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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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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22:31:38 |只看該作者
 ☆、第 30 章

  燈火闌珊,來看熱鬧的人也越發多了,張少奶奶只得先跟李賢淑入內,那邊兒張珍已然迫不及待地拉著應懷真去看準備下的煙花,不停地向她指點: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唧唧喳喳停不住口。

  又有張府的許多小廝們,搬了要打頭陣放的煙花到大門口上一字排開,這張府的門口極為寬闊,從東往西有十幾丈,每隔著七八步左右就擺一個煙花,一個小廝管一個煙花等待號令。

  這功夫兒,那些百姓們就街頭巷尾地湧出來,遠遠兒地站定了等著看,等一切佈置妥當,張官人一聲令下,小廝們齊齊地先把這十二個的「火樹銀花」點燃了。

  當下一溜兒長道的煙花綻放,仿佛是一棵棵極大的松樹著了火似的,從底下往上噴出華美壯麗的焰火,那焰火越噴越高,一直越過院牆去,也越綻越大,跟周圍的連在一起,仿佛起了一道鎏金躍彩的煙花牆,而燃盡了的焰點就從高空又紛紛墜落下來,瞬間如同千千萬萬的流星墜下,又像是落了滿地的碎金子,這般陣勢,赫大雄壯,百姓們看得精彩,都鼓掌叫好。

  應懷真站在門口,目不轉睛,金色的光芒在臉上跳躍,顯得明明滅滅,她眼前的煙花從壯美激烈到逐漸沉寂,又何嘗不似是人的一生?起初小心翼翼,然後不可一世,奮勇上前,最後仍寂寞落地,如此而已。

  這煙花雖然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然而細想想,卻又不免歎息。應懷真正在胡思亂想,聽張珍悄悄在耳旁道:「妹妹,我們不看這個了,我私藏了一個好玩兒的,你來,我放給你看。」

  原來方才張珍看小廝們在點那煙花,他就也躍躍欲試地也想上去點,奈何張大官人跟少奶奶不許,只怕他小孩兒毛手毛腳地唯恐出事。

  張珍又看應懷真看得出神,他便有意想在應懷真面前賣弄一番神勇,因此悄聲跟她說了後,便拉著進了院內。

  應蘭風雖然看見了,但是想著兩個大概是入內不知說什麼了,於是便也沒管。

  那邊張珍拉著應懷真到了廳上,便爬到那花瓶後面,摸了一個長筒的煙花出來,道:「這個好玩,我特意留了的。」

  應懷真道:「這是什麼?你別亂弄,留神傷著就不好了。」

  張珍有意要顯示神通,便道:「保管無事,來,我放給你看。」

  兩人來到院內,見四周無人,張珍把那筒子放在地上,又去裡屋拔了一根香出來,應懷真微微有點緊張,道:「還是別亂來,咱們出去看罷了。」

  張珍笑道:「放完了這個自然就出去了。」就把應懷真拉在門口又道:「你就站在這兒,別動。」

  應懷真不由地有些心跳,見張珍一心想如此,便只好說:「你小心些,點了後就也快過來。」

  張珍果然應了,俯身就去點那物,應懷真遠遠地看著,忽然覺著心跳加速,恨不得一把把張珍拉回來,然而此刻卻已經是晚了,那邊張珍手上的香一晃,只聽得「嗤啦」一聲,那煙花已經被點著了。

  應懷真不由尖叫,道:「快回來!」張珍倒也機靈,果然轉身撒腿就往這邊跑來。

  事情就在頃刻間發生了。

  牆外正放著高高地大煙花,直沖上天,璀璨綻放,如同一朵金菊,引來萬民歡呼之聲,張珍正滿懷欣喜地往應懷真這邊跑來,聞聲轉頭看過去,目光之中,清清楚楚地映出兩簇金色的光影,在瞳仁中閃閃爍爍,浮光躍金。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陣風如那那突然響起的驚呼聲一樣,悄然掠過,那立在原地的煙花晃了晃,就在打出第一響的瞬間,便向著門口的方向倒了下來!

  明亮近乎刺眼的火光也灼痛了應懷真的雙眼,她幾乎來不及抬手捂住眼睛,那道光芒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向著她沖了過來。

  張珍的目光下移,臉上的笑就在頃刻間也變成了驚恐,他猛地回頭看看身後不遠處的應懷真,——此刻他正是奔跑之間,這會兒若是一邁腳也就輕易地跳到旁邊躲開去了,然而這道煙花火卻勢不可免地會沖向應懷真。

  張珍愕然叫了聲:「妹妹!」忽地不退反進,猛然加快了步子向著應懷真方向沖來,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抱住。

  張珍生得胖乎乎地,且又比應懷真高上許多,這樣一抱,便將她擋的密不透風,而就在他撲過來的瞬間,那道火光已經襲到跟前,張珍只覺得腿上一陣熱辣辣地灼痛,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卻仍是死死地抱著應懷真不肯放手。

  那筒倒地的煙花嘶嘶作響,因為彈出了一個火球,長長地筒身抖了一下,便轉開了方向,第二個煙火花便打向了張珍跟應懷真身旁的門扇上,發出尖銳刺耳的嘯聲,炸開的煙花火四散灑落,像是門扇上忽然開出了一朵大大地金花。

  驚呼聲從不遠處傳來,有人高叫著兩個孩子的名兒,便飛跑過來,頭前一個是應蘭風。

  應蘭風其實在剛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煙花倒地,他叫出一聲「真兒」的時候,正是牆外百姓們歡呼的時候。

  眼睜睜地看著張珍把應懷真護住了,應蘭風心底的震驚無可言喻,然而已經來不及叫他遲疑猶豫,應蘭風撩起衣袍,飛快地奔向那倒地的煙花,趁著那煙花嘶嘶在原地打轉的時候,他一把抄起來,向著身旁另一側空曠無人的場院扔去,那煙花騰空,在高中裡仍是「啪」地繼續打出一枚花火,噴出的火光直沖天空!

  應蘭風腳下不停,仍看了一眼,見那火光漸漸墜落跌地已經沒有危險,才松了口氣,他邊跑邊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跑到門口,俯身下去,用棉袍把張珍的腿一把裹住。

  事情發生的太快,幾乎是眨眼之間。

  原來方才那第一道煙花火正射在張珍的腿上,不知傷的怎樣,卻閃閃地有些火光,已經到了腰間,應蘭風驚心動魄,拍了數下才將火徹底撲滅,此刻身後也是人聲吵嚷,乃是李賢淑跟張少奶奶等沖了進來。

  應蘭風滅了火,忙抬頭看去,見張珍仍是不肯放手,兩個孩子都沒有動,應懷真被抱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什麼,張珍的情形卻叫人觸目驚心,半邊衣裳都被燒得七零八落,腿上也不知傷的怎麼樣,只看到半腿的血,地上也是血跡斑斑。

  應蘭風顫聲喚道:「元寶?真兒?」

  這會兒張少奶奶跟李賢淑齊齊跑上前來,張少奶奶看著兒子這幅慘狀,想伸手抱住又不敢,捂著嘴厲聲尖叫,站立不穩,幾乎暈倒,身後丫鬟忙扶住了。

  李賢淑也大叫道:「真兒!」想把應懷真抱出來,奈何張珍卻抱得緊緊地,只好又叫:「元寶!元寶你怎麼樣?快放手讓我看看你妹妹!」

  張珍這才鬆開手,如夢初醒似的睜開眼睛,忙問:「妹妹沒事嗎?」

  他不鬆手倒好,才鬆開手,應懷真目光往下,驀地看到張珍腿上血肉模糊,她睜大眼睛,死死地看著那處傷,胸口一口氣猛然沖上來,雖然雙眸圓睜,卻已經什麼也看不見,唯見一團漆黑,耳旁傳來李賢淑應蘭風等的呼喚,應懷真只覺天暈地旋,身不由己地往後倒下,暈了過去!

  事後,應懷真曾經想過,當時她心中忽然生出的那種極為不祥的預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到底是因為偶然地預知到了不妥,還是因為前世的陰影,讓她有一種對於將要發生的壞事的未知恐懼?

  再醒來的時候,見李賢淑應蘭風都守在身邊兒,應懷真把兩個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確認自己還是個五歲的小孩兒,便猛地爬起身來。

  李賢淑忙抱住她:「你做什麼?起的這麼急又要犯暈了!」

  應懷真道:「娘,元寶呢?他的腿怎麼樣了?」才說一句話,已經淚如泉湧,無法自製。

  前世張珍的腿是瘸的,她卻想不起來他到底是為何而瘸了。上回因為拐子之事,還以為已經替張珍應了一劫,當時還十分高興來著,但如今卻又是如何?

  莫非……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而且這次,竟然是為了她才受傷了!若真的張珍瘸了是因為她,叫她這輩子怎麼還得了?

  應懷真捂著臉,大哭不已,斷斷續續哽哽咽咽地叫說:「我要見大元寶,快帶我去!」

  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心慌之極,從未見她哭的這樣厲害,應蘭風忙道:「真兒,元寶的腿沒有事,只是燒傷了,大夫說沒有大礙。」

  應懷真呆了呆,放下小手,卻仍是哭的滿臉通紅,淚痕遍佈,問道:「真的?不……你們一定是騙我的!」複又大哭起來。

  李賢淑聽她這樣說,反倒是放了心,能大哭大叫,證明孩子沒有大礙了,便忙抱住了應懷真,細細安撫說:「阿真乖,你聽話別哭,娘跟你說,元寶的腿叫了四五個大夫來看,都是縣城裡最好的,個個都說只是皮外傷,養個三五七天就好了的!而且元寶也叫嚷著說要來看你呢,只是大夫不許他亂動,所以才沒叫來!」

  應懷真一句一句地聽見了,心也跟著忽上忽下,倒是不哭了,只又說:「娘沒騙我麼?那我要去看他!」

  李賢淑見她即刻便要去,點點頭安慰道:「好孩子,娘騙你做什麼?你先別哭了,如今還是半夜呢,元寶該喝了藥正休息,你過去了打擾了他反而不好,現在你先乖乖地睡下,等明兒一大早,娘就帶你過去看元寶,叫你親眼看看,好不好?」

  應懷真這才點了點頭,又吸了吸鼻子,眼中仍是不停地往下掉淚。

  次日一大早,李賢淑果然帶了應懷真到了張府探望張珍,張珍早也醒了,只是不許下地,聽說應懷真來了,十分高興,硬挪到了炕邊上,道:「妹妹快來!」

  簾子掀起來,應懷真先跑了進來,張珍見她眼睛紅紅地,一怔說:「你又哭了?為什麼哭,是因為昨晚上嚇著了嗎?」

  應懷真鼻頭發酸,只說:「我沒嚇著,你的腿怎麼樣了?」低頭去看,卻見張珍腿上蓋著薄薄地羊毛毯子,看不真切。

  張珍聽她這樣說,便道:「沒事,只是暫且這幾天裡是不能跟你玩了,我娘不許我下地呢。」

  應懷真道:「那……傷的到底怎麼樣?會不會……」後面一個字,卻總是在舌尖上打轉說不出來。

  張珍不懂,便只看著她沒有回答。應懷真忍著淚,道:「只說有沒有傷到筋骨,以後跑跑跳跳可使得……?」

  張珍聽了這個,便笑起來,道:「原來你是怕我不會跟你玩了,放心,大夫說養個十幾日,依然跟以前一樣,能跑能跳的。」

  應懷真聽他親口說了,又看他精神還好,才又松了口氣,仍道:「給我看看……」

  張珍道:「包著呢,再說也不好看。留神嚇著你。」

  應懷真道:「我沒那麼容易被嚇著,你給我看看我好放心。」

  張珍只好輕輕地掀開毯子,因為他是被火藥傷著,是破損傷加上燒燙傷,有的地方輕輕地包紮了,多半的燒傷卻是不能包紮的,便只蓋著一層極輕薄的絲巾,應懷真低頭看看,心頭幾乎又是窒息,只見從小腿到膝蓋及大腿一片,都是燒傷,叫人目不忍睹,留疤是必然的了,只小腿的地方想是傷了皮肉,上了藥小心地裹了起來。

  應懷真心中悲戚,幾乎忍不住就又哭出來,眼中含著淚花問:「是不是很疼?」

  張珍抬手擦擦她臉上的淚,道:「疼是有些的,但是我並不怕,只是有些後怕。」

  應懷真問道:「你後怕什麼?」

  張珍道:「若是差一點,傷著了你那可怎麼辦?那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應懷真伸手就想打他,卻又忍住,吸了口氣,才道:「你要聽你爹娘的話,聽大夫的話,規規矩矩地養好了腿再下地,不然的話我一輩子也不理你了。」

  張珍有些緊張,聽她是為了自己好,又笑起來:「我知道了,能跑跳的時候再跟你玩,但你記得,隔三差五來看看我,不然我要悶死了……也許忍不住就去縣衙找你玩了。」

  應懷真又好氣又好笑,卻仍是答應了。

  雖然得了張珍親口確認,應懷真卻仍是提心吊膽,如此過了十多天,張珍終於能下地了,應懷真緊張之極,仔細看著他的走路姿勢,並不見異樣,才算半放了心。

  又過了十幾天,張珍已經能跑能跳,腿腳十分順溜,比先前還見活潑,應懷真那顆心才算全然放下,但每一次想起來,仍是忍不住淚濕眼眶。

  經過這一回,兩家比先前倒是越發好了。

  有一天,李賢淑便跟應蘭風說:「上回張家少奶忽然跟我提起,說是不如讓元寶跟阿真定個娃娃親。」

  應蘭風一怔:「竟有此事?你怎麼回的?」

  李賢淑道:「當時人多,我就隨口岔開了去,這種事就算要決定,也得咱們商量著來不是?」

  應蘭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李賢淑又歎了口氣,道:「然而這一次因為放煙花的事,我見元寶那樣,心裡真真過意不去。」

  這段日子來,應蘭風也始終忘不了那夜張珍不顧一切護著應懷真的情形,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心顫,這種事就算是換了個大人也未免能做得到,張珍這孩子也確是難得。

  應蘭風便說:「元寶是真心對真兒好,這段日子我也看出來了,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可如果真的談到婚嫁……不免要多想,元寶的確是沒什麼挑的,但是你看他爹……我怕萬一元寶長大了,也似張雲飛一樣風流……那吃虧受屈的不還是我們真兒?」

  李賢淑怔怔地聽著,全沒料到應蘭風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啞然失笑,拍手道:「天神菩薩,真真笑死個人!你竟然連這個都想到了!」

  應蘭風笑道:「那是自然了,我必然不叫真兒受一點委屈才好。自然萬事要為她都想的周全,且由我看來,雖然元寶一心為了真兒好,不過真兒對元寶,好像、好像……」

  說到這裡,應蘭風微微皺眉琢磨了一下,卻說不出心底那種感覺。

  李賢淑道:「上回娘在這兒的時候,我也還說要給真兒找個絕好的女婿才好,只是這會子忽然又說起這個,倒讓我真有些不舍了——真兒還這麼小呢,就忙著要把她定給混小子了?橫豎她只說過那一回,也未必是當真……咱們就先裝作不知就好。」

  應蘭風點頭答應,道:「反正孩子們都還小,元寶雖好,也要再長長看,萬一長歪了,竟隨了他老子的情形那豈不是糟了?」

  李賢淑不由笑著躬身行禮,口中故意道:「應大人有憑有據,言之有理,民婦心服口服!」

  眼見便開了春,萬物復蘇,山川重又一片新綠,河道的冰也化開,山間四處有潺潺流水聲。

  這日,應蘭風到個鎮村查看春耕情形,打馬經過湮翠湖之時,正見到幾個百姓們到湖邊打水澆地,因為來往的人眾多,一條羊腸小徑上也跟著灑滿了水,泥濘一片,甚是難行,有一個老者腳下打滑,竟跌倒在地,辛辛苦苦打的水也都潑灑了一地。

  應蘭風忙叫進寶過去扶起來,自己翻身下馬,那老者見是應知縣來到,急忙上前行禮。

  應蘭風見他面色黝黑,皺紋密佈,形容枯瘦,看來已有六七十歲,不由問道:「老丈年紀這樣大了還來挑水?來去有多長的路?」

  老者道:「回大人,草民是姚家村的,距離這裡有七裡地,因家裡種了些許菜地,不澆水都要枯死了,原本村裡有水井,只是因去年乾旱,至今水還沒有上來,不得已只好辛勞些罷了。」

  應蘭風略問幾句,那老者就又回身打水去了,應蘭風見他蹣跚的身影,不由一陣憂心。

  是夜,應蘭風想到白日所見的那老者,以及各處村鎮仍是被水所苦的情形,這湮翠湖極大,地勢要低一些,加上地理特殊,經過一冬的醞釀,雪水滲透,才又滿了,每天足有幾百人前來取水。

  應蘭風思來想去,起身走到書架前,打開底下櫃門,在裡頭翻來翻去許久,終於找出一個落滿了灰塵的卷軸,他借著燈光打開來看了看,臉上露出笑容。

  次日一早,應蘭風便寫了一封公函,叫衙差快馬加鞭送到府衙。到了下午,那衙差便回來了,進門後呈上一封回函。

  應蘭風打開信函,反反復複看了幾遍,便哈哈大笑了幾聲,十分得意,笑了一會兒,卻又哼了聲,把信「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正應懷真從外面經過,見狀便趴在門邊上問:「爹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麼?」

  應蘭風向她招招手,應懷真便跑過去,應蘭風將她抱在腿上,道:「爹沒生氣,爹只是想,真個兒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應懷真不解,應蘭風刮刮她的鼻頭,暢快笑道:「你不懂這話,只是……既然他們如今開了金口,那麼爹索性就先大大地做他一場!」

  應懷真自然是不明白應蘭風說的是什麼,也一無所知,是後來才漸漸地知情。

  原來應蘭風見旱情仍存,便想要引湮翠湖的水出來加以利用,其實這想法早在他上任的第二年就提出過,但當時向著府衙稟告,卻被批了一頓,說他是無故生事,想耗費人力物力罷了,於是當時那計畫就也埋在了櫃底。

  如今應蘭風重想起舊事,不免又想起王克洵在府衙所說的那番話,王克洵阻止他辭官之事,曾說應蘭風若有難處,便向府衙申告,他必然會全力相助。

  應蘭風便故意又發公函,說明泰州的旱情以及自己欲實行的計畫,需要的銀兩等等,他心中也暗暗地盤算著:倘若此次王克洵駁回,他便正好順理成章地辭官罷了。

  沒想到王克洵竟然批了,還如此地痛快。

  應蘭風看著王大人的回信,又是笑,又是無奈,才有「此一時彼一時」的感歎。

  因得了府衙首肯,又有了銀子,應蘭風索性便做起來,召集各村鎮主事之人,召集每日所需的工人,言明每日必付工錢。

  對百姓們而言,正好是慘澹的春日裡居然有錢可賺,加上這又是對他們好的大利之舉,因此竟然人人踴躍,個個爭先,泰州縣的開渠引水之舉轟轟烈烈開始,工程雖然浩大,也遇到若干難處,但因人多心齊的緣故,竟然做的無比順利,只用了三個多月,整個泰州縣的水渠縱橫,四通八達,一改先前的困窘苦旱之態。

  應懷真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弄明白之後,捧著頭想了許久,並沒有搜刮出腦海中關於泰州水渠的任何記憶……

  一連想了數日,才終究慢慢地心安,應懷真安撫自己:只要水渠不會成為應蘭風的一大惡政那便好了。

  然而應懷真終究非全知之人。

  她不知道的是,這泰州的水,跟應蘭風其實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前世,林沉舟並沒有來泰州「親自面見」應蘭風,而知府大人也並沒有被當場斬殺,只是被革職押送查辦。

  王克洵並沒有親來泰州主事,所以應蘭風仍是沒有修成水渠,只是任滿便離開了。

  但這並不是完結。

  就在應蘭風離開泰州後半年多,泰州忽然連日下雨,最後竟成澇災。

  在一個風大雨急的夜晚,湮翠湖的水一湧而出,將泰州十幾個鎮子淹了有一大半,死傷無數。

  這件事並沒有跟應蘭風扯上關係,因為應蘭風早就調離。

  除此之外,當時沒有人想到去年才大旱的泰州今年竟能澇災,更沒有人想到要去修什麼水渠,雖說當時的縣官被革職,但絕大多數人只以為此乃天災罷了。

  也正是因為應蘭風修了水渠,在今年秋季即將來到的澇災之中,湮翠湖的水被四通八達的水渠疏通開去,雖然發生澇災,卻並沒有形成大規模的洪水氾濫,更不曾有人命死傷。

  這些事情,應懷真自然不知,也無從知曉。

  她雖然重生,懂得了細心留意,但卻仍是天地之間蒼茫眾生中的一員,懵懵懂懂地,不知將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也不知自己所做的一點一滴,在無意之中,會改變了什麼。

  然而……或許……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比如張珍的腿,比如湮翠湖。

  應蘭風站在正幹活的百姓中間,指點著該從何處下手,一邊跟旁邊的耆老和有經驗的水工研究著河流的走向,水渠的安排。

  周圍的百姓抬石的抬石,挖土的挖土,熱火朝天,有人竟唱起當地的歌子,引起一片應和之聲,及暄騰的笑,歌聲同笑聲四散開去,飄飄蕩蕩漾出極遠。

  笑聲隨風而行,在樹蔭上盤旋搖曳。

  而就在遠處山邊那如傘的樹蔭底下,一塊兒大青石上,有一人頭戴氈笠,席地而坐,他舉手在雪色的白紙上落筆,墨色暈染,幾筆便勾勒出一個風骨凜然的人物,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形神俱佳,正跟遠處的應蘭風如出一轍。

  而落筆者端詳片刻,輕輕笑道:「真真是看不出,這人竟是應家的子弟?不錯,不錯!」

  墨色的落筆逐漸擴大,從應蘭風身邊一直延伸出去,漸漸地有了芸芸百姓,有了層巒飛瀑,有了松濤泉石……再一筆揮灑出去,是豁然開朗的雲天,壯麗連綿的大好河山,以及身處其中,肩負風流傲骨的絕色人物。

  水渠修成後半個月,京內吏部來人:命泰州知縣應蘭風即刻上京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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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應蘭風看過來人所帶的公函,上寫著讓他即刻動身帶家眷進京聽調,泰州縣的一概事務暫時交給主簿處置,不日朝廷將另派縣官前來接替,且限他在月底之前務必趕到。

  那吏部來的人又作揖道:「先恭喜應大人了?回到京中,府內恐怕也該極歡喜的了?」

  應蘭風只得笑道:「哪裡哪裡,上差一路前來辛苦了,請喝杯茶歇息歇息再去。」

  那人便略坐了一坐,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言語,叮囑他趕緊安排各色事務,及早啟程,便先回京覆命去了。

  這消息很快地就傳了出去,一時之間各個鎮村都知道了,百姓們雖然極為不舍,然而想到應蘭風回京多半該是升遷的,便都也替他高興,獨獨有一人不僅很不高興,而且十分難過。

  張珍從父母口中聽聞應蘭風要帶家眷回京,立刻就跑到了縣衙,見了應懷真便叫嚷說:「要去我也去!」

  應懷真見他來的匆忙,又是沒頭沒腦嚷了這句,卻也猜到是為了什麼,一時竟也無話。

  張珍捉著她的手,道:「你怎麼不說話?要不我跟著你們一起,不然你就留下好不好?」

  應懷真道:「大元寶,你又胡鬧了。」抽開手走到一邊去,坐了發呆。

  張珍著急,忙到她身旁肩並肩地坐了,眼巴巴地看著應懷真,說道:「我並沒有胡說,我早就說過了要跟你一塊兒的……上回佩大哥在的時候,也還邀我去京內玩耍,你忘了?」

  應懷真道:「我當然記得,可是……」

  張珍急道:「又可是什麼?不然……我們家原本也在京城住的,我多央求一下我爹,讓他再搬回去,好歹我們在一起。」

  應懷真聽他委實急得不成樣子了,她心裡卻十分難受,便道:「你別嚷,讓我靜一靜。」

  張珍張了張口,又不敢違背她,只好強忍著,目不轉睛地瞅著應懷真。

  應懷真出了一會兒神,轉頭看著張珍,道:「你腿上留下的疤可輕些了?」

  張珍沒想到她問的居然是這個,一愣便回答:「有的輕了,有的還在,怎麼了?」

  應懷真道:「你挽起褲腿兒來,讓我看看。」

  張珍摸不著頭腦,卻也依言把褲腳挽起來,一路向上到了膝蓋處,應懷真低頭仔細看去,一看之下,整個人的心又抽了幾下。

  雖然傷已經都癒合妥當了,但留下的疤痕卻仍是能叫人看出當時的傷勢是如何的慘烈。小腿上正被煙花火撞上的地方都缺了一塊兒,微微凹了進去,周圍燒燙所致的痕跡盤錯虯結,小孩兒皮肉嬌嫩,對比之下更是觸目驚心。

  應懷真強忍著心中的痛澀之意,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才含淚點了點頭:「放下來吧。」

  張珍忙把褲腳放下,道:「無端端看這個做什麼,都好了的。我又是男孩兒,這點兒疤痕又算什麼?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上京的事兒呢?」他關心的仍還是這個。

  應懷真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才道:「大元寶,你聽我的話嗎?」

  張珍趕緊點點頭,說道:「我自然是最聽你的話了。」

  應懷真道:「既然這樣,那你聽我的話,哪兒也別去,就呆在泰州。」

  張珍大驚,立刻叫嚷起來:「你故意誑我!我不!」

  應懷真見他急躁起來,忙伸手握住他的手,看著張珍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道:「大元寶,我知道你對我好,比對什麼人都好,而且不止是現在,以後也不會改。你不像是那些兩面三刀的人,也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但正是因為這樣,我不想讓你有事兒。比如這一遭你的腿傷,你若不是因為我,也不至於傷的這樣,幸好是有驚無險,只是一場皮肉之苦,但若是有個差池呢?」

  張珍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到最後,便又叫起來,道:「這怎麼是因為你呢?這明明是我自己淘氣!爹娘也都這樣說我!跟你什麼相干!」

  應懷真道:「那若不是因為我去了,換了別的人跟你在一塊兒,你會這樣淘麼?」

  張珍琢磨了一會兒,慢慢地低下頭去,卻不回答。

  應懷真歎了口氣,道:「你是一個實實在在地好人,我心裡從來都是很感激你,這些你必然是不知道的……其實也不需要知道。但你要明白的是,如果你再因為我出什麼事兒,只怕我也就活不成了。」

  重活一世,她或許可以對別的雲淡風輕些,只是無法對眼前這樣的好人視而不見,無法全盤接受他的好意,正是因為怕因此傷了他。

  張珍張了張嘴,兩道眉毛擰在一塊兒,終於結結巴巴說:「妹妹,你、你說的話我怎麼不懂……」

  應懷真看著他單純的模樣,眼中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張珍見狀更慌,手足無措說:「我又說錯什麼了?」

  應懷真吸了吸鼻子,忍了那份心酸,溫聲道:「總之你要記住,我不叫你去京城是為了你好,是掏心掏肺地為了你好,你若是真的聽我的話,也愛護我,那麼你就答應我,別去京城,別讓我再傷心,別讓我再欠了你的……」

  張珍雖然不是十足明白應懷真這話的意思,但看她紅著眼流著淚的模樣,卻也知道應懷真是正經拿主意不叫他跟著的,張珍自然是極為失望,然而看著應懷真這般傷心的模樣,卻也更叫他忍不住也跟著傷心,竟無法責怪她或者不聽她的。

  張珍一時便也沒有開口,兩個小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張珍眼中也流出淚來,末了,才帶著哭腔說道:「你不叫我去,那我不去就是了,只要你別再哭,你一哭,我的心裡也難過的很。」

  應懷真幾乎忍不住大哭起來,便張開雙臂,把張珍抱住,道:「這一次我絕不會忘了你。可是我倒是希望你少記掛我一些。」

  張珍聽了這話,更覺著傷心了,便嗚嗚地哭起來。

  頃刻,應懷真擦了擦淚,又掏出帕子給張珍也擦了擦,說道:「咱們也別先對著哭起來了,就算這會兒分離,將來未必不會有再見的一天,也許我爹又不願在京城裡了,即刻又回來了,又或者過兩年也調來泰州了……」

  張珍只好點頭。應懷真看著他紅紅的雙眼,又笑道:「何況我雖然希望你少記掛我一些,可我隱約知道你是不會忘了我的,古人說‘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彼此心裡記掛,就好像仍在身邊上一樣,你說是不是?」

  張珍不由道:「妹妹,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應懷真看著他的呆樣兒,伸出手來,輕輕扯扯他的臉皮,莞爾笑說:「你信不信我知道得更多?我還知道將來大元寶會長成一個極英俊的男子,而且會遇到一個溫柔賢慧的大家小姐,你會娶妻,成家,還會生一對可愛至極的寶寶。」

  張珍聽得一愣一愣地,聽到最後竟笑起來,雙眼放光地問道:「真的麼?那我們該給他們起什麼名字好?」

  應懷真怔了怔,這才明白張珍是誤會了:她哪裡會是那個「溫柔賢慧」的女子?一時啼笑皆非,便笑著搖頭說:「罷了,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兩個人坐在簷下你一言我一語,起初還相顧凝噎,繼而抱頭痛哭,最後卻又笑語晏晏起來,兩個說得入神,更沒留意不遠處,李賢淑靠著門扇站著,看著這一幕,便回頭對屋裡的應蘭風道:「你快出來瞧瞧這兩個小冤家!」

  應蘭風踱步到了門口,探頭一看,也是啞然失笑。

  到了晚間,張珍好歹回家去了,李賢淑抱著應懷真放在炕上,便說:「阿真,元寶是不是不捨得你走?我聽他娘說,他在家一直叫著說要上京去呢。」

  應懷真雙手捧腮,想著跟張珍惜別之態,雙眼中籠著些許憂鬱,說道:「我已經勸了他了,他不會再鬧了。」

  李賢淑笑吟吟地看她一眼,道:「是嗎?還是阿真能耐,他爹娘都被鬧得沒了法兒,向我叫苦呢!他們還說……」

  應懷真眼睛骨碌碌地一轉:「說什麼?」

  李賢淑坐過來,笑說:「還說讓給你和元寶定個娃娃親……你知道什麼叫娃娃親?就是你們將來要像是爹娘一般做夫妻的。」

  應懷真滿心冷汗,忙搖搖頭道:「不要。」

  李賢淑好奇問道:「為什麼不要?」

  應懷真擰眉,卻不回答,李賢淑便自言自語地說:「我本來覺著元寶不太配……只是元宵節那夜看他那樣捨命護你,倒是個值得託付的好孩子……這番他又這樣鬧騰,他娘就又說給你們定親的事兒呢……你跟娘說說,你可喜歡他麼?」

  應懷真見她一本正經問起自己來了,心中微微警覺,便也說:「娘,我自然喜歡元寶,因他是個極好的好人。可是我不要嫁給元寶,我也決不要嫁給任何人,我要一輩子守在爹跟娘身邊兒,一輩子也不嫁人。」

  李賢淑雖是試探,也有幾分真意,忽然聽了應懷真也是正正經經地說了這話,自然十分意外,想了想,卻又笑道:「傻孩子,你是胡說什麼呢?哪裡有一輩子不嫁人的?」

  應懷真忽然大聲說:「我不嫁人!死也不要嫁人!」

  李賢淑吃了一驚,見她咬牙切齒滿腹憎恨的模樣,這才確認應懷真不是孩子氣的隨口說說,忙抱住她道:「乖孩子,這忽然是怎麼了?誰惹了你不成?」

  應懷真鼻子酸楚,壓著那股痛意,低聲道:「娘,我真的不能定親,更不能嫁人,你們不要讓我嫁人,不然我會死的。」說到最後,已經是極委屈要哭的聲調了,卻偏偏忍住了。

  李賢淑毛骨悚然,一時連斥她都不敢出聲了,只緊緊地抱住應懷真,半晌才說:「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娘也是隨口渾說的,你還這樣小呢又知道什麼?都是娘不好惹了你,娘不說就是了……阿真也不許再亂想啊?你乖乖的。」手在應懷真頭上臉上摸了摸,百般安撫。

  晚間,李賢淑就把此事跟應蘭風說了,應蘭風聽了,也十分詫異,沉吟半晌,才說道:「罷了,那就不用再計較此事了……我近來越發覺著,真兒的行為舉止……不像是那些尋常只懂得幼稚玩鬧的孩子,倒似是個有主意的。何況她才這樣小,還是不提也罷,以後……再說就是了。」

  李賢淑按按胸口,道:「你可沒親見她說不嫁人時候那情形,倒不似是小孩子賭氣的話,倒像是、倒像是……真的吃了大虧恨絕了嫁人似的,嚇得我的心也亂跳!」

  應蘭風道:「都說咱們女兒跟別的不同,既然她不喜歡,且不要招惹她了,橫豎小著呢,等大了些,或許不用人提,自個兒就變了心思了。」

  李賢淑點頭稱是,當下這事便就此按下。

  應蘭風一家子啟程那日,縣內的百姓均來相送,把縣城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大家感念應蘭風四年來勤勉能為,做了許多有利民生的好事,都是自發前來,足有千餘人,一直簇簇擁擁地送出了城外十多裡地,還有許許多多百姓們苦苦跟隨,應蘭風竟沒空上馬,只好站住了一再地苦勸,眾人才揮淚去了。

  只剩下張家的人跟縣衙的主簿幾名差人等,此刻才得以好好照面,應蘭風跟李賢淑便與各位一一道別。

  馬車裡,張珍跟應懷真手握著手,不肯鬆開,張雲飛同應蘭風辭別了,便催張珍下馬車,張珍不肯,張雲飛只得強把他抱下來,張珍眼見真的要分開了,竟不顧一切,亂哭亂叫起來,許多大人見狀,也都不由紅了眼眶。

  應懷真聽得難受,就自車窗處探身出來,叫:「大元寶,不要哭了!」

  張珍聽了,才慢慢停下,回頭看向應懷真,又撲到馬車邊上,應懷真伸手拉住他的手,忽然把自己脖子上自小戴著的銀項圈摘下來,遞到他的手中,道:「這個你拿著,看見了就當看見我了,不許再哭鬧了。」

  張珍流著淚,緊緊握著銀項圈,便也把自己的金項圈摘下來,塞給應懷真:「你也拿著我的!」

  應懷真只得握住了,張雲飛上前,把張珍抱開,馬車才緩緩而行。

  張珍眼睜睜地看著馬車遠去,恨不得就追上去,奈何張雲飛一直抱住他,張珍又記著應懷真不許他哭鬧的話,便只忍著,哭的一抽一抽的,卻並沒出聲。

  張雲飛低頭看看兒子哭得滿面淚痕,不由歎息說道:「你爹我是個風流的性子,怎麼卻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來呢?」然而見兩個孩子好的這樣難捨難分,他心中又是好笑,又不由有些動容。

  應蘭風騎馬在前,招財跟進寶也各自騎了兩匹騾子跟隨其後,又行了將近十裡地方,拐彎處往前就是湮翠湖,從湖上引出來的清清水流正歡快地順著水渠奔騰,源源不斷地通向泰州的四面八方。

  進寶忽然一抬手指向前面,叫說:「大人,你看那立的是什麼?」

  應蘭風順著手勢看過去,驀地怔了怔,原來在前方湮翠湖的方向,水渠旁邊,不知何時竟立起了一塊兒極大的碑,上面用紅字鑿刻著三個大字:應公渠。

  走近了看,見下麵是用小字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泰州知縣應蘭風率眾開渠引水,功在百姓,利於千秋,應公明節高義,泰州百姓感念,共立此碑,以為紀念。

  應蘭風微微挑眉,半晌無語,雙眸盯著「應公渠」那三個字,目光逐漸變得深邃,仿佛能把這三個字刻在眼底似的。

  夏日的和風吹得人微醺,應蘭風就這般靜靜地立馬看了許久。

  直到應懷真探頭出來問道:「爹,你在做什麼?」應蘭風才仰頭哈哈一笑,重又打馬往前而去。

  馬車在路上走了十多天,算是行了一大半兒路了,這日已入了滄州地界,眼看天晚,城門都也關了,便在城外的一家客棧歇了。

  安排妥當,用了晚飯,因為連日趕路辛苦,便各自早早地安歇。

  是夜,應懷真因顛簸勞累,便也沉沉睡著,正夢境沉酣,忽然沒來由一陣發冷,心也跟著縮成一團,應懷真生生地從夢裡醒了過來,茫然看著黑暗……突如其來的不安令她戰慄。

  應懷真屏住呼吸,這種未知恐懼的感覺似曾相識,就如同元宵那夜,她看著煙花火直沖向張珍身上時候的一模一樣!

  雖然仍是夜色寂靜,一切仿佛如常,但應懷真知道:有什麼大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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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22:32:09 |只看該作者
 ☆、第 32 章

  此時夜深,四野無聲,客棧內的住客多半都睡了。

  這家客棧在滄州城外十多裡處,周圍村落也少,最近的還有七八裡的路程,因此來投棧歇腳的都是些過往趕長路的客商之類。

  客棧門口的招牌在風裡搖搖晃晃,櫃子上的小夥計正打瞌睡,忽然聽到外頭馬蹄聲響,小夥計忙打起精神來,往外迎了出去,卻見門口上兩人正翻身下馬,統統是一色的黑袍勁裝,看這行止竟似是官爺的模樣。

  小夥計在此迎來送往,自是眼神厲害,當下小心地替兩人牽了馬兒過去,問道:「兩位爺好!是住店還是吃飯?這個時候了怕是要歇一晚上再走?」

  其中一個長臉兒的年青男子點了點頭,看一眼客棧,忽然問道:「今兒來的人可多麼?都有些什麼人?」

  小夥計聽他壓低了聲問,心內識趣,就回道;「來的也不算太多,有兩個南邊來的販絲綢的客商,還有一家子上京去的,也是個當官兒的大人,身邊有個才四五歲的小.姐,生得一副好相貌……」小夥計說到這裡,忽然醒悟,便笑說:「因那孩子生得委實出色,我便多嘴了,兩位莫怪……除了這夥人,還有幾個尋常過路的,此刻都安歇了。兩位裡面請?」

  兩人抬腳欲走,那長臉男子又問:「那上京去的大人可是姓‘應’?」

  小夥計一愣,旋即笑道:「可不正是麼?莫非是兩位爺的相識?」

  這兩人對視一眼,並不搭腔,雙雙往客棧裡去,裡頭店掌櫃伸長脖子看著,見兩人進了門,忙笑臉相迎,長臉男子走到跟前,低聲便問:「那姓應的大人住在何處?」

  掌櫃的也是見多識廣,忙向著樓上一指,那長臉的男子抬頭看了一眼,向著身邊那位使了個眼色。

  那人一聲不響,抬腳就往樓上去,走的飛快,然而腳下卻竟一點兒聲響都不聞。

  那掌櫃的見狀,有些戰戰兢兢,把身子微微往櫃內縮了縮,顫聲問道:「兩位官爺莫非……是、是辦案?」

  長臉漢子不理,只又問:「其他幾位分別住在哪裡?」

  掌櫃的生生咽了口唾沫,翻開帳本看了看,指點著略說了一番,長臉漢子聽罷,略微沉吟,便也抬腳上樓而去,掌櫃的看一眼對方腰間佩刀,欲言又止。

  是夜,應蘭風正熟睡之中,忽地聽到敲門聲響,模模糊糊間,有人在外問道:「敢問泰州來的應大人可在?」

  應蘭風一驚,忙翻身起來,旁邊李賢淑忙也爬起,道:「這功夫怎麼有人來找,莫不是有什麼急事兒?」

  那人又道:「應大人可醒著?」

  應蘭風忙答應了聲:「請稍等。」披衣而起,到了門口,把門打開,抬頭就見一名黑衣青年男子矗立門邊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應蘭風不由愕然,問道;「您是?」

  乍然照面,青年男子眼中的銳光隱沒許多,微微一笑,拱手行禮道:「失禮了,在下是京內來的,大理寺行走梁九。路經此處冒昧打擾,還請應大人勿怪。」

  應蘭風不明所以,然而見對方舉止溫和有禮,便道:「無妨無妨……梁大人深夜來此,莫非是在辦案?」

  兩人說話間,梁九雙目如電,已經將屋內掃了一遍,這會兒李賢淑也穿好了衣裳,便走了過來看究竟。

  梁九道:「大人不是還有位令愛的?不在這屋內麼?」

  應蘭風一呆,便道:「小女在隔壁睡著,不知……」

  梁九聽了,並不答話,轉身疾走,應蘭風心頭一跳,急忙跟著出門,見梁九到了應懷真門口,抬手就去推門。

  應蘭風見梁九行為異常,自然也知有事,顧不得阻止他,反而叫道:「真兒,真兒你睡著了麼?」

  此刻梁九一把推了過去,察覺門從裡頭閂上了,正要用內力將房門震開,卻聽得裡頭有人道:「爹,我沒有睡。」

  梁九一怔,耳旁聽到微微聲響,他忙吸了口氣,將手掌斜斜垂落。與此同時,房門被打開,梁九垂眸看去,見眼前果然站著個粉妝玉琢雪一般的好孩子。

  應蘭風趕緊上前,一把先把應懷真抱住了,李賢淑此刻也跟了來,見應懷真無恙,忙問:「發生何事了?」

  此刻,梁九便把應懷真屋內又看了一回,見並沒什麼異常,只有兩個丫頭驚慌失措地正爬起身來,手忙腳亂地穿衣,口中說道:「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又彼此亂叫:「哎呀!你拿錯了我的衣裳!」

  梁九並不在意,轉回目光看向應懷真,見她在應蘭風懷中,雙眸烏黑晶亮,臉上絲毫地驚慌之色都無……半夜三更被人吵醒,連應蘭風夫婦都驚慌不已,兩個陪著睡的丫鬟更是手足無措,這女孩子卻毫無反應?

  梁九心中一動,暗暗稱奇。

  此刻有許多住客也被吵醒,都來圍看。

  梁九面上帶笑,便對應蘭風說道:「讓兩位受驚了,其實並沒什麼要緊,只是我們奉命捉拿一名江洋大盜,聽聞他今夜宿在此處,唯恐他對大人不利,所以冒昧相擾了!」

  正在這時侯,梁九的那位同伴遠遠地向他打了個手勢,梁九目光一變,對應蘭風道:「暫且失陪片刻。」扭身便趕往那處。

  應蘭風抱著應懷真,歪頭看過去,卻見這兩位侍衛走到靠角落的一間房前,閃身到了裡頭,然而屋裡黑漆漆地,更並沒有任何的動靜。

  樓上樓下的人一起望著那處,有人想上前去看,又不敢著實靠近。

  正竊竊私語,就聽得樓梯上一陣咕咚咕咚聲響,原來是小廝進寶跑了上來,見應蘭風站在門口,便問:「爺,出什麼事兒了?」

  應蘭風揮揮手道:「沒什麼,你先回去睡吧。」

  進寶半信半疑地,要走沒走的光景,就見梁九從那邊走了出來,徑直到了應蘭風身旁,複笑說:「虛驚一場,沒什麼大礙,大人回房歇息罷。」又對周圍的人說道:「沒事兒了,大家也都回房吧!」

  底下掌櫃的松了口氣,順勢便也從櫃檯後爬出來,揮手道:「大傢伙兒都回去睡吧,明兒還要早起趕路呢!」

  眾人聽說,才慢慢地都散了回房去了,應蘭風受這一驚,不敢放應懷真獨自去睡,便道:「阿真跟爹娘一塊兒睡可好?」

  應懷真眨了眨眼,看看梁九,搖頭道:「不用了,我跟如意和吉祥睡就好了。」

  吉祥跟如意方才嚇得不知所措,半晌才穿好了衣裳出來,聞言就把應懷真接了過去,領回房中。

  梁九在旁看著那小小身影進了房內,不由便對應蘭風道:「令愛果然與眾不同,玉雪可愛,怪不得唐寺丞念念不忘呢。」

  應蘭風正目送應懷真進房,聞言愣了愣,道:「唐寺丞?」

  梁九才笑道:「是了,我們是大理寺唐寺丞的手下,我叫梁九,那位兄弟喚作張瑉,聽說唐寺丞跟禦史林大人經過泰州的時候,跟大人有些交際?」

  應蘭風這才反應過來,道:「原來是小唐……咳!是唐大人,兩位竟是唐大人手下?」

  梁九聽他一聲「小唐」,眼中略有笑意,便點了點頭。

  應蘭風如夢初醒,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呆了一會兒才又說:「唐大人竟還提起過小女?」

  梁九笑道:「正是的,令愛著實叫人過目難忘,聽說……唐大人跟令愛還有個約定未完?」

  應蘭風乍愕然之餘,不由笑出了聲兒,道:「那不過是小孩子胡鬧罷了。」心想那不過是應懷真一時興起孩子氣的話,怎麼這些人也知道了?

  應蘭風正欲問一問,忽然梁九道:「大人明日還要趕路,不如早點回去歇息罷了。今夜多有驚擾,請大人海涵。」

  應蘭風知道他們公務在身,又見說的這般客氣,忙道:「哪裡哪裡,既然如此,應某先告退了,兩位且也自便,請。」

  應懷真說罷,轉身自回了房,將房門關了。

  梁九轉身欲走,經過應懷真房間的時候,聽到裡頭丫鬟的聲音,道:「嚇得我的魂兒都沒了,半夜三更做什麼呢?」

  是應懷真的聲音答道:「現在沒事兒了,不要說話,快些睡吧。」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安然。

  梁九雙眉微蹙,忽然心想:方才拍門的時候並不曾聽見裡頭有腳步聲,直到應蘭風呼喚的時候,應懷真應答的聲音卻儼然就在門邊,莫非這女孩子一直就站在門口?然而……這又是為何?

  此刻客棧內複又恢復一片靜寂之態,梁九腳下無聲,重又回到之前跟張瑉查探過的那房間,進門之後,就把房門閉了。

  外間的掌櫃跟小夥計一直仰頭看著,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到的。

  梁九把門關了,沉聲便問:「看出什麼來了?」

  火光一亮,同伴張瑉道:「都是被人用重手法擰斷脖頸而死,其他的暫時看不出來。」

  梁九點頭,火摺子逐漸亮起,將屋內的情形也映了出來,原來就在這房間的門口兩側,梁九的身邊兒上,竟各有一具屍體橫躺,兩個都是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面上半圍著一塊兒黑布擋臉。

  梁九俯身又看了幾眼,望著兩人略有些粗糙的手掌,道:「的確是他們……然而,怎麼竟忽然被人殺了?下手的又卻是何人?」

  張瑉說道:「看這殺人的手法,必然是高手!難道是寺丞不放心我們,又另派了兄弟來?」

  梁九搖頭道:「不可能,寺丞吩咐我們此事要暗中進行,絕不會再叫別人來插手,也不是他素來行事的習慣。」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梁九才道:「罷了,不管如何,幸好應公一家無事,我等也算並未失職,改日上京跟寺丞一一稟報就是了。」

  次日一早,應蘭風一行啟程趕路,滄州距離京城已不算太遠,然而緊趕慢趕,仍然是走了近一天的光景,將要到天黑的時候才進了城。

  應蘭風看著暮色中景物依舊,心中想到:五年前他離京的時候還是個生疏青澀的懵懂子弟……不由地感慨萬千,正在四處亂看,忽然招財上前兩步,對他說:「大人,昨晚上那兩位差官才也進城了。」

  應蘭風一怔,轉頭看去,果然依稀看到梁九跟張瑉的身影,兩人騎馬正拐進左邊的一條大道,極快地便消失不見。

  應蘭風微微蹙眉,心中不由想到:「這兩位怎麼就在我們身後?莫非又是正巧兒遇見了?」

  正在琢磨,便聽前方有人叫道:「二哥,讓我等了好久,可算是來了!」

  應蘭風抬頭,見是應竹韻騎著一匹馬,身後跟著四五個小廝,滿面帶笑地迎上前來。

  應蘭風見狀,便把梁九跟張瑉的事兒暫且拋在腦後了。

  且說梁九張瑉兩人,飛馬趕到大理寺,詢問門口守衛,卻說唐大人早就離開了,又問他們是否有急事,指點兩人前往興澤樓去,道:「刑部的淩典獄早早兒地來了,叫了去吃酒呢,兩位此刻去或許還在那處。」

  兩人聞言,即刻便來到興澤樓,不料那小夥計道:「兩位來遲了一步,唐大人跟淩大人一刻鐘前就走了。」

  兩人聽了,十分無奈,梁九便說:「不知寺丞是回家去了亦或者別有應酬,卻到哪裡找去?在別的地方還好,若是在府裡,我們貿貿然尋去,仿佛不妥……左右應蘭風已經順利回京,我們也算交差了,索性明兒再回罷了。」

  張瑉也是如此想的,兩人便當街分開,各自回家。

  你道小唐人在何處,此刻他果然是在家裡的。

  跟淩景深吃足了酒,彼此分別,小唐回了府,不免先拜見老夫人。

  唐夫人見他似有三分倦意,便問道:「可是吃了酒來?」

  小唐道:「跟景深吃了幾杯,不曾多飲,娘且放心。」

  唐夫人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你都這麼大了,又是個極有分寸的。好了,不用在這裡耽擱了,快回去吧,你明慧妹妹在呢,等了你半天了。」

  小唐聽了,略略一怔,只好答應退了出來,他自忖林明慧此刻必然在妹妹敏麗那裡,於是便慢慢地往敏麗的居處而去,剛進了門,就有丫鬟迎了,道:「少爺回來了,才姑娘催我們去看看呢。」

  小唐停步問道:「林姑娘可也在?」

  丫鬟道:「正是的呢,下午就來了。」便替卷起簾子。

  小唐進了屋裡,轉往內而行,隱約聽裡屋說話的聲音,只聽是妹妹敏麗的聲音,說道:「我也很是心愛這詩的……怪道皇上當初格外恩賞,想來必然是察覺了這位應大人終非池中物,還是皇上有先見之明。對了,你可知道這位應大人是何等的人品人物?聽說他不日就要回京了。」

  林明慧道:「這位是應公府的出身,人品人物必然都是一流的。也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寫得那樣的好詩,不然……若是個醜八怪寫出這詩來,我也必不喜歡的。」

  敏麗輕笑道:「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倒是好,竟反其道而行之,把聖人的言語拋之腦後。」

  林明慧便哼了聲,道:「什麼聖人俗人的?我又不是那等讀死書的迂腐書生,動輒把什麼‘子曰詩雲’奉為圭臬,誰理會那些勞什子呢,只憑我心情罷了。」

  小唐聽到此處,啼笑皆非。

  這會兒那丫鬟進來,見他不進去,便咳嗽了聲,向內說道:「少爺回來了。」裡頭聽見了,說話聲頓時止住。

  小唐只得邁步進內,卻見林明慧跟妹妹敏麗坐在一處,旁邊桌上放著張紙,他掃了一眼,看到上頭用簪花小楷寫著一首詩,自然正是應蘭風那首轟動京城的佳作了。

  敏麗見他來了,就起身見禮,道:「哥哥回來了。」

  林明慧也起身,見他雙頰微紅眼泛醉意,便輕輕地用手扇了扇,皺眉道:「你又喝酒了?」

  小唐微微一笑,還未做聲,林明慧忽然又道:「必然又是和那個淩景深?這人做什麼總纏著你呢!好生討厭!」

  小唐見她倒是聰明,便笑道:「我跟他自小的好友,當然形影不離了。」

  敏麗則輕聲細語地說道:「那位景深哥哥我也是認得的,錦甯侯家裡跟我家原本也是世交……只是近來他們家有些潦倒了,景深哥哥本是極有才能的,如今只在刑部做一個典獄,真真是大材小用了。」說著便幽幽地歎了一聲兒。

  小唐仍是不語,林明慧卻笑道:「要不怎麼說‘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呢,叫我說,你且不用急著替別人感歎,倒是要先管管你哥哥了,留神他也給那管刑獄的人給帶壞了!」

  敏麗走到桌邊,自顧自拿了那張寫著詩的紙來看,一邊兒說道:「我哪裡管得了哥哥?再說也不用管,哥哥是自有主張的人,他若是不願意,任憑是誰也帶不壞的,他若是要學壞,就算一萬個壞人只怕也壞不過他!」

  小唐見兩人鬥嘴取笑,便只做沒聽見的,走到窗臺邊上去看那盆未開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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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22:32:23 |只看該作者
 ☆、第 33 章

  敏麗說道:「哥哥若不願意,憑誰也帶壞不了,他若真想學壞,一萬個壞人也不及他!」說完了便抿了嘴兒笑,又回頭對林明慧道:「哥哥既然回來了,你就不用再在我這裡呆著了,快快去說你們的體己話罷!」

  林明慧沒來由有些面紅,口中兀自說道:「誰是故意來等他的麼?偏不去,就要賴在你這兒煩你。」

  敏麗便笑道:「阿彌陀佛,你還是饒了我,我受了你半日聒噪,如今快請去煩別人罷了。」

  林明慧掃一眼小唐,見他正端詳那盆海棠,便賭氣道:「罷了,你們兄妹都是一個樣兒的趕人,我走就是了。」

  敏麗略屈膝行了一禮,道:「姐姐要走,那我便不送了。」

  林明慧微微哼了聲,果然抬腳出外,敏麗回頭,見小唐若有所思地望著海棠花,便說:「我能不送,哥哥你難道也不去送送的?」

  小唐這才回頭,見林明慧已經出門去了,才對敏麗道:「那好,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找你說話。」

  敏麗輕輕一笑,見他眼角略帶幾分倦色,忍不住又悄聲道:「雖然慧姐姐說的多是頑話,但哥哥你自個兒也真要多留點心……別的不說,酒別喝多了,傷的是自個兒的身子。」

  小唐點頭笑道:「知道了,你早些安歇。」

  此刻外頭便又傳來林明慧的聲音,隔著窗子說:「兄妹兩個素日有多少話說不完,如今還巴巴地把人趕出來偷偷地說不成?」

  敏麗便笑著推了小唐一把:「哥哥快去,我可惹不起她。」

  小唐不置可否,笑著出門,果然見林明慧遠遠地站在門邊上,回頭看他一眼,故意地又扭身看向別處。

  夜風一吹,胸口酒意微微翻湧,小唐抬手扶了扶額角,略揉了揉,才負手走上前去,道:「你不是要走麼?站在這裡是真的等著我送?」

  林明慧看他左右無人,才笑道:「寺丞大人,你如今是越發矜貴了,又叫我等了半天,可不能白等的!」

  小唐挑眉問道:「那你竟要如何呢?」

  林明慧道:「先不說,且去你的書房。」

  小唐苦笑道:「這時侯?已經這樣晚了,不如改日如何?」

  林明慧跺腳道:「我這還是等了半日才把你捉住了,誰知道改日又是什麼光景?你別想逃,快跟我去!」說著就拉了小唐一把。

  小唐忙抬臂讓開,道:「好好好,去便去就是了,只是別拉扯,你又忘了我前兒嘮叨的話了?」

  林明慧撇著嘴,沖著他啐了聲道:「誰拉扯你了!好好地快成個迂腐老頭兒了!」

  兩人才向著書房方向而去,身後林明慧的丫鬟便隔著四五步跟著。

  不多時書房已到,小唐把門推開,沖林明慧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明慧沖他一笑,跳了進去。

  小唐把兩扇門都敞開,見那丫鬟也跟了上來,就站在門口,才邁步入內,口中道:「快說罷,特特要過來是為了什麼?」

  林明慧將他的桌面兒打量了一番,回頭笑說:「我聽說近來坊間有一本好書,只是我在家裡,找起來也不方便……什麼都瞞不過爹的眼,故而我來求你,你給我尋了來好不好?」

  小唐詫異問道:「什麼好書?既然是好書,為何要瞞著恩師?叫人出去買就是了!」

  林明慧掩口笑了會子,道:「你這人聰明也是聰明,怎麼笨拙起來也異于常人,那本書自然不能給爹看到,你知道他的脾性,必然又會罵我一場!要讓別人去買吧……若遇到那沒見識的,還不知背地裡亂說什麼呢!你整日在外頭走動,莫非沒聽說的?那叫做……」說著,就走近了些,悄聲說了。

  小唐皺起眉來,道:「原來是這種閒書,好好地女孩兒家,你看這些做什麼,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怪道要瞞著恩師……」

  林明慧惱道:「你又來囉嗦,到底是找不找?你別一聽就蔑視起來,聽人說這本書是極好的,辭藻故事都是一流……我有心賞玩賞玩。」

  小唐帶著酒意說了半天話,不免越發倦了,就走到椅子邊兒上坐了,才道:「賞玩什麼?你如今已經是個頑劣性情了,若再看了那些不經之談,還不知是什麼樣子了……再說,若是給恩師知道了你是從我這裡尋來的書,那我又怎麼說?」

  林明慧皺眉嘟嘴,不悅道:「你總是百般推脫,這點子小事也不能為我做麼?何況,我不信你是不看那書的……備不住早就看完了存起來呢,待我找找看!」

  林明慧說著,便去書架子上四處逡巡。

  小唐啞然失笑,也不以為意,看著她掃來掃去,便道:「我這裡真個兒沒有,你翻遍了也是白費力氣……」

  說到這裡,忽然見林明慧瞅著一物,自言自語道:「這又是什麼?」

  小唐目光一動,忙喝道:「別動那個!」

  林明慧聞言,回頭看著他,歪頭笑道:「咦,難得叫你這般著急的……這竟是什麼好東西?竟然不能給人看的?」

  小唐看著她那般笑容,就知不妙,待要再攔阻,林明慧偏伸出手去,道:「少不得我要瞧瞧!你若是有什麼把柄在我手裡,那以後我求你做點什麼事兒,你可就推脫不成了!」嬌笑著把那物拿在手中,乃是個不大的繡錦囊,輕輕掂量了掂量,隱隱叮噹有聲。

  林明慧心中疑惑,又看小唐一眼,才慢慢打開。

  小唐見她已經到手,也知道她的脾氣,若跟她爭搶她必然是更不依不饒的,於是只得作罷,只似笑非笑地說道:「能有什麼?你看就是了。」

  林明慧已經打開了那錦囊,手指撥弄了兩下,狐疑道:「怎麼是這個?這是……小孩子的東西?」只見她指頭纖纖,從內捏出兩枚小巧精緻的銀鐲子,尺寸極小,可見是孩子的物件。

  小唐見淡淡道:「如何,你可找到我的把柄了麼?」起身走到林明慧身邊,舉手拿了過來,重新把袋口拉緊,籠進袖子裡。

  林明慧疑惑問道:「真個兒是孩子的東西?你無端端弄這物事做什麼?是給誰的?」

  小唐見她追問不休,略有些頭疼,便道:「本來是給人的……你回去問恩師便知道,當時他也在場。」

  林明慧眼珠一轉,道:「何必我又去問,你跟我說不就成了?」

  小唐歎了口氣,只好耐著心說道:「也不是別人,正是你方才跟敏麗說起的那位應知縣的女兒,才四歲,年前我跟恩師在那縣衙裡正遇上她過生日,本是給她的。」

  林明慧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倒是有心了……可既然是送人的禮物,為何竟沒送出去還拿了回來?莫非人家不喜歡不成?」

  小唐聞言苦笑,眼前不由浮現那也應懷真於他面前時候的神情……便道:「可不是不喜歡麼?」

  林明慧點頭歎說:「你哪裡知道小女孩兒是喜歡什麼東西的?只不過縱然不喜歡,那應知縣也該留下,豈有把客人送的禮物拒之門外的道理?又不是有什麼怨仇。」

  小唐眼中浮出幾分笑意,道:「不是應知縣的意思,是小懷真……」說到這裡,忽然覺著自己沒來由竟跟林明慧越說越是詳細了,便打住了,只道:「總之那孩子也有些古靈精怪,大約是孩子氣罷了,你就不必問了……你來了這半天了,天兒也晚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林明慧哼道:「跟你說不上兩句話就不耐煩,虧得是你,若是別的誰敢這樣對我,我就一世也不會再見他!」

  這會兒小唐的丫鬟前來送茶,小唐正覺口渴,端起來喝了口,便也請林明慧吃茶。

  林明慧道:「毅哥哥,你也不用做的這麼明顯,端茶送客,急成這樣不成!你那本書還沒給我交代呢,到底給不給尋呢?」

  小唐道:「請你吃茶本是好意……至於那本書,你還是斷了念想,我不會做惹怒恩師的事兒。」

  林明慧惱的又跺了跺腳,道:「你怕什麼?大不了我不說是你給的就是了!」

  小唐笑道:「你不說,恩師能察覺不了?縱然他一問我,我難道能瞞著?」

  林明慧見無望,就重重地歎了口氣,道:「罷了,算是我白求錯了人,你放心……你不給我尋,難道別人也跟你一樣鐵石心腸的?我自然找那願意給我尋的人去。」

  小唐聽這話有些異樣,便看她,林明慧偏不說了,只笑道:「瞧你是有幾分醉了,還是早些歇息罷,我回去了。」

  小唐起身相送,林明慧又歎說:「敏麗跟你說的我也聽見了,我便不同你囉嗦,你自己橫豎也有數,別給什麼雜七雜八的人帶壞。」

  小唐道:「你又說景深麼?他哪裡惹了你了,你總烏眼雞似的仇他。」

  林明慧皺著眉頭道:「誰仇他了,只是那個人……一看就叫人不喜歡,身上有種惹人厭的味兒。」

  小唐忍笑搖頭。

  林明慧白他一眼,走到門口,忽然停了步子,回頭對小唐說:「毅哥哥,方才……虧得你說那丫頭只有四歲,若再大個十歲,我定要吃醋了!」

  小唐一怔:「什麼?」

  林明慧笑道:「方才你提到那孩子,滿眼的笑,還給她送什麼禮物,除了我跟敏麗妹妹,你何嘗給哪個女孩兒送過禮物來著?幸好是送了人家也不要!」

  她笑得促狹得意,看小唐一眼,帕子掩口回身去了,她的丫鬟忙也跟上。

  小唐見林明慧終於走了,便松了口氣,回頭時候,聽到袖子裡叮咚響聲,他站住腳,從袖子裡摸出那個錦囊。

  小唐怔怔地盯著看了會兒,心中不由地想起那日離開泰州城,林沉舟曾對他說的一番話。

  那時候才別了應蘭風父女,林沉舟尚未打開那有詩的卷軸,林沉舟便對小唐說道:「你做什麼就答應了那孩子說的那‘將來之約’?」

  小唐一愣,笑道:「小懷真天真爛漫,又是個極獨特的孩子,我見她那樣兒,不知為何心裡就極想答應她。」

  林沉舟笑了笑,道:「那你可想過……若然不是小懷真自己想提的要求,而是有人指使她這樣做……將來豈不是可以當做要脅你的條件?」

  兩人目光相對,片刻小唐才遲疑著道:「恩師怎會這樣說?莫非……是覺著那應蘭風藏奸使詐,利用小懷真……然而……」想起應懷真那夜仰頭看著自己的情形,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那雙明眸裡透出來的祈求之意竟是被人指使所致。

  林沉舟卻又溫聲道:「不必著急,我雖這樣說,只是警示你罷了……當時我已看過諸人的反應,應蘭風跟李賢淑都也十分意外,絕不是偽裝的,所以小懷真說的那番話,的的確確該是她自己的主意,不過我倒是左思右想也猜不透,為何這孩子竟那樣要求你……」

  小唐也把當時的情形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記得他舉手相贈鐲子的時候,應蘭風跟李賢淑兩人均也滿面驚愕,不停催促應懷真快些接了的……確實絕無作偽的可能,這才重又放心。

  聽了林沉舟這般說,小唐琢磨著道:「我也是頭一遭遇見這樣奇特的孩子,有時候……簡直覺著她並不像是個單純的孩童而已。」

  林沉舟笑而不語。

  小唐捏著那鐲子看了半晌,終於又裝了進來,這次卻放進自己桌邊的抽屜裡去。

  此刻外頭夜色沉沉,小唐忽然想道:「按行程算來,今日應蘭風一家該抵京了……如今大半年過去,不知小懷真又是什麼樣兒了。」

  小唐默默地出了會兒神,最後卻又輕輕一歎,心道:「可惜不能即刻去拜會……恩師特意叮囑我暫時不能跟應蘭風相見,又叫我派梁九他們去暗中保護……到底是防誰對應蘭風不利?真的只是肅王?」

  小唐思來想去,越發困倦,便起身回房,只想著明日早些回大理寺,想必梁九張瑉兩人也已回來,只先聽他們回報就是了。

  小唐回了房中,朦朧睡去之時,忽然又想:「小懷真究竟是為何才向我提出那樣‘約定’的,也不知她是否會記得有此事,將來若真有踐約的一日……又是何種情形?」思來想去,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小唐睡到半夜,忽然聽到輕微叩門聲響,小唐翻身坐起,喝道:「誰?」

  門外小廝輕聲道:「少爺,梁九爺在門外,說有要事求見呢。」

  小唐披衣下地,道:「請他進來。」

  頃刻梁九帶到,拱手道:「梁九見過寺丞!」

  小唐淡聲道:「何事夤夜前來?」

  府內小廝知道兩人有事相商,早回避了。梁九壓低聲音,道:「寺丞曾說過,若無緊急要事不許入府打擾,還請寺丞恕我貿然之罪,因為方才屬下發現一件極重大之事,不得不破例前來。」

  小唐雙眸微微眯起,道:「什麼事?」

  梁九沉聲說道:「正是跟應蘭風一家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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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4 章

  小唐聽了,忙問緣故。

  梁九道:「屬下領命前去暗中保護應公一家,一路無事,只昨兒在滄州七裡客棧發現不妥,我跟張瑉趕到之時,發現兩個假扮客商入住的蒙面人已然死在房中,手法乾淨俐落,且絲毫沒有驚動他人。」

  小唐聞言挑眉,原來之前一日,林沉舟尋了他去,道:「因先前說了應蘭風相贈的那首詩,京內內已是人人皆知,又因這次咱們斬了泰州知府,聽聞肅王大發脾氣,可巧應蘭風又聽調進京,兩下裡關聯,難免肅王不會以為應蘭風已是跟我們一夥兒的了。」

  小唐問道:「恩師擔憂的也有道理,只不過肅王縱然遷怒,也該不至於就直接對應知縣下手?」

  林沉舟道:「你還不明白肅王?極是心狠手辣,我們給了他好看,他必然要立刻給予反擊,我素日不曾誇人,那日卻把應蘭風好生贊了一番,想來是有些欠考量了,雖然給他揚了名,但無意中卻也可能給他招了災禍,不管如何,行事務必萬無一失才好,應蘭風此番上京,安然無事自然是好,但若稍微有個閃失,豈不又是我們的罪過了?故而我想還是派兩個人暗中護佑著最為妥當。」

  小唐肅然拱手道:「還是恩師所見長遠,是我目光短淺了。事不宜遲,那我即刻派人。」

  林沉舟點點頭,又道:「此事萬別聲張,叫兩個老成又能幹的人悄悄地去,最好也別驚動應蘭風一家……本來我該親自派人,不過你也知道,多少人眼睛都看著我,只怕人剛出京,就被有心人猜出是去做什麼了,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小唐道:「恩師放心就是,此事交給我來料理。」

  回頭小唐就派了手下的梁九跟張瑉兩個,梁九老成,張瑉謹慎,兩人的身手又是出類拔萃的,只吩咐兩個,以「捉拿江洋大盜」之名出京行事,倘若不得已跟應蘭風照了面,也只說是緝拿大盜而已,務必做的不露痕跡。

  梁九把那夜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小唐也是疑惑不解,道:「我只派了你們兩人,怎麼還會有人插手此事?且做的這樣隱秘,不像是敵人,反而也是護著應蘭風的。」沉吟至此,忽然問道:「那兩具殺手的屍身呢?」

  梁九見他問到關鍵之處,便道:「屬下要說的正是此事!因看不出其他線索,那兩具屍身我便叫周圍的弟兄先行運回了大理寺,叫仵作勘查。我們則遠遠跟著應公一家,直到傍晚時候見他們進了城才回大理寺,因寺丞不在,我跟張瑉便思量明日再報,各自回家了……不料半夜,有人便去敲小人的門。」

  小唐即刻明瞭,問道:「是屍身上發現了什麼?」

  梁九微微點頭,雖然室內無人,卻仍是再度壓低了聲音,道:「起初我們只看出死者是被人用重手法擰斷脖頸而死,然而驗屍的正是木師傅,他連夜叫了我去……說……」接下來的幾個字,聲音似有若無,小唐卻聽得分明,那微弱的聲音入耳,卻仿佛霹靂洪鐘似的。

  小唐也不由面露驚疑之色,默然片刻,才又問道:「可查驗清楚了?」

  梁九道:「寺丞也該明白,若是別人經手的,還可懷疑,但是木師傅親自查探過的,確鑿無誤。」

  小唐複又默然,室內悄然無聲,兩人面面相覷,頃刻,小唐慢慢說道:「若我沒有記錯,練這種獨門招式的,只有昔日皇上身邊的……然而那個人不是已經……」他欲言又止,看著梁九。

  梁九默默說道:「屬下也聽說那個人早就亡故了,故而覺著茲事體大,才急著來稟告寺丞……如今,究竟該如何料理此事?」

  小唐不語,回過身走到窗戶邊上,靜靜地看著外面夜色如墨,過了片刻,才又回過頭來,道:「木師傅素來可靠,不會對別人說及此事,你也記住,除了我之外,不可對任何人透露此事。」

  梁九拱手遵命,忽然又道:「那林大人那邊……您該怎麼交代?」

  小唐思索了會兒,道:「容我再想一想,你且先回去罷……」

  是夜,小唐再也睡不著,腦中竟似有刀光劍影閃爍:宮內舊人的手法,怎會忽然出現荒郊客棧,這究竟是偶然,還是跟應蘭風之間有什麼牽連?

  雖不知真相為何,但小唐心中隱隱明白:這世上本就沒什麼單純的偶然。

  而在京城之中,睡不著的自然不止小唐一個,距離唐府只隔著三條街的應國公府裡,今夜卻也還有更多人無法安眠。

  原來先前應竹韻迎了應蘭風一家,十分歡喜,跟應蘭風兩個並轡而行,往國公府緩緩而行。

  眼見將到了,應蘭風抬眸相看,遠遠地就看到兩個大紅燈籠懸在門首,兩邊小廝門人整齊站著,應蘭風一眼看到自個兒從小長大的地方,心中自然百感交集。

  還沒到門口,門口那些小廝就說道:「是二爺回來了!」也有人道:「快進內稟報老爺,二爺跟三爺回來了!」

  又有許多人奔了上來迎接,說話間馬車到了門邊上,應竹韻翻身下馬,見門口只有一夥小廝跟下人,不曾見送往內院的僕婦,便道:「好憊懶東西們!二少奶奶跟小姐也回來了,還不叫人備轎去?」

  急忙又有個小廝跑了進去。這一會兒應蘭風已經接了李賢淑下轎,李賢淑雙腳落地,又把應懷真抱入懷中,應懷真探頭看了一眼眼前的府邸,又把臉埋在李賢淑懷中。

  應竹韻又叫小廝們把他們隨身帶來的物事一一搬抬進府內,道:「先跟哥哥說聲,你先前住的那院子有些狹窄,我便叫人另外給你收拾了一重院子,雖然有些簡陋,以後東西之類再慢慢地添加就是了,哥哥跟嫂子侄女兒且先住著。」

  應蘭風道:「勞煩三弟了。」

  應竹韻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說什麼見外的話?哥哥只別嫌我做事不夠周到就好了。」

  說話間,裡頭果然有僕婦抬了轎子自角門出來,李賢淑不由笑道:「我倒是不習慣這些,自個兒走就是了。」

  應竹韻道:「嫂子還抱著懷真侄女兒呢,再說進內院還有段路程,少不得委屈些。」

  李賢淑見他口燦蓮花,十分地會說話,便笑道:「三弟果然是個會辦事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說著就也上了轎子先行入內。

  應蘭風隨著應竹韻入內,他們一家子才回京進府,按禮本是先要去見過應老夫人的,不料裡頭有丫鬟出來傳話,說:「老夫人說了,近來有些身子不適,所以早早兒睡下了,天又這樣晚了,二爺一路上趕路必然勞累,自家人就不必太多禮節,還是早些歇息,明兒再見罷了。」

  應竹韻便道:「既然如此,哥哥就先去見過父親罷了?」

  當下兩人便去應熙的書房,應老爺卻正好在等著,小廝通報了,就傳了兩個入內。

  應蘭風依規矩行禮,應熙將他上下一打量,道:「在外歷練了四年,果然是大有不同了。今次承蒙聖恩回京,若有派遣,還當盡心盡力為朝廷效忠才是。」

  應蘭風一一應答,應熙又問:「今日有些天晚了,就只見見你也罷了,反正如今是回來了,見面兒的機會也多著……」

  應蘭風統統稱是,應熙覷著他,半晌不語,隔了會兒才說道:「你雖人在泰州,然而自從年初,卻聽了不少又關你的傳言……那首相贈林禦史的詩,真個兒是出自你的手筆?」

  應蘭風聞言,不由一頓,應熙蹙眉道:「怎麼?」

  應竹韻在旁便笑道:「父親怎麼這樣問,那不是哥哥寫得還能是誰?林禦史不也是這樣說的麼?如今街頭巷尾無人不稱頌呢。」

  應熙哼了聲,道:「用你多嘴?我可問你來著?」

  應竹韻便收聲不語,應蘭風才道:「父親容稟,那詩的確是出自兒子的手筆,只不過得來的有些奇異,是自夢中偶然得了的。」

  應熙一怔:「哦?竟有此事?」

  應竹韻不由也聚精會神,應蘭風笑道:「我原本也不知……是懷真在側叫醒了我,說我正說夢話呢,才得以把此詩錄了下來。」

  應熙聽了,沉吟不語,應竹韻拍掌稱奇,笑道:「好好好,原來這詩竟也是有來歷的,怪不得我看著懷真只覺得她靈透聰慧非常……果然是個極聰明過人的好孩子,哥哥真是大有福氣!」

  應熙聽到這裡,眼神略有鬆動,才慢慢地又問道:「懷真是幾歲了?」

  應蘭風道:「五歲了。趕明日帶她過來見過父親。」

  應熙琢磨了會兒,道:「也好,我這裡沒有事了,你就先回去吧……若有什麼需要的,就跟你三弟說,如今家裡是他管事。」

  應蘭風道:「兒子知道,三弟謹慎妥當,早已安排妥當。」

  當下兩人起身辭別了應熙,剛出院門,應竹韻笑道:「父親就是這樣,心裡替哥哥歡喜著呢,年初當林禦史傳出那首詩後,一時之間京城紙貴,但凡有些兒交往關係的,都來府上跟父親寒暄呢,如今見了面兒,卻只輕描淡寫地。」

  應蘭風聽到「林禦史」三個字就覺皮肉發緊,只好應付笑道:「我竟全不知道還有此事。」

  應竹韻道:「大哥今晚上在禮部值夜,應是不回來了,明兒你再去見罷了。大伯家也明兒再去就使得……老太太既然睡下了,不如先去拜見母親?」

  兩人便到了內宅,正欲去拜見應夫人,卻見遙遙地廳內有幾道人影,仔細看去,影影綽綽,可見有李賢淑同應懷真,身前是個半高的男孩兒,正是應佩,應佩身側站著幾個婦人,上面還坐著兩位,不知說著什麼,頗為熱鬧。

  應竹韻一看,便笑道:「看樣子嫂子已經見了母親了,我家裡的也在,不知哥哥還記不記得她?」

  應蘭風道:「我記得弟妹是工部許侍郎家的女兒……是個極能幹賢慧的人。」

  應竹韻道:「能幹倒是真的,其他倒也罷了。」說著哈哈一笑,引著應蘭風往前,到了廳前,有丫鬟見了,便入內稟報。

  兩人進了裡頭,果然見滿堂的人,多半都是府內的女眷,倒也不用刻意回避,應蘭風上前先拜見了嫡母,應夫人笑道:「我正在跟你媳婦說你來著,正好就來了,你見過你父親了?」

  應蘭風道:「才見了父親,母親一向安好?」

  應夫人道:「都好,這裡沒有別人,你且起身罷了,算來有五年不見了,彼此也先認一認。」

  應蘭風起來,團團地跟家裡的眾眷親略見了見,其中有他大哥的妻子陳大奶奶,含笑見禮;也有他早先收房的那個妾楊氏,雙眼微紅地見過應蘭風,她跟應蘭風所生的女孩兒應蕊則在應夫人身旁,今年已經八歲,生得也是杏臉桃腮,十分出挑,見了她父親,畢恭畢敬地行禮,看著很是規矩。

  應夫人等他們見禮完了,便道:「今兒晚了,你們又車馬勞頓,我看懷真都有些發困了,不如先安歇下……老三都給你哥哥安排妥當了?」

  應竹韻還未說話,旁邊一個眉眼精緻的婦人笑道:「都妥當了,南跨院那個院子又大又乾淨,正好哥哥嫂子跟侄女兒住,一應要用的東西也都早按照太太的吩咐備好了。」這正是應竹韻的內人,喚作許源,是個八面玲瓏心靈口巧之人,在府內幫著管事。

  應夫人點頭道:「你辦事兒我是極放心的。」當下略說笑了一回,就各自散了。

  應竹韻的女人許源便親領著李賢淑去了南跨院的房子,果然極大,從東到西有六七間的大房,院子裡略種了幾棵樹跟花兒,許源眼見安置妥當,就道了乏退出去了。

  許源又另有事務,忙到半夜回到房中,見應竹韻已經歪在床,見她回來,便說:「怎麼才回來,哥哥那裡不是都妥當了嗎?」

  許源便說:「你只知道你這哥哥,難道除了他家裡沒別的事兒了?」

  說著就坐在梳粧檯前讓小丫鬟們卸妝,摘下珠花又揮手叫退出去,便扭身對應竹韻又道:「你也太熱心了,且也收斂些,別先就這麼一心一意地為了人家,你瞧這事兒府裡的人哪個願意插手,倒是你歡天喜地湊上去……別的不說,就只老夫人今晚上都不見,可知如何了。」

  應竹韻聽了這話,便道:「叫我看,都是一幫子不開眼不知高低的,都覺著二哥哥一放泰州五年悄無聲息地,將來恐怕也不會有大出息,故而連熱絡都少了,伯伯家的幾位弟兄姊妹竟連露面也不曾了,且看換了大哥他們又是什麼一種諂媚樣兒!我可是親去過泰州的,你聽我一句:哥哥將來必會有一番大作為,哼!到時候才叫那些人後悔今日的慢待呢。」

  許源聽得好笑,便道:「你快留神你的嘴,叫人聽見了像什麼,這可是老夫人帶頭兒不待見,你說誰不開眼呢?」

  應竹韻摸了摸嘴,道:「罷了!我又沒說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是精明的,心裡自有主意,別人豈能猜得透?或許另有打算也不一定……只是別人如何且由他們,橫豎我只盡我的心就是了,我可不做那種拜高踩低的勢利小人。」

  許源聞言就笑白了他一眼:「就你是好人,心善!」

  應竹韻卻又正經坐起來,對她說道:「他們才回來,人生地不熟,這些日子你多留心著那邊,萬萬別缺了他們應用的東西,再者,多跟嫂子親近親近才是……那是個爽利的人,你們想必是對脾氣的,免得你總說這府裡的人都不對你的眼。」

  許源忍不住笑道:「我的爺,怎麼你竟把這兩個人捧到天上去了呢,還沒回來你就百般叮囑,如今回來了你還是這般……難道我要把他們當菩薩拜著不成?」

  應竹韻也笑了笑,道:「有道是禮多人不怪,總比失禮的好。」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便瞪起眼睛道:「今晚上你也見過了,你可信了我的話了?咱們這懷真侄女兒的品貌,京內這幾個世家裡的孩子是不是都比不過的?」

  許源不由喝道:「你再敢說!別人家的倒也罷了,你自家的閨女呢?光瞧著別人家的好,再給我聒噪,今晚上你索性就去南跨院住著!」

  應竹韻見狀,才笑著住嘴,到了床邊一把將許源摟過去,道:「奶奶饒命,是我失言了。」

  許源斜睨他一眼,在他肩頭用力一推,應竹韻順勢跌到床內,索性歪著身子笑道:「你可快著些,我這兒等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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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 章

  次日一早,李賢淑便叫應懷真起身打扮,要去拜見應老太君。

  應懷真只是裝睡,被李賢淑硬抱了起來,就揉揉眼睛道:「娘,我覺著不舒服,能不能不去了?」

  李賢淑忙問哪裡不舒服,又摸摸她的頭,並不覺得發熱。應懷真悶悶地說道:「我頭疼,不想動彈。」

  李賢淑想了一想,溫聲勸道:「阿真,今兒是第一次見老夫人,若然不去,必以為咱們怎麼著了……府裡頭規矩大,咱們哪怕只去探一頭呢,只要露個面不失禮就成。」

  應懷真只得任由她打扮自己,才裝束停當,就聽外面吉祥說道:「小少爺來了!」

  聲音剛落,就見應佩從門外走進來,跟李賢淑一照面,立刻站住腳,行禮說:「母親……我、我來看看妹妹。」

  李賢淑「啊」了聲,瞅他一眼就從匣子裡取了金項圈要給應懷真戴上。

  應懷真正看應佩,見狀忙握住了,道:「娘,這是大元寶的,戴這個做什麼?」

  李賢淑道:「誰叫你把自個兒的給了他呢?什麼都不戴叫人看著未免寒酸,少不得就先用著這個,乖。」說著硬是給應懷真戴上了,歪頭看了看,覺著十分滿意,便笑道:「張雲飛家裡不知是不是罵咱們呢,竟用個銀項圈把他兒子的金項圈換了來。」

  應懷真只得歎了口氣,抬手摸摸金項圈,忽然自言自語說:「我真想念大元寶。」

  這會兒應佩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不動,只是看著,應懷真便跑過去,道:「哥哥怎麼一大早兒來了?」

  應佩這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們今日要去見老夫人,特意來看看。」

  李賢淑在旁邊收拾東西,也不理應佩,耳朵卻仔細聽他說些什麼。只見應佩拉住應懷真,小聲地說:「昨兒我看你好似有些累了似的,也不愛說話,也不太看人……所以我先來這趟,你去見老夫人,可不能像是昨兒一樣了,她老人家不喜歡小孩子無精打采,喜歡活活潑潑的才好。」

  應懷真歎了口氣,道:「是麼?」

  應佩說道:「她就很喜歡蕊妹妹,因為蕊妹妹伶俐會說話,所以很得她老人家歡心,我想你本就聰明,自然是無礙的,不過我自個兒瞎擔心,才來叮囑你一番。」

  應懷真垂頭默默地道:「哥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老夫人喜歡誰不喜歡誰,不單單是看脾氣性格的。」

  應佩一怔,旋即慢慢地點了點頭,歎了口氣。

  李賢淑見兩個相對無言,心裡詫異,就道:「還不走?是在做什麼?」

  應懷真打起精神,道:「遲早晚都要見的,咱們去吧。」

  應佩才也微微一笑,道:「說的是,以後就在這兒住下了,少不得要用心些。」

  李賢淑聽到這裡,便挑了挑眉。

  此刻老夫人已經起身,早一步應蘭風也來拜見過了,李賢淑領著應懷真到了老夫人屋裡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聽見嘰嘰呱呱地笑聲,丫鬟見她來了,便道:「二奶奶跟二小、姐,佩少爺來了。」

  裡頭的笑聲漸漸停了,應懷真隨著母親進了門,她幾乎不用看也都熟悉這屋子的路,閉著眼也能來去自如。

  應懷真其實是不願回京的。

  在泰州的時候應蘭風說要辭官之時,她先是一驚,細細想想,卻又隱約覺著歡喜,畢竟若應蘭風不再涉足官場,以後那場潑天大禍恐怕也不至於落在身上。

  然而一面喜,一面卻又隱隱地擔憂,畢竟這世間的因緣結果,不是人力能改變,也不能人心能算透的,冥冥中造化如何,也只有老天的翻雲覆雨手操縱罷了,縱然離開官場,也不能就全然保證此生安然無恙了,這點應懷真是深知的。

  比如張珍,本以為拐子今生錯把自個兒綁了去,就免了他的災劫,不料往後,元宵那夜,他仍是還傷了腿,幸好沒有傷筋動骨,不似前世一般變作殘疾之人。

  由此推彼,縱然強讓應蘭風不去為官,最後的結果又會是如何呢?也只一個「看天數」罷了。

  另一方面,則是應蘭風。

  在那次應蘭風問她自個兒是當官好還是辭官好的時候,應懷真看著應蘭風的眼睛,心裡隱隱是明白的,對應蘭風而言,此刻所做的辭官選擇,不過是因為受了林沉舟的那番驚嚇,又出於對妻子女兒的考慮,才毅然做出這種決定,這決定宛如「壯士斷腕」。

  若應蘭風不想做官,那他也不至於在泰州安安穩穩地蹉跎了四年多,若他不想做官,也就不會問應懷真自個兒是為官好還是辭官罷了,甚至於說出「爹不會做官」這種試圖自個兒說服自個兒的喪氣話。

  那天應蘭風躲在森冷的書房寫辭呈的時候,應懷真問他當初為何要科考為官,應蘭風的回答,則更肯定了應懷真心中所感知的。——應蘭風其實是想做官兒的。

  那是他的心願,然而卻要忍痛捨棄,應懷真當初是看出應蘭風心底的猶豫,才說「爹只管做自己想做的就好」,她想讓應蘭風自己選擇,不用以別的什麼為意。然而幾次三番,應蘭風卻還是選擇為了妻女斷絕前途。

  暗地裡應懷真想了許久,終於也沒有在應蘭風拿主意的時候橫加干涉,索性一切由得他。

  她不能因為自己算不上周全的私慮,替應蘭風為他的將來做決斷。

  直到府衙王克洵勸回了應蘭風,應蘭風又大操大辦廢寢忘食地開始修渠,應懷真已經明白,仕途這條路,應蘭風還是得走下去,縱然他能辭官經商,但是做官,才是應蘭風心底所望。

  回京那天,在泰州城湮翠湖外,當看到應蘭風駐足凝視那萬民豎起的「應公渠」碑上三個字時候的模樣,一切已經不言而喻。

  既然已經決定了,不管將來如何,只有奮勇前行。

  只是這一次她不再萬事不問,而會步步留心。

  然而回到了應公府,心中仍是不免抵觸,所以自打下了車,應懷真只是在李賢淑懷裡裝睡,縱然見了應夫人,也仍是一臉懵懂發困、少言不語的模樣。

  太久沒有面對這種場面兒了,花團錦簇滿當當地一屋子人圍著,各種各樣的神情,眼色都落在她們身上,嘴裡說的都是客套好聽的言語,然而心裡怎麼想的誰又知道?

  比如應老太君。

  應懷真自詡自己是個愚鈍無知的人,前世的情形,只是大概記得,小時候仿佛並不討老夫人的喜歡,幾度疏遠,等她逐漸大了起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入了老太君的眼,老人家時常地喜歡抱著她,說她可人疼、乖順之類,在眾人面前,和樂孜孜地就像是一對兒極親熱的祖孫。

  應懷真心大,也沒怎麼多想,此番重生,肯睜開眼睛留心觀望周遭,也開始細細地揣摩人心,對於老夫人前世的舉止為何會兩樣,已經也隱隱地明白了。

  應佩特意來叮囑了那番,不料應懷真眼睛睜開了,心卻懶了,已經懶得去應付,也懶得去什麼「伶伶俐俐地討老人家的喜歡」,因為她知道,她再伶俐活潑,此刻在老夫人眼裡,也不過是個沒什麼地位的庶子的女兒,又自小在外養大,自然是「親疏有別」。

  事實上應懷真隱約也記得,前世她這麼小的時候,性子十分活潑,也愛嬉笑搗亂,正是應佩口中所說的「老夫人喜歡的那種性子」,然而每每她在老夫人跟前兒說笑玩鬧,所得的多數竟只是厭煩的表情,以及一句:「到底是外頭長大的毛丫頭,沒規沒距的,這樣怎麼得了。」

  等她逐漸長大,應蘭風官越做越高,她的脾氣並沒改多少,在老夫人眼裡,卻成了:「心肝肉兒,到底是大家閨秀,跟別人不同,我也沒白疼你。」

  應懷真一路走一路想,不時地嗤嗤發笑,惹得應佩轉頭看她,問道:「妹妹在笑什麼?」

  應懷真咳嗽了聲,道:「沒什麼,只是想到些好笑的事兒。」

  屋內一片鴉雀無聲,等著李賢淑領著兩個孩子向前行了禮,上面應老太君才說道:「快起來吧,可憐見兒的。」

  其他在場諸人多半昨晚上都見過了,只是老夫人身邊除了應蕊跟應竹韻家裡的兩個女孩兒,還有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生得眉如春山,臉似銀盤,十分貴氣,跟應佩的清秀長相大不相同。

  應懷真知道這位就是昨晚上露面的陳少奶奶的獨子,也是應蘭風大哥家的兒子,今年才十一歲,名喚應春暉。

  有丫鬟上來,請李賢淑坐了,正好是在陳少奶奶的下手,應懷真則被老夫人叫到跟前去,仔細打量,片刻道:「果然生得不錯,只可惜這幾年都在外頭……泰州那個地方太偏僻,必然沒什麼好的,把孩子也養的面黃肌瘦不成個樣兒了。」

  應懷真低著頭,心裡哭笑不得,若說先前她的確是有些「面黃肌瘦」,那也是因為大病了一場,自然是瘦的不成樣兒了,但自從去年徐姥姥到了泰州後,每日裡變著法兒的做好吃的,應懷真又漸漸地放寬了心思,因此到了年後這段時間,竟養胖長高了許多,肉嘟嘟的臉蛋,雪色裡泛著微微地潤紅,唇若櫻桃,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地,連小手也略長了點兒肉,跟之前病著的那個可憐的小娃兒不可同日而語,沒想到在應老太君眼中,仍只是個「面黃肌瘦」?多半是老夫人的眼神出了問題。

  李賢淑雖然性子潑辣爽利,但畢竟是小戶人家的女孩兒,而應老太君則不同,出身大家,又嫁了應公府,乃是個幾代榮華富貴薰陶出來的人物,如今更是應公府裡一家之長……因此李賢淑雖然不覺著應懷真面黃肌瘦,但有些話說出來恐怕顯得逾矩,所以竟也不便搭腔,只笑說:「她去年大病了一場,年底才好了,怕是瘦了些。」

  應老太君一臉了然,對周圍道:「我說著呢,這孩子雖然看著好,瞧起來卻仍是有些虛,如今回來了,務必要好好養養,順便也學學府裡的規矩,別像是在鄉下一樣無拘無束的了,叫親戚們看了笑話。」

  李賢淑心底已經不大痛快,但畢竟是老人家,縱然說些偏頗的話,做小輩的又能怎麼樣呢,難道要當面忤逆?便只稱是罷了。

  應老太君說話的功夫,她旁邊的應春暉跟應蕊幾個就一塊兒打量應懷真,應蕊眼中透出幾分笑意,應春暉卻眨巴著眼,忽然道:「我瞧著懷真妹妹也並不瘦,不過比起我來倒是要瘦一些。」

  應老太君別人的話可以不聽,應春暉的話卻一個字也不拉,聽了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道:「你說哪裡話,你是個男孩兒,若比個女孩兒還瘦,那成什麼話?且你從小底子好,你這妹妹在外頭,哪裡能有你這麼受用?」

  應春暉道:「那妹妹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定會好好地照顧妹妹……」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手臂上一疼,應春暉回頭,正看到應蕊的手搭在他的胳膊後面,笑眯眯地說:「春暉哥哥倒是個兄妹友愛的,只不過你別見了新妹妹,就一心一意地為了她,反把我們都忘了,我們可也不依的。」

  應老太君一陣大笑,撫著應蕊的頭說:「不用怕,都是一樣的友愛,再說還有曾祖母呢?」

  應蕊便又笑道:「其實我們知道哥哥不會這樣,不止是哥哥,連我們見了懷真妹妹都覺著喜歡,疼她還來不及呢,只是怕哥哥太興頭了,反而顯得我們都盡不上心了。」說得眾人一塊兒大笑。

  笑罷,應夫人對李賢淑說道:「你們一家回來的正好,下個月就是老夫人的壽辰了,正好一家子團團圓圓了。」

  許源便在旁笑道:「可不是?要不怎麼說老太君有福氣呢,我們這些子孫也都跟著沾光了。」

  眾人點頭稱是,均都十分湊趣。

  說了會兒話,應老太君有些乏了,眾人就散了。

  李賢淑領了應懷真出來,正陳少奶奶領著應春暉也往回走,只聽應春暉求說:「娘,今兒是懷真妹妹回來第一天,索性放我去跟她玩一天豈不是好?」

  陳少奶奶板著臉道:「不用又找藉口,你先把那字練好了再說不遲,橫豎他們都是搬回來了,日子長著,玩鬧的時候也多,但倘若你的字還是那樣難看,就再也別想玩樂。」

  應春暉歎道:「快饒了我吧,夫子都稱頌我的字好,怎麼娘仍是不滿意?我得練到多早晚?手都要斷了。」

  陳少奶奶冷哼道:「不用裝可憐,倘若別人說一聲好你就信以為真,這樣固步自封,一輩子也別得好!你那手哪裡斷了?方才我看你抓著果子吃,吃得倒是飛快,一點兒也沒嫌累。」說的應春暉一聲不吭,果然乖乖地跟著走了。

  李賢淑看著發笑,不由對應懷真說:「這大嫂子倒是有趣,方才坐著大傢伙兒都笑眯眯地,獨她有些冷冷地,也不大說話。」

  應佩在旁說:「大伯母自來就是這樣,她是極有才氣的,平日裡也不管事兒,整天寫寫詩讀讀書,得閒就教導春暉哥哥,指望他也學了一二。」

  李賢淑早先嫁來府裡,沒多久就跟著應蘭風去泰州了,因此對這些人物並不算十分瞭解,聽應佩的話,便看他一眼,道:「所以家裡頭的事兒都是你三叔家裡管了?」

  應佩點點頭道:「三叔跟嬸嬸都極能幹……」說到這裡,忽然看到應蕊從屋裡出來,忙說:「我失陪一會兒。」

  應蕊一出門就看到應佩正跟李賢淑說話,卻假裝沒看見的,低著頭往旁邊的小路上去,冷不防應佩跑了來,將她攔住道:「蕊妹妹去哪裡?」

  應蕊說道:「我回房去。」又冷笑說:「你怎麼不跟著他們,跑來攔我做什麼?」

  應佩握住她的手道:「如今母親回來了,你好歹也得去拜見拜見?」

  應蕊扭頭說道:「什麼母親!我五年都沒照面的人,也能叫母親?」

  應佩見她又要走,忙道:「蕊兒別賭氣,父親跟母親在外面也不是自己樂意的……」

  應蕊皺著眉,抬頭看著應佩道:「佩哥哥,你自打從泰州回來就有些變了,怎麼竟總是為了他們說話?」

  應佩欲言又止,應蕊咬了咬唇,道:「你愛跟他們好你便去,我卻懶得理會!」說著拔腿就要走。

  應佩想到方才她在屋裡的舉止,便忙將她拉住,低聲說:「蕊兒,你不去親近他們倒也罷了,只不過你得聽我一句話……別去惹懷真妹妹。」

  應蕊聽了,柳眉倒豎,冷笑說:「原來她真是個可人疼的,春暉哥哥這樣,你也這樣護著,再說,我好端端地做什麼要去惹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罷了,只不過她也別來惹我,不然她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放在眼裡。」

  應佩見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才又要說,應蕊哼了聲,甩手去了。

  如此一家子就在府內暫且住下。

  連日來,應蘭風便忙著去吏部報到,本以為很快就會被派個一官半職,不料吏部的人口上雖說極為熱情,但遲遲地並未發排,應蘭風問起來,便說是上頭正在商議。

  應蘭風隔三岔五便跑一趟,腿兒都跑細了,那邊的「商議」還沒有結果,讓應蘭風不由地心煩氣躁,托人入內打聽,有的說是要給上頭送點禮才成,有的卻說……好像是有人從中作梗的緣故。

  眼見一個月將到,應蘭風這邊還無著落,整個人也都瘦了一圈兒。

  府裡的人自然都聽說了,一時也眾說紛紜。

  這天,因為天熱,應懷真自己坐在花園的亭子裡乘涼,陽光正好,照的池子裡的水波光粼粼,有些迷眼,應懷真伸手擋了擋臉,忽然聽耳旁有人道:「你……必然是懷真了?」

  應懷真趴在欄杆上,聞聲轉頭看去,方才眼睛被陽光映著,一時還不適應亭子裡的光線,便微微眯起眼睛,兀自覺得眼前一陣光線恍惚,片刻待那晃動之感停了,應懷真看到眼前站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生得極雋秀俊美的眉眼,眼中乍驚乍喜,微笑看著她。

  應懷真怔了怔,脫口道:「……小表舅?」

  原來這出現眼前的,正是之前曾去過泰州的郭建儀,應懷真因對此人記憶深刻,故而一眼就認出來,但對郭建儀來說……今生他跟應懷真見面,這卻還是頭一次。

  郭建儀聽應懷真見面就認出自己,略有些詫異,旋即笑道:「我果然是沒認錯……這府裡的幾位小小.姐我都見過的,獨沒見過你。又聽說你們月前來了,竟然一直都沒得空來拜見……沒成想今日竟不期而遇了。」

  郭建儀說著,便進了亭子內,應懷真已經起身,眼睜睜地看著他靠近了些,心竟有些微跳,偏他的口吻恰到好處,樣子又溫和寧靜,從頭到腳都透出無害有禮的氣息。

  應懷真雖知道這不是個好惹的人,但還是不由地略放鬆了身心,便道:「我也聽說小表舅一家早在年前就上京了……小表舅怎麼在這兒?」

  郭建儀走到她旁邊的欄杆旁,轉頭看著她笑道:「我本是來看望老太君跟姨媽,順便也拜會拜會哥哥,不料來了才聽說哥哥出門了。」

  應懷真道:「爹大概又去吏部了。」

  郭建儀道:「這仿佛要一個月了,怎麼官兒還沒放下來麼?」

  應懷真搖搖頭,因知道這人是極縝密的心思跟極沉厚的城府,他雖看似隨便問問,可誰知他心裡究竟是打著什麼主意,會不會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套中?

  因此應懷真並不想跟郭建儀深談,就淡淡地道:「具體怎麼我也不太懂,只聽說有些麻煩罷了,等爹回來,我跟他說小表舅來看望過了。」

  郭建儀聽了這句,覺著仿佛有送客之意,又看應懷真十分稚嫩的一張小臉,雙瞳黑白分明,毫無雜質,便只當是自己多心了,複又笑道:「上回我去泰州,因事情緊急,竟沒跟懷真你見面兒,那時候聽聞你剛病好,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應懷真道:「已經大好了,還要多謝小表舅送的東西。」說著就低了頭行禮。

  郭建儀凝視著她,因微微垂首,便顯出那極長的睫毛來,輕輕地動了動,顯得乖巧安靜。

  郭建儀咳了聲,微笑道:「那個不值得什麼,我倒是覺著簡薄了,一直心裡不安,幸虧你們也回京來了,以後來往的機緣也多著呢。」

  應懷真心想:「你這樣冷心絕情的人,誰願意與你來往?」恨不得離得遠遠地,嘴上輕聲說:「小表舅這樣多禮,我們怕受不起。」

  郭建儀見她小小年紀,卻神情自若,安穩沉靜,毫無孩子的玩鬧氣息,心中越發詫異,正要說話,忽然聽到背後一道花牆後有人說:「你還敢說她?上回三爺房裡的小茶怎麼上吊死了呢?可不就是因為三爺跟小茶的事兒被她發覺了,逼得小茶上了吊?隨便又給了小茶家裡幾個錢這件事就算完了。又有誰知道呢?」

  另一個人笑道:「這滿府裡的人哪個跟她好?如今二爺家的回來了,也是個什麼都不清楚的,竟跟她好起來了……我們且看著,什麼時候也被她坑一道才知道厲害呢。」

  先前那人道:「說起咱們這‘風二爺’,可真不是個成器的,人家都在京裡舒舒服服地當官兒,他倒好,一個大家子弟被發到外頭那麼長,虧得開始被欽點賜外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人說他不過一年半載就回來了,必然平步青雲的,如今倒好,白耽擱吃苦了那麼久,回來也派不上什麼官兒。」

  另一個介面道:「可不是呢?當初面聖的時候何等轟動,多少大官兒都爭著要把閨女許配給他,他倒好!竟都不要,偏選了個小門小戶的商家女……嘖嘖,別說我們,連上頭都給氣壞了……想來這叫什麼鍋配什麼蓋?」

  兩個人說到這裡,便笑了起來,忽然又說:「這外頭是個亭子,我們說的得意,留神有人在哪兒給聽了去。」另一個說:「快去看看!」當下花牆一陣窸窸窣窣地響動。

  應懷真跟郭建儀從頭到尾聽得明明白白,起初郭建儀聽了兩句,就想喝住這兩個人,然而看應懷真一臉的淡然不驚,他一蹙眉,便沒出聲,只是默默地留意打量。

  如今聽到這裡,知道那兩個人要出來了,當下再無遲疑,郭建儀探臂將應懷真一抱,便躍出亭子去,剛將身子藏進旁邊垂下的一大簇紫薇後,就聽那邊人聲說道:「好了,虧得沒有人,咱們也小聲兒點,給人聽見不是好耍的。」又是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那兩個人縮頭回去,腳步聲逐漸遠離了。

  郭建儀低頭,看到應懷真在他懷中,小小地眉頭緊皺,正微抬頭瞪著他。

  郭建儀一怔,忙將她鬆開,放在地上,又小聲解釋說道:「若是給她們看見,你不能奈何她們,她們反倒會因著心虛,未免從此就記恨你。……小懷真明白嗎?」

  應懷真半低著頭,抬起小手拍了拍裙擺邊兒沾上的一片花葉子,愛答不理地「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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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08:35 |只看該作者
 ☆、第 36 章

  郭建儀盯著應懷真,越看越覺的心裡不太對勁兒,忽然見她捏著衣角,問說:「小表舅,方才那兩個人說什麼上吊,又說誰面聖?究竟是什麼意思?小表舅又怕她們記恨,想來都是不好的話?」

  郭建儀一怔,這才知道原來她並沒有全聽懂的,也難怪,她也不過才五歲,那些人又說的狠毒雜亂,對個小孩子來說很難就想得那麼清楚。

  郭建儀略松了口氣,便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都是這些人閑極無聊胡亂編排的混話,也不能當真。懷真你不用理會忘了就是了。」

  應懷真抬頭看他,眨了眨眼,正色道:「那既然她們這麼愛編排,以後我少不得就遠著她們了,只不知道她們是誰呢,小表舅可認得?」

  郭建儀想了想,隨口說道:「瞧著像是大少奶奶的陪房陳六家的跟春暉的奶母……」說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動,便又笑了笑,說道:「我對這府裡的人也並非十分熟悉,方才又沒瞧真切,看錯認錯也是有的。」

  應懷真點了點頭道:「我也不認得她們是誰,那就算了罷,反正都不是好話,就當沒聽見的行了,小表舅覺著我說的可對?」

  郭建儀忍不住笑說:「正是這樣,很對。」又想起一事,便問:「方才懷真怎麼一眼就也認出我來了呢?」

  應懷真看了郭建儀一會兒,說道:「我也是猜的,府裡除了春暉哥哥跟佩哥哥,其他都是小孩兒了,沒想到就猜中了。」

  這話有幾分道理,但猜的這樣准,也算是機緣巧合了。郭建儀便笑道:「這兒太陽大,你是要回亭子裡,還是要回屋?我送你可好?」

  應懷真忙道:「不用了,吉祥姐姐說一會兒就來接我……」說話間,果然見吉祥蹦蹦跳跳地從路上過來,一眼看到應懷真跟郭建儀站在一塊兒,忙上前行禮。

  在泰州的時候吉祥是見過郭建儀的,是以認得,又道:「表少爺怎麼在這兒?不如回屋裡坐坐。」

  郭建儀便推說改日,又對應懷真道:「改天小表舅再來看望你。」果然便去了。

  應懷真瞅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吉祥笑嘻嘻地道:「沒想到郭少爺一家也來了京,以後來往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應懷真看她滿臉喜色,不由說:「有什麼可來往的呢?我們跟他們家也沒什麼格外的交情。」

  吉祥說道:「雖說是這樣,但我瞧著郭少爺委實不錯,年紀還這樣小,偏行事是這樣的妥當可心,給個老成人也不換。」

  應懷真心知給吉祥這樣誇讚,其中郭建儀的好皮相自然是一大原因,另一原因,怕也是那一盒子花膠燕窩的功勞,然而郭建儀是個外面純白內裡漆黑的主兒,這樣的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應懷真心內腹誹不已,只是不好就對著丫頭說出來。

  剛回了院子,就見李賢淑從外面回來,面上頗有慍怒之色,應懷真瞧著訝異,便問:「娘你去哪裡來?」

  李賢淑因著了惱,氣哼哼坐了,先是不語,然而實在忍不住,便道:「這兒有些住不得了,等你爹回來了合計合計,能搬出去且搬出去住罷了。」

  應懷真道:「怎麼了?究竟是誰惹了娘生氣?」

  李賢淑罵說:「無非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卻並不肯說緣由,起身回房去了。

  片刻如意也回來了,臉上也並不好,應懷真便把她叫了來,細細地問:「我娘方才做什麼去了,如意姐姐你可跟著?」

  如意欲言又止,搖頭不說。應懷真一再催問,如意才道:「姑娘,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對奶奶透露是我說的……原是因為這些日子來,咱們大人總在外頭跑,也不見結果,不免費心勞力,再加上剛換了水土,你沒見都瘦了好些?這兩天晚上更有些咳嗽,奶奶自然心疼,就叫我去廚房,想叫他們做點兒清火潤肺的湯水來,沒想到那些人推三阻四,一會兒說百合沒了,一會兒又說梨子也貴……總是不肯動手,我沒了法子,回來跟奶奶一說,奶奶氣極了,親自過去了一趟,那些人見了,才服了軟,不料方才送來了湯,奶奶一看,那梨也是有好有歹,百合沒有幾片,湯水也並不甜,奶奶索性就把罐子摔了,又去指著那些人罵了一頓。」

  應懷真聽了,驚道:「娘罵他們,他們表面不敢說什麼,底下必然又嚼舌頭了。」

  如意歎了口氣,道:「可不是麼?我也是這樣擔心的,方才我在後頭,就隱隱地聽他們議論說咱們奶奶……」說到這裡,再往下就是不好聽的言語了,如意就停下了。

  應懷真想了會兒,便說:「倒也不用怕。原是他們的不對,那管廚房的是什麼人呢?」

  如意道:「管事的叫秦大娘。今兒她雖沒露面,但指使著送那種湯水的必然是她。」

  應懷真問說:「她倒是大膽,竟敢這樣欺負人,不知道背後又是借了誰的力呢?」

  如意有些驚訝,想了想笑說:「姑娘的心思真活泛,竟想到了這個,你不說我還沒主意呢,我隱約記得這秦大娘是大奶奶陪房陳六家裡的親戚。」

  應懷真漫不經心地說:「這些人我統統都不認得,陳六家的是長得什麼樣兒呢?」

  如意笑道:「姑娘自然是不認得,咱們才回來多久,倒是我之前是在府裡的,陳六家的是個圓盤臉,也沒什麼特色,就是眼白多些,就是俗稱的三白眼。」

  應懷真嘻嘻笑道:「這麼有趣兒,改日我必要見上一見。」

  如意道:「姑娘見那些小人們做什麼,倒是別照面的好,免得看那嘴臉便生氣!」

  應懷真跟如意說了一會兒,就去找李賢淑,推門進去,見李賢淑坐在床邊,拿著帕子拭淚呢,應懷真一驚,忙喚道:「娘……」

  李賢淑沒想到會有人突然進來,忙扭過頭去把眼角的淚擦乾了,急收了帕子才起身道:「怎麼了阿真,有事兒找我?」

  應懷真看著她淚痕未幹之態,問道:「娘,那些人既使壞,你為何不跟三嬸娘說呢?她不是管事兒的嗎?」

  李賢淑聽她問起這個,便明白她已經是知道了,就道:「阿真你還小,不懂這些……起先已經有過缺三短四的事兒,我也找過幾次了,然而我們才回來……縱然受她高看一眼,彼此相處的也還好,但總是去煩她,她心裡未免不會覺著我多事。」

  應懷真點了點頭。李賢淑見她一臉了然似的,便把她抱在腿上,摟著說道:「自打回來了,只覺得處處不便,連要吃個湯水都要看人臉色了,還不是覺著你爹得不了好官職才這樣欺負人?偏老太君那裡又……」

  李賢淑停了口,眼中蘊淚,又道:「雖然我不願跟這起子小人置氣,但今兒實在是趕上了,一邊擔心你爹,一邊又忍著他們,委實是受夠了,才去廚房跟他們鬧了一場,如今雖然有些後悔,但做了便是做了……等今兒你爹回來,少不得跟他認真商議一番搬出去住,大不了我們便回你姥姥家裡住一段時候,哪裡活不了人呢,總比在這兒縮手縮腳的強!」

  其實李賢淑說了這些,也並非是全部,讓她之所以忍不住大發雷霆的,其中還有一件小事。

  起初頭兩遭兒,派了如意去要湯水,卻屢屢沒得,李賢淑本想忍一時風平浪靜,不料次日,那應蘭風的妾楊氏竟親來了,身後帶著小丫頭子,捧著個五彩花紋的蓋盅,裡頭盛的竟然正是百合蓮子甜湯。

  楊氏細聲細語地說道:「這是我自己熬了的,聽說姐姐近來尋這個,若不嫌棄,就先用這個罷了。」

  李賢淑見這情形,心中大怒,面上卻還未露出來,只笑吟吟說:「妹妹倒是個有本事的人,既然一片盛情,那我便留下了。」

  楊氏只道:「姐姐別嫌棄我手笨就好了,當初咱們二爺離京,因為蕊兒還小,夫人做主讓我留下照顧,不得隨行。二爺在外頭放了這麼久,都是姐姐操勞照料,十分辛苦,我心裡有愧,如今回來了,好歹且讓我盡點兒心意……」

  溫聲軟語地十分恭敬,也並沒再說其他,只略問了問應蘭風的事兒,李賢淑只說他近來忙的不成個樣子,早上早早兒出門,又非得三更半夜才回來之類,楊氏便告退了。

  次日李賢淑越想越是不對:憑什麼她去要東西就沒有,楊氏卻能變戲法兒似的「自己熬」了呢?於是又叫如意去催廚房,仍是沒得,李賢淑本來性子就有些潑烈,因為進府才一再忍耐,此刻哪裡還能再忍,心頭那股火兒無論如何再壓不住,最後竟才鬧得那樣,雖也暗暗後悔,卻也無濟於事,只得咬牙罷了。

  應懷真從頭聽到尾,便道:「娘,不用為了這些小事兒悔天悔地的,也別多想其他,照我說,他們敢這麼明目張膽的胡為,等時候到了,自會有收拾他們的人。另外,你也不必擔心爹爹,不是說‘好事多磨’來著?泰州五年都也過了,這些怕什麼?少不得耐著性子,只怕到時候爹升了官兒,你還會高興的哭呢。」

  李賢淑聽了這等寬心的話,破涕為笑,就把應懷真緊緊抱在懷中。

  又過兩天,傍晚時候,李賢淑帶了應懷真,去老太君那邊吃了晚飯。

  應懷真吃了幾口,轉頭四處看,卻見許源的一雙女孩兒,大的應翠八歲,還在規規矩矩地吃,小的應玉六歲,已經吃完了,就到了外間自己玩耍。

  應懷真便也跟了去,見應玉正在玩一個串珠算盤,她便湊過去說道:「姐姐,這個怎麼玩兒?」

  因許源聽了應竹韻的話,有心跟李賢淑交好,故而兩個姐妹也常跟應懷真玩在一塊兒,應玉見問,就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只看別人玩的好。」

  應懷真便笑了笑,道:「那麼我們不玩這個,我那裡有個布偶老虎,姐姐要不要一塊兒玩?」

  應玉聽了,便說:「你說那個,我們也有,我跟翠姐姐一人一個呢……上回你去沒見著麼?腿跟眼珠子還是能動的,你的能動嗎?」

  應懷真詫異說:「我沒留意,自來也沒見過能動的,姐姐別騙我。」

  應玉聽了,一心想要炫耀,正好應翠也吃了飯,應玉就叫了應翠,三個小的便叫丫鬟領著回了房,兩姐妹把布偶找了出來,應懷真看著那老虎果然逼真,眼珠子卻是黑色的水晶石做成的,一推便骨碌碌亂轉,不由嘖嘖驚歎。

  三個人玩得高興,不知不覺過了半刻鐘,就聽外頭有人咳嗽了聲,道:「奶奶回來了。」

  隱隱地腳步聲傳來,應懷真聽得分明,便擺弄著布偶,對應翠道:「你晚上抱著老虎睡麼?」

  應翠道:「我大了,哪裡還抱這個,連阿玉也不抱的,莫非你還抱著?」兩姐妹說著就嗤嗤笑了起來。

  應懷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我原本也是不抱的,可是這兩天總做噩夢,跟娘一說……娘就叫我抱著老虎,說是老虎會把那些壞東西都嚇跑了。」

  應翠睜大眼睛問道:「你做什麼噩夢了,又是什麼壞東西呢?」

  應懷真故意四處看看,見沒人進來,才說:「這件事我連我娘也都沒說,姐姐們答應別告訴人去,我才說呢。」

  兩姐妹見如此神秘,趕緊又催她說,應懷真道:「我聽人說府裡吊死過人,叫什麼小茶的……你們可聽說過麼?我也不懂,只是那天聽了人說後……回去就做噩夢了,好生怕人。」

  應翠已經有些懂事,應玉卻一無所知,應翠正欲說話,就聽外頭許源的笑聲傳來,道:「你們幾個小的,飯也不好好吃,跑到這裡嘰嘰喳喳做什麼呢?」

  應懷真忙停了口,許源看她一眼,對應翠道:「翠兒,你瞧你妹妹來這半天,你也不把你素日藏得那好吃的拿來給她吃,光顧著說話了,快去拿去!乖!」

  應翠很懂她母親的心意,當下答應了,便又拉著應玉,應玉道:「我還沒聽完呢……」話音未落,就被應翠拖了進內房了。

  當下屋裡就只剩下許源跟應懷真,許源就把應懷真拉到身邊兒坐了,親親熱熱地說:「真兒,跟嬸娘說實話,方才你跟翠兒玉兒說什麼呢?」

  應懷真道:「我、我沒說什麼……」

  許源故意低頭看著她,道:「小孩子家說謊可不好……留神那小鬼兒來抓你!」

  應懷真伸手捂住臉,半晌才說:「嬸娘別嚇唬我,我這兩天總做噩夢呢。」

  許源就問道:「那你做什麼噩夢,因為什麼做夢呢?你一五一十地說來,那小鬼兒就去抓別的愛說謊的小孩兒了。」

  應懷真琢磨了一會兒,才看著許源,小聲說:「那我跟嬸娘說,嬸娘可別告訴旁人。也別跟我娘說才好。」

  許源道:「你放心,嬸娘的嘴是最嚴的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應懷真便道:「這本是我無意中聽來的……那天我在院子裡……」

  當下應懷真便一五一十,把遇到郭建儀,聽到談話,如何躲開的情形說了一遍,將陳六家的跟春暉乳母的對白也撿著要緊的說了大半。

  末了應懷真道:「我本來也不知道說話的是誰,只看見那個人的眼睛白的多些,是小表舅無意裡說了他們是誰,不過也未必是真,小表舅說他並不熟悉府裡的人,或許會看錯了,叫我不要跟別人說起……」

  許源聽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本來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有十八般花花腸子,早聽說前兩天李賢淑在後廚鬧了一番的事兒,如果這次是應懷真自個兒主動來向許源「告密」,只怕她反而會覺著是李賢淑指使應懷真,好報復陳六家跟管廚房的秦家的。

  又,如果單是應懷真自己說這些,許源恐怕也是不會全信,如今現場偏又多了個郭建儀,許源聽著應懷真說的郭建儀的舉止,正好跟郭建儀素來謹慎不肯多話的性情相合,這自然是板上釘釘,確鑿無誤的了。

  應懷真見許源不言語,卻又皺著眉,呆呆地問:「嬸娘,真的有上吊的小茶嗎?會變成小鬼兒嗎?我總是做噩夢呢。」

  許源聽了這句,大為刺心,又見她傻傻地,心裡反倒愧疚起來,心想:「這樣小的孩子又懂什麼呢?竟白給那些下賤背後愛嚼舌根的混帳東西們嚇唬著了!」

  當下忙把應懷真摟入懷裡,反而百般安撫,道:「別聽他們的,哪裡會有那種東西!都是他們編出來嚇唬人的,若真的有什麼小鬼兒,頭一個就去捉這起子喪了良心的東西們!你是乖孩子,周身都有菩薩保護著呢,別怕。」

  說著,許源就把應懷真抱著,撫著她的背,輕輕地晃來晃去,十分疼愛。

  正好李賢淑找不到應懷真,打聽了丫鬟說是在這兒,便尋了來,進門一見這情形,不由笑道:「這是在做什麼呢?竟跑來這裡纏磨你嬸娘呢?」

  許源抱著應懷真不放,道:「你可別眼饞,我們娘兒倆感情比你們娘倆都好呢!」

  李賢淑又驚又笑,便也打趣道:「你也有兩個閨女了,偏又要收個乾女兒不成?快別臊了,自己再生個小子豈不是好?」

  許源只是嘿嘿地笑,將放開應懷真的時候,就悄悄地在她耳畔又說:「方才說的那些話嬸娘替你保密,你也不許告訴第二個人了?」

  應懷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嬸娘。」

  李賢淑越發笑道:「你們兩個倒是真的好了,竟連體己話都有了?」

  許源笑眯眯道:「可不是?懷真,可記得千萬別跟你娘說呢。知道嗎?不然嬸娘不依的?」應懷真果然乖乖地點了點頭。

  李賢淑坐著說笑了會兒,便帶著應懷真回了屋裡去。剩下許源在燈下坐了一會兒,心想:「因為大嫂子不管事,我來管家,那些跟著她的人落不了好差事,自然不服,虧得我還特意給他們些臉面,安排了些體面差事給他們……沒想到竟全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表面上三奶奶長三奶奶短地奉承,背後竟揭我的皮呢!我雖也知道他們背地裡不會全說我的好,可也想不到竟說的這樣不堪,又是這樣不知避忌,可見她們已是恨我入骨……」

  轉念又想:「這次幸虧是給懷真這不懂事的丫頭聽見了,倘若給別人聽見了呢?傳揚出去還了得?我白想做好人,卻養了這些專壞我名頭的混帳淫婦們!」

  許源想了一會兒,便咬牙切齒一會兒,各種念頭湧上,心火熊熊,一時就想叫了人來,把陳六家的跟春暉的乳娘立刻打死,但這畢竟是氣頭上的想法兒,這兩個人又都不是一般的下人,輕易動作起來沒憑沒據不說,更反而會得罪人,自要好生想法,慢慢擺佈才成。

  許源思謀良久,雙眼裡漸漸透出幾分銳色。

  且說李賢淑領著應懷真自回東院去,路上便問她:「你跟你三嬸娘說什麼呢?」

  應懷真偷偷笑了笑,道:「都是些沒要緊的閒話,三嬸娘哄你呢。」

  李賢淑也覺得如此,不然的話許源沒頭沒腦地跟個小孩子說什麼要緊的話?便只一笑,心道:「沒成想阿真倒是跟她投緣,近來我越發隱隱地聽說,她是個厲害的人,這樣的人如果一直交好倒也罷了,但倘若反目,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李賢淑滿腹心事,也不出聲,應懷真問道:「娘,爹回來了嗎?」

  李賢淑便道:「回來了,這會兒正吃飯呢,見你不在屋裡,就忙著叫我出來找了。」

  應懷真聽了,便加快步子,最後竟小跑起來,李賢淑急的忙追,一邊叫道:「黑漆漆地留神跌一跤!」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院子,正應蘭風吃了飯,站在門口張望,一眼看到應懷真跑了進來,口中叫著:「爹!」小旋風似的奔來。

  應蘭風大喜,便俯身張開雙臂,將她高高抱起。

  應蘭風見他興致頗高,加上又被舉得高高地,倒有些新奇有趣兒,便也咯咯笑了起來。

  李賢淑後面趕來,因走得急一時氣喘,便停步扶著柱子道:「你們一大一小……真是要折騰死人不成!」

  應蘭風把應懷真抱定了,道:「我等半天了,就等你回來……你可猜到我今兒遇見誰了?」

  李賢淑啐道:「我去找阿真前你就開始賣關子,如今還是沒玩夠不成?你一天出去見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我知道你是看見哪個老相識的了?」

  應蘭風哈哈一笑,道:「你卻是說對了,我的確是見了個舊日相識……再給你提一下,是在泰州見過的。」

  李賢淑一怔,脫口說道:「難道是看見娘了?」

  應蘭風白她一眼,李賢淑已經連珠炮似的叫道:「又或者是哥哥?妹妹們?」

  應懷真在旁邊站著,仰頭看著應蘭風,忽然叫道:「我知道!」

  夫妻兩聞言,齊齊低頭看來,應蘭風問:「真兒知道?那你說說看爹遇見的是誰?」

  應懷真脆生生說道:「必然是小唐……唐叔叔!」

  應蘭風本是滿懷戲謔,乍然聽了這句,笑容一收,驚訝問道:「真兒怎麼知道?」

  李賢淑見他這樣問,情知應懷真是猜對了,忙也問:「真的是遇見小唐……咳!是那位了不得的唐大人?」

  應蘭風看她一眼,忍笑答道:「可不正是這位了不得唐大人麼?真兒,你且先跟爹說說,你怎麼猜的這樣准?」

  應懷真眼珠一轉,道:「我瞎猜的。沒想到真的就猜中了。」

  應蘭風便又大笑,又把應懷真抱過去,讚歎道:「真兒就是聰明,隨便一猜就猜中了,不像你娘,左猜右猜都不中。」

  李賢淑見他如此,便又啐道:「你誇你閨女就誇唄,做什麼又踩著我呢?說起來……我知道真兒為何一猜就中,你可知道?」

  應蘭風跟應懷真一起看她,應懷真也覺好奇。只見李賢淑笑道:「那唐大人生得好,人又大方,跟阿真竟是極投緣的,你女兒必然是瞧上人家了,故而心心念念記著,自然一猜就中了!」

  應蘭風聽她這樣說笑,便也大笑起來,又故意地逗應懷真,道:「真兒,你娘說的可對?」

  不料應懷真聽了,先是張口結舌,呆了半晌,繼而慢慢地紅了臉,臉上的表情慢慢地竟是惱羞成怒真生了氣似的,最後竟揮起拳頭來,又砰砰地打了應蘭風幾下,趁著他鬆手的當兒,便撇了兩人跑進門去。

  倒是讓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怔了半晌,李賢淑道:「這是怎麼了,我是玩笑話罷了。」

  應蘭風想了會兒,道:「阿真眼見大了,大約……也知道害羞了?」

  李賢淑呸道:「什麼眼見大了,才五歲呢!」忽然記起正經事來,忙又問:「別打岔!你今兒倒是比往日高興些,莫非跟遇見這位唐大人有關?莫不是他做了什麼好的?」

  應蘭風聽問,臉上的笑卻慢慢地斂了,歎道:「倒是沒做什麼,只是我們說了一番話罷了……你也是再想不到他對我說了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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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0:35 |只看該作者
 ☆、第 37 章

  自打回京以來,吏部的門檻都要給應蘭風踏平,幾乎多半的差人都認得他了,門口的公差見了他便笑著招呼:「應大人來了!」不管如何,倒先混了個臉兒熟。

  這日應蘭風又來問詢,那主事官見了他就頭疼,早吩咐了底下人盯緊,但凡應蘭風來了,便早躲得不見人影。

  應蘭風也是練出來了,並不惱怒,跟些文吏吃了會兒茶,閒聊了幾句,才出來又溜達一回,見人仍是沒回,就跟那些文吏打了個招呼,邁步往外走。

  正踱步徐行,聽到後面有人道:「應公!應公留步!」

  應蘭風回頭看時,卻見是吏部的一個制書令,隱約記得姓寇,當下停步拱手道:「寇書令好,何事相喚?」

  寇書令拱手作揖,見左右無人,便拉應蘭風往前又走幾步,在那牆根邊上站住了,才道:「應公不必多禮,應公之前為泰州知縣,風評極佳,本來眾說紛紜,我也是半信半疑,然而前日我有個泰州的親戚上京,說起應公來,委實稱讚,我才知道應公確是個清明仁德的。」

  應蘭風見他無端說起這些,只好笑著應付道:「哪裡,只不過是盡我之能罷了,都是分內應當的,不值什麼。」

  寇書令歎了聲,道:「朝廷的官員若都似應公這般,那普天之下的百姓則都有福了……是了,我拉住應公是想問問,你可知道為何至今不能選官的原因?」

  應蘭風道:「胡亂也聽了些傳言,只不過不知道該信哪頭,因此毫無頭緒,只是乾等罷了。」

  寇書令雙眉微蹙,看定應蘭風,道:「這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應公當時以一首詩名揚京城,但同樣也因此引至災禍,你可知肅王已暗暗把你當做林禦史一派的人,因此才暗中阻撓刑部給應公選官?」

  這麼些日子,應蘭風終於聽到一句詳細言語,忙說道:「我算是個什麼東西?怎麼能跟林禦史扯到一塊兒去?肅王竟因此敵視我了?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謬,無妄之災了。」

  寇書令道:「其他人或怕肅王勢大,或畏懼林禦史之威,所以竟然不敢做聲,我因知道應公高義,不忍你久困此間,所以來跟你通個聲兒……應公還是及早想法兒……」

  應蘭風苦笑道:「多謝!我竟不知自己成了肅王跟林禦史間的棋子了,只是這又有什麼法子可想?我跟林禦史也不過是一面之緣,當初還以為他是販賣果品的商客,才膽大包天地贈了那詩……後來知道是他,也著實嚇的不輕。還暗自捏著一把汗,自忖相處時候因不知他的身份,言語中多有些逾矩之詞,更生怕會因此獲罪,沒想到好不容易得了活命之機,轉頭居然成了肅王爺的眼中釘了?這份冤屈可真無法可說,說句不好聽的,就像是風箱裡的老鼠,左右為難呢?」

  寇書令不由也笑起來,笑了半晌,才道:「其實倒也不是沒有法子,只要向肅王爺說清楚了,叫他知道應公不是林禦史一派的,肅王大概也不至於如此為難?」

  應蘭風道:「言之有理,只可惜我哪裡會有門路去跟王爺說明白呢?」

  寇書令思忖了會兒,道:「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倒是想到一個人……」

  應蘭風見他這樣說,忙問究竟,寇書令道:「我知道禮部一位王主事跟肅王府內趙長史是連襟,偏這位王主事又跟貴府的大爺私交不錯,應公何不接著這機緣,一探究竟呢?」

  應蘭風聽到跟他大哥有關,不由又苦笑說道:「不瞞寇兄,我的事家兄是不管的,我也不想去勞煩他,何況如今更有肅王牽扯進來,萬一弄得不好,豈不是反連累了他?還是罷了。」

  寇書令沒想到會是如此,便無奈道:「我也是不忍應公明珠蒙塵,也罷,再想別的法兒就是了。」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便彼此道別了。

  應蘭風自吏部出來,一時自覺頭頂烏雲滾滾,這些日子來他雖然聽說了上面有人故意為難,卻想不到肅王頭上,如今坐實了此說,當真棘手。

  才行了會兒,忽然有人從旁攔住,問道:「敢問是泰州新調回京的應大人麼?」

  應蘭風回頭一看,卻見是個青衣小廝,便說:「我就是了,不知何事?」

  小廝便笑道:「應大人有禮,是我們家大人命我請您到興澤樓一聚。」

  應蘭風便問何人,小廝道:「請恕小人不能告訴,橫豎大人去了便知,是您的舊時相識呢。」

  應蘭風心懷疑惑,但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倒也不怕什麼,便欣然前往,到了地方,小廝引著上了樓,指了指位子方向,便退了下去。

  應蘭風踱了過去,見乃是個雅間,門半開著,他將手一推,看到裡頭靠窗端坐一人,身著極淡雅的淺紫色圓領袍,白玉腰帶,領口處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裡衣,鶴背蜂腰,俐落標緻。

  應蘭風乍一看,正覺幾分眼熟,那人卻站了起來,轉身面對應蘭風,微微笑道:「應知縣,泰州一別,可無恙乎?」

  應蘭風瞧著那樣的笑臉,渾身先是一陣熱,忽地又是一陣冷,可謂水火交煎,忙拱手作揖,口稱:「不知是唐大人,失敬!」

  此人自然便是小唐了,見應蘭風行禮,小唐便上前一步,抬手在他胳膊上輕輕一拖,道:「何必多禮?今日只是請大人前來敘舊的,委實不必拘束。」

  小唐雖如此親近示好,應蘭風卻不敢怠慢,上回在泰州便被他跟林沉舟一唱一和,將他活活地蒙在鼓裡,想著自個兒當初肆無忌憚的舉止,這兩人卻不動聲色地只看著……就宛如在叢林之中翩翩起舞,卻不知背後有虎狼無聲窺伺隨時會起身撲殺一般。

  至今想起仍覺後怕。

  應蘭風咳嗽了聲,便道:「不知唐大人叫我前來有何事?」

  應蘭風是絕不相信小唐這番相請只是為「敘舊」,他掃一眼桌上,見只一杯清茶罷了,不由地暗暗略松了口氣……只要不是「鴻門宴」便好。

  終於落了座,小唐見應蘭風雙眸微垂,知道他心中忐忑,便起手替他斟了杯茶,應蘭風忙握住,連連道謝。

  小唐笑道:「當初在泰州乃是公務在身,不得已而為之,還請應知縣休怪,這一杯茶就當我請罪了。」

  應蘭風忙道:「哪裡哪裡!唐大人這話折煞下官了。」心中萬分狐疑,仍是猜不到對方究竟意欲如何。

  小唐覷著他的臉色,忽然問道:「自泰州一別,差不多已是一年過去了,可喜應知縣調回了京內,以後大家相處起來更容易多了……是了,不知小懷真可好?我離開之時她仿佛剛病癒,看著瘦弱的可憐。」

  應蘭風聽著他說「大家相處起來容易多了」,正心裡打戰,暗覺著還是不要「相處」的好,最好是離著千里遠!忽然聽他又問起懷真,便不由地放鬆心神,竟笑著回答道:「真兒好著呢,前日還嚷著說自個兒比先前胖了……」說到這裡,對上小唐笑吟吟的雙眼,笑容一僵,便不再說下去。

  小唐卻自顧自歎道:「我甚是想念那孩子,若不是恩師囑咐我近來不要去拜訪應知縣,我便早去府上拜會了。」

  應蘭風一怔,遲疑著問道:「雖則不敢當‘拜會’二字,但您說的是林禦史大人?可……大人卻又是為何這樣囑咐您呢?」

  小唐淡淡道:「想必應知縣也聽說了,因為那首贈詩的緣故,肅王很是惱怒,他自然奈何不了林大人,故而就遷怒於你。」

  應蘭風目瞪口呆,想到寇書令的話,便道:「可、可我委實是跟林大人不熟……」

  小唐微微一笑,道:「應知縣其實也該明白,肅王並不是個講理的人。」

  應蘭風一口氣悶在喉頭,過了會兒才說道:「那麼我這次回京,豈不是調職無望?」

  小唐搖搖頭道:「不然,肅王只是要折一折你的銳氣罷了,讓你知道他在朝中仍是不容小覷,倘若你若肯向肅王低頭,恐怕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只看應知縣如何選擇罷了。」

  應蘭風聽得皺眉,竟忘了忌憚,哼了聲道:「平步青雲應某是不指望了,只想清清白白做個官兒罷了,倘若還得去跟人溜鬚拍馬,做盡不堪之態,那索性不做這官兒也罷。」

  小唐輕笑,目光中頗有深意,看著應蘭風道:「我聽人說應知縣在泰州的時候曾想辭官?」

  應蘭風一怔,即刻明白必然是王克洵把此事告訴的他,恐怕林沉舟也知道了,事已至此,應蘭風索性坦然道:「不錯,正有此事。」

  小唐問道:「這卻又是為何?」

  應蘭風道:「官場上步步驚心,且應某才智平庸,唯恐行差踏錯,更禍及妻女。」

  小唐微微挑眉,片刻點了點頭,道:「但你在泰州開渠,又聽調上京,可見仍是選擇走仕途一路了?」

  應蘭風皺眉不語,半晌緩緩地出了口氣,道:「是……」

  小唐笑道:「既然決心已下,又怎能輕言放棄呢?應知縣也該知道,自古以來這青雲路就非坦途……越是往上,便越是九死一生。」

  應蘭風聞聽此言,默默不語。

  應蘭風面前杯中的茶水已經冷透,他舉起來喝了口,略覺苦澀。

  小唐看著應蘭風,忽道:「我有個人要介紹給應知縣認識。」

  應蘭風抬頭看他,小唐話音剛落,便聽門外有人道:「趙爺來了。」上樓的腳步聲響起,一直到了門口邊上。

  小唐道:「趙兄請進。」

  門外那人推門而入,應蘭風仔細看去,見來人白淨臉,下頜三縷鬍鬚,一派斯文。

  小唐起身相迎,那人舉手寒暄,又看應蘭風,道:「這便是應大人了?」

  應蘭風不知此是何人,便也舉手道:「如今也沒什麼官職,兄不必客氣,直呼姓名便是,不知兄是……」

  小唐在旁道:「趙兄如今在肅王府當差,想必應知縣也聽說過一二。」

  應蘭風心頭一跳,便想起先前在吏部寇書令所說的那「肅王府的趙長史」,不由看看小唐,又看那人,重作揖道:「失敬失敬!原來是趙長史。」

  趙長史看著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讓應蘭風毛骨悚然。

  三人重又落座,應蘭風猜不透小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索性不語。

  小唐卻也不做聲,倒是趙長史看著應蘭風,似笑非笑道:「早聽聞應大人的名頭,沒想到見面更勝聞名,果然良才美質,國之棟樑。」

  應蘭風勉強道:「謬贊了。」

  趙長史嘿嘿笑道:「應大人不必自謙,大人若不是身負驚人才幹,肅王爺也不至於如此的求賢若渴,唯恐別人得了大人去。」

  應蘭風聽了這話,心中越發有苦說不出,掃一眼小唐,卻見他仍是那副微微笑的模樣,仿佛什麼也不曾聽見。

  應蘭風咳嗽了聲,道:「承蒙王爺青眼,然而方才我同唐大人也說過,此事委實是誤會一場……我跟林禦史相交泛泛……」

  趙長史笑道:「大人勿驚,我也只是來傳王爺話的,且讓我說完再議。」

  應蘭風一怔,趙長史將笑臉收了,改做正容,道:「王爺說,叫我去傳他的話:王爺敬大人是個有骨氣的,所以不肯十分為難,但若大人仍是一心選擇林沉舟那一邊兒停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王爺是天潢貴胄,姓林的不過是個區區禦史,就算再怎麼被皇上重用也好,終究只是一時的!王爺跟皇上卻是手足,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人若真的想‘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且看好了再站不遲!」

  應蘭風聽了這話,如癡如醉,如傻如呆,他竟不知自己何時竟真個兒成了肅王爺眼裡的香餑餑了,而這位爺當著小唐的面兒說這些出來,總不能不知道小唐乃是林沉舟的心腹?

  趙長史說罷,仍皮笑肉不笑似的道:「大人可掂量著行事了?我的話已經帶到,也不耽擱了,告辭。」說著起身,向兩人行了禮,便出門而去。

  剩下應蘭風跟小唐煢煢相對,小唐仍是泰然自若,叫了夥計來添水添茶。

  夥計去後,門又掩上。應蘭風看著他,道:「我竟是猜不透,唐大人,當著明人不說暗話,索性攤開來說明:你們究竟是想要如何呢?」

  小唐微笑相視,道:「應知縣還不明白?自然是想你選邊兒站了。」

  應蘭風啼笑皆非,把心一橫,道:「你們一個是狼,一個如虎,我卻要往哪裡站?我自然誰也不站。」

  小唐搖頭道:「既然你知道這都是虎狼之輩,若你誰也不站,虎狼齊心,你卻往哪裡逃去?」

  應蘭風倒吸一口冷氣,看著小唐的眼神,忽然間心頭靈光一動,脫口說道:「我知道了!原來你們是想讓我投靠肅王!」

  屋內並無他人,應蘭風把今日所見所聞,以及跟小唐所談的話盡數跟李賢淑說了一遍。

  李賢淑滿耳的「肅王」「林禦史」,也早已「如癡如醉,如傻如呆」,更是做夢也想不到剛從七品知縣的位子上爬回京內,忽然之間就有兩個這樣的厲害角色來「泰山壓頂」。

  兩夫妻你看著我,我瞪著你,兩兩無言。

  而在室內,應懷真聽著這些話,也是心跳加速,兩耳轟鳴。

  起先應懷真之所以猜中應蘭風遇見的人是小唐,一是因為應蘭風說了是泰州遇見的舊相識,如果真的是徐姥姥等人,就不會說是「相識」了,而人在京城卻又能於泰州遇見的,最大的嫌疑就是林沉舟跟小唐兩人。

  應懷真之所以不猜林沉舟,是因為林沉舟畢竟是人人望而生畏的監察禦史,若真個兒遇見的是他,應蘭風就不會用如此輕鬆的口吻提起了。

  再加上應蘭風最近正疲於奔命,如果遇到的是其他閒雜人等,他也不會有心應付,更不會還鄭重其事地拿出來說了。

  故而一猜就中。

  然而聽到應蘭風說完跟小唐見面的情形,應懷真喉頭發幹,心跳加快。

  她幾乎就忍不住沖出去告訴應蘭風:肅王那個人,投靠不得!

  讓當時對朝堂事務絲毫不關心的應懷真也記憶鮮明的是:肅王最後被判以謀反之罪。此案牽連甚廣,甚至應蘭風最後的倒臺,也跟這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她還隱約記得,起先查肅王案的時候,應公府內人心惶惶,每個人都是一副即將大禍臨頭的神情,甚至有流言悄悄散佈,說應蘭風也牽扯其中,下一個要查要倒的必然是他。

  雖然沒有人敢對她說什麼,但那種恐懼彌漫的氛圍,卻無法阻擋。

  後來應蘭風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風平浪靜了下來,一直到兩年之後,淩絕反判,大理寺跟刑部才聯手複又徹查此事,在應蘭風的罪狀上又添新的一筆:勾結肅王黨羽,行謀逆之實。

  應懷真雙足落地,軟綿綿地如踩在雲端,她攥緊雙拳,心中亂亂地想著該如何去開口,才能叫應蘭風別去碰肅王。

  忽然外面李賢淑如夢初醒地問:「那、那最後到底是怎麼樣呢?」

  應蘭風笑道:「也不怎麼樣,總之我是不去投靠肅王的,任憑他們怎麼都好,實在逼得我急了,我只認了我是林禦史一派的罷了,好歹也有個賢名不是?」

  聽著他這般輕鬆的口吻,李賢淑也才忍不住笑了,啐道:「我的魂兒都飛了,你還有心說笑呢。」

  裡頭應懷真聽到這裡,眼睛一眨,那堵在心頭的一口氣也才慢慢地緩了過來,握緊的拳也漸漸放下。

  又聽李賢淑道:「這唐大人也委實的可惡,竟要你投肅王,這不是與虎謀皮?」

  應蘭風歎道:「他們正是這個意思,故而我打定主意,才不做他們的棋子。」

  應懷真聽到這裡,不由也暗暗地懷恨小唐,心道:「今日我才信了,‘唐叔叔’你果然不愧是淩絕的恩師。」

  想起小唐淺笑的模樣,恨不得張手去抓幾把,把他的笑臉抓破了才好。

  應蘭風既然打定主意不去投靠肅王,他自忖自己的仕途只怕越發會艱難,雖然不再輕言放棄,然而也要為自己做了點兒打算,加上李賢淑說府裡住的艱難,他便想著不如趁機搬出去罷了。

  只是近來府裡正籌畫老太君的生日,人人各行其事,十分忙碌。

  應蘭風跟李賢淑商議了一番,覺著好歹給老人家做完了這個生日再議此事不遲,免得又另生波折。

  應老太君做壽這天一大早,應公府就開始忙碌,天剛明,滿朝文武各色官員的車駕便魚貫來到,其他的威武將軍府,武安侯府,錦甯侯府,忠義伯等各府裡都有專人前來賀壽,除此之外,慶王府跟肅王府竟也派人送了表禮過來……委實排場非凡,極為熱鬧。

  府裡又安排了戲班,熱熱鬧鬧地連唱了三天大戲。

  對應懷真而言,這種場面可謂是屢見不鮮,見怪不怪了。她前世因應蘭風身居高位,故而其華美盛大,竟比此刻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不管見了什麼都只是懶懶淡淡地罷了。

  但對李賢淑而言,卻是目眩神迷,眼花繚亂了,幾乎不知身在何處。

  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奢侈靡費的排場,又是那麼多的達官貴人齊齊蜂擁而至,各家的女眷們也都打扮的珠光寶氣,不是幾品夫人就是某某誥命……李賢淑一時幾乎連話該怎麼說都不知了。

  等稍微定了定神,才看見許源領著好些丫鬟婆子,泰然自若地頤指氣使,又去逢迎各家的貴婦名媛們,其靈巧自在,遊刃有餘,簡直讓李賢淑大開眼界。

  從這等空前的大場面裡,李賢淑才親見識到許源的不同凡響之處,那份鶴立雞群宛若能指揮千軍萬馬似的氣勢,簡直不似一個後宅婦人會有的風度。

  李賢淑捏著帕子,凝眸暗看許源的所作所為,心中不知為何竟有股微微地熱血湧動,一時竟說不清那是何種滋味。

  李賢淑在前廳之時,應懷真卻受不住那股鬧哄哄的氣息,那滿眼的笑臉滿耳的笑聲讓她不由想起前世的種種,雖身處錦繡堆裡,胸口卻陣陣地發悶,終於趁著老太君正摟著應春暉跟各家太太姑娘們說話的功夫,便偷偷跑了出來。

  遠遠地一直跑到花園裡,耳旁沒了那些說笑聒噪的聲響,又嗅著撲鼻而來的花香氣,整個人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正覺舒心的功夫,便聽到有人驚喜地叫了聲,道:「小懷真,你怎麼在此?」

  應懷真聽了這個聲音,便知道是郭建儀,她暗自挑了挑眉,心道:「真真是狹路相逢!」慢慢回過身來,才要說話,整個人忽然似被雷殛了一般,僵冷原地。

  郭建儀正笑著向旁邊招呼,道:「小絕快來,不是整日家要見我二表哥麼?如今倒先見著他的女兒了……」

  應懷真手腳都不能動彈,連眼珠子也像是凍住了一般,眼睜睜地就看到有個人自花叢後徐步出來。

  他走前了兩步,將應懷真從頭到腳略一打量,淡淡冷冷地說道:「是個小丫頭。」

  應懷真心想:這才是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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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8 章

  這來人一身白色的緞子服,發端鑲著一顆無瑕明珠,渾身不染纖塵,有飄然出世之姿。

  一張臉更如霜雪,雙目像是浸在冰水中的黑水晶,明澈裡透出幾分寒意。

  跟郭建儀兩個站在一處,雖然都是身負稀世之才的俊美少年,但一個好像孤高冷月,一個卻似暖陽,迥然不同。

  這人自然便是應懷真的「心腹大患」,——淩絕。

  兩人剛剛照面,只聽淩絕哼了聲,道:「不過是個小丫頭。」

  雖然如今的他不過是個稚嫩少年,那副略帶高傲冷意的口吻卻似一個信號。

  應懷真腦中走馬燈似的浮現許許多多昔日相處的場景,漸漸地那馬燈越轉越快,又像是彼此撞在了一塊兒,令人眼暈頭昏,胸悶憋氣,而她耳畔也有許多嘈嘈雜雜的聲音湧了上來,爭先恐後似的擠逼。

  應懷真此刻只覺自個兒如溺水之人,被一波一波的巨浪包圍推擠,眼前金星亂閃,胸口的那股子悶氣也越發漲的難受,層層疊疊,令人難以承受,終於「哇」地一聲,竟是忍不住吐了!

  郭建儀早見她臉色不對,正到了跟前查探,才問了一聲:「懷真你如何了?」就見她漲紅著臉,雙眉微蹙,張口竟是吐了。

  郭建儀自是想不到會出現這情形,頓時就被穢物弄髒了半幅袍擺。

  不料方才淩絕見他上前來,便也跟著走前兩步,本正高冷地斜睨應懷真,誰想到會有這一出?當下躲閃不及,也遭受了池魚之殃。

  淩絕先是愣怔,仿佛無法置信一般,然後雙眉緊皺,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淩絕退後三尺,旁邊郭建儀卻反而著急地上前,忙蹲下身去扶住應懷真,又驚又憂地道:「這竟是怎麼了?好端端地……」

  見應懷真唇角仍沾著些許穢物,臉色且還大不好,就忙又去懷中掏出一方絲帕來,輕輕地為她擦拭乾淨,一邊仍緊鎖雙眉喃喃道:「是吃壞了什麼不成?」竟一味地關心,毫無嫌棄之色。

  應懷真吐了一吐,整個人反而清醒許多,她抬眼看向前方,酸澀的雙眼中,見淩絕一臉嫌惡地正低頭查看那被她弄髒的衣裳。

  應懷真望著那略有些熟悉的表情,忽地想起來:淩絕是個好潔之人,便是俗稱的「潔癖」,記得曾有個丫鬟不知死活地碰了他的衣角……自此應懷真就再也沒見過那丫鬟。

  對他而言,被人這樣招呼,恐怕是前生也不曾有過的待遇罷了。

  應懷真忽地想笑。

  其實在此之前,自打重生後,應懷真便想過若有朝一日跟淩絕相遇,那將會是什麼情形,然而這念頭只不過是一閃而過罷了,因為那人給她留下的傷痕太狠太深,故而竟從未敢細細地設想過,只是想著此生最好不相遇也就罷了。

  沒成想,偏在今日今時不期而遇,更加想不到,初次相遇會是這樣的情形。

  不過老天這樣的安排,倒讓人大為滿意——起碼才相逢,就送了他一份絕好的禮物,竟比所有能預想到的都好了。

  畢竟就算是讓應懷真事先準備,只怕她也想不出這一招:會叫淩絕露出那副惱怒恨憎、卻偏偏無可奈何的表情。

  應懷真心中念頭轉來轉去,五味俱全。

  而郭建儀見她一聲不吭,整個人呆呆怔怔,一雙原本靈動的眸子也是定定地,直勾勾看向前方,仿佛中了邪魔似的,縱然他是個穩襯之極的人,也不由心中暗驚,問了兩聲不見答應,便索性一把將應懷真抱住了,道:「懷真別怕,小表舅帶你去看大夫。」

  那邊淩絕見他竟要離開,忙喚道:「哥哥!你做什麼去!」雖然叫,卻不上前,臉上表情複雜,仿佛是恨不得叫郭建儀趕緊扔了應懷真了事。

  郭建儀聞聲回頭,見淩絕兀自舉手撩著那髒了的半副袍子。郭建儀便道:「小絕,恕我不能再陪了,我要帶懷真去看大夫,你自行先回去罷。」說完了,拔腿就走。

  淩絕本要叫住他,見狀只能作罷,唯有皺緊了眉頭目送而已,不料正對上趴在郭建儀肩頭應懷真的雙眼。

  淩絕一愣,只覺得這女孩子看著自己,那眼神十分奇特,他竟無法分辨裡頭究竟是何種情感,喜怒哀樂……又仿佛都不沾邊,倒是有些涼涼的淡淡的……如秋日的湖水,叫人看不透。

  目送兩人離開,淩絕低頭看看自己的袍擺,越看越惱,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忍不得,舉手把那衫子脫了下來,含恨帶怒地扔在地上。

  且說郭建儀抱著應懷真疾走了片刻,應懷真忽然道:「小表舅,不要去找大夫,我好了,你放我下來好麼。」

  郭建儀哪裡肯聽,低頭看她,遲疑問道:「真個兒好了?去看看大夫妥帖些,方才你的臉色很是蒼白,是先前吃壞了東西?」

  應懷真只得應著,道:「大約是吃壞了,然而已經吐了,吐出來就自然好了。」

  郭建儀見她堅持,便往前又走了一段,才將她小心地放在湖畔的青石之上,蹲下身子端詳她的臉,又抬起手來摸摸她的額頭,道:「果然是有些發熱,照我看還是大意不得,你這樣小,病了不是好玩的。」說著便東張西望,想要攔住個來往的下人,叫去傳大夫來看。

  應懷真看著他雙眉微蹙眼中帶憂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動。郭建儀此刻這份關懷,卻是發自內心絕無作假的。

  許是剛才見過了淩絕那世間第一的冷心冷面之人,所以竟不再似先前一樣避忌郭建儀了。

  應懷真輕輕歎了聲,心頭微覺出幾分暖意來,又看到他袍擺仍是濕著,便道:「小表舅,對不住,弄髒了你的衣裳。」

  郭建儀聞言才低頭看去,卻不以為意道:「別管這些,只要你人沒事兒,一件兒衣裳算得了什麼呢……你如今覺著怎麼樣?」

  應懷真緩緩搖頭,心兀自亂跳。

  此刻那些丫鬟僕人多數都在前頭伺候,此地經過的人竟少之又少,郭建儀溫聲勸說:「懷真,我抱你回房去好麼?」

  應懷真定了定神,道:「我在這裡坐一會兒就好了。小表舅,你忙的話自去就好,不用管我。」

  郭建儀便笑道:「瞎說什麼?此刻還有什麼能比你更要緊的?小小地年紀,倒是會多心亂想。」

  應懷真不由地也跟著笑了笑,道:「那……那方才你那個、那個……」

  郭建儀知道她說的是淩絕,便笑道:「你是說小絕?他是錦甯侯的次子,名喚淩絕,今日同他哥哥一塊兒來給老太君拜夀的……你大約不認得他們,想當年老侯爺在的時候,跟應公府交情甚好。」

  應懷真低頭默默不語,郭建儀見她的臉不似方才那樣紅了,略微心安,便又道:「其實他雖然年紀小小,然而才氣縱橫,很了不得,偏是個冷淡的性子,輕易不肯出來應付這些場合的,只是先前聽說了你父親寫得那首詩,他竟傾慕不已,仿佛得了知己……每每念著想見一見表哥,今日才特來了的……對了,你若有什麼不舒服的,要即刻跟我說,知道嗎?」

  應懷真聽他說的詳細,又聽到說淩絕「仿佛得了知己」,幾乎忍不住笑,那是自然了,那首詩原本出自淩絕之手,如今在別人手底「做」出來,他看著自然會有種格外不同的感受。

  應懷真微微咳嗽了聲,便道:「我現在好了,小表舅你別擔心了。」見他仍是蹲在地上仰頭看著自己,很是擔憂的模樣,不像是素日行事那樣沉沉穩穩的光景,便舉起手來,在他肩頭輕輕地拍了兩下,安撫般說道:「真的沒事了。」

  郭建儀一愣,正欲說話,就在這時,便聽旁邊有人道:「真的是小懷真?你在這地方是做什麼?」

  應懷真轉頭看去,又是吃了一驚,卻見前方過來的那人,著緋色公服,曲領大袖,腰束革帶,上面懸著個銀魚袋跟一塊兒雲紋玉佩,雖未十分打扮,卻自有一段風情,正是小唐。

  應懷真見了,驚愕之餘又微微煩惱,心道:「今兒到底是什麼日子,這幫對頭竟都來了!」

  然而細細一想,卻是自己疏忽了,應老太君做壽,京內的達官顯貴多半都來道賀,連兩個王爺都送了禮,而東海王家裡算來也跟應公府有些淵源,又怎會不派人來?

  方才跟淩絕狹路相逢,如今又見了他將來的「恩師」,應懷真委實提不起精神來,便含糊叫了聲:「唐叔叔。」

  說話間小唐已走了過來,郭建儀是個八面玲瓏之人,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來人是誰,當下起身行禮,道:「不知唐大人到來,建儀失禮了!」

  小唐微微一笑,將他看了一眼,抬手一扶,道:「郭公子不必多禮,令祖郭司農為官清廉勤政,正是我輩心中楷模,如今見郭公子如此良才美質,器宇非凡,可見郭公後繼有人了!」

  郭建儀便低頭,越發恭謹端莊道:「大人謬贊,建儀愧不敢當,只求不辱沒祖宗家聲就是了。」

  小唐滿懷讚賞似地複笑了笑,郭建儀也恰到好處地報以笑容,兩個人目光略略相對,如此一來,竟似有幾分惺惺相惜似的。

  應懷真在旁邊坐著,看到此情此景,周身又有點不自在。

  小唐這才問道:「我方才在那邊經過,無意中看到你們在此,是怎麼了?」

  郭建儀道:「懷真方才不知為何竟吐了,我本想帶她回房叫大夫來看。」

  小唐聞言,果然見應懷真的臉色有些不對,不由微微躬身,打量著應懷真問道:「竟這樣……小懷真難受的緊麼?」聲音裡竟帶了幾分柔和地關切。

  應懷真越發不自在,支吾了聲,道:「沒有。」

  小唐見她吐字不清,很像是精神萎靡之態,便探手出來,握住應懷真的手腕,想要給她聽一聽脈,不料才握住了,對方卻像是被火鉗子燙了一下似的,猛地甩手抽了出去。

  小唐一愣,連郭建儀也是愣怔住了,應懷真也被自個兒嚇了一跳……看看小唐,又看看那闖禍的手,幸虧她機敏,順勢就把手放在胸口去按了兩下,裝作有些痛苦的模樣,小聲道:「小表舅,我又有些不舒服,你帶我回房好麼?」

  郭建儀聞言,忙向小唐請辭,小唐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應懷真,聞言便溫聲說道:「那便快些回去吧,只是不要叫外頭的大夫,去找太醫院的蘇太醫,他是最擅醫治小兒之症的。」

  應懷真聽到「小兒之症」四個字,嘴角又是微微地一抽,幸虧郭建儀把她抱了起來,應懷真只好竭力把脖子縮起來,將臉藏在他的懷中,更是一眼也不敢去看小唐。

  原來方才小唐試圖給她把脈之時,應懷真正想著小唐如何算計應蘭風之事。

  試想小唐無緣無故為何要讓應蘭風去投靠肅王,且還特意邀應蘭風當面說了一番呢?應懷真絲毫不懂朝堂之事,但她畢竟聰明,只要肯細細地留心,必然有跡可循。

  小唐自然是林沉舟一派的,肅王以為應蘭風是林沉舟的人,故而想爭取過去,小唐索性順水推舟地讓應蘭風過去……乃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舉止,把應蘭風當成他們安插在肅王那邊的一顆棋子,表面看來雖是為肅王所用,實際上卻是他們的人,有了「內應」,行事必然更加方便。

  所以李賢淑才也說「與虎謀皮」,若是被肅王發現了,後果自然不堪設想,應蘭風也深知這一點,故而堅持不從。

  但應懷真想起小唐居然把自家老爹往「火坑裡」推,又加此人是淩絕的恩師,心下極為氣惱,見小唐伸手過來,竟想也不想地抽手躲開了去。

  這自然是欠妥當的舉動,偏偏在場的兩個人都不是等閒之輩。

  一直到回了房,應懷真臉上兀自微微發熱,情知方才她做的太露痕跡了些,只怕小唐又不知想什麼……應懷真越想越後悔,本來是裝病,這樣一悶,竟真似不舒服起來,直到回了房,還是懨懨地。

  郭建儀將她送回了東院中,李賢淑因不在家,兩個丫鬟都也跑去前頭看熱鬧了,屋裡竟連個看家的人都沒有,郭建儀把應懷真放下,少不得自己出了門,攔住一個過路的丫鬟,叫去前面找他的小廝廣實,叫廣實去請個相識的大夫前來。

  這也是郭建儀想事情周全,他知道今日府內事多忙碌,只怕就算去傳了要太醫,那些下人縱然有空,也都樂得偷懶躲了,一耽擱必然半天,所以他只讓叫自己的小廝去,倒是更方便些。

  那丫頭去了,郭建儀便慢慢地回了屋內陪著應懷真,進門便見她懶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臉兒仍是紅紅地,雙眸微閉,似睡非睡。

  郭建儀不敢擾她,便輕輕地對面坐了,望著近在咫尺的臉容,想到方才在外頭的情形……心中有個疑團浮起,卻又壓下。

  外頭隱隱地傳來蟬唱聲響,依稀似乎還有鼓樂之聲傳來,更襯得室內寂靜非常。

  郭建儀一邊兒打量應懷真的睡容,手按在桌面上,手指作出個敲桌的動作,卻偏不落下,只是懸空。

  前些日子,這府內出了一件小事,原來大房裡春暉的乳母,竟被攆了出去。

  事情的經過也是眾口紛紜,有說春暉的乳母不知偷盜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也有說是春暉自己不想要乳母了,故而叫辭了,還有說這乳母惹怒了大夫人……

  郭建儀聽說這消息的時候心中一動,他記得那日跟應懷真在花園亭子裡聽到兩個人在說閒話,議論的正是三奶奶許源跟應蘭風李賢淑夫婦。

  這嚼舌的兩人之中正有春暉的乳母,當時應懷真還問說話的人是誰來著。

  郭建儀無端留了心,特意叫人去問了一番,只要他想知道的,終究會查問的水落石出,果然,據說真相是春暉的乳母偷了一樣東西,行跡敗露,那大奶奶雖然有心慈悲,大夫人卻眼裡不揉沙子,硬是把人攆了。

  在外人看來,這春暉乳母實在是極不開眼了,這樣好的差使,她竟然能眼皮子這樣淺,莫不是偷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其實不然,只是一塊兒硯臺而已。

  關鍵的是,這硯臺正好兒是許源送給春暉的。

  郭建儀也自深知,他這位名頭上的三表嫂,其實不是個善於之輩,她每做一件事,每走一步路,幾乎都是帶著算計的。

  這送硯臺的背後必然有一番內情。

  正如郭建儀所猜的,許源送春暉硯臺,的確是有其用意。

  那日,許源的貼身丫鬟芍藥從外面捧了個匣子回來,特意捧得小心謹慎,像是裡頭藏得是皇上的金印玉璽一般,那見著的人自然好奇,一問之下才知道,裡頭是一塊兒三少奶奶從外頭重金求來的一塊兒「狀元及第」端硯。

  據說這硯臺曾是前科狀元用過的,也不知是哪個算命的說了,用了這塊兒硯臺,將來必然又是個狀元及第,因此有那許多望子成龍的大門大戶裡不惜重金要買,卻終究是給三少奶奶買了來,特意要送給春暉少爺的。

  眾人聽了,一則驚歎這硯臺的不凡,二則便都以為是許源特意巴結,好討大夫人跟老太君的歡喜罷了,畢竟春暉乃是大夫人跟老太君的心頭肉,而許源也並不是頭一遭兒做這種事兒。

  這些人雖然心裡嫉恨鄙視許源,但表面上卻都做足了奉承功夫,于大夫人跟老太君面前,越發把這硯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好似春暉有了這塊硯臺,便即刻就要高中狀元一般。

  由此闔府皆知,傳的活靈活現。

  偏偏春暉乳母的兒子正要應考,因此不由不在心裡暗暗羨慕,恨不得把這塊兒硯臺送給她兒子才好,只是徒有其心,也不敢妄動的。

  誰知有個丫頭,好死不死地就當面兒對春暉乳母說道:「奶奶家裡的哥兒是不是就要科考了呢?如果有那硯臺豈不就立刻當了狀元光宗耀祖的?」

  春暉乳母只好乾笑道:「我倒是想要,只是哪裡買得起呢。」

  丫鬟琢磨著說道:「反正春暉少爺年紀小,這兩年也不科考,叫我說奶奶你不如去求求大夫人或者大奶奶,就算借一借也是好的,難道你們家的哥兒成了狀元,主子家面上不也跟著有光的?」

  春暉乳母思忖了會兒,仍是搖頭。

  丫鬟便笑道:「瞧著奶奶您素日裡剛硬的很,誰知也是個沒主見沒膽識的,如果是我兒子要科考了,我豁出命,或偷或搶也得給他撈一塊兒狀元及第用呢!再說……大不了以後再還回來便是了,誰知道呢!」說著,便翻了個白眼兒去了。

  不料春暉乳母聽了這話,便觸動了邪心,自忖春暉素來有些粗心大意,陳少奶奶又是個懶散的性情,房裡的東西有時候少了便少了,從不放在心上,更不會特意追問……

  再按照春暉素日的脾氣,就算是再心愛的東西,用兩天新鮮勁兒過去也就束之高閣了……等閒不會再看一眼。

  假如真按那丫頭所說偷偷拿了出來,用完了再偷偷放回去……倒也不是不行的。

  一瞬便又想到那硯臺的好,念著她兒子若真得了,將來披紅掛彩光宗耀祖,誰人不羨慕?哪個還敢說什麼?

  但凡人最怕動心,一念心動,便成了魔怔,竟再也揮之不去,越想越是心熱,終於按捺不住,便下了手。

  誰知事有「湊巧」,春暉乳母前腳拿走了硯臺,後腳房裡丫鬟便叫嚷起來……於是一路追查,嫌疑再無別人的,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拉扯了出來。

  陳少奶奶倒的確是個息事寧人的性子,本不想聲張,奈何事情竟不知如何給大夫人知道了。

  這大夫人素來當春暉是自己的眼珠子一樣,如今見他乳母偷走硯臺,便認定了是在壞春暉的前途,這樣包藏禍心的人怎麼能留在春暉身邊兒?當下大怒,便將人攆了出去!

  這件事郭建儀細細查訪,雖不曾親眼見著,卻也把來龍去脈理的差不多了。

  郭建儀並不像是眾人所想的那樣,以為是春暉奶母自己作死……

  他反而懷疑兩個人。

  第一便是三少奶奶許源。她送那塊硯臺,當真是毫無用意的?據他所知,並沒有「狀元及第硯」這種事,那她為何竟要嚷的闔家知曉?

  原因只有一個,因為許源要料理一個人,那人自然就是因此事而被攆走的春暉乳母。

  那問題不由又來了,許源為何要擺佈春暉奶母?偏巧在他跟應懷真在花園裡偷聽了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嚼舌之後?

  於是郭建儀第二個懷疑的,則是眼前的人了。

  郭建儀默默地思忖了半晌,抬眸看向對面——應懷真仍是趴在桌上沒動,長睫也靜靜地,仍是那副乖巧安靜的模樣,仿佛已經睡著。

  面對這張臉,郭建儀心頭一陣恍惚,竟自問:「我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些?像是懷真這樣的孩子……又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機?」

  正在發呆,門外有人道:「太醫院的蘇太醫來了……」郭建儀一聽,又是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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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2:19
 ☆、第 39 章

  原來先前郭建儀命小廝廣實去找一位相熟的大夫,卻並不是什麼「太醫院的蘇太醫」,雖然方才在院子裡小唐曾提及此人,但要知道這些太醫在宮內當差,若非是相熟的高門權貴等閒也是不伺候的,郭建儀祖上雖曾貴為大司農,然而到這一代卻已式微,何況最近才搬來京中,眼下跟他們自然並無深厚交際……如今這位蘇太醫忽然來到,這自然多半是小唐所為了。

  郭建儀忙去開門延請,這邊應懷真聽了聲響,才怔怔然睜開雙眼,卻聽外頭細微笑語,片刻有幾人進了門來,除了丫鬟,便是郭建儀在前,讓著一個長鬍鬚頭髮有些花白的老者在後跟隨,自然就是蘇太醫了。

  應懷真也沒料到太醫竟然會來,才下了椅子站住腳,那邊蘇太醫已經笑呵呵地忙說道:「這就是小.姐了?好個貴氣的相貌……快不須勞動,我來為你診一診脈就好了。」果然是個有資歷的好太醫,神態竟也是極為祥和,令人心安。

  郭建儀便走到應懷真身邊,又叫她坐了回去,蘇太醫上前,打量應懷真的臉色,仍是帶笑輕聲說道:「請姐兒撩了衣袖……冒犯了,不用怕,一會兒就好。」

  應懷真本是裝病,此刻騎虎難下,微微地有些皺眉。郭建儀俯身道:「懷真,聽太醫的。」見她發呆,少不得舉手,將她的袖子往上輕輕掀起一段兒。

  蘇太醫笑道:「多謝小公子。」

  這才舉手探了過來,在應懷真的腕上搭了,微微閉起雙眸聽了會兒,才道:「小姐這病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天兒熱有些積食,再加上思慮憂悶無法開解所致……敢問先前小姐可受了什麼驚嚇不曾?」

  應懷真聽了,便知道這太醫果然是有些來歷。她所謂的這「病」,可不是因為見了前世的冤孽、又驚又慮,百感交集才引得如此?

  應懷真被說中心事,卻只能低頭不答。

  而郭建儀聽到「思慮憂悶」四個字,心道:「小懷真這個年紀,又能有什麼可思可慮之事?竟能抑鬱成疾不成?」忽然聽到後面一句,便道:「好像並沒受什麼驚嚇……只是……」忽然想到應懷真是在見了他跟淩絕之時吐了的,心中轉念間,便停了口。

  蘇太醫倒仍是笑呵呵地,連聲道:「不礙事不礙事,吃兩幅疏通消火的藥便好了……」說著,又對郭建儀道:「我去開個方子,叫人拿了抓藥。只是最要緊的是小姐得放寬胸懷……」說到這裡,忽然也覺著雖然脈象如此,但這樣一個小孩子,未必真的就思慮過盛,多半還是不知何時受了驚嚇,便又笑道:「今日人多,只怕不知哪裡就嚇著了……總之好生保養,保管無事。」

  郭建儀複又謝過,正要相送蘇太醫。應懷真忽地問道:「蘇伯伯,你是怎麼知道我病了的?」

  蘇太醫見她發問,便看一眼郭建儀,道:「原來你們不知的?是大理寺的唐寺丞派了人,叫我急來府內一趟。」

  郭建儀道:「果然是唐大人,方才在院子裡遇見他,他就贊蘇太醫是極好的脈相,只我想著倒是不好貿然相請的,不料唐大人竟親相請了,委實感激不盡!」

  蘇太醫見他年紀並不大,但待人接物竟如此的周到,令人如沐春風般,偏又生得好相貌,便捋著鬍鬚笑道:「哪裡哪裡,想必是唐大人跟郭公子交好……是了,令祖莫非就是曾貴為大司農的郭大人?」

  郭建儀點頭道:「正是呢。」

  蘇太醫乍驚乍喜,複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回,盛讚道:「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愧是郭大人的後代!也怪道唐大人對公子另眼相看!」連連點頭,又含笑道:「此番也算是相識了,以後若有什麼需要之處,公子只需派人去太醫院尋我就是了。」

  郭建儀起初聽他說「唐大人跟郭公子交好」「另眼相看」云云,知道蘇太醫是誤會了,他今日才跟唐毅見第一面,斷不至於讓唐毅上心如此,這自然是因為唐毅著緊懷真的緣故……末了又聽蘇太醫如此欽賞,便道:「承蒙您老青眼,既然如此,晚生先行謝過。」

  蘇太醫笑了兩聲,這才又向應懷真道了告辭,到外間寫了藥方,郭建儀少不得親自陪著送了出去。

  郭建儀陪著蘇太醫一路往外,到了前廳,蘇太醫道:「郭公子請回,不必相送了,我還要去向唐寺丞回一聲兒呢。」

  兩人才別過,就見小唐從廳內出來,蘇太醫見著,忙迎上去,就把方才給應懷真診脈的情形一一說了,正欲告辭出府,不料那來賀壽的官員裡頭,有些跟蘇太醫是認得的,又見他是個普通裝扮,不似來賀壽的,就忙問端詳。

  不多時候,應家的人也知道了,連老太君也聽說了。

  原來這蘇太醫也曾來過府裡幾次,不過都是為了春暉罷了,只因他最擅長兒科,幾乎是藥到病除,所以人人敬重,老太君對他都也格外讚賞,只隱約聽下人說他來了,忙問詳細,才有人說是來給應懷真看病的。

  大夫人就在旁邊,明白老太君的心思跟自個兒是一樣的,當下問身邊人道:「是誰去請的蘇太醫,怎麼也沒有人來回一聲兒?」

  底下人也都不知情,又派人去探聽,好一會兒才查明白了,報說:「原來是二小.姐忽然病了,正巧給大理寺的唐寺丞見著,是唐寺丞派了人去請的蘇太醫。郭小舅爺也在場呢。」

  眾人一聽,才得了明白。

  老太君很是意外,一時沒什麼話,倒是許源在旁笑道:「這懷真倒是個福星呢,這位蘇太醫可是有名的難請。」

  老太君才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倒也罷了……懷真沒什麼事兒吧?」

  那丫鬟道:「蘇太醫說是無礙,開了藥方便走了,小舅爺叫回復老夫人,叫務必放心,二小.姐已經好了。」

  老太君道:「這樣就好,只是我們自家的人怎麼不跟緊點兒?倒是要麻煩外頭的大人們。」

  丫鬟說道:「其實表舅爺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是唐大人覺著蘇太醫比較妥當,竟自己叫人請了來,表舅爺也很是意外呢。」

  應夫人聽到這裡,便笑道:「我道建儀是個細心謹慎的孩子,怎麼見著懷真病了卻不理,反叫外面的大人去請太醫呢,原來是這樣的。」

  許源笑道:「說來說去,這還是老太君的福氣,一個曾孫女兒稍微有些不舒服,就有人鴉雀不聞地忙請了大夫來看得妥妥當當,竟不叫您老人家操一點兒心的。」

  老太君這才笑了起來,應夫人等也便笑了。

  應老太君大壽過後,這日,應蘭風便跟應竹韻先說了要搬出去住之事。

  誰知應竹韻聽了,先是著急問他是否在府內住的不順,是否各處有虧待的地方。應蘭風忙說不是,應竹韻便擰眉說道:「如今咱們這房是三弟兄不分家,哥哥又是才回了府,這麼快就搬出去,叫別人看了怎麼說?必然以為我們兄弟不和云云。」

  又說:「若哥哥在府內有什麼欠缺的,你萬萬別忍著不說,我回頭也跟我房裡的說一聲兒,必然是她有些疏忽怠慢之處,才讓哥哥不自在,竟生出這樣的念頭。」

  應蘭風只得解釋說:「不是這樣,因我之前在泰州懶散慣了,回來倒是不習慣了,何況近來我的官職調動十分艱難,更有些流言蜚語,讓我十分憂心,索性就想搬出去罷了。」

  應竹韻道:「莫非跟肅王有關?」

  應蘭風一怔,沒想到他竟知道此事了,莫非也是從哪裡探聽來的?便問。

  應竹韻笑道:「因這段日子來哥哥一直在吏部奔走,我自然也留了心,本以為是上頭沒有打點妥當才不得選官兒的……我又不好跟哥哥直說,就跟大哥暗中商議了一番,畢竟大哥也是六部的人,自家兄弟該盡心盡力的時候得盡心盡力才好,或去疏通或去打點,總要做點什麼……不料我才跟大哥說,大哥就斥了我一頓,叫我不得輕舉妄動。我自然不解,大哥才跟我說你的事多半是有人從中作梗,而那人又多半跟肅王有關……我聽了這個,才作罷了。」

  應蘭風這才明白。應竹韻又歎說:「雖然此事咱們沒法子應付,但也不能就因此著急搬出去呢?就算是父親跟大哥那邊大約也不會答應的,不信你且先跟大哥說說看?」

  應蘭風心想:既然已經動意,又怎麼能就此作罷呢?

  這日正好兒他大哥應梅夫從禮部回來,應蘭風便趁著這個機會,硬著頭皮又說了。

  應梅夫聽罷,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片刻才冷笑了聲,道:「本以為你外放了五年,總算是回來了,該好好地了罷,沒想到竟又生了外心,你雖找了這些理由,事實上卻未必不是想趁機自立門戶去呢。」

  應蘭風目瞪口呆:「我並沒有……」

  應梅夫斜睨著他,道:「並沒有?且不說你這一搬出去,會叫外人怎麼想咱們府,就算真的因為肅王,雖然我們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但也並不是一味畏事的門第,我們都不曾說什麼,你又何必因此而急著撇清?」

  應蘭風自然不好說還有別的原因:譬如在這府裡住著多有不便……那樣的話應梅夫必然又有許多話質問,只好沉默。

  應梅夫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冷哼道:「或許你自己覺著我們不配跟你住在一塊兒,畢竟如今你也算是有了靠山了。」

  應蘭風越發呆若木雞:「哥哥這話我竟不明白?又什麼靠山?」

  應梅夫道:「誰不知道,老太君壽辰那日,懷真略有不適,那唐大人竟大費周章地去叫了蘇太醫來看,你當這件事外頭沒有人傳論不成?你怕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應蘭風只覺得夏日飛雪,竟比竇娥還冤,苦笑道:「哥哥有所不知,唐大人這樣做未必是因為我,他不過是格外疼惜懷真那孩子罷了。」

  應梅夫不予理睬,只自顧自又道:「你若真生了分離之意,我也不便攔阻,你自去跟父親說罷了……」

  應蘭風見他有幾分冷冷地,思來想去,只好歎了口氣,正要離開,應梅夫翻開桌上一頁書,淡淡地又說:「是了,也不知你知道了沒有,我打聽了人,說是你被派了吏部的文職……消息明兒大概就放了。」

  應蘭風大為吃驚,本以為應梅夫或許對自己的事情並不上心……沒想到竟然不是,半信半疑地問道:「哥哥說的可是真的麼?」

  應梅夫眼皮也不抬,說道:「橫豎明日就知道了,只管問什麼?」低頭看書,再也不理他。

  當夜,應蘭風把自己跟兩個弟兄商議的情形同李賢淑說了,便試探著道:「看哥哥的意思,我被派戶部竟然是十有八.九了,而且他們兩個都不同意我搬出去,你看……這該如何是好?」

  應蘭風實則有些忐忑,生怕李賢淑又發脾氣,沒想到李賢淑聽了,竟說:「不搬就不搬,強搬出去,還惹得他們不高興,那就留下來罷了。」

  應蘭風大為意外:「我……本以為你會不高興……怎麼……」

  李賢淑噗嗤一笑,道:「其實我知道你會因這件事為難,早在你去跟他們商量前我就想到了:他們必然是不樂意的!畢竟是一個大家子,好端端地你搬出去,豈不是叫人說閒話?所以我早就打算好了,若能出去,自然是好,若不能,那咱們就住下,有那麼一句叫什麼來著:隨遇而安不是?」

  應蘭風如醍醐灌頂,不由抱住李賢淑,道:「真真是我賢良淑德的娘子!」

  李賢淑忍笑推他一把,道:「又輕狂起來了,快些早點睡是正經,明日還要等消息呢,若真的放了官兒那就更好了……」目光掃過桌上那搖曳的燈火光,微微地歎了聲。

  次日一早,應蘭風照舊往吏部跑了去,果然如應梅夫所說,被放了從六品的吏部令吏,應蘭風心中大喜,雖然品級不高,但連月來的奔走也總算有了著落,因此在府內也便再未提出要搬家之事,幸好應梅夫跟應竹韻也都不曾透漏過一言半語,因此府內眾人也都不知道曾有此事。

  正是九月初的時候,這一日應蘭風正在查看卷宗,忽地有個相識過來,道:「應大人,外頭有人找。」

  應蘭風忙放下書卷,出外探看之時,卻吃了一驚,見吏部門口站著一大一小兩人。

  左邊那位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生得相貌堂堂,牽著的那孩子看來也虎頭虎腦,竟然是李賢淑的哥哥李興跟外甥李霍。

  李霍見了他,便露出幾分喜色,叫說:「大姑父!」

  應蘭風忙迎了上前,摸了摸李霍的頭,忙問李興道:「大哥怎麼來這裡了?」

  李興略有些忐忑,壓低聲音道:「妹夫,我來這裡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了?本來我是想在這兒等著你出來的,不料這些公差見我在此,便不住地相問,我只好說了找你。」

  應蘭風忙道:「不妨事!只是大哥來這兒找我,莫不是有事?」

  李興忙搖頭,說道:「你放心,並無事,是我聽聞你們回京來了,一直想去探望,只不過府內門高,又是人多……貿然前去,不知又給人說什麼,因此一直都耽擱著,最近又聽說你放了吏部的官職,這才想著倒不如來這兒找你。」

  應蘭風這才笑道:「大哥你也忒見外了,自去府上找就是了,阿賢一向也十分念叨你們,跟我說了幾次要回娘家看看,只不過也因為才回了府,一時事兒多,上個月又是老太君做壽……因此竟沒有得空,若知道你跟土娃來了,不知是怎麼高興呢。」

  李興聞言,眉開眼笑,不防李霍在旁問道:「大姑父,懷真可好麼?」

  應蘭風道:「好得很,她也跟我說過十分想念你。」李霍頓時也笑了起來。

  說了會兒話,應蘭風見門口上不停地有人前來,屢屢張望,不是個說話的地方,便叫李興稍等,他入內向著當值的長官請了個假,才又出來。

  李興兀自道:「我只是來看一看,不打擾你辦公才好。」

  應蘭風笑道:「大哥說哪裡的話呢?好不容易見著了,自然要回府裡去一趟才好。」

  李興有些猶豫,李霍卻十分高興,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應懷真了,應蘭風便拉住李興:「哥哥再客氣就見外了,若給阿賢知道你來了,我卻沒帶家裡去,她必然不放過我,你那妹子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別為難我。」

  李興聽他如此說,才笑道:「那好吧,少不得麻煩了。」

  應蘭風因再吏部辦公,中午便不回去,只在吏部用飯,此刻晌午已經過了,李家卻住在城外,此刻趕到,必然是沒吃中午飯,應蘭風心想若是回府,還得另催廚房動火,倒不如順路吃了方便。

  因此在路過興澤樓的時候,應蘭風便帶了兩人入內,估摸著李興父子愛吃的撿了幾樣菜色,邊吃邊說。

  應蘭風因用過飯了,便只喝茶作陪,李興雖是個商人,卻很知禮,見應蘭風不吃,他便也吃了一會兒很快就停了,只跟他說話。

  應蘭風不免問起他家中是否安好之類,李興一一說了,又道:「若不是你們救濟,我早已跟內人搬去南邊了,如今我盤了個鋪子,生意還算不錯……也給土娃找了地方讀書了。」

  李霍正在埋頭吃飯,聞言就道:「爹,我不愛讀書,那學堂裡太亂,他們也不喜歡聽先生講課,上課時候都在打鬧呢。」

  李興皺眉喝道:「住口!有書讀已經不錯了!」

  李霍見他爹疾言厲色,嚇得一聲也不敢言語了,忙低下頭去。

  李興才又對應蘭風道:「我本來也沒想讓他讀書,只不過娘自打泰州回來,說懷真也說了的?務必讓土娃讀書識字才好……想來我這當爹的,竟不如懷真一個孩子,所以才給土娃找了家書塾,雖然不知他將來有沒有出息,但好歹不算辜負了你們跟懷真的一片心意……」說著歎了口氣。

  應蘭風正欲安撫,忽然聽有人道:「應大人怎麼在此?」

  應蘭風一抬眼看見了來人,臉色就有些奇異。

  原來這來人竟正是小唐,看他模樣,是剛下樓來的,身後還另有一人,生得略顯蒼白,瘦削高挑,應蘭風認得這位是刑部的典獄淩景深,大約這兩人是剛在樓上吃了酒來。

  應蘭風忙起身行禮,道:「唐大人有禮了,只因我妻舅前來探望,方才在吏部告了假……」

  此刻李興見應蘭風起身,自己便也停了筷子起身。小唐打量著他,便道:「原來是李大哥……」

  李興慌忙拱手道:「不敢當!」

  小唐一笑,忽地又看到李霍正仰著頭看自己,便帶笑說道:「你一定便是土娃兒了?」

  在座的三個都呆了,李霍睜大眼睛問:「你怎麼知道我?」

  小唐笑道:「是有人同我說的……」見這孩子好奇之色更重,便不忍戲耍,只笑說:「是我方才無意中聽見了的。」

  應蘭風見他竟跟一個孩子開起玩笑來,一時有些淩亂。

  李興雖不知小唐身份,但見他年紀不算大,卻光彩奪目,隱隱地竟叫人生出一股崇敬之意,且應蘭風還起身相迎,面有謹慎之色,便知是非一般人,因此竟不敢出言。

  李霍聽了,便笑起來,小唐見他眉眼精神,便問道:「這孩子習武麼?」

  應蘭風見他問的古怪,因並不知情,一時就看李興,卻見李興微有些詫異,小心地答道:「大人竟看得出來?我自教他練了幾個月的拳腳……其實也算不得習武,只是強身健體罷了。」

  小唐點點頭,又笑看李霍一眼,道:「原來是這樣,這孩子瞧著像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李霍聽了,精神一振,竟說道:「我不愛讀書,不如練拳腳好些。」

  小唐挑了挑眉,問道:「你喜歡拳腳功夫麼?」

  李霍想了想,竟說道:「我只要會了拳腳功夫,打架的時候就能不被人欺負,還能保護懷真不被人欺負了!」

  小唐聞言,眉峰一動,眼中透出幾分驚訝之色,半晌,才輕笑了兩聲。

  李興見李霍「口沒遮攔」,幾度想喝止他,然而看小唐一臉饒有興趣,便才忍著不曾出聲,直到此才皺眉說:「又胡說了!大人面前這樣失禮!」

  李霍忙又低了頭,應蘭風在旁看著,心中忽上忽下。

  小唐笑說:「無妨無妨,這話說的很有道理。」

  他見應蘭風跟李興統統站著,場面有幾分尷尬,便又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了……改日再會。」

  小唐說罷,微一點頭,又向著李霍一笑,才出門而去,他身後淩景深始終在旁邊不言不語,見他出門,便才隨著離開。

  一直到兩人去了,應蘭風才松了口氣,同李興複又坐了。

  李興便問這是何人,應蘭風歎道:「說話的那個是大理寺的唐寺丞,旁邊站著的那個是刑部的淩典獄。」

  李興聽了,只覺一陣冷風繞身,不由道:「怪不得我方才竟一聲兒也不敢吭呢,原來是這兩個要緊地方的大人!」

  李霍忍不住說:「那叫我名字的是唐大人嗎?」

  應蘭風點點頭,李霍思忖了會兒,肯定地點了點頭,竟說:「我倒是覺著他人很好。」應蘭風聽了這樣孩子氣的話,不由便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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