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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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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0:06 |只看該作者
 ☆、第 80 章

  應懷真拉著張珍,轉身來見春暉應佩,幾個人彼此行禮。

  應佩見了張珍,格外喜歡,便也一拍他的胳膊,親親熱熱地說:「好兄弟,上回苦留你不住,終究還是家去了,以後我跟懷真時常想念,如今總算又來京裡了,這一次可長住了罷?彼此也能常常見著,免得只是念叨。」

  張珍道:「我這次來是準備科考的,應該能多住兩年。」說著就偷瞟應懷真,又擔心她不高興。

  應懷真在旁聽了,便道:「真的想科考嗎?」

  張珍忙點頭,道:「我並沒騙妹妹,這次還是爹親自送我來的呢。」

  應懷真看著他的模樣,想了會兒,便忍了笑,只輕聲道:「倒也罷了。」如此一笑,卻叫張珍放了心。

  不妨春暉聽了,忙問:「你可來的正是時候,我們幾個也準備參加下次的科考呢,大家正好一塊兒學習,彼此磋磨,也有個進益,不知道你在京裡是在哪兒讀書呢?」

  張珍的家裡本也是京內大族,只是近些年來逐漸淡出官場,只做些個富貴閒人罷了,家中子弟雖也讀書,卻也只是學些斯文氣象,並沒有一心要科考出頭的。

  張珍自己也更不是個愛讀書的料子,只不過自打上回離京之後,同應懷真分開了,心裡難免總惦記著,最終才喬借了這科考的法子罷了。

  應佩上回曾去過張珍的叔伯家裡,知道他家裡也有私塾,便道:「雖說張家也有子弟們讀書的地方,可到底大元寶你才上京來,若還去那裡,一概的人都不認得,還須慢慢地相處。倒不如你來跟我們一塊兒讀書,你瞧,我,春暉哥哥,還有淩公子都在那裡,大家都認得,也互相有個照應,豈不是好?」

  張珍看一眼淩絕,見他生得那樣出色,心裡也十分羨慕,聽應佩如此說,便更喜歡,只不知道使不使得。

  春暉見他猶豫,就道:「什麼要緊?這樣果然是好,回頭我跟老太君和爺爺說一聲兒就是了,他們巴不得咱們一塊兒學習進益呢……對了,何必就等回頭,不如趁著今兒咱們都在,就一塊兒去說,老太君見了咱們這許多人,必然高興,再無差錯兒的!」

  春暉是個熱絡的急性子,說去就要走,張珍就看應懷真,道:「妹妹……」

  應懷真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張珍忙走過來,應懷真見他衣裳有些皺了,就伸手給他扯了扯,又掃平了些,打量一下臉上,只額頭上微微有些汗,就又掏出帕子來,給他輕擦了擦,才叮囑說說:「跟著春暉哥哥跟佩哥哥,我倒也是放心的,你不用膽怯,老太君最寵愛春暉哥哥,見是他領著的人,也一定喜歡呢。去吧。」

  張珍聽了她吩咐,又見她如此厚待之態,早便心花怒放,就道:「懷真妹妹,我便去了……我、我回頭再……」

  應懷真笑道:「回頭有空再來說話,反正如今你不著急離京了不是?」說著又對春暉道:「春暉哥哥,大元寶初來乍到,有些應對不當的地方,你可要多罩管著弟弟呢。」

  應春暉沖她一笑,道:「只管放心!我當他是我親弟弟可使得?」說著,一把拉住張珍,又招呼應佩跟淩絕,道:「咱們快些去了!」

  幾個人於是又說說笑笑,往外走去,應懷真在後看著,只覺得意氣少年,實在是賞心悅目,除了一人夾雜其中,略有不太如意罷了。

  正腹誹中,卻見淩絕到了門口,慢慢地回過頭來,竟看了她一眼。

  猝不及防中,兩人目光相對,應懷真心中一怔,面上卻仍是笑微微地,神情絲毫不改,幸好淩絕只看了一眼,便即刻回頭出門去了。

  這四個人來去如風,剩下張燁自己挪了個錦墩過來,坐了說道:「那個白衣的公子哥是什麼人呢?」

  應懷真見他問的是淩絕,便道:「他是淩府的二公子,喚作淩絕。」

  張燁聽了,微微皺眉,就歎了口氣。

  應懷真道:「怎麼了?」忽然想到他方才扇火煙熏淩絕之舉,便又笑了起來。

  張燁卻道:「這個人……不太好說,總覺著……不是極好……罷了,不能亂說,等改日給師父看一看才知道端倪。」

  應懷真聽他說「不是極好」,便以為是說淩絕的人不好,當下便道:「反正我是不喜歡他。」

  張燁卻皺著眉,一臉苦思之狀,想了一會兒也沒著落處,只好罷了。

  此時隱約有了點風,有些冷,應懷真便仍回了房中,片刻終究熬好了藥,張燁又親自拿碗盛了,給應懷真喝下。

  應懷真喝了幾回,只覺得藥中有一股奇異的香氣,只一直沒問罷了,此刻便問張燁道:「這裡面是不是放了什麼花呢?」然而若是尋常的香花之類的,又怎能蓋過草藥的凜冽之氣?就算是香氣濃烈的玫瑰木樨等,若加在草藥裡,也一概變作無香的。

  張燁笑道:「你喝出來了?這裡頭是有一樣難得的,原本是我們在山上住的時候,采得一種叫做‘四色鳳蘿’的花,這種花兒開花需要六年的時間,花開卻只有兩天時間,花瓣只有四片,卻分四種色彩,花開兩日之後,便會凋謝,整株花兒都會隨之枯死。我跟師父找了十幾年,才只找了三棵,師父用秘法煉成丸藥,如今都給了你。」

  應懷真聽了,又是咋舌,又則感激,不由歎道:「這樣珍稀難得的花,竟給我白糟蹋了。」

  張燁道:「又胡說了?怎麼是白糟蹋了呢,除了你,別人也不配用。再者除了你……師父也不會再捨得給別人的。」

  應懷真便也笑,張燁又趕緊說道:「你既然有調香的天分,趕明兒師父來了,你多求求他,他有幾本孤本的典籍,你若得了看,豈不是大有裨益?如今你並沒有人教,只看了幾本尋常的書,全靠自己琢磨就能如此出息,若再有師父的不傳孤本,那……」

  正說到這裡,忽然聽門外有人哼道:「小張燁,我留你在這裡熬藥,不是叫你在這裡賣我的家當的!」

  張燁聽了,便一吐舌頭,轉身笑道:「誰賣家當了,我是在向懷真說師父的厲害,叫她也敬仰師父你呢。」

  竹先生進了門來,聽張燁口燦蓮花,便橫了他一眼,看看應懷真的氣色,道:「比昨兒又好了些。」張燁趁機便跑了出去。

  應懷真正要起身相迎,竹先生擺手示意她不須動,小丫頭搬了凳子來,竹先生坐在床邊兒給她又把了脈,點頭道:「很好,沒白辜負我的好藥。」

  應懷真打量竹先生,卻見他清秀的長臉,看起來只比應蘭風大不了多少似的,便道:「勞煩先生了……」想到上輩子竹先生說的那一句話,不知該如何問出口才好。

  竹先生自顧自叮囑道:「以後記著,不要再搜神枯腸地做那些驚人之舉了?不然,就算再過二十年,我也說不準是不是能再收集三棵四色鳳蘿了。」

  應懷真笑著答應:「張燁哥哥說過我了,我原本也不知道會弄成這樣,以後再不敢了。」

  竹先生見她十分乖巧,心中不免憐惜,又因早起了愛才之心,想了會兒,便道:「我那裡的確有兩本書,因小張燁毛手毛腳地,怕給他扯壞了,就不曾拿出來。趕明兒找出來給你看看也是好的……只有一件,不許……」

  應懷真早笑著說道:「不許搜神枯腸的再害病了,只是我怎麼能奪先生之美呢?」

  竹先生見她伶俐且懂事,便道:「不妨事,留著也白讓蟲子蠹了,給你看看,若對你有些裨益……倒也算是好事。」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猶豫著說道:「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請教……」

  說到這裡,忽然見小丫頭秀兒跑進來,有些慌張地對應懷真道:「姑娘,大事不好了……二奶奶帶人往後院去,瞧著像是要打起來呢!」

  應懷真一聽,驚問道:「說什麼,好端端地跟誰打起來?」

  秀兒著急說道:「還不是為了如意姐姐的親事?可還記得上回死了的小笛姐姐?太太要把如意姐姐許配給那個該死的黃四,二奶奶不肯!鬧起來了呢!」

  應懷真這些日子病著,只依稀聽聞有此事,李賢淑因怕她胡思亂想,便沒跟她細說,此刻聽聞跟應夫人有關,應懷真生怕母親吃虧,便忙要下地前去看究竟。

  不料竹先生將她一攔,道:「幹什麼去?」

  應懷真道:「我娘的性子急,我怕她會……」

  竹先生道:「會如何?你放心只管躺著,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何況你娘那個人,如今她的運勢正旺呢,她不去欺負人也就罷了,沒有人敢欺負她!」

  應懷真一愣:「先生……」

  竹先生揮手示意秀兒出去,便才對應懷真笑道:「我算過了,你娘最險難的一劫已經過了,還是被人頂了去的……以後很快……不管是在這府裡還是府外頭,她只管橫著走就是了。」

  應懷真聽得愣愣的,半信半疑,看竹先生一眼,心中猜想竹先生所說的「最險難的一劫」,多半就是先前那毒燕窩的事兒了,那一次應懷真把自己毒的死去活來,應該算是替李賢淑頂了這一劫罷了……

  只是以後……「運勢正旺」?「府裡府外橫著走」?

  莫非是因為……應懷真想到前世的情形,若是換做前世,此刻應蘭風已經扶搖直上,應懷真心中一動:難道……是父親將要回來了?

  且說李賢淑因何在府裡鬧出來呢?正是要從丫鬟如意說起。

  如意原本是應夫人的丫鬟,後來應蘭風要去泰州,如意就跟另一個丫鬟一塊兒,被應夫人送給了應蘭風,吉祥卻是李賢淑自己家裡帶的陪嫁丫頭。

  到了泰州之後,另一個丫頭因水土不服,不出幾個月病死了,如意漸漸地明白了李賢淑的性情,知道是個不好惹的,自然就小心伺候,再無二心。

  不料回來之後,過了這六年,如意的年紀漸漸就大了,自然要配人,正應懷真病的這幾日裡,應夫人便給她許了府內的黃四。

  那日小唐領著竹先生進門之時,如意正同李賢淑說這件事,因見了人來,便壓下了。

  李賢淑正也因為應懷真的病而無心理會其他的事,只聽說是黃四,自然很不樂意,要知道上回許源身邊兒的那丫鬟小笛,可就是因為不願嫁給黃四而自盡了的,因為沒有救得了小笛,一直是李賢淑心中一根刺。

  如今多虧竹先生高明,應懷真無恙了,李賢淑才騰開手來,就去應夫人面前替如意說情,只說黃四如何不堪,不能叫如意過去受委屈。

  應夫人聽她說完,只慢慢地說道:「眼見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又有什麼可挑剔的?難道就當自己是小姐了不成?還要可勁兒地東挑西揀呢?」

  李賢淑聽這話不像,少不得又陪笑說:「太太訓的是,只不過倒不是怪丫頭挑揀,委實的這人不太像話,是個人兒都不願意嫁給他的,太太可還記得上次的小笛?不就是因為他而自盡了的?何必又白白地葬送了一個好丫頭的前程呢。」

  應夫人聞言,越發不悅,就冷冷說道:「說些什麼話!我們是讓她們嫁人,又哪裡讓她們去死了?怎麼說的是我們逼她們死一樣?她們自己想不開,又怪誰去呢?何況個個兒丫頭的心氣兒都這樣高,動輒不如她們的意就要以死相逼,那我們以後說話可還有誰聽呢?叫我看,竟不用慣著!」

  應夫人斬釘截鐵地,竟不肯聽李賢淑所說,李賢淑白費半天唇舌,心裡卻也知道:必然是因為上回燕窩的事兒曾跟應夫人當面兒頂嘴,如今被夫人記恨著了,自然趁機給她顏色看呢。

  因此李賢淑便不再說了,只出了夫人房內,就往外去,如意正等在外頭聽消息,見她低著頭出來,心裡就明白了。

  兩個人就不言語,只往家裡回來,走到半路,如意說道:「二奶奶不用煩惱,其實我也早料到我沒有什麼好歸宿的。」

  李賢淑一怔,轉頭看她,如意輕聲道:「其實當初,夫人把我們送給二爺……是想讓我們到了泰州後,趁機好歹爬上二爺的床……成了二爺的枕邊人,總比叫二奶奶一個人占著二爺好,且我們都算是太太的人,若真的成了妾得了寵,二爺身邊兒自也有了太太的耳目了。」

  李賢淑雖也早就知道應夫人是這個意思,如今聽如意說出來,卻自是不同滋味。

  如意又道:「然而我看二奶奶是這樣的人,又哪裡有那些非分之想呢。回來了之後,太太見我仍只是個丫頭,自然覺著無用,又因為我每每聽二奶奶的話,故而在太太眼裡看來,我的心是野了,已經不算是她的人了。」

  李賢淑聽到這裡,便重重一歎,道:「也不全是因為你,也因為我,上回還曾當眾頂撞了她。她這一次,是想給我們兩個顏色看呢。」

  如意道:「二奶奶不必再給我說情了,自己上火不說,也並沒有用……我早想好了,大不了,就跟小笛一樣……」

  李賢淑喝道:「住口,瞎說什麼呢?不許說這些沒志氣的話!橫豎我還再想法子呢!」又安撫了如意一番。

  又過了兩日,李賢淑正在跟許源看賬,忽然許源一個丫鬟跑來,道:「外頭來人,鬧哄哄地,說是要把如意姐姐拉出去成親呢!」

  兩人一聽,許源便問:「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就要拉著成親?」

  那丫鬟道:「還不是那黃四?口口聲聲說有太太允許了的,如意姐姐哭的什麼似的……奶奶們快看看去吧,遲些就給拉出去了……」

  許源就瞥李賢淑,卻見李賢淑咬著牙,猛地一拍桌子,一聲不吭地起身下地,掀開簾子怒火沖天地去了。

  許源倒是嚇了一跳,半晌也下了地,那報信的丫鬟說道:「三奶奶,如今可怎麼辦?」

  許源笑道:「什麼怎麼辦,關咱們什麼事兒,自是看熱鬧去呢。」又哼道:「當初因為小笛的事兒,她心裡怪著我呢,如今我且瞧瞧她竟怎麼辦呢?胳膊可擰不過大腿!」

  許源這話,卻說的早了些。

  且說李賢淑氣得出了門,先對自己的小丫頭說道:「立刻把進寶叫來,帶幾個小廝!即刻去後院見我!」

  又叫丫頭領著而去,將到後門,果然見到幾個小廝拉著如意,正往門口去,如意披頭散髮,哭得不似人形,周圍還有許多丫鬟婆子看熱鬧。

  李賢淑一見,橫眉怒眼,先喝罵了一句:「我的人,誰敢給我動?都給我撒手!」

  小廝們聽了,又認得是她,見如此陣仗,忙都撤手退到一邊兒去。

  李賢淑掃了一圈,道:「好哇你們,一個個都吃了熊心豹子膽,青天白日的就進來搶人了,你們是土匪呢,還是家奴!」

  小廝們都不敢出聲,獨那黃四涎皮賴臉地道:「二奶奶怎麼說這話呢,是夫人大發慈悲,賞了我的,不料她賴著不肯出去,我就叫人把她帶出去成親罷了。」

  李賢淑一看這人,生得尖嘴猴腮,雙眼陰險,果然不是好面相,便「呸」地先啐了一口,指著說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的模樣!你也配要我房裡的人?就連我那房裡的耗子都嫌你噁心!你也不用拿太太出來壓我,如今如意是我身邊兒的人,她要配什麼人,也得我說了算!你敢再來拉扯一把試試!」

  黃四聽了這話,又羞又臊,無地自容,幾個小廝聽了,都是暗笑。

  黃四惱羞成怒,又見如意生得溫柔標緻,哪裡肯舍手,便梗著脖子說道:「太太賞我做老婆的,二奶奶何必攔著呢?她年紀都這樣大了,我肯要她已經是她的福分了!」

  李賢淑聽了,便道:「如意,你肯跟著這個人去?」

  如意跪在地上,越發哭得不成樣子,聽了李賢淑問,就哭著大聲道:「我寧肯死了,或者剪了頭髮做尼姑,一輩子也不要男人,也比跟了他好。」

  李賢淑聽了,道:「好!有志氣!這才是我的丫頭呢!」

  說著又冷笑一聲,對黃四說道:「你可聽清楚了?她寧肯死也不肯跟你這種東西,你竟舔著臉說你肯要她就是她的福分……」

  說到這裡,忽然間想到上次小笛的事,想到小笛最後走投無路,跪在自己跟前的淒慘模樣,就跟如意此刻一般,李賢淑更加憤怒,便咬著牙說道:「就為了你這種貨色,已經害死了一個好端端地小笛,如今你又來禍害人……你還當我是好欺負的,白日裡就來搶我的人了,我豈能放過你?」

  李賢淑說著,便厲聲又道:「進寶!給我把他捆起來,狠狠地打上三十板子,然後趕出門去,永遠不要再叫他進府!」

  因應蘭風去了南邊,招財就跟在應蘭風身邊,進寶卻留在府內聽李賢淑的使喚,平日就在二門上轉悠。又因李賢淑跟許源一塊兒管家,進寶自也是有些頭臉的小廝了,身邊兒也有幾個兄弟,如今聽了李賢淑一聲令下,便應了聲,上前來把黃四掀翻在地,幾個小廝一塊兒幫手,飛快地就把黃四捆了起來。

  黃四見狀不妙,不由殺豬似的叫了起來,道:「二奶奶饒命!是太太親口許的,關我什麼事兒?我娘還是三奶奶的陪房……你這樣對我,太太跟三奶奶面前怎麼說?」

  李賢淑雙手抱臂,睥睨看著,冷笑道:「這個且不用你操心,我先弄死了你,橫豎出了我一口氣!我自會再去跟太太請罪,向三奶奶賠禮!該怎麼的就怎麼的,我都能受!進寶!拉出去狠狠地打!」

  兩個小廝當下把黃四拖起來,橫拉豎拽地拖了出去,又嫌他叫喚,就拿了塊破布堵住了嘴。

  看熱鬧的人瞧到這裡,都是面面相覷,不敢出聲兒,有人咋舌,有人驚歎,有為昔日小笛的事兒不平的,見黃四這個下場,則都拍手稱快。

  李賢淑見他們去了,才徐徐出了口氣。跟著的小丫頭們忙把如意扶起來,給她整理衣裳頭髮,如意見白撿了一命,越發大哭,立意要跪地向李賢淑磕頭。

  李賢淑把她拉起來,含淚道:「你好歹跟了我一頓,難道我眼睜睜看你被那樣的人糟蹋了不管?恨只恨……當初……」

  李賢淑本來要說恨只恨當初小笛出事之時,她還不似現在這般有能為,不然的話,又怎能眼睜睜看著那花兒一樣的女孩子白白就死了呢?想了一想,就沒有說出來。

  當下李賢淑叫丫鬟扶著如意回房去了,自己也擦擦眼淚,隨著回去了。

  等她們都走了之後,花叢後面,許源才走出來一步,凝視著李賢淑離開的方向,半晌,便微微點了點頭,似是冷笑,似又有讚歎之意。

  當天晚上,許源就把今日之事跟應竹韻說了,又道:「原來賢淑嫂子這樣厲害的……只怕將來要蓋過我的風頭了!只不過如今她已經得罪太太兩次了,以後……倒不好說。」

  應竹韻聽了,便微微一笑,道:「嫂子吃虧吃在從小不在我們這樣人家裡長大,如今也算是歷練幾年了,有些事兒豈能看不透的?她今兒做的這件事,雖說不免得罪太太,可是你瞧瞧上上下下的那些丫頭奴才們,哪個不贊她?一個如意,卻換來滿府人心呢。」

  許源更是歎了口氣。

  應竹韻卻又冷笑了聲,見屋內並無丫鬟,便放低了聲音,道:「說起來,你可還記得那燕窩之事?」

  許源神色一動:「怎麼又提起來?」

  應竹韻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這件事,你我都清楚,不是你做的……也不是那個替死鬼做的,那麼……究竟她是替誰死了呢?你覺著嫂子能不明白的?縱然她不是十分的明白,可難道一點兒也不懷疑的?」

  許源聽了,遍體生寒,道:「你是說……」

  應竹韻卻又出了口氣,重新枕著胳膊躺倒,看著帳頂說道:「聽說再幾個月,哥哥就回來了……唉,那南邊的事兒苦著呢,我倒是有些想念哥哥了。」

  許源還想再問,看著應竹韻的臉色,心中轉了幾個念頭,終於還是不敢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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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0:28 |只看該作者
 ☆、第 81 章

  此事過後,應老太君特意把李賢淑叫了去,訓斥了一頓,無非是說她自以為是,獨斷專行,不聽應夫人的話,鬧得渾然不像個樣子等等。

  李賢淑聽了許久,卻不似昔日一樣沉默無言,聽老太君說完了,便笑著道:「老太君說的是,只是我也不是有心的,只怕夫人也是被那起子小人蒙蔽了,誤會了我的心。」

  應老太君道:「你這又是何意?又被誰蒙蔽了什麼?」

  李賢淑歎了口氣,道:「老太君只管叫個丫頭上來問問,且打聽一下那黃四是個什麼人品就知道了,前年已經害死了一個丫頭,如今又來禍害人,我思忖著老太太是慈悲良善的心腸,夫人也時常念佛,怎麼會再把一個好好地孩子往火坑裡推呢?必然是夫人不知道那黃四的底細,那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貨色!他先前的老婆就是受不了才跑了的,老太太若不信……安品姐姐大概也有些耳聞的?」

  李賢淑說著,就看向老太君身邊的安品,安品是老太君身邊第一個得力的人,此刻見問了她,微微有些詫異。

  老太君聞言,就也問:「安品,你又知道?」

  安品不免笑著應說:「我也是略有些耳聞的,那個人的確不是個好的,丫頭們都嫌棄著呢……老太太也知道,咱們家的丫頭們,都是跟別家不同的,就比那些小門小戶家的小姐都尊貴幾分呢,再叫她們跟那樣一個齷齪不堪的人,她們心裡自然是過不去的。」

  李賢淑聽了,正中下懷,便又道:「只因為他家裡最會說話糊弄主子,因此太太們竟也不知道呢。底下的人都有些怕,自然也就不敢跟主子們弄舌。」

  應老太君聽了兩人所說,才略點了點頭,道:「大概太太跟我一樣,都是被蒙蔽了,早知道有這樣不好的人,何必白送丫頭去糟蹋呢,打一頓攆出去倒也罷了,留在府中,給人知道是咱們府裡的人,也是面上無光。」

  說到這裡,便對李賢淑揮揮手道:「此事便罷了,你回去吧……只記得去跟你婆婆說一聲兒,別叫她惱火了,不然,她還以為你是故意不聽她話的呢。」

  李賢淑笑吟吟地行了禮,說道:「是,老太太縱然不說,我也是要向夫人請罪的呢。」說完,就笑著向安品一點頭,退後幾步,轉身去了。

  李賢淑出了門,就去應夫人房中,裡頭丫鬟一報二奶奶來了,只聽隔著窗扇,應夫人的聲音哼道:「叫她回去,不見她的面兒,我尚且能多活兩年呢。」

  李賢淑聽了,也不惱,微微一笑,仍和顏悅色對丫鬟說道:「太太仍惱著我呢,我也不敢再惹著生氣了,就改日再來請罪。」

  那丫鬟便道:「二奶奶慢走。」李賢淑便順勢就離開了,連應夫人的房也沒進一步。

  應懷真聽了後,便吧自己先前做了一半兒的一個香袋兒繡好,又調了些香料放置妥當,便叫李賢淑送給安品。

  李賢淑也正有此意,就也加了些女孩兒們素來喜歡的東西,找了個機會,就給安品送去,相謝她那日說話的情分。

  安品見她如此,不免笑道:「二奶奶何必呢?你也知道我素日在老太君跟前,也不是愛多嘴說話的,只是這件事兒實在瞧不過眼了,我雖然跟著老太太,有些體面,但也畢竟是個丫頭……一個兩個都往火坑裡推,我看著也是物傷其類,未免心驚的……」

  說著,看了眼李賢淑送來的幾樣東西,便拿了那個香袋兒起來,聞了聞,便笑說:「只是還得多謝二奶奶一片心意,然而這些東西我都有,用不著,索性拿回去……這個香袋兒味兒卻極好,我便留下了。」

  李賢淑笑道:「你縱然不要,就分給你底下的小丫頭們便是了!哪裡有拿回去的道理……這個香袋兒原本是懷真自個兒做的,難得你不嫌粗陋。」

  安品聽了,又驚又喜,道:「竟是姑娘自己做的?不是病才好的?竟還惦記著我,又是這樣的手工,真真難得……我倒是不敢要了。」

  李賢淑笑說:「她還怕你嫌不好不要呢,若知道你喜歡,她自然也高興,只管留著!」安品聞言,才含笑也收下了。

  又過了十幾天,應懷真已經大好,這半個月來,只有張燁還每日過來,督促應懷真吃藥,又同她探討些制香的法兒之類。

  先前竹先生因答應了給她那些制香的孤本書籍來看,此後果然也叫張燁帶了兩本過來,只叫應懷真慢慢地看,不必勞神。

  應懷真閒暇時候便翻看,見了許多稀奇古怪的配方跟名稱,竟是她想也沒想到的,心中又覺有趣,又覺得意,很有些茅塞頓開之感。

  張燁因時常在側,見應懷真看著那書,不時莞爾而笑,他便好奇,只問:「怎麼看著這些平板無趣的東西也能笑呢?我也偷看過幾眼,竟只覺得滿眼艱澀,只是發困。」

  應懷真聽他說話,便笑道:「你不知道,我是看了這書才明白,原來先前天差地遠根本不搭界的兩種花兒、香料等,竟然也可以配在一塊兒的,所以我覺得有趣,看著這個倒是叫我有些著急,趕明一定要試一試,看看究竟是會制出個什麼來呢。」

  張燁道:「就算要制,也等全好了再說。」

  應懷真道:「這些日子來倒是多虧了你,該怎麼謝你才好呢?」

  張燁笑道:「不妨事,師父說了,這些都是我應該的。」

  應懷真便又笑起來,道:「哪裡是應該的,你又不是天生欠我。」

  如此便到了四月,應老太君因有些心神不寧,便想著要去打醮還願,李賢淑同許源兩個自然又有一番忙碌,就定在了城外的天成觀,從初一到初三的三天時間。

  滿府上下聽聞,一概雀躍,眾人都想趁機去城外放放風,遊玩遊玩,然而應懷真卻另懷心事,一來她並不願意動,二來,也是想留在家裡,做一點兒針線活罷了。

  只因她記得先前自己答應過郭建儀要送他一個香袋兒,然而病了這許多日子,不免耽擱,又想到郭建儀為了她,不顧公務盡心竭力走前忙後,心裡自是感激。雖然病了無法,到底也是一件心事,每每想起,便不得安穩。

  然而先前她病著的時候,雖然不能動針線,心裡卻暗暗盤算:該繡什麼花樣子,又用什麼香……大體都是想好了,只消動手便是。

  不料李賢淑聽她說不想出門,卻是不依起來,便道:「好孩子,你近來又是三災八難的,不如趁機也去求求神佛,許個願,求各色菩薩天尊們保佑保佑,何況病了這許多日子,總在家裡豈不是悶壞了?」聒噪了一番,不由分說,到底是扯了她去了。

  這日十分熱鬧,上到太太姑娘們,下到丫鬟婆子們,幾十輛車馬,哄哄鬧鬧地便往城外而去。

  應懷真同應玉應翠,連帶應蕊四個坐在一輛馬車裡,因有應玉,車內就十分熱鬧,只見她時而趴在車窗邊兒上偷偷往外看,一邊兒就唧唧喳喳地報說又看到了誰誰。

  原來今日,連春暉應佩也是來了的,他兩個又跟淩絕張珍相好,於是一併將他們也拉來湊趣,應玉眼尖見著他們在騎馬,便十分羨慕,回頭又說:「我若是也能跟春暉哥哥他們一樣騎馬就好了,唉,怎麼不把我生成個男孩兒呢!」

  應翠道:「你快夠了,再說這些瘋話,我又跟娘說去。」

  應玉便叫嚷道:「我做是做不得,竟連說說都不成了?」

  應翠哼道:「誰知道你日後會不會又做出來呢……別指望人家不知道你幹出的事兒!」

  應玉不服,便道:「我幹什麼了?你倒是說來聽聽?」

  應翠欲言又止,只憤憤哼了聲,道:「別亂叫亂嚷的,沒個小姐架子,你瞧瞧懷真妹妹,你跟她那樣好,怎麼半點兒的斯文風範都沒學著?虧得人家說什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應懷真聽著這話,仿佛有些刺耳,卻只是不理論。也不想參與她們姐妹間的鬥嘴裡去,便只做也往車窗外看風景的樣子。

  不料應玉說道:「這是個人的脾氣罷了,豈是沒聽說過‘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的?哪裡是學能學來的,何況懷真只是因為才病好,才缺精少神的呢,不然她也跟我一樣淘氣。」

  應翠見她嘴上不肯讓人,便伸出手來,就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

  應玉捂著叫道:「你掐我,我要告訴娘去!」

  應蕊聽到這裡,便笑說:「玩鬧罷了,一人少說一句就好了。」

  應玉便拉住她,叫道:「蕊兒姐姐你也看見了,須得給我作證。」

  應蕊滿面無奈,只是笑道:「罷了罷了,我可是什麼也沒瞧見……」

  應翠便得意起來,笑向應玉道:「你聽見了?快消停點兒,不然我還打你!」

  應玉嘟囔道:「早知道你們是一夥兒的……」待要叫應懷真給她作證評理,卻見她瞧著窗外,應玉便也湊過來,道:「你在看什麼?唉,可惜今兒李霍哥哥沒有來,不然人就齊全了。」

  應懷真道:「聽說他跟著孟將軍在練兵呢,已經多日沒見著了。」

  應玉點了點頭,有些惆悵,忽然聽應蕊也說道:「小表舅也有日沒見了,聽說也是被外派了,白露姐姐甚是憂心呢。」

  原來今日郭白露也是來了,只不過不曾同她們姊妹們一車,只在應夫人的車上。

  應懷真聽說到郭白露,心頭不免一動,問道:「上回聽說鴻臚寺少卿家裡跟白露姐姐家求親,不知如何了?」

  應翠道:「沒有信兒,大概是不成的。」

  應玉問道:「沒再定別的人家?」

  應翠搖了搖頭,只道:「不曾聽說過。」

  如此浩浩蕩蕩地到了天成觀,下車入內,那觀主便親領著應老太君一干人從外到裡,將各神像瞻仰了一遍,無非是些三清天尊,五方五帝,北極四聖,看來倒也十分地輝煌莊嚴,十分氣派。

  一行人簇擁著老太君,隨著看了一番,又候應老太君上了香,眾人也各自許願,應玉跟著走了會兒,百般無聊,便把應懷真一拉,從眾人中鑽了出來。

  當著人,應懷真不好叫嚷,出來後,便拽住應玉,問道:「你又拉我做什麼?」

  應玉道:「跟著她們擠擠挨挨地有什麼趣?不如我們自己去看,又看的仔細又覺自在。」

  應懷真笑道:「這又是什麼遊覽的勝境了,你還要看的仔細自在?只隨著老太太走一遭,然後大家坐了看戲就是了。」

  應玉道:「不要不知變通,等我們看完了這些,再去看好玩兒的。」

  應懷真見她一臉促狹,又聽「好玩兒」的三字,忙求饒道:「好姐姐,還是罷了,上回你說好玩兒,竟鬧得一場混亂鬥,好不容易才脫了身,又被罰了半個月,如今好了傷疤忘了痛了?還是乖乖地回去……」

  應玉只捏著她的手腕不放,便拉著她走出門去,道:「怕什麼?又不是上那男人們紮堆的地方了,我聽我娘說了,因為老太君前來,所以這觀裡的一應閒人都趕了出去,連那伺候的道童們都給拘束起來,不許四處亂走……又怕什麼?除非有老虎出來吃了你。」

  說話間,就把應懷真拉著,往後院而去。

  她們兩個走過一條回廊,應懷真不免憂慮,不料走了一會兒,果然不見一個人影,這才略放了心。

  拐過彎,只見又是一座大殿,殿外有許多樹木林立,應玉走到殿門口看了一眼,道:「快來看,原來是東嶽大帝。」

  應懷真便走過來,看了一眼,果然見是好一尊威武的神像,正氣凜然。

  應懷真知道是岱宗,主生死,統帥眾神五千九百人,為百鬼之主。她仰頭細細地看了會兒,感念自己重生之功德,便上前特意拜了一拜。

  應玉卻早耐不住,又跑到院子裡去看那些參天古木,等應懷真拜完了出來之時,竟不見她的人影。

  應懷真有些慌張,試著叫了兩聲,卻聽應玉的聲音從旁邊院子裡傳來,驚叫道:「懷真快來!」

  此地十分清幽,只有應玉的聲音,倍顯突兀,應懷真只以為有何事,才要拔腳過去,就見應玉一溜煙地從院子裡跑出來,站在門口急急切切地招呼道:「快快來看!等你見了這個,還不感激我帶你出來?」

  應懷真心中好奇,才要過去,猛然有個丫鬟從她們來的路上轉出來,見了兩人,跺腳道:「好小姐們,叫我一頓好找!多虧聽著似是玉兒小姐的聲音才來看一眼的……快點隨我回去,老太太著急找你們呢!」

  應玉此刻已經跑了過來,便問道:「做什麼這麼快就找我們了?」說著向著應懷真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不用怕,若有責備,我就擔著是了,說兩句好話,老太太不會如何的。」

  應懷真只得白了她一眼,應玉便吐吐舌頭,訕訕地笑了。

  不料那丫鬟道:「可不是因為出了大事?方才肅王妃來了……跟老太君說了幾句話,點名兒要見懷真小姐呢!」

  應懷真跟應玉聽了這話,才各自震驚起來。應玉瞪圓了眼睛便問道:「這怎麼說的,肅王妃見懷真妹妹做什麼?」

  那丫鬟已經拉住了應懷真,道:「還只管問做什麼?那可是王妃娘娘,不是好玩兒的……姑娘們快些跟我回去是正經。」

  兩人聽了,不敢再多說,只得隨著那丫鬟忙忙而去。

  三人離去之後,從應玉方才去過的那院子裡有一人踱步出來,望著她們離開的方向,半晌,挑了挑眉笑道:「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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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0:59 |只看該作者
 ☆、第 82 章

  應懷真跟應玉兩個心懷鬼胎,便隨丫鬟轉到前面,遠遠地就見許多人肅然站著,除了應夫人許源等內宅之人,連陪著來的應竹韻跟春暉等也恭敬地立在門口上伺候,從裡到外,一片鴉雀無聲。

  見兩人來了,眾人都抬眼看來,春暉便向著她們吐舌,應玉便一努嘴,對著扮了個鬼臉。

  應懷真匆匆看了一眼,見應佩眼中帶著憂色,張珍卻滿眼喜悅,張珍旁邊卻站著淩絕,仍然冷冷靜靜的模樣,只是雙眸中依稀有些訝異罷了。

  應懷真掃了過去,只沖著應佩跟張珍微微一笑,悄無聲息點了點頭,而後便略垂了頭,繼續往前去了。

  門口伺候的眾人見了應懷真兩人來了,大喜,紛紛傳報。

  跟隨肅王妃而來的一干宮人內監也分列兩邊兒,卻都是低頭垂眼,十分規矩。

  此刻因找不到應懷真,肅王府跟老太君寒暄幾句後,老太君就叫李賢淑上前回話,道:「這是懷真的母親……才上京不幾年的。」

  肅王妃看了幾眼,只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老太君便問李賢淑道:「一錯眼的功夫,竟是到哪裡去了?該不會是她才病好,車馬勞頓的又覺著不舒服了罷?」

  李賢淑心中正也著急,聽老太君如此說,情知是提點自己,便道:「回老太君,我本來念著她才病好,想讓她在家裡多歇息休養,但是這孩子說老太君都來了,她定也要跟著來祈福沾光呢,我即刻叫人去香房裡看一看,許是因累了,又不好驚動了老太太惹人憂心,故而就自己偷偷地去歇息呢?」

  老太君聽了,連連點頭,道:「我原本就說這個孩子太懂事了,果然懂事又孝順。」

  正說到這裡,外頭喜氣洋洋地說道:「懷真小姐到了。」

  應老太君忙叫趕緊進來,應玉也想進來看個熱鬧,被許源一把拽住,拉到旁邊去,低聲訓說:「方才就不見了你的身影,知道你又拉著你妹妹去亂竄了!你真是不氣死我不甘休呢!」

  應玉道:「天大冤枉,我只是想拉她去逛逛,誰能想到肅王妃怎麼來了,竟還要見懷真妹妹呢?這又是什麼道理!」

  許源伸手便想擰她的嘴,又怕她叫嚷出來反而不好,就恨恨地忍住了,說道:「小祖宗!今兒肅王妃本是往香積寺請佛燒香的……順路回來聽聞咱們家在這兒,就來看看了……」

  應玉點頭道:「原來如此,可又跟懷真有何關係?」

  許源氣得無話,道:「我沒福氣進去聽著,你倒是進去問問就知道了?」

  應玉嘿嘿一笑,道:「罷了,等會兒我自己再問懷真自然就知道了,何必又費事呢。」

  許源被她氣得發昏,抬手扶了扶額頭,覺著自己竟生了個冤家對頭出來,歎了兩聲,只好暫時壓下。

  且說應懷真入內,早有侍女放了錦墊,應懷真徐徐跪地見禮。

  肅王妃見了她,才露出一點兒溫和氣象,道:「起來說話罷了。」侍女便上前,將應懷真扶了起來。

  肅王妃又道:「不必拘束,你抬起頭來我且看看。」

  應懷真緩緩抬頭,目光同肅王妃對了一對,卻見肅王妃生得十分富態威嚴,打扮的且華貴非常,自有一番皇家氣象,看了一眼,就又垂下眼皮兒去了。

  肅王妃將應懷真打量了一遍,點頭贊道:「果然是個靈透孩子。」

  應老太君笑道:「先前還好,只是病了這段日子,又瘦了許多,以後少不得好生補養補養。」

  肅王妃又道:「你且過來我仔細看看。」

  應懷真見肅王妃如此親近,心中只覺不妙,卻也無法,應了聲後,便挪步上前。

  肅王妃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小手柔若無骨,滑嫩溫軟,十指纖纖,如玉造就。又仔細打量她的臉容,見她眉若遠山,目如秋水,唇似櫻桃,長睫輕垂,渾身嬌嫋依依,又有幽香淡淡,格外惹人憐愛。

  肅王妃邊看邊微微頷首,看了半晌,才將應懷真的手放開。

  肅王妃便又問應懷真今年幾歲,什麼時候上京的,住的可還好,應懷真一一回答。頃刻,肅王妃又同老太君略微寒暄了幾句,便道了相擾,終於起駕去了。

  一直恭送了王妃離開,滿府的人才又松了口氣,應玉已經迫不及待拉住應懷真,就問她肅王妃找她是為了什麼,應懷真也自莫名其妙,就搖頭說不知。

  許源在旁看了,生怕應玉又拉著應懷真去胡鬧,便來揪了她去。

  應玉卻忽然記起一件事來,忙求許源再說一句話,許源啼笑皆非,便鬆開她,應玉跑過來,湊在應懷真耳畔說了幾句話,末了又說:「我打包票,你見了必然喜歡的什麼似的……一定要看,切記切記!」

  許源笑駡道:「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又在你娘跟前弄鬼!」果然扯了去了,把應玉扔給應翠,就叫應翠好生看著妹妹,不許她再亂跑。

  此刻老太君拜過了神,便上樓歇息去了,特意把應懷真叫去,又問了幾句話,才放她出來。

  而應玉被應翠拘著,如上了緊箍咒的孫猴子,抓耳撓腮,卻不得動彈,只沖著應懷真使眼色,想叫她救自己出去。

  應懷真因想著應翠仿佛對她有些成見,若此刻再去叫應玉,在應翠看來,豈不是把她妹妹帶壞了?因此應懷真只含笑不理。

  應玉見狀,無可奈何,只抽空催著說道:「你倒是去呀!若是不看,後悔死你罷了!」

  應翠氣得道:「你再鬧我告訴娘,把你綁回家去!」

  應玉便扁著嘴,只是眼睛仍瞪應懷真。

  應懷真見她如此聒噪頑皮,無法,就起身出外,才在那臺階上站住了,就見有人在旁邊的牆角處,探頭探腦地,見了她,便悄聲叫道:「懷真!」

  應懷真見是張珍,心中喜悅,忙叫小丫鬟不許跟著,自己跑了過去,問道:「大元寶,你怎麼進來了呢?」

  張珍道:「我方才聽說肅王妃找你,可是有事?我心裡惦念,就求了進寶哥哥,春暉哥哥又趕著說情,才放我進來了。」

  應懷真聽了,又是感激,又是笑說:「並沒什麼事兒,只不知道怎麼忽然想見我……也沒說什麼話,就走了。」

  張珍道:「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佩大哥也擔心著呢!我回去跟他們說一聲兒去……」

  張珍說完,轉身要走,應懷真因見他來了,又想起應玉的話,便道:「大元寶,你且別走。」

  張珍不知所以,應懷真見左右無人,便拉著他順著那牆角慢慢地往後溜去,張珍雖不知她要做什麼,但見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反而高興起來,隱約覺著兩人此刻竟有些小時候在泰州玩鬧的光景,因此就也咧著嘴兒笑著,卻又怕自己太高興了會冒出聲響,於是又捂著嘴,躡手躡腳跟著應懷真往前。

  繞過這重院落,就到了東嶽大帝的院子,只見滿園的古木參天,張珍歎了幾聲,道:「該叫佩大哥淩大哥他們一塊兒進來看看。」

  應懷真聽他忽然提起淩絕,不免道:「什麼淩大哥,你跟他很好麼?」

  不料張珍聽說,即刻眉飛色舞道:「自然是極好的!淩大哥待我也很好呢……」

  應懷真聽了這些,一時皺眉咂嘴,暗做鬼臉,又道:「你這人只是心實又傻,哪裡知道人對你好不好呢?萬一被人賣了,只怕也是給人乖乖數錢的。」

  張珍卻笑道:「別人或許如此,淩大哥卻不會。」

  應懷真不由地又翻了個白眼兒,冷冷一哼,不理會張珍,拔腿往應玉先前在的院子跑去,張珍見她跑了,忙跟著追上,道:「妹妹等等我!」

  應懷真一口氣兒跑到那院子裡,才進院門,猛然間就震住了,整個人站在原地,呆呆地幾乎無法言語。

  這一刻才明白應玉所說的「若是不見必然後悔死」竟是什麼意思。

  原來在她跟前的,竟是一棵似有數百年樹齡的紅花檵木,偌大的一叢樹,張開來如一朵巨大的傘,此刻正是花期,紅色的花兒密密匝匝,美的叫人無法呼吸。

  整個院子之中除了這一株紅花檵木,再無別的樹木,但只是一棵樹,偏勝過那千萬的閑花野草,也幾乎占了大半個院子。

  應懷真滿心震撼敬仰,抬頭癡癡看著,竟挪不開眼睛。

  張珍正從身後趕上來,見她呆站,不知如何,猛然也看見這一棵古樹,頓時「哇」了一聲,歎道:「這、這是什麼!」

  應懷真咽了口唾沫,才想起來,便喃喃道:「這是紅花檵木……我頭一次見到這樣大的……」

  紅花檵木原本並不難得,難得的是這棵樹至少也有三百年的樹齡,才能長得如此威武光耀。

  張珍已經迫不及待跑上跟前去,圍著那樹轉了幾圈,只見那樹身極粗,若是他這樣的孩子,也得三四個才能抱得過來,瞬間更是驚歎,又回頭叫應懷真道:「妹妹快來,你摸摸看……這棵樹一定很大年紀了。」

  應懷真也走了過來,站在樹底下仰頭看去,所見的只有頭頂上的紅花閃爍,風微微吹來,滿樹紅花輕輕搖曳,曼妙絕倫,一瞬之間,如置身仙境。

  張珍仰著頭只是亂轉,邊看邊贊道:「我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樹,妹妹你就是來看這個的?」

  應懷真見他轉的有趣,就也仰著頭亂瞧,一邊說道:「是應玉提醒我叫我來看,我起初只是不信,以為她胡鬧誑我呢,沒想到這次她竟是做了好事。」

  張珍轉了會兒,便不再看樹,反看向應懷真,卻見她滿面帶笑,微微仰著頭看花兒,然而那花兒雖美,在她面前,卻是顏色全無似的,一時之間,張珍便只看著應懷真,竟把那花兒反而忘了。

  應懷真轉了幾圈兒,不免略覺頭暈,便站住腳晃了晃,張珍忙過來扶住她道:「可是頭暈了麼,雖然好看,也不能總盯著呢。」

  應懷真嘻嘻笑了笑,道:「這會子自然要多看看,等待會兒回了府裡,要看的話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兒呢,何況又正趕上她開花兒,何其有緣呢?」

  說著,只覺心花亦是怒放,便張開手臂,原地轉了兩圈兒,笑道:「我今兒真真兒高興,能看見這樣開花的紅花檵木,就什麼都足了。」說著便長長地籲了口氣,也笑出聲兒來。

  張珍見她開懷,又聽到笑如銀鈴,自也歡喜不已,便也張開手臂,歎說:「今兒我也是足了,能看到……」說到這裡,就回頭看了應懷真一眼,道:「能看到妹妹這樣高興,我也沒什麼別的想兒了。」

  應懷真聽了,抬手打了他一下道:「又瞎說呢!」

  張珍哈哈笑道:「並不是瞎說,我說的是真心話……自妹妹入京,也沒有人跟我玩兒了,心裡難過的很,有時候我便去縣衙,東走西看,看來看去,就好像妹妹仍在那裡一樣……」

  應懷真望著他毫無心機地笑,忽然感動至極,眼睛微微濕潤,只覺得如在泰州兩小無猜時候的情形一般。

  張珍又問:「我們分開這樣久,妹妹可也想著我?」

  應懷真自然也是時常掛念,便咬了咬唇,道:「大元寶,你來京我自然高興,我只是怕……」

  張珍道:「你怕什麼,只要跟你在一塊兒,我便什麼都不怕。」

  應懷真聽了這一句話,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忙抹去心底那憂慮之意,只笑道:「你再說這話,我就哭了,總招惹我……看我不掐你呢!」說著便伸出手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張珍只覺得手臂上被她捏了一把,卻並不疼,只道:「你掐的卻似撓癢癢,讓我來撓你試試。」說著便張開雙手,作勢欲追。

  應懷真尖叫一聲,轉身便跑開。

  張珍哈哈笑道:「是嚇唬你的,怎麼膽子這樣小了?先前你若聽了這話,反凶的要抓撓我呢!」

  應懷真跑到樹的另一邊兒去,心裡喜憂參半,見地上落了許多紅花,便怔怔地蹲下身去要撿,才一低頭,忽然之間又有一朵花兒飄然落下,擦過她的流海兒墜在地上。

  應懷真定定地看著那花兒從眼前悠悠然飄下,若有所覺,慢慢地抬起頭來往上看去,一看之下,忽然站起身來,愣住當場。

  紅花檵木的樹枝如傘骨一樣四處縱橫撐開,中間一根樹枝上,有一道影子斜斜躺著,枕著手臂似乎在睡,此刻微微轉頭,目光相對,他微微一笑,道:「不妙,竟被發現了……」

  漫天的紅花之中,這人身形一動,已經從樹上躍了下來。

  應懷真踉蹌後退一步,正好張珍趕了過來,忙把她抱住,才喚了聲「妹妹」,猛然見那人就在眼前。

  張珍一驚之下,急忙上前一步,把應懷真擋在身後,道:「你是誰?怎麼在這兒……想、想幹什麼呢?」

  那人笑了笑,道:「咦,年紀不大,就想當護花使者了?唉,只可恨……這樣好的兩小無猜,本王偏來棒打鴛鴦了……」

  苦惱似得搖搖頭,偏仍是笑,歪頭看向張珍身後道:「小懷真,你可別惱恨我呢?」

  原來這忽然從樹上飛身而下之人,竟然正是熙王趙永慕。應懷真站在張珍身後,飛快地定了定神,聞言便從後面拉拉張珍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做聲。

  應懷真深吸一口氣,便從張珍身後走了出來,對張珍道:「哥哥快別冒失,這位是熙王殿下。」說著斂手屈膝,便行禮道:「見過熙王殿下。」

  張珍聽了,目瞪口呆,他雖來京有段日子了,可是卻從沒見過什麼王爺,自然是不認得熙王了,見應懷真提醒,才忙也跪地行禮,道:「拜、拜見王爺……」

  熙王笑道:「不知者不怪,快些起來罷了,若是叫你跪著,懷真丫頭才是真正要惱恨我了。」

  應懷真低著頭道:「王爺說笑了。」又見張珍仍是遲疑著不敢起身,便輕聲道:「哥哥,王爺說了不怪罪了,王爺一言九鼎,你快起來吧。」

  張珍聽了她的話,也才站起來,熙王挑了挑眉,凝視著應懷真,便道:「小懷真,你對這傻小子可是好得很呢。」

  應懷真咳嗽了聲,不知該怎麼應答,只好又道:「王爺說笑了。」

  熙王哼了聲,道:「怪哉,怎麼方才你那樣無拘無束的,什麼也能說,什麼也能笑,一見了本王,就只一句‘王爺說笑了’?」

  說到最後那句,便故意裝著應懷真說話的聲音來學。

  張珍從未見過熙王,自不知這位王爺的性情,如今聽他學應懷真的聲調,愕然之餘,忍不住「噗」地笑了聲。

  應懷真滿臉發紅,還想再說一聲「王爺說笑了」,便又忍住,只低著頭說道:「我們先前不知王爺在此,多有打擾……承蒙王爺不怪罪,我們便告退了……」說著拉住張珍的手,便要走。

  熙王見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倒是一副牢牢護著張珍的模樣,便道:「等會兒,本王沒說讓你們走,怎麼擅自就要走?」

  應懷真心中一震,只得住腳,心中猜不透熙王心中到底打什麼主意。

  熙王走到她身旁,微微歪頭看了她一會兒,便說道:「方才可見過肅王妃了?」

  應懷真更是驚詫,不由抬頭看向熙王,卻正對上他極亮的雙眼,只好又垂下眼皮兒,道:「王爺怎麼知道?」

  熙王笑道:「可知道我這位嫂子無端端要見你,是為了什麼?」

  應懷真正也不知為何,便看向熙王,問道:「王爺可知道?」

  熙王見她果然好奇,便笑道:「本王自然是知道的,不過,倘若想要我告訴你,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應懷真因知道熙王不是好相與的,又哪裡敢跟他談什麼條件,立即便說:「那還是不勞煩王爺了……王爺若沒別的事兒,我們就退下了。」

  熙王見她想也不想就果斷拒絕,便咳嗽了聲,道:「你這丫頭,怎麼竟一點兒也不好玩兒呢?你好歹問問我是什麼條件?橫豎我要告訴你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呢?你若就這麼走了,一定會後悔。」

  應懷真聽了這兩句,心裡倒是有些七上八下。看看熙王,卻見對方是一臉地笑,笑裡透著引誘之意,只差在額上寫滿「快些求我」四個字了。

  張珍不知如何,偷偷地拉拉應懷真的手,應懷真怕他擔憂,就也捏了一下他,熙王眼角餘光一掃,便哼道:「既然你們不想知道,本王自去睡了。」

  應懷真見他欲走,忙叫道:「王爺想要我答應什麼條件?」

  熙王正作勢走開一步,聞言便才笑微微地回過身來,道:「很簡單,我要香。」

  應懷真跟張珍都是一怔,應懷真疑惑問道:「香?我並不懂……」

  熙王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道:「先前你不是給了唐侍郎一個香囊荷包的?我便也要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

  應懷真一聽,不知熙王從何處知道了她曾送給小唐香囊,然而以小唐的性情,仿佛也不會是特意拿出來向人炫耀的,於是便一臉疑惑。

  熙王道:「怎麼樣?可以麼?」

  應懷真想了會兒,慢慢地搖了搖頭。

  熙王大為意外,問道:「為何不成?」

  應懷真道:「並不是故意推脫,只因救我的先生說過,我不適合做那香,先前給唐叔叔做的那個,差點兒就因此死了,所以以後不會再做那香了。」

  熙王聽了,滿臉遺憾,道:「竟然是這樣?果然不能做了?」

  應懷真點了點頭,道:「若是尋常的香袋兒,倒是使得的。」

  熙王歎了口氣,說道:「尋常的?可我想要的是他那個一樣兒的……」

  應懷真忍不住說道:「殿下,給唐叔叔的那個香餅,別人都說了並沒有香氣的,只是尋常,你為何非要那個呢?」

  熙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好啊,若是別的香,也能叫珍禽園中的仙鶴圍著我起舞,那麼也使得。」

  應懷真聽了這話,越發不解。熙王卻也知道她不明白,便負著手,道:「我大方同你們說了,然而你們聽了,可不要隨意告訴別人去呢?更不能提是我說的。」應懷真跟張珍便齊齊點頭。

  原來前日,皇帝領著太子、肅王熙王,以及幾位大臣往皇宮的珍禽園中閒遊,不料將走到鶴館之時,就見幾隻原本正呆站原地的仙鶴叫了幾聲,有的竟往這裡跑了過來。

  眾人不明所以,忙護著皇帝後退,小唐自也擋在皇帝身前,然而那些仙鶴見了他,便拍著翅膀,一邊發出清嘯,一邊如歡悅般輕輕起舞。

  皇帝便命眾人退下,只剩小唐跟熙王兩人站在原地,卻見那七八隻的仙鶴並不理會熙王,只是圍繞在小唐周圍,時而跳躍,時而飛翔,有的便湊上前來,用嘴或者長頸蹭著小唐的衣裳,竟是仙禽翩然起舞之態!

  眾人見了這情形,都是呆了,這些仙鶴養在珍禽園多年,從不曾如此歡悅,此刻靈鶴美人,交相輝映,這場景似天人合一一般,又是絕美,又是撼人,但卻無人能知道究竟為何。

  那些臣子們便只用「鳥獸翔舞,簫韶九成」,乃是天下祥瑞來解釋,倒是讓皇帝龍顏大悅。

  後來肅王回了王府,無意說起這件奇事,竹先生聽了,失口說了一句:「有何難解,身佩奇香,縱然瑞獸也能招來,何況仙鶴靈禽呢。」

  肅王聞言驚動,忙又請教。

  竹先生卻三緘其口,竟起身離開,負手而去,只念了一首詩,道:「長鳴似與高人語,屢舞誰於醉客求。試將衣袖閑招引,轉盡花陰意未休。」

  後來肅王府有位長隨無意中說了出去,眾人均都聽說,卻自不明白其中意思,但熙王同小唐交好,便百般地纏磨,終究給他探聽出小唐那日身上曾帶著一個香袋兒,乃是應懷真所贈。

  應懷真聽完熙王所說,心中也是驚訝,便說道:「那香只是我誤打誤撞製成的,並沒有那樣的效用,想必仙鶴起舞也只是巧合罷了。」

  熙王聞言,笑說:「你這話跟他說的一樣。」

  應懷真問道:「‘他’是誰?」

  熙王道:「自然是你唐叔叔……只不過我倒是覺著他口是心非,只怕是擔心我來跟你要罷了!」

  應懷真才又低頭道:「怕要讓王爺失望了,要也是沒有了。」

  熙王哼了聲,道:「一個樣兒的吝嗇。那你不想知道肅王妃找你是為何了?」

  應懷真輕聲道:「王爺若願說,我自然多謝……王爺不想說,也罷了,我們也逼迫不得。」

  熙王瞅了她一會兒,歎道:「連這氣死人的模樣都也是如出一轍,怪不得你們兩個性情相投。」

  應懷真側目看他,熙王卻又笑起來,道:「既然這樣,我不必非得要跟他一樣的,你只答應我,須得也給我一個好的,也要極難得的,這個不是難為你了罷?」

  應懷真淡淡地說道:「這個自然使得,然而讓仙鶴起舞是不能夠的。」

  熙王指了她一會兒,終於道:「罷了罷了……你們都看我好欺負而已,我的命真真兒是苦。」

  應懷真聽他聲音裡頗有些自怨自艾,才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張珍在旁邊聽得懵懵懂懂,滿心緊張,此刻見應懷真笑了,才也跟著笑了起來。

  熙王卻咳嗽了聲,對張珍道:「傻小子,你且去那邊站站,我要說的話你不能聽。」

  張珍雖害怕他,聽了這話,卻仍是看應懷真的意思,見應懷真一點頭,他才退後了幾步,卻並不走遠,仍是看著兩人。

  熙王見狀,才壓低了聲音,對應懷真道:「懷真丫頭,你可聽好了,肅王妃來見你,是因為她想給世子選妃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心中一沉。先前因見了肅王妃那般做派,她心中隱隱就有個不妙的想法,只不敢深思,就只當不知道的,如今聽熙王說了出來,便一言不發地緊皺了眉。

  熙王仔細看著她的表情,見狀便道:「如何?你瞧起來不高興呢?」

  應懷真不言語,然而她何止是不高興而已,——前世肅王是以謀反論處,比應家還倒的早幾年,如果她真的入了肅王府,那豈不是跟自個兒進了鬼門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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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1:23 |只看該作者
  ☆、第 83 章

  應懷真聽了熙王的話,正自出神,一陣風吹來,樹上的紅花便隨之飄落,紛紛揚揚,如花瓣雨一般,有一朵不偏不倚,便落在應懷真頭上。

  熙王正打量著她的神情,見她毫無所覺,他便伸手輕輕地替她拈了下來,在鼻端輕輕一嗅,卻並不是此刻那縈繞鼻端的淡淡幽香之氣,熙王便道:「此刻你身上的香便不錯,給我看看是什麼樣兒的?」

  應懷真回了神兒,便隨口答道:「不過是尋常之物罷了,入不得王爺的眼。」

  熙王微微一笑,拈著花兒便道:「怎麼,真的不想當世子妃麼?」

  應懷真心中飛快地想了一遭兒,便道:「王妃也只是來看看罷了,我多半是入不了王妃的眼的,何況我年紀還小,家裡還並不想談婚論嫁。」

  熙王笑眼看她,道:「不必太過自謙,你雖年紀尚小,然而人品相貌,京中又有幾個能及的?若我是肅王妃,早就二話不說定下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便覺有些逾矩,於是微微皺眉,咳嗽了聲。

  熙王卻仿佛不懂她的意思一般,又道:「何況你這個年紀,定親的自也多著呢,倘若真看中了你,你覺著你們府裡難道不答應的?」

  這卻正是應懷真最擔心的,說句不好聽的,假如此刻肅王府開了口,只怕應公府無有不從,即刻就會答應。

  熙王見她雙眸含愁,雙眉微蹙,知道說中了她的心事,便道:「不過你也不用怕……王妃是個愛挑剔之人,不止是你呢,別的世家公族裡的姑娘小姐,也看過不下五六個了……」

  應懷真也不知他是否是寬慰自己,還是真有其事,就仍是不言語。

  不料熙王又笑道:「倘若你實在是怕,倒也不是沒有法子……只要你此刻跟別人定了親,肅王府自然就也無計可施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便啼笑皆非,且不說她根本就不打算嫁人,退一萬步說,縱然真的嫁人,急切裡又哪裡抓來一個人去定親?又不是玩笑。

  熙王複又問道:「小懷真,你有沒有什麼意中人呢?」

  應懷真有些警覺地看他,果然熙王道:「假如沒有別的人選,不如本王來助你一臂之力,先定了你罷了?」

  此刻趙永慕仍是舉著那朵花兒,紅花花瓣極長,迷迷離離地遮在熙王唇角,這話看來也有幾分撲朔迷離,難辨真假。

  應懷真聽了這句,心中只是意外同駭然,竟掩過本該有的害羞之意,便正色道:「王爺怎可同我開這樣的玩笑?請恕我失陪了。」

  應懷真說完,屈膝行禮罷了,轉身欲走,熙王見她真惱了,便笑著攔道:「怎麼說是玩笑呢?當我的王妃不好麼?」

  應懷真忍無可忍,回過身來皺眉道:「王爺請自重。」

  熙王聽了她這一句「自重」,便緩緩地斂了笑意,只是微微眯起雙眼,眸光靜靜地便看她。

  應懷真對上熙王的眼睛,他手上那朵紅花雖妖豔如火,半掩在他微挑的嘴角,卻依稀有些凜冽寒氣。

  應懷真忽覺心底便也透出一股涼意來,有一種極奇異的感覺,令她心頭忐忑難安,恍惚間竟無法直視熙王的眼神。

  正在此刻,忽然腳步聲響,竟是張珍跑了過來,張手擋在應懷真跟前,竟然大聲沖著熙王叫道:「不許輕薄我妹妹!是王爺也不成!」

  原來張珍雖站在遠處,卻也時刻留意此處情形,起初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可熙王後面這一句卻是聽清楚了,他又看應懷真面上有些惱色,便顧不上「王爺」不「王爺」的了,便飛快地跑了過來,奮不顧身竟擋在應懷真身前。

  應懷真被張珍一聲,如夢初醒,忙又定睛看熙王,卻見熙王不言不動,目光從她的面上轉向張珍面上。

  一瞬間,應懷真心跳如擂鼓,忙拉住張珍,想叫他跪地請罪,又想自己跪地請罪。

  不料正在此刻,熙王複又笑了起來,抬手在張珍額上敲了一記,道:「傻小子,你又來英雄救美了?你莫不是瞧上人家了罷?」

  應懷真見熙王忽然又笑起來,卻仍是毫無鬆懈之感,只是揪心又警覺地看著他。

  張珍聞言,卻已經紅了臉,竟說不出什麼來,熙王看著他的窘態,抬手拍拍張珍的肩頭,點頭笑歎道:「只怕你惦記也是白惦記呢,傻小子!」

  張珍不知所措,回頭看看應懷真,應懷真便拉住他,示意他放下手來,張珍果然會意照做。

  應懷真才又向熙王行了禮,依舊垂著眼皮兒,規規矩矩說道:「是我們一時冒犯,請殿下恕罪罷了,若王爺不怪,我們便告退了。」

  熙王見她重恢復了先前那種冷訥謹慎的模樣,便只一笑,道:「也罷,你們自去就是了……只是記著,今兒我跟你們說的,別跟其他人說……更別說在此遇見過我,只因這棵紅花檵木這數日正開得好,我才特意過來賞花的……若是傳出去,一來攪了我的雅興,二來……就不說了。」

  應懷真聽罷,便又屈膝行了禮,才拉住張珍,兩人便往外而去。

  將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張珍小聲問道:「妹妹,他當真是熙王殿下?」原來張珍見熙王如此不羈的舉止,渾然不像個皇族中人,便心生懷疑。

  應懷真雖然背對著熙王而行,但卻隱隱地覺著他的目光如劍,抵著自己的背,簡直如鋒芒在側,聽了張珍這話,哭笑不得,只說道:「別做聲!」

  好歹拉著張珍,兩個人出了院子,應懷真身後那股不安之感才算消失了,正想松一口氣,忽地聽張珍笑著叫道:「淩兄弟!」

  應懷真才方有幾分放鬆,猛然聽了這聲兒,只覺得魂兒都要給他嚇飛了,剛要伸手打張珍,忽地轉頭一看,更是不妙:原來站在院門處左手邊的,竟然正是淩絕。

  應懷真手按著胸口,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給這一連串的驚嚇嚇得跳出來了,皺緊眉頭看了淩絕片刻,又心有餘悸地回頭看看院子裡,終究還是一言也沒發。

  淩絕反而對張珍說道:「別做聲,快些隨我出去。」說著,果然轉身快步而行。

  應懷真同張珍兩個隨在後面,好歹離開了那紅花檵木的院落範圍,將到了前方,張珍便問道:「淩大哥,你怎麼也進來了?可是找我的?」

  淩絕道:「你既然見過了人,就該早些出去才是,白叫人牽心……」

  張珍道:「果然是來找我的!有何可擔心的呢,我跟妹妹在一塊兒。」說著就看著應懷真笑,不料應懷真卻白了他一眼,張珍見狀,就訕訕地不笑了。

  此刻淩絕說著便站住腳,回頭又對應懷真道:「我便帶張珍出去了,姑娘自回老太君那邊罷,方才我依稀看見二奶奶在找人,多半是尋你。」

  應懷真只得低頭說道:「多謝。」

  張珍頗為不舍,看著她,小聲說道:「妹妹,那我出去了……」

  當著淩絕的面兒,應懷真只好把他往身旁拉了拉,低聲叮囑說:「大元寶你記著,今兒的事誰也不能說……尤其……他也不行。」說著,就向淩絕那邊使了個眼色,卻見淩絕正負手看向別處,並未留意他們似的。

  張珍十分聽話,就點了點頭,握拳道:「我保證一個字兒也不提的!」

  應懷真這才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罷。」

  當下淩絕便領著張珍出門而去,應懷真自回了女眷們歇息的樓內,果然李賢淑正尋她呢,一見她回來,忙道:「又跑到哪裡去了?你身子剛好,別四處亂竄……怎麼丫頭子也不帶一個的?」

  應懷真就扯謊道:「我只是又去拜了拜,心想著清靜許個願才靈驗,因此就沒叫人跟著。」

  李賢淑聽了,卻贊說:「這樣倒是好,菩薩們見你有心,自然庇佑著呢。」於是並不理論,只把她又領進去了。

  應懷真心中自忖:老太君等對肅王妃的忽然來到必然是心中有數,只是此事非同一般,未確實之前,自然是不能說罷了。

  然而肅王妃來了這一遭兒,倒是趁機促成了另一樁姻緣。

  只因先前李賢淑把黃四打了出去,如意自然仍是留在二房裡了,然而如意的年紀畢竟大了,李賢淑極想給她尋一個好的嫁了,也有個著落。

  不料因為她才得罪了應夫人,一時之間倒也不好下手。然而自打肅王妃來看過了應懷真,李賢淑細細地度量老太君跟應夫人的種種反應,便察覺了眾人比先前對她們母女更是不同了。

  李賢淑雖仍不甚明白肅王妃因何而來,但卻即刻領悟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因此打醮過後回了府內不久,李賢淑便同老太君提出來,要把如意許配給進寶兒。

  李賢淑就說:「進寶原本也是府內的,跟著我們去了泰州幾年,人是極可靠能幹的,如意配了他也不委屈,何況如意再磋磨下去,就成了老姑娘了,倒是耽擱了一個好丫頭的姻緣,因此我便想著把他們兩個湊成一對兒,老太太您看呢?」

  老太君聽了,竟微微點頭,道:「既然是你看中的人,又覺著他們合適,就成全他們就是了,何必再來跟我說呢?我年紀大了,下面的事兒管不過來,也不想理會……大可不必再來說,你只回頭再跟你婆婆說一聲兒,她若答應,那就沒事兒了。」

  李賢淑便應承了,又去見應夫人,說了一遍,應夫人不咸不淡便道:「你是個最會打算的,既如此,那就隨你的意思便是了。橫豎都是你身邊兒的人,畢竟知根知底,不似別的。」

  話中雖有些刺兒,可畢竟事情順利,李賢淑心中喜歡,就也向著應夫人道謝,想到先前曾得罪不小,便想趁機再說幾句,彼此緩和緩和,然而見應夫人臉色淡淡地……於是到口的話又咽回去,只後退轉身便出來了。

  因此如意的親事便如此定了,如意知道了,心中感激且又歡喜,連吉祥及素來跟她相好兒的都喜歡不已,都知道進寶兒是一向跟著二爺二奶奶的,人品踏實可靠,生得又體面,雖然算不上英俊,但素來一派精神兒的,辦事且俐落,已經是小廝裡拔尖兒的了,最主要是人好,並沒那些吃喝嫖賭的惡習。

  立刻擇了個日子,給兩人成了親,進寶進來給李賢淑磕了個頭,把如意領了出去,自此兩人算是成了家,然而因如意能幹又是心腹,因此縱然嫁了,也仍留在二房裡當差,做個輔佐李賢淑的管家娘子。

  這邊兒裡喜喜歡歡,那邊兒卻又有人並不高興,原來自李賢淑定了如意的事兒不久,應夫人就把房內的一個丫鬟賞給了應竹韻為妾。

  應竹韻得了美妾,心中歡悅,先前應竹韻屋裡除了許源,原還有個妾,只因許源厲害,應竹韻又有些「喜新厭舊」的毛病,故而竟然不能盡興……然而他素來在外頭應酬走動,自然也在外頭胡天胡地罷了,如今見應夫人開恩,許源縱然有嫉妒不忿之心,礙于應夫人面上卻仍是不敢如何,那丫鬟偏也是美貌標緻的,因此他竟十分喜愛,幾日裡便只跟那妾胡攪。

  許源看在眼裡,又是氣苦,又是暗惱。卻也知道這是應夫人給的下馬威。

  自從應懷真被燕窩毒倒那一件事後,許源見識了李賢淑的厲害,也知道她們母女是不好欺負的,更加上應竹韻也訓斥了她一頓,因此她竟不敢再明白著拿捏小覷,就算是知道應夫人不待見她們,也不敢十分跟著作祟。

  更加上近來這些日子,李賢淑越發變本加厲似的跟應夫人對著幹,只差把應夫人氣死,可偏偏應懷真背靠平靖夫人,連老太君都開始心肝肉兒地疼愛,應夫人也著實不敢對李賢淑如何。

  這也罷了,偏偏天成觀中連肅王妃也來探望,真真兒是無上的恩寵了,應夫人越發無計可施,不敢造次,甚至也答應了李賢淑給如意定下的親事。

  但應夫人拿捏不了李賢淑,又知道應竹韻向來照顧李賢淑母女,上次李家官司的事兒就是應竹韻出面擺平的……應夫人又見許源素來跟李賢淑仿佛和睦,不免就遷怒了許源,懷著個「我有眼中釘,你須也不好過」的心思。

  偏應竹韻喜這妾是新得的,興頭之上,怎麼也愛不夠,一時竟把許源拋在腦後,每日只跟小妾胡調。

  許源面上自然是不敢說什麼,然而那小妾留芳因跟應竹韻幾日情熱,卻未免得了意,時常擺出二房奶奶的架子來,許源有心整治,不料留芳也是個有些口齒的,又是府裡長的,明白許源口蜜腹劍的為人,因此兩三次交鋒,留芳處處留心,每每機鋒應對,許源竟全沒討得了好。

  數日下來,許源只覺得胸口發悶,竟是被氣病了,因此暫時不管事,家中事務,只叫李賢淑打理。

  李賢淑早也知道此事,心中也略明白,便來探望了兩次,勸許源想開保重而已。

  屋內無人,許源便歎了口氣,道:「你也見著我的情形了,我如今的情形,就是你的以後……其實哥哥去了南邊兒,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倘若此刻在家裡頭,你當你那邊兒會安靜無事的?」

  李賢淑聽了這句,也自心驚。

  許源又是一聲冷笑,道:「我說這話,你別不愛聽,你只想想看就是了,我生了應翠應玉兩個丫頭,你只有懷真一個……應佩雖跟你好,到底並不是親生的……倘若將來哥哥真的也像是我們這位一樣,再另添上個一子半女的……將來如何,還未可知呢。」

  李賢淑未嘗沒想過這些的,便道:「二郎為人不是那些貪愛風流的……」

  許源說道:「你也不用總一味地信著男人……該要為自己打算打算才好,這些日子來,那邊兒……」說著指了指小妾留芳的旁屋方向,道:「那娼婦,暗中說要給三爺生個兒子呢……」

  說到這裡,只覺得胸口一陣鬱痛,道:「三爺雖然素來不言語,可我也知道他心裡也是嫌我太剛硬了,故而跟她好的如蜜裡調油,若真的又得了個兒子,哪裡還能有我容身的地方……」

  李賢淑聽到這裡,不免啐道:「呸!你也知道你素來剛強,怎麼這會子竟說這些喪氣的話?縱然真的老天不長眼給她個兒子,她也沒有那個當正房奶奶的夢!這會兒你倒是自苦起來,豈不是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只把自個兒好生養起來,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撕一雙!」

  許源聽了,心中才有幾分感激,便紅了眼圈兒,道:「好嫂子,難為你還為我說句話……想當初哥哥在家的時候,我隱約聽老太君跟太太說過……說你為人有些霸道,不許哥哥去那死鬼楊姨娘的房中……沒想到這會子楊姨娘沒了,可以後難保沒有張姨娘王姨娘的,唉,總之……你可防著些罷了。」

  許源說到最後,便放低了聲音,生怕人聽見似的。

  李賢淑心中一沉,便點頭道:「你放心罷了,你說的話我都記著……且好好地將養身子,再做打算。」

  許源點了點頭,忽然倒豎柳眉,握緊了拳,咬牙切齒道:「我必不叫她好過!」

  李賢淑又勸了許源一會兒,又同她把家裡的各色事務略說了會兒,許源只說叫她放手去料理就是了,李賢淑見她累了,便叫她歇息,自己出了房來。

  李賢淑才出了門,就見留芳自側房出來,見了她,便行了個禮,笑吟吟道:「二奶奶有禮了。」

  李賢淑點了點頭,道:「你也大好呢。」

  留芳走上前來,道:「二奶奶有心了,來探望我們奶奶,這些日子我卻也憂心著,總想找個人來開解開解奶奶才是,若自己去說……又怕我們奶奶多心,罵我假惺惺的呢。天知道我心裡委屈的什麼似的,只因我一來,我們奶奶就病了,三爺也怪著我呢,我倒是有心端盆打水的伺候,只怕又做的不好……」

  李賢淑見她果然會說話,真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心中想許源素來厲害,沒想到竟遇上對頭了,只以許源的為人,只怕不會這樣就甘休……這兩人之間必然還有好戲呢。

  李賢淑便笑笑道:「三奶奶只是前陣子管家太操勞了,才累的病了,如今且讓她歇息會子,不幾日自然就好了,她又是個最伶俐的人,你的心意她必然都已經知道了,你也不用想別的,好好地伺候三爺就是了。」說著,抬手在留芳手上輕輕一按,點頭一笑,道:「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李賢淑又去上房問了會兒賬,看看晌午,便帶著丫鬟回了東院,才進門就見小丫頭秀兒在門口打盹兒,李賢淑便看著笑道:「好丫頭,你娘在外頭忙東忙西,腿兒都跑細了,你卻在這兒偷懶曬日頭兒呢。」

  本想踢醒秀兒,見她懶洋洋閉著眼的模樣,倒也可憐,李賢淑便只一笑,且饒了她,自己進屋去了。

  李賢淑進了屋內,外間靜悄悄地並沒有人,心中便想道:「丫頭們都跑到哪裡去了?」卻也不理,只想著去看看應懷真,不料才走到門口,隱隱就聽到屋裡有男人的說話聲音。

  李賢淑聽了,心中一驚,本以為是應佩或者張珍等相識的小子,不料住腳仔細聽了聽,卻都不是!

  李賢淑暗中心驚,只聽裡頭的人說道:「你不用總是跟我客套,豈不知我心裡並不想要你這樣待我的?」

  李賢淑猛然聽了這句,只覺得這口吻裡依稀有些纏綿溫柔之意,正在怔忪,卻聽應懷真的聲音道:「不然又怎麼樣?好歹我先做好了這個香袋兒,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那人複輕聲又道:「懷真,你竟覺著我……」

  李賢淑呆立門口,一時之間驚心動魄,忙先看看周圍並沒有人,才抬手捂著胸口,生生地咽了口氣。

  此刻李賢淑也聽出來了,裡頭這說話的人,竟然正是郭建儀,李賢淑口乾舌燥,一顆心亂跳,伸手抓向簾子,便要一掀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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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1:43 |只看該作者
  ☆、第 84 章

  自從肅王妃忽然去了天成觀,受熙王趙永慕點撥之後,應懷真雖百般自我安慰,卻終究擔心肅王妃一個不留神真的瞧上了她……倘若忽然來府內提親又該如何是好?

  因此自從打醮回來,應懷真心裡一直繃著根弦,每每聽說外間有誰來府裡,都覺一陣惡寒,簡直風聲鶴唳,提心吊膽了許久,又暗中想了若干應對法子,五花八門,不能盡數。

  幸好她最近調香的愛好漸趨正經,到底有點兒事磋磨著,胡思亂想的時候倒也少些。

  這一日,正在擺弄香料,忽然聽外間小丫頭說「表舅爺來了」,應懷真心知是郭建儀回京來了,心中一陣歡喜。

  剛放下手中的東西,就見郭建儀掀起簾子走了進來,應懷真忙讓了座,又叫快些上茶。

  頃刻,秀兒端了個定窯的白瓷點梅花茶盞,奉了茶上來,便退下去了。

  應懷真笑道:「小表舅幾時回來的?先嘗嘗這茶。」

  郭建儀本無心吃茶,聽了她說,才端起杯子,忽然嗅到一陣沁然清香,不由一怔,將杯蓋拿起,卻見泡得是青茶,上浮著幾點兒雪色梅花。

  郭建儀端量那梅花漾在水面之態,便笑道:「好巧的心思,又是你想出來的法兒?」

  應懷真便道:「哪裡敢說是我想出來的?古人早有所為。只嘗嘗好不好,潤潤喉也罷了。」

  郭建儀果真吃了一口,只覺那香仿佛也繞入心頭,瞬間神清氣爽,似能解憂般,便道:「果然是好。」

  應懷真打量他臉色,卻見似有些憔悴,便知他外頭的活不輕快,就道:「在外頭這些日子,必然吃苦了呢?」

  郭建儀將茶杯緩緩放下,便道:「這差事自是如此,說派出去就半點不能馬虎,本還想等著你的病大好呢……可喜好歹是好了。」

  應懷真道:「我病的稀裡糊塗,等好些了,才聽說你就出京了,一向也沒多謝。」

  郭建儀見她又提一個「謝」,便說道:「其實也不與我相干,這件事多虧了唐侍郎……」說到這裡,就略停了停,又垂眸喝了口茶。

  應懷真嫣然一笑,道:「唐叔叔自有唐叔叔的情,小表舅也有小表舅的情,難道還厚此薄彼不成,我心裡都是感激著的。」

  郭建儀便也微微一笑,忽然看到桌上堆著種種香料,各色物件,便道:「才好了,又在擺弄什麼?這個陣勢倒像是打仗一般,可累不累呢?」

  應懷真正是給他調香,然而未曾做成之前,卻並不想就洩露,若是做的不好可怎麼樣呢?於是只道:「胡亂弄著玩兒罷了,整天悶在家裡,閑著只是發慌。」

  郭建儀便不再看,只問道:「聽說先前跟著老太君去了天成觀……那肅王妃也是見了你的?」

  應懷真聽提到這件刺心之事,便沒了笑,低頭道:「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忽然要見我。」

  郭建儀沉默片刻,複問道:「果然不知她的用意麼?」

  應懷真聽了這句,便抬起頭來,目光相對,就明白郭建儀是知情了,當下複又低了頭,默默地只說道:「你是不是哪裡聽說了什麼?我隱約知道她的用意,這些日子心裡正煩著呢……」

  郭建儀聽見了,就笑了笑,道:「這樣說來,你是不想當世子妃的?」

  應懷真聽了這話,不免想到熙王所說,便有些惱道:「怎麼你也這樣說?當世子妃又什麼好的,誰愛當誰當去,只別找我。」

  郭建儀見她滿面煩惱,便探手將她的手兒一握,道:「不必如此,不過,看你這般,我倒是放心了……」

  應懷真詫異,便抬頭看他,郭建儀忍著笑,便說道:「你不用擔心,世子妃你是做不成的,我剛得知的消息,說是你跟世子的八字兒不合……」說到最後,便終究挑唇笑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雙眸陡然明亮了幾分,反握住郭建儀的手,急切問道:「小表舅,你這話當真?可別哄我?」

  郭建儀掃一眼她的手,卻見手腕上戴著個白玉鐲子,鐲子有些圓大,她的手腕又瘦,一管玉腕便顯得孤零零地。

  郭建儀點頭說道:「這種事怎會哄你呢?若然有假,我自有法子讓他們再饒了你,只定別人去,這樣說你可放心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喜的無法言語,拍手笑道:「大好大好!小表舅……先前我說什麼來著,你就是我的福星!」眉開眼笑地,便自炕上跪坐起來,隔著桌子張開手將他抱了一抱。

  郭建儀一怔,心中卻是有喜有憂,只覺著她身上淡淡甜香氣息襲來,一陣恍然之極,應懷真已經鬆開他,笑道:「本來想做好了再給你的,今兒我高興,就先給你瞧瞧……」

  她說話間,便轉過身去,從身旁放著的針線盒子裡翻了翻,便翻出一個天青色的錦囊來,雙手遞過來,笑道:「你瞧瞧這個花樣子可喜歡?若是不喜歡……我再給你做個別的!誰叫你是我的福星呢,別人要換樣子也是不能夠的。」

  郭建儀看著她爛漫盛笑的眉眼,此刻她對著他,全無心機,一片開懷,卻不知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患得患失,惘惘然然。

  郭建儀便低頭看去,見正是先前自己跟應懷真要的香囊,天青色的緞子上,繡著的竟是妖嬈盛放的芍藥花,且不說針線之細膩,只瞧著這一叢花,眼前竟像是百花盡數綻放似的,錦繡華美。

  郭建儀一時怔怔然看著,移不開目光。

  應懷真見他不語,歪頭問道:「怎麼了?莫不是不喜歡的?」眼巴巴看著,便有些擔心。

  郭建儀忙道:「不……這竟是極好的,再不用第二個了。」

  應懷真仍有些不放心,道:「若是不好的話你不用只是哄我,我再做別的也使得呢。」

  郭建儀握住香袋兒,抬頭看向應懷真,道:「真真兒是極好的,我只要這個,也不要其他的了。」

  應懷真這才展顏一笑,忽然聳了聳鼻頭,對郭建儀笑著說道:「或許是你覺著是我做的,不忍辜負我的心意,所以縱然是不大好的,也只說是十分好罷了。我明白……」

  郭建儀望著她頑皮而笑,喉頭動了動,手竟有些發抖,忽地站起身來,轉身要走似的,應懷真正有些詫異,郭建儀卻又停住腳。

  應懷真才覺有異,便輕喚了聲「小表舅」,郭建儀聽了,便回過身來,望著她微微笑了笑。

  應懷真道:「你是怎麼了?莫非……哪裡不舒服?」

  郭建儀沉默片刻,便說道:「懷真,你可還記得……上回你去尚武堂傷著了,回來後我跟你說過的話?」

  應懷真看著他,只覺他的眼睛微微發紅,她心中一動,已經想到了郭建儀欲說什麼,手握在裙子上,微微用力抓了一把,才笑道:「你不說我倒是差些兒忘了,那一次也是小表舅幫我的……怎麼每次我有事兒,都有你來相助呢,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郭建儀見她只是說這些,便道:「懷真,你不用總是跟我客套,你……你豈不知我心裡並不想要你這樣待我的?」

  應懷真心中發慌,慢慢低下頭去,想了半晌,便隨手拿起一片香料,死死攥在掌心裡,只道:「不然、不然又怎麼樣?好歹我先做好了這個香袋兒,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說完之後,便倉促一笑。

  郭建儀只是盯著她,過了片刻,才道:「懷真,你竟覺著我……」

  正說到這裡,忽然間聽到外頭李賢淑的聲音,遙遙地說道:「你們都作死呢,我一會兒不在家,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偷懶去了?連個跟前兒的人都沒有?」

  一邊兒說著,一邊又叫:「懷真?怎麼鴉雀不聞的,也跟著睡了不成?」還在笑問著,就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李賢淑進門,一抬頭,便見郭建儀站在炕沿兒上,即刻便笑道:「表弟竟也在呢?瞧瞧瞧瞧,家裡來了貴客我竟也不知道,都怪那些丫頭放縱慣了,也不知道通報我一聲兒的!表弟莫怪!」

  秀兒此刻便跑進來,心虛地垂手道:「二奶奶……」

  李賢淑轉頭覷著她,便問道:「怎麼就你在呢,其他人都跑到哪裡去了?竟沒有個看家的,表舅爺來了,也不知道好好伺候,冷落了貴客!是不是我素日好性兒沒打你們,你們就輕狂起來了?」

  郭建儀何等機警的人,一看李賢淑如此,便知道她有些知機了,便垂眸道:「表嫂見諒,原本是我的過錯,跟丫頭們不相干,只因我素日常來,就不必他們在跟前兒伺候了,表嫂若是見責,以後我若再來,只更留神些就是了。」

  李賢淑見他應答的這樣快,便回過頭來,笑道:「說哪裡話?我訓她們罷了,原本這些丫頭也是懶懶的,實在該打一頓……倒是你常來探望懷真,這丫頭還能高興些,我感激還來不及呢!上回因為她的病,我也聽說你在外頭奔前走後的忙碌……著實過意不去,懷真,怎麼不叫你小表舅坐著說話,反叫他站著?你這孩子竟也壞了,這樣不知禮數!」

  應懷真低著頭,到了這個光景,她又怎會不明白李賢淑的意思,只悶悶地喚了聲兒道:「娘……」

  李賢淑到底拉著郭建儀坐了,又問起近來他官場上的事兒如何,又問起他家裡人如何,郭建儀一一作答,李賢淑細看他的談吐應對,委實地無可挑剔,更兼這樣的人物,凡是見著的人無不誇讚,然而……

  眼見到了晌午,李賢淑便又留郭建儀吃中飯,郭建儀哪裡肯留,只說家裡還有事,就告辭而去了。

  郭建儀去了之後,李賢淑才又回到屋裡,見應懷真低著頭,抱著個小石臼,一下一下地在搗那些香料,聽她進來,也不抬頭,也不做聲。

  李賢淑望著她,見女兒半垂著頭,隨著動作,那細碎的流海兒一晃一晃地,隱約可見出落的極好的容顏,以及含慍緊抿的嘴角。

  李賢淑看了半晌,便幽幽地歎了口氣,坐在了炕邊兒上。

  應懷真也不做聲,屋內便只有她搗香的聲音,篤篤篤,一聲聲兒悶悶地。

  半天,李賢淑才笑說:「罷了,快歇歇,你也不怕那手疼,娘看著都心疼了。」

  應懷真只仍垂頭低眉地說道:「不疼。」

  李賢淑見她也不笑,便往前又坐了坐,道:「是生氣了?為了什麼?是為了我方才……」

  應懷真聽到這裡,才把小石臼一放,道:「娘既然知道,何必當著小表舅的面兒說那些話呢?他是什麼樣兒的人,哪裡會聽不出娘話裡指桑駡槐之意?」

  李賢淑不言語,應懷真從未對李賢淑發脾氣,說了幾句,又有些後悔,就仍是低下頭去,想了會兒,便道:「小表舅對我委實是極好的,幾次三番相助……我只是……不想讓他難堪罷了……」說到這裡,便忍不住,就掉下淚來。

  李賢淑看到這裡,才又歎了口氣,走到應懷真身邊兒,把她慢慢地摟在懷裡,又掏出自己的帕子,給她輕輕地擦淚。

  應懷真靠在李賢淑身上,慢慢地止住淚。

  李賢淑才說道:「傻孩子,娘豈是不知道的?你的心軟……架不住別人對你好……可是、可是縱然他對你再好……莫非你就能嫁給他麼?」

  應懷真聽到這裡,簡直如直點了她的痛處,便緊閉雙唇。

  李賢淑看看她的面色,道:「我原本看著他,也覺著是極好的……通身上下竟然沒有可挑揀的,外頭想嫁他的大家閨秀們不知有多少呢!可是我瞧著他的心,竟像是只在你身上……可是你這傻孩子,除非是你也對他有心,不然這樣拖下去,難道對他是好的?」

  應懷真聽到這裡,倍覺刺心,不免就想到曾經幾年之前,應含煙因為單戀郭建儀不得,她還曾經對郭建儀說過「若是心裡沒有,就同她說個明白,不要白白地誤了一個人」,那時候她本是將心比心之意……只因前世她就是錯以為淩絕對她之心,如她對淩絕之心是一般無二的,才犯下滔天大錯,誰曾想到到如今……竟然又換成她來誤人了呢?

  可是縱然隱約瞧出了郭建儀的心意,若真的要她開口拒人,卻又是千難萬難,李賢淑說的對:是她心軟,架不住別人對她好。

  偏偏郭建儀是個她絕不想去「耽誤」之人。

  應懷真聽了李賢淑說罷,收住了淚,便道:「娘……我該怎麼做呢?」

  李賢淑道:「傻孩子,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長痛不如短痛。你小表舅是那樣聰慧的一個人,怎會不明白的?他比你懂得。」

  這一句「長痛不如短痛」,卻也是應懷真曾經對郭建儀說過的。只是前世她一顆心撲在淩絕身上,更不知什麼叫「拒人」,此番才知道,這滋味兒竟是如此難受。

  殊不知李賢淑抱著應懷真,心中也是自有打算的:試想郭建儀的確是沒什麼挑兒的,除了兩個人年紀相差有些兒大,且有輩分上還有一重阻隔。但再想一想,本來李賢淑就跟應夫人之間很不對頭,若是應懷真真的去了郭家,難道就能過得和美安樂?郭建儀雖然可靠,卻也捱不過頭上還有一個跟應夫人極好的母親呢,應夫人又素來不喜她們母女,郭夫人對應懷真好才是怪了。

  因此見應懷真並未對郭建儀動十分的心,李賢淑反倒松一口氣,卻也看出應懷真心軟,所以索性挑明出來,趁機讓她自己也做個了斷,免得糾糾纏纏,最後若也動了心,那豈不是無法挽回了?

  不料,又過了幾日,應懷真的香包兒已經做好了,郭建儀卻並不曾來,她每日拿出來看幾眼,心裡又想他永遠也不要來最好,那麼她永遠也不用說那些傷人的話了……可是長久不見他,心裡卻又惦記著。

  應懷真便只在跟應翠應玉相處的時候,旁敲側擊地問幾句,或者從應佩口中打聽一些郭建儀的消息。

  轉瞬間進了五月,天便開始綿綿密密地下雨,陰雨一連數日,平添無限愁緒。這一日,張珍便同應佩過來,三個人正在屋裡說話,一邊兒聽窗外雨聲嘩啦啦響,應懷真看著兩個人說的投契,倒也覺著開懷。

  忽然張珍道:「妹妹的臉色比先前好看多了,臉也圓了些。」

  應佩道:「先前病著,自然不能比。這樣兒的氣色多好呢?以後可再平平安安的罷了。」

  張珍便道:「只要別病著遭罪,不管妹妹是什麼樣兒都是最好的。」

  應懷真聽著,就掃了一眼張珍,心中卻想:「既然不能攔著大元寶來京裡,卻不能任由他總是如此……倒也要想個法兒才好。」

  應懷真心中暗暗合計,記得張珍前世所娶的小姐著實不錯,只是不記得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若是知道的話那便是再好不過了,橫豎給他們先牽一牽線,張珍心眼兒踏實為人良善,若那姑娘真真兒對他好,自然又是一樁好姻緣。

  張珍見她雙眼發懵地出神,渾然不知應懷真心中替他盤算著親事呢,兀自笑著擺手說道:「竟是在想什麼呢?呆成這樣?」

  應懷真又掃他一眼,道:「大元寶,你是不是最聽我的話呢?我說什麼可都也聽從?」

  張珍見她忽然這樣問,便認真說道:「這個還用問?你是不是想叫我做什麼呢?」

  應懷真點了點頭,心道:「這樣兒就最好了,以後我叫你娶哪個姑娘,你也一定得依。」又看著張珍圓溜溜的眼睛,便又忍不住笑,心中又想:「不管如何你放心就是了,我一定給你找一個頂頂合適的。」

  不料張珍說到這裡,見應懷真只是微笑著不答話,他便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上回你叮囑不許我把天成觀的事兒告訴一個人……我果然就沒有告訴的,就連淩哥哥問我,我都不曾說呢!」

  應懷真一驚,便問道:「什麼……他問你什麼了?怎麼問的?」

  張珍道:「淩哥哥……就問我那個王爺、咳,那個人他對你說了什麼……之類,我自然是不肯說的。」

  應懷真看了張珍半晌,才略點了點頭。

  此刻應佩就笑說道:「大元寶,你在跟妹妹說什麼呢?竟還避著我?」

  張珍是個實心人,見應佩說避著他,便有些不好意思。應懷真才要替他開脫過去,忽然聽外頭有個聲音道:「你們可聽說了?肅王府的世子妃定了人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猛然一掃先前的慵懶之意,便跑到窗口邊兒往外看,張珍跟應佩見了,忙也隨著撒腿跑過去。

  三個人一塊兒擠在視窗上往外瞧,就見外間廊上,隔著雨幕,看不清是哪兩個丫鬟,另一個說道:「先前肅王妃還看過咱們姑娘呢……如今到底定了,究竟是誰呢?」

  然後先前那個便說:「說起來咱們也都認得……不就是唐府上的敏麗小姐?」

  應佩跟張珍聽了,反應倒是尋常,獨應懷真聽了,只覺得一剎那眼前的雨水交織,竟織成一張極大的水汽氤氳的網,兜頭便將她網在其中,竟是滿心濕澀空冷。

  應懷真抬手掩住口,心中只是想著:「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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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2:05 |只看該作者
  ☆、第 85 章

  雨聲潺潺,兩個丫鬟在外說肅王府的世子妃已然定了,在應懷真聽來,卻如石破天驚一般。

  只因知道肅王前世是因謀反論處,故先前郭建儀告知了她同世子八字不合的消息後,著實是寬慰放心。

  又怎能想到,她倒是脫了身,然而肅王府竟然又看中了敏麗呢。

  卻聽得急雨嘩啦啦地響成一片,下的似更急了。窗戶邊兒上,應佩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原來肅王府定的竟是唐侍郎的妹妹……」

  張珍趴在窗臺上,轉頭問道:「佩大哥認得的?」

  應佩道:「何止是認得?懷真跟唐侍郎相熟你該知道的,她同敏麗姐姐也是最好……」說到這裡,便去看應懷真,一看之下,卻見她臉色不甚好似的。

  應佩便忙問道:「妹妹,你怎麼了?可是因為開著窗覺著涼?」

  張珍聽見,趕緊起身,伸手就把窗戶關了,兩扇窗一關,室內更暗了幾分。

  應懷真正也覺著有些兒身上冷,便勉強說道:「好些了,只是、只是她們方才說的,我……竟不知道……」

  應佩見她的是這件事,說道:「只怕是才定了,不然的話,多半敏麗姐姐也就跟你說了。」

  應懷真微微點了點頭,忽然說道:「既然是這樣……我倒要去跟她道一聲……才是。」口中喃喃說著,那一聲「喜」卻是極難說不出口的。

  應佩笑道:「是該給敏麗姐姐道聲喜的……」誰知一句還未說完,就見應懷真回身叫小丫頭。

  屋外秀兒聞聲進門,應懷真便道:「二奶奶去哪裡了?叫人去告訴她一聲兒,我要出門,去唐府探望敏麗姐姐。」

  秀兒忙出去探聽,應佩聽了愕然,抬頭見外頭雨下的越發大了,地上水流四溢,仿佛整個乾坤世界都浸泡在水中似的,便忙攔著說道:「妹妹好急的性子,怎麼現下就要去?」

  張珍也是跟他一樣想法,便道:「懷真,雨下的這樣大,若不留神跌一跤可不是好玩兒的,改天去也使得呢。」

  應懷真哪裡還能等到改天,已經是坐不住了,便只搖頭。

  過了會兒,秀兒回來,道:「二奶奶在上房,聽說姑娘要出門,只叫我回來說:姑娘身子弱,今兒雨又大,若是著了那濕氣或又受了寒便不好了,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應懷真只是著急,並不肯聽,這會兒竟像是急病遇上了慢郎中一樣,便催著秀兒再去說。

  應佩跟張珍見狀,不免解勸。不多時候,李賢淑竟自己回來了,進門就笑道:「真是我的小祖宗,竟叫我一刻安生也沒有?你還想出門,你看看!」原來她從上房來,雖然一路上有丫鬟跟著打傘,也不從那些積水遍地的地方走,可仍是濕了裙擺鞋襪。

  李賢淑說著,又掏出帕子擦臉上的雨點兒,道:「你聽娘一句話罷,就改日去又能如何?那唐家小姐莫非能飛了不成?自然還是等著你的,你才好了多久?又要這樣胡鬧,是不是想再叫娘替你揪心呢?」好歹說了一頓,只是攔著。

  應懷真見李賢淑親自回來,情知這會兒不能強拗,便道:「那我這會兒不去,若是雨小了些娘就許我去。」

  李賢淑見她這樣倔強,只好說道:「好好,小姑奶奶……都依你如何?」

  李賢淑去後不多時候,應佩張珍自也去了,應懷真索性就叫丫鬟幫著換了衣裳,梳理了頭臉,一副萬事俱備只等雨停就出門之態。

  然而那雨急一陣兒緩一陣兒,總沒個安心停歇的時候。應懷真心焦亂急,卻並無可奈何,只眼巴巴地看著,一直盯到下午偏黃昏時候,那雨才終究下的稀疏起來了。

  應懷真便忙又催秀兒,不料李賢淑自己回來了,進門見她已經梳妝停當,等候許久的模樣,便歎道:「可叫人怎麼放心呢!也不知道竟有什麼要緊的話說。好了,你不用跟我瞪眼,我方才已經叫人準備了車子,你只記得快去,也不要磋磨時候,早些回來才是正經。」

  應懷真聽了,才綻放笑顏,沖上去將李賢淑一抱,道:「多謝娘!」鬆手便出門去。

  急得李賢淑厲聲喝道:「地上滑!敢亂跑就給我回來!」見應懷真放慢了步子,李賢淑忙才又吩咐秀兒好生跟著,若有閃失,便打斷腿。

  馬車沿街而行,應懷真心急如焚,卻仍是不知見了敏麗該怎麼說好。

  一來,應懷真知道敏麗心中有個淩景深,便猜被肅王府定了這件事……敏麗必然也高興不起來,只不知究竟難過成什麼樣子。

  更有一件是應懷真心中忐忑,生怕是因為她上回跟小唐旁敲側擊之故,小唐曾說給敏麗挑個良婿……可萬萬別是因此也挑中了肅王府世子罷了?倘若如此,豈非天大罪過。

  二來,應懷真著實也不知道唐家眾人對這門親事是何態度,按理說唐家在朝中屬於地位超然的大家世族,家中勢力更是盤根錯節,別的不說,只說唐家最新的這一代……如小唐的兩位哥哥,大哥所娶的是文太師家的嫡長女,二哥娶的是工部尚書家的嫡次女,而唐家的幾個姑娘,但凡是出了閣的,不論嫡庶,所嫁之人,同樣也是公侯大族的出身,或書香門第的清貴人家,並沒有一個是尋常之輩。

  而在林沉舟給小唐訂林明慧之前,坊間曾有傳聞,說是皇帝很有意給唐家尚一位公主……未知真假。

  故而從表面上看來,唐敏麗嫁到肅王府為世子妃,倒的確是沒什麼可說的。

  應懷真心中亂想,毫無頭緒,慢慢地掀開車簾,卻見因為陰雨天的緣故,路上行人車輛俱少,只是屋宇林立,水流遍地,地上有那被急雨打落了的樹葉子,隨水流飄轉,卻不知要向何處去,這一會兒的光景,真是:梧桐更兼細雨,點點滴滴到黃昏,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唐府門人見車輛到,忙入內相報,一邊請了應懷真入內,裡頭的婆子們先迎出來接了,送到二門,又有丫鬟接著往內,應懷真便問:「你們姑娘可在家?」

  丫鬟們答是,又笑道:「正是在呢。二小姐怎麼冒雨就來了?可見待我們姑娘的情深意重,正也巧呢,晌午時候林姑娘也來了……這下雨天的,姑娘們正好說笑解悶兒。」

  應懷真心想「悶」必然是「悶極了」,只怕卻是「說笑」不起來的。

  說話間就到了敏麗的閨房,裡頭早就報知了,門口敏麗的貼身丫鬟見應懷真來了,便皺著眉小聲道:「姑娘來了就好了……快快看看我們姑娘罷了,從中午頭開始,淚就沒停過!又不許我們告訴別人去,真真兒的急死人。」

  應懷真點了點頭,才進門,就見敏麗從桌前起身,側身站著,手中還捏著帕子。

  應懷真喚了聲:「姐姐……」

  敏麗拭淚過了,才緩緩抬起頭來,只見兩隻眼睛哭得紅腫起來,淒淒慘慘,渾然不像昔日溫柔愛笑的模樣。

  應懷真雖知道她會傷心,卻想不到竟會如此,不由心疼,便上前道:「姐姐,快別哭了,眼睛都腫的不像樣子,何況憂悲過甚必然傷身,還要好好地保重才是。」

  敏麗見她不問自己為何而哭,只是勸自己不要哭,心中就明白應懷真也聽說了,既然她這樣說,必然也有幾分懂得。

  敏麗聞言,心中傷感無法,張開手把應懷真抱住,嗚嗚咽咽地又哭起來。

  丫鬟們見狀,上了茶後便都悄悄地退下了,應懷真只得又勸了幾句,敏麗才緩緩地止了。

  應懷真拉著她坐下,便道:「我聽說了肅王府的事兒,果然是真了?」

  敏麗含淚微微點了點頭,應懷真咬了咬唇,看敏麗這個形狀,索性也不問敏麗是否願意了,只問道:「為什麼偏定了你呢?唐叔叔又是怎麼說的?」

  敏麗聽了,不由又是想哭:只因但凡是聽說此事的人,多是向她賀喜的,連唐夫人也是如此,只覺得是件好事兒。

  當著那些人的面兒,敏麗自然不好如何,只是強忍苦楚,勉強作出些許笑模樣應付罷了,背地裡才敢偷偷地痛哭一回。

  不料應懷真並不說那些叫她刺心的話,敏麗心裡又是熨帖,又是難過,忍住淚,低聲說道:「這件事……我跟哥哥說了,哥哥只說……這是族內大伯他們定下的。」

  原來唐家這邊兒,小唐的兩個哥哥,是唐家嫡長子所生,小唐的父親算是嫡次子,盛年早逝,因此唐族內的大家長,竟算是小唐的大伯父。

  而世家大族,要想保住祖宗基業,且在朝中屹立不倒的話,自然要全面兒的準備。

  小唐的大哥所娶的是太子太師家的小姐,便同太子有了一重牽連,而小唐這數年來師從林沉舟,自然跟肅王不對付,又且定了林明慧……自然就跟肅王更加不睦了,肅王身為皇族,權勢聲威僅次於太子,公然得罪自然是十分不智之舉。

  而肅王府看來看去,別人都不選,只選中了唐府的小姐,恐怕心中未嘗不也是存著一重意思的,肅王想要的,實則是唐家的表態罷了。

  如果這個時候不肯跟肅王府結親,那樣就真的得罪肅王至無可複加的地步了,於整個局面的平衡等大為不利。

  小唐雖然心有不甘,但他只是一人之力,而敏麗跟肅王府的親事,卻是族內家長們反復權衡了之後才定下的,是為了整個唐族的前途地位著想,小唐心裡也明白,何況,連他自己的親事都得由唐家跟林沉舟做主呢。

  因此小唐雖知道敏麗不願意,也只是假做無事之狀,只稍微安撫幾句而已。

  敏麗哪裡知道這門親事後面竟會有這麼些鉤心鬥角的謀算在內?只是憂愁痛哭,無法罷了。

  應懷真這會兒自然也想不到,區區一樁親事背後竟盤根錯節,只陪著敏麗說了會兒話,見天色不早,應懷真便道:「早先不是說明慧姐姐也在呢?我還以為會遇見呢。」

  敏麗道:「先前陪著我說了半晌話,你來之前才走,大概是去見母親,或者又去找哥哥了……」

  應懷真便問道:「唐叔叔可回來了麼?」

  敏麗瞧了瞧窗外,便道:「這會子也該回來了……只是我才不要理他,橫豎沒有一個真心替我著想的。」說到這裡,又拿了帕子擦淚,從應懷真進門到現在,都已經換了幾條帕子了。

  應懷真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姐姐,你聽我的,快不許哭了?眼睛紅腫成這樣,回頭又擦壞了可怎麼好呢?你心裡已經是不好過了,何必又折騰身子?」

  敏麗深深明白她對自己卻是一片真切關心,便點頭歎道:「我就知道,說來說去,竟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應懷真把她的手握了一握,說道:「姐姐,我去看看唐叔叔……改天再來看你,你若覺著悶,也可以去尋我,萬萬別把自己的身子弄壞了。」

  敏麗道:「現在我又怕什麼呢?倒不如現在哭死了還自在些。」

  敏麗含恨帶怨地說了一句,又怕應懷真擔心,忙對她笑笑,道:「罷了,時候不早了,你且快去就是了,多謝你同我說了這半天,我心裡已經好過了許多,你放心,自然不會再哭了……」

  應懷真看著她含淚帶笑的模樣,心頭不免難過,終於依依不捨地出了門,便叫丫鬟帶路,去書房找小唐。

  不料到了書房外,就見跟隨林明慧的一個丫鬟站在門邊兒上,忽然見了她們來到,便道:「是應姑娘,姑娘幾時來的?」

  應懷真看一眼屋裡,見房門是開著的,便悄聲問道:「我才從敏麗姐姐那裡來,你們姑娘也在?」

  丫鬟笑道:「可不是呢?正好兒唐公子也回來了,我且說一聲兒……」

  應懷真遲疑著,心想著林明慧在,自己來豈不是打擾了?然而心中卻又有許多話想跟小唐說,正猶豫中,不料裡面已經聽見了,聽到小唐的聲音道:「是懷真來了?快些進來就是了。」

  應懷真聽了,便垂了垂肩頭,出了口氣,低頭邁步進了門。

  應懷真到了書房,才走幾步,便見眼前裙擺搖曳,她微微抬頭,卻見林明慧正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面上微微有些紅意。

  應懷真定睛再看一眼,就見小唐坐在書案後面,面上倒沒什麼表情。應懷真見狀,心頭微微一跳,暗暗地更是覺著:「莫非我來的果然不湊巧了?」

  然而到底騎虎難下,忙上前行禮,分別見過小唐跟林明慧。

  小唐還未開口,林明慧已經笑道:「懷真妹妹怎麼這會兒來了?天都要黑了呢,妹妹跟敏麗那樣好……今晚上莫非留在府裡住著呢?」

  應懷真便道:「並不是,才去探望了敏麗姐姐,因有一句話要跟唐叔叔說……所以才順便過來看看。即刻就要走了。」

  林明慧雖從桌子後繞出來,卻仍不離開,只站在桌子旁小唐的對面兒,回頭看應懷真,道:「人家都說‘下雨天,留客天’……妹妹特意挑這下雨天過來,人家不留客,倒顯得不知禮數呢。」

  應懷真聽到這裡,才隱約覺著林明慧這兩句話似有些意有所指似的,她心頭詫異,微微皺眉,卻並不做聲。

  此刻小唐起身道:「明慧你來了半日,也該去太太那邊坐坐了,怎麼只說懷真,你不也是下雨天來的?」

  林明慧聽了,便沖他哼了聲,道:「怎麼懷真一來,你便趕我走呢?可見厚彼薄此。」

  應懷真仍是一聲兒也不言語,小唐斂了幾分笑意,望著林明慧,只輕聲道:「怎麼這麼說話呢?」

  林明慧見他如此,卻一笑,道:「罷了,跟你們打趣兒呢,我也正想去看看太太呢……就不擾你們說正經事兒了。」說罷,便掃了一眼應懷真,自顧自走到門口。

  林明慧到了門邊兒,忽然回過頭來,仿佛要說什麼,停了一停,又終究只是笑笑,轉身帶了丫鬟去了。

  小唐見她去了,才歎了口氣,便又看著應懷真,笑問:「其實我也正要問你,做什麼大雨天的跑來?也不怕著涼?」

  因林明慧方才那兩句話,倒是讓應懷真無端多心起來,便不靠前,反而後退了一步,道:「唐叔叔,我來……只是因為剛聽了消息,說是敏麗姐姐跟肅王府世子定親了?」

  小唐知道她若非急事,不會這會子上門來,聞言便道:「正是,你就是為了此事來的?你既然見過敏麗了……那她可還在哭?」

  應懷真聽了,便才抬頭看他,道:「唐叔叔既然明白,那也該知道……敏麗姐姐不喜歡這門親事,為什麼卻還……」

  小唐微微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輪得到她喜不喜歡呢?你好好地女孩兒家,若給人聽見這些話,必然笑話你呢。」

  應懷真聽到這裡,一瞬語塞,心中竟隱隱作痛:想她前世,只愛著淩絕一個人,不管如何都要嫁他,然而應蘭風也沒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云,只因她喜歡,便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促成。

  曾幾何時,她還單純地以為普天下的女孩兒都如她一般能順心遂意的呢。

  應懷真定了定神,便道:「那麼……便不提敏麗姐姐,唐叔叔,你覺著肅王……肅王府可好麼?」

  小唐見問,卻沉默了片刻,才看向她問道:「這個……怎麼說呢?」

  應懷真心中著急,但是那些話自然是萬萬不能透露的,倘若這會子說出「肅王會謀反」這種話、甚至依稀透露半點兒這種意思的話……那麼只怕死的就不是肅王了。

  偏偏小唐可恨,自己並不表態,只是看她。

  應懷真想到敏麗哭腫了的雙眼,又想到前世的情形,雙手絞了又絞,才道:「總之……總之我、我……」

  說到這裡,應懷真委實被逼的退無可退,正是無法可想的時候,忽地靈光一動,想到一個人來。

  當下應懷真便看向小唐,道:「是、是有個人跟我說……肅王……肅王府不能嫁的。」

  小唐忽然聽她這樣說,很是意外,嘴角便又有三分笑意,饒有興趣般問道:「哦?誰跟你說的?」

  應懷真咬了咬唇,把嫣紅的唇瓣咬出了一抹白痕,小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見狀,忽地有些想叫她不要這樣心狠用力,他看著都有些替她疼呢……

  正在恍神,卻見應懷真左右打量了一番,見丫鬟在門口上,身邊兒並無他人,才又低聲道:「這話我只跟唐叔叔你說……你卻不能告訴別人……是、是竹先生跟我說的!」

  小唐聽到「竹先生」三個字,才又警醒起來,重複問道:「是竹先生?上回我請來給你治病的那位?」

  應懷真心中暗暗叫苦,只想:「我不想進拔舌地獄呢,可是又不能見死不救……神天菩薩,原諒我罷了。」

  應懷真見小唐正色相待起來,心中便略踏實了幾分,便點點頭道:「是竹先生說的,所以唐叔叔……你想想法子罷了,萬萬別讓敏麗姐姐嫁到肅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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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2:29 |只看該作者
 ☆、第 86 章

  且說在唐府裡,應懷真為救敏麗,萬般無奈下靈機一動,便把謊扯到竹先生身上,只求小唐速想法子罷了。

  小唐聽了,便細看應懷真,應懷真最怕被他盯著瞧,本就心虛,哪裡禁得住被他那樣似能洞察所有的眼神打量?可又怕露出馬腳,於是少不得竭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小唐看了應懷真片刻,便不再問下去,只是輕輕笑了笑。

  應懷真見他笑得莫測高深,也看不出到底如何,心中七上八下,便問道:「唐叔叔,你不信?」

  小唐正低頭打量桌上各位物事,聞言回頭,含笑看她,若有所思地說道:「信……我自然是信的,小懷真做什麼要騙我呢?」

  應懷真聽到後面一句,情不自禁就咽了口唾沫,不知該是何種表情才好。

  小唐卻又轉開目光,忽然道:「對了,先前你送我那樣的大禮,我還沒好好謝過你呢。」

  應懷真想不到他忽然轉開話題,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道:「你是說那個……香囊呢,那個不算什麼……」喃喃說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說:「原本想繡鴛鴦的,只是我的繡工不好,怕反而會繡壞了……唐叔叔不嫌棄就好了。」

  小唐道:「怎麼會嫌棄?竹先生也曾同我說了,這種香很是難得……」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

  應懷真道:「是了,我還沒當面兒謝謝唐叔叔幫我找到先生……」

  小唐笑道:「就不必我多謝你,你再謝我的……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你覺著竹先生是關乎生死,非要找他呢?」

  應懷真聽郭建儀說過幾句,只因委實無法可想,又遇上小唐,才找他幫手。見小唐問,不免又搜腸刮肚想了想,便回答:「我……只是聽說他是個有名的……能掐會算之人,所以我、我本想叫他幫我算算我爹在南邊兒的事兒……」

  一邊思忖著,一邊竭力支吾,眼神就有些閃爍不定,小唐瞧在眼裡,仍只是笑了笑,道:「真個兒竟讓你蒙對了,他真的是個無所不能的,如今是肅王府的座上賓呢。」

  應懷真松了口氣,道:「我只是想找他,卻並不知道原來他在王府裡。」說到這裡,忽然納悶起來,本來是要跟小唐說敏麗之事的,不料他竟轉而不談了。

  應懷真忙又說道:「小唐叔叔,敏麗姐姐的事……你可要上心些,我、我也知道這件事是極難的,可是……」

  小唐見她滿眼地祈望,又看看外頭越發陰沉的天色,道:「你冒雨而來,不是為見敏麗,是為見我?為了見我說這些話對麼?」

  應懷真無法答腔,小唐卻慢慢走到她的身邊兒,看著她微微有些濕潤的繡花鞋跟被雨水打濕的裙擺,眼神也逐漸柔和了些,輕輕地歎了聲道:「你那場大病才好了多久,就又為了人操心奔走的……」

  又見她一縷頭髮似也被雨水濕了,斜斜地抿在腮邊,往下垂落頸間,小唐目光所至,便伸出手來,手指微垂,便想給她抿到耳後去……

  誰知正在此刻,就聽到門外有人咳嗽了聲,道:「有什麼正經事,竟還說不完呢?」

  應懷真乍然聽了這句,知道是林明慧在說話,忽然見小唐已經在身前了,便下意識後退一步,心想著既然林明慧去而複返,自己該說的話也都說盡了,是好是歹,究竟如何,畢竟小唐自己心裡有數。

  因此應懷真忙又盈盈下拜,低頭垂眉道:「唐叔叔既然知道我的來意,我說的話,也請放在心上……時候不早,我便告辭了。」

  小唐早在聽到林明慧出聲之時就斂了笑,手也又緩緩握回去了,見狀便道:「也好,我送你出去。」

  應懷真執意不肯,道:「不必送了。」說著,低頭轉身便出了門。

  才一轉身,果然就見林明慧站在門口邊兒上,見了她,便道:「懷真妹妹倒是有什麼事兒呢,連我也不能告訴?」

  應懷真微微一笑,道:「也沒什麼……我便要走了。姐姐告辭。」竟不再多看一眼,同丫鬟徑直往前而去。

  原來林明慧方才自書房出來,便去見了唐夫人,說了會兒閒話,便說起應懷真來了,她就同唐夫人道:「也不知有什麼正經的大事兒,還要避著人呢。」

  唐夫人自然笑道:「懷真那孩子是懂事的,既然這樣,一定有話跟你哥哥說。」

  林明慧嘟了嘟嘴,又道:「伯母大概不知道呢?上回我做壽那日,毅哥哥不是全天不在的?派人去找也沒找見,你道是如何呢,原來就是因為懷真病了,他整日裡為了她奔走呢。」

  唐夫人微微點頭,道:「這件事兒我隱約聽敏麗說起了……委實是因為懷真這孩子惹人疼,你哥哥也待她不同。」

  林明慧低下頭去,小聲道:「什麼孩子呢……先前肅王府沒訂下敏麗之前,不也是見了她的?好歹也將要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唐夫人聽了這話,知道她是拈酸吃醋了,便笑起來,道:「你著實是想多了,都快要成親的人了,做什麼還跟懷真鬥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氣呢?罷了罷了,何況你還不知道你哥哥的,他哪裡是那種三心兩意的人?」

  林明慧聽到這裡,才又笑起來,如此便不再提此事,然而坐了一刻鐘,見天越發黑了,就仍是不放心,遂告辭了出來看看,誰知一看,兩個人仍是在說話呢,林明慧才又按捺不住,便在外頭說了一聲兒。

  小唐見應懷真頭也不回地去了,知道她是個細緻又多心的,聽了林明慧的話,回頭指不定如何呢……便有些不悅,就看著明慧,只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林明慧抬頭看他,道:「我哪裡有什麼意思了?不過是見天太晚了,怕她回去路上不便,若真的捨不得她走,留下來住在府裡也是好的呢?」

  小唐聽了這話,越發不像,便正色說道:「你有話且想想再說出來,你細想想你這話可像樣麼?懷真年紀還小,又是好意才來尋我……你何必這樣信口開河,若傳了出去,是毀了她的名兒,還是毀了你的名兒呢?」

  林明慧道:「你若是在意她的名兒,就不用孤男寡女地跟她在一個屋裡說這麼久了!」

  小唐原本是極好的涵養,聽了這句,隱隱動怒,道:「你說什麼?」

  林明慧自悔失言,便低了頭,小唐深吸了一口氣,壓住胸口怒火,半晌才說道:「天色不早了,姑娘且早些回去罷了。」

  林明慧聽了這樣冷冷淡淡的語氣,知道小唐是動了真怒,她不由地有些後悔,又有些委屈,卻站著不動。

  小唐索性便叫了自己的丫鬟來讓送客,林明慧見狀,忍不住說道:「我早知道你對她留了心了,我就說了這一句,也沒直著說什麼,你就怕她受委屈了,反對我這樣!」

  小唐聞言住腳,氣得指著她,卻見丫鬟們已經來了,便不再理論,只是拔腿進了屋裡。

  不料林明慧見狀,自以為說中了小唐的心事,竟跟著進來,說道:「你不用瞞著我,那天你為了她的病,在肅王府跟一個江湖郎中下跪,是不是有這事兒的?你曾為了誰這樣過來著,只怕就算我或者敏麗病的快死了,你也不至於向人下跪的!」

  小唐見她連這個也知道了,不由淡淡冷笑道:「我何必瞞著你?只不過這種事也不必到處嚷嚷罷了。」

  林明慧見他這樣反應,越發氣道:「你、你這是承認了對她不同了?先前熙王爺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你……你……」

  小唐聽到這裡,微微挑眉道:「熙王爺對你說什麼了?」

  林明慧情急說了這句,忙回手捂住嘴。

  小唐凝視著她的眼睛,冷冷說道:「怎麼不說了?你幾時又跟永慕見過面兒了,還說些這樣親密的話?是了……你跟永慕兩個私下見面兒是正經的,我跟懷真說上兩句話就孤男寡女了?」

  林明慧被小唐一激,便道:「我何嘗跟他私下見面兒又親密了?只是前些日子他去我家裡,無意中見著了才說起來的,他只是說你很疼愛懷真,跟對別人不同,說懷真生得可人心之類……又哪裡是什麼親密的話?」

  小唐聽了,恨不得把熙王捏死,便道:「你聽了他的話,於是就來疑心我跟懷真了?你如何不去好生想想,趙永慕無端端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他不過是個頑劣無聊的性情,又見你我已經訂了親,所以想挑撥你多心罷了,最好讓你跟我吵起來,他才笑著拍手看熱鬧呢,不料你竟果然中計。」

  林明慧聽了這幾句,目瞪口呆,小唐又道:「這樣罷了,懷真我的確是疼惜的,也的確跟對別的孩子不同,現下是如此,以後多半也是如此。倘若你仍是這樣不放心,總疑神疑鬼著,橫豎此刻咱們還只是定親,不如且同恩師說一聲兒,叫你另尋可靠可信之人如何?」

  林明慧聽小唐說的這樣明明白白,心中已經是後悔自己方才冒失了,便不言語。小唐道:「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林明慧才跺腳說道:「你明知不是,何必總是嘔我?我……我已經知道錯了。」

  後面一句,卻是悄悄地一聲,似有若無。

  小唐望著她,想到應懷真方才離去之態,有心再說幾句,轉念間只是止住,便道:「你且回家去罷了,以後若是無事,就不必往我這裡再跑,雖說已經訂了親,到底仍是孤男寡女,未成親之前如此親密,知道底細的人明白咱們是從小兒長大,不知道底細的還不知說些什麼呢,且回罷。」

  林明慧見他一氣兒說了這許多,她素來不饒人,心裡雖然認錯,面兒上卻也有些過不去,便道:「你不用趕我,我自己走就是了,你當我願意來麼?若不是瞧敏麗,誰理會你……哼。」一甩袖子,果然賭氣出門而去。

  小唐見她走了,叫了小廝進來掌燈,燭光幽幽,點燃一室暗寂,窗外卻仍是雨聲細細。

  小唐走到窗戶邊兒上,抬頭往外看去,心知此刻應懷真仍在路上,忽然抬手在胸前輕輕一撫,隔著衣裳,能摸到裡頭放著的物件兒,此刻也不知怎地,竟能聞到一絲奇異的香了……在這無邊的雨氣之中竄動氤氳,令人心魄起伏蕩動。

  小唐將應懷真方才所說的話,思來想去過了一遍,不由地微微蹙眉。

  半晌,忽然又想到她方才說「本來想繡鴛鴦,又怕繡壞了」時候,那略見羞怯小心的小女兒神情,不由莞爾,可一旦又想到她受了林明慧那幾句,恐怕因此而生悶氣……不免又歎了聲。

  且說應懷真匆匆辭別,上了車,果然鞋子便被雨水濕了,雖有些濕噠噠地難受,倒也能忍受得。只是想到林明慧方才那幾句,心裡有些不自在。

  暗中想了半天,便喃喃念說:「這是怎麼說的呢,竟惹來這種疑心……竟然也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了。」

  嘴裡這樣念了一句,小丫頭秀兒就問道:「姑娘說什麼呢?」

  應懷真搖了搖頭,心中卻也暗暗地打定主意,只想:以後無事儘量少去唐府罷了,縱然要去,除了見敏麗跟唐夫人外,絕不能再單獨地去見小唐,要知道他已經是跟林明慧婚約在身了,自個兒也漸漸長大,不能再像是以前一樣無拘無束,何況如今林明慧更有疑她之心了呢?還是趁早兒好生避嫌是正經。

  秀兒見應懷真不言語,便趴在車窗邊兒往外看,只因她素日極少出門,只偶爾才能跟著主子出來一次,仗著此刻天黑又下雨,路上人少,便樂得一飽眼福。

  正亂看之間,忽然笑了起來,應懷真便問她突然笑個什麼,秀兒回頭道:「姑娘你快來看,那邊有兩個人,敢情是喝醉了呢?滿地亂滾,那地上都是水,瞧著都濕透了,豈不可笑?」

  應懷真聽了,便略歪頭看了一眼,果然依稀看見兩個人在一塊兒糾纏,其中一個仿佛要把地上那個扶起來一樣,暮色裡看不出什麼來,便也罷了,耳聞著車子骨碌碌經過,忽然聽到外間那人叫說:「淩景深,你必然是故意的!本王要制你的罪!」

  應懷真聽了這句,很是意外,卻聽外頭有人似乎笑語了一句,而後果然又是熙王趙永慕的聲音,笑道:「怕什麼?這會子哪裡有個人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且我便是如此,誰愛說便叫他們說去……」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叫停車。

  這路邊上的兩個人,果然正是熙王跟淩景深兩個,因沒有帶小廝,也未乘車而來,吃了酒要往回走,熙王一不留神跌了一跤,把個傘也跌破了,淩景深便來扶他。

  兩人正在拉扯說笑,忽然見一輛馬車停在前方,車上徐徐下來一個人影,一手拎著裙擺,裙裾下先落地的那只腳,著嫩黃色的繡花鞋,如菡萏一般可愛秀巧。

  熙王停了說笑,跟淩景深兩個便看,只見那人撐傘來到跟前,微微地將傘往後,露出底下熟悉的臉,明眸在薄薄暮色中如秋水瑩然。

  應懷真先向著熙王屈膝,道:「殿下有禮了。」

  熙王一怔之下,便笑道:「懷真?你怎麼在這兒呢?」

  應懷真看一眼淩景深,才要說話,淩景深自顧自往旁邊走開了幾步,就站在身後一座樓的屋簷底下,竟然是主動有意避開了。

  應懷真本正想要不要避開他說話,然而此事又跟他有些關係……沒想到淩景深竟這樣知機,應懷真便重看向熙王,道:「上回肅王妃去瞧我,王爺必然是早就知道她想選世子妃麼?」

  熙王渾身水淋淋地,雨又不時落在臉上,他索性走上前來,把傘拿了去,便將兩人都罩在其中,才垂眸看著她,道:「不錯,又如何?」

  應懷真道:「既然如此,那你必然也是早就知道了敏麗姐姐也在人選之列?」

  熙王聽了這句,就明白應懷真想說什麼了,仰頭又笑了聲,道:「小懷真,你要跟我說什麼?早知道你請我們去你的車上便是了……瞧你穿的單薄,親自出來也不怕著涼?快直說罷了,不必拐彎抹角。」

  應懷真心中一橫,道:「王爺當初說……有法子叫我避開被選中,既然王爺有這個心,那為何沒有對敏麗姐姐……」

  熙王聽了這話,望著她便嗤嗤地笑了起來,應懷真被他笑的臉上微微發熱,道:「王爺只顧笑什麼,可是我說錯了話……」

  熙王收了笑,就長歎了聲,道:「懷真丫頭,你倒是說的沒有說錯,是只竟要坑死我呢。本王索性跟你說句實話,縱然我有心娶敏麗,也是娶不了的。」

  應懷真果然並不明白這話,熙王點點頭,說道:「你這小丫頭……罷了,你且想想看,唐家如今,大體上跟誰都是過得去,別的不提,只說在皇族裡頭,皇上面前自也不必說。底下……他們跟太子關係很好,你唐叔叔跟我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獨獨跟肅王府隔閡著……倘若我再娶了敏麗,你且讓肅王怎麼想呢?又倘若肅王一朝得勢,你叫唐家如何自處呢?他們家裡百年鼎盛,連這點兒權衡都打算不到,還叫什麼‘東海王’家裡呢?」

  應懷真聽了熙王一席話,竟似如夢初醒一樣,此刻才知道這一門親事背後,居然不僅只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還有這許多糾葛利害在裡頭。

  應懷真呆呆聽著,著實想笑,或是為了自己先前的單純而笑,或是為了敏麗似無可更改的命運而笑……原來此前她以為結親這回事,無非是男女兩人之間兩情相悅罷了,可現在想想,又哪裡是男女之間的什麼事兒,竟是家族之間的事兒,是朝堂之上的事兒了!

  熙王打量著她惘然的神色,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好了,不要多想了,快些回家去罷了,你不比我們,著了涼害了病便不好了。」說著,便道:「來,我送你上車。」

  應懷真不再做聲,熙王果然陪著她回到車邊兒上,此刻路上行人絕少,熙王把傘放下,將應懷真輕輕一抱,直接送到車上。

  應懷真到了車內,才想起探身出來,道:「王爺,拿著傘罷了。」

  熙王果然把傘又撐了,向著她一揮手。

  馬車複又往前而行,熙王目送車消失在暮色跟雨幕之中,還在有所思,背後淩景深走到跟前,鑽到傘底下,道:「看方向……應小姐這是才去過唐府?」

  熙王點了點頭,忽然說道:「是為了敏麗之事。」

  淩景深聽了,半晌,便「哦」了聲,熙王轉頭看他,見他面色淡淡地,暮色中微見冷意。

  忽然一陣風吹過,熙王通身濕透了,不由便打了個哆嗦,熙王叫了一聲冷,淩景深便要脫自己衣裳給他,熙王笑著打了淩景深一拳,兩人你推我擋,嘻嘻哈哈間才要再走,便見一輛馬車急急而來,徑直停在兩人跟前,原來是熙王府派來接人的,兩個人忙上了車,馬車調頭而去,街上才複又安靜下來,只有黃昏雨仍是綿綿密密地下個不停。

  且說應懷真回了公府,才進門,即刻又叫人喚進寶兒,叫趕緊去肅王府找竹先生。

  進寶兒道:「這時侯又去找先生做什麼呢?」

  應懷真道:「是要緊事情……你只說……只說我又病了。」

  進寶笑道:「這個萬萬不成,做什麼白咒自己?我且只說要緊事情試試。」

  果然進寶兒就去了,應懷真等在府內,只因先前跟小唐扯了謊,她怕小唐回頭找竹先生對質,倘若說穿了可怎麼辦呢,因此想同竹先生先串好了謊。

  進寶去了半天,回來說道:「先生說下雨天不宜奔走,明日是晴天,他一早兒便會來。」

  應懷真急問:「你沒說是我又病了?」

  進寶兒笑道:「我才試著說了一句,先生就說我扯謊呢,還要打我的嘴……我哪裡還敢再說,就飛跑回來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便沒有了法子,只好等明日再說罷了,好歹想了想,小唐縱然想對質,大概也不會趁夜到肅王府把竹先生叫了去……於是才稍微安心。

  當夜,應懷真便做了個夢,夢境模糊,到底如何是記不清了,只隱隱約約聽到有女子的哭聲,依稀仿佛是敏麗……應懷真以為是敏麗不願嫁到肅王府,就想勸敏麗止住哭泣,不料只見敏麗在極遠的地方,被若干人圍著,她無論如何都到不了身邊兒,急得用力掙扎,終於醒了……睜開眼睛,才見滿目天光,竟然已經是天亮了。

  於是趕緊收拾妥當,坐等竹先生來,又叫小廝盯著去催。

  倒果然如竹先生所說,今兒天果然放了晴,且日色大好,只不過一直到日上三竿,竹先生才搖搖擺擺地來到了。

  因竹先生曾救過應懷真,故而對外只說是個大夫,加上那幾日門上眾人都也認得他了……因此一路被帶著來到內院。

  應懷真等不及他進門,就已經迎了出來,道:「先生怎麼才來,不是說一大早兒就來麼?」

  竹先生氣定神閑地笑道:「急什麼?這便是我的一大早兒呢。」

  進了屋,丫鬟奉茶。竹先生就問何事。應懷真忙把敏麗的事兒說了,又把自己扯謊的事兒也說了,央求竹先生跟自己串謊。

  不料竹先生聽了,便略歎了聲,並不說話。

  應懷真問道:「先生怎麼不做聲的?」心裡只以為竹先生或許不肯的,正打算再求一求,不料竹先生看她一眼,道:「若我跟你串謊,那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

  應懷真不解,就問原因。

  竹先生慢悠悠地說道:「唐家小姐的八字是我合的,她跟世子……是命中註定的姻緣。」

  應懷真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更是做夢也想不到,呆問:「什麼?」

  竹先生卻又看了她幾眼,打量了片刻,竟道:「我瞧著……近來你自個兒也有件事兒,其他的就不必先擔心了……」

  應懷真聽了,越發怔忪,竟不知要先問哪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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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2:45 |只看該作者
 ☆、第 87 章

  竹先生揣著袖子,東張西望片刻,又使鼻子嗅了嗅,末了問道:「丫頭,近來你沒制什麼香?」

  應懷真下意識搖了搖頭,忽然想起給郭建儀那個,便道:「原本給小表舅做了一個,只是……大概不好,近來他也都沒來,就一直擱著了。」

  竹先生滿臉喜色,已忙不迭催著說:「快拿來我看看。」

  應懷真心中正想事情,便回身去了房中,把放在枕邊的那芍藥香袋兒取了過來,竹先生一看先笑道:「這個花兒好,上回那並蒂蓮花我卻嫌太情意兒了。」

  應懷真便小咳嗽了聲,道:「那原本是賀唐叔叔訂親的,自然要討個彩頭呢。」

  竹先生拿在手中看了一會子,又嗅其香,半晌說道:「這是掬香瓊,本是以芍藥為本香……為什麼裡面還有一絲……似又是果木的甜香?」說著又嗅了會兒,遲疑著說道:「像是柑橘,又像是桃李……」

  應懷真笑道:「瞞不過先生,裡面著實有桃兒香跟橘香,我試了幾遭兒,好歹不負。」

  竹先生歎道:「稀奇稀奇!芍藥之香本來妖烈濃豔,你偏用果木香來調他,如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暗香浮動,甜意氤氳,沁人無聲……好好!」

  應懷真聽他滿口誇讚,微微臉紅,道:「不算什麼,哪裡有先生說的這樣好呢。」

  竹先生大搖其頭,道:「能叫我說一聲好,你可知不易?唉……難為你了,這個雖比不上透骨玲瓏,卻也是極難得的了,可見你這位小表舅對你而言……是個非同一般之人,不然你也難肯又花這心思。」

  應懷真想到已多日不見郭建儀,便垂下頭去,默默只道:「他對我多方照料,只怕我已經得罪了他了。」

  竹先生聽了這話,不以為憂,反而喜說:「既然已經得罪了,這香袋兒白放著豈不可惜?不如且給了我。」

  應懷真見他見獵心喜,不由啼笑皆非,喚道:「先生!」

  竹先生見她終究不捨得,歎息幾聲,依依不捨便交了出來。

  應懷真接了過來,重又放好了,才又回來道:「先生若喜歡,改日我再給你做一個就是了,不知偏愛何香?只怕做不好。」

  竹先生嘻嘻笑道:「但凡是你做的都使得。只不過近來且不要做了,不然的話總有傷戚之意,反而不美。」

  應懷真正有不解,便問道:「先生說我近來有事,不知是何事?又說‘傷戚’,這是何故?」

  竹先生搖搖頭道:「不礙事,最遲明兒就知曉了。也不必問,問了反徒增一日的煩憂。」

  應懷真見狀,只得把自己的按下,便試著說道:「既然如此,我倒也罷了,怎麼敏麗姐姐那裡……先生別是算錯了罷?」

  原來應懷真知道肅王謀反,若敏麗嫁了,將來豈不是會跟著一塊兒人頭落地?因此先前聽竹先生說敏麗跟世子爺姻緣天定,才大為愕然,不能置信。

  竹先生笑著虛點了應懷真兩下,道:「你竟疑心我會算錯?你這丫頭,好大膽子……」

  自從竹先生出現,但凡他說的每一件事幾乎都得應驗,肅王對他且深信不疑,應懷真聞言,面上微紅,吶吶說道:「我、我也並沒別的意思,只是……有些替敏麗姐姐擔心。」

  竹先生又揣起手兒來,微微地歎息說道:「不必擔心,橫豎個人自有緣法,以後自然印證罷了……」

  說到這個份兒上,應懷真也不便再議什麼,只猛然中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忙拉住竹先生的袖子,問道:「先生給敏麗姐姐合八字這件事……唐叔叔可知道?」

  竹先生眼中笑意隱隱,道:「我雖則不曾親口跟他說過,然而他那個人……要知道自然是早知道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那臉騰地就紅起來,滿面羞愧,無地自容。

  竹先生端詳著她,越發笑得不懷好意,道:「自作聰明的小丫頭,怎麼樣呢,露馬腳了罷!」

  應懷真伸手抓住臉,極想有個地縫鑽進去:想她昨日還信誓旦旦一本正經地跟小唐扯謊,說是竹先生告訴自己肅王府不好嫁,卻沒想到這門親事是竹先生算中了的。

  當時小唐的反應只是尋常,但是他心中怕不早就知道了的?應懷真想到他側身輕輕點頭說「信,如何不信?」時候那種表情,從此之後,在他心中,只怕應懷真三個字大概就等同「扯謊精」亦或者「小騙子」了罷。

  虧得她當時覺著自己能想到竹先生來當擋箭牌,委實是一大妙策,誰知竟是一步大大地錯棋,真真兒是何苦來著。

  幸好因為林明慧之事,故而早打算要避嫌了,橫豎以後少見他,那也不至於太過窘然。

  果然到了次日,應懷真才明白竹先生所說的「傷戚」之意究竟是為何。

  幽縣有人送了信兒過來,說是李家的老爺子過世了。

  正這幾日許源病好,跟李賢淑在合計事兒,李賢淑忽然聽說李老爹過世,不免淚灑當場。

  許源安慰了幾句,又叮囑道:「不必忙著太過傷感,快快收拾東西是要緊。」

  李賢淑掙扎著,一邊兒叫人回去收拾,一邊兒自去回了老太君跟太太,便回到屋裡,見應懷真也已經知道了,娘兒兩個抱頭先哭了一頓,外頭車馬已經準備妥當,李賢淑便帶了應懷真上車往幽縣去。

  在車上,應懷真怔怔出神。原來她對自己這位外公的印象頗有些希微,只知道他脾氣極不好,原本家中人人驚懼,前世更鬧得李興攜家帶口遠走他鄉。只因起初應懷真一家三口遠在泰州,回來後又長居應公府,因此相處的時日竟然極少……

  只是偶然記得,李老爹對別人雖動輒橫眉豎眼,可對她卻是極好的,趕著心情好之時,還會抱著她滿院子溜達,又用胡渣蹭她的臉,惹得還是孩子的應懷真哈哈大笑。

  後來不知哪一日,李老爹便去世了。對他的驟然離世,應懷真有些松了口氣,他畢竟不會再打罵吵嚷徐姥姥等了,又有些傷感,再也見不到那個抱著她亂蹭鬍子的人了。

  而這一生,因應懷真從中行事的緣故,李家眾人的命運跟上一世大有不同,先是李興李霍父子不曾背井離鄉,李興經商漸入佳境,李霍卻更爭氣,跟著大名鼎鼎的揚烈將軍縱橫軍中,前途無量,幽縣地界人人皆知,人人稱讚。

  幾個女孩兒都嫁了,李賢淑且常回家來,若不能回,就叫人隔三岔五送些東西回來,人人都知李家大女兒是應公府的掌事二奶奶,但凡提起,三分嫉妒,七分豔羨。

  其他諸人且不必提,總而言之,李老爹若是外出街頭,已經不像是先前的光景,也沒有人敢再罵他「醉貓」等言語,反而上趕著親熱,頗有恭敬的意思。

  李老爹見狀,也漸漸轉了心性,不再動輒亂打亂罵,每日裡喝上幾杯酒兒,日子逍遙自在,因此徐姥姥也十分襯意。

  應懷真也跟李老爹相處過兩次,見他笑得眼睛彎彎,十分好脾氣的模樣,心裡也是欣慰,雖隱隱想到李老爹前世驟然而逝之事,可既然他轉了性情,那麼大抵會活的長久一些,卻想不到,該來的終究會來。

  李賢淑帶著她回到李家,見幾個姊妹也都早回來了。因徐姥姥是個能幹的人,又有兒子女兒們相助,早把事情整理的妥妥當當,當下隆隆重重風風光光地大辦了一場。

  連幽縣的縣令也親臨祭奠,其他小吏更不必提。街上眾人見了這般齊整排場,也有感念李老爹素日風趣和善,便也紛紛前來拜祭,一時門前人來人往竟是不休。

  一連過了七日,家中諸事都停當了,徐姥姥又是個剛強之人,便叫李賢淑早些家去,也不用再來回跑了,李賢淑先前來了三天,後來這四天裡,便隔兩日就回來一次,好歹把她的老父相送了才安心。

  李賢淑聽了徐姥姥吩咐,便點頭答應了,說話間,幾個妹妹也便進來了。

  巧玲因知道李賢淑明兒要走,便道:「姐姐不比我們,府裡幾千幾百號人呢,倒是聽娘的話早些回去的好。」

  美淑跟美玲也齊聲說是,美玲前年便也嫁了,對方卻是個落魄寒門,雖然祖上也是世代讀書,近來卻十分沒落了,不過美玲卻不在意,一心相當秀才娘子,到底是嫁了。

  姊妹們說了幾句話,巧玲便說:「趕明兒得閒,我們也能去那府裡逛逛就停當了,姐姐竟也不請我們去見識見識的。」

  李賢淑想到府內那個情形,又見巧玲是這個情形,便不言語。

  不料巧玲見了,便道:「姐姐敢情是嫌姊妹們了?連應一聲都不敢的?你放心,不過是嚇唬你……哪裡就去給你丟人了呢?」

  李賢淑才道:「各家門當家戶,有什麼冷熱自己知道罷了,只是我還沒說話,你就補上這一句,你既自說自話了,我也無法。」

  巧玲便「嗤」了聲,略翻白眼,只因前兩年陸波升了職,不再只管大牢,竟提到了縣令身邊當個主簿的職位,因此巧玲更多了幾分得意,因不敢十分招惹李賢淑,便只轉頭看著美淑跟愛玲,道:「你們倒是不言語的,心裡只是跟我一樣想法,卻裝好人,只叫我出頭。」

  美淑便含笑說道:「哪裡有,他們府裡勢大規矩且多,縱然大姐叫我去我也是不去的。」

  愛玲也說:「這些大戶人家,哪裡是好相處的?只怕大姐在府裡也是盡力周旋罷了,我們不能相幫,卻也不去討這個沒趣兒,他們那些人都是心眼極亮的,口裡雖說得好聽,心裡指不定怎麼笑話鄙薄呢……所以娘也只去過一兩次罷了。」

  愛玲說的本有道理,不料巧玲聽了,卻大為不快,瞪著愛玲道:「你快些閉嘴就是!先前看你讀書識字的還以為會了不得呢,不料好好地不去撿高枝兒,卻選了那麼一個潦倒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只會念兩句酸詩有什麼屁用?如今還指著娘接濟你們呢?你竟在我面前還說這硬話!」

  愛玲聽了,紫漲了臉,拔腿就跑了出去。李賢淑便喝道:「三丫兒,你輕狂什麼!都是姊妹,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美淑便道:「就是呢!難道忘了先前三妹夫吃了官司,巴巴地叫人請大姐相救的事兒了?都是姊妹,何苦拜高踩低的呢。」

  巧玲聽了,又羞又氣,也紅了臉,半晌道:「好好,都是你們友愛,只是二姐你也太友愛了些,才叫你們家的在外兒招惹那麼多風流賬!」

  正吵著,徐姥姥進門來,喝道:「又鬧什麼?外頭還有客人,叫人聽見了像什麼話?再鬧都給我走!」說著,只看巧玲跟美淑。

  巧玲便冷笑道:「娘不必又護著……反正事兒都完了,我也正想走呢!」說著,叫了小丫頭,又去通知陸波,立刻就要回家。

  徐姥姥氣的歎息,李賢淑不免勸慰道:「她就是這個脾氣,娘何必生氣?」

  徐姥姥卻道:「我哪裡會不知道?只是……我怕你聽了這些混話不免又上火罷了,你們姊妹們,現在都出嫁了,相處卻比先前還艱難,好不容易有坐在一塊兒的時候,卻又每每吵翻了天。」

  美淑哼道:「何曾吵,就是三妹妹不肯讓人,一開口恨不得把我們都咬死才甘休。」

  李賢淑聽了,不由笑了聲,於是只又跟徐姥姥說了會兒話,等客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才出門上車回家。

  李賢淑忙碌了這幾日,身心俱疲,本來頭三天后,便不想應懷真再跟著,不料應懷真因念著應蘭風不在家裡,若只李賢淑一個人來回奔波操持,豈不是顯得孤苦悽惶,更添悲楚?於是執意要陪伴著。

  兩人回到府內,丫頭們燒了水,各自沐浴了,才又去各處請安,鬧了半宿才罷。

  是夜,應懷真已經倦極,卻仍是模模糊糊地想:「外公這件事,竟又給竹先生說中了,既然如此,那麼敏麗姐姐的事兒只怕也是真的?她果然跟世子有姻緣的?」

  想到這裡,忽然一愣:既然是這樣,那敏麗上一世所嫁的,應該就也是世子了?可……

  她依稀記得後來肅王出事後,並沒聽說唐家如何,想來依舊是紋絲兒不動的……自然是唐家並沒受到肅王之事的牽連。

  應懷真思來想去,只是不明白,恍惚裡就睡了過去。

  是夜睡夢之中,仿佛又聽到那有些熟悉的敏麗的哭聲,應懷真在夢境裡頭,就想跟敏麗說說竹先生所講的「註定姻緣」之事,好讓她寬慰些,誰知逐漸地哭聲便小了,最後就一片靜寂無聲。

  應懷真恍惚裡只想敏麗既然不哭了,大概就是好了,於是她也便笑了,誰知忽然林明慧不知從何處走出來,指著她一頓亂罵,什麼不堪的話都有。

  應懷真心中又氣又急,又自忖必然是做錯了事情,才惹得林明慧如此大怒,只不過又不知哪裡錯了,正著急的無處可想,就聽到耳畔有人呼喚……睜開眼睛,才知道又做了幾個亂七八糟的夢罷了。

  吃了早飯,應懷真因念著這幾日來總不在家,也不知道敏麗究竟如何了,更加又做了夢,便想著去看看她……然而又怕不期然遇見小唐或林明慧,因此遲疑。

  她自顧自在屋裡出神了半晌,便想:「我本無愧於心,各行己事罷了,他們愛如何想也由得他們,我又何必因噎廢食,就連去探望敏麗姐姐都要看人臉色不成?」

  於是即刻派人告訴李賢淑要去唐府,頃刻間備好了車馬,應懷真便出了門而去。

  進了唐府,丫鬟們接了,一路往裡而去,走了半晌,應懷真便對帶路的丫鬟道:「你們不用勞煩了,我自己過去就是。」丫鬟便退了。

  應懷真本想問問小唐是否在家,然而一問,未免叫人想著她竟惦記著小唐呢,因此也並沒有問。

  如此又拐過兩個回廊,從夾道口路過,將要穿過月門到正前方院子之時,忽然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應懷真怕有人過來,免得忽然撞見兩下受驚,便微微放慢步子防備。

  不料且走且看,卻見前方跑過去的竟是敏麗,雙手提著裙擺,飛也似的……很快掠過門口,往右手邊而去,看方向似是回屋去了。

  應懷真本來一喜,就想叫住敏麗,不料敏麗停也不停,微微低著頭,也竟絲毫沒見著她,很快飛奔得沒了蹤影了。

  此刻庭院寂寂,隱約有鳥聲清脆,應懷真不明白敏麗為什麼跑的如此倉促,當下緩步走出來,才要右轉去找敏麗,忽然聽見有人怒喝著說:「你做什麼要這樣待她?」

  應懷真聽了這個聲音,邁出去的腳頓時便止住了,原來這個聲音,竟然是林明慧在說話。

  此刻應懷真心中不免想:「是明慧姐姐……這一定是在跟小唐叔叔說話了,是了,只怕方才唐叔叔又說敏麗姐姐,她才跑了的……唉,我本有心避開這些人,才在家裡思慮了半晌才來,沒想到偏偏是這個時候又遇見了,真真兒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可見老天就是故意為難人,卻也沒有法子。」

  應懷真想到這裡,心裡反覺好笑,正想著是不是要這會子走出去,耳畔卻隱約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似乎說了些什麼,卻有些聽不真切。

  應懷真一愣,心裡想:「怎麼……這聽著不像是唐叔叔在說話?」

  她心中懷疑,不免微微往前一步,轉頭看向左邊去,只見在左邊的長廊拐角處,一叢的綠枝子底下,面對面站著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林明慧,另一個,卻是一身黑衣,伶仃孤絕似的,居然是淩景深。

  應懷真見不是小唐而是他,正意外之時,那邊兒淩景深上前一步,便擁住了林明慧。

  周圍忽然極靜,鳥鳴聲都不聞了,應懷真莫名其妙,只覺得這幅場景似有些詭異,正愣神兒的功夫,忽然又見淩景深一低頭,光影浮動間,竟是向著林明慧唇上親了下去。

  應懷真來不及細想,乍然看見這幕,整個人靈魂出竅似的,竟直直地站在原處,無法動彈,這一瞬間,竟又像是在夢境中一般!

  正在無法可想之際,卻又見淩景深吻著林明慧,忽然間眼睛微微睜開,目光一轉,竟瞥向她!

  應懷真對上那幽深的眸色,猝不及防,才如夢初醒,猛然後退一步,卻正好撞在身後秀兒身上。

  秀兒正疑惑她為什麼呆呆地站住了,見狀忙扶住她:「姑娘,你怎……」

  一句話還沒問完,應懷真已經低低喝道:「住口!」

  秀兒不知所措,應懷真心慌意亂,無法言語,拼命用力掐了一把她的手腕,此刻已經沒了去探望敏麗的心思了,心跳如鼓,匆匆忙忙轉身,往外疾走!因走的太快,那裙裾一擺隨風竟微微往後曳出去。

  秀兒張了張口,本想問她為什麼不去見敏麗小姐了,見狀只得跟上,又不敢多問。

  如此主僕兩個飛也似的,將出了二門,那些婆子們不免詫異,便笑著問:「姑娘怎麼才來就要走呢?」

  應懷真一聲不能說,低著頭只是快走!正巧一個人從外頭進來,應懷真心神不屬,也不留意,竟一頭撞在對方的身上,正微微有些發暈,那人已經抬手將她抱住,卻又緩緩放開,只握著肩頭道:「懷真?」

  應懷真茫茫然抬頭,正好對上小唐注視的雙眸,只見他半驚半喜地笑著說道:「我才回來,就聽說你也剛來……怎麼又像是要走呢?」

  應懷真同他看了一眼,腦中紛亂飛揚,嘴唇微微動了動,卻又緊閉雙唇,只輕輕推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站好。

  小唐眸中的驚喜之色轉做疑惑,凝視應懷真半晌,試著問:「怎麼了?是……跟敏麗爭執了不成?還是……出什麼事兒了?」

  應懷真搖了搖頭,強令自己鎮定下來,便向著小唐微微一笑,屈膝行了禮,道:「只因家中忽有急事,我便要回去了……改日再來……還請唐叔叔代為轉達給敏麗姐姐。」說罷之後,便低了頭,複又匆匆地去了!

  小唐聽了這話,知道她竟然連敏麗也沒見!不由微蹙雙眉,心中疑惑。

  目送她離去的身影,半晌,小唐才回過身來,不料一回頭的功夫,就見前方不遠處的小門邊上,淩景深站在一叢紫藤之下,正靜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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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3:02 |只看該作者
 ☆、第 88 章

  自打上回林明慧負氣離開唐府後,不過兩日,林沉舟不知怎地竟知道了她在唐府之事,便特意把她叫了去,訓斥了一頓,只說她任性胡鬧,不知禮數。

  林明慧素來被嬌慣壞了,便趁機委屈道:「又是誰多嘴跟爹說了這件事兒?我不過只說一句罷了……你們竟都對我不依不饒的,只是護著她。」

  林沉舟見她兀自不肯幡然悔悟,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且瞧瞧自己再說別人!懷真那個丫頭我自小就見過,卻是知道些的,她年紀雖比你小,行事不知比你沉穩多少!她既然冒雨前去找小唐,必然是有要事,你何必做這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舉止?又叫小唐覺著你度量不夠寬大。」

  林沉舟其實還未用十分重的口吻來訓斥,只期望愛女能明白自己話中之意罷了。

  不料林明慧聽他也贊應懷真,便道:「一個小丫頭罷了,能有什麼正經事需要冒雨過去找人?哼……她竟果然是個香餑餑兒了?毅哥哥喜歡的什麼似的,如今爹偏也這麼說?我竟是什麼也比不上她了?」

  林沉舟見她一味胡攪蠻纏,一時啼笑皆非,道:「誰又說你比不上她?你只細想想,你自小跟小唐一塊兒長大,跟他們家的交情且又好,如今更是訂了親,小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只要你自個兒好端端地,順順當當成了親,以後自然還是你們兩個人的好日子,跟別人有什麼相干的。你卻又是哪裡來的邪火疑神疑鬼,何況你疑心誰不成呢?竟沖著懷真那樣的小丫頭,簡直無事生非……你自忖做的可得體?」

  林沉舟說到這裡,不由連連搖頭。

  林明慧聽了這話,卻只低頭不語,林沉舟才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明慧,你當爹是為什麼要把你許配給小唐?爹這些年來,在朝中樹敵不少,咱們家又並不是什麼大族,沒有其他可以倚靠的親戚,倘若有朝一日爹不在了,你可又怎麼好呢?」

  林明慧聽林沉舟這樣說,便愕然抬頭,輕輕喚了聲「爹」,欲言又止。

  林沉舟看她一眼,繼續又道:「只因我念你自幼喪母,故而對你多有嬌縱,你的性子是這樣……所以我看來看去,論人品脾性,小唐自然是個最好的,他喚我一聲‘恩師’,也深知你的性情如何,自會多方擔待好生照料你。再論家世,唐家又是世代大族,就算將來真的有人因為記恨爹而想要對你如何……面對唐家,他們自然也會知難而退的,你可明白爹的苦心?」

  林明慧呆呆愣愣地聽著,果然這會子才徹底明瞭,一時眼中見了淚,才有些真正懊悔起來。

  林沉舟走到她身邊兒,看了她片刻,才將她緩緩抱入懷中,道:「我統共就你一個寶貝女兒,所以想給你安排的至為妥當,讓你得到最好的相待……你可……萬萬別辜負爹一片心。」

  林明慧聞言,便掉下淚來,用力點了點頭,道:「先前是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爹只管放心罷了。」

  林沉舟看著她,半晌才微微一笑道:「我且記著你的話呢?趕明若真遇上懷真丫頭,可要好好地跟她相處?」

  林明慧停了停,果然乖乖應道:「我聽爹的就是了。」

  如此之後,林明慧果然自省,這一日,便又來探望敏麗,實則也是想瞧瞧小唐。

  兩個人在房內說了會兒話,敏麗忽然說道:「姐姐,這些日子怎麼只見你一個人過來,景深哥哥卻是沒跟著的?」

  林明慧正略有些心不在焉,便隨口道:「要他跟著做什麼?」忽然一怔,仔細看著敏麗的臉色,低聲問道:「你怎麼又提起他來?」

  敏麗卻垂了眼皮並不言語,林明慧見丫鬟們不在身邊兒,想了想,少不得便說道:「妹妹,你也是訂了親的人了,將來自然要嫁到王府裡去,你可萬萬別再胡思亂想別的……以前的事兒,便由他去罷了?」

  敏麗聽她如此說,便看她一眼,而後默默地便轉開頭去。

  林明慧拉住她的手,敏麗慢慢回過頭來,竟是又落了淚。

  林明慧便不忍心,又勸說了兩句,敏麗忽然說道:「我也知道事難挽回,只是……畢竟心裡還有個結,只是這些日子來景深哥哥竟都不來府裡了……要見他一面兒竟也不能夠。」

  敏麗說著,拿著帕子擦乾了淚,忽然說道:「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兒?」

  林明慧便問何事,卻聽敏麗說道:「你下回來,能不能叫景深哥哥一併陪著你來……我……橫豎跟他說上兩句話,便心滿意足,從此再也不惦記了。」

  林明慧聽了這話,又是意外又且驚怕。她原本不知道敏麗對淩景深有意之時,淩景深的確陪她來過兩回,如今既然知道了敏麗的心意,哪裡敢再刻意做這種事?豈不是私底下相會了麼?不管是做出來還是傳出去,都是大不好的。

  何況倘若叫小唐知道了,她豈非更加無法可說了。

  因此林明慧雖然覺著敏麗可憐,卻仍是拒絕,敏麗反復求了幾次,明慧總是不答應。

  敏麗無法,便哭道:「好狠心的姐姐,自己尋了個好歸宿,卻眼睜睜看我受苦……虧得咱們還是從小兒一塊兒淘氣玩鬧的,如今竟看出來了……」

  林明慧只是為難,便道:「敏麗,你該知道我的苦楚,我雖然有心幫你,但若是給你哥哥知道了,又怎麼說呢?」

  敏麗道:「只說景深哥哥是陪著你來的,就跟先前一樣罷了……至於我跟他相見,則是我的事兒,跟姐姐沒什麼相干,難道我就會不識好歹地把姐姐供出來了?」

  林明慧聽了這句,又見敏麗哭的可憐,心裡已經有了三分鬆動,然而仍是不肯就此答應。

  敏麗便又哭道:「我這心事,除了姐姐,連懷真也是不知情的……如今我又不是想叫你當個牽線成事的紅娘,只是想讓你幫我一把,別叫我做了那離魂郁亡的杜麗娘罷了,你竟是如此……眼睜睜見死不救不成?」說著,更是淚落如雨。

  林明慧聽了,幾度思量,便只好歎氣說道:「罷了,你不必再哭了,若叫伯母或者毅哥哥看見,還以為我也欺負了你呢……」

  敏麗含淚看她,一派楚楚可憐。林明慧無奈道:「我只是試試罷了,至於能不能叫他來……那也看緣法罷了。」

  敏麗握住她的手道:「姐姐肯幫我,我便是死了也忘不了你的好處!」

  林明慧聽了個「死」字,不免又笑又氣,罵了敏麗幾句,且叫她擦了淚去,更不許再胡思胡說罷了。

  因此這一日,林明慧見淩景深正在府裡,她便咳嗽了聲,走上前去,道:「我要去唐府……你陪我去一遭兒罷。」

  自從上回淩景深送了她那玉釵,兩個人之間便一直「相安無事」。

  林明慧也不再如先前一樣動輒喝罵,若見了面兒,多半一點頭便離開而已,偶然有事才略說一兩句話,卻也僅止於此。

  不料今日她竟主動來說話,淩景深覺著訝異,便道:「近來並無事,大人也未有吩咐,我不敢擅去,姑娘若是害怕,我派個人跟著就是了。」

  林明慧跺跺腳道:「叫你就是你了,說什麼別人?我也用不著別人,只覺得你最妥當,你若不應,我先去請示爹,看他許不許?」

  淩景深卻知道若林明慧提出來,她軟磨硬施的,那林沉舟必然是會答應愛女的,無法,便只道:「如此我陪姑娘去一趟就是了。」

  如此便來到了唐府,林明慧半騙半哄,領著淩景深到了這一重院子。

  淩景深何許人也,早已經看出不妥,卻不知林明慧究竟如何,正暗中思忖,見林明慧道:「你就在這兒稍等……我去見敏麗妹妹了。」說著,頭也不回地去了。

  淩景深怔了怔,片刻的功夫,就見有人姍姍而來,仔細一看,不是明慧,而是敏麗了。

  淩景深一見敏麗來到,心中已經明白了,只仍無事人似的行禮,道:「敏麗妹妹好,向來事忙,知道你大喜了,還未曾恭賀呢。」

  敏麗聽他開口如此,望著他平靜如水的模樣,還未開口,已經先紅了眼眶,本是含羞,然而心想著這機會是好不容易求來的,有些話此刻不說,更待何時呢?

  當下敏麗也顧不得羞怯了,便道:「這門親事我並不喜歡。」

  淩景深見她開口如此,微微皺眉,道:「肅王府世子妃……是何等顯赫,正也配妹妹的身份,怎說不喜?」

  敏麗咬了咬唇,含羞帶盼地望著淩景深,道:「景深哥哥,莫非你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的心?我……一直以來,我心中喜歡之人,只是你、是你罷了……」說了這一句話,倒好似用了渾身的力氣,如虛脫了般,偏心跳更急。

  誰知淩景深聽了,皺眉轉開頭去,道:「敏麗,不可亂說。」

  敏麗著急,踏前一步,望著他的雙眼,急切說道:「我並未亂說,景深哥哥,我心中之人一直都是你,我不想當什麼世子妃,這麼長時間來……好些人來府裡求親,起先我只說是哥哥還沒定,我自然不能搶著先定了,實則……實則我一直都是等著你!」

  敏麗說了這幾句,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淚便轉來轉去,只是又急又渴盼地看著淩景深。

  淩景深看她一眼,終於淡淡地說道:「我一直都當你是親妹子罷了,今日這些話,我只當是沒聽過……敏麗,你嫁入王府,得了好歸宿,我心中也替你高興,其他的種種……不必多想了!」

  淩景深說完,轉身便要走。

  敏麗見狀,心痛如絞,猛地上前幾步,張手緊緊地將淩景深抱住,哭道:「我心中只有景深哥哥,你為何不理我?我為你日夜難安,幾乎哭死,你又可知道?」

  淩景深呆了呆,回頭看敏麗一眼,眼睛竟也微微地發紅,他緩緩地抬起手來,似乎想安慰她不要叫她哭了,忽然眼神一變,複又握緊拳,硬生生把手放下。

  略停了一停,淩景深微微揚首,冷冷說道:「敏麗,你是大家閨秀,不可說這些沒品行沒廉恥的話!更別做什麼破格的事兒給唐家丟臉,快些放手。」

  敏麗伏在淩景深的背上,乍然聽了這句,瞬間似被千萬支冰箭穿了心一般,淚如泉湧,無法停息,只是又痛又愧,渾身陣陣發顫。

  淩景深閉了閉雙眼,又道:「還不放手?莫非想叫人看見?」

  敏麗哭得發昏,雙手仍是扣在他的腰間,竟不能動了。

  淩景深抬手,把她的雙手硬生生地掰開,仍是不看她,只道:「好好地回去,去做你的肅王府世子妃,我看著……也必然為你高興。」

  敏麗望著他冷漠的面色,半晌,抬手捂住嘴,才勉強能忍住那脫口而出的嚎啕大哭,她看著淩景深,邊哭邊後退,最終轉過身,將裙子拎起,踉踉蹌蹌,逃也似地離開了。

  敏麗去後,淩景深站在廊下,木然冰冷,動也不動,忽然聽到身後有人憤憤地道:「淩景深!你實在是太過了!你對她無心也就罷了,為什麼說那些羞辱她的話!」

  說話的自然正是林明慧。原來明慧雖答應了敏麗,卻又擔心,她害怕敏麗因喜歡淩景深,若是不顧一切作出什麼來……又或者淩景深膽大包天,也不顧一切做出什麼來,豈不是大不好了?因此她送敏麗出來相見了,自己卻也躲在對面廊下偷聽,不想所見竟是這樣的情形。

  林明慧雖然覺著敏麗跟淩景深是該決斷的,然而卻不忿淩景深竟這樣對待敏麗,對一個一心想著他的女孩兒來說,竟是何等殘忍,不啻於把她的心放在地上踩了幾腳,因此林明慧著實忍不住,便索性走了出來,替敏麗不值。

  淩景深仍是不語,林明慧冷笑道:「你何德何能,值得敏麗錯愛,你不知感激倒也罷了,還那樣羞辱她……她本是一片真心,你究竟為何這樣對她!」

  淩景深聽到這裡,才輕聲說道:「我若不如此對她,她又怎麼會死心?」

  林明慧聽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驀地愣住了。原先她只以為淩景深是不識好歹,故意折辱敏麗,但是聽了這句,震驚之餘細細一想,才明白幾分。

  林明慧呆了呆,便道:「你、你……莫非是為了敏麗著想才如此?可……」忽然一顆心亂跳起來,七上八下。她怔怔地盯著淩景深,遲疑著問道:「莫非……你真心喜歡敏麗?」

  淩景深淡淡地掃她一眼,漠然不語。

  林明慧氣得揮拳打過去,道:「你倒是說話啊……你這小人,懦夫!你怎麼不敢說了?」

  淩景深握住她的手腕,雙唇緊閉只是盯著她,林明慧一怔,才發現他看似淡漠無情的雙眼之中似隱隱含著極盛的怒意,除此之外,仿佛……林明慧還來不及細細琢磨,淩景深便吻了下去。

  回程的路上,應懷真微微合起雙眸,腦中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卻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淩景深如玉石雕琢似的冷峻面孔,林明慧微垂的長睫……他驀地抬眼看向自己……

  怎麼能想到,這兩個人……竟然……

  隱隱仍是有些驚魂未定,車輪的聲響中,應懷真忽然想到前世:明明在她十三歲的那年,小唐才方成親。

  而這一生,淩景深跟林明慧之間,應懷真並沒有插手的餘地,思來想去,只能說此刻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前世必然也曾如此發生過。

  然而最後小唐卻仍是跟她成親了?

  忽然又想到方才跟小唐不期而遇時候的情形……對於那兩個人之間,他竟是知不知道呢?

  而前世跟唐毅不期而遇的那日,他神色微冷,容顏肅然,竟無法叫人窺知端倪。

  自這次從唐府去而複返,應懷真便一直呆在府內,話也少說,人也少見,只是看書,擺弄香料,最常去的無非是花園兒罷了,因要收集些花瓣等物。

  李賢淑只覺得有些反常,問過她幾次,她只回說無事,李賢淑自無可奈何,只好叮囑應佩,得空兒就跟張珍來家裡罷了,好歹陪著她說說笑笑一會兒。

  如此又過數日,平靖夫人忽然派了人來請應懷真過去。

  李賢淑因見應懷真近來古怪,怕悶出病來,巴不得她出去轉轉,不料還未去跟應老太君請示,那邊兒已經派了丫鬟來告訴,說是叫快去就是了,只是要注意形容舉止,萬萬不可失禮等話。

  應懷真倒是有些懶懶地,李賢淑催著叫給她換了衣裳,重梳理了頭髮,便趕羊兒一樣把她趕了出門,上車而去。

  平靖夫人住在小唐大伯父這邊兒的府上,因她老人家愛清靜,便自家裡另又辟了幾重院子給她老人家住,伺候的都各有專人。

  下人們都知道應懷真很得平靖夫人的喜歡,見她來了,都也歡天喜地地迎了進去。

  應懷真進內行了禮,還未起身,平靖夫人就喚她快快到跟前兒去,應懷真只得過去,仍是挨著坐了,平靖夫人便摸著頭髮道:「好懷真丫頭,這些日子又跑哪裡撒歡兒去了,也不知過來看我了?」

  應懷真不便說李家有事等話,只說道:「並沒有去哪裡,只是在家閑著看書,順便胡亂做點兒東西。」

  平靖夫人笑問:「做什麼?又繡花兒呢?」

  應懷真嫣然一笑,回身把一個荷包拿了下來,道:「給您老人家說中了,可不是繡花兒呢?您且瞧瞧我的手藝,好多了不曾?」

  平靖夫人拿到眼前,舉高了細看一會兒,見繡著一叢桔黃色的萬壽菊,瞧著倒是喜慶好看,便點頭道:「好好……只是你小姑娘家兒的,怎麼繡這個花兒呢?」

  應懷真便抱著平靖夫人的手臂,撒嬌笑道:「自然是我孝敬太姑奶奶的,您若是不喜歡,我便再送給別人去。」

  平靖夫人聞言,又愛又喜歡,便也笑了起來,轉頭看著她,道:「真真兒是個鬼精靈……我就疑惑呢,怎麼繡的是這個花樣兒?我自然一見就喜歡,你敢給別人去試試?」忽然又聞了聞,便點頭說:「這個香也好……我竟從沒聞過這個香味的,是哪裡買的香料?回頭也叫人去買些回來。」

  應懷真捂著嘴,又笑道:「沒處買去,您老人家若想要,只能管我要。」

  平靖夫人詫異道:「這是何意?莫非……莫非是你做的?」

  應懷真抿著嘴兒笑,微微歪頭看著平靖夫人,下頜處漾出小小地兩個梨渦,十分可愛,便道:「可不像麼?」

  平靖夫人看著她俏皮的模樣,輕輕拍著她的手笑道:「像像像!也只有懷真丫頭這樣的蕙質蘭心的靈透孩子,才有這份兒巧勁兒,能制出這樣的香來。」

  一老一少說笑了會兒,丫鬟們便早拿了些點心果子之類的放了上來,平靖夫人又逼著應懷真吃了些,道:「你瞧瞧你的臉兒,該多吃些東西才好,我不喜歡那樣瘦歪歪風一吹就沒了的,先前你爹領你來的時候,那樣圓乎乎地小臉兒,可精神著呢,我一看就愛上了。」

  應懷真聽到說應蘭風,心中一動,平靖夫人早留意到她的神情,便問道:「你父親還沒回京?已經多少年了呢?」

  應懷真怕自個兒傷懷起來,自然也惹老人家傷心呢,何必如此?便笑道:「不怕呢,我只告訴太姑奶奶一個人……」說著,就湊在平靖夫人耳畔,悄悄地說道:「聽人說,我爹今年就能回京來啦!」

  果然平靖夫人聽了,又驚又喜,道:「這個果然是好!」又問道:「這莫非是毅兒告訴你的?」

  應懷真一聽,又是觸動心事,便笑著搖搖頭道:「不是唐叔叔說的。」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近來也沒大見他……一來我不出府,二來唐叔叔也事多繁忙。」

  平靖夫人聽了,若有所思,便不再問了。

  如此到了中午時候,平靖夫人便留應懷真吃了飯,又叫她陪著睡了會兒午覺,醒來後,兩個又出來在府裡閒逛。

  因為平靖夫人這邊兒的院子裡更有許多種類的奇異花草,有些不僅是應公府裡少見,其他地方也難尋的,應懷真倒是如魚得水,只怕平靖夫人累了,便叫她老人家在亭子裡坐著歇息,她自個兒便跑到花叢中間,東瞅西看,撿著那些可心的花兒朵兒,肆意採摘了一些。

  平靖夫人在亭子裡,遠遠地看著她如穿花蝴蝶似的亂跑,便笑著點頭道:「這個孩子,竟不怕累呢?」卻只是看著她玩鬧,一舉一動都覺有趣,竟移不開眼睛。

  如此又看了會兒,見應懷真鑽進花叢裡,老半天不出來,平靖夫人看不見她在何處,不由有些擔心,便喃喃念道:「這個孩子不知分寸,日頭低下玩這許久,不是曬暈了呢?又怕草裡有什麼蛇蟲的傷著了……」老人家擔心起來,急忙便叫丫鬟去叫她回來。

  丫鬟領命去尋應懷真,平靖夫人手撐著額角,心中想道:「怎麼跟懷真丫頭這樣投緣的……總覺著她像是什麼人……」揉著額想了會兒,並沒頭緒,抬頭就見丫鬟正東張西望,想是也沒找著應懷真在哪裡,丫鬟便伸著脖子叫了一聲。

  平靖夫人定神兒看著,卻見丫鬟一呼之後,有個人便從百花之中跳起身來,原本雪色的臉兒有些微微地紅,正是被日頭曬的,又或者是忙了半天勞累所致,雙眸卻極閃亮的。

  她埋首忙碌半天,渾然忘了東西南北,此刻手搭在眉端遮著日光,眯起眼睛四處看了片刻,終於找到了平靖夫人這邊兒,目光相對之時,她便擎起右手來,邊笑邊向著平靖夫人用力揮了一揮。

  日色正好,花開正好,這樣爛漫開懷的笑也正正好,平靖夫人凝視著這樣一張叫百花也失色的笑臉,自極開懷,只是看著看著,猛然間微微一震。

  就在瞬間,年邁的平靖夫人忽然記起來……自己曾是在何處也見過這般光明燦爛的笑顏,也豁然明白,為什麼竟覺著應懷真眼熟了。

  平靖夫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於花叢中流轉翩然的人影,扶著石桌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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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3:25 |只看該作者
  ☆、第 89 章

  那丫鬟叫了幾聲,應懷真才鑽出花叢,丫鬟便忙迎上前去,同她說平靖夫人怕她被日頭曬得頭暈,叫立刻回去等話。

  應懷真果然便乖乖地跟著丫鬟回到了亭子裡,平靖夫人已經站起來,雙眸定定地正瞧著她,隱隱地帶著擔憂似的。

  應懷真喜笑顏開,便跑上前去,將老人家抱住,又撒嬌說道:「我並沒有事,倒叫太姑奶奶煩心了。」說著便仰頭看平靖夫人,仍是笑的天真一片。

  平靖夫人垂眸望著,手仍有些微微發抖,抬起來在她額角上輕輕地撫了一把,半晌才說道:「不礙事,不礙事……只要你高興……什麼都使得。」

  應懷真見她老人家眼中似乎隱隱地有些淚似的,可偏笑得很是慈祥和藹,她自以為是叫平靖夫人焦心了,便道:「是我太貪玩兒了,竟撇了您老人家在此……以後再不了。」

  平靖夫人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只握住她的手,拉她回來坐著,見她手上提著個頗有些大的錦雲袋,鼓鼓囊囊地,便笑道:「這些就是你剛採摘的花兒了?」

  應懷真獻寶似的捧了起來,道:「可不是呢,您老人家聞聞香不香?」

  平靖夫人果然聞了一聞,道:「果然是香。你愛玩這個倒是好……只別太勞神傷身呢?」

  應懷真便笑著答應,兩個人逛了這半晌,應懷真心想平靖夫人年老體虛,需要歇息,平靖夫人卻又想她鑽了半天院子,自然是累了,便雙雙要回屋去,才要起身,忽然有丫鬟說道:「紹公子來了!」

  說話間,果然見一個身著雲白色錦袍的少年行過花叢,大步流星地往這邊來了。

  唐紹走進亭內,便向著平靖夫人行禮,平靖夫人道:「紹兒你從哪裡來?今兒不當值?」

  唐紹道:「回太姑奶奶,今兒原本當值,有個同僚因有事,非要跟我換了,我因想著連日來不曾給您老人家請安,好不容易得了這個空子,便忙忙地過來了。」

  平靖夫人點點頭,道:「倒是好……你見過你懷真妹妹了?」

  唐紹才又看向應懷真,仍一本正經地行禮,道:「方才也聽說妹妹在此,心中著實歡喜。妹妹若有空,以後可多來府裡陪陪太姑奶奶呢,也算是替我們都盡盡孝心。」

  應懷真不免起身還禮,口稱「哥哥」,平靖夫人看著兩人,便笑道:「紹兒,你又弄鬼,懷真是應府的人,如何替你們盡孝心呢?」

  唐紹含笑答道:「因我知道懷真妹妹聰慧伶俐,又格外跟太姑奶奶投緣,她一個人在跟前兒,比我們十個在跟前兒更叫您老人家高興,所以才這樣說的。」

  平靖夫人聞言大笑,道:「在大內當了差,嘴倒是越發地油滑會說了。」

  唐紹見老人家高興,也含笑微微垂頭,便又看了應懷真一眼。

  應懷真見他年少英武,通身一派精神,雖穿著雲白緞服,難得地竟不如何礙眼,只因他生得光明,那雲白便不覺著冷,反透出幾分暖意來。

  當下兩人便陪著平靖夫人回到了廳內,又略坐說笑了一回,唐紹時不時地就同應懷真說話,應懷真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平靖夫人看著兩個,只是含笑。

  正說著,外頭忽然有人來報,道:「宮內派了人來了!」

  平靖夫人一怔,問道:「是誰來了?」

  丫鬟進門道:「是楊公公呢。」

  正問著,便聽到有個聲音笑哈哈地響起,道:「可不正是我呢?我來給老壽星請安了。」說話間,就見一個身著太監服色的內侍快步轉了進來,滿臉地笑,手中拂塵一掃,上前躬身行禮。

  平靖夫人笑道:「楊九公,你這會兒來做什麼?」

  原來這楊九公正是皇帝身邊的首領大太監,自小就跟隨伺候,在宮內也算是身份超然,人人見了便要叫一聲「九爺」,卻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姓。

  然而平靖夫人早些年輕時候,出入皇宮如無物,在她叱吒東海的時候,楊九公還只是個少年罷了。

  楊九公笑哈哈說道:「奴才自然是來請您進宮的,皇上說了,好些日子沒見著您了,心裡格外想念,才命奴才過來請您進宮說話呢,好歹也多住兩日。」

  平靖夫人道:「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宮裡悶,我不喜歡,今兒也不能去……我有客人在呢。」

  楊九公早看到她身邊兒一左一右,坐著金童玉女兩個似的,唐紹他自然是認得的,另一位卻只覺得面生,便道:「這是……」

  此刻唐紹已經站起身來,走到楊九公跟前拱手作揖,道:「九公公,給您見禮了。」

  楊九公忙抬手虛扶,把唐紹上下打量一眼,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近來聽說紹哥兒進了執金禦當差?真是越發出色了!」

  唐紹便笑道:「九公公過獎了。」

  平靖夫人也對楊九公道:「你眼裡什麼人物沒見過的,不要誇壞了他。」

  楊九公才哈哈了聲兒,道:「縱然見過萬千人物,又哪裡比得上唐家人才輩出呢?」

  平靖夫人便道:「不用亂吹大氣,你且看看我這丫頭如何?」

  楊九公這才正色看向應懷真,卻見她生得靈姿秀態,容顏非俗,便詫異說道:「京內各家的孩子我也差不多盡都見過,獨沒見過這一位姑娘的?」

  平靖夫人便道:「你只說好不好?」

  楊九公搖了搖頭,歎道:「老壽星問這個我竟不知怎麼回答了……一個‘好’字竟不足以形容,在老壽星跟前,就像是觀音菩薩跟前兒的玉女似的。」逗得平靖夫人大笑。

  應懷真正起了身,聞言欲行禮,平靖夫人卻已經笑著把她又摟了回去,對楊九公笑道:「還算你有些兒眼光。」

  此刻唐紹便道:「公公不知道,這位妹妹是應公府應二爺的小姐,名喚懷真。」

  楊九公這才道:「我也早有些聽聞,老壽星跟有一家的小姐頗為投緣的,莫非就是這一位了?」

  唐紹道:「可不正是呢!」

  楊九公點頭笑道:「奴才也知道的,那位應二爺,是前幾年上京的,近來兩年又外派了,因此奴才竟然沒怎麼相處過,想不到又有這樣出色的小姐,真真難得,怪不得老壽星疼得什麼似的呢……」

  平靖夫人才道:「什麼兩年,總也有四五年了,難為她小小地年紀,竟很是懂事,半分兒也不抱怨的……罷了,我今兒是不進宮了,你回去吧,就跟皇帝說,我改日再去罷了。」

  楊九公面露苦笑之色,道:「皇上的脾氣老壽星是知道的,只怕別的人請不去您,才巴巴地派了我來,若我也請不了,回頭必然要挨一頓打呢……不然……老壽星只管進宮去,就也帶著應小姐就是了,難道皇上見了會不喜的?自然是隨您意願的呢?」

  平靖夫人聽了,又笑了兩聲,道:「虧你想得出來……竟說這話!」

  應懷真在旁聽著,心裡不免驚愕,正有些發怔,就見平靖夫人低頭看她,似是琢磨了片刻,才又笑道:「她是來做客的,我貿然給帶進宮裡去算怎麼回事兒呢?且她年紀小,我倒是怕驚嚇著她,還是罷了……你自管回去,只說是我的話:明兒她家去了再說。——若是皇帝敢為難你……回頭我替你找回來。」

  楊九公見狀,沒有法子,也不敢為難平靖夫人,只好仍舊笑著答應了,又說了兩句好話,才退後幾步,轉身去了。

  直到此刻,應懷真才知道原來平靖夫人在朝中的地位竟是如此殊然,連皇帝親自派了首領太監來請,她都能當面兒駁了,楊九公竟然還一聲也不敢吭。

  應懷真自也知道楊九公,因前世皇帝很寵愛她,她對皇宮自不是十分陌生,宮內諸人因皇帝的緣故,都也對她另眼相看,可是眾人面對楊九公,卻還是要恭敬地叫一聲「九爺爺」的,連許多大臣都只以「九公公」相稱,那時候除了皇帝,並沒有人敢對楊九公頤指氣使。

  而在前世,應懷真非但並沒如今生這般跟平靖夫人親近,甚至連她的面兒都沒見著……只隱隱地聽說過她的名頭罷了。

  而關於平靖夫人,應懷真記得最真切的一件事,卻又偏偏絕非好事。

  楊九公離開之後,唐紹複又回來坐了,便對應懷真道:「先前我說太姑奶奶最疼你,如今可相信了罷?」

  應懷真問道:「紹哥哥是什麼意思?」

  唐紹道:「太姑奶奶從未為了什麼人駁皇上的面子……這還是頭一遭兒呢,可見妹妹跟別人不同。」說著,就含笑望著應懷真,目不轉睛地。

  應懷真便笑著垂眸,平靖夫人打量兩人,便對唐紹說道:「紹兒,我不帶著懷真進宮,你是不是心裡高興著呢?」

  唐紹一怔,平靖夫人笑道:「若我帶她進宮去了,你這滿肚子的好話要說給誰聽去呢?」

  唐紹聽了,略咳嗽了聲,臉上微紅。

  應懷真聽了,忍不住去看唐紹,不料正巧唐紹也在偷眼看她,目光相對瞬間,即刻又各自避開,應懷真心中便略有些不太自在。

  平靖夫人看著兩小如此,心中歎了數聲,便忍笑道:「我方才在外頭走了許久,也有些乏了,也不能叫懷真總在這裡跟著我,沒得悶著了她。紹兒,不如你且帶你妹妹在府裡各處走走?她愛那些花兒草兒的,你留意些,只別叫刺兒紮著她,蟲兒嚇著她,好生看著才是。」

  唐紹聽了,滿心歡喜,忙站起身來,道:「太姑奶奶放心,我會好生看著妹妹的。」

  應懷真有些為難,待要不去,又未免拂逆了平靖夫人的心意,於是只好答應,便也起身。

  唐紹引著應懷真往外,一時心花怒放似的,幸虧他年紀雖小,人卻向來沉穩自持,便忍著那股歡喜,一路小心翼翼陪伴應懷真,時不時地又給她指點些假山樓閣之類,又因平靖夫人說應懷真愛花兒草兒,又特意領她各處見了些百年的紫藤,玉蘭,梧桐,臘梅等……

  兩個人差不多的年紀,唐紹且又健談,雖對應懷真有無限好感,卻仍表現的彬彬有禮,因此應懷真漸漸地便也褪去了方才那一絲不自在,又因見識了許多好花樹,也覺著心曠神怡,逐漸歡喜起來。

  兩個人從花園邊兒上,漸漸到了一處門前,唐紹便指著說道:「從這裡出去,就是我家裡了……妹妹要不要過去轉轉?」

  應懷真心中便想著說不用了,唐紹滿眼期待地瞧著她,他又為人機靈,即刻看出應懷真有些不願之意,然而他好不容易才等了這個機會,一心想同她多多相處些時候,便即刻又道:「我家裡也有好些大樹大花兒,比太姑奶奶這裡的還多……有些花兒聽說是域外傳來的,是皇上賞賜,只有御花園裡才有。」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應懷真聽了,不免心動,於是便答應了。

  當下唐紹便又陪著到了他府裡的院子,這門相接的正是花園的側門,走不一會兒,應懷真便嗅到鬱鬱馥馥的香氣,一路走來,又見許多異樣少見的花株,譬如紫絳,南燭,夕霧,香葉紫蘇,到手香,豆蔻天竺葵等,唐紹竟大半不認得,連應懷真也有叫不出名字來的,不由欣喜非常,才覺此行非虛。

  兩人走到一處荼蘼花架下,此刻已是五月底了,荼蘼正是花末,這一處的荼蘼卻正開得好,花如雪色,紛紛揚揚,兩人走了出來,劈面又見一大叢比人高的月季,朵朵都有碗口大小,應懷真最喜這種清芬香氣,便走了過去,唐紹左顧右盼,見有一朵豔粉色的最大最好,他便伸手彎了下來,給應懷真看。

  應懷真湊上前嗅了嗅,果然清氣沁人,才要伸手握住,唐紹忙道:「妹妹留神,小心刺兒紮了手。」

  應懷真便莞爾一笑,道:「我看見了,多謝紹哥哥。」當下便掐著那朵花,低頭只是輕嗅。

  唐紹便站在她身旁,並不看花,卻只是看人,只見花面相交融,其美竟是無法以言語形容,只是一個「傾心著意」而已。

  兩人在月季面前流連許久,一個看花,一個看人,一個陶醉於花香,一個傾倒於秀色,正都癡癡地,忽然間有個丫鬟匆匆而來,便向著唐紹行了個禮,道:「少爺,老爺叫您快去。」

  唐紹聞言吃了一驚,問道:「老爺怎麼知道我……」看一眼應懷真,欲言又止。

  那丫鬟道:「老爺只是著急讓我來叫您,像是有急事,且快去罷了。」

  唐紹聞言無法,只得對應懷真道:「懷真妹妹,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你萬萬別動。」

  應懷真道:「紹哥哥有事自管去,我自己回太姑奶奶處就是了。」

  唐紹忙道:「不不,沒事兒,你等我片刻,可務必等我回來呢?」任憑丫鬟催促,竟只等她回答。

  應懷真無法,只得答應,唐紹才放心似的跟著丫鬟匆匆地去了,應懷真因心愛這叢大月季,便繞著走了一遭兒,只覺百看不厭。

  正在呆看的光景,忽然有個人自身後走來,道:「懷真妹妹在看什麼?」

  應懷真回頭,不由一怔,見來人正是林明慧。

  原來明慧因跟唐府的幾個姑娘都有交情,這一日,便也在他們家裡閒談玩耍,午後幾個女孩兒都有些懶散,便不再聚著說話,有的在亭子裡發呆,有的去湖邊喂魚,有的就在花園裡閒逛。

  本有個姑娘跟明慧一塊兒,走了會兒便各自叉開了。只因先前閒話的時候,明慧早也聽她們說起今兒平靖夫人叫了應懷真過去說話,她心中便有些留意,本想找個機會見一見她,只是苦無藉口。

  正在此處徘徊,卻竟見唐紹跟應懷真在一塊兒,明慧正想著該不該露面,就見唐紹被他父親叫了去。

  林明慧見狀,才即刻現了身來。

  應懷真回頭見是她,微微意外之餘,便行禮道:「原來是明慧姐姐,沒想到竟能在此遇見。」一低頭的光景,眼前不由自主地又出現在唐府那一幕情形,應懷真心中便猜測,林明慧這會子找上她,是不是……

  當時她雖然及時抽身而退,但是秀兒不慎叫嚷了一聲,更加上被淩景深看見……只怕林明慧也是知道了。

  林明慧踱步上前,抬頭看了看那月季,才轉身向著應懷真,道:「上回雨天之時……因我亂說了幾句話,回家後爹把我訓了好一頓,叫我以後見著妹妹向你賠不是……妹妹你大人大量,可萬萬別記恨我呢?」

  應懷真聽了,便道:「那又有什麼?姐姐多心,我早就忘了。」

  林明慧凝視著她,見她面色如水,看不出喜怒好惡,便一笑道:「怪道我爹沒口子的誇你年紀雖小,可自有見識,比我不知沉穩多少……我今兒才是信服了。」

  應懷真微微一笑,垂眸道:「姐姐說笑了,我畢竟年紀小,自然有許多想的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我也自知。」

  兩人說到這裡,林明慧頓了頓,便說道:「不用自謙,若只我爹一個誇你,倒也罷了,偏毅哥哥也百般疼惜……所以我也知道你是個極好的……是了,怎麼上回,我聽說你去了唐府,卻連敏麗也沒有見,匆匆地就走了呢?」

  應懷真見她果然問了起來,便只道:「只因家中突有急事,才不辭而別。」

  林明慧便思忖著道:「那日我也在唐府……是因為有件事兒,還是敏麗求著我做的……我本來不該答應她,可捱不住她苦求……誰知竟像是做錯了,早知道就不該一時心軟應了她的。」

  應懷真微微低頭不語,林明慧道:「你可不問問是何事?」

  應懷真輕聲道:「姐姐該知道我不是個多事的人,有些事兒,知道的少一些,反而少一些煩惱。」

  林明慧愣了愣,才笑起來,道:「好好,懷真你果然是個極通透的,可不是麼……若是知道的少些,少費些力氣去做那出力不討好的事兒,煩惱自然少些呢。」

  應懷真點了點頭道:「姐姐說的很是。」

  林明慧本是要探聽那日之事,不料應懷真竟滴水不漏,說的這幾句話裡,卻依稀透出她不會多口的意思,然而林明慧因有那件事在心裡,自是有些心虛的,畢竟想討一句讓她徹底心安的話。

  於是沉吟了會兒,林明慧便又道:「妹妹,此處沒有別人,我能否問你一件事呢?」

  應懷真道:「姐姐請說。」

  林明慧便道:「倘若……有個人因為好心,答應了別人幫著辦了一件事兒,不料在這件事兒裡,卻身不由己地犯了個錯兒,當真不是她有心的,是別人、逼迫她如此……以妹妹看來,她竟是不是十惡不赦呢?若是有人察覺了此事,倒要不要告訴人去呢?」

  應懷真聽了這話,自然知道她是在問那日的事了,應懷真看一眼林明慧,見她也正死死地盯著她,急著等她回話。

  應懷真想了想,便垂眸說道:「我一則年紀小些,二來見識且少,只怕強要說也說不好……只是……私下裡想,倘若那人真是被人逼迫……或許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

  林明慧聽了,心中稍微松了口氣,應懷真又道:「至於是不是要告訴人去……別人我卻不知道,倘若是換了我……」

  林明慧忙問:「若是你又如何呢?」

  應懷真抬眸看她,道:「若換了我,自然要先好生地想一想,這件事究竟事關何人,是不是會牽連到什麼好人?又是否會傷到這好人?……倘若真的對這好人有礙,或者傷及他的體面,我自然不能眼睜睜地袖手緘默。」

  林明慧聽了這句,臉色陡然發白,道:「你!你莫非是想……」

  應懷真看向別處,淡笑著又道:「不過,倘若真如姐姐所說,這件事裡犯錯的這個人只是被人強迫,且此事以後也不會再發生,對這位好人沒什麼影響的話,那麼別人又何必胡言亂語地揭破什麼呢?難道心裡竟不想讓他們好好相處的?」

  林明慧聽到這裡,眼圈兒便紅了起來,看著應懷真,道:「懷真……」

  應懷真歎了聲,低頭說道:「說到這裡,我倒是忽然想起來一句題外話……唐叔叔曾跟我說過,有時候……若是一樣東西到了手,便可能棄如敝履,不再珍惜,但倘若總是得不到,卻反而會心心念念……唐叔叔曾救過我的性命,是除了我爹之外我最敬重之人,以唐叔叔的為人,或許輪不到我替他擔心什麼,只是我私心裡希望……若真的得到了,便須好好珍惜,不要辜負才是,不然傷人傷己,又怎麼了局呢。」

  林明慧聽到這裡,又愧又羞,無地自容,待要說話,又不能直說,忽然聽到腳步聲響,竟是唐紹去而複返。

  林明慧忙停了口,唐紹見林明慧在場,忙見了禮,林明慧強作歡容,略寒暄兩句,便藉口離開,臨去只深深看了應懷真一眼。

  林明慧去後,唐紹問道:「林姐姐怎麼來了這兒,跟你說什麼了?看她的樣子不太好似的?」

  應懷真道:「並沒說什麼。」便又問唐紹怎麼如此快回來了,他父親找他可有事等。

  唐紹只是笑道:「並沒什麼事,且不用管,我自送你回太姑奶奶那邊就是了。」

  應懷真正也想回去呢,便笑道:「也好,勞煩紹哥哥了。」

  唐紹道:「別說什麼勞煩,若有這種勞煩,送一百遭兒也無妨的。」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便往回而去了。

  花園之中漸漸地又歸於沉寂,那邊唐紹送著應懷真出了角門兒,就在此刻,自花叢深處悄無聲息地走出一個人來,凝視空無一人的角門處,面沉似水,眸色沉沉。

  這人卻正是小唐。

  原來先前小唐的二哥唐勇得了幾副好字畫,便叫小唐過來一塊兒鑒賞,兩人屋內品評了半天,小唐吃了口茶,便信步出來。

  因是在閣樓上,放眼便能看到花園的情形,小唐正閑看風景,忽然瞧見唐紹陪著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從平靖夫人那邊走進來。

  小唐定睛細看,卻見那人竟是應懷真,心中啞然:怪道唐紹是那樣細心體貼之態。

  小唐看了半晌,見自己的侄子對人家小心著意,百般殷勤的,他便微微笑著搖頭,心中不由想起春節時候那夜,曾聽見的唐森唐紹間所說的……當時還以為是少年一時躁動罷了,此刻親眼見了這情形,才知道唐紹果然是對應懷真動了心了。

  又見唐紹彎了一朵月季給應懷真來嗅,她只顧喜歡著看花兒,唐紹卻只盯著人瞧。

  小唐遙遙望著,看的明白,見這一對少年少女,金相玉質的,真真是羨煞旁人……看了良久,卻不知為何唇邊的笑有些掛不下去了。

  小唐便重又回到屋裡,見他哥哥仍在細細觀摩那一卷書法,他便咳嗽了聲,隨口似的說道:「紹兒今日不當值麼?」

  唐勇低頭看字兒,頭也不抬地便道:「今兒是他當值,此刻在宮內呢。」

  小唐便道:「不是吧……方才我看到他在院子裡呢,哦,興許是看錯了也是有的。」

  唐勇聽了,十分詫異,便不忙看字兒,放下來走到外間,從窗戶裡一看,頓時大怒,道:「該死該死!好好地不去當值,跑回家裡閒逛遊蕩是怎麼樣?」即刻就叫人來,命到花園裡把唐紹叫來。

  小唐便道:「想必他是有事,哥哥何必先生氣呢……」略略勸了幾句,唐勇只滿懷怒火。

  小唐抽空便又退了出來,在對面閣子上瞧了一眼,果然見丫鬟把唐紹領了回去,他正笑著,忽然目光一動,見有個人到了應懷真身邊兒,小唐端詳了會兒,便下了樓。

  此刻黃昏將至,院子裡靜了下來,小唐站在花叢之中,靜默良久,終於伸手將應懷真方才嗅過的那一支月季勾住,眼前想起她低頭輕嗅的模樣,他便不由也微微垂首,輕輕一嗅,只覺一股清芬氣息沁入心脾,除了月季之香,似乎隱隱地還有另一種幽香。

  草叢中有蟲兒開始喓喓輕鳴,小唐微微閉上雙眸,目不能視物,通身仿佛都沐浴於這股花香之中,靜寂中,卻是應懷真說:「倘若總是得不到,反而會心心念念……若得到了,便須好好珍惜,不要辜負才是……」

  只聽輕微地「哢嚓」一聲,原來是小唐手上微微用力,將那一支月季花莖給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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