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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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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5:50 |只看該作者
 ☆、第 70 章

  眼看將到了應公府,應懷真心中暗暗著急,竟不知該怎麼才能度過這場去,然而事到如今,只怕也是瞞不住的。

  熙王見她不言語,便道:「懷真丫頭,你在想什麼?」

  應玉聽了,越發覺著熙王親切可愛,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卻仍是膽怯,不敢擅自開口。

  應懷真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垂頭說:「殿下雖好心送我們回來,只是這一鬧……府裡的人必然會都知道了……」

  應玉聽了,也憂愁起來,便道:「都怪我,若是我聽妹妹的勸,就不會弄成這樣了。」說著,又怕又急,又是後悔,便又掉了淚。

  應懷真忙勸慰她,悄聲道:「哪裡能怪你,只怪我自己也沒主意,若我安心拉住你也就罷了……誰讓我自己也動了心呢。」

  熙王在旁聽了,才又笑道:「我以為呢,這倒不像是你能做出來的,原來是被人拉著去的。」

  應懷真掃一眼熙王,又低了眉不言語。

  熙王見她雙眸黑白明淨,雖然焦急,卻仍是沉穩安靜,並不慌張,此刻雖是男孩兒打扮,卻比女裝的時候少些許嬌美之意,反更加明麗脫俗了。

  熙王忽地又想到方才她抱著淩絕的模樣,便微微探頭,問道:「懷真丫頭,方才為了你受傷的小淩公子,是你的相識?」

  應懷真聽到「為了你受傷」,便道:「回殿下,淩公子同我佩哥哥跟春暉哥哥都有來往,時常出入府內,故而都認得,這一次他路見不平挺身相助,我跟玉妹妹也都十分感激。」

  熙王點了點頭,思忖說道:「哦……不過小淩傷的這樣重,只怕淩景深知道後不知會什麼樣兒呢。」

  此刻馬車便緩緩停了,應懷真心知到了公府,橫豎躲也無用,把心一橫,便欲起身下車,誰知剛一動,就覺著半邊身子疼極,一時竟沒起來,腿顫了顫,差點兒歪倒。

  熙王見狀不妥,及時抬手將她扶住了,低頭問道:「怎麼了?」

  他的手指搭在臂上,輕輕握著,應懷真只覺著手臂處一陣刺痛,皺眉想了想,估摸著是方才扶淩絕的時候被他撞倒在地上,磕碰傷著了。

  應懷真便忍著痛道:「多謝殿下,不礙事。」略咬著牙,輕輕地把手臂抽了回來。

  熙王見她眉宇間分明有些痛楚之色,心裡也猜是方才淩絕那一摔傷著了,但她但既然不說,便也罷了,就笑著道:「先別忙著走,本王方才答應了好好地送你們回來,自然要好人做到底……我帶了幾個隨從,就只說拜訪應老爺,你們跟著我身後,只低著頭別叫人看見模樣,自然也就混進去了。」

  應懷真見他如此提議,越有幾分愕然。

  應玉已經驚喜交加,便問:「王爺真的肯這樣幫我們?」

  熙王笑看她一眼,道:「我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們被罰,好了,走吧。」

  因此熙王便先下了車,應懷真抱著先前換下的衣裳包袱,同應玉相繼下車。

  熙王身前便有個小內侍去應公府門首通報,身後幾個隨從斂著袖子垂首跟著,應玉跟應懷真便跟在熙王身後,深深地低著頭。

  公府的門人聽說是熙王爺來訪,一面兒緊急派人進去通報,一邊兒不敢怠慢,恭敬引著熙王入內。

  眾人只顧誠惶誠恐地相讓熙王而已,竟是都不怎麼留意熙王身後的應懷真應玉兩個,有那些立在兩側的小廝,目光也都在熙王身上,略楞眼一看,都以為她們兩人是跟隨著王爺的小內侍們罷了。

  如此進了二門,趁著那下人在前面引路的功夫,應懷真見正是時候,便拉拉應玉,兩個沿著院牆繞了彎子而去。

  將要轉彎的時候,應懷真回眸看去,卻見熙王正望著這邊,四目相對,便向著她輕輕地單眼一眨,露出幾分明朗笑意。

  兩個人一氣兒到了內宅,見並不曾有人留意為難,才雙雙松了口氣。

  應玉到了這安全地方,才又長歎了聲,道:「本是要好好地玩一場的,不料竟遇到那些無恥的蠢貨,真是嚇死人了,幸虧遇著了救星!我素來只聽人說熙王殿下最是寬厚溫和的,今兒見了,才知道原來名不虛傳。」

  應懷真抬手在她腦門上輕輕一彈,道:「又開始說嘴,只看你以後可還異想天開不了?」

  應玉摸著腦門笑道:「那也得再看看是會遇見什麼熱鬧罷了,咦,也不知道淩家哥哥如何,這次也多虧了他,只願他無事。」

  應懷真想到淩絕嘴角帶血之態,不知為何心竟隱隱難受,忙不去想,搖搖頭說:「王爺不是說已經派了太醫過去了,必然是無礙的。」

  兩人說了幾句,便分頭回去家裡。

  應懷真方才下車進門之時,動作間已經覺著手肘跟腿上一陣陣疼,怕有人發覺,又不想應玉擔心,只是忍著不說。

  如此走到門口的時候,越發覺著右腿已經有些疼得動不了,應懷真停了停,隱隱擔心是不是摔折了腿……可仍是擔心驚動了別人,就只咬牙往裡。

  正一步一步撐著腿往裡挪,身後一人才轉進門來,見狀嚇了一跳,忙上前來扶著。

  應懷真見有人悄然來到,也吃了一驚,抬頭見是郭建儀,才松了口氣,心裡又有幾分歡喜。

  郭建儀驚見她臉色雪白,鬢角見汗,行動不便,又見通身竟是男孩兒的打扮,心中震驚,便問:「這竟是怎麼了?」

  應懷真只苦笑道:「方才不留神……摔了一跤。」

  郭建儀見她眼神躲閃,早知道有內情,卻不再問,只道:「小心些,我扶你進去。」說話間,便避開應懷真臂上痛處,手斜入她腰間輕輕握住,應懷真靠在他身上,便一瘸一拐地進了屋。

  吉祥卻不在家,只有個小丫頭守門,見應懷真回來了,才要招呼,應懷真已經道:「我方才跌了一跤,去備些熱水來。」那小丫頭見她滿面痛色,只當跌得厲害,便有些慌張。

  應懷真又怕她叫嚷出去,就叮囑說:「悄悄地打水罷了,不許告訴一個人!」那丫頭答應著,才忙去了。

  郭建儀扶著應懷真到了里間,見左右無人,便問:「現在沒有人了,倒是快說是怎麼一回事?」

  一邊問,一邊就單膝半跪下去,將她男裝袍擺一掀。

  應懷真忙壓住袍子,道:「小表舅!不可!」

  郭建儀擰眉道:「動都動不得了,怕折了腿,還只管講究這個?」

  應懷真紅了臉,揪著袍子道:「自然要避忌的,你不用管,我自己看就是了……」

  誰知郭建儀卻已經等不得,因早見著她的袍子上破了幾處,方才她又是步步維艱,生怕有事,便索性拎起來,卻見底下的褲子上又帶著些零星血跡。

  郭建儀一驚不小,手就停住了。

  應懷真見他手勢一僵,便問道:「是怎麼了?」

  郭建儀定了定神,望著那一星紅,便道:「沒什麼,你腿上哪裡疼?」

  應懷真只覺著不好說,就把袍子往下放,道:「只是小腿上有些疼,真個兒沒什麼,不用問了,我自己拾掇就好了。」

  郭建儀更是不問,見她一味躲避,便張手輕輕地握住她的腳踝。

  應懷真渾身一抖,臉上火燒,已經無地自容,既怕且羞,身上還疼,顫聲道:「小表舅!」

  郭建儀淡淡地說道:「怕什麼?若真的這樣懂避忌,我如今碰了你了,自然要為你負責……以後大不了便嫁給我就是了?」

  應懷真聞聽此言,心頭巨震,卻不知郭建儀這話是笑話還是……一時也忘了羞怕,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卻見郭建儀面上並無什麼其他表情,仍是一如往日似的平靜淡和,仿佛方才說的也不過是句尋常的話而已。

  應懷真半晌才徐徐又出了口氣,心中想郭建儀必然是說來安慰她的罷了。

  在應懷真恍神之時,郭建儀已經看清了她腿上的傷,見是不知被什麼撞破了似的,周圍好大一塊兒青紫腫脹,中間幾處破了皮,便流了些血,郭建儀暗自皺眉,少不得又以手輕按,仔細查看其他各處,留神那骨頭有沒有事。

  那青紫之處稍微一碰,便疼得鑽心,更何況按捏了數下,疼得應懷真想叫又不敢,只是忍著,片刻又出了一頭汗。

  郭建儀又是心疼,又覺無奈,幸好到底並未傷著骨頭,這才松了口氣。

  郭建儀疑心她腿往上還有傷,只是再看就不便了,就抬頭看應懷真。

  應懷真瞧出他目光中有些責怪之意,便小聲試著問道:「看完了?傷的也不算厲害罷?」

  郭建儀竟冷哼了聲,道:「你這話可敢跟你母親說?」

  應懷真果真就咽了口唾沫,嘿嘿訕笑了兩聲,郭建儀才複站起身來,又道:「臂上我還得看看。就不用我動手了?」

  應懷真低著頭,百般不情願,郭建儀見她磨磨蹭蹭不肯,不由氣道:「方才說了,若是不放心,我便討了你如何?」

  應懷真見他又提這話,忙擺手笑說:「不用不用,早上老太君還說你眼光高,可以隨意的挑揀,我可不想給挑揀……」

  郭建儀才要說話,應懷真又歎了口氣,道:「我的手臂能動,並沒有折了,就不用看了好不好呢?」

  郭建儀並不理會她的祈求之意,只冷冷地道:「也好,我去叫你母親來,讓她給你看是正經。」

  應懷真忙拽住他的衣袖,苦笑說:「好好好,小表舅……當我什麼也沒說。」

  說著,不免叫郭建儀回過身去,她自己掙扎著把外面的男裝脫了下來,放在一邊,又把套著的棉衣也脫了,才露出裡頭的中衣,低頭一看,猛然見袖子上果然也殷著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郭建儀聞聲不免回頭,見她只穿著小衣,低頭正看手臂,就顧不上別的,忙也看過來,見衣袖雖然完好,只是這血從何來?必然是因為有傷。輕輕擼起袖子往上,果然也是一大片的青紫,有兩處破了皮兒,滲著血。

  郭建儀見她不知為何,竟把自個兒弄得遍體鱗傷,觸目驚心,心中更是又氣又痛,比傷在自己身上更忍不得。

  半晌,只壓著氣,點頭歎說:「你這一跤是怎麼摔得?難不成是從屋頂上掉下來了?」

  應懷真想了想,答道:「也差不多……」

  郭建儀冷冷地看著她,目光大不似平常。

  應懷真也知道畢竟瞞不過他,就把方才跟應玉出去,遇到歹人,淩絕相救、李霍打架、熙王相送等事兒簡略同他說了一遍。

  郭建儀耳聽著,趁機已經幫她看了看手臂,應懷真又是疼得嘶嘶亂哼。

  郭建儀便含恨帶疼惜地說:「你還叫呢?虧得沒有折了骨頭,若骨頭有事,也不只是現在這份疼了,還不疼的你暈過去?」

  應懷真見他只是訓斥自己,知道他是好意,倒不覺著什麼,忽地又想起一事,就問道:「小表舅你怎麼在這兒?玉兒說是去你們府裡了,你可不會說漏嘴了罷?」

  郭建儀哼道:「我因昨兒沒得空過來,因此今日想來看看,誰知才進門,門上的小廝就說你們去了我家,我聽說你是跟玉兒作伴,以玉兒那個性子,必然弄鬼……因此入內見了老太太等,只說我並不從家裡來因此不知道,哪裡會那麼笨就把你們說破了呢。」

  應懷真便笑起來,道:「小表舅,你果然是個人精兒。」

  郭建儀見她額頭兀自帶汗,身上又各處受傷,明明是極淒慘的,卻偏又笑了起來,這模樣真是又可憐,又可恨,又叫人心疼,便道:「叫人說你什麼好?本該狠打兩下長記性,只已經是這模樣了,再打還不……唉……」

  應懷真見他無奈又磨牙的模樣,知他是關切之心,便只陪笑。

  郭建儀把藥膏取來,便給她上了藥。自始至終十分地溫存小心,應懷真若是呼痛,他便會停手,時而替她輕輕吹一吹。

  應懷真凝神看著他動作,也並無起初的窘迫了,心軟了十分,呆了半晌,忽然問道:「小表舅,你到底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郭建儀手勢一停,把最後腿上的傷塗好了,便道:「這有什麼為什麼?」

  應懷真想起前世的種種情形,一瞬黯然,道:「我只覺著我是個天生就討人厭的……不管是你,還是……總之除了爹跟娘是真心疼我,其他的人,大概都是不喜歡我的。」

  郭建儀皺起眉來,複抬頭看她,眼神裡幾分淩厲,道:「怎麼忽然說出這話來?莫非……是誰說過討厭你或為難你了不成?」

  應懷真心道:「前世就是如此,佩哥哥跟淩絕就對我深惡痛絕,而你……雖然不曾說什麼,我也是知道你心裡並不喜歡我的。」

  可是這些話自然不能說出來,因想到前世,不免心裡難過,就只默默。

  郭建儀看著她垂眸之態,片刻,便從屏風上取了她家常的一件衣裳替她披了,自己背過身去。

  應懷真便慢慢地穿衣裳,卻聽郭建儀背對著自己,說道:「你從小的時候我就對你說,不可思慮過度,只是不聽,現在這麼大了,仍是說這些子虛烏有的,誰會討厭你?只怕……正好相反。我倒是覺著喜歡你的人太多了些。」說到最後,便笑了一笑。

  應懷真呆呆聽著,也不知該答什麼,郭建儀問道:「穿好了?」

  說著回身,見她呆呆地出身,手上胡亂地系著帶子,就又過來,道:「我來罷了。」俯身替她把帶子系好。

  應懷真望著郭建儀動作,心中一團兒亂:此生,她本來打定主意要疏遠郭建儀,不料他竟出人意料的好,幾次三番護著她或為了她打掩護,渾然不像是前世留下的冷清寡情印象。

  又本來以為小唐是個呵一口氣就能致人死地的,所以不敢造次,不料糾糾纏纏如今,竟成了個除了應蘭風之外第二對她好的「長輩」,並不像是一個眼神就能殺了千萬人的主兒。

  應佩不必說了,原本對她跟應蘭風有誤解,誤會解開了,自也就好了。

  可是郭建儀又如何?小唐又如何?

  想想淩絕前世的所為,對比他今日奮不顧身救護她跟應玉的行徑……先前看著他口吐鮮血之狀,簡直驚心動魄,叫人無法相信……

  應懷真思來想去,點頭說道:「我必然是有什麼極招人恨的地方……只是不自知罷了……」

  應懷真本來歎的是前世的她,郭建儀聽了,細看她的神情,卻見她並不是小兒女似的自怨自艾,反而流露出一種著實的自愧自省模樣。

  郭建儀心中一動,便道:「古人雲: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我雖不知你指的是誰,又是如何的恨你,然而在我看來,懷真卻是天底下最難的的女孩兒……我心裡……」

  郭建儀說到這裡,見應懷真仰著頭,雙眸晶亮地看著他,他心中竟有些窒息似的,略停了停,手暗中握緊了,才又道:「懷真,我……」

  正在那將說未說的當兒,卻聽外頭小丫頭叫著說:「姑娘,姑娘!」

  郭建儀聽了,便驀地停了口。

  應懷真忙轉頭看去,見小丫頭跑進來,說道:「姑娘,我方才去打水,怎麼聽說三房裡的玉小姐惹了事,給老太君叫了去呢,她先前不是跟你一塊兒的嗎?又怎麼惹了事呢?」

  應懷真一聽,便知道東窗事發了,忙二話不說,只叫小丫頭給自己梳頭。

  果然才整理好了,便有老太君那邊的一個丫鬟來,傳話說叫應懷真即刻過去。

  郭建儀怕她受罪,便道:「不必慌張,你身上有傷,我去替你擋了。」

  應懷真急攔住他,道:「這件事同小表舅沒有關係,你萬別插手,不然連你也不好了。」

  說著,便隨著那丫鬟前去老太君那邊,因腿上仍是疼,便走的極慢,雖如此,卻仍向著郭建儀一笑,示意他無礙。

  郭建儀怔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便不去老太君房裡,只到了二門上,對小廝廣實道:「派個人去淩府,尋春暉少爺跟佩哥兒回來,我有事找他們。」

  廣實領命出來,才要上馬趕路,就見前面有幾匹馬顛顛而來,其中兩個正是應春暉跟應佩,廣實大喜,忙迎上去,兩人趕緊進門去見郭建儀。

  且說先前老太君喚了應玉前去,道:「怎麼我聽說你穿著你佩哥哥的衣裳回了家?不是說去郭府了?」

  應玉起初還想抵賴,不料老太君喝道:「你素來淘氣,這一次又玩出什麼花樣來了?再敢說謊,我叫你娘老子打你!」

  許源跟李賢淑早已被叫了來,許源聽老太君動怒,便唉聲歎氣,對應玉說道:「小祖宗,你又做了什麼事兒了?整天裡只是胡鬧!給個男孩兒也比不上!如今老太君已經知道了,你還瞞著做什麼?還不快快說實話?」

  應玉心知此事恐怕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了,不然昔日她也曾穿過男孩兒的衣裳在家裡胡鬧,為什麼老太君都不理論,這一次卻特意揪了來呢?

  應玉自忖瞞不住,便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聽說今兒尚武堂熱鬧,便想去見識見識罷了,除這個沒有別的了。」

  老太君恨得重重歎了口氣,對許源道:「你快聽聽,你養的好大家子小姐!到底作出了什麼!」

  許源無奈,忙勸老太君息怒,又呵斥應玉道:「你這孩子,胡鬧也該有個度,那是男人們聚集習武的地方,你又去湊什麼熱鬧?」

  應玉嘟嘴道:「因家裡春暉哥哥跟佩哥哥都去了,我便也想去看看,其他的也並沒做什麼,看完了就回來了。」

  老太君緩緩問道:「這樣說來,懷真也是跟你一塊兒的了?」

  李賢淑在旁聽了,就看應玉,卻見應玉忙擺手道:「懷真妹妹什麼也不知道,我到了半路才跟她說了。」

  老太君道:「她竟也同意了,隨著你一塊兒胡鬧?」

  應玉又道:「懷真不肯,又勸我許久,是我逼她,說她若不跟著我去,我就自個兒去了,她不放心我一個人鬧,就也隨著我了。」

  原來應玉倒是個明理又懂事的,知道此事是她連累了應懷真,故而絲毫也不肯把事兒往外推。

  許源聽了,又恨又氣,又是笑:誰知她一世聰明,倒生了個如此實心的孩子。

  李賢淑旁邊聽了這話,倒是略松了口氣。卻見老太君點點頭,沉思道:「懷真倒是個懂事的……你們果然沒鬧出什麼別的事來?」

  應玉聽了,又有些心虛,正在此刻,應懷真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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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6:10 |只看該作者
  ☆、第 71 章

  應懷真才進門,便見應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安品匆匆入內,上前在老太君耳畔低語了幾句。

  應老太君轉頭看她,微微皺眉,問:「真有此事?」安品點了點頭,便退到旁邊去了。

  此刻應懷真見應玉站在中間兒,便也上前行了禮,應玉轉頭看她,小聲道:「妹妹,我也不知老太君怎麼就知道了,對不住你了。」

  應懷真向她輕輕搖了搖頭,道:「錯兒是兩個人犯下的,哪裡有都給你兜攬了去的,不必說這話,不論怎麼樣,都一塊兒受著便是了。」

  她兩個說話雖輕,旁邊的許源跟李賢淑卻聽了個正著,李賢淑倒也罷了,許源聽了倒很詫異。

  此刻老太君就看向她兩個,不悅地說:「懷真丫頭,素來你是個懂事的,玉兒雖然貪玩胡鬧,你既跟著她,本該好好地勸導止住,怎麼竟也隨了她一塊兒鬧呢?」

  應懷真垂頭道:「這件事的確是我冒失了,求老太君責罰,我跟姐姐都甘心領罰的。」說著便要跪下去。

  應玉忙將她扶住,自己反倒跪在地上,說:「老太君,真的跟懷真妹妹不相干,都是我起頭兒的,就罰我罷了!」

  應老太君聞言又惱,才要說話,忽然聽外頭有人笑了起來,道:「若說你是個起頭兒的,那我又做什麼去了呢?」

  應老太君本面帶惱色,聽了這聲兒,卻不由露出笑容,且不忙訓話,抬頭看去,卻見是應春暉自外頭進來,滿面笑容,上前跪地給老太君行禮。

  應老太君笑道:「快起來罷了……你不是出門去了?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方才又說的什麼話呢?」

  應春暉抬頭道:「老太君且先答應我,饒了玉兒妹妹跟懷真妹妹,我才敢起來呢,不然是萬萬不敢的。」

  老太君詫異,看兩人一眼,便道:「罷了,都先起來!春暉你說,竟是怎麼回事兒?」

  應春暉起身,先忙把應懷真扶著起來,應玉自己也跳起來。

  應春暉才道:「方才去尚武堂看他們演練了……一錯眼的功夫兩個妹妹就不見了,慌得我忙也回來了。」

  老太君惱道:「你說什麼?你也知道她們喬裝改扮地出去了?」

  春暉只笑著說道:「老祖宗不要動怒,這件事原本是我的錯,是我覺著熱鬧好玩,就慫恿著玉兒過去湊熱鬧,玉兒畢竟年紀小,聽我一說,不免貪玩兒,就又攛掇著懷真妹妹,便跟著去了……故而老太君若是要罰,不如且罰我就罷了,究竟我是當哥哥的,沒帶好了妹妹們反而叫她們受罰,又怎麼忍心呢?」

  老太君聞言凝視著春暉,半信半疑地道:「真個兒是你挑唆著她們出去的?我知道你每每心軟愛兜攬事兒,只是這些事上卻別替她們瞞著,這哪裡是大家子的女孩兒所能做的呢,若傳出去,這一生的名頭也就毀了。」

  春暉便歎氣道:「不是我又是誰呢,其他人也沒這麼大膽的……不然她們哪裡知道會有這回事?原本是我做事欠了考量,以後絕不會再犯了。我給老太君請罪,也向兩位妹妹賠禮了。」說著,就朝著應懷真跟應玉行了個禮,才轉身沖著老太君又跪下了,便要磕頭。

  應老太君見狀,倒是心疼,就忙叫應春暉起身不必磕頭,又看看應懷真跟應玉,便問應玉說道:「既然是你哥哥挑唆的,方才你怎麼不肯說他呢?」

  應玉眼珠亂轉,見春暉如此,便靈機一動,順著道:「因哥哥是好意,我自然不捨得供他出來,免得老太君生氣,把哥哥也罰了豈不是不好?」

  老太君聽了這話,又氣又笑,道:「這樣說,還是見了你們的兄妹友愛了?懷真……你是個懂事的,跟他們不一樣。你跟祖奶奶說一句實話:真真兒的是他們說的這樣兒?」

  應懷真見他們兩個都已經說的有鼻子有眼兒,自然無法,只帶笑說道:「正是的呢……哥哥原本是好心,不過也是我們自家太貪玩兒了,倒是不怪哥哥。」

  老太君聽了,哈哈笑了幾聲,道:「你們都說不關別人的事兒,總一心為了對方好,嗯……我看著倒也欣慰。不過,雖然春暉應承了此事,但你們也有錯,也該罰,自此後,半個月不許出門,只在家裡頭自省,算是給你們一個教訓。你們可領受?」

  應懷真跟應玉對視一眼,應玉是個悶不住的性子,就撅嘴,應懷真拉扯了她一把,兩人才雙雙答願領。

  應老太君點了點頭,端詳著三人,忽然又問道:「說了半天,你們卻是怎麼回來府裡的,為什麼門上說並不曾見著?」

  應玉語塞,只看應懷真。

  應懷真聽老太君這樣問,便想到方才安品過來耳語了一番,料到老太君已經知道一二,縱然現在不明白其中詳細,以後再行追查起來,自然也明白,倒不如現在承認的好,因此她便道:「原本是遇見了熙王爺,是他好意,送了我們回來,又怕我們受罰,就悄悄領著我們進府了。」

  春暉也忙笑道:「正是,我才要跟老太君說呢,走到半路便有王爺的人跟我們說了:原來熙王殿下要來咱們府裡,就一塊兒同行了。」

  老太君問道:「王爺怎麼會認得她們?」

  應懷真只好說道:「上回去唐府的時候,曾遇見過王爺,是以認得。」

  應老太君點了點頭,又皺眉歎道:「我以為王爺怎麼來的這麼巧呢?唉……本來我不想讓這件事傳揚出去,故而這會子也沒叫別人在這裡,不然若給別人知道了……畢竟是大不像話,沒想到竟偏給熙王殿下知道了,給王爺這樣的人知道了去,卻讓府裡顏面何存?你們這些冤家!」

  應玉聽了,就插嘴說:「老太君別急,熙王殿下是極好人的,他就是擔心我們給別人看見了,所以才偷偷帶我們進來的,總不會自己幫我們,回頭卻把這件事又說出去呢?」

  春暉道:「妹妹說的是。」

  應老太君唉聲歎氣,喝道:「殿下那是心高寬仁,不肯跟你們這些小的計較,你們卻不能就真當太平無事了似的。罷了!總之以後各自記著,若還是一味地胡鬧,就不是今日這般光景了?」

  三個忙又答應,老太君又教訓了許源跟李賢淑兩個人一番,道:「我原本說過,不要總是一門心思管家裡的事,也要管管自己的孩兒才好,好不容易養的這樣大,一不留神走上邪路又怎麼說呢?連帶把家門的聲譽也毀了!」

  說了一通,就叫許源跟李賢淑把兩人各領回家,好生管教。

  應老太君卻把春暉留下,又細細地問他在尚武堂的事,及熙王來府的事。春暉自一一作答。

  許源揪著應玉出來,當著人,不便罵她,就對李賢淑道:「今兒是玉兒不懂事,把懷真也帶累了,我替她向嫂子賠不是了。」說著便微微屈膝。

  李賢淑笑道:「都是些小事兒,何必這樣隆重其事的……她們雖出去一趟,橫豎沒出別的事,已經是極好的了。」

  許源笑道:「嫂子說的是,倒是比我想得開。」

  李賢淑道:「哪裡是想得開,你自也知道,我們原本在泰州,懷真也是跟個男孩兒似的,四處亂跑慣了,自來了府內,又大了,便不像是之前一般了……我倒是有心叫她多出去散散心,只不要偷偷地跑出去鬧事就是了。」

  應玉樂道:「三伯母,難得你有這心,以後你帶我們出去罷了?」

  李賢淑便笑著點她的額頭,道:「今兒可是還沒玩夠?我若帶你們出去,豈不是也要被罵一頓?你娘自也不依的。」

  許源便笑,作勢要打應玉:「家去再教訓你!」

  正說著,就見應佩從外進來,給李賢淑跟許源見了禮,就問應懷真道:「沒事了麼?」

  應玉道:「佩哥哥怎麼才來?自然是沒事了,春暉哥哥把事兒攬了過去。」

  應佩笑道:「你倒是還笑,幸虧小表舅給我們支招,不然你覺著春暉怎麼能去攬事兒呢?你以後可改了罷!」

  應玉吐吐舌頭,道:「原來是小表舅,我當春暉哥哥怎麼這麼及時進去擔了呢。」

  原來郭建儀有心替應懷真她兩個兜攬了此事,好歹把起事的由頭攬在自己身上,老太君對他,也無非是表面訓斥幾句罷了,偏他人在應公府,自然無從兜攬起來,所以急忙叫小廝找春暉跟應佩,因知道老太太是最喜歡春暉的,縱然他再亂鬧也不至於罰他,瞧在他的面兒上,也不至於重罰她們兩人。

  應佩本也要一塊兒擔著的,郭建儀只攔著他,道:「這件事春暉一個人扛就行了,你去了反而不好。」應佩一想,就也沒有隨行,只等在外間聽消息。

  李賢淑跟許源聽了這話,也才明白其中竟還有這樣的內情,各自嘖嘖,便贊郭建儀。

  應懷真心中暗自感激,問應佩道:「小表舅現在人呢?」

  應佩道:「因熙王來了府裡,父親把他也叫了過去說話了。」

  當下各自散了,許源領了應玉回屋,李賢淑自帶了應懷真回房,應佩便留下來等春暉。

  走到半路,李賢淑見應懷真行的極慢,不像是往常一般,便回頭道:「是想什麼呢?怎麼慢吞吞地?」忽然見她臉色不大好,便拉了一把胳膊,才要說話,應懷真疼得已經叫出聲來:原來李賢淑一把正握著她臂上的傷處。

  李賢淑吃了一驚,打量著她道:「是怎麼了?」

  應懷真額頭汗津津,卻咬著牙回答:「沒有什麼。」

  李賢淑心頭一慌,卻因是在外頭,不好如何,便好歹攙著應懷真回了房內,把房門掩了,應懷真已經疼得受不住,坐在榻上,半條腿只是發抖。

  李賢淑心慌意亂,把丫鬟都指派出去,自己才上前,輕輕扶著應懷真肩膀,問:「哪裡怎麼了?你別嚇唬娘呢!」

  應懷真見李賢淑如此,心想若是不說,恐怕她又胡思亂想了,便道:「我先前在外頭……摔了跤,手臂上傷著了……只是沒事兒,已經塗了藥。」

  李賢淑定了定神,問道:「真個兒只是……摔跤?沒有別的?阿真,你可別瞞著娘!」原來她想著應懷真跟應玉今兒跑去的地方,全是些男兒,萬一有個好歹……

  應懷真見她認真起來,心中一怔,啼笑皆非,便道:「有什麼可瞞著的,娘你又瞎想什麼!真是摔跤了,之前小表舅……」忽然咳嗽了聲,就不言語了。

  李賢淑很不放心,當下便命應懷真她把衣裳脫了,自己檢看,應懷真無法,只好委委屈屈地脫了外衫,最後只穿著褻褲中衣,李賢淑見褲子上帶血,更是驚得魂不附體,仔仔細細看了一翻,只見小腿跟大腿上都有擦傷,小腿上卻塗了藥了……再看上身,除了手臂上帶傷,右邊肩背上竟也是青紫了一片。

  李賢淑見是這樣的場景,越發魂飛魄散,便逼著應懷真把今兒發生的事,一點一滴,巨細無遺地統統說了一遍,那顆心才緩緩地放下來了。

  李賢淑跌坐在旁邊,長長地出了口氣,撫著胸口道:「我的這魂兒……也是飛了……」

  應懷真啼笑皆非,道:「說了只是摔跤罷了,不然又能怎麼樣呢。」

  李賢淑瞪了她一眼,忽然狠狠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道:「你知道什麼?還當自己是四五歲不成?如今大了,事兒自然也多了……」

  說到這裡,忽然問道:「既這樣說……你腿上那傷跟胳膊上的……都是建儀給上的藥?」

  應懷真本不願說此事,只不過李賢淑認了真,一步一步逼著她說的極明白,連她跟熙王在車內說了什麼話都要反復問幾次,郭建儀這事兒自然也瞞不過,好歹他是「小表舅」,倒也不算什麼。

  應懷真便點頭道:「正是,故而表哥知道了……才想法兒向了春暉跟佩哥哥通氣兒呢。」

  李賢淑皺著眉道:「雖然你叫他一聲‘小表舅’,只不過畢竟不算是什麼正經親戚,孤男寡女的……」

  只覺得心裡有些糾結,卻又道:「不過也不能怪他什麼,畢竟是好意……倒也是虧了他,不然老太君這一場怒,不知要怎麼樣呢。」

  思來想去,只好對應懷真道:「以後可謹慎著些罷了!幸虧建儀是個老成的,若換了第二個人這樣……我也不依!以後也再不許了!」

  應懷真見李賢淑這樣說,便笑著答應了,李賢淑這才又拿了藥膏子,親自給她塗那後背跟大腿上的傷,看著傷的那樣,自然是心疼的,便一邊塗一邊兒唉聲歎氣,道:「虧得你爹不在家,不知道……不然……連我也要大罵一頓了!自小你就跌跌撞撞,到如今還是如此,幾時才能改?」

  應懷真聽著她娘嘮嘮叨叨,一時忍痛,一時又笑,一時卻忍不住又嘶嘶亂叫,李賢淑越發心疼,又氣道:「活該活該!罷了小祖宗……我輕點兒就是了!」

  當下應懷真便跟應玉在家中禁足,雖說禁足,只是仍可以彼此亂逛探望的,應懷真正好兒在家裡養傷,因此樂得各處不去。

  應玉是個閒不住的,隔幾天便來同應懷真說話,這日,因又說起這件事來,應玉便說:「可是怪的很,老太君連咱們怎麼回府的都不知道……怎麼竟聽說我們去胡鬧了呢?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聽了風去!」

  應懷真便問她:「你可把這件事跟別人說過?」

  應玉道:「哪裡敢呢?我只隱約跟姐姐說過一次,姐姐總不會害我的呢。」

  應懷真聽了,心中暗想應翠跟應蕊素來極好,莫非……然而應玉是個急脾氣,若跟她說了,又無什麼證據只是猜測,只怕她又鬧出事來,因此應懷真便並沒有吱聲。

  又過了幾日,正應玉郭白露等在同應懷真閒話,忽然門上報說唐府的小姐來到。

  原來應懷真因禁足,一直不曾出門,敏麗多日不見她,未免想念,便親自來了。

  應玉等見敏麗來了,知道她向來跟應懷真交好,兩人或許有什麼體己話說,便略坐一會兒,借機告辭了。

  等眾人去了,敏麗便道:「你這壞丫頭,可是把我忘了,這許多日子都不肯理我,非要我親自過來揪你。」

  應懷真見她問起來,不免就把惹禍的事兒說了,因知道敏麗謹慎妥帖,不是嘴碎之人,故而把出去玩、遇上歹人等事都說了。

  敏麗聽了,呆了半晌,便歎道:「怪不得呢,竟是出了這事……原來小淩公子是因為這個受的傷,怪不得……」

  應懷真聽她說「怪不得」,還以為她是因明白了自己為何沒去尋她,沒想到竟說到淩絕,便一怔。

  敏麗兀自出了會兒神,才幽幽地對應懷真道:「你這幾日不曾出去,大概也不知道罷了……景深哥哥……唉,他惹了禍呢。」

  應懷真正琢磨她提起淩絕之事,忽然又聽見說淩景深,不由便問:「這又是什麼事?」

  敏麗雙目盈盈,竟是眼圈微紅,便道:「我只聽說,景深哥哥不知何故……忽然間把駙馬都尉的侄兒一家子都給打了……」

  應懷真目瞪口呆,敏麗道:「我聽說了後只問哥哥,哥哥說是因為駙馬都尉的那個侄兒打傷了小淩公子……景深哥哥難忍這口氣,便找上門去,打了他們滿家,傷了不少人……事情鬧得極大,駙馬都尉上奏了,要嚴懲景深哥哥呢。」

  說到這裡,敏麗竟掉了淚,忙掏出帕子擦淚。

  應懷真呆了半晌,問道:「淩大人素日瞧來是那樣冷靜的一個人,怎麼竟如此衝動行事呢?」

  敏麗拭幹了淚,才說:「若事情不關小淩公子,他自然無事,只是小淩公子如他的性命一樣……」

  應懷真也覺震驚,忙又問道:「姐姐可知道淩絕、那小淩公子……他傷的如何呢?」

  敏麗定了定神,道:「聽說倒是無礙,太醫給瞧過了,胸腹間略有些內傷,調養些日子就會好了……」

  應懷真徐徐出了口氣,暗中念了聲「阿彌陀佛」,心中只想:本來兩不相干,倘若淩絕因此而重傷或者如何,彼此之間卻有些說不清了,如今聽他會痊癒,竟無端松了口氣。

  敏麗卻只是為了淩景深擔心,又道:「我哥哥也是壞了,我向他打聽景深哥哥的事兒,他竟然不怎麼理睬我,愛答不理的……我問的急了,他就說:‘妹妹不要理會外頭男人們的事兒,你如今年紀大了,該正經擇一門好夫婿,總是一味地關心他又像什麼話’——懷真你聽聽,哥哥這是怎麼了?景深哥哥遇了事兒,我關心關心又如何,他不肯告訴我也罷了,竟還拿這話來噎我……」

  敏麗說到這裡,更覺著傷心,便又帕子掩著口,流下淚來。

  應懷真聽到這裡,心裡卻不安起來。

  原來她上次曾跟小唐提起過敏麗的親事……本來也是想讓小唐上心,替敏麗另擇好的夫婿人選,別叫她沉溺于跟淩景深的無望之望中,也不知小唐到底聽進去了不曾。

  如今聽敏麗如此說,應懷真心中便想:「莫非是小唐叔叔聽明白了我的話……所以才這樣對姐姐的?」可是眼看著敏麗如此傷心,卻又十分不忍。

  應懷真只好勸慰,道:「可能唐叔叔也是為了這件事心煩……所以才不似往日一樣耐心,或許他正為淩大人的事奔波忙碌呢?只是這些自然不會告訴姐姐知道……他多半是叫姐姐安心的意思,只是說錯了話……」一邊身不由己說著,一邊心中叫苦。

  敏麗聽了這話,倒是受用,便停了淚,握住應懷真的手,說道:「這幾日我心裡只覺得憋悶委屈,卻無人能說……虧得有你……」

  因方才哭了,自覺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方才在此坐著的諸人,便對應懷真道:「方才在這裡的一位,是不是就是郭家的那位小姐?」

  唐敏麗來過幾次府中,自然認得應玉,此刻說的必是郭白露。應懷真道:「正是呢,姐姐不認得她?」

  敏麗垂了眼皮不言語,隔了會兒,才說道:「我雖不認得她,但是卻也知道是個冷心的人。」

  唐敏麗素來不肯輕易褒貶人,如今竟這樣說郭白露,隱約面露不屑……應懷真聽了這話,很是詫異,忙問端倪。

  敏麗並不回答,只先看了看室內並沒別的人,半晌,才對應懷真低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必然是不知道的……這位郭姑娘,跟小淩公子是有過婚約的。」

  應懷真聽了「婚約」,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尋常,頃刻才如五雷轟頂,呆呆怔怔地問:「哪個小淩公子?姐姐說的難道是……淩絕?」

  敏麗歎了聲,道:「除了他,還有誰?兩家本是小時候就定過口頭之約的,後來因為各種事情分開了,後來郭家又回京……兩家雖見了面兒,可都不曾把此事對外說過……只是景深哥哥有一次對我提起來,說是小淩公子……對那位郭姑娘是極中意的,只是這位郭姑娘……倒是有些……怎麼說呢,我近來倒還聽說有些人還向他們家提親來著……」

  應懷真心中大亂,滿腦子只是「淩絕同郭白露有婚約」這一句話,然而她卻絲毫也不知此事,別說今生,就連前世竟也是一絲兒也沒聽聞過的!這怎麼可能?

  忽然應懷真又亂亂地想起來:上回郭白露來見老太君,說起鴻臚寺少卿向他們家提親的事,郭白露只是略有羞色,並不曾說及其他。

  再後來……她們在暖閣裡說話,春暉帶著淩絕經過,應蕊應玉等都忙著跑去看,獨郭白露端然坐著,八風不動,像是不曾聽過淩絕這個人。

  當時應懷真還贊她嫻雅端莊,很是正經大家小姐的風範。

  可話說回來,若真的淩絕同郭白露有婚約,上一世她跟淩絕結親之時,為什麼竟毫無風聲,連誰的隻言片語都不曾有過?淩絕竟也不曾提過。

  然而既然是淩景深親口跟敏麗說的,那自然是並無差錯了。

  應懷真越想,心中就越像是有一個莫名的疑團,正在鼓漲躍動,嗡然發聲,鬧得她十分難受,竟連敏麗在叫她都未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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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6:37 |只看該作者
 ☆、第 72 章

  馬車停在興澤樓前面兒,小夥計一眼瞧見,忙迎上去,垂手恭候兩人下車,一邊兒笑說:「唐大人淩大人,有日子沒來了,小人可盼著兩位呢!」

  小唐笑看他一眼,道:「不必這樣殷勤,準備了好東西給我們就是了。」

  小夥計躬身迎著入內,邊問道:「大人們今兒還是吃羊肉鍋?」

  小唐轉頭看淩景深,見他低著頭不做聲,就對小夥計道:「成天吃那個未免犯燥,今兒不吃了,就切二斤熟牛肉,弄點清淡的菜色就行,酒倒是要好……」

  淩景深聽了才抬頭,道:「你不是不吃牛肉的?」

  小唐道:「我不吃你可以吃。你既然不肯說要吃什麼,自然是我給你做主了。」

  淩景深仍是雙眉鬱鬱,小唐笑著,探臂將他一攬,道:「走吧,你自跟了恩師當差本就瘦了些,再加上這件事鬧心,到底要補補才好。」

  淩景深腳下還有些遲疑,早被小唐摟著上樓去了。

  小夥計請兩人入了座,又問:「酒有上好的寒潭香跟秋露白……還有新進了一種羅浮春,味道是最好的,許多大人們也都喜歡。」

  小唐見淩景深仍是不言語,便笑道:「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好!那就喝這個了。」

  小夥計應了,果然極快地送了幾樣兒好菜來,大冬天的,除了小唐要的牛肉,其他無非是些肴肉,熏鴨,白玉豆腐,水晶蝦仁,清炒時蔬,並一道松鼠桂魚之類。

  小唐端詳著,總覺著淩景深不甚喜歡,小夥計見他有猶豫之色,便又陪笑道:「咱們剛來了新鮮的海參,蔥燒了是最入味的。」

  小唐笑說:「既有這好東西,那還藏著不成?快去做來。」

  那小夥計高高興興地忙去了,淩景深便看小唐:「你是哪裡發了大財?這些已經夠吃了,誰又吃那貴價東西做什麼?」

  小唐道:「少囉嗦……先喝一口你要的冷酒,嘗嘗順不順口。——你不吃我不吃,就拿來看總成罷了?」

  淩景深出了口氣,肩膀微垂,舉手端了酒杯一飲而盡。

  小唐便夾了塊白切牛肉放在他跟前兒,道:「快壓一壓,別空心著喝立刻就醉了,跟我上回似的。」

  淩景深才忍不住笑了,道:「你上回哪裡是空心喝酒的緣故……」一搖頭,果然就吃了那塊肉。

  小唐見他露出笑容,才也吃了口時蔬,道:「你也好意思說,我聽說是永慕送我回去的,你倒是跑的快,哪裡有這樣的人。」

  淩景深道:「讓堂堂王爺殿下親自送你,難道不比我強?不要得了便宜又賣乖。」

  小唐道:「誰送不是送,多少是個情誼罷了。」

  淩景深一笑,自顧默默地吃了起來,小唐見他意興不高,有心逗他開懷,便故意說些逸聞趣事,片刻蔥燒海參便上了,小唐吃了口,點頭道:「難為他們了,你嘗嘗這口味如何?」

  淩景深便也吃了一道,又喝了兩壺酒,漸漸地便有些醉意了。

  小唐見他喝酒喝得又快又凶,怕他醉了,就把酒壺拿到自己跟前兒。

  淩景深斜睨他,道:「你既請客,怎不叫人喝酒?」

  小唐便笑說:「我是怕你喝醉了,把人家桌子掀了,豈不是又要賠一份兒錢?」

  淩景深聽到這裡,便笑起來,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自然是我打了那賤胚一家,實在太冒失衝動了,何必只是忍著不說出來?」

  小唐見他說起這個,便道:「我說你做什麼?你又不是孩子,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何況我知道你極疼小絕,試想……若有人膽敢傷了敏麗……我也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淩景深瞅著他,默然。

  小唐又笑說:「我是將心比心之語,然而我卻不會像是你這樣冒失,只慢慢地擺佈罷了,自有一千種法子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何苦這樣大鬧一場,反而連累了你自己呢?」

  淩景深才又笑道:「看看,這不是開始訓我了麼?」

  小唐抬手過去,在他肩頭一按,道:「我也難忍心就訓你,小絕是那樣出色的孩子,從小連被人大聲說話也不曾有過,我瞧著都心疼,何況是你?」

  淩景深聽了,複又喝了一杯酒,還要,小唐卻已經不給了。

  淩景深便不再動作,只呆呆地看著滿桌菜色,半晌,才喃喃道:「小絕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又那樣懂事,生得又好,我真是疼他如疼自己的眼珠一般,你也知道,我母親素來並不待見我,小絕每每替我說話,我是絕不容許有人動他一根手指頭,若他有事,就如要了我的性命一般……前兒我見他那樣,竟還吐了血,我一想到他的樣子,只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殺了!」

  小唐點點頭,聽淩景深聲音有異,又見他垂著頭僵著肩的模樣,仿佛仍是處在剛見到淩絕受傷時候的那種無端恐懼中。

  小唐歎了聲,起身走到淩景深身邊兒,將他肩頭一攬,道:「我明白你的心,你對小絕,竟不像是對待弟弟,而是像對待兒子一般……」

  淩景深聽到這裡,鼻子越發泛酸,淚便墜了下來,只壓著嗓子道:「你說要悄悄地擺佈他們,但我若想暗中動手,林大人明察秋毫,未必肯允許,難道此事就這麼過了不成?故而我索性就正大光明地大鬧一場……我為他所做的也只有這個了。」說著,想到不管如何出氣,淩絕卻仍是受了那樣一場苦楚,淩景深心中難過之極,渾身微微戰慄,卻仍是強忍。

  小唐看得明白,輕歎一聲,把他往自己胸前一摟,輕拍他的肩頭道:「沒事了景深,小絕如今已經平安了不是?以後再多加留意就是了……何苦總害自己難過?小絕也知道你近來不快,他心裡難道不擔憂你的?你倒是也為他想想。」

  淩景深聽了這話,多日來的憤怒難過恐懼,等等等等,盡數在此刻掩不住了,靠在小唐胸前,瞬間淚如雨下。

  卻說在應公府,應懷真正自亂亂地想著淩絕跟郭白露曾有婚約之事,耳畔聽敏麗連喚數聲,她才回過神來,呆呆看向敏麗。

  卻聽敏麗問道:「你方才在發什麼呆?」

  應懷真道:「我……我只是有些詫異,怎麼我絲毫也沒聽說這件事兒呢?誰也不曾說過。」

  敏麗道:「這是淩家做人厚道,你當小淩公子是怎麼說的?他知道郭家姑娘心氣兒高,便只說‘此刻且不忙著下聘,等我高中了有功名在身再定不遲,務必給人家一個交代’……你瞧,小淩公子年紀雖小,卻是個有志向的,只可惜……郭家的姑娘……」

  應懷真聽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不再噤口,便道:「我也聽說了,白露姐姐家裡頭……有好些人去提親的?前兒還有個鴻臚寺少卿家的公子……只是他們家好像不中意……」

  敏麗點頭道:「可不是呢?所以景深哥哥很有些不高興,唉,只是他弟弟那傻孩子……一心一意喜歡上了,就被人戲弄了也不明白。殊不知人家真個兒暗中在比著看呢,倘若真的有個權勢地位比他們家都強的,叫我私下裡看,郭家一定是會轉而選之的。」

  應懷真聽了這一番話,如傻如呆,還怕不實,就又問:「這些可都是淩大人告訴姐姐的?」

  敏麗點點頭,悄聲道:「景深哥哥也是不喜的,才偷偷跟我說了這些,只是捱不過小淩公子自己喜歡呀……」

  應懷真複又出神,卻聽敏麗又唉聲歎氣說道:「小淩公子傷的那樣,她連去看一眼也不曾,故而我說她是冷心的呢……」

  敏麗說到這裡,忽地看著應懷真,握住她的手道:「懷真,既然小淩公子同府內是相識,又是為了救你們傷著了,好不好今日咱們一塊兒去淩府探望探望呢?」

  應懷真猛然聽見這句,立刻脫口說道:「我不去!」

  敏麗一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又低下頭去了。

  應懷真自忖話說的太快,忙平復了一下心緒,才說:「我並不是不想去……只是如今老太君叫我禁足,姐姐是知道的。」

  敏麗聽了這句,才點了點頭。應懷真瞧著她的模樣,依稀猜到她的心事,便問:「姐姐去淩府……」話說一半,忙又停住。

  原來應懷真猜敏麗是因想念淩景深,所以想藉口去探望淩絕,順便見見那人罷了……然而這話怎麼說得出口?只怕敏麗必然羞臊無地。

  兩人對坐了片刻,應懷真心中思潮如湧,恨不得抓住每一個人到跟前兒,親口問一問才好,問郭建儀為何疏遠了他們,問淩絕前世為什麼不說他跟郭白露有親,問他究竟為什麼曾那麼恨她跟應家……

  本來想把這件事徹底撇下的,畢竟今生已經兩不相干,然而一步一步到此,應懷真只覺得此刻雖然瞧著比前世安逸,但周遭的情形卻仍是如前世一般,並不是因她已經變了而全變了的。

  尤其是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內情,仍是如前世一般悄然有序而行。

  倘若……真的還是這樣下去,將來會不會仍是會……重蹈覆轍?

  這個想法讓應懷真的心猛然刺痛了一下,頓時就又想起李賢淑之事來,若不是那燕窩她發現的及時,對那味道記得牢靠,今生的母親,豈不是正跟上一世一樣的下場了?

  應懷真一邊兒想,一邊通身發涼,緊握著雙手,才能克制住那種無端襲來的戰慄悚然之感。

  她本來想安分守己,以守為攻,不去招惹任何是非。可如今看來,這冥冥中的因果,竟有些「我不去就山,山卻來就我」、畢竟會來到之勢。

  室內鴉雀無聲,應懷真跟敏麗兩個人各懷心事,忽然外間有個丫頭來到,竟是老太君房裡的。

  應懷真不知何事,忙打起精神來,那丫頭進來,笑說:「老太君說了,姑娘在家裡也悶得夠了,既然是唐府的小姐來了,倒可以出去走走,不用拘束,更別慢待了客人。」

  應懷真聽了這話,心中詫異。

  敏麗便向那丫頭笑道:「替我多謝老太君美意了,先前正也想叫懷真妹妹陪我出去走走,不過……」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把她的手輕輕一按,沖那小丫頭道:「既然如此,請姐姐回去回稟老太君一聲,唐姐姐正想叫我出去一趟……不會耽擱許久,晌午就回。」

  那小丫頭便道:「姑娘去就是了,不礙事的,老太君特意叫我傳話來呢。」說話間,就自回去稟告了,片刻回來,笑道:「老太君只說:什麼大不了的,特意要回一聲,自管去就是了,只是要好好的就行。」

  敏麗打量應懷真,不明白她為何變了主意,便問道:「你當真願意陪我去?」

  應懷真道:「畢竟小淩公子是因我們傷著的,我倒要跟他說一聲謝才好。」

  敏麗大為歡悅,握住應懷真的手道:「這才是有情有義的好丫頭呢。」

  應懷真心中只是苦笑:殊不知歷經前世之事,此生她以「情」之一字為穿腸毒藥,是打定主意絕不會碰的。

  當下應懷真換了衣裳,帶了個丫鬟,只乘了敏麗的馬車,往淩府而去。

  誰知到了淩府,卻被告知淩景深先前出去了,還是被小唐叫了出去的。

  唐敏麗十分愕然,又隱隱地有些失望,可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去探望一番淩絕。

  丫鬟領著進了內室,淩絕本還在床、上靜養,聽聞是她們兩人來了,滿心詫異,早已起身換了衣裳。

  兩下相見了,敏麗自然便噓寒問暖地說了幾句,淩絕道:「謝謝姐姐還牽掛著,我已經好了……」說話間,就掃向旁邊的應懷真,心中仍是訝異她竟也會來。

  正好應懷真也看他,目光相對,應懷真明白淩絕的意思,便道:「敏麗姐姐去我家裡,跟我說起來,大家就一塊兒過來看望了,如今見你沒事就大好了。」

  淩絕心中雖驚訝,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只點頭道:「多謝了,不妨事。」

  敏麗就又問淩絕近來淩景深如何,淩絕歎道:「哥哥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他近來很是不快,唐哥哥是有心人,來硬拉著他出去了,散散心卻是好的……」說到這裡,胸口有些氣不順,便輕輕咳嗽了聲。

  敏麗點點頭,心不在焉,就起身來走到外頭,微微地四處看去,心想著淩景深是否曾在此處做過什麼……一時又有些癡癡發呆。

  應懷真回頭看看,見敏麗出神,卻也明白。又見小丫頭都站在門口,她心中略想了想,便對淩絕道:「我有一件事,大概唐突,卻也很想問一問,希望你不要介意。」

  因為始終心懷芥蒂,當面兒連他的名字也不能叫一聲。

  淩絕挑了挑眉:「何事?你說就是了。」

  應懷真暗中吸了口氣,放低了聲,問道:「我聽說……你跟郭家的白露姐姐是有過婚約的?此事可真?」

  淩絕聽了,微微色變,見左右無人,才道:「你怎麼知道?」

  應懷真見他如此回答,已經認定是真了,心中冰涼,鎮定片刻,才又問:「既然是真的,那麼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兩家竟都不說,別人都一字不知?」

  淩絕只是盯著她,問道:「你到底從何處聽來的?你……你可對別人說了?」

  應懷真見他隱約緊張,口吻中竟還有幾分提防似的,仿佛擔心她已經洩露了什麼重大機密一樣,便微微皺眉,並不做聲。

  淩絕見她微冷的模樣,略想了想,知道她雖然跟自己不對脾氣,但卻也不是個愛弄舌之人,淩絕暗中松了口氣,便道:「不錯,是有此事,然而我不想現在就叫世人知道……我現在並無功名,何必就急著去把人家束縛住了?等功成名就了再說不遲。何況此刻說出去,讓郭家以為我是個以此為要脅之人了……對了,究竟是誰跟你說的,莫非……是白露姐姐?」

  原來想到她曾跟郭白露相處甚好,不由微微露出幾分急切,心中又隱隱喜悅,竟是想:若是郭白露把此事說給了應懷真,那麼豈不是證明郭白露心裡也記掛此事的?

  應懷真看著他,將淩絕雙眸中的神色看得一覽無餘,於是並不回答,只順水推舟地問道:「話雖如此,可如今郭家有許多求親的,你難道一點兒也不擔心?」

  淩絕微微一笑,道:「我擔心什麼?她……總之,就算一萬個人去提親又如何,且比比看罷了。」面上是一股少年自傲。

  應懷真無言以對,記憶中的種種緩緩湧出,似水流將她包圍其中,暗中用手指甲掐了掐掌心,便又問道:「那麼……假如有人家向你提親,你又如何?」

  淩絕見她今日只說這些,越發詫異,便冷笑道:「能入了我的眼的,也是少的很!」言外之意,自然已經是認定了郭白露了。

  應懷真緩緩地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淩絕卻又不舍問道:「你還未曾告訴我是誰跟你說的……」

  四目相對,應懷真越發看清楚淩絕雙眼中的期盼:原來他對郭白露動了意了,所以才露出這種略帶渴望的凝視神情。

  前生他何曾這樣看過她?到最後還以為他只是一味地無情,不料此刻見了才知道,原來他不是無情,只是對她無情罷了。

  然而這樣倒也是好,畢竟這世間會有一人……能叫他也嘗到患得患失、被人折磨的滋味?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淩絕雙眸隱含情切,急欲得一個令他心安的答案,應懷真的雙眼裡卻是一片煙花綻放後的灰燼,從天徐徐降落在寂寂荒原上。

  半晌,應懷真淡淡地笑了笑,挪開目光,慢慢起身。

  她緩步走到外間,對敏麗道:「姐姐,咱們走罷。」

  淩絕見她竟然不答,心中不免失落,只好相送,敏麗忙對他說:「你且歇著,讓底下人送就是了,不要因我們來了一趟,反讓你再受累。」

  淩絕只好答應,在門口止步,卻看向應懷真,一看之下,卻見她正仰頭看著前方天際,神情無悲無喜,只是一片淡漠清寂。

  因淩府跟唐府較近,敏麗便請應懷真去府裡坐會兒,應懷真只推辭了。

  敏麗知道她禁足中,也不敢苦留,如此順路先到唐府,敏麗先下了車,正要吩咐小廝好生送她回去,便見到有個人騎著馬兒遙遙而來,到了門口,翻身下馬,道:「妹妹去哪裡了?」

  原來正是小唐回來了,敏麗倒是歡喜,便說:「方才跟懷真去了淩府探望小淩公子,哥哥去喝酒了?」

  小唐頷首,又望著馬車道:「懷真也在?怎麼不進府去?」

  馬車裡應懷真聽了動靜,便略掀起簾子,點頭致意道:「唐叔叔,恕我失禮,不能下車相見了。」

  小唐看著她笑道:「怎麼不下來呢?莫非是看我回來了,故意躲著?」

  敏麗便說了應懷真要家去,又說:「哥哥回來的正好兒,我正擔心他們不能送的周全,你便替我送懷真回府豈不妥當?」

  應懷真聽了,正要攔住,小唐已經翻身上馬,回頭笑道:「妹妹縱然不說,我也是要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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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7:01 |只看該作者
  ☆、第 73 章

  敏麗滿心裡其實想問淩景深之事,見狀只好作罷,目送車馬離去,便轉身進了府。

  且說小唐騎馬隨車而行,走到半路,忽地見車簾子微微一動,小唐低頭看去,卻見應懷真正在看著他,似有話說。

  小唐忙一牽韁繩,將馬兒靠近了些,便問道:「小懷真,是有何事?」

  應懷真看了小唐一會兒,便小聲道:「唐叔叔,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你……」

  小唐聞言便笑道:「請教……倒是什麼事兒?你說,我聽著呢。」

  應懷真有些難言,便說:「這樣不好講話,唐叔叔你且上來說話可使得?」

  小唐便笑道:「真真兒是人小鬼大。」

  果然就叫趕車的小廝停了下來,自己過去交代了兩句,才也躍上馬車。

  小唐進了車廂內,一抬頭,便見應懷真端端正正坐在左側的車壁旁,瞧來分外規矩,小唐便到她對面兒坐了,盤膝說道:「到底什麼話呢?」

  應懷真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低頭思忖片刻,才說道:「唐叔叔,只因我前兒看了一則話本,裡面有個故事,我瞧著很不明白……我想著你的見識高明,故而想請教請教。」

  小唐聞言挑了挑眉,便笑問:「難得竟又給你誇了一番,高明卻不敢當,只比你癡長幾歲罷了,究竟什麼故事?你說說看。」

  應懷真抬眸看他一眼,才道:「是我偷偷看的一個故事,我如今跟你說,你可萬萬別跟別人說好麼?」

  小唐瞧她說的認真,便笑道:「好,我答應你,在此間說的話,出去我便忘了,如何?」

  應懷真這才一笑,想了會兒,才垂了眼皮兒,道:「這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大家子的小姐,她、她喜歡一個少年公子……」

  說到這裡,臉上已經泛了暈紅,便低了頭,目光四處亂看,心想幸虧是他,若換了第二個人,也是無法出口的。

  小唐聽她說了這句,已經忍不住要笑,然而見她滿面羞赧難以掩飾,卻又忍著不笑,反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道:「然後如何呢?他們最後必定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應懷真見他接了口兒,並不曾取笑自己,才松了口氣,就道:「他們的確是成了親,只不過……這位公子很不喜歡這小姐……甚至憎恨她,最後竟害了這小姐的全家。」

  小唐本以為是個「才子佳人鴛鴦蝴蝶」的尋常故事,聽到這裡,才露出幾分訝異之色,道:「好奇異,竟還有這樣的話本兒?」

  應懷真微微點了點頭,道:「後來這位小姐才知道……原來這位公子早先,曾同另一家的姑娘有過婚約,只不知這小姐並不知情罷了……」

  小唐面露思忖之色,微微頷首,道:「所以?」

  應懷真停了一停,便問道:「唐叔叔,我只是不明白,莫非就是因為此事,所以這公子就恨極了這小姐?所以竟害了她全家來報復不成?」

  小唐聽到這裡,才道:「你所說的這位小姐,家中是否極有權勢的?」

  應懷真吃了一驚,抬頭問道:「你怎麼知道?」

  小唐笑了笑,道:「聽你這故事裡,這位公子卻像是個有點兒氣性的,只是走了邪路。既然害了她全家,像是個不肯屈身的意思,且你又說他早有婚約……所以我推想他當初答應這門親事必然是迫不得已,或許於他看來,是被權勢所迫,故而不甘心呢?」

  應懷真怔怔然地聽著,眼前微微發花,忙定神,又問:「可是他自始至終並不曾提及自己曾有婚約……何況,那小姐也不知他有婚約在身的,因此惹禍,何其無辜?」

  小唐笑道:「你也說著小姐家裡權勢極大,必然是個被嬌養成性的了,縱然她真的一無所知,莫非她家裡人也真的一無所知麼?只怕是明知而瞞著?」

  應懷真聽了這話,細細一想,似醍醐灌頂,往後一靠,生生地咽了口氣,竟不能言語。

  小唐又道:「不過……只因為被棒打鴛鴦就害了人全家,這似乎又有些說不通,以我的想法,——若這公子本性極惡,想借機攀龍附鳳,他害了這位小姐全家必有好處,背後或許又有人指使……」

  小唐說到這裡,忽地啞然失笑:原來他竟開始以朝堂上的權謀之爭去推測此事,而應懷真所問的明明是個小女孩兒愛看的「鴛鴦蝴蝶」故事,真真是風馬牛不相及了。

  因此小唐便停了口,不料應懷真顫聲問道:「若他真的得了好處呢?」

  小唐有些愕然,凝視著她的眼睛,卻見應懷真的雙眼微微泛紅,他便慢慢說道:「若真如此,只能證明此人狼子野心罷了。」

  應懷真聽著「狼子野心」四字,想到今生淩絕挺身護著她跟應玉之態,又想到前世最後的那絕情面孔,微微搖頭,仍是猶豫道:「我、我也說不清了……」

  小唐心中一動,便說道:「若他真個兒本性不壞,那麼必然還有其他更深重的原因叫他如此,只是你跟我說的只有這麼點兒,我也難想到別的,再說也只是瞎猜罷了。唉……究竟你是看的什麼話本呢?竟是這樣離奇古怪的故事?尋常故事不都是……」

  應懷真忙低了頭,小唐笑道:「總不會是敏麗給你的什麼書?回頭我可要訓她的。她先前跟明慧兩個時常偷偷地亂換些稀奇古怪的書看,還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可也別給她們帶壞了?」

  應懷真極快地壓下心中翻騰之意,抬頭一笑,道:「當然不是了,是我自己……閑著亂翻看見的。」

  小唐見她雖然是笑著,但雙眸水光閃爍,這個笑竟是悲喜交加似的,他心中微動,面上仍只做若無其事狀,說道:「那麼,你問了這麼些,莫非書中竟都沒有提的?」

  應懷真小聲道:「並沒有提……所以我不知此中究竟……才問唐叔叔你的。」

  小唐溫聲道:「傻孩子,看看就罷了,何必又想得這樣兒?又不是你親身經歷了的。」

  應懷真聽了這句「親身經歷」,只覺一顆心好像又給人撕開了一樣,忙轉開頭去。

  正此時,外頭一陣呼喝,馬車忽然顛了一顛,應懷真不留意,身子不免微晃。

  小唐舉手將她雙肩握住,卻見她雙眸之中淚光一搖,悄無聲息地兩滴淚就沒入衣袖上了。

  小唐忙扶著她,一手掀開簾子往外看,沉聲問道:「發生何事了?」

  外頭的小廝說道:「爺放心,並沒什麼,只是沒提防地上有塊兒石頭,顛了一下子。」

  小唐點點頭,放下簾子,此刻應懷真往後挪了挪,便又靠在車壁上端然坐好了。

  小唐回頭,便道:「其實人心實在難說,比如……但凡得不到的,總覺得是至好不過的,那最終到了手的,卻可能覺著並不珍貴,每每棄若敝履,喜新厭舊……你這個故事倒也好玩兒,不落俗套,只是這小姐一家子未免太慘了些。」

  應懷真聽了,便笑了笑,悄聲說道:「都是她鬼迷心竅,沒有帶眼識人。」

  小唐歎了聲,道:「其實也不能這樣說,有時候造化弄人罷了,何況你道是‘癡男怨女’這四個字是憑空捏造的麼?自然是有人做得出……又連歐陽公也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連文豪大儒尚且如此……」

  小唐說到這裡,忙停住了,自悔道:「我還說敏麗和你,連我也差點兒給你引的邪魔了,竟跟你說起這些來……你只當沒聽見,即刻忘了,知道麼?」

  應懷真正呆呆聽著,忽然見小唐自悔失言,她反倒破涕為笑了,便道:「我自來也沒聽過唐叔叔說這些話……倒覺著有趣。」

  小唐見她笑得有幾分促狹,忍不住抬手虛虛地點了她兩下,道:「竟給你這小丫頭戲耍了……罷了,你只管聽了去,只不過別像你說的故事裡這小姐一般癡妄就是了。」

  應懷真複又默然不語。

  小唐卻又覷著她,慢慢說道:「然而也不用怕,還有唐叔叔呢……我總會給你仔細看著,不會叫人隨隨便便地就把你騙了去。」說著就又看著她笑。

  應懷真的臉又慢慢地紅了,似薄薄染了一層胭脂,道:「怎麼說不上兩句,就總拿我取笑呢,上次都說了我是不嫁的……也不勞你操心……」

  含羞帶惱地說到這裡,忽然又抬頭問小唐道:「是了,唐叔叔回來這麼些日子了,怎麼還沒聽說你跟林姐姐的好日子呢?」

  小唐見她問,便道:「因才回來事兒多,又是年底這時候,未免雜亂,家裡頭已經在商議了,過幾日大概就先訂親。」

  應懷真便含笑問道:「唐叔叔都這個年紀了,還先訂親?」

  小唐瞧著她狡黠的眸光,又大笑道:「好好,你總算又找著機會,總算拿我取笑回來了?」

  應懷真掩口而笑,便不再說下去,一時也把方才的驚心傷懷給全忘了。

  馬車骨碌碌而行,兩個人便一時都沒有說話,應懷真這才嗅到車廂內有一陣微微地酒氣,就又問道:「唐叔叔,你方才是跟淩大人喝酒來著?」

  小唐忙舉起袖子自己嗅了嗅,道:「可是的呢……是不是熏著你了?若沒別的話,我先出去罷了。」

  應懷真道:「不礙事,這氣息倒是不難聞,你喝的什麼酒?」

  小唐道:「是羅浮春,你可嘗過?」

  「羅浮春?我並沒有嘗過,只是聽說過……」應懷真嫣然一笑,心頭微動,輕聲念道:「我今身世兩相違,西流白日東流水。樓中老人日清新,天上豈有癡仙人,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

  小唐見她竟知道這詩,又聽她嬌聲嫩語,念了一遍,只覺魂魄動搖,不由愣怔住了。

  應懷真因聽了這個酒名,又因此詩觸動心事,念罷之後,見小唐定睛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怕小唐以為她故意賣弄,便咳嗽了一聲,道:「只是無意中忽然想起來,唐叔叔別笑話我……」

  小唐見她轉開臉去,就也只是一笑,道:「我也很喜歡這首,也因了這一句,才喝得此酒……」說到這裡,忽然覺著不太妥當,就也不言語了。

  車廂內散發著淡淡地酒氣,合著一股清香,氤氳曖然。

  小唐因多吃了幾杯,進了車內,被暖氣溫香微微一熏,不由地有些困倦,見應懷真不言語,就也往後靠了靠,微微地閉目養神。

  如此走了片刻,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應懷真見他雙眸微閉,長睫動也不動,光影在他面上閃閃爍爍,那眼角一顆淚痣也是似有若無,瞧來萬般安寧。

  應懷真見他似乎睡著了,就不驚動他,只輕輕地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卻見果然是將到了應公府,只不過並不是在門首,而是在街頭上。

  應懷真正疑惑著,小唐睜開雙眼,望見她的神情,便道:「不妨事,我特意吩咐他們停在這裡的……」

  應懷真仍是不解,小唐伸了伸胳膊,道:「我先下去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才明白小唐的用意:他在此處下車換乘了馬兒,免得到了門首給人看見了,又多一些奇異古怪的言語。

  應懷真心中感念,見小唐到了車廂旁,忽地說道:「唐叔叔,我還有一件事……」

  小唐便停了下來,回頭道:「何事?」

  應懷真道:「敏麗姐姐跟我說……她問起淩大人的事兒,唐叔叔不甚喜歡,反噎了姐姐……這卻是為何?」

  小唐凝視著她的眸子,半晌一笑道:「你這丫頭倒來問我?不是你提醒我的麼?」

  應懷真本正猜疑是因為她旁敲側擊了幾句所致,沒想到小唐果然直認了,不由心慌,忙道:「我哪裡提醒你了?快不要亂說。」若給敏麗知道,她恐怕就活不出來了。

  小唐見她慌張,便笑道:「好罷,是我說錯了……只是我自己多心如何?我自也覺著敏麗也漸漸大了,是該給她找個正經的良婿了。」

  這話卻正是下雪那日應懷真隱約說過的。應懷真心中一歎,咬了咬唇,索性問道:「唐叔叔如此,是擔心敏麗姐姐同淩大人……可是你不是同淩大人極好的麼?難道覺著他不好?」

  ——她是因為知道淩景深並不長命,所以才想勸阻敏麗的,小唐卻又如何?

  小唐笑微微地看著她,道:「我的確是同景深極好,只不過……景深那個人,做兄弟自然是不錯,可當人家的夫君麼……」

  說到這裡,就自顧自一笑搖頭,道:「景深性情不羈,只怕並非敏麗的良配。」

  應懷真聽著這話,半是意外,待還要問什麼,卻又適可而止罷了。

  小唐見她懵懵然瞅著自己,便忍不住伸出手來,在她頭上摸了一把,笑道:「鬼丫頭!」這才回身跳下車去了。

  應懷真猝不及防,捂著頭時,小唐已經下車去了,她心中又惱又笑,忽然想起一事,便掀起簾子,輕聲道:「唐叔叔,你吃了酒身上熱,留神被風撲了害病。」

  小唐正要翻身上馬,聞言道:「不妨事。」

  正要趕車往應公府去,忽然聽到旁邊有個聲音嘖嘖地兩聲,有人便道:「你叫他‘叔叔’?不對不對,叫錯了叫錯了!」

  小唐聞言便看過去,應懷真本放下了車簾子,聞聲心中詫異,也又輕輕掀起來,微微側面往外看去。

  且說小唐跟淩景深先前在興澤樓喝了酒,小唐見他有些醉意,便想叫他回家休息,不料淩景深有事需去林府,小唐就把自個兒的馬車叫他乘著,路上也好歇息歇息,自己卻騎馬回了家。

  淩景深到了林府,自進了門,到了書房裡,卻並不見林沉舟,因問了底下的小廝,便說林沉舟才出了門,竟去了監察院了。

  只因淩景深近來鬧了那一件事後,林沉舟迫于一時壓力,便叫他暫時在家歇息,淩景深此刻的身份,卻也去不得監察院,於是別了那小廝,便要先行回家。

  不料才出書房,就見林明慧迎面而來,也並沒有帶丫鬟,見了他,便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淩大人,如今總算是丟官罷職了,可如你的意了?」

  淩景深並不言語,只低頭喚了聲:「大小姐說笑了。」邁步就要走。

  林明慧一怔,望著他淡漠的臉色,微微皺眉,見他將要從自己身邊兒經過了,便喝道:「你站住!」

  淩景深腳步微微一停,仍是垂著眼皮兒,八風不動似的,微微躬身垂首道:「大小姐可還有什麼吩咐?」

  林明慧盯著他,只覺一陣氣往上撞。

  原來自從上回淩景深對她行了那非禮之事,林明慧自不會對別人提半個字,但清醒過來後,便越發對淩景深冷若冰霜,退避三舍的,生怕他又胡作非為。

  不料淩景深竟也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縱然偶遇,對她也是以禮相待,無一刻逾矩之時,就好似那件事從未發生過,林明慧意外之餘,卻暗暗放心。

  又因小唐回來了,林明慧一顆心便又落在小唐身上,只是不知為何,看淩景深時候,雖然表面還冷冷地,心中對他卻並沒有昔日那種厭憎之意了。

  後來因見了敏麗,察覺她言語之間對淩景深的那股欽慕之意,林明慧大驚,才知道敏麗素來是心系淩景深的……怪道昔日她百般地說淩景深如何如何不好,敏麗都只是軟和帶笑地出言替他辯解一二……並不會隨著她大罵或褒貶之類。

  林明慧又想起前些日子她病著之時,敏麗竟隔三岔五就來探望……本來以為敏麗實在是個知心體貼的,然而因為淩景深這一件事,不免就想:敏麗這樣頻繁而來,莫不是也為了常常見著淩景深的?一想到敏麗對淩景深居然用情至此,心中只覺著很是異樣。

  本以為淩景深是那種人見人憎的,沒想到敏麗竟然對他十分青眼,又因為淩景深對自個兒的各種舉止,林明慧一則覺著淩景深不配被敏麗所愛,二則卻又想,被敏麗欽慕的淩景深,卻偏曾對她……無端地竟有一絲惶惑竊喜之意。

  偏偏自小唐回來,淩景深便極少在她面前露面,更因為近來的淩絕之事,淩景深竟不再府內了,林明慧見著他時,每每冷言冷語,如今見不著,反而有些莫名的念想了。

  因聽說駙馬都尉上奏要處罰他,林明慧還忍不住在林沉舟跟前替他說了幾句好話,惹得林沉舟有些詫異,還問林明慧:「你不是向來很仇視景深的?如何竟替他說話?」

  林明慧只得道:「那也不是同一碼事,我只憑道理說話罷了,這件事又並非全然是他的錯兒,做什麼就要對付他呢,我只是抱打不平罷了!」

  今日忽然聽說他來了,林明慧忙出來,本是想看他如何了,不料淩景深仍是這幅拒人千里的模樣,讓林明慧心中一片柔軟溫和頓時化成冰雪水。

  林明慧便指著淩景深道:「什麼吩咐?我有吩咐何必要你?自管看看你這幅模樣……又去哪裡渾吃酒了?……也是,如今丟官罷職了,也沒什麼好做的,只是沒志氣罷了!你只別說你是跟毅哥哥一塊兒去的?你別纏磨好人!」

  淩景深聽了這句,臉色一變,轉頭看向林明慧,便上前一步。

  林明慧嚇了一跳,往後一步,忽然覺著退無可退,原來背後已經是牆壁了。

  淩景深逼得她緊緊地靠牆而立,雙眸狠狠地盯著她,臉也慢慢地靠近了,林明慧只覺心怦怦亂跳,唇舌發幹,顫聲問道:「你、你想做什麼?」

  淩景深眯起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林明慧驚愕,仔細一看,卻見淩景深一揮袖子,轉身走開,林明慧醒過神兒來,含羞帶氣地便罵說:「淩景深!你這混帳東西!」

  淩景深腳步一頓,林明慧忙捂住嘴不敢言語,淩景深回過頭來,緩緩說道:「你最好不要再來招惹我,不然的話……」後面的話並沒有說完,只深深看了林明慧一眼,便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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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4 章

  淩景深快步出了林府,因已打發了唐府的馬車回去了,便在門口站了片刻,就信步擇了個方向而行。

  原來先前他承蒙小唐舉薦,到了林府,不料林明慧竟百般針對,淩景深起初並不理會,然而漸漸地被林明慧詆辱,便想戲耍一下這刁蠻小姐,他略施手段,果然引得林明慧心思大亂。

  此後小唐回來,又加淩絕出事,淩景深便想收手罷了,橫豎林明慧也略受了教訓。

  然而畢竟心中不快,此刻也不想回家,就只沿著路亂走,不知不覺中竟過了半個時辰,耳畔忽地聽到一陣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傳來。

  淩景深停了步子,轉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卻見前方不遠處的箱子裡,一家的門首掛著偌大個紅燈籠,門邊上一旁深竹林立,於冬日茫茫中一抹蒼綠,很見格調。

  淩景深仰頭看了會兒,一陣風吹來,那燈籠在風中搖曳不休,底下的穗子也簌簌發抖,伴隨著依依婉轉的絲竹之聲,竟隱隱透出幾分風情來。

  淩景深不由邁步往那端走去,到了門首,卻見兩扇大門緊閉,他定睛看了會兒,上前一步,卻又停下來,思忖片刻,轉身就要走開。

  正在這當兒,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門內走出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子,一看淩景深,便笑道:「咦,是淩爺,多早晚不曾來我們這兒了……一大早那鵲兒就唧唧喳喳個不停,原來是應了這個。」

  淩景深只是一笑,那小丫頭卻跑過來拉住他的袖子,道:「我們胭脂姐姐一向念叨著爺,只當爺是把我們忘了呢,這會子可來了!也是姐姐心靈,早上聽到那喜鵲們叫,就讓我們留心門口,果然是來了貴客……」

  淩景深聽她聒噪不休,便笑道:「你們姐姐莫不是在等別人呢?」

  小丫頭嘻嘻一笑,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到門內,便把門又閉上,才道:「除了爺,我們姐姐還念過誰來?我常伺候著難道我不知道的?」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沖樓上叫道:「胭脂姐姐!你快看是誰來了?」

  才叫了兩聲兒,就見二樓上有個淡紫色的身影緩緩出現,低頭往下一看,紅唇便微微挑起,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淩爺……只管亂叫做什麼,還不快請進來?」說著,向著淩景深嫣然一笑,腰肢一擺,入內去了。

  淩景深入內,那些小麼兒們都知道他是貴客,一陣亂忙,飛快地就擺了一桌子瓜果菜蔬。

  半天,胭脂姑娘才下樓來,此刻已經又換了一身衣裳,卻是換了白色的綾子襖,下襯著石榴紅的留仙裙,行動處飄飄若仙,走到淩景深身旁,便跪坐了在席上,笑道:「爺這許多日子都在忙些什麼?每日盼著,都不見來。」

  淩景深淡淡地道:「沒錢,不敢來。」

  胭脂聽了,「噗嗤」一笑,便把他的杯子舉起來,把原先小廝們斟的酒倒了,親自又給他斟滿,才笑吟吟地說道:「我不要你的錢,只要你肯來,我反給你錢……你覺著如何呢?」

  淩景深凝視那杯酒,舉手喝了,淡淡道:「你自己買個小倌兒,豈不是更容易。」

  胭脂又給他斟滿了酒,垂眸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又何必這樣說來故意慪氣呢?」

  淩景深仍是默默地不動,胭脂凝視著他,忽然說道:「你比上次來之時,要瘦了些……是因為近來又出的這許多事?你弟弟可還好……」

  淩景深神色一冷,道:「不許提他。」

  胭脂便笑了笑,凝視他雙眉間皺起的紋,便柔聲道:「好……那不提他,提王爺如何?」

  淩景深垂眸看去,胭脂卻並不說了,只嬌笑道:「且先喝了這杯,我同你說。」說著,纖指捏著杯子,送了過去。

  淩景深終於接了過來,慢慢地也飲盡了。

  胭脂見他揚首喝了,才輕聲說:「你可知道……因你做的這件事兒,王爺很不高興……」

  淩景深雙眉微蹙,胭脂望著他冰雪似的臉色,忍不住舉手,輕輕抹在他眉心的皺痕上,又歎道:「不用擔心,我替你說了幾句話……該不會為難你了,只以後行事務必留心些罷了,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說到最後,又笑著看淩景深,道:「我對你這樣好……你倒是說說,可拿什麼報答我呢?」

  一陣風吹進來,廳中的紫色紗帳便飛舞而起,如波浪般起伏不定,把後面兩個人影都遮的模糊不清了。

  卻說先前小唐護送應懷真回府,將要到應公府之時,卻聽到有人嘖嘖聲道:「你竟叫他‘叔叔’?叫錯了叫錯了!」

  小唐聞聲,便轉頭去看何人發話。

  應懷真在車內,隱隱地覺著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卻想不起是哪裡聽過,便也略掀起車簾往外看去。

  卻見在大街的對面兒,站著個身著灰白棉布袍子的身影,頭上戴著黑色的方士巾,下頜三綹長須,袖著手兒,瞧著一派斯文清秀,看來不過四十開外的年紀。

  此刻車周圍的小廝們聽見了,便呵斥道:「什麼人在此胡言亂語?」

  小唐忙止住他們,道:「無妨,不可無禮。」那些小廝們見他發話,便才退下了。

  小唐閱人多矣,見此人形貌風度皆不同凡品,正欲上前相問此話何意,卻見這人身後飛跑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把拉住此人,叫嚷道:「師父!我一錯眼的功夫您就又來惹是生非了?消停點兒可好?」

  小唐略一挑眉,就停了步子,那少年卻又向著他行了一禮,道:「實在對不住,我師父今兒又犯病了!他一犯病就愛胡言亂語,這位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小唐見狀,只好遙遙地向著少年微笑著一點頭,示意無妨。

  此刻那中年文士還欲說話,少年道:「不要開口!你但凡開口惹了禍,便要我背鍋呢!」橫拉豎拽,撕撕扯扯地終究去了。

  小唐無奈,一笑搖頭,重回到車邊兒上,這會兒應懷真便隔著窗簾,輕聲問道:「唐叔叔,那是些什麼人?」

  小唐情知方才說話那位非俗,卻又怕應懷真多心,便道:「不必在意,大概是哪裡過路之人罷了。」

  當下小唐將應懷真送到府門處,裡頭自有人來接了去。

  小唐也並不入府,只有乘車往回而行,因勞乏了半日,車內又空閒了,便索性伏身欲睡一覺,不料倒身之時,鼻端只嗅到絲絲清香,縈繞不去。

  小唐翻了個身,逐漸地竟沒了睡意,腦中想起方才應懷真同他的一席話,心道:「懷真丫頭說的究竟是何意思,那分明不似是話本上看來的故事……可又從何說起?」

  想到自從同她相遇開始,便始終猜不透她心中想些什麼……可是每每有那等機靈過人之處,又叫人驚歎,譬如那日雪中,她借著說他的親事,有意無意說起敏麗的親事來,小唐其實早覺著敏麗對淩景深有些不同,然而應懷真素來跟敏麗交好,以她的性子本是不該在這上面多口的,如今竟跟他說了,自然也是察覺不妙了……小唐思來想去,末了只微微地歎了聲。

  且說小唐回了家,先拜見母親,不免又談及跟林家的親事,說是已經擇定了日子,小唐也無二話,行禮過了出門,略想了想,就去見敏麗。

  丫頭們都在外間,看小唐來了,便報了聲。

  小唐已往裡頭去,才進門,就看到敏麗把一樣東西壓在書下,起身相迎,道:「哥哥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唐也不說破,笑笑地上前坐在桌邊兒,道:「我並沒進他們府裡去,免得事兒多,前陣子熙王殿下因去了趟,已經引得眾說紛紜了。」

  敏麗也隨著坐了,聞言說道:「哦,原來是那次……」

  小唐早從熙王口中得知了當日的情形,目光只掃著桌上的書,見底下露出的像是一支珠花釵子。

  敏麗見了,隱約有些張惶,小唐沉吟了會兒,便並不理會,只問道:「妹妹,你今兒出去……跟懷真有沒有說什麼?」

  敏麗見他問起這個,松了口氣,便說:「也並沒有什麼……可是懷真跟你說什麼了?」

  小唐便笑道:「懷真的性子你知道,不該說的半句也沒有,故而我來問你,你對我還要瞞著什麼?倒顯得有鬼。」

  敏麗是個不擅說謊的,被小唐一逼,便歎口氣道:「罷了罷了,誰瞞你了,只是女兒家說的話,為何你也要問呢?」

  小唐只是笑看她,敏麗無法,就把今兒同應懷真說起的郭家跟淩家的事兒也交代了一遍。

  小唐聽罷,半晌不言語,心中卻想:「怪道我聽著懷真說的那個故事有些耳熟……竟像是淩家跟郭家的事,只是那個被騙且被害了全家的小姐又是何人?」想到應懷真那含淚卻偏偏帶笑的模樣,瞬間有些恍惚。

  正想事情,鼻端忽然嗅到一陣略有些熟悉的香氣,小唐一怔,不由問道:「妹妹這屋裡是什麼香?方才進來的時候就覺著不同。」

  敏麗聽了,便笑起來,道:「我就說這香氣是不俗的,果然哥哥也覺著好?」說著便起身,走到自己的床邊兒,就把掛在床頭的一個香囊取了下來。

  敏麗把香囊遞給小唐,道:「哥哥且瞧瞧這針線如何?」

  小唐見她給自己看女兒家之物,便只好接了過來,卻見是個雲錦白的香囊,上面繡著一簇幽蘭,雖然針線不算上乘,然而蘭花栩栩如生,葉片似隨風擺舞,自有一股靈秀生動之意。

  小唐不由笑道:「還不錯,你的針線有些長進。」

  舉起來便又嗅了嗅,只覺得清氣沁人,不覺甜膩,反叫人遍體舒泰似的,不由贊道:「這香也好,不似尋常的那些香料,倒是哪裡來的?」

  敏麗看著他一舉一動,只顧抿著嘴笑,聞言才說:「哪裡是我的手工,連那香也不是我找的,都是別人送的……你卻猜猜看是誰給的?」

  小唐一愣,先便想到林明慧,本正要說,心頭一動,竟道:「莫非是小懷真?」

  敏麗詫異道:「怎麼一猜就准呢?還以為你要說明慧姐姐。」

  小唐聽果然是應懷真,微微怔住,片刻才道:「方才我乘車回來,車內便似有這個氣息……」忽地又笑了笑,低頭又仔細端詳那香囊,喃喃道:「沒想到那丫頭竟還有這手藝。」

  敏麗見他打量,忙伸手把那香囊拿了去,道:「我知道你也愛上了,只別跟我搶……你若是想要,改日我再跟懷真要一個給你就是了,這個可是我的……」

  小唐啞然失笑,道:「我要女孩兒家的東西做什麼?何況一個香囊罷了,要多少不得?偏這個你寶貝的什麼似的?」

  敏麗把那香囊重新掛在床帳上去,回身道:「你也說要多少都能得了,可我有過那麼些,獨喜歡懷真送的這個,這股子香可真好,前些日子我總睡不著,自得了它,竟是一夢沉酣極香甜的,故而才不肯舍手給你。」

  小唐挑了挑眉,卻不說話。敏麗複回來坐了,又道:「你真不要?你若要,我就跟懷真討一個罷了。」

  小唐頓了頓,才笑道:「我若帶著這個,給人看見了像什麼。」

  敏麗便笑道:「怕什麼?你畢竟是人家的‘叔叔’,得侄女兒一點兒孝敬心意又何妨?」

  小唐大笑。

  與此同時,且說應懷真進府之時,也便在想馬車內跟小唐的一番話,因想到最後問小唐為何阻了敏麗掛念淩景深之心,小唐竟說是她提醒,倒是讓應懷真有些後悔起來。

  小唐之心既如此的機敏靈透,若是從她說的話裡窺知什麼端倪可如何是好?然而她反反復複把自己所說的想了幾遍,這些畢竟是前世之事,乍然聽來隻覺子虛烏有,小唐再聰明只怕也不能悟的。這才略放了心。

  正進了東院,吉祥接了,伺候她換衣裳,又道:「這位唐小姐的面子可真大呢,老太君本是一心要讓姑娘禁足,誰知聽說唐小姐來了,立刻特特地叫人來說不必禁足了……」說著便笑。

  應懷真道:「小聲兒些,叫人聽見傳了出去……不知又生出什麼事來呢。」

  吉祥答應,把衣裳給了小丫頭放起來,又倒了茶過來給她,便問道:「姑娘今兒去了哪裡?是自個兒回來的?」

  應懷真道:「是唐……」才說了一個字,忽然有些恍神兒,腦中響起一個聲音,道:「你叫他叔叔?不對不對,叫錯了……」

  應懷真手一抖,茶杯竟直墜下去,跌在地上,頓時粉碎。

  吉祥嚇了一跳,忙過來看她傷著了不曾,又問為何失了手。

  應懷真不應聲,只舉手握住頭,閉上眼睛細細地想,那一句話竟反復地在耳畔回轉,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句話也無端響起,道:「令千金紅顏薄命,註定活不過雙十,且死的……」

  漸漸地,兩個聲音便合在一起。

  吉祥眼看應懷真靈魂出竅似的站著,已經有些害怕,便牽著她的手道:「姑娘……你怎麼了?是被水燙著了?」細看她的手上身上,除了裙子上有些水漬,其他倒還好。

  正午著落出,應懷真一句話也不說,雙手拎起裙子,轉身便往門外跑去。

  吉祥大驚,忙追上幾步,喚道:「姑娘!」

  應懷真跑出東院,便又流風回雪似的往外奔去,正巧應佩跟應春暉兩個放學歸來,見她臉色不同往日,又趕得急,忙迎上來,應佩便攔住了問:「妹妹怎麼了?是要去哪裡?」

  應懷真定了腳,抬手指了指外面,見兩人是才回來的模樣,便氣喘吁吁地問道:「哥哥們從外面來,可見著有個身穿灰白棉衣仿佛書生打扮的師父?瞧來三四十歲的年紀?」

  應佩跟應春暉面面相覷,都搖頭,應春暉問道:「這是個什麼人?妹妹可是尋他有事?」

  應懷真只是著急問:「真的不曾見?」

  應佩忙說:「真的不曾,我們從外面一條街上過來,並沒見著有這樣一個人……究竟是怎麼了呢?」

  兩個人不明所以,不免好奇,便都看著應懷真。

  應懷真張了張口,末了只說:「並沒什麼,是我……忽然錯想了一件事……」說罷之後,便怔怔地轉回身去,仍往東院的方向回去了。

  應佩同應春暉對視一眼,終究不放心她,兩人商議了會兒,春暉自回房去了,應佩卻趕上來,拉住應懷真道:「妹妹是有什麼心事?可好對我說說?若有我能做的,也儘管跟我說,別這樣悶悶的。」

  應懷真抬頭看他,隔了會兒,才說道:「也沒有別的……只是,哥哥以後若還出去,便替我留心……」說到這裡,忽然又覺著應佩從未見過此人,若是貿然去尋,豈不是大海撈針?萬一又找錯了人,豈不是更加弄出些笑話來?於是還是罷了。

  應懷真便掩了心事,只笑說:「替我留心些那香氣長遠又好聞的香料……只因先前進宮的含煙姐姐給了我一個香袋兒,繡工那樣精細,我愛的什麼似的,起先只自個兒采了些花瓣兒,時常裝著配在身上,只是那些香氣到底是不長久的,冬日裡的花更是難尋,哥哥以後出去,替我看著些,若有那好聞的香料,便買一些回來,我自己調一調也好……只是不要買那些貴價的,便宜些的就夠用了。」

  應佩雖覺著她仿佛有沒說完的話,但卻知道應懷真是個有主意的,便不再催問,只滿口答應,又問她要清淡些的還是濃郁些的,故意逗著她說了會兒話,好叫她不至於太過沉悶憂心,才陪著她回了房。

  應佩又坐了會兒,才起身去了。

  應懷真便叫吉祥來,說道:「你叫他們看著些,若是小表舅來了,即刻告訴我……也同他說,我有事兒尋他呢。」

  不料等了數日,竟不見郭建儀來,叫應佩打聽打聽,卻原來郭建儀外派了出去,要七八天才能回來。

  應懷真聽了,心中只沉甸甸地,卻也毫無辦法,雖然小唐曾跟那人照面過,可又怎麼好用這種事去勞煩他?何況小唐那人,猜不准他究竟是何等的心思,在馬車內跟他說了許多話,事後想想已經很後悔了,何必再去多事呢。

  因此應懷真雖然知道若找那人,小唐竟是個最好的人選,可也不敢去驚動他了。

  如此左等右盼,一直到了第七日上,郭建儀才來了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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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5 章

  這一日,正好李霍也來了府裡找應懷真,兩個就在屋裡坐著說話。

  原來李霍過了年便十三歲了,尚武堂的學業已經修習了七七八八,因為表現出色,近來便給孟飛熊將軍挑選了去,先跟在身邊兒做個小小從衛,也是於軍中歷練的意思。

  這也是尚武堂的學生們出路之一,每當將要結業之時,便有些武官大人們過來巡視挑選,若見著不錯的,便會先挑到自個兒身邊,跟著訓練栽培,因此這個時候,越是那些出類拔萃的越炙手可熱,李霍便就給孟將軍挑了去。

  應懷真聽說了,很為他高興,便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老天有眼,表哥這些年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若說當初李霍進尚武堂或許是靠機緣,然而他能在諸多出色的官宦子弟中嶄露頭角,卻全靠他自己的本事。這許多年應懷真也看在眼裡,李霍不知傷過多少次,身上至今還有若干練習時候留下的傷疤,起初好幾次還是李賢淑給他上的藥。

  李霍嘿嘿笑了兩聲,抬手抓了抓頭,片刻歎了聲,說道:「妹妹,孟將軍挑我去當他的從衛,若跟了他,多半就要在外面跑了,以後咱們見面兒的日子可就更少了。」

  應懷真聽了,說:「見面少有什麼緊要,只要表哥的前途好就是最好不過的,孟將軍既青眼于你,你自要把握這大好機會,以後在孟將軍身邊兒務必打起精神來勤謹行事,萬別出什麼差錯。」

  李霍心中感動,點頭道:「妹妹,我記下了!」

  應懷真看著他的雙眼,不由便想起在泰州時候那個內斂又少言寡語的李霍,外表模樣同現在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應懷真略有些感慨,便道:「表哥,李家先前是行商的,你若是出息了……便可以一改李家的家門了,真個兒光宗耀祖了。前兒因聽佩哥哥說了你的事,娘高興的什麼似的,姥姥跟舅舅必然也欣慰歡喜。」

  李霍聽到這裡,不由緊緊握住應懷真的手,道:「我若有什麼出息了,頭一個忘不了的便是妹妹!」

  應懷真奇道:「說什麼,又關我什麼事?」

  李霍道:「我都知道了,當時爹被誣坐牢的時候,是唐三公子同孟將軍打了招呼,還說我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如此我才能有今日,若不是妹妹,唐三公子又認得我是何人?又怎麼會相助?」

  應懷真見他竟知道了些內情,又聽到最後一句,便將手抽出來,道:「胡說……跟我什麼相干,是唐叔叔見了你的面兒,因為你是個可造之材才留意了,才不關我的事。」

  李霍道:「妹妹不知道也是有的,只是這話是唐紹同我說的,卻再沒有錯兒的。」

  應懷真一怔,道:「唐紹?就是那日……幫著你打架的?」

  李霍點了點頭,道:「你果然記得他,唐紹比我還得孟將軍的喜歡,他知道的自然比我更多,這事是他親口跟我說的……只是唐紹不在孟將軍麾下,他被選入執金禦了。」

  應懷真聽了,贊道:「這個差事卻比你的更好了……也難怪,他是唐家的子弟,被留在內掖也是意料之中。」

  執金禦是負責宮掖防衛的,俗稱「禁軍」,多半是些世宦權貴們的子弟後代擔任。

  李霍見她如此說,便不言語,隔了會兒,才自言自語地說道:「唐紹人倒是很好,起初我進尚武堂之時,沒有人願接近我,還有些想欺負人的……多虧唐紹跟我相處,後來他才跟我說,原來是唐三公子曾交代過,讓他照看著我些,別叫我吃了虧。」

  應懷真並不曾想到這個,不由吃驚,半晌才道:「竟還有此事?」

  李霍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妹妹,你覺著唐紹怎麼樣呢?」

  應懷真不解其意,便道:「從你說的來看,這人自然是極好的,上回幫著你打架,我瞧著他也是個很有分寸的,還幫著我把佩哥哥叫了出來,我還沒有謝過他呢。」

  李霍聞言低頭,半天不言語,應懷真看出古怪,便問道:「怎麼了?」

  李霍想了會兒,才期期艾艾地說道:「我也覺著唐紹不錯,那件事後,是他跟我說不許鬧大,我才知道若鬧大了未免會把你跟應玉也挑出來……他、比我謹慎也比我心細……長的也比我好。」

  應懷真起初不懂什麼,忽然聽李霍越說越離譜,便笑道:「表哥,你想說什麼呢?」

  李霍的臉微微發紅,結結巴巴繼續說道:「我只是想著……妹妹!我起初想習武其實不為別的,沒想過要出息或光宗耀祖,我只想著若是能打,以後就可以更好地護著妹妹些……」

  應懷真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道:「我知道,不許說這些了。」

  李霍忙搖頭,道:「你且聽我說,起初我想、我曾經想……罷了!總之後來我遇見唐紹,又見他那樣出色……我就……」

  應懷真睜大眼睛:「你就如何?」

  李霍臉漲紅著,道:「總之、總之……唐紹近來也總向我打聽你……妹妹,我是說,你現在也沒定親,唐紹又很不錯,如果你跟唐紹……」

  應懷真聽到這裡,才總算明白了李霍的意思,一驚之下,便想大笑,卻又生生忍住,似笑非笑地說道:「表哥,你才多大,竟對我說這話,你猜我告訴娘去,她會怎麼說呢?」

  李霍慌忙道:「你別告訴大姑姑……我、我也是為了妹妹著想,才私下裡跟你說說的。」

  應懷真笑道:「你竟是別給我想這些,才是真正地為我著想呢。唐紹再不錯,我也……總之以後你不許再對我說這些混話了,不然我定要告訴娘,讓她打你。」

  李霍徐徐出了口氣,心中有點失落,又有點莫名地輕鬆,本以為唐紹比自己出色許多,若配應懷真,在他心中想來竟是再好不過的,恰好唐紹瞧來又有些對應懷真有意,因此李霍便壓下自己的那份心思,反替唐紹來說。

  不料應懷真竟分毫不放在心上。

  兩人正說著,便聽到李賢淑的聲音笑道:「兩個人嘰嘰咕咕說什麼呢?我聽著什麼‘混話’又‘告訴’誰的?」

  應懷真忙向李霍使了個眼色,李霍也明白,當下閉口不語。

  應懷真便道:「沒什麼,是表哥說起他學堂裡一些古怪的事,我不愛聽,故而叫他別說了。」

  李霍就忙點頭說是。

  李賢淑掃了兩個人一眼,道:「兩個小鬼頭,說話倒知道瞞著人了!」卻也不理論,又吩咐李霍留下來吃飯,回頭又叫小丫頭去叫應佩也來吃飯。

  誰知正吃了一半兒,就聽外頭有人招呼:「妹妹可在家?」不等丫鬟通報,便活潑潑地跑了進來,原來正是應玉。

  應懷真忙起身來,接了應玉問道:「姐姐怎麼這會子來了?可吃了中飯?」

  應玉掃了一眼在場諸人,向李賢淑見禮,又見過應佩跟李霍兩人,才道:「本有件事來找你,還沒吃呢,正是趕巧兒了。」

  李賢淑聞言,立即便叫又添了一雙筷子,叫應玉坐在自己左手下方。

  一頓飯吃完了,應懷真拉著應玉入內,應佩就跟李霍在外說話,應玉哪裡有心思說話,只不停地往外探頭,連應懷真跟她說話都心不在焉。

  應懷真瞧出端倪,便不再拉著她說話,只把應佩給她買來的各色香料拿出來撥弄。

  如此過了一刻鐘的功夫,李霍便要去了,就來向應懷真告辭,應懷真自又多囑咐了兩句,應玉卻也說道:「李哥哥,聽說你跟了楊烈將軍,將來必然是前途無量了。」

  李霍因見過她幾次,知道她的性情爽快,便也笑說:「多謝妹妹吉言。」

  應玉沖他一笑,道:「只是以後縱然高升了,可也別忘了……要時常過來看看妹妹們才好,別叫我們幹盼著。」

  李霍憨憨一笑,點頭道:「那是自然的,怎麼也忘不了。」說著,便同應佩出門去了。

  李霍去後半晌,應玉還是望著那門口發呆,邊抿著嘴笑。

  應懷真也不管,自顧自地調弄那香料,又拿出攢了的花瓣盒子出來挑揀,挑揀了半晌,才聽應玉幽幽地歎了口氣,應懷真暗笑,只是不理。

  半晌,應玉才回過神兒來,轉頭看她,懶懶地說道:「你弄得這是些什麼?像是小孩子過家家,又像是開作坊似的……」

  應懷真正掏出一個小小石臼,放了兩片花瓣進去研磨,一邊兒說道:「並沒什麼,只是好玩兒罷了。」

  應玉撿了一片玫瑰花瓣,放在鼻端一嗅,只覺得清香撲鼻,不由微微陶醉,眯起眼睛道:「你可真是有心,竟收集了這許多花瓣,瞧著怪有趣的。」

  應懷真看著她的模樣,終究忍不住,便笑著說道:「我表哥都走了,你還不去?」

  應玉聽到這個,才睜大眼睛,定睛看了應懷真一會兒,道:「這話古怪,我竟是不懂。」

  應懷真磨著花瓣兒,便笑端量她,道:「既然不懂,為何臉紅呢?」

  應玉伸手捂住臉,果然覺得兩頰滾熱,便道:「誰臉紅……是你這屋子裡太熱了,罷了,我不理你了!」說著,便跳下地,匆匆跑到門口,忽然回頭又看應懷真,道:「可不許亂說!」

  應懷真故意便問:「姐姐叫我別亂說什麼呢?」

  應玉跺了跺腳,咬牙說道:「你別叫我揪著你的……」話未說完,便拔腿跑了。

  應懷真在屋裡聽著她跑的極快,便隔著窗戶,揚聲笑道:「又沒有狼追你,可慢著些罷了,這地上滑,摔倒了才叫阿彌陀佛呢!」

  正說笑了聲,便聽門口有人說道:「一個人在同誰說話呢?」

  應懷真一回頭,便見門邊靠著一個人,長身玉立,笑容溫和,竟正是郭建儀。

  應懷真一見是他,便叫了聲「小表舅」,頓時丟開手裡的東西,便跳下炕去。

  郭建儀已走了過來,將她扶住道:「一日大似一日了,怎麼還是這樣冒冒失失的?」

  應懷真忙忙地穿了鞋子,仰頭看郭建儀,道:「我等了你許久……」因盼了他多日,終於才來了,心情自然急切。

  郭建儀心頭一動,聽她話語中似有委屈之意,便笑道:「我才回來,聽聞你找我,便忙來了,怎麼了?」

  應懷真見了他,一時反倒不知從何說起,郭建儀瞧出她有些猶豫,便溫聲道:「不急,想好了再慢慢地說。」

  應懷真聽著他的聲音,如吃了定心丸,垂頭想了片刻,便說道:「小表舅,我有件事,看來像是強人所難了……只是仍要拜託你幫我……」

  郭建儀笑說:「何必先說這些,到底何事,你說就是了,我不管如何也要替你辦到。」

  應懷真聽了這一句,心中一陣暖意,便道:「我……我想找一個人……」

  說著,就把前幾日她見過的那位中年文士的模樣、以及他身邊兒跟著的那小童都仔仔細細地描述了一遍,然而只因她前生今世都不知道此兩人的名字,因此竟連名姓都無。

  應懷真說完,很是擔憂,便定定地看著郭建儀。

  郭建儀微微點頭,面上毫無為難之色,只說:「我心裡已是有數了,自會叫人去找尋此人的……是了,你說當日唐侍郎也在場?」

  應懷真暗中松了口氣,聞言點頭。

  郭建儀凝視著她的神情,緩緩問道:「為何你不叫他幫你去找?畢竟他是親眼見過的,找起來怕是更容易些。」

  應懷真聽他如此問,便下意識地啃了啃手指甲,道:「我也不知道。」其實她縱然心裡知道,卻也是不便就說出來的。

  不料郭建儀輕輕一笑,道:「那不如我來說……你覺著唐侍郎為人太過機變,若交給他做,不知會有何等變數,故而你叫我去……另外,或許,也是因為你覺著我比他更值得……託付?」

  應懷真一怔,抬頭看向郭建儀,郭建儀對上她的目光,複又笑道:「我說錯了,是更值得信任些麼?」

  應懷真忽然覺著郭建儀說這話似乎也另有其意,一時不答。

  郭建儀卻道:「懷真,我只願你把此事交給我做,並不只是把我當作是你的小表舅,而是一個……值得你信任託付之人。」

  應懷真本不覺著什麼,忽然聽了這話,心猛地跳了兩下,睜大雙眸同郭建儀對視片刻,卻又不敢再跟他對視,忙轉開目光,胡亂看向桌上她方才擺弄的東西上去。

  郭建儀見她並不答話,便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望向桌上諸色東西,便笑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應懷真靜了片刻,才道:「我……是閑著無事,隨便玩的。」

  郭建儀看了會兒,道:「莫非是在調香?我早聽說應佩給你尋了些香料,怎麼竟不叫我給你找?」

  應懷真隱隱地有些不自在,便道:「怎麼好什麼都勞煩小表舅呢。」

  郭建儀聽她如此稱呼,眸色微微暗淡,卻仍笑說:「無妨,我家裡有許多用不著的,白擱著也是壞了。改日我送你一些就是了……只是你要答應我,若是調製出來了,得給我一個你親手做的香袋兒,如何?」

  應懷真聽了,自然便答應了。

  郭建儀略站了會兒,便說:「你急著找這人,又隔著這許多日,只怕他已經離開京畿了,我便不耽擱了,早些去尋才好……」

  應懷真忙起身道:「多謝小表舅。」

  郭建儀定睛看了她片刻,終究只是說:「好罷……是了,你還未跟我說,你為何要尋他,可是有急事?」

  應懷真想了會兒,便道:「的確有事。」

  郭建儀便問道:「是什麼事,可能同我說麼?」

  應懷真抬眸看他,半晌才道:「我只能說……是關乎生死之事。」

  郭建儀雖不知具體,卻知道此人是應懷真心切欲得的,所幸他門路甚廣,認識的人也多,一時之間在京城各處便布下諸色眼線。

  只是找了許多,郭建儀親眼見了,都不似應懷真所尋那人,但此事一時半會兒卻又急不得,只能細細地再找尋便是。

  回頭郭建儀果真也送了些香料去給應懷真,應懷真得了,見其中有許多自己得不著買不起的昂貴香料,譬如沉香,龍腦,麝香等物,又是高興感激,想到郭建儀當日所說的話,又不禁有些惶惑,只是儘量壓下不去思量罷了。

  又十幾日,臘八已過了,那文士仍是不曾尋見。然而唐府跟林府之間卻熱鬧了一場,原來兩家把小唐跟林明慧的親事給訂下了。

  訂親當日,小唐自是十分忙碌,因為唐府在朝中地位顯赫,小唐人品又是如此,是以來賀喜送禮的人眾也是絡繹不絕,幾乎滿朝文武盡至。小唐一直應酬不休,漸漸過了晌午,午後又喝了幾杯酒後,才得了些許歇息時候。

  小唐信步往後院而去,邊走邊忽然記起一件事,進了後宅,遙遙卻見敏麗跟些相識的京內淑媛們在暖閣中坐著說話。

  小唐遠遠看見,也不靠前,只是略微打量了一番……卻並不見裡頭有應懷真,倒是見著了應府的其他兩位姑娘。

  小唐心中猜疑,卻也無法,只等到晚間,才得空兒又見敏麗,說了幾句閒話之後,不免問起敏麗道:「今兒我為何沒見著懷真丫頭?她跟你這樣好,怎麼竟沒來的?」

  敏麗道:「先前也答應了要來的,都說好了,今兒她不來了我也詫異著呢,後來問了應家的那兩個丫頭,才說她這兩日趕巧病了。」

  小唐皺眉道:「病了?」

  敏麗道:「可是的呢,這丫頭起初還不承認……特意叫人送了賀禮過來,來人只說她臨時有事兒就不來了,向我們致歉,——可是個會扯謊的丫頭呢。」

  小唐便問道:「病的可要緊?」

  敏麗說:「她們說是著了涼,已經請大夫看過了,大約過兩日就好了。」

  敏麗說著,就回身到了桌前,把個描紋半舊的小木匣子拿來,捧著遞給小唐,笑著說道:「這便是懷真叫人送來的,且快來看看你侄女兒的心意,我也好奇竟是什麼呢?」

  小唐屈指,在敏麗額上輕輕一彈,笑道:「多嘴。」

  敏麗揉著眉心叫疼,小唐接了那匣子過來,端詳片刻,舉手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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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8:11 |只看該作者
  ☆、第 76 章

  敏麗把應懷真送給小唐的訂親之禮轉交了,便眼巴巴地在旁邊等著看是何物,卻見小唐緩緩地打開那小木匣子,忽然見裡頭放著的竟是一枚香囊,上面細細地打著同心結的絩子,香囊卻用褐金色的緞子打底,繡著水靈靈豔生生地一莖並蒂蓮花。

  敏麗一見,即刻驚呼了聲,道:「這個繡的好,竟比我那個更好看……」說著便眼睛發亮,很有占為己有之意。

  小唐正取出來細瞧,聞言便哼道:「你要這個?」

  敏麗忽然醒悟上面繡的乃是雙蓮並蒂圖案,自然是應懷真因為自家哥哥訂親,所以故意繡上去以表喜慶吉祥的,自個兒卻是要不得的,於是便偷偷一笑,不再做聲,只是仍看。

  小唐也打量著,並不言語,敏麗不由贊道:「這丫頭的繡工比先前好了,若不是這個圖樣兒的,我一定要搶過來。」

  小唐笑道:「先前你愛你那個愛的什麼似的,生怕我搶你的,如今倒要搶我的了?可見是個喜新厭舊之人。」

  敏麗說道:「哪裡就喜新厭舊了,我舊的也要,這個也要……何況哥哥也是沾了我的光兒呢!還不是前陣子我同懷真說起來,說你也喜歡我那個香囊,她必定是留了意,所以特意給你做了這個,若不是我說,你哪裡就能得了這個呢?」

  小唐一笑,舉起來嗅了嗅,面上略有些詫異之色,敏麗瞧著,便問道:「怎麼了?」也過來聞了一聞,忽然疑惑道:「怎麼竟不大香的?」

  小唐便把上頭打開來,雙指一拈,就從裡頭拈出一枚灰褐色的小圓餅來,只比拇指大一些,上面模模糊糊地,仿佛有些紋路,通體看來平淡無奇,嗅著也並沒什麼格外奇異的味道,只隱隱地有一絲絲地香氣,卻說不出是何香。

  敏麗睜大眼睛,便說道:「為何這個看來灰突突的,若說是香餅,也並沒什麼香氣的?若說不是,為何又裝在這香袋兒裡頭?看來倒不如我那個好。」

  小唐也看不出是何物,但既然是在香囊裡,多半就是香餅了,於是便道:「到底是那孩子一片心意,只是這份手工也夠她忙一陣兒的了。」

  敏麗點點頭,道:「那手工的確是極好的……我瞧這餅子上也有花樣兒,只是有些模糊看不出,這丫頭可是搞鬼,改日竟要問問她究竟是送的什麼呢?」

  小唐笑道:「快別再去問她了,只因你多嘴了一句,倒要她費心做出這個來……何況我也不喜歡這些熏香之類,這個清清淡淡地,我反倒喜歡。」

  敏麗聽了,也抿嘴笑說:「可見是物有所歸呢,莫非是懷真知道你的意思,明白你不愛那些濃香,所以特意弄了這淡香?」

  小唐道:「那丫頭靈透的緊,未必是不可能的。」

  敏麗笑道:「只不過她病了,卻是哪裡又弄出這個來的,只別是為了這個……卻把自己勞累病了罷?」

  小唐聽了,便也笑笑,兩人都以為是玩笑話罷了,便都沒有放在心上。

  彼此閒話過了,小唐自帶了匣子回了房。

  小唐回了臥房裡,正打開那匣子又拈著香囊端詳,恰巧他母親又使人來叫他。

  小唐便把香囊放下,去母親房裡說了會子話才回來,沐浴更衣之後,時候也已經不早了,便安歇了。

  次日一大早兒,小唐忽然聽到窗外鳥鳴清脆,如歌唱一般,鼻端隱隱嗅到仿佛倒有一股清香之氣,似有若無,他睜開眼睛,那香卻又瞬乎不見,小唐無端只覺心情大好,便起身梳洗。

  回頭之時,忽地看到桌上那香囊仍在,小唐拿起看了看,只因他從小不愛佩戴這些東西,又見那刺繡這樣精緻,怕自己弄壞了亦或者不留意丟了,豈不是白費了應懷真一片心意?於是便仍小心地放回匣子內,擱在櫃子裡去了。

  年底事情畢竟雜亂,小唐本想著找機會去看看應懷真病的如何,然而不管是禮部還是家中,諸事纏身,一時就顧不上了,又想她不過是小孩子偶感風寒,又許多人照料,自然是無礙的,於是就忘了此事。

  又加上唐夫人不知為何也著了涼,咳嗽了數日,敏麗每日伺候,不得出門,小唐自然也是掛念憂心,請醫延治,不得分神。

  如此一直到了年後,事情總算是輕了,唐夫人的病也逐漸好轉,這一日晚間家宴,小唐跟同族的男人們吃了幾杯酒,便出來外間透氣。

  忽然間聽到廊下有說話之聲傳來,小唐信步走去,抬頭一看,見是同族內的兩個子侄,一個喚作唐森,一個喚作唐紹,分別是他大哥跟二哥家的兒子,正在站著說話。

  小唐見狀,便要轉身離開,忽然卻聽唐森道:「……就是上回叫我傳信給太姑奶奶的那個女孩子?」

  唐紹道:「自然就是她,太姑奶奶很喜歡她的,你也見過,敢情忘了?」

  唐森笑說:「那樣貌美的一個女孩兒,哪裡就忘了?當時在座那麼多姐姐妹妹,竟沒有一個比她生得好,只是偏生通身的氣質又安靜的很,怪道太姑奶奶比疼自家的孩子更疼她呢。」

  唐紹道:「我道是的呢,除非你瞎了才不記得她。」

  唐森卻又笑起來,道:「我並不是瞎了,只是我知道我瞧也是白瞧,又哪裡像是你一樣,心心念念總惦記著人家呢?」

  唐紹咳嗽了聲,道:「瞎說什麼!」

  唐森將聲音放低了些,道:「怎麼是瞎說?上回應佩跟我說那話,我本來並不在意的,誰知你偏聽見了,就忙忙地拉著我飛一樣往家裡趕,我問你到底怎麼了,你還只搪塞說是急著給太姑奶奶請安,你素日裡雖然恭敬,卻也不像是那日一樣急切去請安的,還不是為著叫我給她帶話兒?真真是那麼巧,偏偏她那次病的極嚴重,後來我才也知道……他們府裡竟不把她那病放在心上,多虧了太姑奶奶趕去了……退一步再說,豈不是多虧你忙忙地拉著我去跟太姑奶奶稟告的功勞?」

  唐紹聽他說了一通,又說得極明白,便笑道:「過去這麼久的事兒了,虧得你還記得!別的事情上這麼留心可多好呢,伯父就不至於總罵你了。」

  唐森嘿嘿笑道:「我只是替你可惜,你對人家這樣上心,人家卻是半點兒也不知道的……」

  唐紹又喝道:「你要死!又開始胡說八道!」

  唐森道:「若真的是我胡說八道,怎麼近來她病了,你就整天愁眉不展,只恨不得找個藉口跑去他們府裡看她罷了!我可還親眼見……上回在尚武堂裡……」

  說到這裡,忽然戛然而止,原來是唐紹捂住了唐森的嘴。

  小唐起初並不以為意,後來聽他們說起「那個女孩子」,聽了幾句,才知道他們在說應懷真。

  又聽唐森話裡的意思是唐紹惦記著應懷真,心中不由驚訝,驚訝之餘,卻又有些暗笑:孩子們畢竟都大了,連自己的侄兒都也開始「輾轉反側,寤寐求之」了,只是也不怪他們如此,畢竟應懷真也日漸大了,又出落的那樣,竟叫人過目不忘,生出「慕少艾」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唐紹跟唐森言語中卻有些他並不知道的故事兒在內,因此小唐竟不曾離開,只是怔怔地聽著。

  誰知正聽到這裡,忽然間唐森就停了口,緊接著唐紹便從廊後轉了出來,一眼看到小唐在此,先是一驚,然後就忙站住了行禮,畢恭畢敬地拱手道:「三叔。」

  唐森在那邊兀自笑說:「你也太小心了……莫非還有誰聽見不成?」

  誰知一語未罷,就聽見唐紹大聲叫了一句「三叔」,嚇得唐森一個哆嗦,趕緊也跑出來,站在唐紹身邊兒,也向著小唐行禮。

  小唐見兩個小的頗有些惶恐之意,便故意笑道:「我才出來,就聽到那邊好像有人說話……原來是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呢?」

  唐森聽了,就偷偷地看唐紹,唐紹卻道:「回三叔,無非是說些學裡之事,並沒有別的……」

  半低著頭說完,便狠狠瞪了唐森一眼,唐森暗中吐了吐舌,笑著低頭不語。

  小唐認真打量了會兒,見唐紹生得一表人才,因近來在執金禦中當差,越發多了幾分英武之氣,神采飛揚,小唐常聽人誇讚他這位侄子,可知所言非虛。

  小唐便只一笑道:「你們自在說話去便是,只是可不要隨意說些別人的閒話,這是在家裡倒也無妨,若在外頭給人聽了去,就算你是好意,也自有人給你說成不知什麼樣兒了,豈不是不好?」

  唐紹是極機敏的,心中噗通亂跳,卻急忙低下頭去,越發恭敬道:「三叔的教誨侄子們都已經知道了,以後必然記在心裡,不會再高聲亂嚷了。」

  小唐見他果然懂事,便一笑點頭,轉身離去。

  剩下兩個少年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唐森才半信半疑地問道:「你說……三叔可是聽見什麼了?」

  唐紹起初也不知道,後來聽小唐半是隱晦地提醒了那句,就明白小唐已經聽見了。

  此刻聽唐森如此問,便氣得伸手在他肩頭捶了一下,道:「叫你不要亂嚷亂說,以後你若再敢說尚武堂那裡一個字……看我怎麼弄死你呢……」

  唐森便故意笑道:「好好,我不說了就是,我只說尚武堂外的事兒,應……」

  一個「應」字拉著長音兒,還沒說完,唐紹已經虎跳起來,用手肘緊緊夾住唐森的脖子,唐森便說不下去,只「哎吆哎吆」地叫起來,一邊伸舌頭翻白眼地叫道:「紹弟,饒了我罷了!再不敢說了!」

  卻說小唐離開兩人,隱隱聽到身後鬧騰,便只笑笑,暗歎畢竟少年輕狂。

  他自然知道兩人說的「尚武堂」是什麼典故,自然是說應懷真當日女扮男裝去尚武堂、且引了李霍唐紹打架的那一次。

  只因這件事兒事關她們的名節,所以應公府裡眾人除了當事之人,其他人也一概不知,一字不提,至於知道內情的李霍唐紹,自也心照不宣地不肯說。

  只是當日唐森也在場,他也是在平靖夫人那邊見過應懷真的,當然認得,然而唐家的子弟都也知道輕重,又加上唐紹早叮囑過千百次,故哪裡肯把這些事情對外面亂說。

  只因唐森知道唐紹的心思,故意拿出來打趣他,偏偏給小唐又聽見了。

  當夜小唐回了屋子,坐在床邊想了想,起身又把那匣子拿了出來,將香囊拿在手中看了會兒,心道:「先前聽紹兒他們說話,倒像是懷真的病還沒好?怎麼竟這麼長時間還病著?」

  只恨他一來事多繁忙,二來如今懷真也大了起來,倘若直接登門,赤眉白眼地直說要見她卻有些不太像樣兒了,總要找個藉口才成。

  何況因尚武堂那件事,熙王順便去了應公府一趟,竟惹得京城私底下暗潮洶湧,肅王跟太子那邊即刻如臨大敵,以為熙王開始結交公族大臣了……倘若他再去的頻繁了,那兩邊還不知要想些什麼呢。

  小唐思來想去許久,終於壓下滿懷思緒,漸漸睡了。

  又過幾日,小唐從禮部出來,騎馬回家,正過了長安街,忽然見前方街頭一匹馬兒如飛似的奔騰而過。

  小唐即刻認出那馬上之人是郭建儀,本要打個招呼,郭建儀卻停也不停,極快地去了。

  小唐心中詫異,把馬兒打了兩下,出了街頭往右手邊看去,卻見郭建儀的馬兒在前方的一家客棧處停下,他竟旋風似的翻身下馬,一撩袍擺,快步進了樓內。

  小唐越發驚訝,原來這幾天他隱約聽說了,說是郭建儀向工部請了幾日的休假,竟不知是在忙些什麼,他也打聽了一番,卻聽說郭建儀近來忙遍九城,據說是在找什麼人!

  因此事跟他無關,小唐也並沒深究,今日忽然間撞見,心頭一動,駐馬看了會兒,卻不回家,只打馬往那客棧而去。

  小唐到了客棧跟前,還未下馬,就聽見裡頭郭建儀喝道:「不是!」聲音裡竟有幾絲焦慮。

  小唐聽了,更是愕然:想郭建儀行事素來冷靜異常,怎麼此番竟有些暴躁似的?

  小唐還未下馬,就見郭建儀竟去而複返,抬腿從客棧裡匆匆地出來了,兩下裡猛然打了個照面,郭建儀一愣,便站住了腳。

  與此同時小唐微微歪頭,看向郭建儀身後客棧裡的情形:卻見裡頭有兩個人押著個身著棉布衣裳、中年文士打扮之人。

  小唐隱約覺著那被押之人有些兒眼熟,郭建儀卻已經上了前來,已經整肅了神色,行禮道:「想不到竟在此相遇唐侍郎。」

  小唐呵呵一笑,便道:「郭大人在此做什麼呢?可是有公幹?」

  郭建儀的目光往後掃了一掃,才又道:「只是一點兒私事罷了,並非公幹。」

  小唐知道他為人謹慎,又見他有些防備之意,便不欲停留,就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擾郭大人了,改日再見。」

  虛虛行禮,打馬而行,馬兒得得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郭建儀叫道:「唐大人請留步!」

  小唐一怔,牽住馬韁繩,從馬上回身看去,卻見郭建儀趕上兩步,道:「下官有件緊急事情想要請教唐大人……」

  小唐見他如此,又見街上人來人往,便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當下翻身下馬,兩人仍是回了那客棧之中,撿了個無人的房間坐了。

  屋內除了兩人,再無旁人,郭建儀心中仍有些許猶豫,但是既然攔住了人,那便再無可退了,當下便道:「唐大人方才也看見我詢問的那人了,不知可覺得有些眼熟麼?」

  小唐見他果然開門見山,便道:「像是在哪裡見過,卻又不是……」

  郭建儀把心一橫,便道:「大人莫非是忘了?年前大人送懷真回府,在府門口曾經遇上的兩個人?」

  小唐茅塞頓開,道:「原來是他們!莫非郭大人這兩日來找尋的人,就是他們?卻不知是為何呢?」能叫郭建儀連工部的假都請了的,恐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卻讓小唐好奇起來。

  郭建儀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這兩人不是下官要去尋的,是……是懷真叫我去尋的。」

  小唐聽了這話,心中一震,眼神才也有些變化,便道:「這是……何意?」

  郭建儀道:「具體如何我也不知情,只是……我也問過懷真為何要尋這兩人,她只說……此事關乎生死。」

  小唐聞言,半晌無言,郭建儀苦笑了聲,道:「只怕唐大人必然不以為然?起初我也是這般想的……只是從年前,懷真就病了,一直到現在仍是臥床不起,我實在是著急起來,才索性在工部請了休假,專心為她尋人,只可惜幾乎尋遍了九城,找了不下百人,卻終究不曾找著那兩個……」

  郭建儀說到這裡,暗恨,手握成拳,在桌上輕輕一頓,又道:「我因聽說當時唐大人也在場,而懷真又病的那樣……所以、所以……」

  小唐聽到這裡,才明白為何郭建儀將自己攔下了,若不是應懷真病的厲害,而郭建儀又實在無計可施,以他的心性,又怎麼會告訴他實情?

  忽然間小唐又想:當日本來是他遇見那兩個人的,應懷真若要尋人,為何不叫他去尋,反而叫郭建儀?……若他記得不錯,那幾日郭建儀正好兒不在京內。是什麼叫應懷真竟寧肯「捨近求遠」?

  瞬間,小唐面上不語,心中已經轉了千萬個念頭。

  頃刻小唐道:「我這些日子來因為忙碌,又……有些忌諱,故而就沒有去府上……小懷真竟是怎麼病了?可請了蘇太醫?」

  郭建儀道:「怎麼沒請呢?然而蘇太醫說著病不是身上得的……雖然每日都來查看調養,可……可終究……」因為憂心如焚,此刻竟然說不下去。

  小唐見郭建儀竟有些失態,心中一緊,便道:「郭大人,可否帶我進府見見懷真?」

  郭建儀沉默片刻,斂了心虛,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出了客棧,雙雙上馬往應公府而來,下馬之後,也並不叫通報,直接便往內宅而去。

  因郭建儀是府內親戚,又常來常往,因此門上也是不理,如此便極快地到了東院。

  李賢淑正也在家裡,跟丫鬟如意說著什麼,如意眼角帶著淚,忽然小丫頭說表舅爺來了,如意忙擦乾眼淚退到一邊兒去。

  因郭建儀近來總是來,李賢淑也是慣了,不料眼見郭建儀進門,身後竟還跟著一個人,十分的豐姿偉儀……李賢淑一驚,郭建儀道:「表嫂不必驚慌,我因路遇了唐侍郎,他惦記著懷真的病,特來看看。」

  李賢淑看清是小唐,心裡反安定下來,只好便道:「怎麼連唐大人也驚動了?」

  話雖如此,卻也知道小唐同懷真之間頗有些不同,且不說懷真當初是他從拐子手裡救出來的,後來上了京後種種,也跟他們唐家有關,因此李賢淑見了小唐,心中卻也有幾分欣慰。

  當下兩個人就進了內室,才進內,就嗅到滿屋的藥氣,隱約還有一抹極淡的香。

  郭建儀上前一步,便見應懷真合著雙眼躺著,面白如紙,仍是不見好轉。

  小唐只是耳聞應懷真先前曾大病了一場,還驚動了平靖夫人前來,卻並不知道實情,也並沒親眼見過應懷真病重之態,如今一看之下,心中一緊,才知道自己這段日子來竟疏忽大意,居然連來看她一眼都不曾,應懷真病的如此,他竟不知道。

  小唐心中大悔,便輕聲喚道:「懷真……唐叔叔來看你了。」

  郭建儀聞言,無聲一歎,便低下頭去,李賢淑拭淚道:「先前醒了一會兒,勉強喝了點藥,就又睡了。」說著便挨著床邊坐了,伸手握住應懷真的手。

  不料小唐喚了幾聲,應懷真眼睫輕輕眨動,郭建儀見了,心頭一動,小唐也看見了,就又叫道:「懷真?你可聽見了,唐叔叔來瞧你了……」

  兩人眼睜睜地看著,就見應懷真皺了皺眉,慢慢地睜開眼睛。

  李賢淑見了,忙也叫了聲,應懷真睜開眼睛,目光卻是看向郭建儀跟小唐兩人,先是看向郭建儀,看了會兒,忽然輕聲說道:「你做什麼要遠離了我們呢……」

  郭建儀一愣,有些意外,又是心疼,還以為她是怪自己不曾守在身邊兒,便忙說:「小表舅在這兒,哪兒也不去,懷真放心。」

  應懷真眨了眨眼,卻又看向小唐,看著他的時候,眼神卻有些茫然,仿佛是才認得了他一樣,嘴唇就動了動。

  李賢淑流著淚問道:「阿真,你要說什麼?好孩子,快點好起來……」

  應懷真喃喃地,忽喚道:「唐毅……」

  小唐正覺著她看著自己仿佛有話說,忽然聽她念出自己的名字,猛然一震。

  應懷真凝視著他,竟而又笑了笑,道:「糖大人、嘿嘿……蜜大人……」笑了兩聲,又慢慢地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賢淑見狀,不免又落淚,又不能大聲哭,只哽咽著說道:「總是這樣兒,醒一陣兒睡一陣兒的……連蘇太醫也沒有法子,可叫我怎麼辦呢?」

  小唐望著應懷真「睡著」的模樣,過了會兒,才一拉郭建儀,郭建儀會意,兩人就出了門來。

  小唐見左右無人,便對郭建儀道:「我看懷真這病,真如蘇太醫所說,不像是身上的病……」

  郭建儀緊鎖眉頭,道:「所以我著急找那位先生,或許癥結就出在他身上。只可恨竟總是找不見,莫非他出城去了?」說到最後,只覺得一陣心涼害怕。

  小唐思忖片刻,忽然問:「我瞧著這人不是個尋常之人,你已經尋的那樣仔細了卻仍是找不見,只怕他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個尋常地方。」

  郭建儀問道:「您是說?」

  小唐問道:「各家官員家裡你也試著尋過了?」

  郭建儀點頭道:「我都托了人打聽過了,並沒有這樣形貌之人。」

  小唐自然信任郭建儀的能耐,忽地又道:「那麼……各位王爺家裡也打聽過了?」

  郭建儀一聽這話,臉色微變,半晌才問道:「你莫非是覺著……」

  四目相對,小唐點了點頭,抬手在郭建儀肩頭輕輕拍了拍,道:「不必擔心,這件事交給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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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8:32 |只看該作者
 ☆、第 77 章

  小唐別了郭建儀,並不曾回家裡去,反而去了大理寺。

  原來昔日跟隨他的梁九如今已經升了寺丞,見了小唐來到,忙迎了進內,兩人略說了會兒話,小唐才自出來,看看天色,騎上馬兒,沿著朱雀大街往前,便到了一所宅邸前。

  眼前的宅子瞧起來半新不舊,倒也尋常,門口守著幾個士兵,其中一個見是他,忙趕上來牽馬,道:「侍郎大人來了,快去通報。」門上的人即刻入內。

  小唐下馬,負手往內而行,從正廳上穿堂而過,才走幾步,就見裡頭有個人也踱步出來,見了他,便笑道:「咦,貴客臨門,今兒怎麼捨得踏足我這賤地了?」

  小唐一笑,上前拱手參拜,口稱:「殿下說笑了。」

  原來他此刻相見之人,赫然正是熙王趙永慕。

  趙永慕把他胳膊一抬,將他上下打量一遍,道:「什麼說笑,過了一頓年,也不見你的人影,敢情如今你是訂了親的人了,一家子又親近熱鬧,就把我拋在腦後了。」

  小唐道:「到年下自然應酬多,莫非你不用進宮?沒見過太子同肅王?」

  熙王笑道:「那見著了又跟不見著有什麼不同?表面上都是親親熱熱,暗地裡恨不得你捅我我捅你……我也是瞧得夠夠兒的,這得虧是兄弟們少,若是多了,還指不定早死了多少個呢。」

  小唐咳嗽了聲,道:「我知道這是在你府裡,可也畢竟要忌諱些,這些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做什麼說出來?」

  熙王看著他,道:「還不是被你招惹的?你若不說,我倒也不提。」

  小唐見他略有些惆悵之意,便拍拍他的肩頭道:「罷了罷了,誰叫你生在皇家呢?天潢貴胄,自然跟我等草芥不同。」

  熙王聞言,便又笑出聲來,道:「好個草芥!莫非你身上沒有我皇族的血緣?你倒是給我說說。」

  小唐便笑而不言。

  兩人入內坐了,丫鬟奉了茶,便即刻退了出去,廳中便只他兩人而已。

  小唐看看周遭,見陳設簡陋,並無什麼或新鮮或精緻之物,連一應的桌椅板凳都透著些古舊氣象,於冬日裡看來,越發蕭條,小唐便歎道:「你也好再尋一房親了……這府內也不至於這樣清冷。」

  熙王便道:「是否清冷又跟有沒有妻室何關?你這話,竟是肚子疼怪灶王爺。」

  小唐道:「到底是多一個人,能說些知心知意的話不是?」

  熙王越發冷笑,道:「罷了,只怕越發多個耳目,別說知心著意的話,就連方才那些抱怨我也是說不得了。」

  小唐哭笑不得,便覷著他,道:「我今兒像是來的不巧,偏遇上你滿肚子怨氣,又是哪裡受了氣來著?」

  熙王長長地歎了口氣,才說道:「現在想想,竟還不如我在外頭的好,這一回來,事兒便也多了,因為過年,我自要去各處拜一拜,尤其是我兩個哥哥那裡,然而在宮內當著父皇的面兒,他們一個個愛的我什麼似的,紛紛示好,可等我到了他們府裡相見,一個個卻又冷如冰,瞧著我跟瞧著喪門星似的,恨不得拿掃把把我趕出去。——無非是我自討沒趣,可是不去走動的話,他們又要父皇跟前弄舌,說我跟他們生分,顯得兄弟不和睦……你瞧瞧我可怎麼辦呢?」

  小唐聽他說的如此,倒覺有趣,只是笑罷了,聽到最後就問道:「你幾時去的肅王府?」

  熙王說道:「前天……」才回答了一句,忽然覺著不對,便問道:「你為何這樣問?」

  小唐咳嗽了聲,說道:「去的正好兒,那你在肅王府裡有沒有見著什麼呢?」

  熙王上了心,便問道:「這是何意?我能見著什麼,只勉強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只……略見了見侄子侄女兒。」

  小唐問道:「沒見著別人?」

  熙王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你也知道是他的府裡,我難道要各處閒逛個遍麼?再說我也並不喜歡在那裡。只走個過場罷了。」

  這廳內並沒炭爐,不免有些冷,小唐把手揣在袖子裡,想了會兒,也不言語。

  熙王不由催問道:「你到底是想說什麼?我見著什麼了呢?」

  小唐一聽,忍著笑說道:「也沒什麼……只是我想跟你通一聲兒,改日倘若肅王殿下問起你來……你就說是你跟我說的就行了。」

  熙王急的把他的手拉扯出來,問道:「什麼沒頭沒腦……我見著什麼呢?若哥哥說我是不是見了他幾個美妾沐浴的光景,我也只說我見著了?你是想害死我呢?」

  小唐哈哈大笑起來,道:「你滿腦子只想著這些?可見你是得快點兒找一房妻室了。」

  熙王悻悻地說:「不是你鬧得?每次明明是你挑事,最後反又怪我。」

  兩人說到這裡,小唐才咳嗽了聲,正色說道:「說正經的,若是肅王殿下問你是否見著一個中年文士打扮之人,跟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童……你只說見著了;若再問你是不是跟我說過,你也只答:說過。——可記住了?」

  熙王聽了,慢慢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倒也容易,只不過為何我要如此?你說的這兩個人又是做什麼的?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熙王歪頭看著小唐,一連串地問著,忽然眉頭一皺,又問:「你是不是又扯我蹚哪趟渾水呢?」

  小唐笑了幾聲,起身說道:「左右你在肅王殿下眼裡也是不討喜的,再多這一件兒也不妨事。」

  熙王不敢置信,走過來道:「合著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為了……讓我蹚渾水?」

  小唐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是。」

  熙王狐疑地看他,問道:「那又是如何?」

  小唐笑道:「不僅是讓你蹚渾水,還要讓你背鍋呢。」

  熙王聞言,表情很是難寫難描,小唐看看天色,道:「我還有事兒,改日得空再找你喝酒。」

  熙王拽住他胳膊,並不肯就放他離開,口中說道:「改日是哪日?卻沒聽說?擇日不如撞日,我覺著今兒就不錯。」

  小唐被他拉的腳下一頓,奮力把胳膊扯出來,整了整,便道:「今兒真不行,我得即刻去肅王府上呢。」

  熙王聞言,心中一動,忽地問道:「你方才跟我說的那兩個人,此刻正在肅王府上,你……這是要去跟肅王討人?」

  小唐笑道:「果然孺子可教。」

  熙王皺眉道:「這究竟是兩個什麼人,需要你如此的費心費力,竟要親自去要?」

  小唐沉吟片刻,道:「以後你便知道了。」

  熙王見他不說,頗為恨恨,才要抱怨,忽然怔住,自言自語道:「哪裡來的香氣?好香……」

  小唐卻是沒聞見什麼香,只抱著雙臂道:「哪裡來得什麼香?我又不帶那些阿物的,多半是你府裡的梅樹……好了,我先去了,說定了改日再喝酒,你且好好地……若我不得空,你好歹先去找景深,他巴不得有人找他喝酒呢。你就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是。」

  小唐說著,向著熙王擺了擺手,往外邁步出廳,而後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便去了。

  熙王站在廳門邊兒上,一直眼看著小唐越過一重門,又一重門,逐漸地便去了,忽然他抬起手來,在鼻端輕輕一嗅,卻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自指尖傳來。

  熙王怔了怔,只覺那股香氣縈繞不去,自指尖直入肺腑,縈繞而行,如能解渴,如能安神,竟比喝了上好的甜釀還覺熨帖妥當,瞬間竟有微醺迷醉之意。

  卻說小唐出了熙王府,馬不停蹄,便到了肅王府。

  門上向內通報,頃刻有人出來相請,小唐隨著入內,徑直進了花廳,落座之後,丫鬟奉茶。

  又等了一刻鐘的功夫,才報肅王來到。

  小唐忙起身相迎,拱手見禮。

  肅王同太子只差兩歲,樣貌卻大不同,太子面相斯文,肅王卻有些生得幾分武將氣象,據說是有些像是他母妃的娘家付氏,付家曾是武將出身,肅王的兩個舅舅都也是赳赳武夫的樣貌,瞧來跟肅王有些相似。

  肅王踱步上前,舉手示意小唐落座,道:「唐三公子親自登門,真是稀客。不知可是有事?」

  小唐道:「多謝王爺賞臉得見,委實是有一件事想求王爺成全。」

  肅王道:「何事?三公子請講。」

  小唐說道:「聽說年前兒進京的有位先生跟他的弟子……就在王府上,下官便是想求王爺成全,讓下官跟先生一見。」

  肅王聞言,神情微變,眯起眼睛看向小唐,道:「你怎麼知道竹先生就在本王府上?」

  小唐流露恍然大悟之色,道:「原來這位先生是姓竹麼?好生奇特的姓氏……其實竹先生當初進京之時,下官同他偶然相見了一面,如今正有一件棘手的要緊事想請先生協助。」

  肅王冷笑道:「竹先生是本王特意請來在府內做客的,怎麼是你說能請去就請去的?又不知你竟是有何要事?」

  肅王說罷,又冷冷地道:「唐侍郎,我知道你同永慕交好,他前兒來過……多半是見著竹先生了,是不是他多嘴同你說了竹先生在此的?」

  小唐見肅王直接就問了出來,便咳嗽了聲,笑道:「竟瞞不過王爺……這個也不怪熙王,只因我病急亂投醫,無意洩露了要急尋此人,熙王才……」

  肅王哼了聲,道:「果然是他!你且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找竹先生?」

  小唐道:「只怕下官不說,王爺日後自然也會知道,只因我的一個小友得了重病,就連蘇太醫也無計可施,聽聞先生有過人只能,所以才大膽貿然前來,求王爺成全,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那只是個孩子。」

  肅王半信半疑,又問道:「孩子?是你家中哪個病了?」

  小唐苦笑道:「並不是我家中的……」

  肅王聞言,一拍桌子,喝道:「胡鬧,既然不是你家中的,又是哪個這樣嬌貴,需要你親自上來討人,莫非是公主不成?哼!上回世子病了,請了蘇太醫過來調製,不料人剛進門,就被你那位老姑奶奶硬派人揪了去……如今卻又是哪個了不得的孩子,也要來跟本王搶人?」

  小唐聽肅王竟說起此事,又提到了平靖夫人,一時正中下懷,正要再說。忽然之間聽到外頭有個聲音歎道:「奇哉奇哉!」

  肅王一聽,微微變了臉色,還未做聲,就聽外頭那人又道:「哪裡來的古怪香氣……好香!」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便在門口現了身,兀自是一副微微仰頭四處嗅聞的模樣。

  小唐在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已經驚動,再見此人現了身,依舊一身棉布衣裳,頭戴文士巾,頓時大喜,便站起身來,喚道:「先生!」

  此刻偏肅王也站起身來,面色居然也緩和不少,不似方才的傲冷之態,向門口走出兩步,輕聲喚道:「先生怎地出來了?」

  竹先生正掀動鼻子不停亂聞,忽然聽到叫他之聲,便睜開眼睛,目光掃過肅王,一眼看到小唐,頓時怔了怔,道:「啊……原來是你……」

  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然往前緊走幾步,又聞了一聞,而後邁步進了廳內。

  小唐見竹先生還認得自己,正端端正正舉起手來準備見禮,不妨才低頭的功夫,竹先生居然已經到了他跟前,正靠近他胸前,微低著頭兀自嗅個不停。

  小唐一驚,肅王也吃驚不小。小唐同肅王對視一眼,正想先後退一步,竹先生卻盯著小唐,忽然道:「就是你就是你……好香!你身上藏著什麼?快拿出來我瞧瞧!」

  小唐摸不著頭腦,肅王卻知道竹先生性情古怪,便笑道:「先生說的什麼?本王如何不懂?哪裡有什麼香?」

  小唐見此人如許古怪,哭笑不得,也正欲說話,竹先生卻跟沒聽見肅王的話似的,自顧自擰起眉頭來,手指扯著鬍鬚,喃喃自語道:「怪哉怪哉,這氣息為何像是……可明明已經失傳,是誰又弄了出來?只怕驚動鬼神,於自己不好……」

  小唐聽到這裡,猛然間震動,便想到竹先生指的是什麼了,他抬手按在胸口,忽然間斜入懷中,便掏出一物來,只見褐金底子,上有大紅同心結,竟然正是應懷真送的那個繡花的香囊荷包。

  肅王本好奇,此刻冷眼一看,卻見他手中竟是一枚十分精緻的香囊,又見繡著的是十分水靈的並蒂蓮花,因知道小唐才訂了親,便以為是女方私贈之物罷了,頓時嗤之以鼻。

  不料竹先生見了,卻如獲至寶,想要拿過來,畢竟這是私物,嗅了嗅,面上露出陶醉之色,就又催著小唐道:「就是它就是它!裡頭盛的東西且快拿來給我看。」

  小唐想要打開,心中一轉,卻又不忙,只道:「先生容稟,這就是我那位得了病的小友所贈之物,她……就是當時在應公府外,先生對著說話的那位……如今她病的蹊蹺,還請先生垂憐,隨我過府給她看一看,若是她能好了,在下定有重謝。」

  肅王在旁聽見「應公府」三字,才知道原來這香囊不是林明慧給小唐的,此刻才又露出幾分饒有興趣之意。

  竹先生聽完,便道:「原來是那個女孩子……我倒是果然沒看錯人,這種失傳了的方子都能給她制出來……哈哈,病的好病的好……」

  小唐起初聽他說的那樣契合,自以為真個兒是找對人了,心中大喜!然而此刻又聽這樣說,不免又是懸心,便苦笑道:「她如今昏迷不醒多日……先生何出此言呢?還請務必發大慈悲之心……」

  竹先生哼道:「她靈透過甚,本來就不像是個長命的,如今更是制出這樣的香來,卻像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一般,如今還有一口氣在,已經算是極命大的了。」

  睥睨著說完,又忙不迭催小唐:「快給我看看那香!」

  小唐越發心如貓撓,看看肅王,也正聽得入神呢。

  此刻小唐也顧不得了,手中握住香囊,腳下後退一步,竟向著竹先生跪了下去,口中說道:「請先生萬萬垂憐搭救!」

  肅王見狀大驚!以小唐的身份,見了他尚且不必行此大禮,如今竟肯向著竹先生如此……一時竟然不能言語。

  竹先生正雙眼放光地看著那香囊,忽然見小唐如此,頓時抖了抖,飛快地往旁邊挪開數步,側身道:「你做什麼忽然沖我下跪!我受不起你這一拜,是會折壽的!你何必害我,快些起來說話……」

  小唐並不起身,只道:「先生若不答應,我寧肯長跪不起!」

  竹先生挪到另一邊兒去,小唐便轉過身來,重向他跪好,竹先生不捨得他手中握著的香囊,便不肯離開,差點兒在屋裡轉了個遍。

  肅王看得啼笑皆非,卻也不知要說什麼好,正在此刻,卻見門口張燁來到,東張西望找他師父,忽見廳內這情形,正要說話,竹先生卻道:「你快些來!」

  張燁果然跑進廳內來,便抱怨說:「您老又在惹什麼事兒呢?」

  不妨竹先生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道:「替我擋著些,我受他一跪是會折壽的。」

  張燁聽了,目瞪口呆,怒道:「好個師父,真真兒的天上難找地下難尋,怕自己折壽,反叫徒弟擋災?」

  竹先生滿臉堆笑,示好似的拍拍張燁的肩膀,道:「不怕不怕,你受他一拜卻不打緊。」

  小唐仍是苦求,張燁見狀,便上前扶住小唐,道:「大人這是何意?何必向我師父行此大禮呢?」

  竹先生跟在他身後,立刻糾正道:「不是向我,是向你。」

  張燁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小唐才把事情端倪說了。張燁聽了,便道:「原來是那日那個女孩子病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然是要救的了。」

  竹先生見他如此輕易就答應了,便道:「好好好,去看看也罷,然而能救不能救,還要看過再說罷了,只先把那香給我瞧瞧。」

  小唐聽他師徒答應了,才露出歡顏,便把那香取了出來,恭恭敬敬遞給了竹先生。

  竹先生如獲至寶接了過去,肅王見狀,也探頭過來瞧,卻只見灰撲撲地一小塊兒,看不出什麼端倪,嗅了嗅,也並沒有竹先生說的什麼香氣,不由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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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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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8 章

  竹先生擎著這一顆香餅,輕聲念道:「花氣蒸濃古鼎煙,水沉春透露華鮮,心清無暇數龍涎;乞與病夫僧帳座,不妨公子醉茵眠,普熏三界掃腥膻。」

  說話間,雙眸盯著這貌不驚人的香餅,眼神脈脈,卻仿佛看著一個久別不見的好友一般。

  客廳內悄然寂靜,眾人均都不敢出言打擾。

  竹先生念罷之後,長笑三聲,又道:「好好好,妙妙妙,果然這一趟京城並未白來。」

  小唐雖不知這究竟何意,但畢竟竹先生已經應承了,當下便欲催先去應公府,不料肅王問道:「先生,這究竟是何香,有什麼了不得之處?」心中想到小唐方才所說,這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所制出來的,看著又無驚人之處,怎能如許了得?

  若非不敢質疑竹先生之能,換作別人如此,肅王早就命叉出去也。

  竹先生才欲說,忽然打住,道:「請王爺恕我失禮之處,只是我瞧見這樣的異樣之香,未免輕狂了,這喚作玲瓏香,是極難調製出來的,佩戴者肌膚生香,能保靈台清明,消倦忘憂……故而我才見獵心喜。」

  肅王笑道:「原來如此,受教了,只是本王並不曾聞見有多大的香氣?」

  竹先生呵呵了兩聲,道:「並不稀奇。」說到這裡,便把香餅小心還給小唐,叫好生收起來。

  小唐忙又放好了,仍把香囊塞到懷裡去。

  這邊肅王仍是滿腹疑問,不明白這「並不稀奇」指的是什麼,不料竹先生話鋒一轉,又道:「我需跟這位大人去一趟,看看人能不能救,王爺,稍後再回來罷了?」

  肅王雖然不甚情願,卻不敢攔著,便只好答應了。

  當下竹先生便帶著張燁,隨著小唐出了肅王府,肅王早命人準備了馬車,竹先生跟張燁便上了車,小唐在外騎馬,便往應公府而去。

  一路上,小唐隨行車廂旁側,心中仍是半懸著心,正行走間,忽然聽見車內張燁問竹先生道:「師父方才在王府裡有欲言又止之意,不知有什麼不好說的?」

  原來張燁自小隨侍竹先生身側,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神情都極明白的,方才在王府見了異樣,此刻才問。

  竹先生哼了聲,道:「肅王為人貪欲甚重,我倒是不好十分誇讚起來,若說的太多,反引起他覬覦之心……」

  張燁便問道:「既如此,這香果然是極厲害?當真喚作玲瓏香麼?究竟有何來歷?為何我見他們反倒不覺著怎麼香的?」

  竹先生歎了聲,道:「這香喚作透骨玲瓏,佩戴的確能使人靈台清明,消倦忘憂,除此之外,又能和氣血辟外邪,若是取而焚之,香氣幽遠可達數裡,鬼神退避。」

  張燁半晌才道:「果然竟有這麼厲害?」

  竹先生道:「只是曾見《香乘譜》上有記載,究竟能否如此誰又知道呢?畢竟配製之法早就失傳了,若好不容易得到一塊兒,誰又捨得焚之試試看?我也只是有幸……十數年前曾聞過一次,這香味獨特,因此記得十分深切。」

  張燁道:「那為什麼他們竟聞不到的?」

  竹先生又「呵呵」了兩聲,張燁笑道:「師父還是不要這般笑了,你這般笑之時,便很有譏諷之意,方才在王府裡肅王問時,你也是這般笑,虧得肅王不明白,不然的話必然惱羞成怒。」

  竹先生這才一哂說道:「俗人罷了,心智靡靡,雙目昏昏,又豈能聞到這香,我同他再說一句也是多餘。」

  張燁忽然放低了些聲音,道:「你說肅王也就罷了,可外頭那位唐大人,他卻不是心智靡靡雙目昏昏之輩,為何他也聞不到?」

  竹先生道:「唉,此人雖然不凡,究竟非我輩中人,我只同你打個比方罷了:若此刻兵荒馬亂,周圍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賊匪,你當如何?」

  張燁道:「自然是速速避禍。」

  竹先生笑道:「說的對。但你可知道,若是那位唐大人的話,他又會如何?」

  張燁一愣,道:「我又怎知道?」

  竹先生笑了一聲,說道:「若是他,就會橫刀立馬,蕩平賊寇,還一個清平世界,安泰盛世。」

  兩人在內說到此,小唐亦從頭聽到此,忽聽竹先生問起張燁會如何之時,他心中便已經開始盤旋著若真遇上亂世,該當從何處著手,如何統兵,如何平賊,如何一步一步……

  還不曾打算完畢,便聽到竹先生判他的那一句話,頓時之間整個人便有些愣了!

  車內一陣平靜,小唐在外凝眸不語。片刻,才聽竹先生又說道:「你眼前所見,是一個欲遁欲避的亂世,而他眼前所見,是待破而立的盛世,你們眼前所見不同,所感受到的自然也是不同,所以同一塊兒透骨玲瓏在你們面前,有人能察覺其心其意,其情其魂,有人卻心另有所屬,並不能見。」

  小唐在外聽著,抬手在胸前輕輕地一按,心中便想著竹先生在肅王府內所念的那一闕詞:「花氣蒸濃古鼎煙,水沉春透露華鮮,心清無暇數龍涎……不妨公子醉茵眠……」忽然想到若是應懷真念出來,又是何等的意境……一瞬竟有些惘然。

  說話間便到了應公府,這一番小唐便往內通報了,應老爺早聽郭建儀說過此事,便忙請了進內,應竹韻作陪。

  自有人領著到了東院,裡頭得了消息,除了李賢淑,其他諸人都退避了,竹先生袖著手入內,張燁便背著藥箱等物跟在後頭。

  徑直到了床前,竹先生低頭看了會子,望著應懷真的病容,不由歎說:「巧者勞而智者憂,卻不知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又是何苦呢……」

  嘴裡這般說著,便緩緩坐了,便輕輕捏住手腕替她把脈,目光所及,卻見皓腕如雪,隱隱透著一股淡淡香氣,不由又點了點頭。

  應懷真仍是動也未動,竹先生聽了左手,又聽右手,過了整整一刻鐘的功夫才把應懷真的手又放了回去。

  李賢淑已忍不住問道:「先生可有法子?」

  竹先生揣著手兒,思忖片刻,便道:「起因是受了寒涼,寒邪進了臟腑,後來又因勞了神,故而寒邪入骨,普通的藥石自然無用。」

  小唐起初擔心竹先生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李賢淑不免受驚,此刻聽他如此說,心頭稍安。

  不料李賢淑道:「先生說的正是,起初可不是因為受了寒麼?這孩子不知怎麼了,聽說院子裡那幾棵梅樹開了花兒,便大半夜冒著雪去摘,自那夜之後就開始咳嗽……」

  竹先生聞言笑道:「有趣有趣,原來是用的寒夜雪梅,果然通透……」

  應竹韻卻悄聲問李賢淑道:「懷真做什麼大半夜去摘梅花,這樣淘氣呢?」

  李賢淑也低聲道:「可不是?後來還把我一個天香百合的銀簪子給磕壞了,也不知是淘些什麼。」說到這裡,忽然有些心酸,當時因為應懷真如此頑皮,故而李賢淑曾罵了她一頓,卻不料過了幾日,應懷真便病倒了。

  小唐在旁聽著,面上不言,心中便記起那夜敏麗同他看應懷真送的香餅,上面模模糊糊地那印子……當時不知是何物,如今想來,那豈非正是一朵天香百合的形狀?

  小唐心中微覺酸楚,就看應懷真,心道:「你這孩子,這是在鬧些什麼?若真的為了這個弄得自己不好了,可叫我該如何呢……」

  李賢淑同應竹韻說罷,又催問竹先生能不能救。

  竹先生卻回頭又看應懷真,看了片刻,道:「這孩子天生靈透,悟性絕佳,然而行非常之事,自然驚神動鬼,若壓得住便是不世之功,若壓不住,可就禍及自身了。」

  張燁在旁聽了,張了張口,又沒有做聲。

  李賢淑半懂不懂,求救似的看向小唐,小唐便道:「先生有通天之能,必然能救得了懷真。」

  竹先生聽到「懷真」兩字,眉頭一皺,道:「這孩子的名字,叫做‘懷真’?應懷真?」

  小唐道:「正是。」

  竹先生便又問道:「哪一年,生辰八字如何?」

  小唐不知,李賢淑忙說了。竹先生聽了,也不言語,緊鎖雙眉,攏著手指略動了動,張燁瞧見了,卻知道他竟是在測算應懷真的命數。

  竹先生善能預知禍福吉凶,因此肅王才不遠千里將他請來京城,從來算人是最准的。不料這一回左算右算,只是變了臉色,張燁忍不住喚道:「師父。」

  竹先生才如夢初醒,額頭上見了些許汗,定了定神,才道:「說到哪裡了?」

  張燁道:「要了人家生辰八字,究竟能不能救,到底說一聲兒啊。」

  這正也是李賢淑跟小唐想要問的,應竹韻也眼巴巴地瞧著,道:「先生若需要什麼藥,只管說,我們這裡都有,縱沒有的也儘量給找了來便是了,只要能救得了我侄女兒,什麼都使得。」

  竹先生歎說:「救了這一回,難保下一回如何,何苦留著她受罪呢?」

  李賢淑聽到這句,以她的脾氣即刻就要大怒,應竹韻忙攔住她,輕聲道:「嫂子別急!」

  小唐便又溫和道:「先生好歹來了,能救且救一救,以後懷真好了,大不了不許她再調弄些稀奇古怪之物,只叫她善自保養,未必不能大好的?」

  竹先生看看他,又看看應懷真,半晌道:「這也是因噎廢食,調香於她而言,是天生之能,強不叫她為反而不好。叫我看,若要大好,除非一個法子。」

  三個人忙問,獨張燁有些懸心,因他知道竹先生的脾性,生怕他又說什麼不好聽的。

  果然,卻聽竹先生道:「除非叫她隨了我去……」

  李賢淑聽了,終於忍不住,罵道:「你這糊塗……」還沒罵完,就被應竹韻死死拉住,拽著出去了。

  原來應竹韻也知曉李賢淑的脾氣,一時半晌是壓不住的,然而這人是小唐巴巴地找來的,又是一派高人風範,怎能得罪?

  兩人出外之後,仍隱隱傳來李賢淑的罵聲,只聽不太清罷了。小唐見屋內無人,便道:「先生好歹想個法子,我替懷真向你磕頭了。」

  竹先生嚇了一跳,忙拽住他:「停住!你又要害我?」

  小唐道:「還請先生慈悲才好。」

  竹先生歎了口氣,又看他,四目相對,忽地聽到床上應懷真咳嗽了聲,然後掙扎著,顫聲竟道:「我、我願意跟先生去……」

  小唐聽了這句,忙道:「懷真!」也不顧什麼,便握緊了她的手。

  應懷真瞧了他一會兒,有幾分清醒似的,便說道:「唐叔叔……不礙事,先生是為了我好。」

  小唐哪裡肯舍,便道:「不許又亂說,必有別的法子。」

  應懷真卻又看向竹先生,便道:「先生只告訴我一句話:若我跟著去了,我的爹娘、家人們可會安然無恙?」

  竹先生正要回答,小唐已經回身,直視竹先生,斬釘截鐵地說道:「先生,你要什麼條件盡數使得,只是這一件不能。」

  竹先生目光變幻不定,忽然問小唐道:「唐大人的生辰八字且說一說如何?」

  小唐一愣,雖然不明其意,卻也即刻就報了。

  竹先生算來算去,忽地露出笑容,道:「也罷……」

  張燁從旁看著,總覺著竹先生這笑大有幾分「奇貨可居」之意,不由側目。

  小唐便問到底何意,竹先生道:「我算到……最遲五年之後,唐大人會得到一件異寶,只要大人答應屆時將此物給我,我便保懷真丫頭無事。」

  小唐聽了,毫無猶豫,道:「一諾千金,我答應先生。」

  身後應懷真半昏半醒,聽了此言,只是著急想攔著,便伸出手來,喚道:「唐叔叔……不可……」

  小唐忙回身又握緊了她的手,輕聲道:「不相干,什麼也比不上你的性命要緊。」

  應懷真凝視著他,起初還明白,慢慢地眼前便又恍惚起來。

  卻聽竹先生笑道:「你不該叫他叔叔……」

  應懷真已覺意識模糊,想問卻問不出什麼來,只聽小唐問道:「為何先生一見我們之時就這樣說?竟是何意?」

  應懷真也不知何意,便只聽著,隱隱約約聽竹先生道:「因為你們不該是……你是她的……」

  那聲音卻似隔著幾重山一樣,逐漸地消餌飄渺,竟是什麼也聽不見了。

  一直到了黃昏之際,小唐才回到府內,才進門便給敏麗的丫鬟請了去。

  小唐不知何事,待進了門,敏麗便迎上來,問道:「哥哥你一整天究竟去哪裡了?怎麼今兒竟忘了呢?」

  小唐不解:「忘了什麼?」

  敏麗道:「昨日不是說過了的?今兒是明慧姐姐的壽辰,她還特意盼著你呢?」

  小唐這才想起來,便笑道:「我竟忘了此事了。」

  敏麗道:「你還笑?她很不高興呢,你便自求多福罷了。……你究竟是做什麼去了,怎麼母親使人去找,一會兒說你在大理寺,一會兒說你在熙王府,一會兒又說你去了肅王府……叫人找也沒地兒找去呢?」

  小唐聽到這裡,便道:「懷真病了,下午都在應公府內。」

  敏麗甚是吃驚,忙抓住他問道:「病的可要緊麼?」

  小唐怕驚嚇了她,只說已經好轉了。敏麗轉身,憂心忡忡,敲了敲手心自責道:「只因先前母親病了那許多日子,又加上過年,竟一直都不曾去他們那裡……原來自哥哥訂親那日她就病了,這已經許多日子了呢,唉……這丫頭必然又受苦了。」

  小唐安撫了幾句,敏麗只說明日便去看應懷真,小唐道:「你三天后再去也使得,她才好轉,需要養養精神,你早早兒去了反而不好。」

  敏麗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只得答應了。

  次日一早,小唐便仍去禮部,誰知走到半路,卻有一人攔著,道:「林禦史請唐侍郎過府一敘。」

  小唐一怔,心中便想到一事,當下就隨著那人去往林府。

  原來小唐昨日跟郭建儀見面兒之後,知道他遍尋不著竹先生,便猜竹先生藏身處非凡,為了尋人,小唐便找了梁九,暗中動用了太子府跟肅王府內的眼線情報,果然肅王府內有消息說見過此人。

  小唐怕貿然前往肅王府會打草驚蛇,肅王不免會懷疑府中有細作,因此小唐才先去了熙王府,跟趙永慕串通了口供,若將來肅王問起來,只說是熙王無意中遇見竹先生,又把這消息透給小唐的。

  小唐此事是瞞著林沉舟所做,忽然在這功夫林沉舟派人相請,小唐便猜必然是為了此事,只沒想到林沉舟這般快就知道了,小唐一路上便在心中思忖如何應對。

  到了林府,門人因都認得,小唐便自行往裡而去,正將走到林沉舟書房處,忽然見前方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小唐歪頭看了看,見是林明慧的身影。小唐本以為林明慧是見了自己來了,就來找他的,不料林明慧竟並未往這裡看一眼,只匆匆地低著頭去了,竟像是個拭淚的模樣。

  小唐見她似哭了,心中一動,想到昨晚敏麗的話,不免有些愧疚,腳下一轉,便想先去跟明慧賠個不是。

  誰知才走了一步,就見到從明慧走出來的方向,也有走出一個人來,仍是一身黑衣,身形修長瘦削,容色鬱鬱,居然正是淩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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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49:21 |只看該作者
  ☆、第 79 章

  原來昨日是林明慧的芳誕,林沉舟疼惜愛女,每年便為她擺幾桌宴席慶賀,請幾個相識,許多密友來同喜祝賀。

  先前之時,小唐若是不在京內便罷了,倘若是在,自然便也來為她賀壽,不料昨兒等了一天,竟不見人。

  林明慧心中雖然不快,可想到畢竟是訂了親之人了,又何必在意這點兒小事,左右以後來日方長罷了。

  加上敏麗又百般地安慰了一番……於是林明慧便不曾流露出半分不快,何況因為她同小唐訂了親,今遭兒來為她賀壽的竟比往年更多幾倍,比去年小唐不在京內之時更熱鬧萬分。

  林明慧吃了幾杯酒,便喝醉了,支撐著送走了賓客,便要回房歇息,走到半路,被風一吹,忽然覺著胸口有些不適之意,便扶著柱子住了腳,當下再不能動一步,就揮手叫小丫頭去拿一杯熱水來喝。

  丫鬟領命去了,林明慧站在欄杆邊上,正是想吐不能吐的當兒,忽然見到淩景深從前方走了過來。

  林明慧見是他,急忙站穩了些,只做沒事人一樣,臉色微冷。本以為淩景深會如往日一樣離開,不料眼睜睜地看著他竟徑直來到了身邊。

  林明慧又是詫異,又有些驚慌,不由便想到他或許會做什麼惡事,當下站在原地,手指也不能動一動,只是冷眼覷著他。

  淩景深走到她身邊,看她僵直地站著,便垂了眸子,道:「姑娘今日大喜,我給姑娘賀喜了。」

  林明慧暗中挑眉,不知他究竟要如何,便冷哼道:「你……又想做什麼?是又要戲弄我?」

  淩景深道:「姑娘誤會了……昔日之事委實是我太輕狂了,近來我也很是懊悔,所以是誠心誠意向姑娘賠不是來著。」

  林明慧皺著眉,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圖,淩景深從懷中掏了一掏,摸出一物,道:「我沒什麼好東西,這一股釵子當是給姑娘的賀禮,請姑娘也把景深昔日的冒犯無禮之處盡都忘了。」說著,便微微躬身,雙手恭敬地將那釵子送上。

  林明慧見他言辭懇切,不像是輕薄耍弄之意,又看那枚釵子,忽然冷笑道:「我若是不要又如何,你是不是又要給敏麗了?」

  淩景深一怔,卻仍是不抬頭,只道:「那支……原是我隨身帶著,敏麗偶然看見了,甚是喜愛,我想留著也是無用,便給了她了,請姑娘不必誤會。」

  林明慧聽了這話,仍是不適意,還想再說,胸口卻已經翻騰起來,顧不上說什麼,一扭身,俯身便吐了。

  林明慧雖然刁蠻,卻從不曾在人面前如此,偏偏又給淩景深看見,一時十分羞憤,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淩景深道:「大約是吃多了酒難受。」

  林明慧覺得後背處一片微暖,竟是他伸手輕撫了兩下,替她順氣。

  林明慧頓時動彈不得,忽然間眼前一晃,仔細看去,竟是淩景深遞過來一方手帕,只聽他道:「姑娘若不嫌髒,用這個就是了。」

  林明慧喘了口氣,回頭看了淩景深一眼,見他容色平和,並無絲毫嫌棄或者不悅之意,也無任何輕狂狎戲之態,才略微安心,便接過那帕子,稍微擦了一擦。

  淩景深雖已撤手,然而見她站不住腳似的,便道:「姑娘小心些。」手微微張開,以為護佑。

  夜風陣陣,林明慧嗅到他身上半是熟悉的味道,那味道竟有幾分隱隱清苦似的。

  林明慧心中一陣迷醉,便想到昔日相處時候那極親密的情形,不由抬頭看向他,卻見夜色之中,淩景深的雙眸卻極寒,如寒夜高空的星子,只有一點淡色幽光。

  林明慧定定地看著,忽然道:「你莫非是在憐憫我?你知道今兒毅哥哥沒來,就特意來向我示好麼?」

  淩景深雙眉微蹙,便道:「姑娘明鑒,我絕無此意。」

  林明慧咬了咬唇,眼中就見了淚,道:「你真以為,就這樣……我就能把往日你所做的都忘了?」定定地看了淩景深片刻,便將他用力一推,邁步極快地跑開了。

  當夜林明慧翻來覆去,半夢半醒之間,看到桌上淩景深送她的那塊帕子,看一會兒,想一會兒,流了會兒眼淚,才終究睡了。

  次日早上,林明慧去給父親請安回來,正好見淩景深遙遙經過,她想到昨夜的情形,便索性上前攔住,道:「你昨晚上跟我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淩景深道:「自然是真。」

  林明慧看著他冰雪似的臉色,點頭歎道:「也罷……昨兒那股釵子呢?」忽地笑笑道:「別立刻又給了敏麗罷了?」

  淩景深也一笑,從懷中將那釵子掏出來,雙手奉上。

  林明慧接了過來,見是一股晶瑩潔白的玉釵,釵子因藏在他懷中,到了她手中,兀自微微溫暖,林明慧不由握緊了,抬頭對淩景深道:「我很喜歡……多謝。」

  淩景深微微低頭道:「不謝。」

  林明慧看了他一會兒,心中滋味無法形容,終於只是一笑,轉身頭也不回地自去了。

  淩景深望著她的背影,見她緊走幾步,忽然間抬手,似是個擦淚之狀……淩景深默默地看了片刻,才也低頭,緩步往林沉舟書房而來。

  淩景深快到書房之時,忽然似聽到書房裡傳出說話之聲,他便問門口侍衛:「是誰在?」

  那人道:「方才唐侍郎來了,正在裡頭跟林大人說話。」

  淩景深「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問道:「剛來?」

  侍衛道:「才進去不久。」

  淩景深想了想,也知道此刻小唐來必然是跟林沉舟有事,不便相擾,便對那人道:「好好守著。」自己轉身往別處去了。

  且說小唐見了林沉舟,行禮畢,林沉舟便道:「可知道我喚你來是為何事?」

  小唐自忖昨日鬧得那樣大陣仗,只怕林沉舟早就明白,便道:「可是為了昨日我去肅王府之事?」

  林沉舟微微一笑,道:「此事我若不問,你是不是就不會說了?」

  小唐道:「恩師容稟,這件事委實是我太莽撞了,然而我已經跟熙王殿下事先打過招呼,對肅王殿下也只說是從熙王處所知。」

  林沉舟道:「你大費周章,不惜冒著將我們在皇子們府內的眼線暴露之險,就只是為了應蘭風的那個小女兒?」

  小唐卻並不強辯,低頭道:「我已知錯了。」

  林沉舟卻笑道:「你雖說著知錯,但若是還叫你再選一次,你未必不還是依舊的。聽聞……你在肅王府還向那先生下跪了?」

  小唐聽林沉舟連這個都聽說了,一時有些不自在,昨兒他委實是沒了法子,只孤注一擲罷了,心想若是能救應懷真,就跪一跪又如何?

  林沉舟見他默然之色,歎了聲,半晌才說道:「看樣子你是真不知情……」

  小唐本以為林沉舟要責怪自己,忽然聽這話有些古怪,便才抬頭問道:「恩師……這話何意?」

  林沉舟道:「據你所知,那位竹先生是什麼來歷?」

  小唐道:「他是隱居在西南的一位隱士,聽聞卦像是最准的,善能算人命數,預言禍福吉凶。」

  林沉舟點了點頭,道:「肅王大費周章把他請來,莫非只是為了請他預言吉凶?」

  小唐思忖道:「這個……我也曾想過,只是除此之外,卻實在不知還有其他什麼了。」

  林沉舟望了他片刻,終於說道:「也難怪你不知情的,當時大皇子被冊立為太子的時候,你還小呢,自然是沒見過的。」

  小唐越發疑惑不解,便道:「請恩師賜教。」

  林沉舟走到窗戶邊兒上,往外看去,卻見遠處屋頂上,仍有白色的雪未曾化開,像是天上的雲落在了屋上,薄薄地一層壓著。

  林沉舟眸光深邃,漾著回憶之色,看了半晌,才道:「你雖不曾見過,可也該是聽說過的,當年大皇子被冊立為太子,有一人功勞最大,你可知是誰?」

  小唐一怔,脫口說道:「是太子謀士:南宮竹玄先生。」

  說到這裡,小唐猛然一震,心中似乎想通,卻又不敢說出來。

  林沉舟聽他說完,便回過身來,道:「你說的沒錯,正是這位南宮先生,暌違二十載,如今他重回京城,卻是物是人非,故舊無幾了。」

  屋中寂靜之極,片刻,小唐才遲疑著說:「莫非……今日這位竹先生,就是恩師口中所說的……那位曾經的太子謀士、南宮先生?」

  林沉舟微微頷首,只道:「我早知道肅王請了一位先生進府,只不得親見其面,所賴幸好有你昨日那場轟動,才叫我親眼見了他,不錯,正是故人無疑。」

  小唐聞言心中略驚,極快地把昨日的種種情形回想了一遍,卻並不記得林沉舟曾有出現……林沉舟又是在哪裡跟竹先生照面過呢?

  林沉舟卻又問道:「如今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不如且想一想,肅王對他的身份是不是毫不知情,又為何特意把他請了來呢?」

  與此同時,在應公府中,有個聲音說道:「師父說,呆在那山上十多年,也是悶得夠了,便帶我下山來遊遊逛逛,長長見識,又聽聞京城乃是天下第一的繁華地方,於是一路便也來此了。」

  說話之人,正是竹先生身邊兒跟著的小童張燁。

  張燁說罷,卻聽另一個嬌嫩又略有些虛弱的聲音道:「你們師徒倒是自在有趣兒,只是怎麼竟去了肅王府呢?」這出聲的,正是「大病」了一場,正在恢復的應懷真,此刻斜靠在床榻上,邊兒上站著個小丫鬟伺候。

  身前不遠處的一張桌邊兒上,張燁坐著,低頭擺弄著桌上的藥,一邊說道:「正是肅王派了人去請的,本來師父不願來,但肅王給了我們好些銀子,師父一高興,就一路花著錢一邊兒來了。」

  應懷真聽了,便抿著嘴笑起來,又道:「倒是勞煩張哥哥了,不如你把這些放下,我叫小丫頭收拾就是了。」

  張燁道:「這個不成,他們分不出究竟,萬一再弄渾了分量,豈不是更害了你,何況師父叮囑了叫我親手給你熬藥的。」

  應懷真聽了,便微微地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了。

  張燁把一瓣藥片掰開,忽然想到一事,便回頭看向應懷真,道:「是了,先前你送給唐大人的那透骨玲瓏……咳,我是說那藥,竟是怎麼做出來的?可有藥方?」

  應懷真怔道:「什麼透骨玲瓏……好稀奇古怪的名字。」說著一笑,回說:「哪裡又有什麼藥方呢?我不過是隨便弄著玩兒的罷了。」

  張燁聽了,把手中的藥一推,轉身睜大眼睛瞪著她,道:「隨便弄著玩兒便能把失傳了的香制出來?可知道我師父見了那香,垂涎的什麼似的?你倒是也教教我呢?改日我也弄了饞他去!」

  應懷真才聽見這些話,便想著說道:「有什麼可教的?我真個兒是弄著玩兒的,起初也略看了幾本書,無非是《制香記》《香譜》之類,然後起了意,便隨心亂弄,只覺著什麼好,就把什麼放在一塊兒罷了……後來敏麗姐姐跟我說唐叔叔喜歡那香袋兒,又趕上他訂親,我便想索性送他這個做賀禮罷了,既然是賀禮,自然要弄得像樣點兒,於是便用了點心,最後竟有些瘋魔了似的,滿心裡什麼也不想,就只想著那香該怎麼弄,大半夜去摘雪梅,現在想想我也覺著好笑呢,怎麼竟作出那些事兒來……後來竟又病了,現在也還不知道他們喜不喜歡呢。」

  張燁聽了,十分歎息,又念叨說:「你這果然是天生之能,只怕別人學也學不來的,不過,這也算是明珠暗投了……」原來張燁覺著這樣絕世的香,給了小唐,小唐又並不十分識得珍貴,便有此感慨,忽然又想到這般說人很是不好,於是便噤聲了。

  應懷真見他歎氣,便道:「竹先生對我有救命之恩,你們師徒若是喜歡,以後我再調一些給你們……不過是隨手的事兒,又值得什麼?」

  張燁起初大喜,旋即亂擺手說道:「萬萬使不得!」

  應懷真問道:「怎麼使不得,莫非你們嫌棄的?」

  張燁道:「哪裡會嫌棄什麼?只不過……我師父曾經說過:——‘行非常之事,自然驚神動鬼,若壓得住便是不世之功,若壓不住,可就禍及自身了’……」

  後面這句,自是那日竹先生在應懷真病榻前曾說過的,張燁學著說,一邊兒板起臉,作出竹先生素日的模樣跟口氣來,說完了才又笑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應懷真似懂非懂,小丫鬟見張燁裝出竹先生的樣子聲氣兒來說話,卻忍不住捂嘴笑了。

  張燁已經顧不得去擺弄藥了,只眉飛色舞地說道:「師父曾也跟我說過,昔日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龍為之潛藏,可知道為何?就是因倉頡這不世之功績非常之舉動,連天地神鬼也驚動了。當初我跟師父在南邊遇到一個人,他建橋修堤,又挖河開渠的,做得很是了不得……師父就也這麼說他來著。說他……神憎鬼厭,哈哈。」

  應懷真聽到這裡,若有所覺,正要問,張燁已自醒悟,擺手道:「不說了不說了,弄不完這些藥,師父回頭又念叨了,你也不許說話了,快些自在養神。」

  應懷真聽了,只得作罷,便閉了眼睛,心中卻仍是想著事兒。

  又過了兩日,應懷真的身子便又好了許多,敏麗也來探望,說起先前年下忙碌、忘了來探望她之事,不免內疚。

  應懷真又安撫了幾句,兩個親親熱熱說了會兒話,敏麗才回家去了。

  到第三日上,張燁又來弄藥,因天色見了好,小丫頭就把那軟藤的躺椅搬了出來,讓應懷真在院子裡曬曬日頭。

  應懷真便躺在那長椅上,身上蓋著薄薄地一床蠶絲被,隔了會兒便覺著熱,就叫掀了去。

  張燁把罐子搬在旁邊,就熬起藥來,又拿了個小蒲扇蹲在地上給爐子扇風。

  應懷真覺著自己在這裡養尊處優地,反讓張燁十分忙碌,便笑道:「張燁哥哥,你讓丫頭們弄就是了。」又呼小丫頭秀兒給他沏新茶來喝。

  張燁道:「我先前在山上伺候先生,都是做慣了的,這點兒算什麼?」又道:「你也知道我那師父,一天裡不惹事就渾身不自在,因此我在這裡反倒是好,沒人惹我生氣呢。」

  應懷真又笑。正在此刻,便聽到院子外有人道:「誰惹誰生氣了呢?」

  說話間,就見有人從門口走了出來,打頭的是應佩,然後便是春暉,應懷真見了兩人,知道是來探病的,心中高興,便露出笑顏來,不料正笑吟吟地看著,卻見春暉身後又走出一人來,雖是在日頭底下,卻像是一團清雪似的,略帶著幾分冷冷地寒意,正是淩絕。

  應懷真來不及收斂了笑,便只好不動聲色地轉開目光,只看向應佩跟春暉,一邊兒想起身來,不料因躺了會子,這籐椅又軟又是傾斜的,竟很難起身,只好喚小丫頭道:「秀兒,快來。」

  這會子應佩跟春暉卻已經走了過來,應佩道:「你又忙什麼?別急著起來,留神頭疼。」親自扶著應懷真的肩,叫她緩緩地起來。

  春暉就把籐椅往上稍微提了提,讓她坐得正了些,也叮囑說:「才好了些,萬別再驚擾了,好妹妹,你別起來,咱們都坐著說話。」

  丫鬟秀兒見狀,忙進內搬了幾個錦墩出來,給他們坐了,又奉了茶。

  應懷真見他兩個關懷備至,便道:「我已經大好了,不用再把我當病人看待……這會子又來做什麼,特意看我的麼?」說話間,只是時而看向應佩,時而看向應春暉。

  春暉道:「正因為小絕前些日子也大好了,他聽說你病了,便也惦念著,今兒大家都有空,便一起來看看。」說著就看淩絕。

  應懷真聽了,只得也看向淩絕,目光相對,終究微微一笑,道:「多謝淩公子。」說著,就垂了眼皮兒。

  淩絕見狀,便也道:「不必客氣,懷真妹妹無事就大好了。」

  應懷真聽到一聲「懷真妹妹」,雖是在日頭底下曬了半天,卻幾乎打了個寒噤,面上便越發淡淡地,說了一句,就轉頭去看應佩,只問他近來學業如何等等。

  春暉見狀,怕冷落了淩絕,便胡亂跟他說些有的沒的。

  不料淩絕在旁看著,雖覺著應懷真不再如昔日一般彼此見著就烏眼雞似的,可方才那一聲招呼、禮數周全的模樣,卻比昔日更透出幾分冷意來,雖然如今面對面坐著,卻如相隔千里一般。

  四個人圍著說話,旁邊張燁一邊扇火,一邊兒冷眼兒看著,見應懷真對淩絕始終是疏離冷淡之狀,他看看淩絕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一塵不染的雪色衣衫,便不動聲色地轉了扇子,猛然扇了幾下,正好一陣風來,頓時風卷著煙,便直奔淩絕身邊而去。

  淩絕猝不及防,猛地吸了口煙,當即大聲咳嗽起來,抬起袖子遮住臉,皺眉看來。

  應懷真見狀,先是詫異,而後對上張燁有些促狹的眼神,知道他是故意作弄淩絕,便也笑著一掩口。

  正在這時侯,忽然間見吉祥從外一陣亂跑進來,道:「姑娘,快看看是誰來了!」

  應懷真見狀,不免詫異,吉祥如今已經升了二等丫鬟,現在他們東院裡,除了如意之外,還有四個新來的小丫頭,四人都歸吉祥調用,吉祥自忖有了「身份」,須擺出大丫頭的樣子來,自然也不似昔日一樣亂跑亂鬧了,如今這情形,倒是少見。

  吉祥沒想到院子裡竟坐著這許多人,且都是些少爺們,才叫嚷完了,頓時剎住腳步,便重裝出二等丫鬟的莊重模樣,小步上前來,分別見了禮,又走到應懷真身邊。

  應懷真正要問她究竟忙個什麼,卻見那院子門口,探頭探腦地出現一個人來,一別經年,仍是一張略圓的臉,只不進門。

  應懷真一眼看到,幾乎以為看錯了,隔了會兒,竟叫了聲,便從籐椅上站起來,往門口便跑了過去,歡呼叫道:「大元寶……」

  門口的張珍原先探頭一瞧,猛然見滿院子的人,不由膽怯,又不捨得,再看一眼,卻見中間坐著個雪團似的美人,穿著錦白色的衣裙,遙遙看來,竟似一朵雲落在院子裡似的,眉眼裡卻由昔日熟悉之意,自然正是應懷真了。

  如今他畢竟已經大了,越發不敢再如昔日一樣冒失,正在思忖該不該進去相見,應懷真已經奔了過來,臉上的笑竟比那陽光更加耀眼。

  張珍見狀,便也才笑起來,忙挪步出來,喚道:「妹妹!」趕上幾步,兩人手握著手,彼此相看,誰也不捨得鬆手。

  身後應春暉跟應佩等都站起身來,因上回張珍曾來過府裡,春暉也是認識的,便跟淩絕說道:「這是妹妹在泰州時候認得的張珍兄弟,妹妹同他竟是好的了不得。」

  淩絕卻也早起身來,此刻也忘了用袖子擋住那煙,只怔怔地看著應懷真同張珍兩個,望著張珍貌不驚人,渾身上下甚至有幾分土氣,然而應懷真竟如此的青眼相待。

  淩絕看著應懷真明澈爛漫的笑,他雖同她認得多年,卻從不曾見她曾這般真心真意似的對他笑過。淩絕意外之極,心中不由地竟想:「原來她並不是天生冷淡,只對我格外冷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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