,一個說道:「先前診唐尚書大人的脈象,雖是有些內息紊亂,幸喜並無內傷,只不知為何這樣久才醒來。」

  另一個歎道:「虧得沒大礙,不然咱們這趟差使要如何還不知道呢,皇上可是逼得緊,不許有任何差池。」

  第三人袖著手,琢磨著說:「應尚書的小姐來的卻是時候,進去不多久尚書就正好兒醒了,方才咱們進去,尚書的手又緊緊地抓著……這不是說已經和離了的嗎?」

  先前兩個人聞言,齊齊「噓」了聲,因壓低了聲因說道:「尚書大人雖是這般……可獨獨對這位嬌妻是放不下,先前成親後,疼愛的什麼似的。當初和離,也據聞是應小姐為不牽連唐府,自作主張要和離的,故而尚書一直鬱鬱心結呢,這回,多半是要好了的?可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三人正低頭相商,忽見一人匆匆自外間而來,見他三人在此,便放慢腳步。

  太醫們忙整肅行禮,口稱:「鎮撫使大人。」

  原來這來人正是淩景深,因見他們都站在外頭,裡面兒又鴉默雀靜,他便忙問:「唐大人如何?你們怎生都在此?」

  太醫們便把先前的情形說了一回,因道:「淩大人來的正好兒,我們正不敢入內呢,大人若能勸得尚書、讓我們再把一把脈也好的。」

  淩景深何曾機變,聽說懷真在內,又聽唐毅是那個反應,還未答言,便聽到裡頭一聲低吟,竟似是女子哭泣的聲音。

  景深心頭一震,這三個太醫,有個倒是聽見了的,另兩人一個略有些耳背,一個聽的半真不真,卻都不約而同裝聾作啞。

  景深皺皺眉,也只做無事狀,說道:「三位老大人辛苦,不如且到外間奉茶,我親去探一探先,倘若無事,自然天下太平。」

  三人樂得他出頭,當下應承,作揖往外。

  淩景深因有要事,才自城外回來,聽聞軍器局出了事、唐毅也受了傷,才飛馬趕來……沒想到竟遇到這樣場面。

  他心中啼笑皆非,半惱半恨,便歎了口氣,因放輕腳步走到臥房之外,道:「唐大人。」

  裡頭不見回答,淩景深凝神細聽,聽到些許密密切切地喘息聲響……

  景深擰眉咳嗽了聲,那些響動才放緩了,景深回頭看太醫們都出外了,也無丫鬟在旁,便壓低了嗓子,道:「且保重些罷。」

  隔了片刻,才聽唐毅的聲音,竟道:「知道了……你、且去……」

  這聲音斷斷續續,聲音底下透著些微戰慄,還未說完,便聽到女子隱忍嗚咽之聲。

  連從來放浪形骸如淩景深者,聽得這樣曖昧入骨的聲響,也竟忍不住臉上薄紅起來。

  他自詡也是個天底下排的上號的沒正經之人,不料……在這天底下排的上號的最正經之人跟前,也是甘拜下風了。

  景深紅著臉,便咬了咬牙,鎖眉恨道:「罷了。自管胡鬧就是!」

  轉身往外走開,卻又不願真個兒走開,畢竟來了,竟要見上一見,問問詳細才好,何況外頭幾個太醫在,倘若撞了進來……

  幸虧裡頭的人還算是個知道些節制的,如此小半個時辰罷,竟緩緩消停了。

  景深不動聲色坐著,心底卻盤算到底是該入內,還是等著……誰知正浮想聯翩,卻聽得腳步聲響,景深心中一震,抬眸看去,卻果然見自內室緩步出來一人,站在門口上,望著他微微一笑。

  頭髮已經重新綰好,更換了一身兒乾淨的月白色緞袍,臉上的灰漬早被懷真擦得乾乾淨淨,此刻的臉色,反透出一種微潤的紅來,眼波流轉,唇邊帶笑,如斯神采,更哪裡是個受傷極重的。

  景深掃了一眼,便點頭道:「我今兒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唐毅走到他跟前兒,見有一碗涼茶在,舉手要喝,景深按住他手腕:「這是你家裡,你縱然口渴了,也不該隨意喝這涼東西,何況你先頭不是吃了藥麼?怎好再喝茶。」

  唐毅道:「你倒偏是心細。」當下果然叫了丫頭進來,重新添茶加水,自喝了一碗水。

  這會兒太醫們聽說起來了,忙都跟著進來,見唐毅坐在跟前兒,一個個驚嘖不已,如眾星捧月似的忙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道:「大人!如何這就起來了?使不得,倒要好生躺著靜養兩日才好。」

  景深心想:「他躺著倒是躺著了,只不過仍不得靜罷了。」

  三人說著,各自道了聲「冒犯」,當下手上更也不閑,一名便忙診脈,一名給他解衣,這才露出肩頭跟背上的各處傷來——便給上藥。

  景深原本還有些戲謔之意,見狀,神情便複又凝重起來,一時也湊上前,把他的手腳四肢細看了一遍,幸喜不曾傷筋動骨,才又略松了口氣。

  太醫們又診過之後,說了好些留意事項,便又出外商議藥方子。

  景深見他們又去了,才望著唐毅道:「我知道你的心……只不過你畢竟才傷著,怎麼竟然……」看裡屋一眼,便沒說下去。

  唐毅道:「懷真睡著了。你說話小聲些就是。」

  景深低下頭去,思忖了片刻,才道:「罷了,橫豎你自個兒的私事,我不必理會。你只說今兒在軍器局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又是無意中出了事故兒?」

  唐毅見他問到了點子上,面上的笑才斂了幾分,眼中透出幾分冷意,道:「若不是我及時把些火藥拍到了湖裡,只怕半個軍器局都要被夷為平地,也還牽連旁邊民居……若真的生出這樣大的事故來,惹動了民怨,將來軍器局寸步難行還是輕的,只怕重則不復存在。」

  景深想了會子,道:「你還漏了一點,為何單單正好是你在的時候出事?」

  唐毅歎了口氣,眸色沉沉。景深瞅著他道:「你是不是有了疑心之人?」

  半晌,唐毅才道:「這軍器局因出過幾件事,故而管制上十分嚴格,出入都要腰牌,且要報口令,倘若有外人,一概不許入內,縱然是應尚書親臨,也要出示腰牌報上口令,巡邏守衛更是森嚴,尋常人要廝混進去談何容易。」

  景深說道:「可這行事之人偏偏有這份本事,也忒過可怕了。」

  唐毅點頭,忽地悄聲問:「詔獄那邊兒……可保萬無一失?」

  景深道:「自管放心,連日來,縱然是胭脂跟浣溪都不曾放她們出門。」

  唐毅道:「我已經無事了,你且回去坐鎮,務必要嚴防死守,保著不透一絲兒風,我已經有了法子……定會讓這奸人自露馬腳,無所遁形。」

  兩人商議妥當,景深不再逗留,起身自去。

  這邊兒唐毅靜坐片刻,心底波瀾湧動,眉頭也不覺微微皺起,思來想去,終於緩緩吐了口氣,拿定了主意。

  他邁步進了內室,卻見榻上,懷真竟已醒轉過來,正坐著發呆,忽地見他進來,便咬著唇,轉開頭去。

  唐毅走到跟前兒坐了,便去拉她的手,懷真把他手臂推開,回頭瞪向他,卻並未做聲。

  唐毅見她髮鬢淩亂,臉上輕紅未退,便道:「惱我了?」見她不理會,低頭歎道:「先前我也不知……竟是怎麼了,整個人有些忘形似的,多半說了些不中聽的話,也做了……」

  懷真皺著眉閉上雙眸,聽到這裡,便道:「罷了……三爺別說了。」

  原來懷真自知叫唐毅那樣失控的,只怕跟曼陀羅的香氣脫不了干係,卻是她「自作自受」了,此刻竟是欲哭無淚,只挪到床邊兒,誰知雙足才著地,不由頭暈,渾身骨骼酸痛,尤其是從腰而下,真真久違了的滋味。

  唐毅早將她扶住,柔聲道:「已經夜深了,卻又做什麼?」

  懷真低著頭道:「自是回府去。」

  唐毅抱著她道:「這便是你的府裡了,還要回哪裡去?」

  懷真道:「我回我們府裡。」

  唐毅見她頸間印著幾個粉紅色的印子,自知道是誰做下的好事,越發抱住不肯放:「如今還跟我強呢?你若心中沒有我,何苦一聽我出事,就忙忙地來看,見我那般,又傷心成那樣兒,如今既然……就越發不必再想了,明兒我叫人去府裡頭說,咱們複合了,如何?」

  懷真聽他一句句說來,聽到最後,頓時更紅了臉,有心不答應,可是方才卻又……可若是答應,先前的堅持又算什麼?又如何保證以後不出意外。

  她思來想去,竟無故頭疼起來,伸手揉著額,手上越發用了力,只恨不得把自己一把掐死。

  唐毅見她若有自殘之狀,忙握住她的手道:「做什麼呢!」

  懷真將他的手撩開:「我要回府。」

  唐毅見她情形不對,便起身攔住:「懷真!」

  懷真被他阻攔,自是寸步難移,便急著道:「三爺這是做什麼?我們如今卻是不相干的了,三爺再攔我可於理不合。」

  唐毅見她說出這些來,原本喜歡之意早蕩然無存:「說什麼不相干?方才我們……」

  懷真道:「方才、我原本說過,是三爺……中了香……」

  唐毅盯著她道:「難道如此,就可以當此事不曾發生?事到如今你還跟我這般倔強?你既心中有我,為何還要如此自欺欺人,口是心非,非要逼得你我都不得心安,兩下難受不成?」

  懷真見他步步緊逼,便抬手捂住臉,感覺淚自指縫中跌落,方忍著哽咽道:「我是心中有你,先前有,如今也還有,可正因為這樣,才更不想再跟三爺糾纏下去,只想趁著如今尚且清醒、如今離開三爺還不至於就死的地步,趁早分開……倘或以後再有個變故,我只怕……」想到昔日百般壓制的苦痛,幾乎窒息。

  唐毅聽她說著,眼神方又柔和了幾分,便走到跟前兒,將人攬入懷抱:「我知道了,懷真是怕……怕咱們還會再分開。」他想了一想,問道:「可還記得先前我們玩的那個遊戲麼?你問我唐毅是不是真心喜歡你的,我答得是什麼,你可記著?」

  懷真聽他提起往事來,悲欣交集,便點了點頭。

  唐毅將她的雙手分開握住,在額頭上親了口,道:「如今我的答案仍還是一樣……唐毅永遠都是真心喜歡應懷真的,這一輩子的心,也都在一個丫頭身上了。」

  懷真含淚看著他,淚光影動,他的影子也模模糊糊浮現其中,心中的堅持、猶豫、害怕……種種,竟都在此刻,抵不過一個「期盼」。

  其實她所有的固執已見,猶豫膽怯,無非是因為她心中喜歡著他罷了,正因為喜歡他,才生出許多惶恐來,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竟果然如此。

  如今因著他的話,她素日那些堅持己見,便搖搖欲墜,抱不住了,身邊這人懷抱如此寬廣,手掌如此溫暖,笑意如此動人,處處皆似引誘著她似的……竟叫她何以抗拒?怎還能說出一個「不」字。

  何況,她的的確確,心裡有他,愛他至深。

  此一刻,竟不知是因對未來未知、患得患失的恐懼,還是因失而復得的此人此心太過喜歡,懷真竟情難自禁,大哭起來。

  唐毅見她哭的宛若受了委屈的孩童,此刻於他眼前,竟赫然浮現當初在泰州縣衙裡、那個撲到他懷中,痛哭失聲的女孩兒。

  這莫名的念想無端而來,竟叫他的心也跳亂數下,忙又把她抱緊了些,百般哄勸。一直到懷真平靜了些,唐毅才道:「懷真,我要……同你說件事。」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8
發表於 2017-5-25 10:17:46 |只看該作者
☆、第 337 章

  話說唐毅在懷真耳畔低低說了一番話,懷真驚問:「真的?」

  卻見他點頭,低聲又道:「若我不和你說,過一陣你自然也是會知道,只怕會受些驚嚇,因此我先透給你,你自己心裡有數。」

  唐毅說罷,垂眸靜看懷真,兩個人隔閡疏離那許久,總算鴛夢重溫,本該珍惜眼下每一刻光陰,怎奈這一些話此刻不說,等改日遲早晚地透露出來,只怕白白地多給她些驚嚇不說,另外……只恐還生變數。

  唐毅便溫聲又道:「事關重大,你萬萬不可把這件事透給別人知道才好,具體詳細,等事成之後,我再同你細說……」

  懷真看他半晌,終於問道:「我爹可知道此事呢?」

  唐毅道:「昨日雖提過幾句……可你回去後,仍不可再說起來,免得給耳目聽去,知道我們防範了,反走漏了消息。」說著,便又問道:「那香可如何了呢,已有段時日了,莫非難調?」

  懷真見他終於問起來,正也想解釋,忙說道:「本有頭緒了,誰知出了意外,香料都被弄亂了,只重新配了些,最遲後日便可得了。」

  唐毅何等心細?聽到「香料被弄亂」,便問端地。

  懷真道:「並沒什麼,只是那花園內的耗子多,不知怎麼跑到櫃子裡去,把我的香包都咬爛了。」

  唐毅若有所思道:「果然是耗子作怪?」

  懷真怕他以為自個兒說謊搪塞,便說:「自然了,我親眼看見那樣大一隻,跳下來跑了……還凶得很,差些兒就要咬我呢。」

  唐毅本正思忖,見她說的這般認真,便忍不住笑起來,將懷真抱著,道:「果然有這樣凶?連我的娘子都要咬不成?若給我見了,必然打死……可知懷真只我一個能咬的?」

  竟低下頭去,果然在她耳墜頸上又輕輕咬了數下。

  懷真又笑又惱,因自忖才來……竟想不到弄得這個境地,不覺羞窘起來,忙推開他,低頭道:「話說正經,我是該回家裡去了。」

  唐毅道:「說的好好的,如何又要走?」

  懷真抬頭看他一眼:「我們畢竟和離了,叫我不明不白留在這裡做什麼?何況……小瑾兒自個兒留在府裡,我也不安心。」

  唐毅想了一會兒,倒也明白,便說:「也罷,我不叫你為難,橫豎過了這兩日,你依舊還得回來,我又何必急於一時。」話雖如此,卻不由地捧著她的臉兒,複又溫存繾綣地百般親昵。

  懷真生恐外頭丫鬟們聽了動靜,或者唐夫人等來看望,便大不像樣,總算把他推開了去,又皺眉道:「再鬧,就真的翻了臉。」

  唐毅無奈,把手抱著她,那手竟像是長在身上似的,百般不願意挪開,終究也只給她把衣裳整了整,又把頭髮略理一理,才道:「放你回去使得,你只且記著,把自個兒照料妥當,別虧待了我娘子。」

  懷真聽了這話,不免又有些鼻酸,低頭道:「你也保重,似今兒這些事,萬萬別再經受才好,不然,可叫人怎麼辦呢。」

  唐毅聽是這樣關心情切的話,越發口乾舌燥,禁不住低頭,唇齒纏綿,終於又糾纏了許久,才放開手。

  懷真見他這樣……生恐再多事,當下不敢再多留,舉步自去。

  唐毅望著她窈窕背影,心中卻又想起一事,因叫道:「懷真!」

  懷真已經行至門口,聞言回首,凝眸看他,燭光之下,明眸秀色,百看不厭,令人心折。

  四目依依相對,心底欲解釋的那些話,想來竟甚是煞風景。

  唐毅一頓,便打住了,只回到里間,竟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風,走上前來給她披在身上:「夜裡畢竟風涼。」

  懷真握著襟子,嫣然一笑:「多謝細心。」他的披風畢竟長大,竟拖了地,懷真回頭看著,又是笑。

  唐毅心頭轉念,便隔著披風抱住她:「另外還有一件……你方才說……」密密切切、如此這般地又叮囑了幾句。

  懷真越發詫異,一顆心七上八下,卻終於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當下叫了丫鬟,命門上車馬準備,她卻還有一件兒不放心的,於是又去唐夫人房中探望,卻見唐夫人早已喝了藥,沉沉睡著,懷真不敢打擾,便自退了出來。

  是夜,懷真仍回到應府,見了李賢淑,便略說了一回,只說無礙,又抱了小瑾兒回房休息,一夜無話。

  只第二日上,懷真來至花房,口中含了零陵香丸,用帕子把口鼻蒙上,才把昨日的木匣子取出來,她因怕再有耗子作祟,便是上了暗鎖的,這會子打開來,只看了一眼,一驚之下,便把盒子合上,出門叫丫鬟,問道:「是誰來過花房,擅自動過我的東西?」

  笑荷夜雪皆不知道,忙把管理院子的婆子叫來詢問,那兩個婆子說道:「因姑娘先前吩咐了不許人擅入,因此我們都不敢亂闖,底下幾個丫頭雖頑皮,卻也是知道分寸的。」回頭問幾個小丫頭子,果然都說不曾進去過。

  懷真又叫詢問後宅裡行走的丫頭僕婦們,都說不曾入內,也不曾看見什麼人進去,一時之間,雖沒找著人,此事卻鬧得上下皆知了。

  忽然應蘭風因中午回來,聽了消息,便來見懷真,問說:「是怎麼了?莫非是那香有事?」

  懷真道:「是有人進了花房,把我的香置換了,雖查不出是誰,可爹不必擔心,我因怕有事,故而多藏了一顆,先前也已經吩咐人去鎮撫司,叫他們派人來拿了去,這樣才保住萬無一失。」

  說話間,門上來報,說是鎮撫司有人前來。

  因這鎮撫司素來叫人望而生畏,他們登門,自無好事,何況先前還經歷過應蘭風那一節……因此底下眾僕婦小廝們都惶恐。

  懷真叫笑荷去傳話,讓他們不必擔憂,只說是鎮撫司來取一樣東西的,眾人聽聞,才都安心,又紛紛猜測是何物。

  笑荷才道:「不知是誰把姑娘花房內的藥給換了,虧得姑娘機警,另藏好了一枚,如今那鎮撫司便是來取這個的。」大傢伙兒這才恍然大悟。

  卻說在前廳上,鎮撫司的來人行禮過後,懷真把袖中籠著的一個小小玉瓶取出來,因怕交給別人,終究不妥,便道:「便是此物,我須親往送給淩鎮撫使,有些使用的禁忌之處,要當面告知。」

  應蘭風陪著出外,卻見門外竟是十幾名緹騎,二十余步兵,威嚴肅穆,氣勢非凡。

  應府的小廝們見這般兇狠,都有些驚心,鴉雀無聲地備了車馬。

  懷真上車,鎮撫司眾人馬簇簇擁擁,一路護衛著往鎮撫司而去。

  門口上,應蘭風目送了隊伍離去,便轉身回房,正往裡而去,忽聽門上兩個小廝低聲道:「這鎮撫司哪裡是個好去處?怎麼還要姑娘親自去呢。我一見那些緹騎,就嚇得魂也沒了。」

  另一個說道:「自然是有要事,沒聽說是姑娘調了什麼香麼?只怕是非同等閒,故而鎮撫司求著要呢,是了,你不是該隨車的?」

  小廝笑說道:「我哪裡敢隨,虧得招財叔照顧我,說不必我去了,我才偷個懶兒,誰願意去那閻羅殿似的地方呢。」

  應蘭風本不以為意,只放慢了腳步罷了,誰知聽到這裡,心念一轉之間,臉色就變了,猛地回過身來,望著大門的方向,雙眸之中透出驚栗之色。

  話說懷真被緹騎步兵們護著,一路往鎮撫司而來,這會子估摸著也將經過鬧市了,然而耳畔竟不聞任何響動似的,只聽到馬蹄得得,車輪滾滾,還有步兵們嚓嚓的腳步聲,叫人皮肉兒都陣陣發緊,連素來愛說話的笑荷也不敢做聲。

  車內靜靜悄悄,懷真握住袖子裡的玉瓶,一顆心無端地惶然驚跳。

  當馬車漸漸停下之時,懷真尚有些如在夢中,直到外間有人道:「應姑娘,已經到了。」

  懷真斂神靜思,起身下車,雙足才落地,竟有些站立不穩,笑荷忙攙住,就在此刻,有一人過來,及時扶著懷真的左臂。

  懷真站穩了身形,倉促看了一眼,卻見身旁的人,雞皮鶴髮……竟是招財叔,懷真不覺恍惚:竟不記得他也是跟著來了的。

  這一刻,招財望著她,因啞聲說道:「小姐,這兒不是什麼好地方,小姐還是不要進去了。」

  不知是不是這鎮撫司天生有種瘮人之氣,還是因先前應蘭風之事,讓懷真心有餘悸,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懷真竟有些呼吸急促,身上乏力,然而看看掌心的玉瓶,卻仍搖頭道:「既然來了,也不差這一步了。」

  招財也看向那玉瓶,忽然說道:「小姐就是來送此物的?若是信得過,我幫小姐送進去就是了。」

  懷真聞聽,驀地一震,凝眸看向招財,卻見他容顏蒼老,顯出幾分卑微,也有幾分親切,眸色平靜如昔,透出十萬分可信。

  懷真目不轉睛看著招財,手心握著那玉瓶,此刻竟忍不住有些汗意,頃刻間,心底的念頭已經轉了無數個,若干次那一句「不必」,幾乎將衝口而出,卻又生生忍住。

  這會兒笑荷看她臉色發白,隱隱有汗意,便也說:「姑娘的臉色看來不大好,不如就叫招財叔送進去罷了。左右有這許多人陪著,又已經到了門口,有什麼礙事的?」

  懷真聞聽,又看了招財片刻,終於澀聲道:「既然如此,便有勞招財叔了,只不過這裡頭的藥……十分古怪,萬萬別打開塞子才好,不然的話……怕會……白害了人。」

  她望著招財雙眸,說的極慢,一字一句仿佛斟酌似的,說到這兒便停住,終於舉手,把那玉瓶放在招財手中。

  招財握住玉瓶,肩頭略一松,點頭道:「小姐放心就是。」

  當下便轉身,邁步望內而去,鎮撫司幾個統領寸步不離,緊隨身邊兒,一起入內。

  懷真站在馬車邊兒上,目送招財進了鎮撫司大門,不知怎地,那顆心在此刻竟慢慢地提起,到了嗓子眼兒一般,仿佛自己做了一個極錯誤的決定,然而此刻,再把招財叫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正在惶然自失中,忽然見一匹馬飛奔而來,鎮撫司門口侍衛見來的急,便欲上前攔阻,那來人卻已經翻身下來,竟正是應蘭風。

  侍衛見狀,忙行禮後退,應蘭風只望著懷真道:「你怎麼在此?」

  懷真驚問:「爹又怎麼來了?」

  這鎮撫司對應蘭風來說,自然更是個噩夢地獄般的地方,提起來便皺眉心悸,何況親臨。

  應蘭風卻顧不得理會別的,放眼看向周圍,忽地問道:「招財呢?」

  懷真見他張口便問這個,心已經涼了,兩個人面面相覷,正在這會兒,便聽到鎮撫司裡頭隱隱傳來一聲慘叫!

  且說先前招財捧著玉瓶進了鎮撫司,一路往內,將到大廳之時,依稀見到里間站著一道人影,著一襲茶褐色的鎮撫使二品官袍,胸前滾著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白獅子,腰間配著鎏金的御賜寶刀,雖面白如雪,但雙眸漆寒,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肅殺之意。

  此人自然正是鎮撫使淩景深,負手淡淡地站在廳中,微微昂首,似睥睨般地望向來人。

  招財不動聲色,拾級而上,將走到廳門口之時,目光一動,心中竟不覺一凜,——原來這廳內,不僅只是淩景深一個人。

  在淩景深右手側的太師椅上,還端坐著一位,著朱砂紅的御賜蟒袍,玉帶玲瓏束在腰間,四爪金蟒盤鱗磨爪,似欲破空而出,而他靜坐彼處,看似雲淡風清,面沉似水,卻偏不怒自威,抬眸處,仿佛驚雷隱隱,亦將有萬頃浪濤拍岸而起。

  招財垂眸止步,木訥說道:「小人奉我家小姐之命,前來奉送此物給鎮撫使大人。」

  淩景深一笑,旁邊侍從走到跟前兒,從招財手中取過那玉瓶,轉身進廳呈上。

  招財又道:「小姐吩咐,瓶塞不可隨意打開。」

  淩景深正打量那玉瓶,聞言看了眼身邊的唐毅,卻見唐毅淡聲問道:「如何不是懷真親自送進來?」

  招財道:「小姐不願踏步進這鎮撫司。」

  唐毅微微一笑,並不做聲。淩景深道:「如此倒也罷了,橫豎東西送來了就好。」說著,便對唐毅道:「懷真不肯入內也好,別叫她見了這些不好的……來人,把那罪囚帶上。」

  招財見他們接了玉瓶,正欲躬身離去,聞言腳步頓住,不由抬頭看去,果然見廊下兩名侍衛,押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39
發表於 2017-5-25 10:18:09 |只看該作者
☆、第 338 章

  且說在鎮撫司中,淩景深一聲令下,侍衛們把一個人帶了上來,招財抬頭看去,忽地皺眉。

  卻見這帶上來的一人,頭上罩著黑色的布兜,遮住頭臉,手上鎖著鐵鐐,被拉到廳前,堪堪站穩腳步。

  此刻景深走到廳門處,目光從這人身上轉向招財叔,因一笑,道:「你可知道這是何人?」

  招財擰眉搖了搖頭,默然無語。

  景深又笑,對著屬下一揚首,屬下會意,便將那人蒙在頭上的黑色布兜摘下,竟露出底下一張倒三角的臉來,面上無肉,雙眸陰沉,下頜胡亂生著稀疏山羊胡,竟是個面生的中年男子。

  大概是因久不見天光,這人便眯起眼睛來,四處打量,忽地見是這般陣仗,不免流露驚疑之色。

  招財眼神微微一變,卻不做聲。

  景深望著他,道:「這位,是先前在河北地界,連奸殺十三名女子的獨行盜武四郎。」

  武四郎聞言,便瞥向淩景深,略微緊張,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招財仍舊一聲不吭,景深也不理論,只一點頭,屬下拿著那玉瓶上前。

  武四郎見他逼近,倒也警惕,便欲後退,口中說道:「這是什麼?」

  招財喉頭一動,微微低下頭去,這一會兒,便轉身欲去。

  才走了一步,忽聽身後淩景深道:「你既然親把東西送來,怎麼不留下來……看看這東西到底有沒有效用?」

  招財背對著眾人,欲行不行,眯起雙眸盯著地面,也不轉身。

  這會兒那侍衛把玉瓶遠遠地擎到了武四郎跟前兒,一手拔出塞子。

  武四郎睜大雙眼,不知到底如何,然而見玉瓶空空如也似的,仿佛也沒什麼異樣,他臉上的緊張恐懼之情才消退了去,竟垂眸看向玉瓶,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正嘀咕了一句,忽地嗅到一股淡淡的微辛之氣,自玉瓶中直沖出來,他猝不及防,便吸入口鼻,此刻才看清,原來內裡有一顆黑色的藥丸,極小的一顆,看來毫不起眼。

  武四郎兀自皺眉道:「什麼味兒。」說話間,又連吸了數口。

  就在這會兒,淩景深道:「放開他,後退!」那兩名押著武四郎的侍衛聽言,慌忙後退出去。

  那擎著玉瓶的侍衛見狀,倒也反應迅速,忙把那玉瓶塞子蓋了起來,同也退後。

  武四郎忽地察覺身後的人都退了,正詫異,卻猛然覺著體內仿佛多了一把刀……正自喉嚨往下亂切起來,其痛非常!他睜大雙眸,還未來得及呼出聲,那刀子猛然又化作十把,二十,無數似的……只管在身子之中飛速攪動。

  武四郎喉頭格格有聲,仿佛喉管也斷如寸嵥……那臉上的神色陡然詭變,飛快地透出一股鐵青,然後,卻又自鐵青裡轉作紫黑,眼睛口鼻之中竄出血來……武四郎大叫兩聲,慘烈不似人聲,還欲掙扎,手足四肢卻已詭異的扭曲。

  在場的侍衛們盡數色變,獨景深面不改色,眼睛盯著招財,此刻武四郎的情形越發駭人了,雙腿軟綿綿地,整個人棉布袋似的跌在地上,侍衛們心驚膽戰,紛紛後退。

  就在這會兒,便見招財身形一躍,竟是往外掠去!

  景深早就盯緊了他,見狀道:「既然來了,便多留一會兒,何必走的這樣快?」

  招財驀地止步,伶仃站在庭院之中,他舉目四看,卻見周圍廊下,忽地湧出許多鎧甲鮮明的侍衛來,就連兩邊兒的屋簷之上,也埋伏這若干的弓箭手,張弓搭箭,死死地盯著此處,鋒利的箭鏃,也都指向自個兒。

  此刻身後,武四郎早就沒了氣息,身軀竟像是被巨大的石碾砸過一般,死狀甚是可怖。

  一剎那,招財將鎮撫司內的情形打量了一遍,此刻,他站在遠處,身形靜默如同泥雕木塑,只雙眸竟是異常的刀鋒之色。

  此刻淩景深已經邁步出了廳中,掃一眼死去的武四郎,說道:「嘖嘖,這種雜碎,也倒是配這個下場。」

  他好整以暇地,說著抬眸,又看向招財的背影,笑了笑:「然而我想……懷真那丫頭,是絕不會制出這般歹毒之物來的,如此我倒是疑惑起來,這藥到底出自誰手?」

  招財握緊雙拳,緩緩地籲了口氣。

  淩景深道:「懷真那丫頭知道事情非同尋常,所以親自把藥送來,只在進門時候卻交到了你的手上,我想,這很不必我說了罷。」

  招財聞言,忽地一笑,啞聲道:「我又如何知道?方才我把藥也給了鎮撫使,難保是在您手裡出了差錯……怎麼,難道堂堂的鎮撫使跟唐尚書,如此大費周章興師動眾的,竟只為了對付區區一介老朽麼?」

  淩景深搖頭笑道:「果然狡獪嘴利,竟賴到我身上了不成?」

  招財道:「若說狡獪嘴利四字,小人又怎能比得上列位呢。」

  淩景深啞然失笑,忽聽身後唐毅淡淡道:「先前你毀了懷真的香,便是怕她的香奏效,會叫美紗子供出你。如今你冒險而來,原本是想偷樑換柱,用這假的香害死美紗子,讓她死無對證,只可惜……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原來是唐毅起身,緩步踱到了門邊兒,這會兒仍波瀾不驚地望著招財,徐徐道來。

  招財道:「我不懂這話。」

  唐毅莞爾,卻溫聲說道:「你自然是不懂的,其實你第一不懂的就是,——懷真她制出的那顆曼陀羅香,早就給你毀了,她更也沒藏什麼另一顆。今兒她親自送來的……不過是一種類似曼陀羅香氣的香丸,只是我跟她定的計策……為了引你現身罷了。」

  招財聽了這一句,雙眸才驀地睜大。

  唐毅又緩聲說道:「倘若此刻將你拿下,你覺著,我們會不會自你身上搜出那所謂的曼陀羅香?怎麼樣……你可還有話說?」

  一語才罷,忽地聽招財道:「她……設計我?」

  唐毅一怔,忽聽景深喝道:「留神!」

  正在此刻,便見兩道白光自招財手中射出,如電般向著唐毅沖來。

  這一瞬,景深拔刀,刀鋒掠過,堪堪將兩枚暗器削落,叮叮噹當墜在地上。

  唐毅見招財終於動手,而景深也已出手,他便負手站定,只沉聲道:「你也留神。」

  此刻,幾個圍著招財的侍衛便沖上來,卻見那原本身形傴僂、宛若風中寒葉似的老者,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出招更是詭譎莫測。

  剎那間,便有兩人中招倒下,然而鎮撫司的侍衛都是精銳中之精銳,也比尋常的侍衛們悍勇,竟更圍住招財,拼力猛攻。

  招財一人獨對這許多人,卻面無懼色,可任憑他武功再高,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被這許多好手圍住,不多時,身上也掛了兩道傷,然而這片刻,仍又給他殺死了兩名侍衛。

  淩景深見狀,橫刀躍入,一人獨對上招財,卻聽招財冷哼了聲,竟道:「唐毅,你來!」

  唐毅挑眉,只是笑而不答,也並不動,眼前雖然刀光劍影,他的模樣,卻仍似閒庭信步。

  卻聽淩景深笑道:「我難道還不夠?有本事先殺了我,自然輪到他。」

  招財斂眉,方才跟侍衛對招間,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奪了一把腰刀,當下兩人刀對刀,電光火石間飛快地過了十數招。

  激烈之處,只看見兩團雪光,人的身影都難分辨清,那些侍衛們見這情形,越發驚嘖,這才是高手對招的風範,竟叫他們在旁想插手也插手不進去。

  此刻唐毅站在門口,仔細觀望,卻見招財雖然負傷,然而對上淩景深,卻絲毫不落下風。

  唐毅掃一眼地上武四郎的屍體,又看招財,雖仍是面色淡淡,心中卻不由驚惱非常。

  忽地聽到一聲刺耳,仿佛金石割裂,令人森然。

  唐毅定睛看去——只因招財跟淩景深兩人刀法太快,在場的鎮撫司眾人竟極少有看清他兩人招數如何的,能看明白的,也不超過三四人罷了,這一會兒,唐毅卻看得分明,乃是激戰之中,招財拔刀劈來,刀法淩厲,招式詭異,淩景深橫刀一擋,到底是他的御賜寶刀並非凡品,頓時招財手中的腰刀便斷成兩截。

  唐毅見招財那一招露出,微微一震,而招財失去兵器,卻仍無畏懼之色,略一伏身,便從靴筒之中抽出一柄薄如秋水似的斜刃刀。

  淩景深見狀,笑道:「肯露出你的兵器了?」

  招財斷喝一聲,這會兒哪裡還是那個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這用刀之勢,竟似千軍萬馬也不能阻擋。

  忽地唐毅道:「小心,他用的是扶桑刀法。」

  招財見他開口,便道:「你錯了!」短短一句,橫劈豎刺,果然刀法變得越發淩厲,出招更是陰狠刁鑽,淩景深一時不能應對,只聽嗤嗤兩聲,身後的披風已經被刺穿了兩個洞。

  唐毅見狀道:「景深退。」

  淩景深同他心意相通,早往後跳出圈子,幾乎與此同時,唐毅冷冷又道:「弓箭手!」話音未落,只見兩邊兒屋簷上,箭簇流星似的疾馳射來,箭無虛發,只對著當中那人。

  招財提一口氣,身形騰挪間,一把短刃化作一道銀光,只聽得叮叮之聲,是短刃將箭簇砍落。

  然而那箭如雨下,除非是八臂哪吒才能抵擋,招財到底只是一個人,何況方才跟侍衛對敵,又被景深耗去了大半兒的功力精神,竟無法支撐,一刻躲閃不及之時,肩頭跟腿上已經雙雙中箭!一時悶哼兩聲,血濺當場!

  淩景深橫刀站著,見狀才松了口氣,不料正在此時,便聽到門外有人大聲叫道:「住手,住手!」

  唐毅原本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然,聽了這一聲,才陡然皺眉。

  景深抬眸看去,卻見一個人從門口跑了進來,身段婀娜,神情惶急,正是懷真。

  招財也聽見了懷真的聲音,驀地抬頭,望見她向著這邊兒跑來,眼中頓時透出極為複雜的神色。

  此刻唐毅看看招財,又飛快看了一眼懷真,便喝道:「懷真別過來!」一言未罷,縱身飛快掠過來,又忙道:「攔住他!」

  眾侍衛不知這個「他」指的是何人,正要分頭行事的功夫,就見招財一閃身,形如鬼魅,便掠向懷真身邊兒。

  這會兒屋頂的弓箭手見了,以為他欲逃,想也不想,頓時紛紛出手,只聽得利箭破空之聲,有的便射空了,深沒他身前身後兩側地面,險象環生!

  招財目不斜視,眼看將到懷真身旁,弓箭手卻因盯著他的緣故,並沒留意懷真,仍是一直射落不停。

  唐毅見狀,急速而行的身形一個踉蹌,忙厲聲喝道:「住手!」

  便是在此刻,一支箭激射而出,因要瞄著招財身前之處,不料正懷真正也而來,竟不偏不倚向她而去。

  此刻唐毅只顧睜大雙眸看,一時竟連出聲都忘了,整個人身形頓住,生生欲死!這會子他離那邊兒仍有數十丈遠,除非是天上神仙,否則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的……

  就在這生死一刻,招財縱身猛然躍起,竟把懷真一把擭住,騰身旋過,只聽得「嗤」地一聲,利箭擦過招財的手臂,又自他胸前擦過,箭簇割裂衣裳,也帶出一物,潔白飄舞,又被血濺上,因悠悠然落地。

  弓箭手們聽了號令,這才住手,只見招財落地,弓著身大喘,一手卻還死死地攬著懷真。

  唐毅見招財把懷真攬住,才勉強定神,總算回過神來,忙急掠過去,還欲上前,不料招財抬眸盯著他,又掃一眼他身後緊隨而至的景深跟侍衛們,竟啞聲道:「站住!」

  唐毅止步,深吸一口氣:「放開懷真。」

  招財冷笑了聲,並不答言。眼睛死死盯著他兩人,卻道:「你……串通唐毅來設計我?」

  隔了會兒,懷真才明白他是在問自己,懷真抬起頭來看他:「為什麼是你?」

  招財勒著她,手臂一緊,咬牙道:「你是不是設計我!」

  鮮血順著袖子滴滴答答,落個不停,懷真目光一動,便見到地上跌著一塊兒雪白的帕子——正是方才被箭從他懷中帶出來的,此刻也被血染濕,隨風微微掀動,這場景如此熟悉。

  懷真還未回答,卻聽唐毅道:「她並不知道是你,我只說應府有倭國的細作,才叫她配合。」

  招財眉峰一動,唐毅又掃一眼懷真,道:「只怕她心中,寧肯不是你。」

  原來昨兒在唐府內,唐毅同懷真說起,他懷疑應府之中藏著一個倭國的細作,只怕是個令人想不到的角色,故而讓懷真配合行事。

  又因他聽說那香料被毀壞一事,便知道有人從中作梗,在懷真臨去,便叮囑她道:「倘若調好的香又被壞了……你就找個法兒鬧起來,叫府內的人知道此事。然後你只說還藏了一枚,那人若真的在你們府內,必然不肯善罷甘休,自然還會出手。」

  懷真當時還半信半疑,便答應了,誰知次日,果然見自己存的那香已經被人置換了!這才信了唐毅的話,故意演了一場戲。

  然而,懷真卻是不敢、也不願去相信招財便是這個細作。

  因此在鎮撫司門口,招財忽然主動說要送香進門,懷真心中已隱隱察覺不妥……本來想攔住他,可是……心底卻隱隱地有個聲音制住了自己。

  畢竟她如今走來此處,所做就是為了找出那細作,招財如今主動要送香進鎮撫司,或許真的是好意呢?或許……如此一來,反可以證實了招財毫無疑點。

  因懷著這樣的心情,才把那香給了他,且又格外叮囑了那幾句話。

  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

  當聽到鎮撫司內傳出慘叫聲以及兵器相交的聲音後,懷真就知道,壞事了。

  可是如何相信?那所謂內奸,真的是招財?那個從小兒看著她長大,始終忠心耿耿跟隨著他們一家兒的招財叔……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故而當進門之時,看見招財被圍在當中,身中數箭,狼狽淒慘,白髮上也沾著血,苟延殘喘,一副垂死之態……當真叫人情何以忍。

  是以才不顧一切沖了過來。

  此刻,招財聽了唐毅的話,垂眸看向懷真,旋即卻又盯著唐毅跟淩景深,生怕他兩個再有動作。

  忽聽懷真問道:「你……當真是倭國的內奸?這麼說來,當初陷害我爹,也是你做的?」

  招財咽了口唾沫,並不回答,反而對唐毅道:「叫這些人都撤開。」

  懷真聽著這般冷冷的聲音,身子一震,忽地想到小時候,在泰州縣衙內,那個會跟自己捉迷藏的招財叔,他總是笑呵呵的,不似今日這般冷酷;忽地轉念,竟又想起那雪夜,美紗子來犯,也是他及時趕到,拼力將美紗子擊退……

  懷真抬頭,睜大雙眸看著他,顫聲問:「你到底是誰?」

  招財仍不答話,懷真盯著他的臉,忽然心中一動,想到昔日美紗子在自己房中,伸手把那面具撕下來時候的可怖場景,此刻眼前老者枯瘦的臉龐跟當日永福宮內那張年青的臉龐交相閃過。

  懷真胸口起伏,竟猛地伸手抓向招財的臉上,口中叫道:「你不是招財叔,你是誰!」

  招財見她這般,雖然人小力弱,可畢竟大敵當前,禁不得她這般,當下一抬手,把她雙臂也都抱緊起來,不讓她亂動。

  懷真雙手雖動不得,卻拼命掙扎,又氣又怒,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愴之感,恨怒交加忍淚叫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

  唐毅對面看著,幾次想要動手,卻投鼠忌器,倒是景深在旁看著,暗中謀劃。

  正在此刻,卻聽得腳步聲響,招財因忌憚他跟淩景深,不敢回頭,卻聽身後那人道:「把懷真放了!」

  招財聽了,知道是應蘭風來到,便冷笑了聲道:「先讓他們退下。」

  應蘭風邁步直走過來,唐毅見狀,看了淩景深一眼,淩景深一揮手,兩名侍衛把應蘭風攔住,生怕他靠前兒之後,招財發難,又如何是好?

  應蘭風先前在門外,便是這樣被侍衛們阻住,才勉強讓懷真跑了進來的,此刻動彈不得,便望著招財,焦急說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招財冷道:「我原先想要的,都已經說明了,只可惜你不肯答應。我只能自己行事。」

  應蘭風道:「那等亂臣賊子禍害天下的行徑,我不能為之!」

  招財一字一頓道:「你辜負了袁先生的愛顧,辜負了德妃娘娘的血脈。」

  應蘭風擰眉道:「你若恨我,對我下手就是了,不可為難懷真。」

  招財垂眸又看一眼懷真,眼底神色難明,誰知就在這錯念之時,淩景深身形如風,直撞上前,而唐毅短促地叫了聲:「不……」

  還未說完,招財心頭悚然而動,便見淩景深一掌迎面拍來!

  他想也不想,當機立斷,便把懷真拋了出去,淩景深雖不為所動,見狀仍是一阻,而唐毅早縱身而起,及時地把懷真接住,牢牢擁在懷中。

  這正是招財所需要的,高手過招,勝負只在間隙,把淩景深跟唐毅雙雙阻住,招財趁機縱身躍起,直沖出了鎮撫司門口!

  淩景深不及多想,喝道:「快追!」一馬當先而去!

  頓時之間侍衛們傾巢而出,兩邊兒屋簷上的弓箭手變換角度,紛紛轉往外間!

  不過是頃刻之間,鎮撫司內已將近空了!

  只剩下應蘭風,懷真跟唐毅,還有幾名鎮守的侍衛隨從在。

  唐毅把懷真放在地上,見她臉上被濺了兩滴血,便給她輕輕擦了去,卻並未做聲。

  應蘭風忙跑過來,把懷真摟入懷中,低低安慰。

  懷真被他緊緊抱住,慢慢回過神來,便問唐毅道:「三爺……你、你是不是早猜到是招財叔?」

  唐毅自然是早猜到八九分了,可若一早兒告訴懷真,她信不信另說,只怕也不會似今日一樣,這般毫無破綻地把香送來、引招財露出破綻了。

  懷真見他不答,已經知道答案了。

  唐毅見應蘭風在場,本想出去看淩景深追蹤的如何了,然而腳下一動,卻又停住,索性說道:「我知道你甚是意外,然而……你不能怪我如此安排,我若一早跟你說,你恐怕也是不信,畢竟他跟了你們家幾十年。因此我只想等確鑿明朗了之後,讓你毫無懷疑才好……先前軍器局內的事,只怕也是他所為,他非但想要我死,還要破壞我大舜的根基,此人不死,必有後患……今日本是將他剷除的大好時機,你不該……」

  應蘭風道:「唐毅,別說了。」

  唐毅見他開口,便點點頭,又看了懷真一會兒,便往外去了。

  唐毅去後,應蘭風抱住懷真,便道:「這不關你的事,你並不知道招財竟是……休說是你,連我也想不到,他私底下竟做了這許多。」

  懷真想到方才唐毅的那句「你不該」,喃喃道:「我不懂,這究竟是為什麼?」

  應蘭風道:「我原本以為,招財叔就是招財叔,今日看來,只怕……另有內情。先前他同我說明了我的身世來歷,曾叫我為了德妃報仇……奪那皇位到手,報復太上皇……」

  懷真乍然聽了這句,一時忘了其他,只看著應蘭風,不料竟還有這樣內情!

  應蘭風苦笑了聲,歎道:「我在詔獄之中受了那許多苦楚,德妃娘娘當初又死的那樣淒慘,說實話,當時爹的心中,的確是大有恨怨之意的。然而……」

  只因應蘭風去了一趟泰州,見到昔日那些鄉親父老們,隱隱明白所謂「家國天下」之意,何苦為了一己之私,便要謀權篡位,若真如此行事,必然又要引發朝野震動不安,且如今內憂外患,若再生這樣的大變,只恐國將不國。

  應蘭風一路為官,天南海北也都去過,酸甜苦辣也都嘗遍,目光心胸自然並非常人可比,雖然為舊事挑撥,又一時被恨怨之心所迷,也曾想不顧一切狠狠地報復回去,可畢竟也不是那等私心陰狠之人,故而最終無法忍心……也無法聽招財的話行事。

  兩人說了一會兒,應蘭風長歎了聲,攬著懷真肩頭道:「罷了……人各有志,只怕他無法放下,故而竟鋌而走險,可不管如何,叛國通敵,都是無法饒恕的……」說到這裡,只是搖頭。

  懷真低下頭去,此刻,忽地一陣風吹來,地上一物隨風滾動,懷真看了會兒,便俯身撿了起來。

  ——原來這正是方才自招財懷中雖箭掉出的那方手帕,昔日美紗子闖入應府,傷了她的手,她曾用這帕子裹著手掌,出門觀戰之時,風便卷走了這帕子……當時招財撿了,本以為他扔了,不料竟放在懷中,然而舊日她的血都洗乾淨了,這一回落上的,卻是他的血了。

  懷真看了一會兒,閉上雙眸,無聲一歎。

  正在應蘭風要帶著懷真出門自去之時,忽然聽身後有人道:「義父!」

  應蘭風停住腳步,回頭相看,卻見來者竟是王浣溪,匆匆走到跟前兒,便向著應蘭風行禮,又向懷真見禮,口稱「姐姐」。

  懷真此刻有些神不守舍,又懶于應付她,便只一點頭。

  應蘭風卻道:「多日不見,你一直都在鎮撫司?」

  王浣溪道:「正是。義父向來可好?這段時日浣溪一直都在鎮撫司內,因鎮撫使有令,門兒也不曾出一步,因此不能去給義父請安了。」

  應蘭風見她精神極好的,便道:「無妨,你安好便是了,回頭我跟浣紗說了,她自也安心。」因此處不是敘話之地,應蘭風便想同懷真離開。

  不料王浣溪道:「多謝義父!是了,方才我聽說在圍拿那倭國細作?如今到底如何了?」

  應蘭風無言:「給他逃了。」

  王浣溪頓足歎息道:「可惜可惜,放虎歸山,還不知怎麼著呢。」

  應蘭風道:「不是聽聞鎮撫司內還押著一個倭國細作麼?仔細審問,或許還有端倪。」

  王浣溪聞言,又見左右無人,便面露猶豫之色。

  應蘭風見她臉色有異,便問道:「怎麼,我說錯了?」

  王浣溪才低聲道:「此事義父不知也是有的,不過這會子或許也沒要緊了……義父以為為何我連日來不曾出鎮撫司一步?只因先前,那該死的倭國女賊竟無故自戕了!鎮撫使下令守住消息,不許洩露分毫,就是想讓外頭的倭賊們覺著她還活著……讓他們寢食不安,或者來救,或者來殺人滅口都使得,豈不是極好的引蛇出洞之計?——是了,今日來的那倭國細作是何人?唐大人跟鎮撫使都在也給他逃了?……如何義父跟姐姐也都在?」

  王浣溪自顧自問著,竟沒留意懷真變了臉色,應蘭風也是大為意外,問道:「你說什麼?那女賊早就死了?」

  王浣溪點點頭,因看懷真臉色不佳,她便想到昔日的事來,因小聲說道:「姐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誰知懷真不等她說完,轉身便走!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40
發表於 2017-5-25 10:18:26 |只看該作者
 ☆、第 339 章

  話說懷真聽了王浣溪所說,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應蘭風見狀,對浣溪一點頭,便回身追上,挽住懷真手臂,低頭問道:「怎麼了?」

  懷真垂眸不答,應蘭風打量了她片刻,見她衣上仍有血漬,臉色雪白,不由想到方才那場驚心動魄,只怕也嚇著她了,當下忙說道:「真兒不必怕,咱們先回府去,其他都不必理會。」

  兩人出了鎮撫司,應蘭風轉頭時候,便見先前來的馬車貼牆邊兒靠著,幾個應府跟著來的車夫、小廝們,畏畏縮縮蹲地抱頭,仿佛被鷹驚了的雞仔,動也不敢動。

  不遠處的地上,似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有鎮撫司的服色,也有通身黑衣之人……而街頭盡出,仍傳來鼓噪喊殺之聲。

  應蘭風吃了一驚,知道鎮撫司的人只怕追到了……然而聽這陣仗,卻仿佛更比先前越發鬧得厲害,不知情形究竟如何。

  此刻懷真也怔怔然四看,應蘭風拉緊她的手,喃喃道:「這會兒恐不好就走,看這陣仗,只怕連九城畿防也動了,前面的街口兒或許給封住也未可知。」

  這會兒,那些小廝們有大膽抬頭的,見了他們兩人出面,才縮頭抱腦地起身湊上前來,滿面苦色道:「爺您總算出來了,這可是嚇死了人。」

  應蘭風道:「怎麼說?」

  另幾個家僕聽了動靜,也紛紛站起來。那小廝道:「正是小人們糊塗著呢,怎麼鎮撫司的爺們竟追著招財叔出來了?偏招財叔又是那樣兇神惡煞的,小的們都不敢認了,他竟不由分說殺了兩個官差……正打鬥間,街上不知怎麼又跑出那幾個穿黑衣的來,竟擋住了淩大人他們……那不是死在地上了?」

  說話間,笑荷也從車內跳下來,見懷真身上帶血,忙跑到跟前扶著:「姑娘怎麼了?」

  先前懷真跟應蘭風因聽見裡頭聲音不對,便欲入內,鎮撫司的門衛們本不肯放行,然而她原本便是來送香的,又且說那香有些古怪,要即刻入內告知不能耽誤,因此便特放了她入內。

  後來應蘭風因聽見招財挾持懷真的聲音,便也不顧一切沖了進去。

  懷真被笑荷扶住,卻並不動,只是轉頭四看,應蘭風怕她更受驚嚇,便催她上車。懷真望見地上那橫七豎八的屍身,卻並不怎麼驚慌,只是臉色極差,一言不發。

  當下應蘭風便派了個小廝前去探路,果然如他所想,街頭的路已經封了,只能轉往後而行,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才回府中。

  話說就在應蘭風同懷真離去之後,在鎮撫司之中,王浣溪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門口,半晌一笑,轉身往內欲行。

  不料才回過身來,就見一人站在身後不遠處,正笑吟吟地打量著她,濃妝豔抹,卻不失明麗,正是胭脂。

  王浣溪一愣,繼而便若無其事地想要走開,卻聽胭脂笑道:「真真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氣可嘉。」

  王浣溪皺皺眉:「我不懂這話。」

  胭脂走前了幾步,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點頭道:「你明知道以唐大人的為人行事,是最公事公辦的,那倭國女賊之情,更加事關重大,故而鎮撫使才把你我也都拘在這鎮撫司內,連日不肯放出,就是怕其中生出萬一。你方才卻對應大人洩露此情,卻是何意?」

  王浣溪見她竟已經聽見,昂首道:「應尚書是我義父,我對他當然不必萬事隱瞞。何況今兒要引之人已經現身,女賊已死之事,自也不必再保密。」

  胭脂笑道:「哦?你就是因此才說出來的?」

  王浣溪不答,轉身欲走,胭脂歎說道:「我只是提醒你,且拿捏好了分寸,你那些小聰明用在外頭自然是很好,可別碰那不該碰的人。」

  王浣溪止住腳步,回頭看她:「誰又是不該碰的?」

  胭脂道:「在唐尚書眼裡,誰是不該碰的,你自清楚。」

  王浣溪挑眉道:「你說應懷真?」

  胭脂笑了笑,卻不再說什麼,道:「罷了,總之……你且好自為之而已。」

  ——好自為之,這四個字入耳,有幾分熟悉之感,原本是昔日陳基也曾勸過她的。

  王浣溪不由冷笑道:「你們倒都是聰明人,橫豎她就是人見人愛的,我就是那上不得檯面的?然而今日的事你也見著了,若不是她,那細作怎會逃走?我便是不忿,憑什麼她就能輕輕易易地得了他的喜歡?」

  胭脂笑道:「因為她是應懷真,而你不是。」

  這一句當真無理的很,然而卻又最是有理,且最為管用。

  王浣溪後退一步,一口氣堵在喉頭。

  只聽胭脂又淡淡地說道:「你不能指望這世間萬事都如你之意,你自忖聰明,跟大多女子不同,自然強過她百倍,然而在唐尚書眼中,世間只一個應懷真罷了。」

  王浣溪聽到最後一句,眼中便透出幾分狠狠之色。

  胭脂望著她陡然而變的神情,卻轉開頭去,看向那淡藍天際,緩聲道:「這塵世中,有一種男人,他的心裡放的東西太多,其實並無餘地存什麼兒女情長,若似唐尚書,他的心裡所有的只是家國天下,獨有一處,是為了應懷真破例。」

  說到這裡,便笑了笑,又道:「你也算是伶俐之人,也算同他相識這許久了,自然懂得他是什麼性情,哪裡還會有暇再看別的女子一眼?縱然你再伶俐,縱然你或者可以屢建奇功,只怕對他來說,你、或者這鎮撫司的每一個男男女女,都是一樣,只不過你是略微能幹的那個罷了,他……何嘗把你當女人看過?」

  王浣溪聽到最後一句,眼中早已經湧出淚來,只是拼命瞪大雙眼,不肯叫淚落下來,然而滿腔內竟是悲憤難以自禁,終究對胭脂叫道:「你懂什麼?你憑什麼就這樣說?你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婊子而已,連你也看我不起?」

  胭脂被她當面罵過來,卻仍是面不改色,反而淡淡笑了笑,道:「我是婊子,然而在唐毅眼裡,我跟你又有什麼不同?偏偏我這個婊子更懂你的心思,我勸你的言語,不過是因好心,叫你適可而止,玩弄小心機可以,別碰他的底線,不然,只怕你玩火自焚。」

  王浣溪胸口起伏不定,死死地盯著胭脂,仿佛恨不得將她撕碎,瞪了半晌,忽然說道:「你又為什麼要對我好心?」

  胭脂對上她的雙眼,這女孩子生得美,性情狡黠,不擇手段。有點像是年輕時候……那性情外露的自個兒。

  同樣對個不該的人動了心思,只是想來,她竟比王浣溪幸運的多,畢竟淩景深雖然骨子裡薄情,然而逢場作戲的功夫極好,每一次同她相處,雖明知他毫無真心,卻仍叫人身不由己地沉淪,自覺他一片真心相與。

  然而王浣溪遇上的人,看著是個最深情好相處的,然而卻竟不能用一個「薄情」來形容,而是不折不扣的「絕情」。

  淩景深利用人的時候,尚且會甜言蜜語,說些入了人心的體貼言語,然而唐毅那人,最可怕的是,他連笑一笑都不必,只一個無情的眼神,就能讓王浣溪心甘情願。

  他就像是那天上月,一片清輝冷絕,卻仍叫人禁不住仰頭癡望,然而王浣溪又何嘗不明白,這月光再觸手可得,畢竟也再碰不到他一寸的,她只是仍不肯捨棄這夢。

  雖說是婊子無情,可是胭脂望著王浣溪這般模樣,心底反倒生出些憐憫之心來。便道:「我並不是對你好心,或許……或許是想我已經吃過了的苦楚,難忍心看你再一步步而去罷了。」

  王浣溪咽了一口氣:「你……你喜歡的是淩鎮撫使?」

  胭脂微微一笑,低頭整了整衣襟道:「我這種人,哪裡敢說一個喜歡?如今能出入鎮撫司,每日得見,也就罷了。」

  王浣溪聽到這裡,雙拳緊握。這淡淡地一句話,卻仿佛刀劍似的刺進心頭,胭脂是在說她自個兒,可又何嘗不是在說她?

  胭脂本還有話欲說,然而想了想,只道:「今兒的事,我不會對人提及,可保不准唐尚書會知情,以他的心性,只怕立刻便猜到你的用意……」說到這裡,便一點頭,才方去了。

  王浣溪目送胭脂離去,呆站原地,竟無法動一步。

  此時此刻,心中便想起上回陳基領著她去禮部之時的情形,當時她心中忐忑,不知究竟等待自個兒的是什麼。

  彼時,是唐毅在上,問道:「還記得我上回問你的話?」

  王浣溪一愣,滿心裡糊塗,心亂如麻,又哪裡想得到什麼?只猛然抬頭望著唐毅。

  他只仍是風輕雲淡地望著她,無惱無喜,別無表情。

  王浣溪福至心靈,忽地說道:「您曾說過,讓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唐毅問道:「哦……你已經想清楚了?」

  王浣溪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聲來,就如此靜默著,她仿佛能聽見門口風吹的聲響,大概是陳基站在門邊兒,衣袖在風裡微微有聲,不知是不是他歎了聲,風尾裡竟有若隱若現地一絲輕微歎息。

  王浣溪道:「上回陳主事曾對我說,大人不會把我放在眼裡……」

  唐毅仍是漠漠然聽著,眉睫都不曾動一下,王浣溪深吸一口氣,抬頭望著他:「我只想……想……讓大人認真看我一眼,認真把我看在眼裡。」

  唐毅聞聽,這才微微地蹙了蹙眉,半晌道:「你出去罷。」

  王浣溪聽了,心中頓時涼透:「大人!我什麼也都肯做,也一定能做好,大人……」

  唐毅不等她說完便道:「夠了。」

  王浣溪停口,只死死望著,唐毅眼皮也不抬,道:「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做事之人,然而似你這般性情,恐怕只會為我添亂。上回淩府之事,我不願追究,然而你自該明白,這也絕非默許。」

  王浣溪咬唇,低下頭去。

  唐毅又道:「當初我同你說,須明白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麼,心中想著你或許跟別人不同,不料,竟也不過如此……你去罷。」

  他淡淡地說了這幾句,並未斥責辱駡她,然而竟比斥責辱駡更加厲害百倍,王浣溪本欲後退,卻忽地又停步,猛地跪在地上,竟磕頭說道:「求大人……再給我一個機會,否則浣溪死也不能瞑目。」

  唐毅沉默,片刻才問:「既如此,你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

  王浣溪呼吸急促,皺著眉,閉上雙眼,往日種種……如激浪奔湧而來,卻又瞬間消退。

  王浣溪的汗也落下來,不知是怕是急,眼中的淚也晃落,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自己說道:「我想……我想不被人欺壓,不被人瞧不起,我想……憑我的意願、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還想、想別人敬我怕我,我想高高在上……掌握別人的生死!」

  她一字字說完,心涼了又涼,然而卻松了口氣。

  上回在鎮撫司內,假扮新羅女子詐那倭國細作,其中雖然身陷詔獄苦不堪言,然而自另有一種莫名之感,令她心中隱隱竟覺著喜歡……看著那細作一步一步被自己所動,漸漸被她握在掌心裡任意欺騙,心底那種滋味,再也說不出。

  淩景深親自教她如何取信於人,而看著她功成,那看著令人望而生畏的鎮撫使,竟也會拍著她的肩頭笑著贊許:「浣溪果然能幹,合該是我鎮撫司的人。」

  那一刻她仿佛不再只是個罪臣之女,也並不是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而是一個無所不能的鎮撫司中行走之人。

  這滿京城天下的眾人,提起鎮撫司來,哪一個不是聞聲色變,然而她卻赫然在此成事,且被鎮撫使親口誇讚。

  她一直覺著自己所要的是唐毅的青眼,可這段日子她念念不忘的,卻是在鎮撫司內那種種經歷。

  當說出這些話來之後,她自以為已經沒有希望了,不等唐毅吩咐,她已流著淚起身,便要自出門去,誰知他道:「你且站住。」

  浣溪止步,呆呆不知如何,忽然聽到身後唐毅道:「倘若如今我讓你做的,偏偏是會被人欺壓,被人瞧不起,名聲盡毀,甚至會被人掌握生死……你又如何?」

  浣溪睜大雙眼,想也不想:「只要是大人吩咐的,浣溪都能做。」

  當時王浣溪雖不知唐毅想做什麼,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不管是那滿城風雨議論紛紛,說她是妲己褒姒迷了唐毅,還是平靖夫人跟唐夫人的冷語跟責打……以及後來終於,被美紗子擄走的那種種,幾生幾死,她都毫無後悔過。

  或者這才是她想要的,這在尋常女子看來驚世駭俗、唯恐避之不及的經歷,她卻樂在其中。

  只畢竟不忿。

  尤其當今日,遠遠地看著唐毅竟為了應懷真那樣不顧一切,看她遇險之時他整個人都慌了陣腳……倘若唐毅是個徹頭徹尾的絕情之人倒也罷了,只是為什麼,獨獨竟為了那樣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而她……卻不管如何都得不到他正眼瞧上一眼?

  上回在淩府,她費了點手段,才把屋裡的丫頭們都打發了……不料他望著自己,迷迷糊糊竟錯認為是應懷真。

  手被握住之時,王浣溪還未醒神,只聽他道:「你終於肯來看我了?」

  當時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如同做夢一樣,狂喜過後,便反應過來他認錯了人,可雖明知道如此,卻仍是心跳的幾乎要炸裂開來,於是點了點頭。

  他本病的無力,卻在此刻坐了起來,猛然探臂將她擁入懷中,她聽到他在耳畔喃喃情深,竟道:「懷真,好懷真……我知道……你不會這樣狠心……」

  若非親耳聽見,又怎會想到,淡漠如他,端莊如他,高高在上如他,竟也有這種近似軟弱之時,用這般帶些小心而欣慰的口吻,說出這句話。

  雖然有那個名字,可那一刻仍是她此生最快活之時了,縱然死也甘心。

  他畢竟病重,說完那一句話,已經氣喘不休,力有不支,卻仍不肯放開她。

  往後一倒的功夫,便把她帶的也倒了過去。

  便在此刻,簾子外傳來淩絕重重的咳嗽聲。

  驚醒這一剎美夢。

  胭脂說的全對,美紗子之事,淩景深下了封口令,誰若透露分毫,格殺勿論。

  而她也知道,以唐毅的為人,絕不會把這些事透露給應懷真,畢竟……那只是個極尋常極柔弱的閨閣女子罷了,能經什麼事兒?又如何好把這等正經大事跟她說?

  可胭脂又說:世間只有一個應懷真。

  鎮撫司的士兵們上前,早把武四郎的屍身清理了,見王浣溪在此,便道:「王姑娘可是在尋什麼?」

  浣溪回神,問道:「外頭如何了?」

  侍衛道:「這細作原來還有許多同黨,拼命攔著咱們的人呢……然而有鎮撫司跟唐尚書大人在,還有咱們若干兄弟,他們哪裡擋得住呢,都傷的傷,死的死了。」

  浣溪點頭,又問道:「現在不見回來,可是還沒有捉住主犯?」

  侍衛道:「那些賊負隅頑抗的厲害,正在全力緝捕,聽說已經叫關了城門了,務必要一網打盡才好,姑娘這會子可別出去,街上亂的很,刀槍無眼的,不如這兒安穩。」

  浣溪笑了笑:「知道了,你且忙去。」

  那侍衛自去,王浣溪往後而行,且走且出神兒。

  正走到半路,迎面便見胭脂同一個鎮撫司侍衛而來,王浣溪想到她方才所說的話,心中滋味難明,卻見胭脂望著自己,眼中透出焦慮之色。

  王浣溪不解,便挑了挑眉,胭脂唇一動,卻並未出聲,只是掃了身邊之人一眼。

  王浣溪本並沒格外留意,見她神色有些奇異,便也隨意瞥了那侍衛一眼,見他微微低著頭,只看見抿緊的唇跟挺直的鼻樑,瞧著先前是沒見過的。

  王浣溪見這侍衛相貌甚好,跟胭脂又靠得極近,不由語帶嘲弄,道:「你這又是唱哪一出?」

  胭脂驀地睜大雙眸,她身旁那侍衛眉頭一蹙,微微抬眸看來。

  王浣溪只覺得他的眉眼自生得極英俊,可偏有一股說不出的冷肆邪意,竟叫人心頭一顫。

  這會兒,恰好有幾名鎮撫司侍衛從旁邊巡邏而過,為首一人掃了她兩人一眼,因都知道她兩個身份非同等閒,因此兩人自可在鎮撫司中隨意行走,並不加盤問。

  胭脂跟這侍衛已經走到跟前兒了,而胭脂眼中的驚悸焦慮之色越發明顯……王浣溪卻屏住呼吸,幾乎無法動彈,無法思量,只是本能地邁動腳步……

  電光火石間,三個人擦肩而過,王浣溪自眼角餘光中,看到那人眼神極冷,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就在這一刻,卻聽胭脂低低嗚咽了聲,王浣溪驀然回首,見胭脂拔腿往前,竟像是奔著那些鎮撫司侍衛而去,而這一會,她身邊兒那侍衛抬手在她肩頭一握,刀刃自後心沒入。

  胭脂一聲也不能出,往前撲倒過去。

  眾侍衛本並未發覺異樣,忽然見胭脂異動,才有人回頭相看,猛然見是這般,頓時大驚,急忙拔刀沖來!

  王浣溪死死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能挪動,眼見鎮撫司眾人跟那假侍衛戰在一塊兒,有人中刀,胸口鮮血噴湧,往後倒下,有人負傷,慘呼聲在耳畔淒厲,但卻並沒有人退卻。

  可竟都擋不住這假侍衛之勢,眼見他大殺四方般,如地獄魔神,踏著滿地鮮血,竟一步步往王浣溪身邊而來。

  王浣溪踉蹌後退一步,目光看到倒地的胭脂,半邊身子已經被血染透了,王浣溪想叫,卻叫不出聲來,她雖然也算是經歷生死,可畢竟還是頭一次看這樣活生生的拼殺場景,渾身僵硬戰慄,只能在地上一寸寸地挪動。

  正在那侍衛將到身邊之時,卻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這假侍衛揚眉,當下一把將浣溪拉起來,困在身前。

  與此同時,便見有人自前方屋子後一步轉出,仍是大紅色的蟒袍玉帶,神色閒散,意態清雅,如此負手而來,宛若風流名士閒庭信步、賞花賞景,隨時都能出口成章一般。

  若不是身後那一隊整齊的弓箭手一字列開,箭簇凜凜對準這處,當真是俊雅適意的可堪如畫。

  唐毅望著近在眼前的人,面上亦是似笑非笑:「我猜到你便會去而複返,畢竟滿城警戒,反倒是這裡最安全了……只不知你我心意相通,到底是好是歹?」

  身後之人無聲,浣溪卻死死地望著唐毅,然而他自出現之時,自始至終都不曾看過她一眼。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4 00:4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