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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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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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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2:38
 ☆、第 40 章

  且說小唐同淩景深一前一後,出了興澤樓,走了方一會兒,淩景深瞅著小唐,笑得有別有內情似的。

  小唐問道:「你這樣盯著我是什麼意思?」

  淩景深道:「我倒要問問你,你方才那又是什麼意思?」

  小唐挑眉問:「你是說跟應蘭風?寒暄罷了,你竟看出了什麼別的意思不成?」

  淩景深輕輕笑道:「寒暄倒是沒什麼特別,只是頭一遭兒看你特意去跟人‘寒暄’至此,無端端還跟個小孩子聊得投契,你何時對孩子這樣耐心了?」

  小唐便也笑起來:「誰讓你跟著看來著,你自己走便是了,白給你看了這許久,你反而挑起刺來。」

  淩景深道:「我倒是想走,只是才又吃了你一頓,立刻就走豈不是顯得薄情寡義?好歹再嘮叨兩句,顯得我情長。」

  小唐大笑,舉手在他肩上搡了一拳,才又負了手前行。

  他邊走邊放眼看去,見街市上人來人往,也有些小小孩童,或緊緊地跟隨大人,好奇又膽怯地東張西望,或在店鋪門口嬉笑玩耍,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小唐看了會兒,忽然問道:「景深,你覺著方才那孩子如何?」

  淩景深正揣著手,眼睛四處看些好吃好玩的,沒料到他會這樣問,不解其意,就道:「又如何?不過是個毛孩子罷了……哦,你莫非是指他的根骨麼?倒的確如你所說,是個習武的苗子,若加以指點,會是可造之材。」

  小唐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你覺著這孩子……」他想了片刻,想不出什麼詞兒來。

  倒是急得淩景深笑催:「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小唐歎了口氣,不由地想起在齊州街頭一眼看見應懷真時候那情形,那孩子被拐子抱著,對她而言雖是身處兇險之中,但她雙眸淡然沉穩,毫無任何驚慌及稚嫩之色……

  小唐道:「我是想問,你有沒有……見過那等十分奇異老成的孩子?就是說……你面對她之時,就仿佛不是面對個孩子而已?」

  忽然又想起在泰州縣衙,應懷真對著張珍大叫了聲「我只是怕你會出事」,那種情形,至今想到那孩子無聲墜淚的模樣,心兀自震顫如初。

  然而小唐說罷,自己也笑了,他這話說的有些含糊,自個兒都覺著沒說明白,淩景深也未必會懂。

  不料淩景深點頭,竟深有感觸地說道:「你早說我就明白了……我自然是見過這樣孩子的,這不正是小絕麼?」

  小唐聽了,「噗」地笑了出來,道:「我這可是問錯了人了,竟忘了你那兄弟。」

  淩景深仍是揣著雙手,便笑了起來,說道:「我說的可沒錯兒吧?我這弟弟,可是連我也不敢小覷的,你也是見過,才八歲呢,可那通身的氣派,素日裡的舉止神情,竟不像是我弟弟,我倒要趕著他叫哥哥才是。」

  小唐更是大笑,恨不得把淩景深打上一頓,道:「嘴臉!這種話也說得出來!不過你倒要改改這嬉皮笑臉的毛病,你們兄弟兩個的脾性的確是掉個個兒才算對呢。」

  淩景深啐道:「我若是跟小絕一般冷冷冰冰的,豈會跟你相處的這樣好?快知足罷了!」

  小唐點頭稱是,兩人信步而行,淩景深見旁邊新出的桂花糕香氣撲鼻,便買了些,小唐以為是他自個兒要吃,不料淩景深道:「我帶些回去給小絕吃,只是他等閒不愛吃外面的東西……挑揀的很,整個人最近又有些瘦了。」

  小唐聽了,便歎說:「你這長兄為父,又忙裡又忙外的……這幾年來難免辛苦了。」

  淩景深卻笑哈哈道:「辛苦什麼?小絕這樣省心,又不似別的孩子一般動輒哭鬧,更不會向我要東要西或者纏著我什麼,我倒是怪他實在太乖巧了些,恨不得他多像個無知孩童一樣愛玩愛鬧的好。」

  小唐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想到應懷真的時候,竟隱隱地有些戚戚然之感……

  淩景深卻又看他道:「對了,你方才問我是不是見過小絕這樣的孩子,是什麼意思呢,莫非你也見過別的孩子這樣?」

  小唐聽他問,不由地說:「可不是麼?我自來也沒見過那樣奇異的。」

  淩景深忙追問是什麼人,小唐見他一臉好奇,便笑道:「你方才不是見過她的父親跟舅舅了……?」

  淩景深一聽,便道:「原來是那位勞動你特意請了蘇太醫去看病的應二小姐?」

  小唐一皺眉,歎道:「怎麼一件小事兒竟鬧得都知道了?我當時只是看她委實不舒服,才想著去請蘇太醫看看的,畢竟他是個老成可靠的,比那些動輒騙人的庸醫強,如今想想竟然是唐突了。」

  淩景深卻不以為意,挑了挑眉道:「這算什麼唐突,小孩兒的病本就可大可小,謹慎些又有什麼錯兒?別理那些有的沒的。」

  小唐聽了,才又笑道:「我就是愛跟你一塊兒,在你口裡,似是從未有什麼大事。」

  淩景深也哈哈大笑,道:「可知道我的好了吧?那……下次我們換個地方吃東西可好?總吃興澤樓難免有些膩歪了。」

  小唐無奈看天,歎道:「這可是三句話不離正題呢,你前輩子莫非是只害了饞病死了的貓不成?」

  淩景深伸出舌頭卷了一圈,靈機一動,忽地說道:「你說貓?那下次我們就去百膾樓吃鮮魚可好?早聽說那裡的紅白鮮辣魚湯是最好的!又爽口又滋補……」

  小唐忍著笑,說道:「你那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且收收!給小絕見了怕不罵你丟他的臉呢!」

  淩景深跟小唐在岔路口上分開,自行回家。

  回了府裡,淩景深自然先去見他母親,誰知還未進門,門口的丫鬟採蓮先攔著他,拉到了旁邊,悄悄地說:「今日二姨奶奶又來了,跟夫人說了半天話……多半又提起那件事了,爺要留心著些。」

  淩景深點點頭,沖她笑了一笑,採蓮這才走到門邊,沖裡報了一聲道:「大少爺來給太太請安了。」含笑往門邊一讓,淩景深便邁步進了裡頭。

  淩夫人正在念經,手上拎著一串紫檀木珠子,一手翻著經書,見他進來了,略抬眼看了看,仍是沒停。

  淩景深不敢出聲,只是站著等,片刻,淩夫人才淡淡地問:「你回來了?今兒回來的比平日倒晚。」

  淩景深道:「遇見了唐三公子,同他吃了頓飯。」

  淩夫人瞧他一眼,道:「你也大了,也是時候該成家立業、給咱們府裡開枝散葉了,你若是早點娶了個人回來,府裡也不至於這樣冷清,你也不至於整日都在外頭廝混。」

  淩景深垂眸,只道:「母親說的是。」

  淩夫人冷冷一笑,道:「你表面說我說的是,心裡不定怎麼不樂意呢,不然我先前說你二姨家裡的紅芳不錯,你怎麼卻總是推三阻四的呢?」

  淩景深只得低頭不語,淩夫人面色不愉,便轉開頭去,道:「行了,你出去吧,不必在這裡惺惺作態了。」

  淩景深聞言,答了聲:「兒子不敢。」才慢慢地退了出來。

  淩景深出了門,丫鬟採蓮站在門邊上,正捂著嘴笑。

  淩景深也苦苦一笑,採蓮悄聲道:「我說的可對?爺拿什麼謝我?」

  淩景深看一眼屋裡,並不言語,只是伸出手來,忽地握住了採蓮的手,採蓮一驚,忙要撤手,淩景深望著她的雙眼,手指在她掌心裡輕輕一劃,便放開了。

  採蓮滿面緋紅,也不敢出聲,卻並沒惱色。淩景深向著她一笑,才低聲道:「我去了。」果然就走了。

  採蓮在身後看著他遠去,只覺渾身酥軟無力,只能靠在板壁上輕輕地呼氣。

  淩景深徑直去了書房,到門口一瞧,果然淩絕正在裡頭,握著一卷書苦讀,淩景深笑了聲,道:「別總是看書,把眼睛弄壞了。」

  淩絕並不抬頭,仔仔細細地把那一行詞看完了,才放下書卷,說道:「哥哥今天回來的晚,倒也是好,先前二姨媽又在,你若是回來,必然又要受她聒噪了。」

  淩景深把那包桂花糕放在桌上,道:「方才母親已經對我說過了。」

  淩絕聞言挑眉,道:「果然又跟你說了?你又不敢跟母親強嘴,不是又受了氣了吧?長久這樣怎麼得了,不如你聽我的,我去跟母親說,索性替你辭了就是了,反正母親又不肯說我什麼,有氣仍舊撒在你身上。」

  淩景深聽了這話,便又想起在路上跟小唐談論起的那些……他笑了兩聲,道:「你知道母親疼你,就該也想發讓她高興才是,怎麼反而想著給她添堵呢?」

  淩絕道:「這話說的不對,你總該也明白的,我再怎麼添堵,對她來說也算不得添堵,你再想法兒讓她高興,她心裡還當做是添堵呢!」

  淩景深竟然無言以對,只好說:「我買了些桂花糕,你好歹吃兩塊兒罷了,近來又見瘦了,大概是太過苦讀的緣故……你年紀還小,也不急著去科考,何必這麼拼命呢?」

  淩絕卻道:「你知道我不愛吃這些甜膩之物,何必亂花錢?我就是知道自己才學尚淺,所以能緊一刻是一刻,總要多學點東西才好,難道得到那科考的時候再急著磨刀不成?何況自打父親去了,家裡竟只靠你一個……我若還不知好歹不著急用功些,豈不是成了那種吸肝吮髓只吃哥哥的蠢蟲了?」

  原來淩景深跟淩絕兩個,其實並不是一個娘生得,如今的淩夫人是淩絕的生母,淩景深卻是錦甯侯一個妾的孩子,老侯爺去後,那妾也便死了,那時候淩絕才四歲,多虧了淩景深兄弟友愛,多方照顧,然而淩夫人卻總是不很待見他,只是無微不至地疼惜淩絕,反而是淩絕深明淩景深之心,自小就十分維護他這位庶出的哥哥。

  淩景深聽淩絕又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歎息,淩絕見他不言語,反倒後悔自己的話說的太過了,於是便走到桌邊,把那桂花糕打開,拿了一片吃了,裝模作樣道:「還不錯……哥哥也來吃一塊。」

  淩景深見狀,便笑說:「你不愛吃不用強吃,快放下吧。」

  淩絕這才皺著眉放下,又喝了口茶,道:「實在甜膩的厲害。」說著便微微嘟起嘴來,這一刻,才總算流露出一個小孩兒的神情姿態。

  淩景深忍俊不禁,又想起小唐的話,不由地問道:「小絕,上回應公府老太君壽辰那天,你跟郭家的那小公子去了後院,可見過那府裡的二小姐?」

  淩絕隨口問道:「哪個二小姐?」

  淩景深道:「就是……後來你唐哥哥給請了太醫的那位?」

  淩絕這才抬頭,「啊」了聲,道:「原來是那個小丫頭,我是見過。」

  淩景深忙問:「是麼?你覺得那孩子怎麼樣呢?」

  淩絕微微皺眉,道:「什麼怎麼樣?」

  淩景深道:「就是……是不是跟別的孩子有什麼不同?」

  淩絕想了一想,忽地一笑,道:「那個小丫頭的確有些不同。」

  淩景深越發好奇,複追問說:「到底是哪裡不同呢?」

  淩絕哼了聲,道:「自是比別的孩子要格外地髒些,吐了我一身兒!」提起這件事,面上複怒衝衝地。

  淩景深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怪道那天你回來沒穿外裳,莫非……」

  淩絕咬牙道:「都給她弄汙糟了,自然就該扔了,難道還穿著?可恨……我十分喜歡那件衣裳來著。」

  淩景深不由大笑,淩絕忍著氣斜睨他,問道:「你還笑?你做什麼忽然問起那可惡的小丫頭?」

  淩景深忍著笑搖頭道:「沒什麼,隨便問問罷了。」

  且說應蘭風陪著李興李霍回了府,徑直入了後宅,不料進了院子,卻撲了個空,李賢淑跟應懷真竟都不在。

  應蘭風忙叫吉祥去尋,不多時候應懷真倒是先回來了,那邊李霍已經迫不及待等在門口,一看她的身影出現,即刻就撲了過去,叫著:「懷真妹妹!」

  兩小重逢,歡天喜地,情難自禁。

  應懷真見李霍比先前見的時候似長高了許多,人也不似之前那樣瘦弱了,心中安慰,兩個人手牽著手,便去見過李興。

  李興見外甥女兒已經生得這樣整齊出色,更是喜歡非常,一時問東問西,竟顧不上理會李賢淑為何沒回來了。

  還是應蘭風問吉祥道:「奶奶怎麼沒回來呢?你可說了舅爺來了?」

  吉祥看了會兒,便把他往旁邊一拉,才道:「我自是說過舅爺來了,只是如今二奶奶脫不了空……那邊鬧起來了!」

  應蘭風一驚,忙問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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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3:04 |只看該作者
 ☆、第 41 章

  吉祥說的「那邊」,原來是指三少奶奶許源那裡。

  上回因為春暉乳母那件事,郭建儀曾暗中揣測了一番,他疑心是有應懷真從中洩密,故而三奶奶許源才恨上了那嚼舌之人,暗中設了套,擺佈春暉乳母呢……只是並無十分證據,便只是心中存疑罷了。

  何況就算真的是如此,那麼背地裡嚼舌頭的,除了春暉乳母,卻還有一人,自然就是大少奶奶的陪房陳六家的,她倒還仍是無事……由此可見或許這只是巧合罷了。

  誰知就在老太君的壽辰過後,陳六家的也出事了。

  這一日,應夫人吃了飯,靠在美人榻上睡了會兒,便醒了,丫鬟伺候吃了口茶,應夫人便出門來,按往常的行止要去給老太君請安的。

  剛帶著丫鬟剛過了前頭回廊,隱隱地就聽到菱子窗後的夾道裡有人嘀咕說話。

  應夫人本沒留意,誰知那人忽然說了一句:「瞧她那興頭的……前些日子不還巴巴地送了春暉少爺那狀元及第的硯臺?討得太太跟老太君何等歡心,卻不知道她暗地裡藏奸使詐的呢!那廚下一個月的油水就足有幾百兩銀子,那各房必派的花銷她也克扣,該用的上好的料,就拿那些便宜的應付……可笑上頭全不知道呢!」

  應夫人聽了這句,渾身一震,隱隱地就猜到這是在說三少奶奶許源了。她留了心,便示意丫頭們不必做聲,也停了步子細聽。

  忽聽另一人說:「您可別把這些實話說出來,若給她聽見了,不知又想什麼法兒害咱們呢!橫豎如今是她管家,她私吞多少東西也由得她,橫豎太太跟大奶奶是不管的。」

  應夫人聽到這裡,再也無誤,當下便道:「去看看這兩個是什麼人,趕緊拿了來,我要問話!」

  丫鬟們忙領了命,果然就把人拿了來,一問,原來也是三少奶奶底下的兩個婆子,只是尋常並不在跟前兒做事,因此只是面生。

  應夫人即刻就拷問兩個說的那些話,到底有什麼內情。這兩個婆子起初不敢吱聲,後來被威逼喝問了一番,才招認了,只說許源雖然管事,但處處中飽私囊,欺上瞞下。

  應夫人聽了,怒火中燒,便又叫人趕緊把許源叫來,便要問罪。

  頃刻許源來了,應夫人就把那些婆子所說的一一說了一遍,慍怒喝道:「我因為覺著你能幹可靠,才叫你管家裡的事,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兒的,竟把老太君和我當猴子耍弄不成?誰許你這樣大膽的?」

  許源聽了,先是大驚,又見應夫人大怒,便忙跪下,眼中便流出淚來,哭著道:「太太從哪裡聽來這些話的?不知是誰人嚼舌的?」

  應夫人喝道:「你且不用問這些,只說你是不是做了這些便罷了!」

  許源擦著淚,顫聲說道:「太太責問,我不敢就此撇清,只因我的確是得了太太信任管家的,如果真的出了這些事,就算我不知道、也沒做過,那也算是我的失職,誰叫我竟然是個呆子,又用錯了人呢!」

  應夫人聽了這話,怔了怔,問道:「這麼說,你是沒做過的?你若真沒做過,那自然跟你無關,你只說你用錯了什麼人?」

  許源停了停,才又說道:「我不敢欺瞞太太,只因為這家裡的事原本該是大嫂子管的,只是大嫂子身子有些弱,便交給了我……太太倒是不會多想什麼,但如此一來,大嫂子身邊的那些人未免就覺著太太偏心了,又難免私底下抱怨,說他們跟著大嫂子得不到好差事之類……我隱約地有些聽聞了,心裡不安,於是就常把些好差事交給他們去做,就算是這廚房裡的差事,也是大奶奶陪房陳六家的親戚管著,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親密,我又不經常過問,其中有什麼出入……我竟全不知情,另外各房的開支花銷,我也是交給陳六家的管事,太太也知道的,近來因為老太君壽辰那場,我的身子未免不好,竟更加把家裡的事全給了她……如今太太竟問我的罪,我又怎麼說呢?」

  應夫人聽了這話,便問道:「這樣說,原來如今這些事都是陳六家的管的?跟你無關?」

  許源擦著淚點了點頭,道:「太太若不信,自然可以問別的人,我是萬萬不敢在您面前扯謊的……太太今兒拿住的那兩個婆子,的確是我底下的人,又是慣常在外頭跑,不知道裡面事兒的,多半是見陳六家的克扣的那樣嚴重,只以為是我指使的罷了……她們又沒得了好處,自然把這些抱怨都加在我頭上了。」

  許源說到這裡,又淚如泉湧,咬著唇說道:「雖說這事是我的疏忽,不過畢竟是我錯用了人,我不敢推卸責任,太太只管責罰我……免了我管家的差事我也無怨。」

  應夫人見她哭得淚人一般,說的又如此懇切,心中大為愧疚,忙叫丫鬟把她扶起來,溫聲安慰說道:「你別急,我沒說要免你管家的差事,只是我以為你背著我做那些事,藏奸使詐的……你知道我是最恨這樣的人的,如今既然此事跟你無關,又何必責怪你?只拿住那使壞的人就是了!」

  當下應夫人即刻命人把陳六家的拿來,詳細拷問,又去搜她的房子,果然搜出了許多的金銀物件,可見素日裡的確是貪得極厲害的。

  應夫人見人贓並獲,當下便叫把陳六家的綁了,在角門上先打三十板子,再趕出府去。

  另外那管廚房的秦大娘,也免了她的職務,一併趕出府去!

  應夫人又體恤許源操勞病著,又受了這些驚嚇委屈,反而越發地好言安撫,又叫丫鬟送了若干的補品之類給她養身子。

  許源出了應夫人房中,她的貼身丫鬟跟李賢淑忙迎上來。

  原來方才應夫人命人叫許源的時候,李賢淑也在場,聽那丫鬟口風不對,便也悄悄跟了來,只在門外聽著,不曾露面,這來龍去脈是聽得明明白白的。

  李賢淑方才開始就捏著一把汗,便說道:「可真是嚇了我一跳,虧得只是虛驚一場。」

  許源掏出帕子擦乾了淚,道:「可不是麼,總算是雨過天晴了。」說著便微微一笑,跟方才委屈哭訴的模樣很是不同。

  李賢淑尚有些不明白,便替她憤然,道:「真沒想到陳六家的是這樣沒心肝的人,你明明是給了她一個肥差,她竟然打著你的旗號胡作非為……虧得你說的明白,太太又查的清楚,才不至於冤屈了好人。」

  許源看她一眼,舉起帕子在雙膝上揮了一揮,撣去方才沾了的塵,輕笑說道:「這是自然了,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仰頭笑了會兒,回房去了。

  李賢淑還擔心她受了委屈,兀自在她房中安慰了半天,就算是吉祥來報說她哥哥來了,她仍是不敢就離開,還是許源說道:「嫂子別擔心我了,我是個能屈能伸的,何況也沒吃什麼氣!你家裡來了人,你還是快些回去,待會兒我也叫玉簪過去,或者留家裡人住下,或者要走也要送些體面東西,萬別忘了,別失了禮。」

  李賢淑見她剛受了場驚嚇,卻還替自己想的明白,越發感激,便不再逗留,起身離開。

  李賢淑走到半道,忽然想到先前跟許源說的一件事兒因為應夫人派人來打斷了,還沒說完呢,便折回來,誰知剛走到窗戶底下,就聽裡頭丫鬟玉簪道:「這下子連陳六家的也除了,奶奶真是好計策!」

  許源笑了聲,道:「那兩個算是什麼東西……我擺弄他們還不是如捏死一條蟲子?不是我自誇,我虧得是個女流,若是個男人,便是那諸葛亮第二了。」笑得十分開懷爽快。

  李賢淑沒頭沒腦聽了這兩句,心猛地急跳,竟然不敢入內,忙抽身回來,急急地往東院返回。

  先前在東院裡,因應蘭風問,吉祥早就把應夫人生了怒,質問三奶奶許源的事兒籠統說了一遍,應蘭風因不管內宅的事,因此全不知情,更不知如何,便並未在意。

  應懷真在旁邊就對李霍說:「表哥看起來比之前長高了,也壯實了些。」

  李霍舉起胳膊來亮了一亮,道:「爹每天都教我練拳腳呢,若下回還有打架的事兒,我可一定會打贏的。」

  應懷真笑道:「怎麼光想著打架呢?」

  李霍道:「不是想著打架,只是因為上次……跟佩大哥的事兒,我覺著自個兒沒用,好歹學點拳腳功夫,長得壯壯的有力氣才好。」

  應懷真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便抿著嘴笑,又問他讀書了不曾,李霍便說了在個私塾裡念書,應懷真越發寬慰。

  因說到了應佩,李霍就問:「怎麼不見佩大哥呢?」

  應懷真道:「他下午怕是也上學去了,不得空。」

  正說著,就見李賢淑回來了,跟她哥哥李興見了,雖然十分歡喜,但因方才無意聽了許源那一聲笑,心中竟一直毛毛地,未免有些神不守舍。

  應懷真見李賢淑神思恍惚,她便湊過來,問道:「娘,太太叫三嬸去做什麼?」

  李賢淑道:「沒什麼,就是府裡的一點事……如今已經無事了。」

  吉祥方才跟應蘭風說話的時候,應懷真側耳聽了幾句,便問道:「是不是有人做了壞事,太太趕了他們出去?可有那管廚房的壞人麼?」

  李賢淑一聽,猛地一震,呆呆地看了應懷真一會兒,才回想起來那管廚房的親秦娘子果然也被攆了……

  既然她是陳六家的親戚,如今被趕出去,那廚房裡群龍無首,原本跟著她的那些狼狽為奸的人自然也是呆不長久的……要知道這後廚乃是個肥差中的肥差,其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紅著呢,如今見陳六家的落敗,那些底下人聽聞此風,早開始活動,一個個爭著要取而代之,又說了秦娘子若干貪扣壞處,因此後廚早就沒有秦娘子容身之地了。

  李賢淑想通了這點,隱隱地猜到此事多半是陳六家的不知哪裡得罪了許源,故而許源使法子處置她呢……李賢淑越想越是心驚,一會兒想著許源在人前那樣指揮自若,一會兒想著方才她在應夫人面前哭得真切……更加上她方才那聲笑「虧得我是個女流」……

  原來先前許源藉口生了病,一步步地叫陳六家的代她管事便是設計,多半那兩個嚼舌的婆子也是她安排的,不然怎麼那麼巧就叫應夫人聽了個正著呢?她故意地叫人給自個兒身上潑了髒水,免除了所有的嫌疑,最後反把陳六家的推擠出來,好一招大膽的「苦肉計」。

  李賢淑本就機敏,只是原先不曾在這樣的深宅裡久居,所以不知暗地裡竟有這麼多鉤心鬥角之事,如今乍然想通,心中大為震撼。

  應懷真兀自看著她,問道:「娘,你怎麼不說話呢?」

  李賢淑將她抱住,道:「是了,那個管廚房的壞人也被攆了。」

  應懷真笑道:「我早說了吧?娘本就不用跟她們生氣,果然時候到了,是會有人料理他們的。」

  李賢淑聽了這句,猛地想起許源說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句話,她張了張口,最終卻又什麼都沒說,只在應懷真頭上親了一口,道:「說的很是。」

  李興並沒在府內過夜,只跟李賢淑說了會兒話,便要告辭了,那邊許源早派了人來,給他們準備了走的時候帶的一應禮物,十分豐富,又知道他們是走著來的,便備了車,周全的無可挑剔。

  應懷真跟李霍又約定了改日去找他玩,戀戀不捨地分別了。

  如此安然無事,過了九月,秋風乍起,黃葉委地,很快地又到了年關,應公府裡不免又好生忙碌,許源身為內宅管事,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李賢淑便時常跟在她身邊,只是細看她的待人接物,舉止行事。

  如此過了年,又是開春,萬物復蘇,柳絮抽芽。

  近來小唐因忙著一件案子,連日來沒有脫身之時,連府內都少回去了,得空就只在大理寺歇息片刻,這一日,外頭有人來到,原來是淩景深派來的,說是有事要見小唐。

  小唐正在外奔波了一夜,天明時候才進城來,剛合了眼,聽是淩景深派人,少不得打起精神,出來問道:「怎麼了?你主子是不是又饞哪裡的好東西了?我這兩天竟沒空閒呢,你回去告訴他,再等兩日,不拘他吃什麼都成。」

  誰知那小廝笑道:「怕不是為了這宗兒,少爺說務必叫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要緊正經事情。」

  小唐疑心是淩景深叫他來誆騙自己的,便仍是笑微微道:「你可別隨你主子一樣弄奸使詐來瞞我,我可叫人拿老大板子打你的?我這才從外頭回來,還沒睡一刻鐘呢,累的不成……」

  說著便舉手揉了揉太陽穴,剛要打個哈欠,冷不防那小廝陪著笑又說道:「真個兒是有要緊事情,少爺說您若是不信,就跟您說……‘可還記得上回興澤樓見過的那個孩子?就是為了他的事兒’。」

  小唐剛微微張口,聞言連那哈欠也忘了,皺眉閉眼思忖了會兒,終於叫了自己的隨從來,讓備了馬兒,就忙忙地往刑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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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3:30 |只看該作者
  ☆、第 42 章

  清晨的風撲面微冷,小唐騎馬直奔刑部,他自然明白淩景深所說的「上回興澤樓見過的那孩子」是誰,那就是應蘭風妻舅李興的兒子李霍。

  小唐也知道,淩景深素日裡雖然嬉笑不羈,但遇上正經事兒從不含糊,今次他一大早兒就派了人來特意請他過去一趟,必然是李霍那孩子出事了。

  馬兒剛從中州大道上調頭拐進刑部的大街,在東城門方向的路上便出現一道小小的人影,慌裡慌張地沿街跑來,跑了一會兒,似是迷了路,便停下來四處張望,小臉上滿是惶急之色,眼睛紅紅地,包著淚花,這孩子卻正是小唐方才想著的李霍。

  漸漸地日上三竿,路上行人也越發多了,李霍逢人便問:「應公府怎麼走?」

  那些人見他是個孩子,有好心的則給他指點一二,多半竟不理會,更有促狹的人反而給他指了錯的方向。

  李霍沒頭蒼蠅般跑來跑去,繞了無數圈子,直累的精疲力竭,才終於摸索到了應國公府的門口。

  李霍去年雖則來過,但一來隔著時間長,二來國公府門口這幫人也是輪換當值的,在場的人裡並沒有認得他的,見是個孩子冒冒失失地沖過來,便忙攔住,把他推開去,喝道:「這是國公府,不要亂闖!」

  李霍跑了一上午,早已累得支撐不住,竟站不住腳跌在了地上,他抬起頭來,哭道:「我要找我大姑跟大姑父,我要找懷真妹妹!」

  那些小廝說說笑笑,哪裡肯理會,正攔阻間,裡頭出來個老成的門房,見狀了便道:「你們真是太不像樣!怎麼竟然為難個小孩子呢?」

  這人下了臺階,上前把李霍扶了起來,見他滿面淚痕,哭得哽咽,便問道:「你這孩子是怎麼了?跑來這裡做什麼?」

  李霍抽噎著說道:「我要找我大姑跟姑父,我要找懷真妹妹……」

  眾人越發不知何事,只有這老門房似是略有耳聞,知道府裡二爺的女孩兒仿佛就叫「懷真」,急忙問道:「你的姑父可是風二爺?你姑姑可是姓李的?」

  只因近來李賢淑一直幫著許源管理後院之事,所以名頭漸漸地也傳了出去,有那些風聞了的,便喚她「李二奶奶」,不再似之前剛回府時候無人知曉的情形了。

  李霍忙點頭,抓著他道:「我有要緊事,要趕緊見他們!」

  老門房見狀,急忙命小廝入內通傳,偏巧就在這時候,一輛馬車停在門口,馬車上跳下一人來,生得清秀斯文,竟是應佩。

  應佩定睛一看眼前情形,失聲叫道:「土娃,怎麼是你?」忙撲上來把李霍抱住,又見他渾身塵土,近看臉上竟還帶傷,滿臉更不知是汗是淚,一時大驚。

  李霍好不容易見了認得的人,也便把應佩抱了大哭,道:「佩大哥,我爹出事了!」

  此刻應蘭風早去吏部當差了,裡頭的小廝一傳,李賢淑先得了消息,急忙叫人把李霍請進來,自己也忙往外去接,還未到前廳,就見應佩拉著李霍飛跑了進來。

  李霍見了她,如見了親人一般,便沖上來將李賢淑抱住,大哭道:「姑姑,我爹出事了,你快救救他罷!」

  李賢淑聞言,心頭一顫,然而她在府內歷練了快一年,脾氣心性已經較之前有所不同,因此並不十分慌張。她抱住李霍,便道:「土娃別急,你好好地跟姑姑說究竟是怎麼了?」

  李賢淑又見周圍許多丫鬟圍著,人多眼雜,便拉著李霍回到自己院內,應佩便跟在後面兒。

  正好應懷真得了消息,也正要出來相見,兩下遇見了,李霍的淚越發止不住,應懷真見他哭得如此可憐,眼角青紫發腫,嘴唇也是破了皮兒,顯然曾被人打了一頓的,雖不知何事,卻也忍不住心驚,紅了眼圈。

  還是應佩在旁幫著李賢淑安慰兩人,又道:「懷真別慌,讓土娃先說說到底怎麼了,橫豎咱們都在一塊兒,不管是天大的事兒,也有解決的法子。」

  應懷真聽了,果然就點點頭。李賢淑看了一眼應佩,此刻才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此刻如意跟吉祥兩人送了一盆水上來,擰乾了帕子,李賢淑接了過來,輕輕地給李霍把臉上的汗,淚,塵土擦了擦,避開他的傷處,一邊又問端詳。

  李霍定了定神,便道:「是因為我在學堂裡讀書的事兒……」

  李家所住的幽縣,乃是近在天子腳下,縣城雖然不大,但跟京內沾親帶故的人卻不少。

  李霍就讀的這學堂裡便有幾個小霸王式的孩子,大的也有十三歲了,因為家裡財大氣粗,又仗著有親戚在京內做官兒,便作威作福,在學堂裡拉幫結派,專門以欺負弱小為樂。

  因眾人都知道李霍是商戶人家的孩子,又多半知曉他家裡的底細……便很瞧不在眼裡,得了空兒便變著法子的欺淩。

  只是李霍是個極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過來讀書不易,若是鬧出事來自然不好,他的性子又是那種素來悶聲不吭的,於是受了委屈便總是不言語,默默地一忍再忍罷了。

  之前雖然也曾跟李興透露過不想再讀書的念頭,然而每當如此李興便怒斥他一頓,偶然機會,李霍又從徐姥姥口中得知了自己能讀書是多虧了應懷真,他聽了徐姥姥念叨,說應懷真務必要他讀書的話,便才又咬著牙繼續撐了下來。

  不料那些人見李霍總是不言不語的,便更加覺著好欺負了,竟變本加厲起來,今日給他頭上澆水,明天故意推他到泥坑裡,或者圍著毆打……花樣百出。

  虧得李霍跟著李興練拳腳,也學了點自保的法子,被那些人欺負不過,便撒腿便跑就是了……倒是李興,偶然見他身上衣裳都髒了,又且帶著傷,就疑心他跟人玩鬧打架,每每見此,都要狠狠地怒斥他一頓,說他不爭氣,沒出息之類……趕上他脾氣不好,就會捉過來狠狠地把李霍打上一頓。

  因此李霍見自己還未動手跟人打架呢,他爹就這樣惱怒了,若真的跟人打起來,那還得了?

  偏偏這天,那幾個刺兒頭又來挑釁李霍,一個便把他的頭一推,道:「你看的什麼呢?裝模作樣的,是不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李霍不理會,見勢不妙,就收拾書本準備離開,不料另一個一腳踹來,書桌頓時歪了,也把李霍絆倒,手上的書也撒在地上。

  李霍看他們一眼,忍著氣,就要去拿書,卻有人搶先一步拿了起來,向著他說道:「呸!臭小子,你瞪什麼?你爺爺是個爛酒鬼,上回我看他喝醉了滿大街上打滾兒,簡直不像是個人!你家又是行商的,該死的下、賤小畜、生也敢似個人一樣,來這裡跟我們一塊兒讀書學字!」

  李霍聽了這話,心氣得怦怦直跳,卻仍忍著,起身就要拿書,不料這些人見他越是忍讓,氣焰便越是囂張,看李霍一眼,雙手揮舞,竟把那本書撕扯的雪片一般,向著李霍頭臉上用力一甩,道:「你將來也不過是個爛賭鬼酒鬼,趁早兒給我們滾的遠遠的吧!」

  書頁如雪片似的砸在臉上,李霍腦中一熱,已經是烈火熊熊,猛然間跳起身來,揪住那人衣裳,劈里啪啦就打了幾拳。

  那少年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旁邊的狐朋狗黨們見狀,忙上前來拉扯廝打李霍,李霍已經打得紅了眼,多日來受得委屈在此刻盡數按捺不住,見這些人都湧上來,他卻渾然不懼,轉過身來,拳打腳踢,瘋虎一般,頃刻間就把圍著他的四五個人都打倒在地,或呻吟或慘叫,狼狽非凡!

  先前那領頭的小霸王回過神來,見狀兀自叫囂:「你這混帳小婦養的下、流胚子!你竟還動了手了!好好……你就等著死罷了!連你家裡的人也……」

  李霍看著地上自己的書,情知這一鬧學堂必然念不下去了,又想到應懷真曾經叮囑過他不要打架,好好讀書的話,心中又是酸悲又是憤怒,索性破罐子破摔,沖上前去在那人臉上又揮了一拳。

  那小霸王見他來勢兇猛,嚇得後退一步,李霍一不做二不休,跳上前去邊打邊罵:「你才是小婦養的混帳下、流胚,叫你們欺負人!你還我的書!」

  周圍的學生們,多半是吃過這幾個惡童的苦頭的,因此眼見這場景,都興高采烈,有人大聲叫好,拍掌歡呼;也有那些個有些心機的,見鬧得這樣,便忙著撇清,偷偷出去,有的去叫先生,有的卻去通知這幾個惡童的隨行僕人……而那些有心站在李霍這邊的,雖然不敢直接出面幫他,可眼見他要遭殃,就忙也跑去李家報信,因此學堂裡炸了鍋似的,亂成一團。

  李興正在鋪子裡,聞言慌忙趕了去,因那小學生說的不明白,李興只以為是李霍跟人打架,一路上十分憤怒,只想著該如何教訓李霍才是,沒想到一進私塾,就見到幾個小廝打扮的人擒著李霍,李霍鼻青臉腫,嘴角流血,顯然是被人欺負的吃了大虧。

  李興見狀,即刻怒火中燒,李霍再怎麼頑劣,也是他的兒子,他要如何教訓都罷了,如今卻給被人逮著狠狠地打,李興哪裡能忍了這個?

  因這些小廝隨從是跟隨著那幫惡童的,都是些勢利眼不辨黑白的人,見他們的主子吃了虧,生怕自己受罰受責,又因那些惡童們叫囂著要報仇,因此便只痛打折磨李霍。

  李霍雖然會些許拳腳功夫,終究只是個孩子罷了,哪裡禁得住這些大人一擁而上?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李興趕到了。

  李興這人,自小的時候曾跟一個武師學過些拳腳功夫,平常裡若起了爭執,四五個大漢也近不了他的身,又哪裡會把這些奴才們放在眼裡,更加上他挾怒之下,動手更是不容情,三拳兩腳,竟放倒了七八個小廝,有的斷了腿,有的折了胳膊,統統掛彩。

  不料卻正是因此而闖了大禍了。

  這本來只是一件兒孩子爭執而起的小事,但是這些惹是生非的惡童們,個個兒都是家中寶玉明珠似的,也是被家裡的人慣壞了,哪裡曾吃過這樣的虧?這幾家子又的確是在京內有些仰仗靠山的,發狠要弄死李興父子。

  因此幽縣的縣官也不敢得罪,匆匆地審訊了一番,因李霍年紀小,便不予處置,只是把李興鎖了起來,痛打一番,關在了牢房裡頭。

  李霍說完了,便流著淚道:「事情是因為我起的,跟我爹沒有關係……姑姑你快救救爹吧。」說著又哭,道:「其實爹不許我告訴你們……前日姥姥領著我去牢裡看爹,商量該怎麼辦好,姥姥本來想要來京內找你們,可是爹不願意,說上回已經承了姑姑姑父的情,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可是我看爹被打得那樣,再不管怕是要給他們打死了……就瞞著姥姥偷偷地跑了來。」

  李賢淑微微怔住,道:「土娃你是什麼時候跑出門的?」

  李霍哭道:「是昨晚上他們都睡著了,我就跑出來的……」

  李賢淑渾身發涼,道:「晚上城門關了,就算你沒有迷路,跑到城外又怎麼辦的?」

  李霍說:「我在城門外睡了一晚上,天不亮就進城來,可惜我不知道路,才又耽擱了半天才找到了這兒。」

  李賢淑聽了,眼中也見了淚,把李霍抱緊了,說道:「你這傻孩子,就白天來也是好的,做什麼半夜三更的?虧得你沒事,不然的話該怎麼辦呢?」

  應佩跟應懷真在旁,見李霍腳上的鞋子都已經磨破了,兩個心中各自十分難受。

  應懷真便道:「娘,是不是該把爹叫回來?讓他去看一看,總不能讓舅舅白白地坐牢。」

  應佩也道:「這是當然的,母親,索性我出去喊人叫爹回來?」他說著就看李賢淑,見李賢淑微微一點頭,應佩便忙抽身出去了。

  應懷真便安撫李霍道:「表哥,你不用怕,這件事是那些人的不對,舅舅不會有事的。」

  李霍聽了這話,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應懷真嘴上雖如此說,心中卻想:「爹才回京不久,還沒什麼根基,他在吏部,又只是個品級不高也不管事的文官……恐怕很難使上力,更還不知道那幫人的靠山是什麼人,如果真的來頭極大,那又該怎麼辦好……」

  應懷真默默想著,忽然靈機一動,又想:「這件事須得一個專門管刑獄的人來料理才好,那也算是名正言順,也能鎮唬住那些壞人,只是哪裡尋這麼一個人去?急促間人家又怎麼會幫我們呢……」

  她慢慢地想到這裡,腦中忽然掠過一個人影來。

  應懷真呆了一呆,忙搖搖頭,轉念又想到:「怎麼會想到他呢?他倒正是個極好的人選,只不過……無端端地又怎麼求去?就算真的貿然開口,他又怎麼會輕易答應呢?對了……他還跟我有個約定,我是不是可以……」

  應懷真心中胡思亂想,想的那個人自然正是小唐,一時也沒說話。

  旁人卻不知她呆呆地是在做什麼,李賢淑因見應佩去傳話了,半天卻不回來,隱隱有些惱怒,就叫丫鬟如意去催催看應佩在做什麼。

  不料片刻如意回來,說:「佩少爺留了話,他怕小廝們傳的不明白,所以親自騎馬去刑部了。」

  李賢淑聽了這句,又是意外,半晌才微微地點了點頭。

  如此一刻鐘後,跟隨應佩的小廝先回了府來,報說:「佩少爺把事情都跟二爺說清楚了,二爺聽了,索性就請了假即刻趕出城到幽縣去了……二爺讓小的回來告訴二奶奶一聲:一切不用煩心,二爺會盡心竭力想法兒的!」

  李賢淑聽了,見應蘭風竟如此的雷厲風行,心中大為安慰,她又掛念自家哥哥,極想也立刻到幽縣看一看,見李霍眼巴巴地看著,忙對他說道:「土娃你聽見了?你姑父已經過去了,有你姑父在,他們不敢把你爹怎麼樣!不然姑姑縱然豁出去,也要跟他們幹一場看看是誰死活呢!」

  李賢淑正發狠,就聽外頭有人笑道:「喲,你是要跟誰豁出去幹一場呢?」

  屋內的人齊齊看向門口,卻見許源同丫鬟玉簪一前一後進了門來,笑吟吟地極為明豔,一時竟讓滿室生輝起來。

  李賢淑趕緊起身讓了座兒,見許源來了,事情必然瞞不住,於是便一五一十跟許源說明白了。

  許源聽了,大怒,一拍桌子,道:「究竟是什麼不開眼的混帳王八羔子們,要欺負人也不打聽打聽!」

  她疾言厲色地看向李霍,便問:「你們可曾跟他們說了,你的姑父是應公府的二爺呢?」

  李霍低頭,小聲兒說道:「沒說,爹不讓宣揚,說這樣對姑父不好……」

  許源意外之餘,呆了呆才歎說:「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好人,偏是好人又受這份兒罪!……我當是呢,若是說了跟應公府有親,怎麼還有人敢這樣的胡作非為呢?二嫂子,你不用怕,這件事兒哥哥既然去了,他能擺平則罷了,若是他治不了那起子瞎眼小人,這件事兒你只管交給我,我若弄不死他們替你出不了這口氣,我把腦袋揪下來給你們賠罪!」

  李賢淑心底本來也沒什麼數,如今聽許源斬釘截鐵地說了這番話,不由精神一振,濕了眼眶。

  許源立刻又派了兩個手下得力的小廝,吩咐趕緊去幽縣一趟查看端詳,有消息即刻回報。

  如此下午的時候,其中一個便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進了門來,隔著簾子跪地,稟報說道:「二爺讓家裡的二奶奶三奶奶放心……說這件事兒已經平了,但卻不是二爺出的力,二爺到的時候,已經有人替咱們解決了,舅爺也早回了家,好生休養著呢!」

  李賢淑跟許源一聽這話,各自愣了楞,許源忙問:「可打聽清楚了是誰出的力?」

  那小廝道:「這個並不清楚,只聽說是個極要緊的大人。」

  許源微微沉吟,卻想不通究竟是誰行事如此俐落,又如此能耐,索性便輕輕地一拍桌子,笑了起來,道:「這可真是的……我們還在這裡咬牙切齒,卻不知是哪個好人,竟悄無聲息地做成了這件事兒,白叫咱們操心了一番,竟也不留個名通個信兒叫我們感激呢!」

  許源雖如此說,心中難免推想:「這出手的人怕還是看在公府的面子上……只不知卻是什麼人?若真要賣人情給府裡,怎麼竟也沒個名兒呢?罷了,大概是不便透露,等再細細地打聽就是了。」

  李賢淑先前一顆心懸在半空,此刻也總算塵埃落定,長長地籲了口氣,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神佛菩薩保佑。」

  許源便站起身來,道:「既然嫂子這裡沒有我能效勞的地方,我就先走了,你也知道還有一起子事等著呢……」又看李霍,道:「可憐見兒的,這孩子這樣小,偏又這樣懂事,嫂子還是把他留幾天,讓他在府裡頭住上幾日罷了?」

  李賢淑便應承了,又道:「另有一件事,家裡既然鬧得這樣,我想回去一趟看看……」

  許源道:「這有什麼難的?你想明兒還是後天都成,你去回太太一聲,我給你準備些東西帶著。」

  李賢淑忙推辭道:「不必這樣勞動。」

  許源說道:「你跟我好了這麼久,怎麼還跟我客套呢?何況舅爺受了驚,自然要好生養一養才好,東西也都要帶好的,我多派幾個丫鬟小廝跟著你,叫那些不開眼的東西都瞧仔細,讓他們知道得罪了什麼人!」

  李賢淑又是感激又是笑,道:「虧你想得出來,又想的周到。」

  許源瞧她一眼,笑道:「只因你們那家子不肯叫人知道是跟國公府沾親帶故,才無端端吃了這次虧……怕什麼呢?只是你回去別一味地在家裡呆久了?我這裡還缺不了你呢!早點回來幫手,我也輕鬆些!」笑著說完了,才跟丫鬟出門去了。

  許源去後,李賢淑回頭看看李霍跟應懷真,摸摸兩人的頭,道:「總算是雨過天晴了!土娃今晚上住下,明兒我帶你一塊兒回家看看去!」

  李霍早喜得咧開嘴笑個不停,雖然掛念他爹,但因能留在府裡跟應懷真應佩相處,自然也十分快活,又且明日就能回家了,一時手舞足蹈。

  李賢淑歎了聲,拉著他叮囑說道:「以後不許再偷偷地亂跑嚇人了,知道麼?」又見他渾身有些髒了,就叫了吉祥進來,讓備水好給李霍洗一洗。

  李霍還有些害羞,應懷真笑說:「你才多大?又不會有人偷看你。」

  李霍嘿嘿笑了笑,少不得去洗了,李賢淑把應佩舊日的衣裳找出來給他換上,真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整個人看起來煥然一新,氣質亦有不同。

  只是臉上仍是帶傷,應懷真叫如意拿了藥箱來,自己給他了藥,李霍乖乖地盤膝坐著,道:「妹妹,你別傷心,這次我並沒吃虧,是我先把他們都打輸了的。」

  應懷真見他兀自惦記這個,便笑了笑,道:「知道了。」

  李霍又道:「我若再長大些像爹一樣,就沒有人能打得過我,哼,他們就會仗勢欺人,算不得真英雄……」

  應懷真笑著點頭,並不言語,心中卻想:「卻不知這悄悄出手相助,救了舅舅的人是誰呢?」左思右想,並沒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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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4:03
 ☆、第 43 章

  淩景深昨兒接了城郊幽縣的一名舊友,名喚陸波,也是管囚獄的,因為押解一名要犯到刑部來,順便就跟他見了面兒。

  兩人晚上喝了一回,因淩景深當夜值班,便又留他在刑部自己的臥房裡睡了一夜。

  直到天明,淩景深換了班,打著哈欠回到房中。陸波已經起身梳洗,見淩景深進門,便回頭笑道:「又是一夜?這麼些年難為你怎麼熬下來的。」

  侍從打了水來,淩景深也洗了臉,拿了帕子擦手,道:「無非是習慣了,你難道不是的?」

  陸波笑道:「我哪裡不過是區區縣衙牢房罷了,關押的也極少有窮凶極惡或罪犯滔天的重囚,上頭查的又不嚴,好歹比你這裡輕快些。」

  以往淩景深值了夜回來後都要先睡一覺,然而因友人在,便叫小廝去準備早飯,一邊說道:「論起你的資歷,也該是升遷的時候了,怎麼還不見動靜呢?」

  陸波哼了聲,道:「這天子腳下,周圍幾十個城縣,從上到下當差之人,哪個不是削減了腦袋想要進京當官兒呢?我又沒靠山,只談資歷有何用?每年雖有升遷的機會,卻早給那些有門路的惡狗撲食般搶了去,哪裡輪得到我呢。」

  淩景深也明白這個道理,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別說喪氣話,去吃早飯是正經。」

  陸波便也笑道:「想來我交好的人裡,你算頭一個,你倒也給我爭口氣,速速跳出這個地方,也當個只手便能翻雲覆雨的差事……到時候豈不是輕輕易易地就能把兄弟我調回來?氣死那些王八犢子。」

  淩景深大笑道:「那你回去後,好歹一天三炷香地求菩薩保佑,菩薩見你心誠,備不住一心軟就答應了。」

  陸波道:「那我求菩薩保佑我升遷豈不是更便宜寫?做什麼還要繞個彎子求你先升?」

  兩人說說笑笑,便去前面用餐。

  吃了一半,陸波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道:「我影影綽綽聽說……這京城內應國公府內的二爺……從泰州調任回京了?不知有沒有這回事,你可知情?」

  淩景深見他忽然提起此事,便道:「你也聽說了?早回京來了,如今在吏部供職。」

  陸波愣了愣,一時竟沒繼續吃飯,淩景深道:「怎麼了?無端端問這個,莫非是有緣故?」

  陸波見他問,琢磨著回答:「這位二爺的事兒,想當年我也隱約知道些,聽聞他髮妻早死,後來又娶了一房,是不是姓李的呢?」

  淩景深聽到這裡,便知道果然有緣故,就也停了筷子,問:「自然是姓李的,上回我在興澤樓裡還見過他的那位舅哥,帶著個八九歲的伶俐孩子,他的乳名倒也怪,叫什麼‘土娃兒’。」因當時小唐曾這般戲弄過李霍,因此淩景深記得真切。

  陸波聽到這裡,臉色微變,喃喃道:「壞了……」

  淩景深心知有異,忙問:「什麼壞了?」

  陸波定了定神,才道:「你有所不知,如今我那縣衙的牢房裡關著個人,怕就是公府二爺的舅哥了。」

  淩景深忙催問端詳,陸波將李興李霍跟那些惡童跟幾家豪紳間的糾葛說了一番,道:「論起來原本這人該是清白的,畢竟起因是那些孩子毆打李霍……怎奈他們勢不如人呢,那大老爺又是個欺軟怕硬的,當下就硬判了。」

  淩景深甚是震驚,問道:「這是怎麼說的?李興可是應二爺的舅哥,好歹也跟國公府沾親帶故的,這些人的靠山莫非比應公府還厲害?」

  陸波嗤之以鼻,道:「壞就壞在這裡,這李興被拘拿了之後,半個字也沒提跟應公府的關係,但凡他吱一聲,大老爺又怎麼會這樣西北風刮著似的偏向一方呢?」

  淩景深也很是愕然,又問:「他怎麼竟不說的?可他既然不說,難道你們也不知道?」

  陸波苦笑道:「我隱隱地記得他家是有個大女兒嫁得很好,仿佛是個什麼京官兒……只不過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兒了,偏應二爺這段時候又不在京內,因此竟都給忘了!雖然也聽別人提過三言兩語,怎奈並不真切,他自個兒又不提,所以也並不當回事兒。」

  陸波說完,又念道:「如今真的是國公府的親戚,這可如何是好?現在國公府的人並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怕是不會甘休。」

  淩景深皺眉琢磨了會兒,忽然說道:「你別只是憂心國公府如何,我只怕,另還有個你萬萬得罪不起的人呢。」

  陸波一愣:「還有誰?難道比國公府來頭還要大?好兄弟,你快跟我說說。」

  淩景深不由笑了兩聲,道:「其實也不算很大,不過這個人如今在大理寺供職罷了,就是這個……」淩景深說著,便抬起右手,伸出三個指頭。

  陸波睜大眼睛,呆看了一會兒,忽然打了個哆嗦,道:「你說的該不會是那位斬了泰州知府的……」

  淩景深嘿嘿笑道:「可不就是他麼?你說跟國公府相比如何呢?」

  陸波做不得聲,半晌才愁眉苦臉地說道:「這是怎麼說的?本以為是個無權無勢沒什麼靠山的人,如今竟扯出兩座大山來,先前還說想法兒升進京來,如今看來,卻還是要先想個法兒保住命才好!」

  淩景深見他急了,才道:「不急!他雖然難纏,不過我同他相交還好……何況此事跟你關係不大,我如今有個讓你轉危為安的法子,你可願意?」

  陸波急忙靠過來,道:「這還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你只是快說,橫豎別眼睜睜看我沾著這趟渾水脫不了身。」

  淩景深俯身過去,靠著耳朵唧唧喳喳說了一番,陸波連連點頭,末了,淩景深便叫了小廝過來,吩咐他去大理寺,如此這般行事。

  因此小唐前往刑部之時,正好跟李霍錯身而過。

  淩景深見他果然來了,便笑說:「果然這一次我沒白多心,若不是個要緊的事兒,你自然不肯特意來一次的。」

  小唐道:「既然知道是要緊事,怎麼不自己過去見我,反叫個人來叫我跑這一趟呢?我昨晚可是一夜沒睡。」

  淩景深越發笑道:「這可巧了,我昨晚也熬了一夜……若不是為了你這檔子事兒,我也早睡了。」

  小唐見他雙眼略有些烏青之色,才知道他昨晚上值夜了。

  淩景深又道:「若是我自個兒,我也早去見你了,何必費事叫你跑。」說著就把小唐讓到自己內室,陸波便出來相見,報了姓名,淩景深便叫他把幽縣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

  陸波詳細講了,又道:「原本這件事跟李興無關,只是孩子打鬧罷了,只因他把那三四家跟隨的下人們都打得不輕,那幾個挑事兒的孩子又被他兒子李霍打傷了,所以這幾乎人家聯起手來,竟不肯善罷甘休。」

  淩景深見小唐沉吟,便問道:「如何?事兒都跟你說了,你打算怎麼做呢?理還是不理?」

  淩景深也並不知小唐跟李家究竟是有何關係,只是看那日在興澤樓他的表現有異,故而聽陸波說起來的時候才特意多留了心,若小唐不來,那自然無事,沒想到他竟來了。

  小唐略微沉吟,便道:「多謝陸兄弟據實相告,只是還望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人,並同我相見的事也一併守口如瓶,可使得?」

  陸波急忙允諾,小唐又跟淩景深道:「我先回去了……等事兒完結了再跟你說話。」

  淩景深知道他是要安排行事的,也不阻攔,便送出門外。

  是夜,李賢淑先去回明瞭應夫人,說明日要回娘家一趟,應夫人早聽許源說了,自然許了。

  不多久應蘭風回了府,李賢淑便拉住了他細問端詳。

  應蘭風道:「說起此事來委實有些蹊蹺,原本那縣令只是支吾,被我一再催問之下,才向我透露,原來這起初帶頭欺負土娃的一家,姓孟,跟揚烈將軍孟飛熊是堂兄弟的關係,所以時常作威作福不可一世,不料昨兒還不到中午,就有孟將軍的一員副官親自去了一趟,傳了孟將軍的話:說李興這案子若不秉公處置,冤屈了好人的話,誰判的,孟將軍就親自去打死誰!」

  李賢淑雖然回了京內,卻並不知道這京裡頭官員的來歷,更不知脾性如何了,聽到這裡,便吐吐舌頭,道:「這人竟這麼厲害?一定是個大官兒?做的倒是好!」

  應蘭風笑道:「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官兒,只是凡京內的人都知道,孟飛熊是天生的性烈如火,若是惹得他脾氣發了,任憑你是誰,是比他官大還是官小,一概不放在眼裡……你可知道肅王厲害?有一次兩人酒宴上遇見,不知為什麼一言不合,孟飛熊竟揮拳打去,害得肅王跌壞了腿,虧得皇上聖明,才饒了他的死罪……」

  李賢淑又是震驚又忍不住笑,道:「阿彌陀佛,世間竟有這樣的奇人?我雖沒見過肅王,但自進京,但凡是說其他的人,無不怕的什麼似的……他竟倒好,反上去把人打了?」

  應蘭風無奈苦笑道:「可不是麼?我近來在吏部看了許多官員的記錄,這人論武功論謀略都是一等一的,又有資歷,可就因為他這個性子,所以原本該幾次升官,都給攔下來,至今還是個五品的揚烈將軍罷了。」

  李賢淑聽到這裡,卻又歎了聲,道:「這可真是的……這世道不許好人出頭不成?不過,若換了我,也不受那鳥氣,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好!」

  忽然又轉怒為喜,笑道:「這孟將軍如此耿直了得,那縣官必然是怕了,才忙不迭放了哥哥?」

  應蘭風笑道:「可不是麼?若還不放人,等孟將軍動了火,輕則打傷,重則打死,誰說的准呢?」

  李賢淑笑道:「我可算是放心了……」又把明兒要回娘家看看的事兒也跟應蘭風說了。

  應蘭風道:「你去看看也是好的,我聽說最近三妹妹也說了親……」原來這兩年裡頭,李賢淑的二妹已經成親,果然是跟甜水巷那家的小子。

  李賢淑便應了,又喃喃道:「老三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不知道是跟誰家說成了呢?」

  應蘭風隨口道:「我也不怎麼清楚,倒仿佛也是個官宦人家。」

  李賢淑聽見,便念念叨叨,又問他是不是把李霍在府內的事兒告訴徐姥姥了,應蘭風道:「我自然是說了,本來他們慌得什麼似的,又不知孩子去了哪裡,嫂子急得哭天搶地要跳井呢……咳,虧得佩兒親去吏部對我說的明白,不然小廝們去傳話,未免顛三倒四說不清楚。」

  李賢淑想到應佩,便點點頭,道:「這孩子倒的確心細能幹,只希望……」

  應蘭風似聽非聽,自走到桌旁坐了,看著那一盞燈光出神,心中想:「雖然哥哥的事好歹了結了,但……孟將軍無端端又是從哪裡聽說了此事?真的只是巧合不成?」

  次日五更時候,天還未亮,李賢淑早早起身,叫人喚醒李霍,準備出門到幽縣去。

  那邊應懷真聽了吉祥來喚,也睡眼惺忪地起來,吃了兩口湯麵,便被應蘭風抱著出了門。

  應蘭風把她送上車,摸著頭叮囑:「回去告訴你姥姥,給我帶好兒,說我改日再去請安,讓她老人家寬心,保重身體。」應懷真一一答應。

  果然許源早就給李賢淑備好了所有要帶之物,隨行的小廝有七八個,丫鬟也四五個,趕著兩輛馬車,四匹馬,出城往幽縣而去。

  從早晨一路走了兩三個時辰,終於到了幽縣,應懷真跟李霍趴在車窗邊往外看,李霍便給她指點幾處好玩的地方。

  正在大路上慢慢而行間,忽然聽得耳旁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從後滾滾而來,隱隱地還有呼喝之聲,令人心驚。

  應懷真跟李霍擠在車窗上,一起往後看去,卻見有兩員武官打扮的彪形大漢,騎著兩匹油光發亮的健馬,從後面急奔而來。

  李霍見那馬上漢子十分雄壯,威風凜凜地,不由「哇」了一聲,滿眼羨慕,應懷真歪著頭問道:「他們是誰?像是京裡的武官,怎麼在這兒趕路似的呢?」

  李賢淑本沒理會,聞言也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沒頭緒。

  剎那間,那兩個人已經一前一後策馬而來,經過馬車的時候,便掃了一眼。

  應懷真見那人一臉胡渣拉碴,兩隻眼睛卻生得格外兇猛,煞氣十足似的,她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一顫,竟覺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便縮回李賢淑懷中去。

  李霍在旁卻不錯眼兒地盯著看,仍是滿臉豔羨。

  那武官掃了一眼應懷真,又看看李霍,他身後那副手便叫說:「讓開,讓開!」前方行人聞言,紛紛避讓。

  剎那間,這兩人已經越過馬車,風馳電掣地遠去了。

  李霍兀自趴在車窗上,伸長脖子往外看,喃喃地說:「他們是什麼人呢?好威風!」

  忽然聽前方兩個小廝說:「這不是孟將軍嗎?他來這兒做什麼?」

  另一個說道:「前天我還聽說他不在京裡,在燕翼那邊練兵呢,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兩人慣常在府外頭廝混,對京城內各色消息自然十分靈通。

  李霍聽了,不由眼睛發亮,道:「原來真的是個大將軍!」

  李賢淑卻愣了愣,心中想起昨晚應蘭風說的那番話,不由忐忑,心道:「這位孟將軍來幽縣做什麼?昨兒他明明做了好事,難道……是要反悔不成?」

  生怕有變,當下趕緊叫小廝快些趕路!

  果然,剛拐過巷子,遠遠地就看到李家門口圍著一大堆人,還有兩匹高頭大馬,在人群中十分清楚。

  李賢淑心頭一驚,來不及坐車,趕緊跳下車來,便往前奔去。

  應懷真跟李霍不明所以,手拉著手下了車,也往前跑去。

  丫鬟們見狀,趕緊跟上,那些小廝們都是許源手下的能人,一個個十分機警,早在許源下車時候就已經在前開路,口中喝道:「快快讓開,應國公府二奶奶回家來了!」

  那些百姓們們聽到「國公府」二字,嚇得紛紛避讓。

  李賢淑跑進門去,心中驚跳不已,抬眼卻見一個身材魁梧鬍子拉碴的軍官從娘家屋裡出來,四目相對,李賢淑的心一陣狂跳。

  那軍官雙眸睥睨,大喇喇地仍是抬腿走了過來,李賢淑身前那小廝知機,便迎著上前跪地行了個禮,道:「給孟將軍請安,小的們是國公府的人,今兒伺候我們二奶奶回家來的。」

  孟飛熊聞言,才略站定,看了李賢淑一眼,「嗯」了聲道:「失禮了。」

  李賢淑忙還了禮,這才問道:「不知孟將軍今日到我娘家來,有什麼事麼?」

  孟飛熊才要回答,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叫駡道:「你這該死的小子還敢回來?上回給你跑了……今日必然打死你!」

  又有人道:「我怕你麼?有種你跟我打!別叫他們幫手!」

  頓時一片鼓噪之聲,李賢淑忽然記起應懷真跟李霍還在外頭,後面這聲音卻是李霍在說話,她生怕有個閃失,當下忙轉身奔出門去。

  先前李賢淑雖進了門,李霍跟應懷真跟在後頭,剩下兩個小廝跟幾個丫鬟伴隨著,誰知還沒到門口,就見對面來了一夥人,當前領頭的居然正是之前跟李霍對打過的孟家的混小子,領著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個個手中提著棍棒,一副殺氣騰騰之態。

  原來昨兒縣官忽然放了李興,這孟家很是不解,他們橫行慣了,自然窩著一肚子氣,幸好還算有幾個明白人,處處勸著,才沒另外生事。

  不料今兒孟飛熊來了,即刻有那些好事之徒去告訴了孟家小子,這孟小子是在李霍手中吃了大虧的,又因是他們家裡的獨苗,從小嬌生慣養如小霸王一般,早恨不得將李霍置之死地才好,如今聽說他叔叔來了,只當是來給他撐腰的,那還怕什麼?頓時便興頭起來,叫了十幾個小廝拿著棍棒,就想順勢前來把李家的人一概打死!

  兩下相見,分外眼紅,李霍把應懷真擋在身後,雖然見這麼多人在跟前,卻絲毫不怕,跟孟小子叫駡完了,又急忙吩咐小廝跟丫鬟道:「待會兒你們不用管我,只務必護好了妹妹!」又跟應懷真道:「懷真你別怕,等會捂著眼睛什麼也不要看。」

  應懷真見對方人多,十分緊張,拉著李霍的胳膊道:「別跟他們打,好漢不吃眼前虧。」

  李霍不屑地看著孟家小子,道:「他們都是孬種,不是好漢子,我若怕他們,豈不是比他們還不如了?」

  正說了這句,便聽到有豪爽的笑聲響起,有人道:「不錯,他們都是孬種,你很不用怕他們!」

  眾人一驚,齊齊抬頭看去,卻見李家門口,先是李賢淑跑了出來,而後卻是那位先前進門去了的軍官。

  孟家的小子一見此人,喜得跑過來仰頭叫道:「叔叔!」此時此刻,還以為孟飛熊是站在自己這邊,當下又得意洋洋地向著李霍道:「你今日是死定了。」

  李霍暗暗警惕,李賢淑已經趕緊把應懷真抱了,也回頭看孟飛熊,究竟不知他是敵是友。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孟飛熊出了門,垂眸看了一會兒孟家的小子,忽然一抬手,只聽「啪」地一聲,老大一個蒲扇般的巴掌落下來,把孟公子打得如一個斷線的紙鳶,「嗖」地便向旁邊飄了出去。

  底下人一看,都驚呆了,孟家小子跌在地上,像是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的蛇,渾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懵頭懵腦叫:「叔叔!」竟疑心是不是他打錯了人。

  不料孟飛熊指著他,道:「老子本來不想去見你們,你這小畜生倒自己找上門來,那也好,你給我聽清楚了:以後若還仗著我的名頭做這些喪盡天良的狗屁事,老子不跟你廢話,只把你的卵蛋割下來,塞在你那花花腸子裡,也好絕了你們這只會仗勢欺人的劣根!免得留著給孟家祖宗丟臉!」

  孟小子聽了這話,又驚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哭呢,孟飛熊冷笑一聲,見旁邊一個小廝正有瑟縮躲閃之意,手中卻還握著那打人的棍棒,孟飛熊便道:「你們一個個也給老子聽好,以後若還是幫著他做這些惡事,就如此棍!」

  孟飛熊說話間一抬手,手掌如刀,橫切出去,只聽得輕微「哢嚓」一聲,那如兒臂粗的棍棒竟然應聲斷開,斷口平整,如刀切的一般!

  孟小子見狀,那哭腔還沒冒出來,就又猛地噎了回去,又傷又懼,索性暈了過去。

  那些小廝也嚇得發一聲喊,扔了手中棍棒,四散逃開,有幾個把孟小子拉住,橫拖豎拽地架著逃走了。

  此刻在場的人都看呆了,一個個如同被雷驚了的河蟆,半晌沒有聲息。

  孟飛熊見那些人飛速逃竄,這才哈哈大笑,回身看到李霍,便向他走了過來。

  李霍睜大眼睛盯著,滿心又是敬仰又是震撼,已無法言語,孟飛熊對上他烏亮的眼睛,忽地一笑,道:「唐老三真沒說錯,你果然是個好小子,有膽識又講義氣,還的確是個習武的好苗子……一味跟他們學些咬文嚼字豈不辜負了?你想不想去尚武堂?」

  李霍嘴巴張的雞蛋大小,仍是無法做聲,更不知「尚武堂」是什麼……孟飛熊盯著他,又問:「到底想不想呢?你若怕吃苦,不去也罷。」

  李霍自然是不怕吃苦的,然而心中如此想,嘴裡卻結結巴巴道:「我、我……你……」

  孟飛熊哭笑不得,忽聽身旁有個女孩子的聲音道:「孟將軍,表哥自然不怕吃苦,只是究竟去不去,他也要跟家裡人商議商議才好。」聲音雖然稚嫩,卻竟十分婉轉得體。

  孟飛熊回頭,卻見說話的是李賢淑懷中抱著的那女孩子,六七歲的模樣,清麗無雙。

  李賢淑也沒想到會如此,忙把應懷真又抱緊了,小聲道:「阿真,別亂說話……」

  孟飛熊微微一怔,然後笑道:「也好,原是我太性急了……小傢伙兒,你再想想罷了。我先告辭啦!」

  他看一眼李霍,又看看應懷真,拔腿往外而行,他的副官便牽著兩匹馬隨行,人群本牢牢圍住,見狀如分水般忙退向兩側,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孟飛熊出了人群,翻身上馬,跟副官兩個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那些圍觀的百姓們見狀,也逐漸地散了。

  一直到他走了,李霍才跳起來,叫說:「我不怕吃苦!」才叫一聲,就被人緊緊拉住,喝道:「土娃兒,你四處亂跑什麼?信不信你娘打你!」

  原來徐姥姥方才就出了門來,只是見情勢不對,就並未出面,見孟將軍走了,才出來拉住了李霍,又忙跟李賢淑說話。

  李賢淑此刻也才回過神來,先問:「娘,這人是來咱們家幹嗎?」卻又不急著等回話,只對小廝丫鬟們說:「把那帶來的東西都抱進家裡來!」

  當下小廝丫鬟們一團忙碌,把所帶之物齊齊整整搬了進家裡。有那些沒散的鄰居見如此氣派,一個個咬舌嘖嘖,又驚又歎。

  徐姥姥一左一右,拉著應懷真跟李霍進門,應懷真回頭看一眼巷口,見孟將軍已不見蹤影,唯有他方才說的那句話還在耳畔:「唐老三真沒說錯……」

  當時眾人都懾于孟飛熊威勢,驚心動魄的,並沒在意這一句,獨應懷真記得真切,一顆心怦怦亂跳,心想:「會有這麼巧麼?孟飛熊說的唐老三……是不是我昨兒想過的那個人?」

  然而如果真是那個人,這發生的一切倒的確能說通了:小唐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或許他為了避嫌,所以自個兒並不出面,卻通知了跟此案有關的孟飛熊,他知道孟飛熊嫉惡如仇,絕不會縱容家族子弟胡為。果然如此一來,竟比他自己插手更直截了當。

  從孟飛熊口中所提的那一句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也非比尋常。

  只不過若真是他的話,無緣無故他做什麼要暗中相助?想到上次肅王的事,莫非仍是對應蘭風有什麼「居心」不成?應懷真咬著手指,想了半天,忽喜忽憂,不知不覺指甲都給咬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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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4:32
  ☆、第 44 章

  應懷真正琢磨這事兒是不是唐毅暗中使力,卻聽耳旁有人說:「妹妹,尚武堂是個什麼地方?」

  原來是李霍跑來,挨在她身旁坐了,眼巴巴地問。

  應懷真笑看他一眼,道:「舅媽教訓完了你了?有沒有打你?」

  李霍摸著頭笑道:「不曾打,只罵了幾句,叫我以後不許再偷跑了。我也記下了……你只是快跟我說說,這尚武堂是什麼地方,好不好呢?」

  應懷真聽他問,卻低下頭去,並不回答。

  李霍著急,便催著又問。

  半晌,應懷真才對他說:「這是京內一些勳貴子弟學武的地方……不過也不單單是學武,還能讀書的,就只是武學上的教習比別的地方更強些……」其實用「更強些」來形容並不真切,這應該是大舜最頂級的武官學堂。

  李霍聽了,果然悠然神往,呆道:「我去可使得麼?」

  應懷真垂頭想了會兒,問道:「你心裡是想去的?」

  李霍又撓撓頭,道:「大將軍那樣威武,我若去了,將來是不是就也能變成他那樣的人?」

  應懷真聽了這話,心裡不知怎地,就有些不太舒服……可是細想想,卻又毫無道理:這分明是一件好事來著?

  一來,給孟飛熊這樣有權有勢的人看中,這是李霍的造化,二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那尚武堂的,若不是孟飛熊說,以李霍這樣的出身,恐怕連尚武堂的門兒都摸不著。

  再者,應懷真細細地想了想孟飛熊此人,卻發現自己竟對他毫無印象。

  可是雖無印象,卻從他的行事來看,此人竟是個性烈如火的好漢,李霍若有他為靠山,豈不是天上掉下寶來?白撿的運氣?

  但雖然有這以上的種種理由,應懷真心底卻始終猶猶豫豫的,總覺著不踏實。

  她仔細琢磨原因,卻找不出什麼原因,只是一種莫名而生的感覺。從在馬車裡第一眼看見孟飛熊的時候,這種感覺就不是很妙,甚至想到他的名字,心都會無端繃緊,隱隱地似是……恐懼?

  這真真是怪異極了。

  應懷真無奈地捶了下額,每當這時候,她都會後悔前世為何沒對周遭的事多留心些,曾經她身處的其實是大舜所有爭鬥的漩渦之中,若要稍微留心些,恐怕沒有她得不到的消息,沒有她不知道的人。

  可偏偏給保護的超然物外,她自己更加自得其樂,所知道的外間的事簡直少得可憐,最精通的卻無非是插花,煮茶,詩詞功夫,以及梳妝打扮,仿佛整個大舜只有她跟淩絕兩個人,而她的世界充斥的都是他們兩的喜怒哀樂。

  現在回想起來,真恨不得回到那個時候,把那時候的自個兒掐死!

  應懷真抱頭不語,李霍卻急不可待,推她的肩膀,不停地問:「妹妹你說我該不該去?你怎麼不說話?」

  應懷真被催的沒法兒,只好打起精神來,道:「你自己想不想去?再者,你跟舅舅舅媽商議一下……再問問姥姥,看看他們是怎麼想的,若他們都答應了你自己又樂意……那就去罷了。」

  李霍聽了這句,喜不自禁!嗷嗷叫著,竟然一刻也等不得,跳起來便找李興問去了。

  且說李賢淑起初以為孟飛熊是來找麻煩的,見他把孟家小子毫不留情地打跑了才心安,等進了門,徐姥姥說起來,原來孟飛熊是來看李興的。

  李興原本是個能打的,雖然從小沒得什麼名師教導,但自保卻是無礙,前回也說他若跟人打架,七八個漢子近不了身的,故而這次一怒之下才把那幾家的隨從也都打得七零八落。

  其實並未吃虧,只是在被官府拘了後才受了些皮肉之苦:先吃了三十記的殺威棒,因為那些衙差們也是看眼色辦事,下手自然不輕,打得皮開肉綻。

  孟飛熊便是來看究竟的,看李興趴在床上,臉色發白,知道打得重了。

  孟飛熊是個武夫,動手比動口的時候要多,也不耐煩囉嗦,便留了一錠銀子,道:「我必還你個公道。」

  倒是讓徐姥姥跟李興兩個揣著半天的心,直到他出了門,兩個人還在屋裡大眼瞪小眼,有些摸不著頭腦呢。

  誰知孟飛熊一出門,就遇到他那不知好歹的侄子自己送上門來,倒是省了他再走一趟。

  李賢淑看了李興的傷,少不得又咒駡了一頓,從孟家那夥人跟衙門的人無一倖免。

  徐姥姥笑道:「快罷了,橫豎只是些皮肉傷,也沒傷筋動骨的……倒是這位孟將軍,真真是個仁義忠厚的人,他那樣的大官兒,自己親自來看不說,還給了這銀子,我們雖然吃了虧,卻不能平白得人家的銀子,要不要想個法兒送回去呢?」

  李興也道:「我見他進來,本也以為是來尋釁的……沒想到卻是這樣仁烈的好人!真是難得!」

  李賢淑想了想,道:「娘,銀子你便留著就是了,人家那樣的身份,既然給了,又哪裡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說咱們連他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呢……何況哥哥受了這場委屈折磨,當然要買點好的好生調養才是!」

  徐姥姥聞言,這才把那銀子小心用帕子包起來,放在櫃子裡。

  這會兒李興家的訓完了李霍,就也進了門來,李賢淑一看她眼睛紅紅地,便笑著起身,先行禮,道:「嫂子也受委屈了,怕是驚嚇不輕呢。」

  李興家的笑了笑,有些兒靦腆,見李賢淑站著,也不敢坐,只是站著說道:「我是個沒什麼見識的,遭遇點事兒自然就慌了,這一場多虧了妹妹跟妹夫出力,不然真是天塌了一樣。」說著又眼紅了。

  李賢淑忙安撫了幾句,又笑說:「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嫂子快放心,叫我說,這件事還不一定是壞事呢!有那麼一句話叫什麼來著……禍兮福之所……什麼來著?」

  李興道:「禍兮福之所倚?」他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忙問緣故。

  李賢淑就先把方才孟飛熊在外說的那番話敘述了一遍,李興大為震驚,問道:「他真的這樣說了麼?是說……讓土娃兒進尚武堂?」聲音竟有些發抖了。

  李賢淑卻不怎麼知曉「尚武堂」是什麼地方,但總歸是孟飛熊口中說出來的……總不會是那低級不好的去處,於是道:「可不是麼?土娃兒那呆小子,不知該怎麼回答呢,是阿真說了……要跟你們商議商議才能回他。」

  說著,李賢淑又對徐姥姥笑說:「娘,你看你這寶貝外孫女兒,方才在外面,百多號人看著那孟將軍,都嚇得跟木頭人一樣,沒一個敢搭腔的,還是你這外孫女兒,伶伶俐俐地就回答了,還說的那樣體面……我瞧那孟將軍都愣了,不是我自誇,真是給人長臉!」

  徐姥姥亦眉開眼笑,喜的拍手樂道:「那是,我原就說真哥兒是個不一樣的!」

  李興在旁半晌無言,李賢淑才問道:「哥哥怎麼不說話?莫非是不喜歡土娃兒去的?」

  李興這才回過神來,斬釘截鐵道:「這怎麼能不喜歡呢?竟是連想也不用想,若是這孟大人開了金口……就叫土娃兒即刻去就行!」

  屋內的人聽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有人便叫起來:「爹你答應了!我可以去尚武堂啦!」一邊喊著,一邊就撲了進來。

  原來李霍本是想來跟他爹商議的,心裡還忐忑著呢,沒想到到了門口,正聽到裡頭在說這個,一時聽說李興答應了,簡直心花怒放,便跑進來,撲進了李興懷中。

  李興緊緊抱住了他,眼中有些濕潤,道:「真的如你大姑姑說的一樣,或許這真是因禍得福了,你若是能去尚武堂,將來有個出息,你爹我就算是這番被打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李賢淑呆呆聽著,聞言便笑駡道:「哥哥你說什麼胡話呢,呸呸,大吉大利!」

  李興家的見李興如此,也情知兒子得了一個極好的去處,不由也喜極而泣。

  正在此刻,簾子一搭,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了裡頭的情形,前面的便道:「這又是怎麼了?」

  前面一個鵝蛋臉,嘴唇微薄,雙眉微挑,膚色白皙,正是李賢淑的三妹妹巧玲,她身後跟著的丫頭,卻正是之前跟隨徐姥姥去過泰州的愛玲,因為方才孟飛熊貿然進門,兩個女孩兒不知何事,便都躲了,方才聽丫鬟說人去了,便出來見面。

  李賢淑見妹妹們來了,少不得又說笑了一回,巧玲便打趣道:「姐姐回京了,也不多回來看看我們,別只顧著當你的官兒太太,把姐妹們都忘了!」

  李賢淑知道她向來牙尖嘴利不肯讓人,便一笑不語。

  徐姥姥道:「你不知道他們府裡人多事也多?你姐姐自有她的因由。」

  巧玲便哼道:「姐姐還沒說話呢,娘你先護上了,唯恐得罪了她不成?還是說她如今是國公府的二奶奶了,我們姐妹幾個都不及她?」

  徐姥姥還未說話,李賢淑笑道:「別說嘴了,我怎麼隱約聽著你也要定親了?還也是個當官兒的?你若是嫁了自也是官太太了,娘必然更不敢得罪。」

  巧玲聽了,臉上微紅,啐了口道:「好意思說!本想你回家也幫著拿個主意,不料都是這樣,一個兩個,嫁出去了就不見人了。」

  徐姥姥笑道:「你只記得你說的話,以後別也不見人就成了。」

  巧玲又哼道:「偏來約束我?到時候再說罷了。」

  李賢淑見她這樣說,就問道:「怎麼美淑這些日子都沒回來麼?」

  徐姥姥倒是罷了,李興家的也沒吱聲,仍是巧玲道:「快別提她了,跟長在了他們家一樣,又死摳,自嫁出去後也不曾帶點什麼好兒回來!那也罷了,這一次哥哥出事,她只匆匆回來瞅了一眼,竟什麼法兒也不跟著想,什麼力也不出,即刻就走了!什麼人呢!」

  徐姥姥咳嗽了聲,李賢淑明白,便只開脫道:「怕是她有心想出力……她那家子也出不上什麼力的,就別怪她了。是了,娘,美淑在於家還好?」

  徐姥姥歎道:「才成親一年多,新婚燕爾的,能看出什麼好不好的。」

  巧玲翻了個白眼,卻道:「快別擔心她,人家好著呢!不然怎麼連家都不肯回了呢?」

  李賢淑笑著搖頭,見愛玲仍是不言語,許是插不上嘴,便拉她出來,道:「愛玲又長高了好些,只是這衣裳有些素淡了,娘,我帶了幾匹料子回來,你撿那新鮮花樣,給愛玲做兩身兒。」

  因為李家姊妹多,因此愛玲身上穿的,都是姐姐們的舊衣罷了,聽說李賢淑給了新的,自然十分歡喜。

  愛玲果然高興,便說:「謝謝大姐。」

  巧玲撅嘴道:「怎麼光惦記她?我的呢?」

  李賢淑道:「你的也少不了,還有美淑跟嫂子的也有,足有五六匹好料子,你們自個兒挑挑就是了。」

  巧玲大喜,把愛玲一拉,兩個就溜出去了。

  李賢淑知道她是忙著去挑料子了,就只對徐姥姥說道:「巧玲的嘴還是這麼利,她許的那究竟是什麼人家呢?當的什麼官兒?」

  徐姥姥便又歎了聲,道:「什麼官兒,說起來好聽罷了,就是隔壁村兒裡長的兒子,也還沒定,下個月才是黃道吉日,看看再說。」

  李賢淑道:「原來是這樣,不過看巧玲倒是很樂意似的。」

  徐姥姥道:「你知道她素來心高,不過也罷了,咱們這家裡,難道還能再出個嫁國公府的不成?就算真個兒撞了天運,那也找不出姑爺那樣的好人了,百裡挑一也不能,竟是萬萬里挑一了。」

  李賢淑聽徐姥姥誇應蘭風,自然心喜,然而見那門簾動了動,便生怕給巧玲聽見,巧玲是個多心的,未免生事。

  於是李賢淑忙咳嗽了聲,眨眨眼道:「娘,怎麼說這些,叫嫂子聽了笑話。」

  徐姥姥知機,兩個便笑著又把話頭岔開了去。

  李賢淑便在家裡住了兩天,姊妹們雖然偶然鬥嘴,卻也安樂,加上她帶了若干布料首飾糕點之類,因此眾人均都歡歡喜喜。

  只第二日快晌午了,李家姊妹正圍坐在屋內,應懷真也坐在炕上玩耍,忽然聽外頭丫鬟說:「二小姐回來了。」

  巧玲聽了,便哼了聲,並不動,李賢淑起身迎了出去,果然是李美淑帶了個丫鬟正進門。

  姐妹兩個見了,握著手進了屋,誰知巧玲劈面見了,便即刻說道:「你幹什麼又回來了?怕是聽大姐回來了才敢露頭的?」

  美淑也不肯讓人,道:「還不興我回家來看看?這家裡幾時是你做主了?」

  巧玲道:「那哥哥出事兒的時候怎麼求著你你都不肯?如今見沒事兒了才敢回來,還說呢!橫豎你如今眼中只有那姓於的一家子,哪裡把我們放在眼裡呢。」

  美淑道:「我難道沒回來的?我只是幫不上忙怕留下來添亂罷了,說我眼裡只他們家的人,橫豎你也要定人家了,等你嫁了再看看你是什麼情形,怕是比我更眼裡沒有別人呢!」

  李賢淑忙調停道:「一人少說一句!別一見面兒就吵,像什麼話呢!」

  兩個人見她開口,才消停了,應懷真忙叫「二姨媽」,李美淑看著她,誇出一朵花兒來。

  巧玲又看她帶了兩包糕點回來,便又挑剔起來,撅嘴說:「你們家好歹也是有個鋪子的,什麼好東西沒有,回來只帶這東西!誰稀罕呢!」

  美淑臉上漲紅,氣道:「雖然有鋪子,我才嫁過去多久,難道就能整個都搬回來不成?」

  李賢淑見這架勢又要吵起來似的,就忙先攔著美淑道:「你怎麼句句當真?不要和她吵,她畢竟比你小一歲,你笑笑也就算了……我帶了幾匹料子回來,你若不嫌棄,等會兒讓娘給你拿一匹出來做衣裳。」

  巧玲自然又是一臉不服。美淑問道:「什麼好料子?多謝大姐還想著我們。」

  巧玲一轉眼珠,忽然偷偷笑了起來,美淑早看見了,便問:「你又笑什麼?」

  巧玲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說,你還是回來的晚了一天。」

  美淑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又在拐彎罵我?」

  巧玲笑道:「這可不是罵你,我是高興著呢,大姐帶了好幾匹布,昨兒我們已經先都挑好了,剩下的兩匹給你挑……我覺著你必然不高興。」

  美淑道:「橫豎還有我的呢,難道我就不高興了?誰像是你那樣小心眼兒。」

  巧玲得意洋洋,道:「你在家的時候,哪次不是爭著跟我搶東西,但凡我愛的,你也一定愛,還因此跟我打過多少次呢!如今我挑了一匹我最愛的,那你豈不是得不了了?」說著便拍手又笑。

  美淑本是恨恨看著,然而瞧著她那樣得意,不由又笑道:「什麼事兒,就樂得那樣,跟吃了蜜蜂屎一樣。」

  巧玲張開雙手向兩邊一劃拉,道:「有這樣的蜜蜂屎,誰也別搶,統統都給我吃!」

  應懷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忍不住笑起來,正好李賢淑也覺得好笑,聽了她笑,就也笑起來,巧玲說完,也自覺好笑,因此四個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統統大笑起來。

  當夜美淑就也留在家裡,姐妹們便做一個屋裡睡,親親蜜蜜地又說了半宿的話,才都困了睡了。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京城內公府派了人來,說是請二奶奶回去呢。

  李賢淑也早打算一早兒就走,因此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家人送出門來,連李興也都被他娘子扶著,撐著出了門口。

  上車時候,四個人都不舍起來,彼此相看,眼圈兒都是紅的。

  李賢淑滿心微酸,卻仍笑道:「都高興起來,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若得了閑就回來……」先把應懷真抱上車,又跟諸人道了別,狠心上車離開。

  將要晌午的功夫,終於回了府。

  應懷真因從未跟應蘭風分別這樣久,只覺得十分想念,一進內府就撇開李賢淑,打聽了應蘭風在書房裡,便迫不及待地飛奔著一路跑去。

  李賢淑見她又跑的飛快,又氣又笑,忙叫吉祥快點跟上,留神她摔著了。

  應懷真飛跑到書房門口,見那房門開著,便大叫一聲「爹」,忙要跳進去。

  誰知才一抬頭的功夫,猛地看到裡頭除了應蘭風之外,竟還坐著一個人,正也抬頭看著她。

  應懷真對上那雙眼睛,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又是心驚……要跳不跳的光景,腳下被那門檻一絆,頓時往前栽倒,只聽「啪」地一聲,竟然結結實實地匍匐在地。

  自她露面到她撲倒,只是一瞬間的功夫,而說時遲那時快,那人離門口較近一些,早在見勢不妙的時候就已起身,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心慌意亂地到了跟前,探臂將她扶起,照面間又嚇了一跳,卻見應懷真鼻子發紅,嘴唇往上似是磕破了,血沁出來。

  原來方才應懷真站立不穩,跌倒的時候只顧舉起手來護著頭,不妨就磕破了上嘴唇。

  忽地被人拉起來,應懷真覺著自個兒仿佛是一頭撞到窗櫺上的蜜蜂,腦中嗡嗡作響,滿圈兒都寫著「糟糕糟糕」,兩個字。

  這一刻應蘭風早也嚇得忙跑過來,跟那人一左一右查看應懷真摔得如何,見她不言語,慌忙又問如何。

  應懷真正摔得七葷八素,懵頭懵腦,那人探手,手指輕輕捏著她的下頜,仔細打量了一番,安撫說道:「不礙事,只是磕破了點兒皮,牙齒沒事兒……」

  應懷真聽了這話,又愧又羞,頓時滿面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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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5:05
 ☆、第 45 章

  對應懷真來說,受驚吃疼還是其次,只是當著他的面兒又出糗,實在叫人情何以堪。

  只是若不是此人,又怎麼會叫她驚得當場摔跤?想來真也算是一大冤家對頭。

  應懷真呆立原地,呆呆看著眼前之人,應蘭風旁邊那位,身著寶藍色的緞服,氣質溫和中隱隱有些鋒芒,凝視著她的時候卻又是溫和跟憂心的眉眼,眼角那一點本來極易忽略的淚痣此刻如此扎眼,竟正是唐毅。

  一時不知該是什麼反應才是對的,依照其他孩子這樣狠狠地摔了一跤,必然是要嚎啕大哭的,然而應懷真此刻震驚且羞愧,自忖是哭不出來的,若哭的不好,弄巧成拙,那就非一個「糟糕」可以形容。

  幸好丫鬟吉祥趕上來,見狀大驚失色,叫道:「奶奶叫我好好看著別讓摔了,怎麼竟真摔了?天!這可怎麼辦好!」見應懷真臉上見血,嚇得差點先哭了出來。

  應蘭風見她這樣慌張,生怕再告訴了李賢淑,豈不又受驚嚇?便道:「不礙事,你先不用跟二奶奶說,去拿藥箱來就是了。」

  吉祥有些遲疑,道:「回頭二奶奶知道了,要打我的。」

  應蘭風道:「待會兒我跟她說就是了,不要耽擱,快去拿藥箱罷了。」吉祥聽了,這才飛奔去了。

  應蘭風把應懷真抱起來,哄著說道:「真兒必然是嚇壞了?別怕別怕,只是破了皮兒。」

  小唐跟著走過來,道:「原來小懷真以前也是這樣愛亂跑的?所以才吃了虧了……以後可要留神些別這樣了。」

  應懷真嘴唇上火辣辣地疼,絞著雙手「哦」了聲。

  小唐打量著她,又笑:「只是也算奇異了,嗑得這樣狠居然也不哭,換別的孩子早就哭的不知什麼樣兒了。」

  應懷真聽了,微微冷汗,忽然極為後悔,方才為何沒有順勢嚎上幾聲呢?眼淚拼命擠一擠,總還是會有幾滴的。

  應蘭風笑道:「真兒不像是別的孩子,大概是以前跟我們在泰州那住習慣了,愛一個人玩鬧,爬樹爬牆,都曾幹過,是以竟不像是其他女孩子般嬌氣。」

  應懷真聞言略微心安,心底便暗暗把應蘭風誇了一番。

  而小唐聽了這話,不免想起自己在泰州的時候也見過如此一幕,想到那從桂花樹上冒出頭的應懷真,他不由哈哈笑了兩聲,卻並沒有說破。

  吉祥很快地便拎了藥箱來,應蘭風叫她先回去,自己親拿了藥酒給應懷真擦唇角那傷,應懷真疼得呲牙咧嘴,忍了一忍,無法再忍,舉手推開,不准再擦。

  應蘭風也是心軟,便自我安慰道:「反正擦了一點了,傷的也並不重……」

  不防小唐在旁看著,說道:「照我看還是再塗一塗,女孩兒皮肉嬌貴,若弄不好留了疤就……」

  應蘭風聞言,少不得狠了心道:「懷真,你再忍一忍……」

  應懷真早大叫了聲,推開應蘭風,從椅子上跳下地,道:「我不要!疼得很……我不怕留疤,就留疤好了!」

  應懷真心想:反正她又不打算嫁人,所謂「女為悅己者容」這種膚淺的所為,做過一次已經讓她嘔心瀝血,此刻倒是恨不得留疤更好。

  應蘭風無奈,只好道:「罷了罷了,不擦就是了,反正真兒這樣好看,就算留一點疤也是無礙的。」

  小唐笑道:「我那裡有一種好傷藥,塗了也並不會疼,只會有些清涼之感,回頭我叫人給應大人送一些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應蘭風忙作揖稱謝。

  應懷真趁機躲在旁邊,見不會再塗藥了,便松了口氣,就又裝作亂翻東西的模樣,守在那書架子旁邊,不時伸手撥這個弄那個。

  應蘭風見她自得其樂,便又相讓小唐落座,才對小唐道:「上回在興澤樓裡大人曾見過我那位舅哥的,不知可還記得?」

  小唐道:「自然,我還記得他身邊那孩子乳名喚作‘土娃兒’的,怎麼了?」

  應懷真聽到這裡,精神一振,耳朵不由豎起來。

  原來先前她乍見唐毅也在,本來想即刻回避了的,可轉念一想……她正猜疑李興的事兒是不是小唐從中出力呢,也不知小唐此刻在跟應蘭風說些什麼,那聽一聽自然是有好處的,或許會聽出什麼來也不一定。

  何況,誰知小唐心底究竟打什麼主意?上回肅王那件事前車之鑒,如今且偷聽偷聽再留心地詳細琢磨琢磨也好,免得總被這夥兒人當傻子耍。

  此刻聽到兩人竟說到李興的事,正中下懷。

  應懷真不由回頭,就掃了兩個一眼,——見小唐正臉兒對著應蘭風在說話,並不曾留心自己。她便又飛快地回過頭來,腳下往兩人的方向蹭了一步,以便聽得真切一些。

  卻聽應蘭風道:「原來前些日子他在家裡出了事,竟是土娃兒連夜跑來報信,我得了消息急忙趕去,幸虧事情已經平息了。」

  小唐點頭道:「原來如此……」

  應蘭風頓了一頓,應懷真也暗暗著急,心道:「什麼叫‘原來如此’,平常人聽了不是會追問一聲‘到底怎麼出的事’或者‘是怎麼平息的’……這樣麼?他這反應又是何意?」

  應蘭風見小唐並不搭腔,只得又道:「說來也是巧了,你當如何平息的?原來那跟我舅哥起糾結的正是揚烈將軍的親戚,卻不知揚烈將軍怎麼得了消息,有他出頭,才平息了這場無妄之災。」

  應懷真呆呆地聽到這裡,忽然心頭一動,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見應蘭風是盯著小唐的模樣,小唐卻是似看非看地望著別處……

  應懷真忙又回過頭來,伸手去亂亂地擺弄面前那些書冊子,這剎那她心中卻是通明:原來應懷真已經猜到了,必然是應蘭風也有些疑心小唐……所以才故意提起這件事來探他的究竟。

  可是這唐大人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毫無反應?

  應懷真心中不由暗暗著急,好不容易聽那邊小唐「嗯」了聲,道:「孟將軍是從不護短的,有他出面自然萬事大吉。」

  不止是應懷真著急,應蘭風似也著了急,咳嗽了聲,說:「我怎麼隱隱地聽說……孟將軍同您的私交甚好的?」

  應懷真拿著一本書,裝模作樣地正看,聽了這句,知道自家爹已經拋出最後一招了。

  她著急等小唐的回答,忍不住又回過頭看去……

  不料才一回頭,正正好兒就對上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睛,不偏不倚正看著她!

  毫無預兆地目光相對,應懷真嚇得一抖,手中的書「啪」地落地,而小唐向著她,微微一笑。

  這笑容看不出是何意思,無喜無悲,無憂無怒,沒什麼好惡,倒像是寒冬臘月裡的暖陽,又帶著些沁冷的風,令人又冷又熱,說不出是要親近,還是遠離。

  幸好小唐很快地就移開目光,依舊淡定無比地看著應蘭風,微笑道:「其實是祖上有些關係……我又敬孟將軍是條好漢,承蒙他也看得起,私下裡才有些往來。原來大人也知道了?」

  應蘭風見他仍是這樣滴水不漏,好無奈何,想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插手過……萬一他並沒有呢?自個兒冒冒然發問,豈不是有自作多情之嫌疑?

  何況這種事,就算是對方真的做過,如今自個兒的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卻仍然不認,那估摸著人家就是不想讓他們承這份情,如此一來,倒也不用上趕著問,追的急了,反倒讓人覺著自家巴巴地要示好呢。

  因此到了這個地步,應蘭風便十分識趣的住嘴,忽然想到應懷真還在這屋裡玩耍,於是便轉頭看去。

  不料一看之下,卻見書架旁邊空空如也,原來站在那裡的應懷真,此刻竟然不知去向?

  應蘭風一怔之下,笑道:「這孩子……不聲不響的,一會兒間跑到哪裡去了?」他關心應懷真心切,想起身看看,卻又不好當著小唐的面兒便走開。

  正躊躇間,不料小唐道:「才塗了藥,又去哪裡了?風撲了就不好了,不如我且在這裡等等,應大人你去找找懷真才好,何況她小孩兒愛玩鬧,倘若跑到那不乾不淨的地方,弄著傷處那就……」

  這邊兒話還沒說完,應蘭風已經心驚肉跳,火燒火燎,竟半刻也不能等,便道:「既然如此,您先坐會兒,我去去就來。」匆匆作揖,轉身出門而去。

  一直等應蘭風離開了,小唐才慢悠悠地起身,先是走到應懷真之前站過的那書桌前看了眼,故意咳嗽了聲兒,忽然又悄無聲息地從應蘭風書桌後繞了過去,一直走到了窗戶邊上。

  他挨著窗戶站住了腳,轉頭往外一看,便笑道:「你躲在這兒做什麼呢?」

  應蘭風書桌左手邊有個窗戶,外頭是個小小地院子,栽著些大冬青,高月季之類,牆角還有一樹芭蕉,肥碩的葉片茂茂盛盛,十分詩意地張揚著。

  應蘭風方才出門找尋,原是先往這裡探了一頭的,見並無應懷真的蹤影,就轉身走開了。

  應蘭風並沒有留心應懷真何時出門,去向何方,小唐卻是一猜就准。

  然而讓應懷真百思不解的是,在她偷偷溜走之前明明仔細看過,小唐全程在跟應蘭風說話,怎麼會注意到她的?

  她蹲在那搖曳的月季之下,旁邊一叢很大的冬青把她的身影擋的嚴嚴實實,從外面自然是看不到,可是自這扇窗戶裡看下來,卻是一覽無餘。

  應懷真魂飛魄散,此刻已經確認無疑:方才在書房裡,應蘭風的確是在試探小唐的底細,可是小唐,——卻在試探她呢!

  應懷真起初並不知情,只想偷聽兩人究竟說些什麼,三回頭之後,無意中跟小唐目光對上,一刻心驚膽戰,竟有種無所遁形之感,她疑心小唐是在留意著她,越想越覺著不安,就趁著兩人說話的功夫溜之大吉。

  然而卻又不肯死心,仍是想聽一聽他們的說話,於是就拐到這不起眼的小院子裡,躡手躡腳地藏在這隱秘的地方。

  誰能想到竟又被捉個正著?如此一來,竟然比方才在書房裡更加露了行跡了!

  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小唐好整以暇地,然而雙眸之深,卻叫人難測吉凶,應懷真想跑卻不能,此刻真真是想在地上挖個坑,把自己深埋進去……無地自容。

  早在記起小唐身份之初,她已經知道自個兒是萬萬不能跟這種人鬥心機的,也打定主意要遠離此人,卻沒想到,不知不覺中,如今竟仍是陷入了這樣可怕的境地。

  應懷真腦中亂轉,一股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慌張想法,把心一橫,便眨眨眼,天真無辜地回答說:「我不想上藥,才躲在這裡的,唐叔叔。」

  小唐聽了「唐叔叔」三個字,複又輕輕地笑了笑,微微俯身望著她,又道:「小懷真……你是不是……能聽懂我跟你爹說的話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驚雷。而唐毅的目光更是如此明澈,簡直像是能透過她的雙眼,直直地看到她的心裡去,將她滿腹的心思都毫無遮蔽地看個一清二楚!

  應懷真耳畔又是一陣轟鳴,若說方才不慎跌倒是一隻蜜蜂撞在窗櫺上,那麼現在就是一萬隻蜜蜂撞在牆上,應懷真不由真心實意地想:現在裝暈是不是最好的法子呢?因為就算是不用裝,她的眼前已經有些陣陣發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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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5:28 |只看該作者
 ☆、第 46 章

  正兩兩相對,四顧無言,無法可想、不可開交的境地,忽然間聽到有人道:「阿真,你原來在這兒,讓我好找!」

  應懷真還未回頭,裡面小唐微微探頭,卻見在院子外站著一個儀錶堂堂翩翩美少年。

  這來者竟是郭建儀,他招呼了聲後,便直奔應懷真身旁,俯身問道:「你怎麼這樣頑皮,躲在這裡做什麼?」

  郭建儀才問了一句,忽地察覺不對,一抬頭看見了小唐,他急忙又站直了身子,隔著窗子向小唐行禮:「一時眼拙,並沒看見您也在這兒,建儀失禮了!」

  小唐向著他一點頭,道:「不礙事,我方才跟應大人說事兒,他有事走開了,你怎麼來了?」

  郭建儀一笑,回道:「正是我方才在前面,見表哥四處找尋懷真,竟慌得那樣……我見不好,就也幫著來找,沒想到她竟在這兒呢。」

  小唐呵呵笑道:「可不是?這孩子看著乖巧,不料竟是頑皮的很。」

  郭建儀低頭看向應懷真,見她唇上帶傷,不由也道:「這嘴上又是怎麼了?可又是玩鬧弄傷了的?」

  應懷真見兩個人對上了話,而小唐的目光也並不在自己身上了,如蒙大赦,趕緊低頭,聽到郭建儀問,就微微「嗯」了聲,眼睛只盯著裙擺下那抹草色。

  郭建儀搖頭跺腳,歎息說道:「真是淘氣的不成了!給表嫂見了,不定心疼成什麼樣兒!」

  小唐卻道:「不妨,小孩子淘氣些是正經,她方才摔著的時候我也在場,倒也是怪我沒護住了……不過這一次只是皮外傷,並沒磕壞了牙,給她個小小地教訓也是好的。」

  兩人說了這會兒,應懷真極想趁著他們不留意就偷偷跑了,然而雙腿竟是毫無力氣,只好小聲兒道:「小表舅,我的腿麻了……」

  郭建儀聞言,向小唐道了聲失禮,俯身把應懷真用力抱起,道:「下回可再淘不了?」

  小唐歪著頭看應懷真,見她在郭建儀懷中,始終深深地埋著頭,隱約只瞧見細碎的流海,長長地睫毛,小小地鼻頭,以及嘴唇上那一點破皮的地方,十分醒目,只是看不清神情如何。

  小唐笑道:「她在這兒蹲了半天了呢,怪道腿麻了,快帶她去吧。」

  郭建儀道:「既然如此,我先抱她去跟表哥說一聲兒。」

  小唐仍在屋裡,歪著頭看郭建儀抱著應懷真走開去,那孩子仍是頭也不肯抬,這模樣倒是跟上回在花園裡她不舒服、被郭建儀抱走的姿態一模一樣,讓小唐無端想到,就像是什麼受驚的小動物,膽怯又警覺地趴在屏障後面,以為把頭藏起來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忽然聽郭建儀說:「懷真比以前沉了些,你若是再長大兩歲,小表舅可就不能抱你了。」

  郭建儀抱著應懷真越走越遠,一直離開了書房周遭,到了內宅花園裡。

  郭建儀見左右無人,便停下來,問應懷真道:「阿真,方才那唐大人跟你說什麼了?」

  應懷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低著頭。

  郭建儀抬手在她臉上一摸,有些涼意,他往前又走幾步,見花叢裡有個石頭長凳,就把應懷真輕輕放下,坐在旁邊問她:「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腿還麻?」

  說話間,就挪到她的跟前,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腳踝,輕聲說:「看樣子你真是蹲了半天……氣血都不暢通了,自然就麻了,還難受麼?」

  應懷真看著他溫柔的模樣,渾身輕輕地抖了抖,不由小聲兒說:「小表舅,我害怕。」

  郭建儀一愣,抬頭看向應懷真,片刻後才一笑,道:「怕什麼?是怕唐大人麼?」

  應懷真重又不言語,郭建儀也並不追問,只是用手掌心壓著她的腿,緩緩地替她推血過宮,過了會兒,才又輕聲地說:「阿真,你聽小表舅的話……以後,離那唐大人遠一些就好了。」

  應懷真一愣,郭建儀笑笑,把她的裙擺整理妥當,自言自語似的又道:「表舅知道你聰明,一定懂我說什麼……好了,還麻不麻了?」

  應懷真握著小拳頭,搖了搖頭。

  郭建儀這才起身,在她頭上又摸了一把,道:「乖。我帶你去找表嫂……」

  應懷真見他張手又要來抱,便說:「小表舅,腿上仍有些酸麻……我在這裡等著,麻煩你去跟爹娘說一聲我在這兒好麼?」

  郭建儀看了她片刻,終於笑道:「也好,那你可別亂跑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郭建儀說著便站起來,緩緩地轉身,背對應懷真之時,臉上的笑卻緩緩地斂了,雙眉微蹙,眼中透出憂慮凝重之色。

  他微微轉頭,似是想看應懷真一眼……卻到底並未回頭,無聲一歎,邁步往前而行。

  曾幾何時,郭建儀疑心是應懷真向許源洩密,才讓許源動手處理春暉乳母的。

  但那時候他只是推測,讓他推測不成立的原因,一是不信應懷真小小的孩子會有那樣的心機,二是,許源當時沒向陳六家的動手。

  畢竟背後嚼舌的人是兩個,許源若得了消息,要處置自然是處置兩人。

  不料,郭建儀是低估了許源的耐性,以許源的聰明,自然知道,不管是春暉乳母還是陳六家的,這兩個都是大少奶奶的房裡人,單料理一個,以她的手段當然可以做到不露痕跡,可要連著料理兩個,那就未免會惹人懷疑。

  所以當許源隱忍數月,終於把陳六家的也處置了後,郭建儀終於確定了自己當初那個想法。

  那天,他曾留心看過,除了他跟應懷真在場別無旁人。

  現在這情勢看來,自然是應懷真同許源交了底兒。

  可試想,以許源的為人,假如你親跑上前去說某某背後嚼她的舌頭,她非但不會信,反而會疑心到這告密的人身上:你來說別人嚼舌,那你呢?難道真的一清二白不成?備不住素日也一併嚼舌,如今卻來獻好兒,還不知打著什麼主意呢。

  當初李賢淑跟後廚的人大鬧一場,那後廚的人偏又是陳六家的親戚——這件事郭建儀不是不知道。

  所以就算應懷真跟許源洩密,那她也一定用了個極巧的法子,又不讓自己沾一點嫌疑,又讓許源完全相信。

  最讓郭建儀想來驚心的是,應懷真並不認得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當時她仰著頭問他:「那兩個嚼舌的是什麼人?……以後我自然離她們遠一些……」

  她就是這樣,毫不費力地從他嘴裡知道了那兩個人的身份。

  郭建儀從來都老成謹慎,卻沒想到,竟被這樣一個孩子瞞天過海。

  郭建儀滿心猜測,一步一步地往院子外走,在他身後,應懷真安靜地坐在石凳上,小小地身影看來十分乖覺。

  郭建儀並未回頭,腦中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當初他叔叔郭繼祖在泰州打死了人,他連夜趕去處理,應蘭風跟他一番談話,本來有鬆動之意……

  可是只出去了一回,再回來的時候,應蘭風已經一反常態。

  當時他還疑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來著。

  再後來應懷真被拐子帶走,整個縣衙亂成一團。郭建儀自然也沒空閒著,他如同閒話家常一般,從兩個丫鬟的口中得知,原來病著的大姐兒做了個白鬍子老頭的噩夢……

  郭建儀即刻想通,讓應蘭風改變主意的關鍵,就是應懷真的這個夢。

  當時他只是感慨事情湊巧,並沒有疑心其他。

  可是……自從見識了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被許源「借刀殺人」的計策處置了,郭建儀不得不多想,許源,又何嘗不是中了那孩子的「借刀殺人」呢。

  郭建儀的心情略有些沉重。

  但是雖想通了這許多,他卻並未對那孩子心生惡感,反而……隱隱似有種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在今日,看到她在窗外,被小唐問的無法出聲……他才假作來尋她的,把她帶了出來。

  懷真自是有些小聰明的,或許可以瞞得過府內人,或許也可以暫時瞞得過他的眼睛,但是……唐毅那個人,是萬萬惹不得的。

  郭建儀緩緩出了院子,心想:「希望那孩子真的懂這個道理……」

  而郭建儀離開之後,應懷真坐在原處,手心裡的冷汗還未消退,簡直便是驚魂未定。

  現在她略微鎮定下來了,雖然想到自己的確有些大意冒失的地方,但是……方才那一幕,轉頭細想,其實不是不可以遮掩過去的。

  比如他們說她「頑皮」,那麼就當是「頑皮」好了,一個淘氣的孩子躲起來偷聽說話,又能如何?只需放下臉皮,如個真正孩童般撒潑耍賴或滿地哭叫,怎麼也能應付過去。

  只要對手不是唐毅。

  不知為什麼,只要被他雙眸注視著,整個人竟像是不由自主似的,心慌意亂失去自製。

  若說起來……應懷真最多也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狐狸貓兒,但是唐毅是獅虎。

  就算他並無什麼惡意,只是饒有興趣地溜達到她身邊嗅一嗅,就足以叫人魂飛魄散了,就算他是在笑著,誰能料准下一刻是不是就一張嘴狠狠咬下呢?

  被他注視的時候,她滿心所想的並無其他,只是一個:他已經識破了,她已被看穿了。

  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想來……他或許是因覺好笑而閃了閃牙,她便當是獠牙微張,竟差點兒自己先把自己嚇死。

  那個人實在是……太可惡了!

  應懷真想到方才自己失態的窘迫模樣,又是後悔又是羞愧,又有些惱羞成怒。

  可是……按下唐毅不說,郭建儀又是怎麼了?

  他方才為何對她說那些話?難道他看出了什麼不妥?應懷真仔細思忖,料到讓郭建儀疑心的,多半就是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那件事……雖然不算什麼,但郭建儀心細如發,自然會從中想到端倪,疑心到她身上。

  不過,看來他仿佛並無惡意。

  應懷真緩緩地歎了口氣,大概是方才太過緊張,此刻緩過勁兒來,只覺得渾身疲倦之極,便順勢斜倒在石凳上,蜷起雙腿枕著手,正微微閉眼,忽地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有個人問:「懷真,你怎麼睡在這兒呢?」

  應懷真抬頭看去,見來的人是應國公府長房那邊她大伯的女兒,名喚應含煙,自她們回來後也見過幾次,是個溫婉可親的人,因為某個原因,應懷真對她一直有些「敬而遠之」。

  此刻見應含煙來到,應懷真忙坐起身來,規規矩矩地喚了聲:「含煙姐姐。」

  應含煙嫣然一笑,在應懷真身旁坐了,上下看了她一會兒,關切問道:「這嘴上必然是方才淘氣弄傷了的?還好不算嚴重。」

  應懷真問道:「姐姐從哪裡知道的?」方才心神恍惚,幾乎忘了這傷的事兒,如今忽然覺著癢癢,伸手想要抓一把。

  應含煙忙握住她的手,勸道:「不能碰,若再抓破了留下疤就不好了。我方才去見了老太君,才出門兒,就聽見說你淘氣傷著了,二叔父在四處尋你呢。」

  應懷真這才明白。應含煙打量著她,又笑道:「這樣好看的容貌,若是有了損傷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應懷真不由有些害羞,應含煙握著她的手兒,見她不言語,便忽地又說:「方才我過來之前,遠遠兒地看著……好像是郭家的小表舅跟你在一塊兒?」

  應懷真隨口道:「是小表舅,因我腿麻了,他就先去報個信……」

  應含煙點點頭,道:「的確是個極心細體貼的人……只是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倒是不太妥當,我陪你坐一會兒罷了,待會兒他該是會回來的?」

  說到最後一句,應含煙又看向應懷真,雙眸盈盈,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應懷真道:「多謝姐姐,應該是會回來的,小表舅說讓我在這兒等著呢。」

  應含煙聞言,滿面春風,笑意如花,應懷真看著她這般模樣,心中忽地掠過一個念頭,卻又急忙壓下,不去多想。

  不料兩人在此等了半晌,也不見郭建儀回來,反而是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雞飛狗跳地跑了來。

  應含煙見狀,四處打量,臉上流露失落之色。

  李賢淑把應懷真拉了過去,先看了看傷,又是心疼又是惱火,匆匆地跟應含煙道了別,抱著應懷真先回去了。

  應含煙站在原地,見應蘭風要走,她便試著喚道:「二叔父……」

  應蘭風停步,應含煙問道:「先前是郭家的小表舅把懷真送來的,怎麼他並未回來?」

  應蘭風一怔,說道:「這個我也並不知情,是建儀找了個丫鬟跟我說了懷真在這兒,至於他去了哪裡,那就不知道了。」

  應含煙勉強帶笑,應蘭風見沒別的事兒,就也離開了。

  且說李賢淑把應懷真領回房內,先把吉祥罵了一頓,說她不好好看著,又把應蘭風罵了一頓,說他明知女兒受了傷卻瞞著不說,最後又把應懷真也罵了幾句,道:「以後可還這麼上躥下跳的不了?這次還是輕的,下回磕掉了牙看你怎麼辦呢?」

  應懷真嘿嘿一笑,道:「還會長出來的。」

  李賢淑氣得牙癢癢,不捨得打罵女兒,就指著她對應蘭風道:「你瞧瞧你瞧瞧,不思悔改居然還跟我強嘴呢!你也不說說她!」

  應蘭風道:「的確是還會長出來的……你就消消氣兒,這不是沒大礙麼?何況真兒生得這樣好,不礙事的,長大了依舊有許多小子爭著搶著要娶呢。」

  應懷真本笑嘻嘻地,聽到最後一句就蔫兒了。

  李賢淑又氣又笑,道:「有這樣當爹的麼?就是因為她生得好,保不齊有那些邪祟東西暗中妒天妒地的盯著呢,之前她生那一場大病你又忘了?所以我常說要好好地看著!竟然是白說了!」

  應蘭風只得裝模作樣地斥責了應懷真幾句,又對李賢淑道:「我已經說過她了,你只管放心,她以後不敢了……再者,保證不會留一點兒疤,先前唐大人也在,他說回頭送一種御用的好藥膏子來,保管恢復如初不說,還比之前更好看呢!」

  李賢淑聽了這話,才漸漸地轉怒為喜。

  不料因為都知道了應懷真磕傷了,自打她回來院子裡,前來探望的就絡繹不絕。

  除了應夫人及以上的只派了丫鬟來問,大奶奶跟三奶奶都親來看了,春暉更是瞧著應懷真的唇,笑道:「以後可要留神些,若再狠著些兒,可就成了那小兔子模樣了,豈不好笑?」

  陳少奶奶一聽,氣得拉過去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兩下,喝道:「怎麼說話呢!老大不小的還口沒遮攔,你妹妹是個女孩兒,你安心咒她呢?」

  春暉忙向著應懷真賠不是。

  應懷真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自個兒只覺著好笑。

  李賢淑因護女兒心切,聽了這話心中自然不受用,然而見陳少奶奶立刻就教訓了春暉,心中那股氣兒便也當場散了。

  應翠跟應玉也來了,都圍著應懷真看,知道沒有大礙才放心。

  等了應佩放學,也來探望了一番,此刻到了晚間,不知為何應懷真唇上那傷更有些腫了,看來比白天還嚇人一些。

  應佩見了,立刻紅了眼圈兒,十分難受,反倒是應懷真忙著安慰了他幾句。

  李賢淑在旁看著,微微地點了點頭,等應佩起身要回去的時候,李賢淑便道:「別走了,留下來一塊兒吃晚飯吧。」

  應佩有些震驚,李賢淑哼道:「怎麼,是不樂意留下?怕這飯菜裡有毒不成?」

  應懷真忍著笑拉了應佩一下,應佩也知道李賢淑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方才委實太愕然了,忙連聲應道:「多謝母親,我自然樂意的!」

  李賢淑這才笑看了他們兄妹一眼,出去吩咐如意道:「去叫廚房把佩少爺的飯送到這兒來,對了,再加一道栗子蒸雞。」

  李賢淑因幫著許源操勞家事,聲威漸旺,加上廚房又換了人,不似之前的那樣沒眼色,時常上趕著奉承還來不及呢,若她說一句話,必然要做的妥妥當當,情形同剛進府時候一個天一個地。

  裡頭應懷真聽了,便又拉拉應佩,悄聲說:「娘還是心疼你呢,特意給你叫你愛吃的栗子蒸雞……你可放心了吧?」

  只因之前應佩在泰州的所作所為,讓李賢淑十分憎恨,自打回了府內,也並非輕易就原諒了他……退一萬步來說,縱然別人都能原諒應佩,但從李賢淑來說,誰敢動她的寶貝女兒,比要她的命都狠呢,因此仍是心裡暗暗地提防警惕著,不肯放鬆。

  沒想到三番兩次冷眼旁觀,見應佩的行事,對待應懷真跟自個兒的舉止……竟然真真正正是發自內心的好,今日她肯留下應佩一塊兒吃飯,自然就代表也是真真正正原諒應佩,開始當他是一家人看待了。

  應佩本就聰明,自然明白這個,心中一陣暖意如湧,雙眼中已經淚花閃閃,竟說不出話來,只向著應懷真用力點了點頭。

  次日,果然唐毅派了人來,送了一個被錦匣盛著的碧色玉盒。

  應蘭風將它給了李賢淑,李賢淑捧著那玉盒仔仔細細看了一遭兒,見盛器精緻名貴,裡頭的東西必然是好的,急忙打開一看,裡頭膏體是淡淡地鵝黃色,撲鼻一陣沁人清香,可見果然是御用的好物,當下喜不自禁,就把應懷真叫來,給她厚厚地塗了一層。

  應懷真見是唐毅送來的,本有些抵觸,閉著眼睛讓塗了,然而這膏藥一碰傷處,頓時一陣清涼,十分舒爽。應懷真傷在唇上,吃飯喝水都要避著,更加不能大說大笑,不然扯動了,動輒便是難耐的銳疼,正有些苦不堪言,如今有了這藥,才又得意起來,漸漸地便不介意是唐毅所送了。

  一連兩天李賢淑不放應懷真出去亂跑,生怕風撲了傷口,不料因藥膏抵用,那傷看來很無大礙了,加上應懷真又覺著悶,因此這日終於大發慈悲,就放她出門。

  應懷真終於出了門,心曠神怡,即刻就想撒歡兒。

  吉祥因被罵了一頓,半步也不離開,緊緊地跟著,見她稍微跑跳,立刻上前死死拉住,三番兩次,應懷真笑道:「你倒不如拿個繩子,把咱們捆在一塊兒才方便呢。」

  吉祥委屈道:「好姑娘,只求你別跑,奶奶說了,若還再摔一次,真真兒地揭我的皮呢!」

  應懷真笑道:「我哪裡那麼運氣不好,就會再摔一次了,我自然倍加留神。」才說著,吉祥忽然一陣激動,指著前方道:「是郭小少爺!咦,他旁邊那是誰?」

  應懷真忙踮起腳尖,才看了一眼,那眼皮子沒來由就狠狠跳了兩下,等真正看清那人之時,慢慢地就退後一步,拉住吉祥道:「這裡不好玩,我們去別的地方耍。」

  吉祥見了郭建儀,頗為不舍,正想去打個招呼……應懷真只得威脅要跑,她才慌忙回過神兒來,急急跟上。

  應懷真在前,兩人便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在花園的一角兒溜達了會兒,應懷真坐在亭子裡歇息,吉祥便下臺階去周遭摘花兒,忽然不知哪裡飛出一隻粉白大翅的玉蝴蝶來,翩翩飛舞,吉祥玩心忽起,便對應懷真道:「姑娘,你看我給你捉個蝴蝶玩兒!」當下就一跳一跳地在那花叢中亂拱。

  應懷真看得忍俊不禁,正哈哈大笑,身後有人道:「什麼這麼好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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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應懷真正在閑看吉祥撲蝶,見她在那花叢之中時而跳出,時而伏底,做盡各種姿態,那玉蝶卻似故意逗她,時而飛高,時而穿花閃過,引得吉祥氣喘吁吁,終究不能得手。

  應懷真大樂,正高興時候,聽身後有人笑道:「這是看什麼呢,這麼高興的?」

  應懷真聞聲回頭,見來的卻是應含煙。只見今日她穿著件水紅色的上襦,暗花紗石榴紅的裙子,挽著條純白色花素綾的披帛,烏黑的頭髮松松挽就,只簪著一支指頭大小的珍珠發釵,並一朵同樣是水紅的宮樣兒絹花,有應懷真的手掌大小,卻更顯得膚白如雪,眉目如畫,果然是極美的風姿。

  應懷真見了,心中不免暗中讚歎。便起身讓道:「含煙姐姐幾時來了,我竟不知道。」

  應含煙見她年紀雖小,難得如此禮數周全,心中也是讚歎不已。便含笑說道:「我正好打這裡經過,不妨看見你在這兒坐著直笑,是怎麼了呢?」

  應懷真抿嘴笑道:「我跟吉祥出來散散心,她在捉那蝴蝶,卻怎麼也捉不到,我就覺著好笑呢。姐姐你看……」

  原來應含煙方才未上臺階,因此看不見這邊兒的吉祥,見應懷真一抬手,她順勢看去,正也看見吉祥雙手掐腰,氣道:「我就不信捉不到你!」索性跟那蝴蝶鬥起氣來,躬身躍起,上躥下跳,猴兒似的,忙得不可開交。

  應含煙見狀,便了然,舉起美人團扇便也笑了起來,道:「果然好樂,妹妹的丫鬟也是這樣與眾不同。」

  應懷真見她這樣打趣,便笑說:「我是比別人愛淘氣些,才跌了跤,丫鬟也跟我有樣學樣了……姐姐別見笑才好。」

  應含煙搖頭道:「這是哪裡話,我反倒是羨慕你呢。」說了這句,兩眼之中朦朦朧朧多了一層愁緒。

  應懷真忽然看應含煙身邊兒無人,便隨口問道:「姐姐出來怎麼沒帶個丫鬟?」

  應含煙抿嘴兒笑了笑,道:「我心想只是隨意走一走,片刻就回去了,就沒叫她跟著。」

  應懷真點了點頭,應含煙打量著她,雖然唇上帶傷,然而其靈透絕色,卻叫人一見難忘,應含煙看了會兒,忽然說道:「妹妹也一天大似一天了,你們剛回京那時候我見你,身量還沒有現在這般高。」

  應懷真見她一味寒暄,也不知該如何繼續,卻又不能不理,就只打起精神來應了兩句,應含煙又道:「我近來想,你以後也該有些大姑娘該帶的東西……」

  說著,便在袖子裡摸了一摸,掏出一物來道:「這是我親手繡的一個香袋兒,你若不嫌棄便收下,當是姐姐的一番心意罷了。」

  應懷真見她無端又送自己東西,不免惶恐,然而卻又卻之不恭,又見那香袋兒繡工精巧,上面繡的是一棵盛開的芍藥花,嬌豔欲滴,栩栩如生,十分可人。

  應懷真眼前一亮,便贊道:「含煙姐姐竟有這樣好的繡工?這香袋兒真真是出色極了!」到底是女孩兒,一時翻來覆去,愛不釋手。

  應含煙見她如此喜愛,才又笑道:「你不嫌針線粗就好了,是了……你若還有什麼愛的,只管跟我說,姐姐若得了閑,少不得就給你做起來。」

  應懷真聽了這話,心中透著惶恐。只覺得應含煙對她的示好兒似是太過了些,而且將來這人……她便越發有禮地笑回:「我哪裡敢再勞煩姐姐,姐姐想著我,有了這個我已經感激喜歡的不得了了。」

  應含煙帶笑看她,握了握她的手道:「不必客氣,你我雖隔了一層,但畢竟也是同族姐妹。」

  應懷真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應含煙忽道:「是了,說起來……我剛從夫人那邊過來的時候,隱約聽說郭小舅爺也來了?你可見了他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心下這才雪亮,原來她是為了這個來的……便道:「小表舅麼?我才出來,也並不曾見著他。」

  應含煙聞言雙眉微蹙,卻又一笑道:「我瞧他跟你倒是比對別人更親密些,所以才隨口問一問。」

  兩人閒話說笑了一回,應懷真暗暗留心應含煙其人,只覺著她雖生得明豔動人,但言語溫和,神態可親,並不像是個大有心機城府之人,不由心中納罕。

  如此竟過了小半個時辰,天漸漸地有些陰沉起來。那只蝴蝶早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吉祥累了,便無精打采地回來,對應含煙行了禮,又看天色不好,就說:「姑娘,我瞧著像是要下雨,不如咱們且回去吧?」

  應懷真正有此意,然而看應含煙卻似意猶未盡,雖坐在身側,卻抬頭打量周遭,似是在找什麼人。

  應懷真此刻心中已經明白了,卻自然是不能說的,便笑道:「姐姐要不要去我那裡坐坐?若是下了雨,你又沒帶傘,怕是不妥當……不然我叫吉祥去跟你的丫鬟說一聲,叫她們帶了雨具過來接姐姐?」

  應含煙眉間隱隱有些焦躁憂慮之色,聞言思忖片刻,便笑道:「倒是讓你替我費心了……只不過,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你便叫你的丫頭回去拿傘,咱們再說會兒體己話可好?」

  應懷真聽了這個,心下詫異,卻只好答應。

  吉祥見有應含煙在,料想應懷真不至於有事,便答應著下臺階去了。

  應懷真望著應含煙道:「姐姐有什麼要緊的話?」

  應含煙見左右無人,微微垂頭,終於說:「懷真,你是個機靈的好孩子,我先前也聽過佩兒弟弟跟我說起……只是不大信,自你們回來了,我仔細看……你果然是跟別的不同。」

  應懷真聽了這話,微覺緊張,便道:「我就是比別人愛胡鬧罷了。佩哥哥說我什麼了?」

  應含煙道:「只是說你懂事乖巧,都是些好話。懷真,你能不能答應姐姐,我此刻同你說的話,你不可對第二個人透露呢?」

  應懷真越發有些緊張了,怔了會兒才說:「是什麼要緊的事?若真的是了不得的大事,姐姐還是別跟我說,我怕我不懂事……」

  應含煙微微一笑,又握住了她的手,悄聲說:「並不是什麼大事,你放心,只是我的一點兒小小地私事罷了……」

  應懷真仍是不敢放鬆,只是遲疑地看著她。

  應含煙猶豫了會兒,下定決心似的,說道:「原本是我瞧著你跟郭小舅爺比別人交情好些……正好我有件事想拜託他……偏又見不著他的面兒,今兒聽說他跟他一位朋友來了府裡,我便想著,你能不能幫姐姐跟他說一聲兒,讓他來這裡,我同他說幾句話呢?你看……就是這件事了。」

  應懷真聽了,一愣一愣的,心中雖然大略明白應含煙是何心思,但……讓她去叫郭建儀過來,真真是「好聽不好說」的。

  郭建儀是應夫人娘家兄弟的兒子,所以應懷真才叫他一聲「小表舅」,原跟她或者應含煙都並無血緣相關,可說起來自然仍是一家子的。

  親戚間私底下見面說幾句話,原本是沒什麼可說的,只不過如今應含煙心中所懷的念想有些「不可告人」,因此這整件事說起來……自然也有些尷尬不可告人了。

  應含煙見她不回答,略有些著急,複靠近了些,柔聲又說:「懷真,姐姐素來沒求你過什麼事兒,你幫姐姐這個忙,以後我永遠都記著你的好兒。」低聲求著,眼圈竟是微微地紅了。

  應懷真見狀,無可奈何,便道:「姐姐別急,我只是在想該去哪裡尋小表舅,只是……縱然我叫了,若是他不得空,那又怎麼辦呢?」

  應含煙呆了一呆,然後咬了咬唇,道:「你只說我有要緊的事務必要親自對他說,他若真個兒不得空不能來……那就……罷了。你只要幫我把話傳過去就是了……」

  應懷真聽了,心頭一松,便說:「那麼我現在就去了,姐姐在這兒等會兒,吉祥來了,你就叫她去外面的觀鶴軒等我就是。」

  應懷真離了亭子,一邊想著,一邊往前面去,遇到兩個丫鬟,就打聽郭建儀在何處,其中一個不知,另一個卻說:「方才在二爺書房裡說話呢!」

  應懷真一聽是跟應蘭風在一起,壓著心中詫異,就叫那丫鬟道:「你快去看看可還在那裡,若是在,你就悄悄地把他叫出來,別聲張,只說我有事找他。」

  那丫鬟笑道:「姑娘怎麼不自個兒去呢?又不是在別人家,郭小舅爺也不是外人,姑娘還這樣小,竟連避嫌都不用呢……」

  應懷真道:「讓你去你就去,我自然是有緣故的。」

  丫鬟聞言,只好趕緊去了。

  果然,片刻就見那丫鬟領著郭建儀匆匆來了,隔著十幾步遠,丫鬟往這邊指了指,便未再靠前自己去了。

  郭建儀見她在這兒,笑吟吟地快步走了過來,便問:「怎麼說你有事找我?我正在跟表哥說事兒呢,你怎麼不自己去?」

  應懷真並不答,只東張西望,見沒有別人,就說:「小表舅,我是來給一個人傳話的。」

  郭建儀一怔,挑了挑眉笑道:「你越發弄鬼了,這樣鬼鬼祟祟……給什麼要緊的人又傳什麼話呢?」

  應懷真看著他帶笑的雙眸,道:「是大伯伯那屋裡的含煙姐姐,她說有要緊的事,要當面跟你說……如今她正等在花園裡的牡丹亭呢,你快去罷。」

  郭建儀聞言,臉上的笑就收了,看了一眼應懷真,並不說話。

  應懷真望著他,心裡並不意外郭建儀是如此反應。只又說:「本來我也不想來的,只是姐姐說的懇切,像是真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跟小表舅商議……所以我就來了。」

  郭建儀聽了這兩句,才又笑了笑,輕輕說:「你這心慈面軟愛管閒事的毛病,倒讓我……不知說什麼好了。」

  正說到此,忽然聽到遠處一聲悶雷轟隆隆地響起,天色陰得越發厲害些了,應懷真忙道:「她可還在那裡等你呢,你究竟去不去……我可不管了呢。」

  郭建儀見她有些焦急,便抬手在她頭上輕輕摸了一把,道:「難為你了……好像真個兒要下雨了,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快回家去,別淋了雨又生病難熬了。」

  應懷真正巴不得把這個擔子甩了,當下說:「我可傳到話了?那我走了!」說著果然轉身,拔腿跑了。

  郭建儀見她又跑,忍不住便喝道:「慢些!那嘴上傷還沒好呢!」

  應懷真這才又放慢了步子,卻並不回頭,一口氣拐過彎,才要去觀鶴軒,猛地又停下腳步。

  她思忖片刻,回身躡手躡腳地走到那院門邊上,趴在門邊探頭往外看,——見郭建儀站在原地,仿佛躊躇不定,過了一會兒,卻終於邁步往牡丹亭那裡去了。

  應懷真見狀,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憂,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花叢之中,心頭一跳,便從藏身處跑出來,沿著花園的外面抄小路跑到那牡丹亭的一側的薔薇廊下。

  這薔薇廊是許多棵薔薇攀爬在頂上的架子上形成的,花叢茂密,似天然的走廊,而位置正是在花園東牆邊兒上,雖然離牡丹亭遠些,但在這兒正好能看到左右的花園入口,來往進出的人一覽無餘。

  應懷真見左右並沒人來,略鬆口氣,才站穩了,就見亭子裡應含煙猛然起身,先是神情緊張地看向前方,繼而唇角一動,難掩喜色。

  果然郭建儀的身影出現在亭子內,只是站在邊上,並不入內,遠遠地向著應含煙施禮。

  應含煙上前一步,卻又不敢靠近,低頭不知說了句什麼,臉上即刻有薄薄地暈紅,十分羞澀,眼中卻是盈盈喜意。

  郭建儀卻總是垂著眼皮,看也未曾看她一眼,雖然仍是態度溫和有禮,但骨子裡卻透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來。

  應含煙越是含情脈脈,便更顯得郭建儀冷情淡然,簡直似是一團徐徐燃燒的溫火遇上了一團看似棉白的冷雪!

  應懷真雖然聽不見亭子裡他兩人的說話,但看著這樣情形,心卻沒來由地揪了兩下。

  正呆看中,天邊悶雷轟響,一團烏雲掠來,應懷真只聽的窸窸窣窣地聲響,知道是細雨打在頭頂的薔薇花葉上發出的響動。

  應懷真情知雨會越下越大,心裡想走開,腳卻動不了。

  亭子裡兩人你說我答,不多一會兒,就見郭建儀又施了一禮,轉身便欲走!

  這剎那,應含煙急著叫了聲,走到他身邊兒,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他的衣袖,似是攔阻之態,而郭建儀將袖子一甩,倒退兩步,他本就是在亭子邊兒上,如此一退,就下了臺階,頭頂的雨刷刷地落下來,打在他的頭臉之上。

  應含煙見狀,皺著雙眉仿佛是叫他進來,自個兒也往外一步。

  郭建儀卻並不動,只緩緩地仰頭看了應含煙一眼,雨把他的眉眼浸潤的格外溫柔幾分,但偏偏那雙眼睛,清淨的仿佛無知無覺,無欲無求。

  天空的雷越發大了,那窸窸刷刷地落雨聲兒已經響成嘩啦啦一片,雨點從薔薇架中透下來,劈里啪啦打在應懷真的頭上臉上,身上肩上,然而她竟來不及躲避,只是癡癡傻傻地看著。

  郭建儀站在雨中,雙眸凝視著應含煙,不知說了句什麼,然後終於微微一笑,因臉上帶著雨,這原本是溫淡的笑容竟多了幾許傷感的意味,然後他轉過身,冒著雨大步離開了!

  亭子裡應含煙追出去兩步,卻又生生地止住。

  此刻天空驚雷連響,應含煙凝視郭建儀離開的方向,半晌,忽然雙手捂住臉,俯身彎腰下去,應懷真不知她是怎麼了,才要跑出去……忽然間驚雷疾風之中傳來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應懷真猛然止步,耳邊聽著應含煙幽咽的哭聲,雙手死死地抓著胸口衣裳,身子一晃,順著那薔薇架便緩緩地坐在地上。

  水把頭髮都打濕了,流海兒上滴滴答答,像是個水簾子,應懷真捂著眼睛,眼中熱辣辣地,熱淚滾滾湧出來。

  應懷真當然知道應含煙是怎麼回事,她甚至早知道如今這件事的結局。

  早在應含煙求她去叫郭建儀的時候她就知道:不會成事的。

  不然上回郭建儀把她單獨留在花園裡,為何卻並沒回來接?以他那樣謹慎小心的人,怎麼會去而不返?

  應懷真曾問過給應蘭風傳信的小丫頭,說起那日小舅爺的事,小丫頭說:「小舅爺在花園門口兒就攔著我,叫我去給二爺二奶奶送信兒,他自個兒就回花園去了,說是不能留姑娘一個人在那兒乾等。」

  多半是郭建儀要回來的時候,看見應含煙在,所以才特意地避開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曾幾何時,她又何嘗不也是這樣別有心思的癡人,心心念念地惦記著的……卻是個對自己完全無意的冷心絕情的。

  所以此刻應含煙的心情,應懷真亦感同身受。

  方才她看著亭子裡的情形,眼前浮現的,卻是前世的自己,那些癡傻眷戀,一點一滴,本以為全都淡忘了的,連想也不會去想,可仍是被這一幕勾了出來,那顆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湧動,撕心裂肺,痛不可擋。

  只因原本那些刻骨銘心地貪戀,都因為最後那一場給絞得粉碎,還是被他親手撕碎的所有。

  原來當時有多麼自以為是地深愛,後面就有多真多狠的傷害。

  聽著遠處那隱隱地哭聲,喚醒昔日的噩夢似的,讓應懷真情難自禁,竟也隨之淚如泉湧,又怕不留神哭出聲兒來會給人聽見,便忙又掩住口罷了。

  正在默默垂淚,忽然間有人道:「你在這兒……是做什麼?」

  應懷真吃了一驚,猛然抬起頭來看去,淚眼朦朧中,隱約看到一個白衣飄飄之人,手撐著傘站在眼前,一時看不清臉容。

  應懷真抬手擦去眼中的淚,終於看清他的臉……並不是昔日噩夢裡的幻影,或者只沉浮於她記憶中的那個人,而是——真真正正地淩絕本尊。

  一剎那,應懷真身心都冷徹了,她正是心碎悔恨的時候,偏偏那個令她心碎悔恨的人正好兒出現跟前,這莫非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應懷真看著淩絕,滿心裡不能言語。

  而淩絕亦是吃了一驚,他看著她淚痕狼藉的臉,唇上的傷,濕透了的頭髮跟衣裳,那裙擺上還沾著被雨打濕了的薔薇的枯葉子。

  淩絕皺了皺眉,又打量了會兒應懷真的眉眼,忽地恍然大悟,蹙眉說道:「是你?怎麼你竟比上回更髒了許多!還弄得這樣狼狽?」

  應懷真聽了這句,又是愣住。

  淩絕斜睨著她看了會兒,看她傻呆呆地模樣,忽然輕哼:「罷了,小丫頭而已……」說話間,便撐著傘走到應懷真的身邊,卻只是站定了,居高臨下地掃著她,咳嗽了聲,道:「快些起來,我送你回去。」

  應懷真仰頭望著他的臉,心中又冷又疼,掙扎了兩下,才終於按著柱子爬起身來。

  淩絕見她起的艱難,垂著的左手一動,似是想扶,然而看她身上濕透,正猶豫間,應懷真已經站起身來,淩絕便又咳嗽了聲,把左手拳起來,背在身後去了。

  應懷真站起身來,垂著頭仍是一言不發。

  淩絕道:「走吧?怎麼總是呆呆愣愣的。」說話間,略往她身邊挪了一小步,把傘往她頭頂移了移,目光微垂,看著她淋的如一只小山雀兒般,不由嘴角一挑,想笑卻又板住臉,邁步往前要走。

  忽地聽應懷真輕聲喚道:「淩絕。」

  淩絕一呆,疑心自己聽錯了,便低頭去看應懷真,誰知應懷真抬手,用盡全身氣力在他腰間狠狠一推!

  淩絕猝不及防,站立不穩,身子往後踉蹌歪倒,重重地撞在薔薇枝子上,頭頂的薔薇花架本就吸足了雨水,經如此一震,頓時嘩啦啦地似下了一場急雨,雨水劈頭蓋臉地打下來,淩絕的傘因歪跌在旁邊,頓時整個人被雨澆了個正著,如突然之間洗了個冷水浴,從裡到外透心兒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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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6:26
 ☆、第 48 章

  應懷真早上剛出門的時候,吉祥指著郭建儀的方向道:「小表舅也在……」又說他身邊有人,應懷真只踮腳看了一眼,便驚見他旁邊的是淩絕。

  故而就沒有靠前,反而當即轉了相反的方向。

  因此後來,在院子裡應含煙求她去找郭建儀的時候,她也只叫了個小丫頭過去罷了,免得跟淩絕照面。

  沒想到就算是如此竭心盡力地避開著,竟還是不偏不倚地遇見了。

  然而瞧著淩絕渾然無事的模樣,眉眼裡那股淡淡地輕蔑傲慢帶得那樣明顯,應懷真才自方才那股心頭劇痛中緩了過來。

  她看定淩絕,心想:現在在她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冷心冷面冷至絕天絕地的人物,曾讓她領教何為地獄,明白何謂刻骨銘心的人。

  方才她目睹應含煙傷心之態,勾起往事,心中慘痛非常,他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輕飄飄地出現,一如既往沒事人兒一般。

  雖然知道此刻的淩絕還並未作出什麼來,也不曾欺瞞她傷害她,但仍是在這麼一瞬間,心裡的那股恨竟竟覆地翻天地湧了出來,總想做點兒什麼也好。

  應懷真狠狠地一推一撞,因是用盡全身力氣所為,淩絕又全無提防,後退一步沒有停住,推金山倒玉柱似地跌在了那一排薔薇上頭。

  他因著急穩住身形,便撒手丟開了傘。

  應懷真心中烈火熊熊,又見那油紙傘落了地,便想也不想地就抄手拿了過來,舉起來向著那石柱子上拼死力砸下去,誰知那傘堅固,砸了一下竟然沒碎,應懷真火遮了眼,索性狠狠地扔在地上,縱身跳了上去,將那傘亂踩亂跺,務必要毀了才甘休似的。

  淩絕才被雨水澆了個遍體通透冰涼,又有些花葉泥枝落下來,零零落落地打在頭上身上,更讓素來愛潔的他難受難堪,無法言喻。

  淩絕又驚又氣,卻因事出突然,竟一時沒反應過來。

  猛然又看應懷真把他的傘給毀了,淩絕又是驚心又是憤怒,好不容易起身,氣得喝道:「臭丫頭!你是瘋了麼!」

  應懷真抬頭,忽看見他怒意勃發的模樣,那樣銳利凜然的眉眼……又讓她想起前世的種種,所有溫柔面目的背後,無非是他露出獠牙的那一刻,他說:「我如今終於不用再面對你這張令人噁心的臉了。」說完之後,仰頭大笑。

  應懷真渾身微抖,喃喃地說:「這樣很好,你覺著我噁心,我也覺著你面目可憎,彼此兩看生厭,也算公平。」

  她的聲音極微弱且又顫著,淩絕並未聽清,皺眉道:「你說什麼?」

  他見應懷真舉止這樣反常,不由心生狐疑,便試著上前一步,低頭仔細打量應懷真的神情,試探著問:「你是不是……」

  就在這時,忽然腳步聲響,有人急急而來,人還未到,先叫道:「懷真,小絕!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怎麼都不撐傘呢!」

  淩絕回頭一看,來的竟然是郭建儀,舉著傘飛奔而至。

  淩絕張了張口,看看應懷真,又看看地上被踩壞了的傘……才要說話,不料應懷真捂住臉,忽地大哭起來。

  郭建儀正走到跟前,本正疑惑地打量淩絕,見應懷真哭,頓時顧不上理會淩絕,忙轉到應懷真身邊,單膝一屈扶住她的肩膀道:「懷真怎麼了?怎麼通身都濕透了呢!」又見她頭髮散亂面色紅白,跟淩絕的狼狽竟不相上下,心中一陣驚跳。

  應懷真並不回答,只是裝著大哭,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郭建儀心疼之極,單手將傘撐在她頭頂,右手將她抱入懷中,柔聲道:「不哭不哭,小表舅帶你回房去……」忽然又想到若是這個模樣給李賢淑跟應蘭風看見,兩個不管是誰,一定會心疼的死去活來,當下便想不能回他們東院去。

  淩絕站在一旁,見郭建儀渾然不管自己,不由叫了聲:「哥哥……」

  郭建儀心中正盤算,聞聲回頭看他,匆匆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道:「你這樣……敢情是在這兒摔了跤?總不會是正好也嚇著懷真了吧?」

  原來郭建儀見淩絕渾身狼狽,傘在地上又破損的蹊蹺,應懷真又是這樣……短時間內便只猜是如此。

  淩絕一聽,啼笑皆非,忍不住道:「誰說是我?你不如問問她!」

  郭建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又看看應懷真,便對淩絕道:「罷了,看你似是傷著了,不管如何,先跟我去料理一下傷處……」

  淩絕順著他目光看去,低頭忽然見自己袖子上一點兒紅色,仔細一看,果然是臂上被劃傷了滲出血來,沾濕了白衣,被雨水一洇,格外醒目。

  淩絕複又大怒,對應懷真說道:「看看你幹的好事!」

  應懷真只是埋著頭裝哭呢,聞言急忙將哭聲放的更高些。

  郭建儀抱緊了她,皺眉對淩絕說:「你做什麼沖懷真這樣,沒見她已經嚇壞了?」說到這裡,又歎了聲道:「也罷,不跟你說了,你們兩個這樣,你也難跟我一路……這樣罷了,二表哥還在書房,你先過去他那裡,好歹先換身兒衣裳,料理一下傷處,只是萬萬別提懷真如何,免得二表哥擔憂。」

  淩絕見他似對自己不悅,忙道:「哥哥你聽我說,真的不關我的事……」

  郭建儀搖頭制止了他解釋,只又說:「濕淋淋地先說什麼?等害了病就不好了,快先去換衣裳罷了,懷真小孩兒,更是禁不住這雨冰涼的。我且先不跟你說了,回頭再說不遲……對了,你可記得我的話了,萬萬別跟二表哥說懷真淋雨之事。」

  郭建儀盯著淩絕的眼睛,淩絕只得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哼說:「知道了,左右你都護著她罷了。」

  郭建儀也不理會這話,抱著應懷真匆匆地就去了。

  郭建儀生怕驚動了應蘭風夫婦,便特意想避開人走,要出花園的時候,應懷真探出頭來向著牡丹亭方向看去,卻見那裡空空如也地。

  應懷真隱隱地有些擔憂,不料郭建儀道:「不用看了,人已經回去了。」

  應懷真一愣,道:「小表舅知道我在看含煙姐姐?」

  郭建儀「嗯」了聲。應懷真忙道:「下著雨呢,她就這麼回去了?也淋了雨麼?」

  郭建儀道:「不曾,你放心罷了……」說到這裡,又是無奈,又是微微地慍怒,便低頭看她,道:「怎麼竟還有心關心起別人來了?怎麼不多看看自己呢?你說,你這又是怎麼弄得?」

  應懷真一陣心虛,急忙把頭轉開不看郭建儀,眼見出了花園,又慌張起來,說:「我不回家裡,給娘看見了又要罵我,今兒才開恩叫我出來耍呢,又弄成這樣了。」

  郭建儀道:「現在知道怕了?那也是白怕,就該讓二嫂子狠狠地教訓你一頓才長記性。」

  應懷真聽他這麼說,反倒有些放了心,知道以郭建儀的心性,恐怕早替自己想到這一著了,既然他肯這樣賭氣地說她,就不會真的這樣兒做出來。

  果然,見郭建儀並未往東院的方向去,反倒拐向左手,應懷真便問:「小表舅,這是去哪裡?」

  郭建儀道:「你的衣裳都濕了,必須要換一身兒才好,我帶你去應玉應翠那裡,她們兩個的衣裳橫豎你都能穿……再者我先前見吉祥在觀鶴軒等你,就跟她說了讓她不用等,我自回送你回去……等回了家,你就跟二嫂說你去跟應翠應玉玩了,豈不是一舉兩得,毫無紕漏。」

  應懷真聽了,便笑道:「小表舅,你替我想的這麼周詳了。」

  郭建儀歎了聲,道:「罷了,只求以後讓我替你想得這麼周詳的機會能少些。」

  應懷真心裡得意,又十分感激郭建儀體貼縝密,便抱住他的脖子道,心道:「我原本以為他是個冷心絕情的人,跟淩絕一樣……沒想到此刻看來,竟然並不是。」她淋了雨,本身心極冷,此刻才覺出幾分暖來。

  郭建儀見她默不做聲,正不知如何,忽然見她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十分乖順地靠在身上,才放了心,微微露出幾分笑意。

  果然帶到三房裡,門口的丫鬟見是郭建儀來了,便忙迎上來,道:「小舅爺今兒怎麼有空來我們這裡了?是找三奶奶有事兒不成?」

  郭建儀道:「不是找三嫂子,只是有點事煩福喜姐姐,懷真方才不慎淋了雨,又怕二嫂二哥擔心,我便帶她來這兒,好歹給她清理清理,換身兒衣裳。」

  那丫鬟見他竟記得自己的名字,心中很是歡喜,又加上這些丫鬟們素來對郭建儀很是好感,李賢淑又同許源交好,兩房是常來常往地,當下滿口答應,反說郭建儀太過客套了。

  當下這福喜丫頭就把應懷真抱進屋裡,叫小丫頭子燒了熱水來,給她把身上濕了的地方擦了擦,才又找了一套合用的衣裳給她換了,不多時候便打扮的煥然一新,領了出來。

  郭建儀見狀,又謝福喜,又問應翠應玉可在,福喜笑道:「本來這時侯該回來了,因下雨,都在春暉少爺那屋裡玩兒呢。」

  郭建儀聽了,就告了別,先抱著應懷真又出來了。

  才出了三房,應懷真道:「小表舅,我自己走就好了,你放我下來吧。」

  因這會兒是在廊下,地上並沒有雨水,郭建儀才將她放在地上。

  兩人順著走廊,慢慢而行,因應懷真人小步子也小,郭建儀自然也放慢了步子陪她慢慢兒地走。

  頃刻,應懷真道:「小表舅,你對含煙姐姐說什麼了?」

  郭建儀一愣,卻並沒有回答。應懷真緩緩地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可是她是極喜歡你的……前兩次你來府裡,她也很是惦記,今兒是特意打扮好了的……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說,若你不喜歡她,或許可以叫她知道……不用叫她白白地惦記,一直……蒙在鼓裡,傻呆呆地以為你也對她有心呢。」

  郭建儀聽了這句,腳步微微一停,就看應懷真。應懷真也停下步子,也抬頭看郭建儀。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郭建儀終於說道:「你放心,我已經跟她說明白了,她也知道了。」

  應懷真眼中微微濕潤,深深呼吸,又問:「小表舅,你當真……半點兒也不喜歡含煙姐姐嗎?」

  郭建儀聽她又問出這些逾矩奇異的話來,卻細想了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再也沒有人說什麼。其實無非也是這個道理,並不一定你喜歡別人,別人就也喜歡你……並不是你生得美,性格好,身份高貴,你喜歡的那個人就一定也喜歡回來。

  應含煙是如此,應懷真也是如此……只不過這個道理,她委實明白的太晚了些,付出的代價也太高了些。

  所以才跟郭建儀說:若是不喜歡,就趁早兒說明白,不要白白地又害了一個人。

  眼見要走到這回廊的盡頭了,郭建儀忽然說道:「你大概是沒聽說的,若無意外,她是要進宮了。」

  應懷真心頭一驚,脫口說道:「這麼快?」

  郭建儀一怔,低頭問道:「你已聽說了?」

  說罷,他心中極快地轉了一轉:原來這消息是郭建儀偶然之間從一個極隱秘的地方聽說了的,據說是今年選秀,有應公府的一位小姐,雖沒有說是誰,但郭建儀從幾位小姐的出身年紀來推算,必然是應含煙無疑了。

  然而應懷真又怎麼會知道?

  應懷真忙握住口,有些後悔失言:她的確是不該知道此事。

  因為所選的秀女進宮,也是明年開春的事兒,消息最早也要年底才放出來呢。

  應懷真之所以知道應含煙會進宮,是因為她對前世的記憶。

  其實前世她小的時候,在府內跟應含煙照面的機會少之又少,而自從懂事,對應含煙的印象卻是——「宮裡的那位娘娘」。

  那時候的應含煙,已經進宮且已經為妃了。

  故而今生從見著應含煙的那一刻起,應懷真便十分恭敬守禮,窺破她喜歡郭建儀後,自然十分震驚……而她開口求約見郭建儀的那一刻,她便也預知到結局。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應含煙已經知道郭建儀對她無心了。

  其實也並不能算是安慰,倘若真的兩情相悅佳偶天成,那才算是真正安慰呢,可不管如何,總比鬧得反目成仇要好。

  郭建儀還等著她回話呢,應懷真只好說道:「我並沒聽說,只是聽小表舅你說,所以覺著意外……就問了……」

  郭建儀凝視她片刻,並未深究,微微點頭道:「我同她說了,她會有更好的歸宿跟去處……」說到這裡,欲言又止,忽又問道:「好了,不說這個,你且跟我說實話,你跟小絕是如何一回事?」

  應懷真猛然聽郭建儀這樣問起來,心不由又是一堵。她想撒個小謊,可郭建儀何等精明,怎瞞得過?而且保不准淩絕會向他告狀,若給淩絕先說了,自己豈不被動?

  應懷真深深低頭,說:「我討厭他。」這自然是大實話。

  郭建儀挑了挑眉,上回應懷真一見淩絕便吐了,郭建儀還以為是湊了巧兒,不料方才兩個人是那樣的情形,便知道不對了。

  郭建儀笑了笑,道:「你果然是個極怪的孩子,你可知道小絕何其惹人喜愛?但凡見過他的,沒有不交口稱讚的,就算是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比如應翠應玉,見了他也是乖乖地叫‘哥哥’呢?纏著他不放……你怎麼倒是一見就討厭他了?」

  應懷真想了半天,才回答說道:「……他也討厭我。」

  郭建儀又是一愣,啞然失笑:「你是說……哈,他就是那個脾氣,好潔而已,因為極有才氣,不免為人也有些冷罷了,並不是真的就討厭你。」

  應懷真搖頭,肯定地說:「他是真的討厭我恨著我呢,我其他的什麼都還不知道,獨這一點是最最清楚的。」

  這是自然了,恨到最後害死她都不夠,還有那麼多人陪葬,這該是何等過人的恨意?用一個「討厭」來形容反輕飄飄地了。

  郭建儀見她如此認真,笑了笑,又歎了口氣,道:「你這孩子,可是我所見過的人裡頭最古怪精靈的一個了。卻不知道是禍是福呢?」

  等郭建儀送了應懷真回房,便去應蘭風書房找淩絕,不料卻被告知說他已經先回去了。

  郭建儀不便同應蘭風說什麼,就也順勢告辭出府,此刻雨小些了,郭建儀冒雨打馬往錦甯侯府而去。

  因兩家也算是常有來往,郭建儀下馬便問淩絕是否回來,那小廝道:「二爺才回來一刻鐘呢,只是看模樣有些……」吐吐舌頭,不敢再說,因知道郭建儀好性兒,就嘿嘿笑笑,只說:「您快進去吧。」

  郭建儀熟門熟路地便去書房,還未進門,就聽裡頭淩景深的聲音,道:「你素來講究,怎麼今兒去一趟應公府就弄得這樣回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淩絕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誰敢欺負我?說了只不慎跌了一跤的,你不信便去問建儀哥哥。」

  郭建儀聽到這裡,便笑了聲,道:「果然需要我這個人證的,我來的倒正是時候了?」說著便進了門去。

  正好兒見淩絕已經沐浴了一番,重換了一身兒乾淨衣裳,整個人更如冰雪不沾塵,明淨通透。然而兩根袖管挽起來,露出雙臂跟手,原本毫無瑕疵的肌膚上,有些零零星星地傷痕跟劃痕,看來有幾分觸目驚心地,淩景深正給他上藥呢。

  郭建儀並沒料到傷的竟這樣,忙上前來細看,一邊說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叫你找二表哥……你竟就這麼回來了?在那上了藥豈不是好?」

  淩絕哼了聲,也不理他。

  倒是淩景深說道:「建儀,整個兒是他自個兒摔到薔薇架裡去了?你可別瞞著我什麼?」

  郭建儀知道淩景深十分地愛護淩絕,若知道有人算計他,必然不會甘休,何必另外生事呢?更何況他是無論如何也要護著應懷真的,現在見淩絕並未說出什麼來,便只笑著說道:「我就離開辦了點兒事的光景,他自己撐著傘出去轉,花園裡水流滿地,一時不慎,把那傘都給摔壞了,我叫他收拾了再回來,他大概自覺失了顏面,竟就不顧我勸,自己回來了。」

  淩景深聞言,才點點頭道:「這也罷了……既然是自個兒不小心跌壞了,也沒什麼可說了,算是個小小懲戒,以後務必多加留神,下雨天儘量別出去亂走了!」

  淩絕臉上浮出不耐煩之色,道:「好囉嗦,我聽得耳朵發熱了,藥都塗好了,你還不去?」

  淩景深歎了口氣,道:「我能說的,你就能聽才好……罷了,我不說就是。那我去了,你們好生相處。是了……母親那邊,萬萬別透一點兒的?免得她老人家又心疼。」

  淩絕道:「難道我不懂?要你巴巴地再說一遍。我記下就是了……你也知道下雨地滑,出去且也留神腳下,一應雨具也都帶齊了別有缺漏,不要只顧得說別人反自己打嘴!」

  淩景深知道他是嘴硬心軟,實則也是在提醒自己呢,便笑著應承,出門去了。

  淩景深才出了門,郭建儀剛要說話,淩絕向他使了個眼色。

  郭建儀即刻會神,就慢聲說:「你大哥說的你可記住罷了,別整天冒冒失失的,如今吃了這場皮肉之苦,以後走路的時候可別改了那要麼東張西望、要麼神遊物外的壞習慣了。」

  淩絕翻了個白眼,道:「才走了一個囉嗦的,又來了一個?你們怎麼不結伴兒去了呢?饒了我耳根清淨,我受皮肉苦已經難捱了,快放過我罷了。」

  郭建儀便笑,如此又過了一會兒了,淩絕才哼道:「現在是真走了。」

  郭建儀出了口氣,道:「還是你機警,不然我漏了底了。」

  原來方才淩景深雖口上說信了郭建儀的話,但出了門後,仍是悄悄地沒走開,只想聽他們又說什麼。不料淩絕素來知曉他這大哥的心性行為,便以眼神提醒郭建儀,兩人才故意那番說話。

  淩絕聽了郭建儀這樣說,便冷冷地又說:「你是什麼意思?你知道發生什麼了?」

  郭建儀道:「我只是猜,你跟個孩子賭什麼氣呢?」

  淩絕在淩景深面前尚一副冷漠沉穩,此刻卻叫道:「什麼?我倒是當她是個孩子呢?所以我才好心給她撐傘,誰知她卻狠推了我一把……害我淋了一身雨不說,你看看我的手,簡直是好心沒好報!」說著就把兩隻手臂送到郭建儀跟前,叫他細看。

  只因他跌在薔薇上頭,因想站穩,雙手亂抓,便被薔薇的尖刺紮破了數處,手臂上也有劃傷,淩絕一身皮肉甚是嬌貴,又自小沒捱這苦楚,這樣的傷一出,冷眼一看像是極嚴重的,怪道淩景深含怒。

  郭建儀歎了口氣,道:「你們怕是前世有仇呢。」本想提應懷真說討厭淩絕以及淩絕也討厭她的話,想想卻又按下。

  不料淩絕聽了他這句,也冷笑了兩聲兒,道:「我也正是這麼覺著呢,我只見了她兩次,她竟連毀了我兩身兒衣裳……竟像是我前輩子果然欠了她什麼!」

  淩絕恨恨了兩聲,忽然道:「竟只說這些閒話,差點兒忘了正經事,你那科考可準備的如何了?」原來今年的科考在即,郭建儀也是報了的。

  郭建儀見問,便淡淡一笑道:「又準備什麼?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淩絕一聽,忙說:「哥哥你怎麼竟然不放在心上一樣呢,這可是正經的大事,關乎你的前程及郭家……」

  郭建儀見他著了急,便笑著安撫道:「好了,你別急,我知道了,我已準備了一些。」

  淩絕見他輕描淡寫的模樣,本想再多多地囑咐幾句,然而轉念一想:但凡他能想到的,郭建儀豈有想不到之理?他這個人素來又不愛顯山露水,只怕早就胸有成竹,卻偏只自謙藏拙罷了,自己又何必替他杞人憂天的呢?……因此淩絕便一點頭,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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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7:05 |只看該作者
 ☆、第 49 章

  且說淩景深出府,騎了一匹劣馬便去刑部,到了門口,小廝把馬兒牽了去,淩景深正欲進門,忽地停了一停,卻見從刑部大門裡緩步出來一個正當妙齡的女子,生得美貌非常,著杏紅衫子,身段嫋嫋,被個小丫鬟扶著下臺階。

  因剛下過雨,地面有些水漬,那女子裙擺搖曳間,露出底下一雙大紅色的緞面繡花鞋來,想著要避水,卻不慎踩空了,頓時驚呼一聲。

  淩景深見狀,不免上前一步,抬手在她臂上扶了一扶,見她站穩了便即刻抽手。

  那女子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十分撩人,肆無忌憚地盯了淩景深一眼。淩景深見此女妖嬈非常,身上隱約有些風塵氣息,便只一點頭,邁步往裡去了。

  進了刑部,正遇上一員同僚,伸長脖子往外張望,同他道:「你從外頭進來,可看見那胭脂姑娘了?」

  淩景深回頭,道:「什麼胭脂姑娘粉兒姑娘?」

  那同僚嗤嗤笑了兩聲,道:「你竟然孤陋寡聞了,不過倒也說的很對,可不正是粉頭兒姑娘,她就是十八教坊裡有名的胭脂,你不往那些地方去,所以不知道也是有的。」

  淩景深一笑道:「哦,原來是個伎女。」

  同僚意味深長道:「你可別小看她,雖是個拋頭露面賣笑的娼伶,然而名頭卻甚是響亮,許多權貴豪門裡的大人老爺們爭相追捧的人物呢。」

  淩景深呵呵笑道:「一個娼伶也這樣風光?那她今日是做什麼來了?」

  同僚道:「說來也怪,你來遲了一步,她是去你管轄的天牢探監的。」

  淩景深本不以為意,聞言一愣道:「什麼?去探監?探誰?」

  那同僚卻搖頭不知。

  淩景深同他分別,自回天牢,把值班的獄卒叫來,問起方才胭脂姑娘來探監的事,獄卒道:「回典獄,她是來探望王都尉家公子的。」

  淩景深聽了,皺眉道:「原來是他。」

  既然是關在這裡的人,淩景深自然也清楚這王公子的底細,能關入刑部大牢的人,多半都背負人命,這王公子就是如此進來的,據說是因爭風吃醋,把個官宦人家的少爺打死了,對方也有些權勢,所以才鬧得不可開交。

  然而雖則關了進來,卻也是因對方鬧的厲害,故而用權宜之計,暫且進來避避風頭堵住人的口罷了。

  獄卒們也盡數知情,加上都尉家裡通通都打點到了,因此都對這王公子十分客氣,不敢虧待了他。都知道他家裡在上頭有些門路,正四處活動著,準備等事情淡了些的時候就把他再救出去。

  淩景深自然也知道這個,如今見那胭脂也來探望,便皺眉道:「以後還是看緊了些罷,這兒畢竟是刑部的大牢,豈是任憑誰都能進來探望的?你也來我也來鬧哄哄地,這竟不是大牢是菜市了!以後這些閒雜人等若還來,便一概給我擋住了,倘若出什麼事兒誰擔當得起?」

  那些獄卒聽了,忙也答應了。

  又過兩日,那胭脂姑娘還來探望,獄卒不敢忤逆淩景深的話,就將人擋住了。

  不料胭脂姑娘去後,刑部的一位主事就把淩景深叫了去,好一頓訓斥,說道:「你只是看負責看守那要緊的人犯,別讓人出逃越獄之類,何必就拿著雞毛當令箭,無事生非,連人來探監都不讓,這等不近人情?何苦來著?」

  淩景深道:「這人原是死囚,只限家人來探,其他人……」

  還未說完,主事就呵斥道:「住口!我好好跟你說你便聽著就是了,這裡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縱然出了事也是我擔著罷了!只是我知道你自覺才大,留在刑部管刑獄豈不是委屈了你,所以你每每要弄出些事來,好顯得你精明能幹……哼,我知道你跟大理寺的唐少卿素有交情,他家裡又是那等的威勢……何不帶挈帶挈你,也不至於總是屈尊在這裡呢?」

  淩景深聽了這話,心中已然惱火,然而心想對方畢竟是官長,若是當面衝撞,以後日子還過不過了?畢竟如今還在這裡當官兒受人管轄呢,於是心裡雖然慍怒,面上卻笑了笑,道:「大人訓斥的是,原本是我多慮了,既然大人允了,那麼下次她來,我便不叫人攔著就是了。」

  主事見他笑著答應了,才也說道:「這才是會做人的呢。去吧。」

  淩景深出了門來,暗中咬牙,知道必然是那胭脂姑娘在主事跟前說了什麼,才導致今日自己又受了這番氣,心中便暗恨那娼伶。

  此後胭脂姑娘果然又來,偶然撞見淩景深,便笑著招呼,道:「淩大人辛苦了,給您請安。」

  淩景深很沒好氣兒,淡淡只道:「胭脂姑娘這樣貴體,每日不在家裡迎來送往地發財,卻偏跑來這醃臢地方豈不暴殄天物?到底圖個什麼呢?」

  胭脂似是沒聽出他的嘲諷之意,妖妖嬌嬌地笑了聲,飛了個眼風過去,竟道:「淩大人竟是心疼我了?既有如此憐香惜玉的心思,以後還要請淩大人也多去幾次十八教坊,也好幫襯幫襯小女子呀。」

  淩景深聽了這等不知羞臊的話,心中暗歎果然是出身風月場的人,便不跟她鬥嘴,冷冷去了。

  誰知就在胭脂來的第五次上,竟出了事。

  這天胭脂去後,負責送飯的獄卒走到關押王公子的牢房前,猛抬頭一看,嚇得半死,卻見王公子斜躺在門邊兒上,喉嚨處血肉模糊,瞪著眼睛死在地上。

  當下整個刑部都驚動了,因是王都尉之子,原本都尉家還打算好端端地救回去呢,怎能接受這個?都尉家得了信兒,立即大鬧起來,一邊要求擒拿兇手,一邊控告刑部害死了人。

  兇手倒是極快捉拿歸案了,竟正是那時常來探監的娼女胭脂,不須拷打,胭脂便供認不諱:原來王都尉公子殺死的那人,竟是她的情郎,素來對她極好,也約定要為她贖身,不料竟給王公子棒打鴛鴦不說,又打死了這人,胭脂便誓死要為她的情郎報仇,忽然又聽說王家想盡法子要救王公子出去,她便暗暗地打定主意,終於在探監的時候尋了個最好的時機下手,親自殺了王公子!

  此事極快地在京城內傳的沸沸揚揚,很多人聽聞此事,都驚嘖不已,暗暗感歎胭脂雖然淪落風塵,卻竟是這樣的忠烈俠義,比許多男人更強很多,也算是風塵裡的女中豪傑了。

  王家的人恨不得把胭脂折辱而死,奈何已經關押大牢,一邊仍追究刑部之過。

  這件事雖然看來跟淩景深干係甚大,但之前他曾提醒過不許放人,是被刑部的主事駁斥了,但既然出了事,那主事便立即推得一乾二淨,竟把所有罪名都加在淩景深頭上,一力要他頂缸。

  淩景深有冤無處訴,胳膊擰不過大腿,少不得就穩穩地當了替罪羊,被革了職,由此賦閑在家。

  這日淩景深吩咐了底下人,不管是誰來一概不見,他自個兒就在後院裡練起箭來,半晌身上發熱,便索性除去外裳,全神貫注地瞄準了,一箭發出,正中靶心。

  淩景深微微一笑,忽聽一陣拍掌聲音從旁傳來,他轉頭一看,卻見是小唐,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那廊下且笑且鼓掌。

  淩景深把弓箭丟給小廝,接了毛巾擦臉,便道:「你幾時來了?我今兒不見客的,他們怎麼沒攔住你?」

  小唐道:「你還想攔我?真是不識好歹,我知道你受了氣,怕你在家裡悶的長毛犯病,所以特意來探望探望,你倒是不領情?那我走了。」說著作勢轉身欲走。

  淩景深少不得挽住他的手臂,將他拉了回來,道:「是我的錯,唐少卿大駕光臨,我不能出門相迎已經是大不敬了!」

  原來前段日子裡,小唐早已經升了少卿之職。小唐見他揶揄,便笑道:「還知道說笑,可見沒失了魂,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回到廳裡,小廝奉了茶,小唐便道:「刑部的事我都聽說了,以後你可有什麼打算不曾?」

  淩景深垂了眼皮,道:「眼下還不曾有,畢竟我是因‘怠忽職守’被革職之人,若還要謀一官半職也是難了。」說話間,眼中憂色重重,這段日子淩景深蝸居在家,淩絕倒是百般安慰,怎奈他的母親聽說了,隔三差五便百般斥責,令他心中鬱鬱。

  小唐道:「不必這樣,你在那裡也並不是長久之計,趁機另作打算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淩景深道:「好事?」

  小唐不語,沉吟片刻,才又說道:「這話我只跟你說……年底事情越發多了,若不出意外……我將有一趟遠行。」

  淩景深一驚,忙把茶杯放下,問:「什麼遠行,你要去哪裡?」

  本來以為小唐仍是像上回一樣,跟林沉舟在各地遊走,然而見他說的這樣,口吻又很不對,一時猜疑起來。

  小唐道:「現在不便說,到時候你必然知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淩景深呆了呆,道:「什麼事?我們之間,怎麼談起一個‘求’來了?」

  小唐輕輕地歎了口氣,道:「你大概也風聞了,前兩天又有人行刺恩師,雖然沒有大礙,卻仍是折損了兩個好手。」

  淩景深道:「我是有些聽說了,不知動手的是誰?」

  小唐道:「已經在追查了,但有時候縱然查出來……也是無奈何的,只能加緊防範罷了,故而我在想,若是我又不在京中,實在是難以放心,可巧你近日反得了閑,我便想,倒不如你暫且在恩師身邊兒,替我做個護衛之職可好?你的身手自是一流,不輸給那些大內侍衛,而論起冷靜沉穩,體察入微,更是無人能勝你一籌,所以我便想求你這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呢?」

  小唐說罷,淩景深半晌無言,過了片刻,才苦笑道:「你竟還問我肯不肯,你不過是為我著想之故,想給我謀個職罷了,卻又怕我面子上下不來,偏說的這樣好聽。」

  小唐笑道:「我倒是真怕你賭氣不肯的,所以只能說的好聽些……既然這樣,你是答應了?」

  淩景深卻又躊躇起來,說道:「只怕我技藝微末,不入林大人的法眼。」

  小唐道:「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已經向恩師舉薦了你,他也是知道你的,也已經應承了,故而我才來找你。如今你既然答應了,以後時常跟隨恩師身邊,若得了他的賞識,再入官場,並非難事,只怕跟著他再歷練歷練,便前途無量,到時候還須你帶挈我呢。」

  淩景深聽了這話,才轉憂為喜,道:「別說那沒用的!難得你竟又替我想的這樣周全,果然是你的行事風範,只不過……你到底去哪裡,去多久呢?可……有兇險?」最後這一句,是淩景深猶豫了會兒後才問出來的。

  小唐卻笑了笑,抬手揉了揉額頭道:「若論兇險,又是何處沒有呢?無妨……你答應了幫我看護恩師,我已經心安了一大半了。」

  小唐同淩景深說定了這件事,便告辭出府,徑直回家。

  才進門,就見丫鬟迎上來,道:「太太請少爺呢。」

  小唐正要去拜見,便去了大房中,行禮完畢,唐夫人道:「我方才還吩咐人去看你回來了不曾,可巧就回來了。」

  小唐道:「才去見了景深,說了件事,娘有事叫我?」

  唐夫人笑著點點頭,道:「正是有正經的要緊事情跟你商議,毅兒,你今年已經是十九歲了。」

  小唐聽了這句,心一動,便笑道:「娘要說什麼?」

  唐夫人道:「你覺不覺著你是時候該定門親事,成家立業了呢?」

  小唐不敢忤逆,只是低頭。唐夫人望著他,忽地問道:「你覺得明慧如何?」

  小唐眉頭微蹙,仍是不語。

  唐夫人徐徐說道:「今日你老師林大人來過,同我說了一回話,說起你跟明慧都大了……你們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我看著明慧也還好,不知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小唐聽到這裡,才說道:「明慧妹妹自是不錯,只是……孩兒如今心思並不在這上頭,想著……自然要先建功立業才能考慮兒女之事。」

  唐夫人便笑了起來,道:「你老師可不也是這麼說的?說你心高志大,恐怕不願被兒女之事束縛……只不過畢竟還是得娶妻生子的,你又這個年紀了,再遲延能到幾時去呢?」

  小唐見母親仿佛很樂意促成此事,微微地有些猶豫,卻並沒反駁。

  唐夫人見他默然,便又道:「你索性再細想一想,若覺著無礙……咱們兩家就先定個親如何?再過兩個月便是平靖夫人的壽辰,若這件事定下來,你姑奶奶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小唐只好先答應了要細想一想,便退出了他母親房中,才想回房,就見敏麗迎面而來,見了他便抿嘴笑道:「哥哥大喜呀。」

  小唐只得笑道:「你又胡說什麼?」

  敏麗見左右無人,便道:「今兒明慧姐姐的父親林大人來過,他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物,若是說朝廷裡的事自然是找你就行,如何特意來跟母親說話?若是尋常的雜事,也不必他登門,且他走了後,母親又那樣高興的……我猜必然是因為哥哥的事了。我說的對不對?」

  忽然見小唐並沒什麼喜色,也不搭腔,便道:「怎麼了?你不高興?」

  小唐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你不必問了。」

  敏麗琢磨了會兒,打量他神情,自言自語道:「莫非你當真不喜歡明慧姐姐?我素日裡看著,你對她雖好,可……」說到這裡,忽然警覺這些話不是她這樣的深閨女孩兒說的,於是忙掩住口。

  小唐反而嘲笑道:「怎麼不說了?竟說的頭頭是道的,我等著看你還能說出什麼來。」

  敏麗便又笑道:「我再說的話,怕你罵我胡說了……不過哥哥,你若真的不願意,可要想好了,這是一輩子的事兒。然而我又覺著縱然你不願意,也是沒什麼法子的,畢竟是林大人開了口,難道你要折回他的面子去不成?母親要是不願意也就罷了,可母親像是極樂意的,這就難辦了。」

  小唐歎了口氣,道:「難為你說了這許多,罷了,容我想一想。」

  次日一早,小唐便去林府。

  因他常來,也不用小廝指引,一路往林沉舟書房而去,走到半路,忽然間林明慧對面而來,見了他竟不似往日那樣說笑著纏上來,反而臉上一紅,竟含羞躲開了。

  小唐見狀,心裡微微一沉,只得淡淡一笑,先去見林沉舟。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眼見便是年底,唐府裡也有一場大熱鬧,因為平靖夫人的壽誕,說起這位老姑奶奶來,倒也是個傳奇。

  先前曾說唐家尚過公主的,這位老夫人,便是公主之女,算來是小唐爺爺的妹子,家裡人只以「姑奶奶」稱呼。

  這位姑奶奶年輕時候也曾在海上縱橫叱吒,作出的事業不輸男兒,因她一輩子未嫁,皇上便封她「平靖夫人」,等同一品誥命,就算面聖也不必跪拜,地位殊然。

  因此在她壽辰這日,京城中各路的豪門權貴都提早數日便來送禮,連宮裡皇上也特意派了太監來問好祝壽,又賞賜了若干東西。

  壽辰這天,前來登門的車轎把整條街都塞住了,只因唐家素來聲名卓著,又深沐皇恩,所以人人敬重,那些王公大臣倒也罷了,但凡是跟唐家偶然沾親帶故或者京內有些交情的,竟無一不來。

  應國公府跟唐府自然也有來往,應老太君壽辰之時小唐也曾去過,這一番府裡就派了應夫人陳少奶奶一干女眷前來,外面男的則是應梅夫跟應竹韻,本來已不必應蘭風出面兒,然而只因小唐跟應蘭風又另有一番淵源,故而應蘭風也不好不來,免得失禮於人,又聽說平靖夫人是最愛小孩子的,少不得又帶上應懷真。

  本來應蘭風只想著給平靖夫人磕個頭應個景便是了,不料小唐一見他來了,滿面歡喜,又見他還帶著應懷真,更是喜上加喜,便道:「姑奶奶是最喜歡小孩子的,今兒來的孩子們也多,她老人家必然更加喜歡了。」

  當下撇了眾人,親自拉著應蘭風入內,又看應懷真身著嫩黃色的衣裳,頭頂挽著兩個髽鬏,各簪了一朵粉紅色絹花,打扮的雖則可愛,奈何臉色有些嚴肅似的,更是拉著應蘭風的手走得目不斜視,一本正經。

  小唐便故意又逗她,笑說:「小懷真,幾日不見,你又長高了許多,唇上的傷可已經好了?讓唐叔叔再仔細看看……」

  應懷真聽了,忙伸手捂住嘴,做賊心虛地翻眼睛看小唐。

  小唐越發忍俊不禁,應蘭風道:「經過那一次跌,後來就老實多了,還得多謝少卿送的那盒子好藥,不然真兒又要多遭些罪了。」

  小唐笑道:「那個不妨事,只要她好好地就行了。」

  應懷真聽著,就又斜睨他。如此說笑著進了內廳,遠遠地看到大廳裡許多人圍坐著一位老太太,滿頭華髮,氣質高貴,門口已經有許多人等著挨個兒拜夀。

  小唐領著應蘭風跟應懷真便上前去,應懷真少不得也像模像樣地朝上給平靖夫人拜夀,不料才行了禮,就聽上面老人家叫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快點過來給我瞧瞧?」

  應懷真一怔,小唐忙俯身道:「小懷真,姑奶奶叫你呢。」

  應蘭風忙也領著她上前幾步,因裡頭多是女眷們,是以不敢入內,小唐便向他一點頭,親自握住應懷真的手,把她領了上前。

  此刻在平靖夫人身邊兒已經有許多的小孩子團團圍著玩耍,有一多半是唐家族內的子弟們,敏麗也在其中,她的旁邊便坐著林明慧。

  除此之外,還有些來拜夀的客人家的子弟,比如春暉跟應翠應玉便也在其中,其他各家誥命,奶奶小姐們,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比應公府老太君做壽那日更加熱鬧隆重許多。

  應懷真莫名其妙,小唐把她帶到平靖夫人身邊才撒手,平靖夫人接了過去,眯起眼睛將她的容貌細瞅了一會兒,忽地喃喃說道:「這孩子生得面善,竟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小唐在旁聽了,又是詫異又覺好笑,卻不敢笑的。

  平靖夫人又問應懷真叫什麼,幾歲了,應懷真一一回答,平靖夫人見她口齒清楚伶俐,又不似尋常孩子一樣或羞怯或頑皮,竟更是喜愛,竟不肯放她,趕緊叫媳婦們拿了果子來給她吃,又對小唐道:「毅兒,你們有事自先去,這孩子我留下了,回頭你再來領她出去罷。」

  小唐心中暗暗驚訝,只好對應懷真道:「懷真,你在這裡乖乖的,回頭叔叔再來接你?」

  應懷真只好答應了聲,小唐才出去了。

  這日平靖夫人格外高興,竟留了應懷真整整一日,任憑是誰來拜見,只叫她坐在身邊兒,對其他各家的孩子雖也喜歡,卻都不似對她一樣親密疼惜。

  唐夫人在旁看著,雖然納罕,卻也暗暗高興。只因平靖夫人出身不凡,自來性情有些高傲,等閒之人入不得眼裡,對誰也都是淡淡地,只是對著小孩子才會露出笑容,或多說幾句話,卻也不像是今日對應懷真這樣。

  說笑了會兒,平靖夫人一高興,便也破例叫唐夫人靠前來說話,又笑道:「平日裡我雖然不去你那邊,你也只是少言寡語的,既然認得這樣的好孩子,也不帶來讓我瞧著歡喜?」

  唐夫人只好笑回:「我原來也沒見過的……是毅兒在外交往的大人家的孩子,並沒往家裡去,我若早見了,也早帶來給姑姑您喜歡了……今日既然都認得了,以後我便多請她去家裡玩就是了。」

  應懷真在旁聽了,心裡略覺著忐忑,想到小唐其人,他的家裡豈不是龍潭虎穴了?怎麼能去?然而這個場合卻不能說些不好聽的,何況「巴結」好了平靖夫人跟唐夫人,卻是絕對沒什麼錯兒的。

  應懷真便探頭說道:「我原本也是想去的,只是唐叔叔事多人忙,倒是不好煩他,既然夫人開口了,那我以後就天天去煩罷了。」

  眾人聽了,都轟然大笑,覺著一個不足七歲的孩子竟一本正經地說出這話來,實在趣致極了。

  唐夫人見應懷真如此嘴甜,心中也著實歡喜,老夫人更是樂開了花兒,索性把應懷真抱入懷中,沒口子的誇道:「瞧這伶俐孩子!說的話都這麼叫人愛聽呢。」

  平靖夫人本還要留應懷真吃了晚飯再家去,然想著今兒第一遭見面,已經拘了她一天,便依依不捨地叫人喚了小唐過來,又叮囑應懷真道:「想太姑奶奶了就過來尋我,別回頭就忘了不來了。」

  應懷真便道:「我自然是常來常往的,太姑奶奶放心。」

  平靖夫人摸摸她的頭,又對小唐道:「以後你也記著,得閒且帶懷真過來,我看著她就覺著高興,你有心就多帶她來,叫我多笑兩回。」

  小唐恭敬地應承了,便領了應懷真出門,走了幾步,才說:「小懷真,你究竟是做了什麼,姑奶奶竟這樣疼你?」

  應懷真道:「我沒做什麼,是她老人家慈愛罷了。」

  小唐道:「那就算是跟你格外投緣了,也是奇怪,雖然姑奶奶疼愛小孩子,卻並沒對別的小孩子跟對你這般親。」

  應懷真本打定主意,在面對小唐的時候能少說一句就少說,聞言不由問道:「難道對你也沒有這樣親麼?」

  小唐聽了,哈哈笑了兩聲,在她頭頂一按,道:「沒有,大約因為我是男孩兒……只對你這樣,你可高興了吧?」

  應懷真心道:「這有什麼可高興的?」然而見小唐此刻當她是個孩子對待,卻也稍微心安,便也咧著嘴乾笑著說是。

  小唐打量著她道:「你笑得這麼奇怪?莫非心裡不這麼以為的?」

  應懷真又嚇一跳,想不到小唐即刻就看出自己在假笑,當下忙轉過頭去不叫他看見自己的臉,心裡叫苦。

  小唐倒也不理論,領著出來,應蘭風忙接了過去,小唐親陪著往外走,又道:「應大人在吏部近來可還好?」

  應蘭風道:「只是抄抄卷宗,整理文書,倒也清閒自在。」

  小唐笑道:「可知若有人給派了這差事,只會嫌官職卑微,做的又枯燥,許多不肯甘心從事的?」

  應蘭風聽他似話裡有話一樣,便道:「這又有什麼不甘心的?橫豎都是為朝廷效力。」

  小唐笑了兩聲,此刻有個人過來寒暄,小唐便略同他說了幾句,應蘭風不便就離開,只好等他說完了再一塊兒走。

  頃刻那人去了,小唐才又過來,隨行往外,道:「大人雖隨遇而安,只是……吏部這份差事只怕也做不長久了。」

  應蘭風吃了一驚,便停了步子,應懷真也顧不得,仰頭看著小唐。

  小唐見他父女兩個都看自己,便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應大人先前所歷練經手的這些,雖看似繁瑣平淡,卻絕非無用的,適當之時,反會派上大用場。」

  應蘭風雙眉微蹙:「您的意思,究竟是說……」

  小唐思忖著,終於道:「我的意思是……大人很快就會被從吏部調離了,只是這新的差事,卻是更難……大人要有所準備才好。」

  應蘭風並不明白,又看小唐是提示之意,忙又問。

  小唐道:「大人可記得去年泰州鬧水災之事?」

  應蘭風一怔,然後點頭,道:「雖然犯了水災,不過僥天之幸,並沒有人員死傷。」

  小唐搖頭笑道:「這可不是天幸,而是全托賴應大人之福。」

  應蘭風又是怔住,小唐抬手在他肩頭一拍,示意他繼續往前走,又低頭看應懷真,見她雙眼烏亮,便故意問道:「懷真,你聽明白唐叔叔說的話了?」

  應懷真記得上回被他捉個正著的事,索性也不遮掩了,便說:「唐叔叔,你是說爹做了好事?」

  小唐見她果然明白,便笑道:「何止是好事,是造福萬千百姓的大利之舉。可記得‘應公渠’?」

  應懷真聽了這三個字,渾身一陣血湧。

  小唐卻正色看向應蘭風,鄭重說道:「應大人只需記住,以後不管派了你何種職責,你只當如在泰州一般,以修建‘應公渠’那當時的心性行事就是了。」

  應蘭風聞言,心中一震,目光中流露若有所思之色。

  應懷真有些著急,就問:「唐叔叔,你是說爹要調職?莫非……莫非要調到別處去?」

  應蘭風只以為是調職而已,並沒想到「外調」兩字,一瞬極為意外。

  小唐亦覺著詫異,意外之餘,卻又輕輕歎了口氣,他緩緩蹲下身去,看著應懷真,雙眸中流露幾許悒鬱之色,卻偏帶著些笑意,輕聲說道:「小懷真,你當真靈透的很,不過……你只猜到你父親可能會被調到別處去,可猜到我會如何了麼?」

  應懷真看見他的眼神,竟發了呆,定定地同他對視片刻,張口問道:「你、你也要去哪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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