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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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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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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7:30
 ☆、第 50 章

  應懷真發呆,應蘭風也轉不過來,不知應懷真猜的究竟是對是錯。

  兩父女一起看著小唐,小唐卻並不回答,見應懷真頭上那朵絹花有些歪了,便舉手給她整理妥當,兩邊兒的花對著比了比,見已是極好了,才要笑一笑,忽地發現兩個人還都盯著自己呢。

  小唐長指一頓,半晌才又說道:「總之叔叔記著跟你的約定……希望有朝一日……」欲言又止,緩緩地負了手。

  應懷真見他仿佛心不在焉,疑心他方才是不是弄亂了自己的頭髮,便舉起手來摸了一把,小唐忍笑起身,同應蘭風道別。

  應蘭風見小唐不再說下去,也不便再追問。畢竟小唐此刻同他說的這些已經是額外的人情了,便也舉手作揖相別。

  應懷真隨應蘭風走了幾步,心下想著小唐方才的那沒頭沒尾含混不清的兩句話,越想越覺著不對,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看小唐,卻見他站在門口,袖手正抬頭看天,面上全無喜色,神情竟顯出幾分孤冷空寂來。

  應懷真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麼,還未想明白,已被應蘭風抱著上了車,只得作罷。

  果然,平靖夫人大壽後數日,應蘭風的調令很快便下了,從吏部調往工部,任工部員外郎,即刻出發前往南邊,統管江南六府的土木工程並地方水利等等事務。

  這江南之地雖有一半兒是富庶的膏腴之地,但另也有一半乃是窮鄉僻壤,有的連泰州都比不上,而土木水利跟各地官吏一樣,也都良莠不齊,管治起來十分困難,若真要好生整治妥當,總也要三五年或更久。

  偏應蘭風是外派的行官,並不是單單駐紮一個地方而已,加上朝廷想讓他專心政事,故而竟不許攜帶家人同行。

  李賢淑起初聽說要外調,還不以為然,畢竟他們在外慣了,要走就走罷了,不值什麼。

  後來明白了只應蘭風一個去,頓時哭天搶地地鬧起來,應蘭風無法,只得百般安慰,他們兩個自成親以來便鶼鰈情深,不曾長久分開,如今乍然如此,怎一個淒淒慘慘了得,李賢淑一連數日都病懨懨地,只在東院內臥床不起。

  還好這數日府裡另也有一則新聞,惹得眾人議論紛紛,那便是應含煙要入宮的消息。

  據說京內還有若干門第的妙齡女子入宮,也算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應懷真因總沒見著應含煙,卻也不知她現在如何,是不是甘心進宮,對郭建儀又是否真的放下了。

  只因近來應蘭風忙著準備啟程的各項準備,李賢淑更是傷心之際,應懷真一會兒守著父親,一會兒守著母親,左右為難。

  其實平心而論,應懷真更是不捨得跟應蘭風分離的,但既然已經選了仕途,自然要一心一意地走下去,若只想著家人妻女,早在泰州就去經商了,何苦來京?

  而應懷真現在又不像是前世一樣無知無覺不理周事,竟格外地懂事體察人意,自忖此刻若她也大哭大鬧起來,應蘭風心裡豈不是更加難過?只怕非但上任不能安心,或者還更不去了呢?豈不是自毀前程。

  於是應懷真反表現的十分沉穩,每日監督看看應蘭風要帶之物是否齊全,一邊安撫應蘭風,一邊安慰李賢淑,讓應蘭風大為欣慰,然而見她如此懂事明白,卻更加捨不得這樣的好孩子,反暗地裡揪著心垂了好些淚。

  這天應懷真在屋裡安慰李賢淑,道:「娘別太過傷懷,若是得了病,爹怎麼放心的下?」

  李賢淑拭淚道:「我恨不得我病了也罷了,總之叫他不能去……如今一去三五七年,撇下咱們娘兒兩個,究竟是什麼意思?」

  應懷真忙道:「娘別說這樣的話,爹這一去也是好的,小唐叔叔早知道這件事,還特意叮囑過爹好好行事,這一次爹出去歷練歷練,做出些成就來,將來回了京,自然不會像是現在這般了,娘只往後想想。否則的話,以爹的能為,只窩在京內幹些芝麻綠豆不起眼的瑣碎事情,他嘴裡雖然不肯向我們訴苦,心裡只怕也難以自在。」

  李賢淑一驚,只覺得這話如風雷轟動,不由止了淚,定定地把往日的情形想了一遍,半晌才呆呆地說:「我竟然沒留意到這個……只覺得一家子團團圓圓,他又當了京官……還求什麼呢?」

  應懷真細細說道:「娘想想看,在這京城裡,不比我們在泰州,在泰州爹一個人說話大傢伙兒都聽,他縱然品級低,卻是一呼百應的。但是如今回京了,你瞧瞧,品級雖然高了些,但在這京內,如此品級的人怕不成千上萬?說一句話,哪裡有人聽呢?倒是上面那千萬個人說話,他都得好好聽著答應著的……」

  李賢淑越發悚然,細想想,可不正是這個道理?一瞬戰慄無語。

  應懷真道:「如今總算給了爹這個機會,讓他出去闖蕩也好,因他是奉上命行事,那些地方官兒之類的,總不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倒是個讓爹大展拳腳的好機會!若真的立了功升了職,才算是在京內真正站穩了腳跟兒,豈不也正好是娘的福分到了?到時候封了娘誥命夫人,何等的榮耀威風,何必在這時候自尋煩惱地傷身,又叫別人看著笑呢?」

  李賢淑仔仔細細聽了應懷真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比什麼藥都有用,即刻就起身下床,叫丫鬟打水沐浴,換了新衣整了裝束,去書房尋應蘭風了。

  應懷真情知母親想開,便也才歡喜起來,正要出去透透氣,卻聽外頭有人道:「妹妹可在家嗎?」

  應懷真聽是應佩的聲音,便笑道:「在呢,哥哥快進來吧。」

  果然見應佩在門口出現,見她獨自在內,便笑道:「我帶了個人來給你看。」

  應懷真問道:「什麼人?神神秘秘的?」生怕應佩帶他的什麼同窗之類的陌生人,就站起身來。

  不料應佩把身子往旁邊一讓,門口就走出一個人來,應懷真定睛一看,一下兒居然沒認出來!卻見此人一身寶藍色的長衫,墨色的寬幅腰帶,同色的長靴,整個人英姿颯爽,俐落乾淨,仔細看那眉眼,竟然正是李霍。

  應懷真盯著他的臉細看了一番,才敢確認是李霍,當下大喜,尖叫了聲跑上前去,正好李霍也跳進來,叫了聲「妹妹」,就也撲上來,兩個人手拉著手,都是歡天喜地莫可名狀。

  原來早在李賢淑從娘家回來後不久,孟將軍又派了人去,正好兒就接了李霍上京,徐姥姥兀自不放心,替李興跟著去看了一遭兒,見那來往的學生們一個個氣象非凡,都是那些龍睛虎眼的大家子弟。其他又有讀書的地方,又有習武的地方,睡覺吃飯的地方也都妥妥當當,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反比家裡的還齊整十分呢,當下放下一萬顆心,只是不停地念佛。

  李霍因初來乍到,不免得習慣習慣,一直在學堂裡拘了幾個月,終於今兒才得閒。

  應佩雖並非就讀尚武堂,可也早從應懷真口中得知李霍來了的消息,因此時時關注,今日既然李霍得閒,兩人就約好了,應佩便接了他,一塊兒來到府內。

  又都因為知道應蘭風近來接了差事,不日就要出京,他們兩個都怕應懷真心裡不自在,正想逗她開心呢。

  不料相見了,應懷真卻自如先前一樣,說說笑笑,神情裡並無異樣,兩人驚訝之餘,卻也都放了心。

  應懷真便問李霍在尚武堂的事兒,又特意問了孟將軍如何,李霍道:「孟將軍其實極少去學堂,一個月大概能去一兩遭,就看看我們練得如何,每次都要罵上幾句……」

  應懷真不免緊張,問:「罵你了?有沒有打你?」

  李霍大笑道:「他算是誰都罵,見什麼不好就罵什麼,不過我們也都習慣了,何況他罵的都對,那些人還暗中說笑:見了孟將軍不被他罵幾句反而心裡不爽快呢!打卻是從不曾打過。」

  應懷真這才放心,道:「原來他果然是個好人。」

  應佩聽了,不由在旁嘖嘖羨慕,道:「我瞧你在那不過只幾個月,整個人卻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胳膊都結實了,個子也長了,人也出落許多……可見那果然是個好地方,難得是你得了這機緣,我也聽說過這位孟將軍,是個有名眼高脾氣大的人,只不過本事自然也是極大的。」

  李霍聽到這裡,忽然面露憂色。

  應佩忙問緣故,李霍歎了聲,道:「說起來,上回孟將軍來了,我們瞧著他跟平常不同,像是真動了怒……臨走的時候還把我們的一根梅花樁給踢壞了,樣子實在嚇人!以前從沒見他這樣,孟將軍走後,他們都暗中議論,說是出了什麼事。」

  應佩問道:「是何事?」

  李霍道:「他們並沒跟我說,是我無意中聽了一句……據說是西南的番邦出了事,孟將軍想請纓出戰……朝廷沒有准……反而想、想什麼來著……」

  應佩跟應懷真都不由自主凝神等著聽,見李霍皺眉想了會兒,道:「想和什麼什麼來著……跟個公主有關?」

  兩人聽到這裡,不約而同道:「和親?」

  李霍一拍桌子道:「對了,就是和親!」

  應懷真的心怦怦跳了兩聲,應佩道:「這怪道孟將軍生氣了,把好好地金枝玉葉送到蠻邦去,是個有氣血的武將哪裡肯咽下這口氣呢……」

  李霍也歎說:「總之他們私底下也都生氣呢,一個個嚷著要打才好,不過有的人也說:這不過是朝廷的權宜之計,現在不適合開戰,所以才用和親的法兒。」

  兩個男孩兒你一言我一語,應懷真在旁聽著,不知不覺就想起平靖夫人壽辰那天小唐說的那番話。

  應懷真便說:「你們可聽說了,和親的話是不是會派朝廷的人過去?」

  應佩跟李霍一停,應佩道:「這是自然了,都得有隨行官員陪同,應該是……賜婚使吧?」

  應懷真道:「那、那這次的賜婚使會是誰呢?」

  李霍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卻沒有聽說過。」

  應佩歎道:「不管所派的是誰,這卻不是個好差事,那番邦氣候跟我們這相異,他們那奇異的規矩又多,脾氣也古怪,誰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複雜情形……若打不好交道,隨時都會出事,而朝廷這次用和親的法子,自然是不想正面跟番邦打,所以必然會派一個極能幹妥帖的人去……」

  應懷真瞪圓眼睛,小手握拳,心中隱隱地已經知道這「能幹妥帖」的人究竟是誰了。

  不料李霍說道:「咱們不說這些了,橫豎現在咱們也管不了,對了妹妹,你可知道我在尚武堂還遇見誰了?」

  應懷真恍惚問道:「誰呢?」

  李霍笑道:「是唐大人,你可記得他?」

  應懷真只聽到一個「唐」字,心裡仍沒反應過來是說誰,便沒說話。倒是應佩道:「怎麼不記得?這位少卿大人對懷真可是極好的,老太君生辰那日懷真有些兒身上不好,他就忙忙地去請了有名的太醫過來給診治,闔家都轟動了呢。」

  應懷真這才回過神來,道:「你們在說唐叔叔?」

  李霍拍手笑道:「我就猜你是認得他的,他跟孟將軍交情甚好……是了,那日我跟爹去找大姑父,大姑父請我們在飯館吃飯正好遇上他,他一見面兒就誇我是習武的好苗子……真真是個大好人。」

  李霍原本性子有些內向,只因從小沒什麼人誇他,李興管教的又嚴格。然而那一次小唐初見就誇了他幾句,小唐又是那樣的身份,故而令李霍念念不忘,隱隱地當小唐是他的「知己伯樂」,對他又有幾分「知遇之恩」似的感激。

  不料應懷真聽了這句,頓時就想起孟將軍在幽縣時候說「唐老三說你是個習武的好苗子」的話……此時此刻正好對上號了。

  難為那日應蘭風在書房百般地試探,小唐總是不動聲色、滴水不漏的……原來這件事果然正是他做的。

  中午李霍便下吃了飯,才吃過飯就忙忙地要走,應佩少不得就陪著去了。應蘭風跟李賢淑夫婦解開心結,依舊如往日和美。

  應懷真心中有事,趴在桌上,手指把一枚瓜子撥的團團轉。

  應蘭風走了過來,道:「今兒怎麼了,你表哥來了該高興才是?怎麼中午飯也少吃?」

  應懷真只悶悶地不語,應蘭風笑著摸摸她的頭,道:「本還想帶你去唐府走一趟,既然這樣,想是不舒服,就不叫你去了吧。」

  應懷真一聽「唐府」,立刻跳下地來,道:「爹什麼時候去?快帶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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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唐敏麗午睡醒來,無端有些心慌,卻不知是何原因,起身看了幾頁書,便想去母親房裡看看,還未起身,外頭丫鬟便報說林明慧來了。

  說話間,就見門簾打起,林明慧一身大紅色梅開五福鑲嵌雪白狐狸毛的斗篷走了進來,一抬頭見了她,便笑道:「你做什麼還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兒?」

  唐敏麗見她如此神采,不由笑道:「我可不是才睡醒了?誰似姐姐你整日裡有使不完的精神呢。」

  林明慧把斗篷解開,小丫頭上前接了去,唐敏麗見她裡面穿著同樣大紅梅花的綢子夾襖,配著薑黃色的衫子,底下同薑色裙子,打扮的又精神又爽利,心中著實讚歎,忙讓著坐了。

  林明慧隨意把她桌上的書看了一眼,見無非是「四書五經」、「女則女訓」之類,便道:「這些個都是看老了的不新鮮,改天我送你本好看的。」

  唐敏麗笑道:「那我先謝過了。這幾日天冷,我不愛出去,連你也少來……實在悶得不成了,偏偏……」

  唐敏麗本想說小唐被皇帝封為「賜婚使」不日便要離京之事,忽然轉念一想:「上回林大人來提親,母親說若是定下來的話,好在姑奶奶生日那天也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不料那日母親竟是一個字也沒提,我又不敢問……」

  敏麗自忖此事太過敏感,便不敢如往日一樣隨意打趣了。本以為兩家親事或許告吹,所以近來林明慧才也很少登門,可今日看她如此的形容舉止,又不像是個婚事被拒的模樣。

  唐敏麗便只一笑,不料林明慧說道:「我倒是想來,只是近來我爹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弄了個我極討厭的人在家裡,又因為不知從哪裡聽的風聲,怕我出門會有什麼危險,所以也不許我外出……今日還是叫那人陪著才肯放我來呢。」

  敏麗好奇問道:「什麼討厭的人?既然是討厭的人又為何要留在家裡?」

  林明慧哼了聲,道:「你還沒聽說?還不就是先前跟你哥哥廝混的那個淩景深?近來他因為怠忽職守被刑部革職,也不知你哥哥怎麼想的,竟把他推薦給我爹了,如今是我爹的護衛呢!你哥哥跟我爹竟還統統地對他讚不絕口,豈不知我一見到他就生氣?」

  敏麗又驚又笑,道:「這件事兒哥哥並沒對我提起。我只隱約聽聞他是被革職了……然而哥哥說過,並不是因為他怠忽職守,是他的上司拿他頂罪的……沒想到竟到了你家裡了。」

  林明慧道:「什麼頂罪呢,牛不喝水強按頭?他本來就是管大牢的,為何讓別的不相干的人來指指點點?他若是能一口氣撐住了便沒了這飛來橫禍了!還是他骨頭軟,被人一嚇唬就怕了,或者本就疏忽大意,總之左右都脫不了干係。」

  敏麗笑道:「你竟當景深哥哥是個仇人似的,然而我哥哥跟林伯伯既然都賞識他,那必然他是個好的。」

  林明慧擺擺手說道:「快別提這個人了,沒得讓我煩心。」

  正說到這裡,忽然見丫頭來報說:「夫人那邊派來請,說是應國公府的二小姐來了,叫請姑娘跟林姑娘過去說話呢。」

  林明慧奇道:「什麼應國公府的二小姐?我竟不知是誰,做什麼要去說話?」

  敏麗道:「你忘了在平靖夫人壽宴上,被我姑奶奶拉著手兒一直坐在她身邊兒的女孩子?還是我哥哥親自把她領進去的?」

  林明慧這才記起來,笑道:「原來是她,那個孩子倒是看著不錯,我素來嫌小孩子鬧騰,她倒一點兒也不,反而安安靜靜地,倒像是我們一派的人。」

  敏麗一邊兒起身,一邊兒道:「也不羞,什麼叫‘像我們一派的人’,你還嫌小孩子鬧騰,照我看小孩子還嫌你比他們更能鬧呢……罷了,快點兒隨我去見客。」

  兩個人手挽著手,果然往唐夫人房中來,還未進門,就聽裡頭唐夫人笑說:「我近來正想著你,只是不好就叫人去請你過來……你竟像是懂我的心意一樣,可巧就來了。」

  林明慧在外面且不入內,只拿手指戳了戳敏麗的手臂,低聲道:「聽聽,從今以後你可失寵了。」

  敏麗知道她打趣兒呢,便輕輕啐了口。丫鬟道:「姑娘跟林姑娘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左一右進了門,果然見唐夫人身邊兒坐著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看見她們兩個進來,竟站起身來,行禮道:「敏麗姐姐好,林姐姐好。」

  兩個人見她如此知禮,都心生歡喜,敏麗便扶住她道:「怪不得都這麼愛你,這麼乖巧懂事的,哪裡尋去?」

  唐夫人已經急得說:「快不必多禮了,來這兒就跟自己家裡是一樣的,好孩子快過來。」三人這才又回了座位。

  敏麗打量著應懷真,越看越覺得喜歡,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便掩口一笑。

  林明慧在她旁邊,正好兒看見,便問道:「你偷偷地在笑什麼呢?」

  敏麗只是不語,林明慧道:「你再不說,我便要胳肢你了。」

  敏麗最是怕癢,又知道林明慧是個說出做到的人,她才不管是不是當著母親跟別人呢,便只好說道:「我方才想到件有趣的事兒,是以才笑了。」

  唐夫人聞言也問,應懷真也看著,敏麗卻看向應懷真,笑著問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你叫我哥哥是‘叔叔’,怎麼反叫我‘姐姐’呢?」

  應懷真一怔,原來她見敏麗年紀並不大,加上兩家並沒有其他親戚關係,便只能忖度著這麼叫了,而林明慧雖比敏麗大兩歲,卻也是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因此就通通地叫「姐姐」罷了,並沒有就想到還有小唐這一宗事兒。

  應懷真臉上微紅,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林明慧卻笑道:「你瞧你不過這一點兒年紀,難道要人家叫你嬸嬸不成?」

  敏麗也紅了臉,便啐了一口道:「只是口沒遮攔地胡說。」

  唐夫人也笑道:「咱們不用論這些虛套,愛怎麼叫就怎麼叫都好。」

  不料應懷真坐在唐夫人身邊兒,心中暗暗有些著急,原來她跟著應蘭風來唐府,其實是為了見唐毅的,不料才進門,裡頭一報,唐夫人聽見她來了,便立即叫人把她領了進去,竟連小唐的面兒也不曾見著。

  忽然聽林明慧又說:「說起毅哥哥來,我倒也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兒,可還記得上次他跟我爹從外面回來?」

  敏麗看著她問道:「就是那天你在我這兒坐等了半天,不妨哥哥是去跟景深哥哥吃酒的那次?」

  林明慧笑道:「可不正是麼?那日我去他書房裡尋書,書沒找到,反找到一個小錦囊來,他見我拿,急得什麼似的,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他藏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這件事唐夫人跟唐敏麗都不知情,忙追問究竟是什麼東西,應懷真也定定地等著。

  林明慧笑著比劃說道:「終於給打開來看,原來是孩子戴的兩個銀手鐲子!看來倒也精緻……我問起來,他才承認,說是在泰州的時候買了送給懷真的,不料懷真看不上,竟沒要他的,我瞧他那個樣兒,笑的不成,想他素來雖然心細,但對女孩兒上面卻從來粗心大意,別說你們族內的那些子侄們,就算是我跟敏麗,又何嘗從他手裡得過什麼禮物的?沒想到頭一次心細體貼了,卻又給人嫌棄了!故而我笑了他一頓呢。」

  唐夫人也笑道:「我倒是頭一次聽說,可見懷真可人疼,連毅兒這個素來粗心的也惦記著呢,可毅兒又哪裡知道小女孩子喜歡什麼?必然買的不好看,懷真才不喜歡。」

  說完又拉住應懷真的手,囑咐道:「以後你若想要什麼,只管開口對他說就是了,他必然會給你買好的。不然由著他的心性買,不知道買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呢?不怪你不愛。」

  應懷真不由紅了臉,她哪裡知道小唐買了銀鐲子送她?這也是才知道,可這件事自然不好解釋,加上她心裡只想該找個什麼藉口去見小唐才好,於是便趁機說道:「伯母,唐叔叔現在在家嗎?我還想當面兒向他道謝呢。」

  唐夫人道:「自然在家,大概正跟你父親說話呢?你想見他?我讓人叫他過來就是了。」

  應懷真還沒開口,敏麗咳嗽了聲,便說:「哥哥近來因為事忙,連我都少見到他了,今兒應大人又來了,必然有好一會子話說,何況把哥哥叫來,未免冷落了應大人,倒不如讓懷真過去說話便宜。」

  唐夫人點了點頭,道:「那也罷了。」

  當下就叫丫鬟過來,給應懷真穿了披風叫領著過去,又叫丫鬟好生看著她,留神地滑風大,又格外地囑咐她說完話後就回來。

  應懷真如釋重負,雖然覺著敏麗後面攔下唐夫人、不叫小唐過來有些古怪,但卻並未多想,隨著丫鬟出門往前面書房走去,邊走邊問:「姐姐,原來林姑娘是林禦史大人的女兒嗎?」

  丫鬟道:「正是的呢,從小兒跟我們家少爺和姑娘是一塊兒玩的。」

  應懷真想了想,道:「怪不得我聽著跟唐叔叔和敏麗姐姐是極好的。」

  丫鬟抿嘴笑說:「可不是好著呢?前陣子差點兒還訂了親呢。」

  應懷真仰頭問道:「誰跟誰訂了親呢?」

  丫鬟才要說,忽然聽前方有人道:「小懷真!」

  應懷真抬頭一看,卻見前方有三個人,迤邐而來,除了自家父親外,右手一個自然是小唐,著一身朱紅色的袍服,笑容裡一團光明,在蕭瑟冬日裡看來格外打眼,他旁邊站著的那人仍是一身的黑衣,臉兒雪白,如一片雪似的,看著有幾分眼熟。

  應懷真並沒仔細留意,只顧看著小唐去了,卻見那邊小唐已經先走一步,撇開應蘭風跟那黑衣人,徑直來到她身邊兒,笑道:「我聽你爹說你也來了,不料給母親帶了去,還以為見不著了。」

  應懷真對上他的眼睛,特意歪了歪頭,從他身側往後看去,見應蘭風跟淩景深還在遠處,她便道:「唐叔叔,上回你說你也要離開,你是要去番邦嗎?」

  小唐聞言,面上的笑收了幾分。應懷真等不及他回答,又問:「真的要去對麼?那裡……是不是極兇險的?」

  小唐見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中恍然了悟,明白她是擔心呢,便複一笑,在她的小臉上摸了摸,道:「懷真不用擔心,唐叔叔不會有事的。」

  應懷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雖然明知道他並不是個好惹的,但是忽然間想起從泰州相識的種種……在街頭上她捉住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在縣衙裡他目睹她失聲痛哭將她小心安撫,以及後來回了京……她因為見了淩絕吐了,他以為她身子不好的擔心焦急,以及後來他悄無聲息地出手相助李興李霍。

  北風有些涼,掀起她粉白色的斗篷一角,微微抖動,應懷真覺著眼睛裡有些微微地難受。

  小唐見她眼圈發紅,鼻頭也是紅紅的,又見風大,便把她的斗篷拉起來將她裹住,正要說話,應懷真結結巴巴地說道:「唐叔叔,我、我也一直記得我們的約定呢……我、我等你回來……」

  此刻應蘭風跟淩景深正走到跟前兒,應懷真有些艱難地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情形古怪:自己這話明明是想讓他保重自己好生回轉的意思,可聽起來似乎……她不免有些害臊,就不肯說了,正好見應蘭風來了,便急著要跑到他身邊兒去。

  不料腳下才一動,就給小唐拉住小心攏著身子,笑道:「話還沒說完,怎麼又跑?忘了上回受的傷了?」

  應懷真撅起嘴來,疑心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應蘭風上前握住她的手接了過去,道:「聽見你唐叔叔說的話了?快些答應。」

  應懷真只是不高興,就盯著小唐,小唐對上她的眼神,終於才說:「你應承我以後不許亂跑,我也應承你會好端端回來,可好?」

  應懷真睜大眼睛看著他,才知道他果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著點點頭,伸出手指道:「那我們拉鉤。」

  小唐哈哈一笑,果然伸出手來,同她勾了手指。

  應蘭風因還有事,便叫應懷真去跟唐夫人告了別,就領著她出府而去,小唐同淩景深兩人送出門外,見他們上車離開,小唐微微地歎了口氣,正要轉身回府,忽然看見淩景深站在身旁,一臉若有所思。

  小唐見他又露出這幅表情,便笑問:「你又是怎麼了?」

  不妨淩景深問道:「這個,就是上回你盛讚不絕口的那孩子了?」

  小唐道:「你說小懷真?可不就是她……你覺著我說的可對?是不是個很奇異的孩子?」

  淩景深緩緩點頭,竟歎說「果然果然,可惜可惜。」

  小唐忍俊不禁,道:「你又發病了……沒頭沒腦,什麼果然又什麼可惜的?」

  淩景深道:「果然是個極伶俐聰明的好孩子,又可惜年紀太小了……」

  小唐皺起眉來,笑問道:「這又跟年紀有什麼干係?我竟不懂?」

  淩景深笑著看他,道:「自然是可惜的,——若這孩子年紀再大些,十足跟你是一對兒。」

  小唐一怔,繼而笑道:「以為你跟了恩師,能學的老成持重些,沒想到竟仍是這麼沒正經。」

  淩景深嘿嘿笑道:「兒女大事是再正經不過的了……說到這裡,我倒是真有一件事要問你:前些日子我分明聽說林大人有意把林姑娘許配給你,怎麼後來竟悄悄地沒有下文了呢?」

  小唐聞言,才又籲了口氣,道:「罷了,進去再說。」

  兩人進了府,便又回書房去,誰知才走到半路,迎面就見林明慧和敏麗兩個連袂而來,兩個都穿著大紅色的毛斗篷,一般的年少貌美,行動處衣袂飄飄,如一對兒世外仙姝。

  遠遠地看見他們,兩人反應不一,林明慧瞪一眼淩景深,然後卻笑吟吟地看著小唐,而敏麗的目光則一直若隱若現地在淩景深身上,看了會兒便垂了眼皮,臉頰微微泛紅,唇邊一抹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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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8:12 |只看該作者
 ☆、第 52 章

  且說應懷真出來找小唐後,屋裡林明慧橫了敏麗一眼,冷冷一笑。

  兩個又同唐夫人說了會兒話,林明慧便對敏麗道:「我有本書一直想跟你要,如今少不得勞煩你幫我拿出來。」

  向著唐夫人告辭,藉故拉了敏麗出來。

  兩人到了外間,各自披了斗篷,敏麗問:「你要什麼書?方才在我屋裡怎麼不說?」

  林明慧冷笑道:「只怕我說出來了你對不上,大家面兒上不好看。」

  敏麗見她神情口吻都是不對,便料想方才在裡屋她咳嗽一聲攔下母親之舉給她看出來了,當下便笑道:「哪裡就不好看呢,我也不過是為了大家面上好看才那樣兒的。」

  原來當時應懷真說要見小唐,唐夫人就想讓小唐過來,然而敏麗知道小唐的性情,明知他對敏麗並非十分,如今兩人的情形又是這樣晦澀不明,何必把他叫了來兩兩相對呢,於是才發聲攔下了。

  沒想到林明慧表面看來似粗枝大葉,實際也是個多心的,早看出來了。

  聽了敏麗的話,林明慧便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多半是見你哥哥跟我的事忽然擱下了,正摸不著頭腦呢,原本你不叫他來,是怕我們見了兩兩無言地尷尬,原是好意……只是卻叫我笑你淺見了。」

  敏麗正不知他兩個到底如何呢,忙過來拉住林明慧的胳膊,道:「好姐姐,你也知道我年紀小,究竟是不懂事的,你明白我是好意就成了,不如你卻跟我說說,你們兩個竟是怎麼回事呢?」

  敏麗見她作出乖覺的模樣來求,才「噗嗤」一笑,道:「不必作出這個可憐模樣來,這件事你若不問,我便也不會說了,既然你問了……你來。」說著拉著敏麗,兩個往廊下走去,也不用丫頭跟著,且走且說。

  原來那日小唐去了林府,相見了林沉舟,自然便說起定親之事。

  小唐道:「恩師知道我眼下有一宗差事退卻不得,最快也要兩三年才回來,若有兇險,只怕……怎麼在這個時候提起親事呢?」

  林沉舟道:「這件事我本來早就有意,你同明慧又是一塊兒長大的,彼此相知。而這京城內的後生子弟裡,我獨是最器重欣賞你的。你也知道明慧幼年喪母,我因憐惜她,不免嬌縱了些,但除去這個,卻沒什麼不好的,我只這一個寶貝女兒,若是把她給了別人,我究竟是不放心的,這是一件。」

  小唐垂眸靜聽。林沉舟又道:「縱然你要領那件差事,前路未蔔,可我對你卻是極有信心,皇上跟我也是一樣的心思,若不是知道你能做好此事,也是做此事的最佳人選,又怎會選你前去呢?是以你不用擔心其他了。」

  小唐道:「就算如此,我這一去若干年,回來後明慧年紀也不免大了,我只怕耽擱了她的青春,何況雖然恩師跟皇上都高看我,實際上前路多變,我也不敢就說會如何……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懇求恩師,在我回來之前,還是不要有什麼舉動,就算是定親,也等我好端端地回來了再說可好?」

  林沉舟想了想,笑道:「難得你還為明慧著想,你以為你不在這兩年,或許明慧可以另尋佳婿麼?」

  小唐道:「我只是不想就先把明慧也拘束住了,她也是個倔性子,若真跟我定下了,必然就也認定了我,若我再真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害她一生?」

  林沉舟沉吟半晌,終於道:「我心裡是不以為意的,但既然你堅持如此,那想必自有你的道理,也罷,那就等你回來再議此事罷了。」

  後來林沉舟就把此事跟林明慧也說了,林明慧聽了,又歎又笑,對林沉舟道:「就算他真的有什麼事兒,我難道就歡歡喜喜嫁給別人去了?少不得給他守著。」

  林沉舟反而喝道:「什麼話!可知就是你這樣的壞性子,才叫小唐多思多想了的?」

  林明慧撅了撅嘴,林沉舟看她片刻,忽然又問道:「明慧,我先前問你是否中意小唐,你卻不曾跟我直言,如今因小唐有些推辭之意,爹心裡反而有些忐忑……畢竟他一直都是爹私心看中的人,倒是沒怎麼細問你的想法?」

  林明慧道:「我能說什麼?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何況爹看人向來很准……」說到這裡,臉上就紅了,只道:「且……我也當真覺著並沒什麼人比他還好的。」

  到底是個女孩兒害羞,說完便掩面跑了。

  林明慧跟敏麗細細說完,只是不曾提後來林沉舟跟她的對話。

  敏麗聽了,才明白其中究竟,兩個人誰也不曾開口,默默地沿著那池子邊兒走了會兒,敏麗才說道:「說起來,你覺著我哥哥如何?」

  林明慧見她問的跟林沉舟一樣,便笑道:「只管問這個做什麼,你自己的哥哥,你難道不知道的?」

  敏麗也笑道:「你也知道是我自己的哥哥,我自然什麼都覺著他好的,可是你不同,你跟他又不是兄妹相處。」

  林明慧微微面紅,隔了會兒,才說道:「叫我說……畢竟都是知根知底的,總比外頭那些混三五六的人強,何況你也知道你哥哥素來的性情,脾氣教養俱佳且不說,他又不是那些愛拈花惹柳生性風流的,若真個兒跟了他,他必然不會像那些下作男人,今天想個丫鬟,明兒又饞美妾,必然只對我一個人好……只這一點就很夠了。」

  敏麗聽了此言,目瞪口呆,說:「你真真嚇死我了,這些話也說得出來,你一個女孩兒,怎麼竟想到這些呢?」

  林明慧索性拋開臉,道:「怕什麼,這些不是應當想的麼?你且別嚇,你也仔細聽著,以後你若是擇婿,也要這麼想才是正經的,免得不先想好了,不知高低地就冒冒然嫁了過去,不知是什麼火坑等你熬呢。」

  敏麗抿著嘴兒笑了會,又問:「那你就是認定哥哥了?可……他畢竟要去三五年……這也太長了些,回來你都多大了呢?」

  林明慧聽了,也歎了聲,卻又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也聽說了,去那個地方,最快也要兩年才回來,遲的話就不好說了……然而我既然立定主意要嫁他,那便早也罷晚也罷,遲早都嫁給他便是了,兩年又怕什麼?後面還是一輩子的事兒呢!」

  說到這裡,林明慧忽然又放低了聲,歎息說:「再說,我想你哥哥這樣推辭著不肯先跟我定親,未嘗不是也想要試探我的心意,看我是不是在這幾年裡為他守住了……」

  敏麗聞言大驚,撫著胸口說道:「我怎麼竟沒想這麼多?你卻不用想後面這一件,我想哥哥必然只是不願帶累你罷了,唉……你們呀,想的這麼多可累不累呢,平日只瞧你大大咧咧地,沒想到輪到這事兒,竟想的如此細緻入微,連不必想的都想得這樣明白。」

  林明慧又揚頭笑道:「這是自然了,終身大事豈是兒戲麼?既然咱們說開了,索性我再教教你,——不管如今咱們何等的自在,以後總要嫁男人的,何必羞羞答答,要知道的總該知道才好。以後你擇婿,遠的不說,近的十足又有兩個對比:一個是你哥哥,一個是淩景深,挑人就要挑你哥哥那樣的,不能選的就是淩景深這種。」

  敏麗驚笑起來,咬著帕子道:「我知道你心愛哥哥,故而一心一意覺著他好倒也罷了,景深哥哥究竟是怎麼得罪了你呢,竟又怎麼成了嫁不得的那種人了?」

  林明慧哼道:「他這人,冷眼一看皮相倒也不算差,只是生得好能當飯吃麼?性情壞才會害死人!別為了一張臉什麼都不顧了,前日子他又做出一件事兒來你大概不知道的?」

  敏麗深居府內,並沒聽說淩景深什麼消息,急忙問。

  林明慧見左右無人,才在她耳畔低低咬了幾句,敏麗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道:「果然是真的?」

  林明慧道:「可不是麼?他的嫡母因此大怒,把他還打了一頓呢……」說到「打了一頓」,才又笑起來。

  敏麗思來想去,默默地咬著手指不肯言語。

  林明慧左顧右盼,道:「你哥哥如今在哪裡?他不日都要啟程了,我想去見見他……」

  敏麗正要給她指個方向,忽聽林明慧又道:「今兒就是淩景深護送我來的,此刻他必然又偷懶抽空地跟你哥哥說話呢?」

  敏麗聽到這裡,忽地精神一振,道:「左右我現在也是閑著,不如我陪你去找哥哥。他即將出遠門了,真真是守一刻沒一刻了……」說到這裡,便紅了眼圈。

  於是敏麗就跟林明慧兩個往前面而來,正好小唐跟淩景深送走了應蘭風回來,兩下在廊中遇見,對行了禮,敏麗又對淩景深道:「淩哥哥好,許久不見了。」

  淩景深將她上下一打量,道:「算來也有一年多了,妹妹如今大了,確是不好像之前一樣時常見著了。」

  林明慧在旁看著,十分扎眼,卻也顧不上,只對小唐道:「我有幾句話跟你說,你過來。」說著就先走開了幾步。

  淩景深聞言,嘴角卻挑起來,就看小唐,小唐自然知道他心中又想什麼,便不理會,只對敏麗道:「且在這邊稍候。」

  便跟林明慧往旁邊而行,一直走到那廊中間的臨水亭子上。

  林明慧站住了腳,回頭便看小唐,道:「你多早晚要走呢?」

  小唐道:「還有五天。」

  林明慧垂眸不語,過了片刻,才道:「如今沒有別人,你實話跟我說,那日你上我家跟爹爹說暫時不定親,是為了什麼?」

  小唐微微眉動,林明慧道:「你不用安慰我,只說實話,你究竟是為了我著想才如此呢,還是你心裡沒有我,故而藉故推辭呢?」

  小唐雙眉微蹙,也是沒想到林明慧會說出這話來,一時無言。

  風從湖上來,吹得兩人衣袂翻飛,只如心思翻湧。

  片刻,小唐才緩緩說道:「明慧,你該知道,我對你之心……就如同對敏麗一樣的。」

  林明慧聽了,先是雙眼微睜,手便握緊了披風的邊角,過了會兒,才說道:「這算什麼?」

  小唐說道:「明慧,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林明慧看著他,眼圈先是發紅,繼而深吸一口氣,道:「是了,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就當我是敏麗一樣,把我如親人般對待,可對麼?其實也很好,將來我們若成了親,豈不是正好是一家至親之人了?」

  小唐眉頭深鎖:「明慧,我不想誤你,以你的容貌,人品,出身……」

  林明慧卻一揮手,猛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必跟我說這些,容貌人品又如何?但是你卻並不喜歡我!」

  小唐見她隱約動怒,便道:「明慧,我自然喜歡你。」

  林明慧即刻明白,介面道:「是跟喜歡敏麗一般?」

  小唐苦笑,林明慧盯了他一會兒,猛然轉身走到欄杆邊上,背對著小唐不言語,小唐看著她的背影,情知她此刻必然心緒複雜,然而他又何嘗不是?

  其實對小唐來說,答應林家的婚事,真真有百利無一害。

  林沉舟在朝中浸淫數十年,深受皇恩不說,人脈更深不可測,兩家若是聯姻,有林沉舟這個岳丈,對小唐的前途自然是如虎添翼,錦上添花,乃是相得益彰的大好事,但若是出言拒絕,林沉舟雖然不至於翻臉,但……畢竟是差了一層了。

  何況是林沉舟親自開口,恩師決定的事,自然是不許他不答應的意思了。而林明慧也並不是令人討厭的那種女子,又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唐究竟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什麼了。

  兩個人在亭子內如此情形,旁邊百米開外,淩景深同敏麗相對站著,淩景深看著這一幕,笑道:「好像說的並不如何好……」

  敏麗覷著他淡色的笑,陽光下的輪廓更顯俊雅,也隨著笑著低頭道:「只怕哥哥的心不在明慧姐姐身上。」說了這句,自知失言,一時紅透了臉頰。

  淩景深聞言回頭看她,饒有興趣地問道:「哦?莫非他有了意中人?我怎麼不知?」

  敏麗正無地自容,見淩景深只是問,似並沒留意她一個閨中女兒竟如此胡言亂語,才稍微心安,只小聲說:「並不曾有……只是我胡說呢。」

  淩景深看著她低著頭,幾分害羞窘迫的模樣,心裡明白,便只笑說:「好罷,我便當敏麗是‘童言無忌’罷了,放心……我是這邊耳朵聽了,這邊耳朵出來,即刻忘了的。」

  敏麗聽他說笑,不由也笑,然而細想,又覺著是他體貼之意。

  敏麗情不自禁又抬頭看向淩景深,正對上他閃爍的雙眸,心竟怦然大亂,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緊張地絞著帕子。

  淩景深卻又看向那邊,道:「咦……好像說完了?」

  原來那邊,林明慧回過身來,不知對小唐說了幾句什麼,說完之後,竟也不等小唐開口,便一拽披風,邁步往這邊來了。

  敏麗心慌抬頭,正好兒也見了這幕,她很想趁著這機會再跟淩景深說幾句話,偏偏嘴笨的竟連張也張不開,正心火焦急,卻見淩景深撇開自己,往前走了幾步。

  此刻正好林明慧急匆匆地過來,見了他,便扔下一句道:「回府。」再也不看他一眼,只向敏麗說了告辭,便又往前急行。

  淩景深挑挑眉,只好對著小唐張口做了個「我走了」的口型,又回頭對敏麗道:「改日我再來看望敏麗妹妹。」

  又是沖她微微一笑,把披風往旁邊一挑,邁步跟上林明慧去了。

  兩人去了之後,敏麗兀自站在原地,無法回神,滿心滿腦竟都是方才淩景深那個笑……正發呆中,卻聽耳畔有人問:「你怎麼還站在這裡,豈不是凍壞了?」

  敏麗慌慌張張抬頭,才見是小唐走了過來。她左右一看,見淩景深已經不見了蹤影,心中悵然,想到那俊美笑容,又微泛出甜意來,卻因看見小唐面色淡淡,便咳嗽了聲,問道:「哥哥,方才明慧姐姐對你說什麼了?」

  小唐一笑道:「沒什麼。」

  敏麗停了停,終於問道:「哥哥,你回來後,當真會跟明慧姐姐定親?」

  小唐無言,片刻後才說:「若無意外,應該是了。」

  敏麗聽了,幽幽地說:「也罷。」

  小唐見她臉上發紅,又有些神不守舍,怕她冷著,便陪著她緩步回房去了。

  且說林明慧匆匆往外,因心中仍是有些意亂,從廊下轉過的時候被一株斜出的梅花勾住了披風,拽的她往後仰倒,幸好淩景深緊跟在後,見狀搶上前來,將她攔腰抱住。

  林明慧站穩腳,兀自驚魂未定,忽然看見淩景深抱著自己,頓時想也不想,舉起手來,「啪」地一個耳光打了下去。

  淩景深正緩緩鬆手,不妨臉上吃了一記,那雪白的臉頰上頓時浮出淡紅色指印。

  林明慧一掌打下,手也微微發麻,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人,不由也怔了。

  兩人四目相對,林明慧只見淩景深雙眸烏黑微冷,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淩景深卻後退一步,低頭垂眉道:「是我失禮了。」

  林明慧見他如此,才也整了整神情,轉開頭冷道:「下次不必了。」心裡憤恨,便又踢了一腳那梅枝,才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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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8:35 |只看該作者
 ☆、第 53 章

  年底事多,今年京內諸事尤其繁雜。

  科考放榜之後,郭建儀赫然中了一甲第二名的榜眼,皇帝知他家是大司農的後代,想到郭司農為民操勞一生、積勞成疾,格外歎息了一番,且見郭建儀生得這樣金玉之質,便把對忠誠老臣的一腔念顧加在他的身上,竟直接便挑了他去工部,擔任屯田主事一職,也算是讓他繼承先祖之志,繼續為朝廷效力之意。

  因此這幾日郭建儀亦忙的不可開交,許許多多新舊親戚,自來京後交往的眾人爭相延請,個個想與他交往。

  其實郭建儀在未中舉面聖之前,人面已經極廣了,凡是見過他的眾人,無不愛他溫和的性情,恭謹的為人,雖然是大家子弟,卻毫無驕奢傲慢之態,總是一派的謙和周到,因此人人樂於結交。

  如今更加中了舉,得了皇上青眼,頓時之間更是錦上添花、炙手可熱起來。

  這一日郭建儀自外頭回來,先去見過了他母親郭夫人,正好見郭夫人在同他的妹子郭白露在炕上對坐著,做針線說話,見他進來,郭夫人便放下手中針線,問道:「今日又去了哪裡?」

  郭建儀一一說了,郭夫人道:「應公府裡你二表哥明日就要出京了,你不要忙的忘了,且記得去看看。」

  郭建儀便道:「孩兒記得呢,故而下午跟晚上都騰了空出來,必然要去府裡走一遭兒的。」

  郭夫人點頭說道:「你能想到我就放心了,如今你得了官職,你二表哥也被派了這樣能實幹的官兒,你們又都在工部,以後互相幫攜,必然更好辦事了。如今皇恩浩蕩,若是你爭氣,再做出一番事業來,重振郭家的聲望,以後我去了……也好有顏面見郭家的先人們。」

  郭白露在旁聽了,便微笑道:「哥哥大好的日子裡,母親怎麼竟說那些呢?以哥哥的才學,既然出仕,必然大有一番作為,母親只管放心就是了。」

  郭夫人笑道:「說的也是,不過我是我老了,愛多操心……就說前些日子,我看他也並不怎麼專心在讀書上頭,我還暗暗著急,覺著他不肯上進、不把科考功名放在心上呢,心裡不免責怪。竟是做夢也料不到最後他竟然考中了榜眼,爭了這麼大顏面回來的……」說著,便落下淚來

  郭建儀眼圈微微發紅,忙奉上帕子勸母親止淚。

  郭白露也勸慰道:「才說著是哥哥的好日子裡,怎麼又哭了呢?哥哥原本跟那些庸庸碌碌之輩是不一樣的,他天資過人,只需拿出三分聰明來便頂用呢,還不是母親自小教養的好?如今卻還來哭,那些考不中的家裡可又怎麼辦呢?」

  郭夫人聽了這話,這才轉了喜色,拭幹了淚,笑道:「我這也是喜極而泣了,只是因著咱們娘兒們終於熬出了頭來,才一時忍不住,罷了罷了,不說了。」

  郭白露見狀,就叫小丫頭打水上來,給母親洗臉,自己對郭建儀道:「哥哥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兩個人到了里間,郭白露便道:「哥哥可知道我要問你什麼?」

  郭建儀心中已經猜到,只裝不知,反問道:「莫非是看上什麼新樣兒的頭花要我給你買?」

  郭白露嗔道:「別又來打混,那件事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總是跟我支支唔唔的,如今各家進宮的人選都陸陸續續出了,怎麼我一直都沒有信兒呢?如今你更是高中了,從中打聽打聽,疏通疏通都是便宜的,總不至於一點兒也不知道?」

  原來先前宮內選秀,郭家因也是官宦世家,郭白露年紀雖略小些,卻也在應選之列,不料眼看日子一天天耽擱了,郭家究竟沒接著消息。

  郭白露暗暗著急,問過郭建儀數次,郭建儀只說已經報上名去了……只等消息罷了,總是這樣說辭,今日郭白露按捺不住,便又來問。

  郭建儀聽他妹子這樣說,半晌無言,郭白露凝視著他,若有所思,問道:「哥哥總不會……瞞著我什麼罷?」

  郭建儀聽了,微微歎了聲,說道:「我原本同你說過,那宮內又是什麼好去處了?進了宮,步步兇險,誰知會遇上什麼?所以我從來不主張你選秀。」

  郭白露聞言驚道:「你、你莫非……哥哥,你快跟我說實話!」

  郭建儀把心一橫,便道:「我並沒有給你報名,他們倒是問起來過,我只推說你年紀小,已經給搪塞過去了。」

  郭白露聽了這話,著實震驚,又是失望,緩緩倒退一步,雙眉緊皺,半晌,手拿著帕子掩住口,一轉頭,眼中便掉下淚來。

  郭建儀見她傷心,心裡不安,上前去輕聲喚道:「妹妹……」

  郭白露將他一推,礙于母親在外不敢高聲,只忍著淚道:「哥哥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麼這點上竟想不通起來,我其實早就料到你必然會在科考上嶄露頭角,故而我想著要進宮去,將來為妃為嬪,好歹也算是郭家在後宮裡有人……以哥哥的才幹,再有我相助,將來何愁不青雲直上?哥哥如今卻這樣……叫我說什麼!」

  郭建儀聽了這話,驚心之餘,眼中也見了淚,片刻才道:「我也知道你一心想進宮,並非只是為了自己如何,然而你想助我,難道我就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妹子進到那個地方去?你雖有主見,到底年紀還小,雖然聰明,可是比起那些習慣鉤心鬥角手段狠辣的人,卻仍是青澀的很,我怎麼能送你入虎口似的?畢竟我是郭家的男人,好歹一切都得我來擔著,若真送你去了那裡,一家子等閒連面兒都見不上,稍有差池,又叫我置身何地?」

  郭白露擦了擦淚,聽了這話,過了會兒,才點點頭道:「罷了,既然這件事已經是不能成的,又何必再徒增傷心,哥哥既然主意已定,我少不得就聽哥哥的。」

  郭建儀道:「妹妹可生我的氣了?」

  郭白露道:「你我是兄妹,至親骨肉,我心知你如此只是為了我好,哪裡會生氣呢?」

  郭建儀見她露出笑意,看看門口並無人在,才又道:「妹妹,你也別惱我,我之所以不肯你入宮,一來是因為怕那個地方太兇險,二來,現成的一樁好姻緣在你跟前,怎麼偏不要呢?」

  郭白露一聽,緩緩轉身,道:「你說的又是淩家的那個二公子麼?」

  郭建儀笑道:「可不正是小絕,上回我領他來家,你不是也見過了的?母親也是讚不絕口的,你見小絕的人物何等之好,更兼他年紀雖小,文采風流叫人驚嘖,若等再過幾年,必然會蟾宮折桂,獨佔鰲頭。」

  郭白露微微一笑,回頭啐了聲,道:「我知道你跟他玩得好,竟把他誇到天上去了,淩家如今已經是式微了,就算他得了狀元,重振家聲也不能操之過急,對我們竟有什麼相助?」

  郭建儀見她如此說,便道:「何必事事都想的這樣深遠?若真的你同他結了緣,你們兩個夫唱婦隨,如神仙一般,何必再想其他?」

  郭白露越發紅了臉,便道:「怎麼越說越不像話了。」

  郭建儀道:「我只是為你著想才肯說這些,何況這不過是實話,母親也曾親口說過,當初跟他家曾經有過口頭約定,——說是你們兩個長大了後就結為夫婦呢,莫非你忘了?」

  郭白露道:「你也知道是口頭上說的,或許人家也早忘了。你巴巴地記著做什麼,莫非我將來就沒人要了,非得給他們家?」說著臉又紅了,便回過身去。

  郭建儀笑道:「上回我旁敲側擊地問過小絕,聽他的口風,他倒似知道這件事,所以我說你且安心……這現成的大好姻緣在呢。」

  郭白露看著郭建儀,只是淡淡一笑。

  傍晚時分郭建儀便自去了應公府,同應蘭風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了。

  次日一早,郭建儀早早地便又來,此刻天還是黑的,小廝在前引路,遠遠地就見應公府大門口燈火通明,正是下人們在準備車馬遠行等物。

  郭建儀忽地看到中間有個人跟別個兒不同,正仔細打量,那人眼神著實厲害,便看過來,見是他,就笑著迎過來作揖,道:「原來是郭大人來了。」

  郭建儀向來心細,但凡見過的人都會留意,心中一轉,便記起來,道:「這位不是大理寺的張大哥麼?」

  張瑉笑道:「大人真好記性,我只跟大人見過一面兒,大人就記住了賤名,真真榮幸。」

  郭建儀忙道:「哥哥委實客套,不知今日為何在此?」

  張瑉道:「應大人此次南下,兄弟受命隨行保護。」

  郭建儀這才恍然,心想這張瑉原本是小唐手底下得力的人,如今竟捨得給了應蘭風,可見兩個的交情也是不一般的,也難得小唐的深情厚誼至此……兩個便又寒暄了數句。

  頃刻間應公府諸人相繼出來送行,在門口依依惜別,其他人便留下了,只有郭建儀,應竹韻,應佩跟李賢淑仍陪著出京而去。

  應蘭風最不捨得應懷真,便抱了她同李賢淑坐在車內,應竹韻郭建儀兩個人騎馬,其他小廝隨從們或者坐車,或者騎馬跟隨。

  行到外間的宣和大道上,驀地看到兩邊衛士森嚴,也是一應地挑著燈籠……應竹韻便對郭建儀道:「我差點兒倒忘了,今日是公主和親出發的日子,可巧竟跟哥哥啟程是一天。」

  郭建儀也道:「聽說是唐大人做賜婚使,這一去山重水遠,都不知幾時回還。」

  因宣和大道被封了,他們便特意饒路而行,從朱雀門出城,直到城外八裡,李賢淑兀自不肯回去,又不敢太過露出悲容來,然而那淚忍了又落,竟沒有休止。

  應懷真心中也十分難受,此刻任憑她再懂事,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便只緊緊地抱著應蘭風的脖子,不肯撒手。想到前生種種,更是淚如雨下,只差嚎啕大哭了。

  還是郭建儀進來勸說了一會兒,好歹把應懷真抱了過去,應竹韻也勸李賢淑,應蘭風狠了狠心,就跳下馬車。

  應懷真被郭建儀抱著,回頭看一眼應蘭風,眼睛即刻又模糊了,只拼命地叫:「爹!爹!」應佩見狀,不由也落淚不止。

  應蘭風才走兩步,聽了這聲音又忍不住,便跑回來又把她抱住,在小臉上用力親了幾下,道:「真兒別哭,爹會早點回來跟你和你娘相見的。」

  應懷真只顧著哭,聽了這話,卻還拼命點了點頭,道:「爹要好好地保重……」話未說完,又哭的難以自製。

  應懷真哭的頭都有些發暈,原來她先前回想前生,並不記得應蘭風曾被外派過,原本這是一件大事,縱然她再不留心政事也該有印象才對,奈何竟一點也不記得,可見並無此事。

  如今雖然反復度量過,自忖這是件對應蘭風有益的好事,可到底不知吉凶如何,臨到生離,忽然心生恐懼,自然更是情難自禁了。

  好不容易一家子才告了別,應蘭風上馬而去,漸漸地那身影就看不見了……

  應懷真哭得氣短力竭,李賢淑反而漸漸鎮定下來,擦乾了淚,正要叫應懷真上馬車回轉,忽然見城內大旗招展,出來一列隊伍。

  郭建儀跟應竹韻回頭,知道是和親的隊伍,當下忙讓車馬往後又退了些。

  不多時,那和親的佇列便到了跟前,已經出城八裡,但後面的隊伍仍是綿延不絕,看來足幾千人馬。

  應懷真呆呆地看著,因方才哭過,眼睛鼻子還是紅紅地,臉上掛著淚。

  隊伍終於走到三分之一,應懷真才忽然看到佇列裡一個熟悉的人影,著一身淺黃色刺金的吉服,頭戴鑲玉垂帶的進賢冠,端莊肅然地騎馬而行。

  應懷真看著那張毫無笑意的臉,嘴唇動了動,無聲喚道:「唐……叔叔……」看著那端莊無情的容顏,忽然打了個寒噤,眼前的小唐便跟她記憶中的唐毅合在一起,心底像是突然進了一股冰冷的寒流,令她牙齒也格格作響。

  車隊行進間,馬上的小唐目光一轉,看向這邊,當他掃過眾人,看見應懷真的時候,望著她淚痕狼藉被凍得像是花了似的臉,雙眸中微光流轉,如詫異,如擔憂。

  馬兒緩步往前,小唐只是微微轉頭看著這邊,良久,終於唇角微挑,沖著她輕輕頷首……瞬間,便仍轉過身去,一徑向前而去。

  應蘭風跟小唐相繼離京之後,很快地便過了新年。

  因老太君發了話,過了年後,應懷真就跟應翠應玉等本族女孩兒一塊兒讀書識字,起初倒也相安無事,可漸漸地便有些流言蜚語傳了出來,應懷真隱約聽了一二,卻只是不理,後來聽見眾人竊竊私語的厲害,便借機稱病,不去上學了。

  如此在家裡呆了數日,李賢淑不免憂慮,加上老太君那邊也問起她,聽說病在家裡,只道:「快叫大夫給看一看,我隱約聽說已經有些日子了?小孩子家頑皮,或者是借著裝病不去讀書知禮呢?」

  又對李賢淑說道:「如今你家裡的在外頭,你卻是很該把孩子照顧好才是,怎麼叫她一直病著?聽說你最近又幫著老三家裡的管事?也別在外頭太操勞了些,反丟了家裡。」

  李賢淑聽了這話,疑心有人在老太君跟前碎嘴,畢竟她這一年來偕同許源管家,雖然她為人不似許源一樣鋒芒畢露,誇讚她的人也多,但畢竟她是新回來的,那些久居家裡的都挨不上邊兒,卻叫她憑空管著,又見跟許源交好,怎能甘心?

  李賢淑心裡有刺,面上卻也只得應承。

  回來後李賢淑不免提起,猜究竟是誰在背後使壞。又問應懷真:「我瞧你也不像是病著,是不是在學堂裡有什麼不好呢?若是受了委屈,一定別悶在心裡才好。」

  應懷真道:「沒什麼不好,只是我才去,不免有些不習慣,所以一時不愛去,既然老太君也說了,明兒我再去就是了。」

  李賢淑摸著她的頭道:「你爹不在家,只剩咱們娘兒倆相依為命了,你可要好好的,別讓娘揪心。」

  次日,應翠應玉便來叫她,應懷真帶了吉祥,跟李賢淑說了聲,便出了門。

  應公府自有給男孩兒們所建的私塾,是在外頭,請了些大儒名流之類的教習。而府內的女孩子們,便只在府中安置了一所小學塾,每日有飽讀詩書的先生教上幾頁書,下午便有些嬤嬤們教導禮儀之類,功課自然並不繁重,這些女孩子們都是應家同族的,只當是在一起玩樂罷了。

  應懷真到時,已經有許多女孩子在說笑,見她來了,便笑聲漸停,三三兩兩地你推我一把,我打你一下,交頭接耳。

  應懷真充耳不聞,自到了位子上坐了,誰知才坐定了,忽然不知從哪裡飛出一個紙團來,正打在她的頭上,應懷真皺眉回頭,卻見身後好幾個女孩子在笑,應蕊卻坐在旁邊。

  應懷真想了想,只是忍了。翻開書看了幾頁,忽然又一個紙團兒過來,骨碌碌滾在她面前桌上,應懷真抓起來看了看,見上面隱約有墨色,打開來看,卻見寫著「惡毒下作」四個字,應懷真也不理,只抓起來放在旁邊。

  不多時教習先生來了,此人姓徐,乃是個性情剛直且又飽學的名士,因得罪了朝中人被革了職,應熙便請了他來,教導族內的女孩兒們讀書。

  眾女孩子卻甚是懼怕他,忙都規矩落座,徐先生正欲開講,忽然見有人走上前來,抬頭看時,正是近來缺席的應懷真。

  徐先生便問道:「有何事?」

  應懷真便行了個禮,道:「先生,方才不知是誰扔了這個給我,我因新來,還不懂得是何字,想來必然是姊妹友愛……先生可給我看看麼?」

  徐先生應了聲,低頭再看她手中攤開的紙團,一看上面那四個字,頓時勃然色變,當下也不上課,用戒尺一拍桌子道:「這是誰寫的?」

  自然無人應承,滿座寂靜。

  徐先生黑著臉,道:「你們不用以為不肯承認我便沒有法子了,我好歹教了你們一頓,難道認不出這是誰的字跡?若還不認,所有人都要罰!」

  當下所有女孩子都慌了,紛紛看向中間兩人,那兩個女孩子也是心虛,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徐先生冷哼道:「你們家裡請我,原本是想教導你們些禮義廉恥,沒想到竟越發教出這種來了,待我去跟應老先生說了,看他如何說法的?」

  那兩個女孩兒聽了,忙出列求道:「老師,我們認了,是我們做的。」

  徐先生還未開口,應懷真在旁道:「為何老師這般生氣,莫非不是好話?可是兩位姐姐,我初來乍到,哪裡有得罪你們之處?要你們這樣待我?」雖不曾哭,然而委屈之態,卻令人十分憐惜。

  兩人更不能言,徐先生便好言安撫應懷真,道:「你不必理她們,以後她們若還敢這樣對你,你只管跟我說。」好生勸著應懷真回了座,又罰那兩個女孩兒抄寫《女則》。

  如此上午的課完了,應懷真夾了書往外走,才出了門,就聽身後有人說道:「真真是跟她的那個娘一般的惡毒,一個折磨佩哥哥不說,如今她更來折磨我們了!」

  應懷真回頭看去,道:「躲在背後鬼鬼祟祟地說人是非有什麼意思?真叫我瞧不起!」

  話音剛落,卻見應蕊從後面走了出來,笑道:「這話說的是,說那些不痛不癢地又有什麼用呢,倒不如人家悶聲不響地咬上一口最厲害,這種厲害的招兒偏是我們學不會的。」

  應懷真早料到必然是她背後傳言弄鬼,便也笑道:「小人有小人的法子,我口笨心拙,學不來小人的行徑,便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了。」

  應蕊走上前來,冷笑道:「你說我是小人?」

  應懷真道:「姐姐忙著自認,我也是沒有法子。」

  應蕊看著她,忽地說道:「究竟你得意什麼?如今你也一樣嘗到被扔下的滋味了?可笑你娘還哭的那樣,連個體統都沒有,可知道合府裡人人都說她瘋了?」

  應懷真聽到她竟說起李賢淑來,再不能忍,死盯著她道:「你說誰?」

  應蕊笑道:「自然是你那個商……」

  應懷真哪裡容她把話說完,已狠狠一巴掌摑在應蕊的臉上,順勢伸手揪住她的頭髮,道:「你再敢說!」

  應蕊做夢也料不到應懷真竟會動手,一時尖叫起來,拼命掙扎,她畢竟比應懷真要大,用力一推,便把應懷真推開,一邊指著罵道:「果然是個沒教養的……」罵到一半,忽然跟咬了舌頭一樣停住了。

  應懷真正要跳上去再動手,卻不知被誰從身後猛地抱住了,身子騰空而起,耳畔有人道:「懷真懷真!」

  應懷真氣得血湧上臉,呼呼喘氣,聽出是郭建儀的聲音,轉頭欲看,不料郭建儀還沒看見,先看見他身邊兒不遠處站著的另一個人:雪白的一張臉,臉上滿是錯愕跟……熟悉的類似嫌惡的表情。

  居然正是淩絕。

  應懷真一口氣差點噎住,無法形容此時此刻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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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8:59 |只看該作者
 ☆、第 54 章

  有那麼一句話: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對應懷真而言,從發現自己重生那一刻,是失而復得般的喜悅,而她最想做的事情並不是尋仇或其他之類,此生最想的,便是父母平安一生喜樂,不要再經歷那剜心刨肺般的苦痛悔恨。

  相比較失去親人的痛苦,與淩絕那段感情及被他所害,反倒微末。

  對於淩絕此人,雖每每提起便不免觸動心中那一點子痛,但應懷真起初還想著此生永不會再遇上,自然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自安安穩穩過她的日子,與他沒什麼相干,前世的怨仇,並非她的全部。

  何況,只想著如何讓應蘭風避免上一世的奸臣之路,已經讓並不擅長謀算的她雙眼昏昏了,並沒有再分神去對付上一世冤孽的精神與力氣。

  而自打回京,畢竟遇上,然而每次不期而遇,每次相遇時候的情形且都出人意料。

  不過他臉上的神情倒是每一次都是差不多的。

  應懷真實在不知這是一種何等的運氣,當看到淩絕又出現眼前之時,一怔之下,簡直便想大笑。

  此刻她深知,在淩絕心中,「應懷真」此人,只怕真真是個不可招惹的小瘋子了。

  然而這個倒真是極好,想前世她挖空心思做盡姿態,無非是想搏他多看一眼,相比之下,她倒是愛極了現在這種情形,這一遭:兩個人對彼此的厭惡,都一清二楚地擺在檯面上。

  郭建儀已忙著喚她:「懷真你如何?」見她安靜下來,便把她放在地上,俯身看她道:「我聽說你病了數日,今兒怎麼又來上學了?這又是怎麼了,做什麼打架呢?」

  此刻應蕊哭道:「小表舅,你瞧見了,不是我動手的!」她的頭髮被揪得散亂,臉上也吃了一記,顯得極為可憐。

  郭建儀還未開口,淩絕在旁道:「不錯,你不必怕,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應懷真見應蕊已開始扮可憐的戲碼,她反淡然。

  上回跟淩絕鬧了那場,見郭建儀來到,淩絕很有告狀之意,她便「大哭」起來,引得郭建儀關切,又把淩絕所有言語都堵住了,如今應蕊用了這招,又看淩絕如此忙不迭地「落井下石」,便只問郭建儀道:「小表舅,你也覺著是我錯?」

  郭建儀同她目光相對,微笑著搖頭,道:「我知道的是,懷真絕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

  應懷真聞言,即刻笑面如花:那些人有何要緊,聰明如郭建儀,自然懂她。

  淩絕在旁看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道:「哥哥,你怎麼還幫她說話呢?瞧她方才那個兇悍樣兒,抓著人亂打呢,哪裡像個大家小姐……」

  周圍還有許多人看熱鬧,郭建儀咳嗽了聲:「小絕!」

  應懷真微微笑道:「我從來並沒說我是大家小姐,也受不起這樣稱呼,我只是個鄉下來的野孩子罷了,她們都這麼說,有人既然孤陋寡聞,何不細問問去?」

  應懷真說著,也並不曾瞧淩絕一眼,說完了便道:「小表舅,我頭疼,不想見那些不相干的人,你送我回去好麼?」

  郭建儀忍不住笑,心想這兩人的確是天生對頭,便對淩絕道:「你且去等我一等,我稍後找你。」

  淩絕見他又護著應懷真,更加不樂,便不答話。

  郭建儀領著應懷真回去,只聽應懷真問:「小表舅,你怎麼來這兒了呢?」

  郭建儀回答:「我帶小絕去見春暉的,聽說你來上學,就順便過來瞧一眼,沒想到見著這個……」

  應懷真道:「你可高興了,又見我跟人鬧!」

  兩人的聲音皆是帶笑,漸漸遠去。

  淩絕立在原地皺眉,此刻周圍那些小女孩子們無不偷眼看他,那些十一二歲已有些懂事的便不免臉紅心熱。

  應蕊因他方才替自己說話,也越發感激,便走過來道:「淩哥哥,你要去哪裡,我跟你一塊兒可好?」

  淩絕本要說「不用」,但見她在應懷真手裡受了這樣的委屈,不免想到上回自己也吃得苦頭,竟有點兒「同仇敵愾」,於是便道:「我要去前面等哥哥。」

  此刻應翠應玉見狀,也不約而同跑過來,便跟他們一起往前面去。

  四個人往前而行,應蕊不免便道:「方才多謝淩哥哥替我說話。」

  淩絕道:「這個沒什麼,我不過是說我所見的實情罷了……對了,她為何打你?」

  應蕊垂著頭,口吻略有些悲惋,道:「她素來就是這樣,向來不把我們瞧在眼裡,方才我只是說父親不在家,她就多心了,疑惑我說母親什麼……我也沒料到她竟能動手的。」

  淩絕道:「你以後遠著她些罷了。」

  應蕊點點頭道:「我聽淩哥哥的。」

  應翠應玉在旁邊聽了,也不做聲。

  說話間應蕊便到了,便請淩絕進屋內坐會兒吃茶,淩絕只說要去等郭建儀,便腳不停地去了。

  應蕊歪頭看了會兒,一直見他人不見了,才轉身回了屋裡。

  應蕊才進屋,小丫頭就瞧見她不妥,忙叫了聲,裡頭楊姨娘聽見了,出來一看,也嚇了一跳,急忙問緣故。

  應蕊便把跟應懷真打架的事說了,楊姨娘先將她仔細檢視一番,見無大礙,又急道:「怎麼能跟懷真動手呢?傳了出去可怎麼樣呢?」

  應蕊不忿道:「娘你怕什麼?又不是我動的手,是她打得我,郭小表舅同淩公子都看見了的。」

  楊姨娘歎息道:「話雖如此說,女孩子們打架又成何體統,傳到夫人跟老太君那邊,必然又要生氣呢。」

  應蕊氣道:「我都吃了虧了,娘怎麼還這麼怕事?哼,要不是她們母女,娘何苦白白在府裡守了五年,又何苦如今還半吊著……早已經是正經的二奶奶了。」

  楊姨娘心驚肉跳,忙捂住應蕊的嘴,道:「小姑奶奶,你要死了!說這些做什麼?青天白日的,叫人聽見了怎麼得了?」

  應蕊把她的手挪開,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情?當初夫人本有把娘扶正的心思,誰知道她竟來了……這些年來她並不在老太君跟夫人身前兒盡孝,府裡頭誰不稱讚娘,誰又說過她們的好話了?娘就是太老實了,才總給她們壓一頭。」

  楊姨娘見她越發火星四濺,急得念佛,又吩咐丫鬟們不許將此事到處亂說。

  應蕊兀自生氣,賭氣回到屋裡,對著鏡子看臉上,見並沒十分嚴重,才放了心。

  且說淩絕陪著應翠應玉回三房裡去,兩個女孩子十分喜歡他,不停地圍著轉,淩絕只覺著好笑,又不好說她們,便只板著臉罷了。

  走了有一會兒,眼看要到了,只聽應玉對應翠說道:「今兒先生罰紅姐姐她兩個抄寫《女則》,也不知抄的怎麼樣了。」

  應翠道:「那麼長,幾時能抄完呢?只怕手斷了也抄不完的,哼,誰叫她們招惹懷真姐姐呢。」

  淩絕聽到這裡,便問道:「你們說的是什麼?如何一回事?」

  方才兩個女孩子一直想同他說話,他卻總是以「嗯、哼」等詞作答,如今見他主動來問,應翠應玉大喜,當下你一言我一語,就把課堂上的情形說了。

  淩絕聽了,半晌無語,片刻才問道:「這麼說,果然是她們先招惹應懷真的?」

  應玉年紀大些,便道:「正是的呢,起先都暗地裡傳她的壞話,害得我們都不敢過分親近懷真了……都不知那些話是真是假……懷真前幾日沒去上學,就是因為這個呢,所以今兒才跟蕊兒打起來。」

  淩絕自然不笨,立刻就想通了,卻不再說什麼,眼見三房到了,就同兩姐妹告別,自己懷著心事往外去了。

  雖然楊姨娘不許丫鬟說,但打架之時仍有許多女孩子在場,都看得清楚呢,下學後四處一說,頓時吃一頓飯的功夫,滿府裡都知道了,連老太君也聽聞了。

  當下老太君不悅,只說:「真真是頑皮,我才說叫好好地去識字知禮,頭一天去,就鬧得這樣,果然是外頭長大的孩子,著實的沒規矩,傳了出去,不知叫多少人笑咱們府呢。」

  又吩咐丫鬟:「去把老二家的叫來,我要當面問問她,究竟是怎麼管的孩子?」

  應夫人當時在場,只說:「想必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既然兩個人打架,那必然蕊兒也有錯。」

  老太君道:「蕊兒能有什麼錯?素來是個機靈的老實孩子,這些年更是好端端地,怎麼就偏跟懷真打起來了?何況那楊姨娘原是你房裡的丫頭,又是個老實不吭氣兒的性情……唉,那些年蘭風只在外頭,她雖是個妾,好歹有幾分情意,又給他生了蕊兒,偏只苦了她獨守空房,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盼回來了,我聽說竟一日也沒在她房裡安歇?這也實在是太過了!你也不管管!」

  應夫人只好陪笑說:「他們小夫妻房裡的事兒,我也難說……」

  老太君道:「你不必怕什麼,你畢竟是他的母親,說話難道他不聽的?此番又出去倒也罷了,等回來了,你可不能不管了。」

  應夫人便稱是。老太君果然就把李賢淑叫了來,申飭了一番,李賢淑早知道是為了此事,畢竟應蕊是姐姐,先動手的又的確是懷真,偏偏老太君心向應蕊,縱然強辯,只能更叫她不悅,反以為她們娘兒倆強橫,李賢淑在府內廝混許多日子,心氣兒漸收,便仍只答應著便是。

  李賢淑回了房,卻見楊姨娘不知何時來了,正在屋裡坐等,見她回來,忙起身見禮,道:「姐姐安好。」

  李賢淑坐了,似笑非笑道:「安好不了,每日家雞飛狗跳的。」

  楊姨娘恭謹地立著,道:「方才老太君叫姐姐過去,是不是為了蕊兒跟懷真打架的事?我本來想去解釋的,只是又怕說錯話,反而不好,就在這裡等姐姐了。」

  李賢淑道:「等我做什麼?」

  楊姨娘道:「這不過是小孩子們口角,我也訓斥過蕊兒了,她當姐姐的很該照顧妹妹才是,如今鬧成這樣,自然是不該。」

  李賢淑斜睨著她,便笑道:「是懷真動的手,這件事跟蕊兒不相干,你何必特意來說?」

  楊姨娘道:「我自知懷真不是個不講理的,必然是蕊兒惹了她生氣了。」

  李賢淑心中納罕,把楊姨娘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竟不知她這話是真心或者假意。

  楊姨娘又道:「只望姐姐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方才也跟懷真這樣說的,蕊兒年紀雖大,也有不懂事的時候,懷真年紀雖小,卻也未必就不懂事呢。」

  李賢淑聽了這話,無言以對,過了會兒才說道:「罷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要蕊兒不招惹懷真,我難道就對她不好了?何況如今老太君跟太太都護得她緊緊地呢……你就更加不用擔心了。」

  楊姨娘聽如此說,面上仍有些躊躇,半晌才說道:「可蕊兒的母親畢竟仍是姐姐,姐姐瞧在我的面兒上……」

  李賢淑歎了聲,道:「罷了,你且回去吧。」楊姨娘聽了,不敢再說,便才又行了禮,緩緩地退了出去。

  此事暫且平息下來,又過幾日,應懷真正悶坐屋內,忽地聽外頭應佩的聲音,笑道:「懷真!懷真!」竟不顧丫鬟通報,便急著跑了進來。

  應佩近來年紀大了些,人也越發沉穩,在外人面前更是極少這樣跳脫無狀的,應懷真見他如此,不由笑說:「哥哥這著急上火似的做什麼?」

  應佩握住她的手道:「你來!快些!」拉著她就往外跑去。

  應懷真越發笑:「你是怎麼了?瘋了不成?」

  應佩道:「我知道你近來有些不痛快,只不過你見了這個人,保管什麼不痛快都沒了。」

  應懷真又驚又笑,究竟不知怎麼樣呢?身不由己隨著應佩跑了出去,才出了門口,還未下臺階,就見院子裡站著一個人:臉已經不似先前那樣胖嘟嘟的,卻仍是看起來肉肉的有些兒圓……身量也長高了許多,已經跟應佩不相上下,只有一雙眼睛依舊如昔,又清澈又親切。

  應懷真乍然相見,幾乎不敢相信,屏住呼吸片刻,才大叫了聲:「大元寶!」便撇開應佩的手,飛也似地沖下臺階,往那人身邊奔去。

  張珍站在遠處,心下兀自有些忐忑,忽地見應懷真拔腿奔來,心中歡喜如滔滔江流,當下也笑著叫了聲「妹妹」,迎了上去,張手就把應懷真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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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8 18:19:20
 ☆、第 55 章

  自別後已有兩年,彼此情形也各有不同,但應懷真同張珍兩個人,此刻目光相對的瞬間,卻分明絲毫隔閡都不曾有,兩個人歡天喜地地抱在一塊兒,手拉著手,又跳又叫,鬧個不停。如意跟吉祥聽了動靜,也出來看,見狀都嘻嘻哈哈,十分快活,這場景倒像是又回到了在泰州縣衙的時光。

  應佩在旁看著,也覺歡喜,又見他們兩個喜的只顧亂嚷,便忙道:「別顧著在外面,咱們到裡屋說話。」

  三個到了屋裡坐下,應懷真驚喜交加,忙問道:「大元寶,你怎麼忽然進京來了?」

  張珍聽她果然問起這個,生怕她不快,便解釋說道:「不關我事,真的不是我不聽妹妹的話……只是我叔伯爺爺做壽,他老人家惦記著我,特意叫我來的。已經來了三天了,今兒有空,我才叫人帶路過來找你們的……」

  應懷真見他滿面惶恐,知道他怕自己興師問罪,心裡哪裡有半分怪罪?只覺十分感動,便笑說:「我又沒說你什麼,何況你來是因為正經有事呢。」

  雖說臨別的時候百般叮囑他不要上京,但真的相見了,心中卻只有喜悅無限。

  李賢淑得了信,也十分之喜,中午便留了張珍吃飯,三個小的坐在一塊兒,應佩看看他們兩個,笑說:「只差土娃弟弟了,他若在便是齊全了。」

  李賢淑才給張珍夾了個嫩嫩的雞腿,張珍正咬著吃,聞言說道:「我也正想著他,這一次來了,自然也得去看看他,只仍不知住在哪裡呢?」

  應佩笑著握住他的手道:「好兄弟,這可不用特意跑了,如今土娃在尚武堂讀書,很是了不得!等他休假,我叫著他過來就是了!」

  張珍又驚又喜,忙不迭說道:「竟然這樣?既如此,何必等他休假,我和你一塊兒去!」

  應懷真看他雙眼發亮,嘴上也油光光地,便拿了帕子給他擦了擦,笑道:「瞧你這個樣兒,怪道這兩年都沒瘦一點兒的。」

  張珍便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放下雞腿子,道:「妹妹既不喜歡,那我以後少吃點兒……」

  李賢淑伸手就打了應懷真一下,又對張珍道:「別聽她的,男孩兒就該吃得壯實些才好,像是應佩,我總嫌他不夠肥壯。」說著,也把另一個雞腿夾了過去。

  應佩忙稱謝,笑著接了過來,心裡美滋滋地,也便吃了起來。

  應懷真見李賢淑如此,點頭歎道:「唉,統共兩個雞腿,都沒我的份兒了……」話音剛落,應佩跟張珍一同把那雞腿送了過來,竟不約而同地道:「妹妹吃這個!」

  李賢淑見三個如此友愛有趣,笑個不停,趕著叫他兩個人拿回去,自夾了一筷子雞胸肉給應懷真,道:「就愛拿你哥哥們打趣,你那小胃腸能吃多點兒呢?快吃這個!」

  吃了飯,三人又說笑了一回,眼看時候晚了,張珍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辭,又約了改日再來,應佩便送了他出去。

  應懷真回到屋內,趴在窗戶邊兒上,經過方才那場重逢乍見的聒噪熱鬧,更顯得此刻孤寂安靜。

  正在發呆,忽地覺得臉上一些微涼,應懷真抬頭,驀地見頭頂空中飄起點點清雪。

  此刻已經是三月下旬,竟還下雪,應懷真看了會兒,只見那西南邊兒的天空陰雲渺然,卻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送親的車駕已經走了四個月多了。

  起初走的多是官道,路倒也好走,漸漸地便到了那人跡罕至、十分難行的地方,一整天也不過只走幾裡地罷了。

  何況越走,越離開那安治富庶之地,到了山窮水困的地方,更有許多山賊流匪,不時前來侵擾,雖然多半是不成氣候的小股匪類,但幾次三番,仍是折損了幾個送親的宮人及嫁妝之類,故而小唐一邊下令叫地方上派兵清查,一邊指揮侍衛們日夜嚴防。

  這一日,清弦公主身邊的宮女泉兒來請小唐,道:「唐大人,公主請您過去一趟,有話說。」

  小唐正跟那帶路的土人商議行路之事,周圍許多下屬都在圍著看,小唐聞言便道:「此處正商議要事,勞煩請公主再稍等片刻。」

  那宮女便自去了,半晌小唐議事完畢,便才去拜見。

  不料行了禮後,車駕內杳然無聲,小唐連喚兩次,裡頭都不搭腔,小唐心中一緊,生怕有事,又不見宮女在側,只好起身開門入內,誰知抬頭時候,卻見清弦公主靠在車內,默然無語地落淚。

  小唐見她好端端地,才放了心,忙道了失禮,才要退出去,忽聽清弦公主開口道:「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如今我才離開京城,連國土都還未出,就已經被人輕賤至此了……」

  小唐一聽,不免停下,便問道:「公主何出此言,誰敢輕賤公主?」

  清弦公主拭了拭淚,轉頭看他,冷冷一笑道:「你倒問我,你若不是輕賤我,怎麼我派人三番兩次的叫,你只是不肯來?」

  小唐其實早便料到是因為此事,自打出京後不久,這位公主殿下就時常找各種藉口叫他,幾次之後小唐也看出來,清弦公主多半是因為被發配似的和親遠嫁,故而心中憤懣難平借機發洩罷了。

  小唐明白了這點,便時而出言百般安撫,另一邊便命伺候公主的人越發上心,免得公主抑鬱成疾,若是病倒了,在這趕路的當口可是大不妙。

  然而清弦公主漸漸地竟變本加厲,越發頻繁地呼喚小唐,起初只是一個月不過一兩次,近來便隔三岔五便要叫他,也並不是些麻煩事,只是用些小事來做藉口。

  小唐也覺出不妥來,便每每不去,然而畢竟是公主,也不能全都推了,便只好打起精神勉強應付。

  此刻聽了公主如此說,小唐便忙低頭道:「臣惶恐!並非是臣輕慢公主,實在是事忙,一時無法分身,請公主見諒。」

  清弦公主見他面露焦急之色,才一笑道:「這也罷了,我本以為你是有心輕慢於我,若是事忙,難道我要責怪你?只是你究竟在忙些什麼,為何也不肯跟我說說?」

  小唐所忙的無非是嚴防山賊之類,但此刻說起來,豈不是會驚到公主,便只說道:「因路況有些不明,所以在跟當地的嚮導商議如何行路。」

  清弦公主竟點點頭道:「正也是呢,我這幾日只覺得顛簸的很。快些找點兒好的路行罷了。」

  公主的車輦比別的車駕不同,若車輦還顛簸,其他的便只是在亂蹦罷了。

  小唐自然不能說這些,何況公主金枝玉葉,自然跟別人不一樣,便只答應著。

  清弦公主望著他笑道:「唐家的祖上也尚過公主的,算來我們還有些親緣關係,或許這也是父皇命你來當賜婚使的原因?畢竟是自家人。」

  小唐見她忽然聊起這些來,便微微皺眉。清弦公主見他不語,又歎道:「只可惜我如今遠嫁,以後還不知怎麼樣呢,一家子也是再難見面的。」

  小唐道:「公主和親是為了兩國間不起戰事,保萬千黎民百姓的太平日子,正是利國利民之舉,公主通曉大義,何必生自怨自艾之心?」

  清弦公主聞言,笑了一笑,道:「滿天下的血性男兒難道都死絕了,怎麼偏要讓我一個弱女子前去和親保平安呢?」

  小唐聽了這話,知道話不投機,強辯徒增煩惱,便只道:「臣外頭還有諸事料理,既然公主無事,臣便退下了。」

  清弦公主凝視著他,半晌無語。

  小唐正要後退,忽然間車駕猛地一頓,只聽有人道:「賊人來犯!」

  小唐大驚,清弦公主也是色變。小唐看她一眼,沉聲道:「殿下勿驚,安心在此勿要露面。」

  說罷便跳下車駕,放眼看去,卻見手下諸人已經按照他先前所說分部防禦,再看兩邊,見山上的確隱隱見著若干賊人竄動。

  忽然前面有先行官來報,道:「大人,前面路上多了一塊兒巨石,擋住去路。」

  小唐擰眉道:「不必分神,全力禦賊!」

  忽然間聽到無數喊殺聲,都從兩邊傳來,喊聲之中,忽然箭如雨下,小唐大呼:「盾牌!」侍衛們陣列兩邊,舉起盾牌抵禦,把一些宮女太監等護在中央。

  仍是不免有人傷亡,小唐見狀大怒,先前的賊人還是小股流匪,如今卻似不下百人,加上山勢複雜,要追擊自然無果,只能任由他們攻擊而已,小唐雖然惱怒,卻竭力壓著怒火,一邊觀察周圍情勢,一邊迅速思量該如何滅敵。

  正在此刻,有幾支箭射了過來,不須小唐動手,他周圍的侍衛已經揮刀劈落,小唐渾然不懼,反站的更高了些,見地上落了許多弓箭,便揮手喝道:「弓箭手就地還擊!」

  當下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後,紛紛撿箭射殺匪賊,那些太監宮女見狀,也一個個忙著把地上的亂箭撿起來遞送過去。

  賊人的箭很快便用光,送親侍衛們所帶的箭卻還未用一半,他們的箭術又非比尋常,幾乎箭無虛發,很快對方的氣焰便消減下去。

  小唐仍然擰緊眉頭看去,忽然聽身後有人道:「唐、唐大人,公主問你、問你在找什麼。」

  小唐一驚,回頭見是清弦公主身邊兒那宮女泉兒,伏在一個侍衛身後,滿面驚慌,哆嗦著問。

  此刻正是兇險之時,小唐啼笑皆非,便喝道:「你出來做什麼?」

  泉兒幾乎哭了出來,道:「公主叫我問……」

  小唐很是不悅,忽地回頭,看見車駕的窗戶口的黃緞簾子似乎一動,他心中一驚,便喝道:「回去跟公主說,讓她呆在車內,不許妄動!」

  泉兒心慌意亂,少不得連滾帶爬地回了車駕上,中途還有一支箭射來,虧得護送侍衛給她打飛了,饒是如此,仍嚇得她厲聲尖叫,更讓小唐哭笑不得。

  誰知頃刻,泉兒又貼地爬了回來,道:「公主叫我問的,問大人是不是在找匪首……」

  小唐本想叫侍衛把她扔回去,聽了這話,卻心頭一凜,看看滿臉淚痕的泉兒,又看看鑾駕,忽然之間渾身微寒,隱隱明白了清弦公主的用意。

  小唐還未發話,那邊鑾駕裡傳出清弦公主的聲音,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唐大人應該是如此想的罷……」

  小唐來不及回答,忽然間鑾駕的門打開,一身明黃滿頭珠翠的清弦公主乍然現身出來!

  此刻天色本有些陰翳,然而如此明豔照人的公主出現,就如一道陽光似的,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賊人本藏匿在山上,猛然見公主現身,又看她麗質天生,打扮的且如天人一般,頓時個個按捺不住,紛紛探頭來看,連小唐所帶的侍衛們都有些驚呆了。

  只見盛裝的清弦公主站在高高地車駕之上,大敵當前,神態卻十分愜意,張開雙臂做迎風狀似的,這樣的曼妙身段,衣袂飄然,仿佛翩翩起舞似的,美妙絕倫,更是引得眾人目眩神迷。

  在一團目瞪口呆之中,清弦公主歎息般說道:「這幾日可把本宮悶壞了……」目光一轉,若有似無地看向小唐。

  卻正見小唐絲毫未曾留意清弦公主,反而冷冷靜靜地看向山上某個角落,目光似鷹隼般犀利冷酷,手中的弓緩緩隨之張開,翎羽箭俐落一搭,只聽「嗖」地一聲,那白色的翎毛如一點流星,射破虛空,沒入翠色山中,而那樹木掩映中,只聽「哎吆」一聲,有人當頭栽倒!

  小唐把弓慢慢一垂,冷冷喝道:「都愣著做什麼!盡數掩殺!」

  侍衛們這才回神,紛紛地張弓搭箭,把那些來不及躲藏的賊人一一射死!

  小唐那一箭,射死的原本是匪首,匪首一死,群龍無首,這些匪賊膽戰心驚,被射死了大半,戰役很快便結束了。

  小唐這才命清點死傷人數,檢查器械裝備,又叫人前去挪開那塊大石。

  此刻清弦公主已經進了車駕內,小唐心緒複雜,跟屬下交代完畢後,便親來了車駕面前,卻並不入內,心中頗為猶豫。

  不料宮女泉兒又探出頭來,見是他,便喜道:「唐大人,你在這裡?公主有請……」

  小唐聞言一笑,搖了搖頭便上了車駕。

  因為清弦公主一路上「胡攪蠻纏」了數次,小唐只以為她是個尋常嬌養的金枝玉葉罷了,沒想到方才在跟山賊的交手之中,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表現。

  小唐當時不閃不避,的確是在找「賊王」,難得的是,清弦公主在鑾駕內竟也看出來,且懂得他欲「擒賊先擒王」的心意!這還罷了,她竟然有膽識親自露面,以自己做誘餌,引那些賊人現身……好讓小唐動手!

  這份心思心機,又豈是尋常嬌養的女孩兒們會有的?小唐思量自己先前對清弦公主曾稍有微詞,不由心裡隱隱有些愧意。

  小唐剛入車駕見禮,清弦公主一見,便笑道:「早就聽說你文武雙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方才那一箭實在令我大開眼界。」

  小唐見她如此誇獎,只道:「不敢。」又說:「多虧公主方才用計,引得匪首露面,只是如此舉動未免有失妥當,若公主有個萬一,臣萬死莫辭其疚。」

  清弦公主笑道:「我敢如此,也是仗著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你果然不負我心,即刻便射殺那賊首,換了第二人也不能夠如此俐落。」

  小唐仍是自稱「不敢」,清弦公主端詳著他,見他容貌端方,氣質殊然,比明珠美玉多幾分奪目的光華,比寶劍利器又少些許懾人的鋒芒。

  清弦公主便又歎道:「何況有你在,我怎會有個萬一呢?出發前父皇就曾說過,後生子弟裡數你是最妥當的人,必然能保我安然無恙去沙羅國。」說到最後那句,卻淡淡地一聲冷笑了。

  小唐不解其意,便未曾做聲。

  清弦公主歎了口氣,忽然淡淡說道:「我知道,方才我怨念了那句,你心裡不受用,你口上自不會說,心裡難免覺著我是女子、見識短淺而已,然而試想你若是我……要背國離家,去那種蠻夷之地,你當怎麼想?」

  小唐無法作答。清弦公主又是一聲冷笑,道:「其實起先選定的是六妹妹,因她有個得寵的貴妃娘,故而才換了我,我竟一聲也不能吭的,不然就是忤逆,不孝,不識大體,最終也得不了好兒。」

  小唐聽了這話,忽然想到自己跟林明慧的事,此刻竟有些明白清弦公主的心情。

  小唐只得說:「古人雲:能者多勞。這必然也是因為皇上覺著只有公主才堪擔此任……譬如方才公主誘敵之舉,便叫臣很是敬佩。」

  清弦公主笑微微地看他,問道:「聽聞你十九歲了?」

  小唐聽她問起這樣私密的問題,一時愕然,只得說道:「臣今年已二十了。」

  清弦公主道:「我跟你同年,你幾月的生日?我是一月,必然比你大?」

  小唐道:「臣是五月。」

  清弦公主和顏悅色道:「既如此,索性不要那些生疏的稱呼,從此之後,只要不是在外頭,你便叫我弦姐姐,我叫你毅弟可好?」

  車駕內一時寂靜,小唐心中暗驚,忙答道:「這個怕是使不得,不能逾矩。」

  清弦公主道:「什麼逾矩,起先也說過咱們是有親的……是了,毅弟,你可訂了親了?」

  小唐道:「尚未。」

  清弦公主道:「怎麼前些日子,我隱約聽聞你的恩師林大人有意把他的千金許配給你呢?」

  小唐默然片刻,道:「因我要送親,路途遙遠,也不知耗費多久,怕拖累明慧妹妹,便不曾跟她定親。」

  清弦公主笑了起來,道:「你倒是個有心的,也是,這樣一去……三年五載還算是短的,更倘若就如我一般長遠地留在那裡,一輩子也不回來了呢?倒不如讓她自在去配了別人,休要耽誤青春的好。」

  小唐並不想說的如此深入,便只是垂頭,心中想起林明慧來,隱隱一聲歎息,倒也希望真如清弦公主所說,讓她早些自在地擇了良婿,別要為他苦等的好。

  而此時此刻,京城內的林府之中,林明慧正指著一個人罵道:「他怎麼不跟毅哥哥一塊兒去送親?還不是因為貪生怕死希圖安逸呢,我便是瞧不起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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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19:49 |只看該作者
 ☆、第 56 章

  原來自打小唐啟程之後,林明慧起初倒也不覺如何,只因先前,縱然小唐並未被派這樣遠的差使之時,他們也只偶然才得見上一面兒,有時候小唐離京,也總得幾個月才能見上一面,只比那外頭不認不識的人要強些。

  不料四個月後,林明慧不免想念起來,又算計了一番和親車駕到了哪裡,要等到那回來的日子還是遙遙無期,於是漸漸地便焦躁起來。

  偏偏淩景深因最近很得林沉舟的喜愛,每每出入府內,林明慧幾次撞見,想到他跟小唐原來關係那樣親密,如今想見的人不在,這不想見的偏偏時常出來刺她的眼睛,因此又有些心火上升。

  這日,林明慧自覺身上不好,便只歪在屋裡,實在躺的累了,起來翻了翻書架子,見所有的書都看遍了,勉強拿出一本翻了兩頁,便扔在旁邊。

  丫鬟見她焦躁,便勸她不如且去院子裡走走,林明慧閑極無聊,便果然出來,誰知才走了一陣兒,就看到遠遠地在對面的閣子裡,淩景深正不知跟哪個官員在談天說地,看來十分的意氣風發。

  林明慧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便罵:「苦的累的都讓毅哥哥去幹,他倒是會躲清閒!我便是瞧不上這樣的人!」

  她的丫鬟忙勸:「姑娘,少說一句罷,這裡有風,你留神給他們聽見了……」

  林明慧偏說:「聽見又怎麼樣?我回頭還要當面說給他聽呢!看他可害不害臊!」

  正說到這裡,那邊亭子裡淩景深忽地轉過頭來,遙遙往這裡看了一眼,丫鬟便驚叫起來:「不好了,真的給淩大人聽見了!」

  林明慧沒防備,也嚇了一跳,仔細看去,卻見淩景深又轉回頭去,林明慧松了口氣,仍嘴硬說道:「怕什麼?他算哪門子的淩大人?我能說就不怕他聽!」

  話雖如此,卻有些害怕那亭子裡也有林沉舟在,若真個聽見了,回頭不免又給怒駡一頓,於是便只裝作無事人一樣,轉身離開。

  如此又過了兩日,林明慧越發百無聊賴,偏偏天兒不好,下了滿地的雪。

  林明慧玩心忽起,便要到那雪地里弄雪玩耍,正嘻嘻哈哈地四處跺著玩兒,又見那小丫頭急著叫她別摔著,她越發賣弄精神,竟團了那雪,便扔那丫頭。

  正看著那丫頭四處躲閃求饒著好玩兒,猛然間又看見前面廊下一道人影經過,拖著一襲半新不舊的黑色大氅,不疾不徐地,正是淩景深。

  林明慧見狀,忽然促狹心起,加上向來憎厭淩景深,便悄悄地抄一把雪,在手心捏緊了團成一個雪球,見淩景深走的近了些,便用力向著他扔了過去。

  淩景深似並未發覺,也不曾抬頭,眼見那雪球要砸到他的身上,只見他閃電般一抬手,張手隨意一抓,那雪球竟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掌心。

  林明慧正捂著嘴忍笑,等看熱鬧,不料看了這情形,一時目瞪口呆。

  淩景深笑了一笑,掃他一眼,便把雪球一拋,扔在旁邊,繼續往前而行。

  林明慧一時臉紅,又瞧見他那笑中似有幾分嘲弄之意,便惱羞成怒,趕上兩步道:「你給我……」

  不料只顧著攔淩景深,沒提防腳下一滑,竟往前撲倒過去,眼前一黑,竟結結實實地跌臥在了雪地上。

  小丫鬟見狀,忙跑上來攙扶。

  淩景深卻站在原地一動也未動,只是看著。

  林明慧摔得七葷八素,被丫鬟扶起來,抬頭一看,氣得指著他說:「你竟眼睜睜看著我摔跤卻不理?」

  淩景深向她施了一禮,淡淡地說道:「只因上回小姐嗔我多事,吩咐我下回不許攙扶的,我不過是遵命行事罷了。」

  林明慧眼前火星亂竄,恨不得一下把他打死,淩景深卻目不斜視地邁步去了,林明慧看著他的背影,氣得只是亂叫,只從地上抓起兩把雪扔過去,卻哪裡扔得到他?回頭只害得自己腿疼了好幾日。

  如此又過了幾個月,時值夏日。

  林明慧正吃了中飯,便依舊亂逛消食兒,沿著花園邊上才鑽出月門,忽然看見小丫頭拿著一本什麼書亂跑,她急忙喝住,問道:「你哪裡拿了我的書,做什麼去?」

  不料小丫頭道:「姑娘,這不是姑娘的書,方才我看到淩大人經過,這本書自他身上掉下來的,我正趕著要送還給他呢。」

  林明慧一怔,道:「他的書?」正要鄙夷他竟能看什麼書,忽然一眼看到那本書封皮上隱約有「花月」兩個字,當下忙要了過來,一時又驚又喜,喜不自禁:原來這正是她近來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一本。

  這些日子林明慧苦悶無趣,得了這書,如久旱得了甘霖,哪裡肯放手,幸喜左右無人,正要叫小丫頭不要走漏消息,卻見淩景深去而複返,東張西望在找什麼東西。

  林明慧嚇得忙把書藏在背後,偏淩景深看了過來,見她一臉鬼祟,便問道:「小姐可看見我丟的一本書了?」

  林明慧畢竟是個有教養的官家小姐,雖然心愛那書,可當面兒扯謊的事仍是做不來,臉上微紅,無奈地就把書拿出來:「可是這本?」

  淩景深面無表情地點頭道:「正是這本,多謝。」竟拿了就拔腿要走。

  林明慧忙叫了一聲:「你等等!」

  淩景深停了步子回頭看她,林明慧紅著臉,便說道:「你哪裡來的那本書?可是你自己看的?」

  淩景深仍是淡淡地說道:「是外頭買的,倒不是我自己看的,是敏麗說要看,我幫她找的,一直沒得空送去。」

  林明慧聽了這話,大喜道:「是敏麗的?那你給我就是了……我、我這兩日正要去找她玩,順便替你送給她豈不是方便?」

  淩景深狐疑地看她,並不做聲。

  林明慧略有些牙癢,便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好像我倒是個賊?我好心幫你,你既然不願意倒也罷了!」

  淩景深才道:「哪裡,我只是怕勞煩了小姐,何況這等閒書,若是給大人發現,以為是我找來給小姐看的,我豈不是說不清?還是我自己送了去好。」

  林明慧顧不上忸怩,道:「我必然不會讓爹知道……縱然給他發現,我也只說是我自個兒找來看的……跟你無關……」

  說到這裡,忽然醒悟自己告訴了淩景深是她想看,一時又紅了臉,賭氣說:「我原本就想看這本的,可巧你有,你就給我,我看完了再給敏麗又有何妨?又不是昧了你的!你這樣推三阻四,算什麼男人!罷了!不給也就算了……」

  正狠下心來要走,淩景深卻道:「姑娘留步。」自懷中掏出那本書,道:「那就不免勞煩了。」

  林明慧轉身之時本十分失望惱怒,忽然見他雙手奉上,才轉怒為喜,便忙接過來,抱著跑了。

  淩景深看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轉身自去了。

  這日,李賢淑給老太君應夫人請安回來,剛走到半路,因見那院子裡的牡丹花開的好,又惦記著應懷真素來愛把新鮮的花兒放在瓶子裡,她便想去摘兩朵回去,給女兒歡喜。

  正撿著那好看的摘了兩朵,一紫一粉,每一朵都是比碗口還大,便擎著往回走,誰知正走著,忽然聽到嗚嗚咽咽的哭聲,從花叢深處傳來。

  李賢淑嚇了一跳,抬手撫著胸壓驚,狐疑道:「是誰在哪兒哭呢?」

  話音剛落,就見花叢裡一陣窸窸窣窣聲響,站出一個眉目清秀的丫頭來,只是滿臉淚痕,形容悲淒,見是她,便忙出來行禮,擦著淚道:「給二奶奶請安。」

  李賢淑上下打量了會兒,記得這是跟著許源辦事的一個丫頭,像是叫什麼小笛,素來倒是極伶俐的,便問:「好端端地,你怎麼在這兒哭呢?」

  小笛聞言,眼中又落下淚來,淚汪汪地說道:「二奶奶還不知道?我們奶奶做主,要把我配給二門上當差的黃四哥了。」

  李賢淑並不知這「黃四哥」是什麼人,只說:「這難道不是好事?你又為什麼哭?」

  小笛聽了,越發悲從中來,道:「二奶奶果然不知道的,這人是四十歲有過老婆的,只是給他好賭爛吃酒,他老婆便跑了,他不思改正,反而更染了那種毛病……」

  小笛說到這裡,又哭道:「我的姐妹們聽說了都笑呢,我縱然死也不能嫁給他。」

  李賢淑一聽,小笛才十五歲一朵花似的女孩兒,竟要嫁給那樣的老頭子,怪道她哭的這樣。李賢淑便道:「叫我說,你縱然是在這裡哭死了又有什麼用?你為何不去求求你奶奶?這才是正經呢。」

  小笛道:「我已經是求過了,奶奶只是不答應,是鐵了心要我嫁給黃四的了。」

  李賢淑問道:「這又是為何?必然是她不知道那黃四的為人?」忽然又想許源那樣的八面玲瓏,這府內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果然小笛說道:「怎麼不知道呢?就是因為給那黃四說別人,人家都不樂意,奶奶才把我給他的……只因他家裡曾是奶奶的陪房,所以自然就為了他們,哪裡就管我死活呢……」

  李賢淑聽了,半晌無語。

  小笛本已經走投無路,此刻見李賢淑面露憐憫之色,不由跪在地上,拉著裙角求道:「三奶奶,你素日跟我們奶奶相好,我求你給我說個情,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嫁給黃四的,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我若嫁了他,必然就沒有活頭兒了……」

  李賢淑見她說的可憐,心裡也難受,然而這種事既然許源已經決定了,她又能有什麼法子呢?想來想去,只說道:「我若說話好使,我自然就跟你說了,可你也知道我在這府內,原本也是不受待見的……」說到這裡,忽然又問:「你沒有爹娘兄弟?三奶奶要把你許人,是不是也該你家裡人同意呢?」

  小笛聞言只顧磕頭,又氣又苦,道:「我的爹娘聽是三奶奶的話,就什麼也不敢說,我兄弟更是巴不得把我許出去,只要給他們錢便是了,我真真是給逼的沒有了法子……」

  李賢淑聽了這話,不由動了義憤之心,道:「這真是一窩子的混帳,哪裡有這麼對待女兒的呢?」又忙扶住小笛,卻見她的額頭已經磕破了,沾著土帶著血星。

  李賢淑見這慘狀,把心一橫說道:「你也別急,我難道眼睜睜地見死不救?反正我已經不被待見了,又怕什麼!少不得……再去給你說一句,是好是歹,總算是我盡心了。」

  小笛大哭,複又跪地道:「若是真能救了我,三奶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我做牛做馬也忘不了您。」

  李賢淑因憐惜小笛,又答應了她,便拐了個彎,往許源房中來,正好許源也才回來,歪在美人榻上歇息,見李賢淑來了,作勢欲起。

  李賢淑忙攔住了,她便順勢又倒下樂。

  李賢淑落座,想著如何開口,許源見她臉上有猶豫之色,知道有事,便問道:「嫂子是不是有什麼事跟我說?」

  李賢淑見問,就把方才遇見小笛的事兒略微說了一遍,只說小笛偷著哭不願意等話,又道:「我見那孩子委實哭的傷心,所以有些不忍,她正是花一樣的年紀,那黃四的年紀都能當她的爹了……且品行又是那樣……」

  不料許源聽了,只吊起眼睛來,道:「他品行怎麼樣了?就算再差,也曾是我家裡帶來的人,再說,這些不過都是些傳言,指不定是哪些紅眼嫉妒的小人中傷呢!年紀大也沒什麼,年紀大點兒更疼人不是?」

  李賢淑一怔,見她句句鐵口駁回,竟是十分的不由分說,卻仍道:「然而畢竟是小笛一輩子的大事,總歸要看她的意思呢?她既然這樣的不願意……」

  許源不等李賢淑說完,便滿是不屑地哼了聲,道:「她一個小姑娘家,又懂什麼好不好的?我們做主都是為了她好,難道我,她的老子娘,以及她哥哥……我們這些人加起來反倒不如她有見識?叫我說,嫂子趁早別沾這個手,趕明兒她果然嫁了,夫唱婦隨的,反倒怨恨你壞她的好姻緣呢!」

  李賢淑見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許源又是這樣的狠絕寡斷,心中有些微涼,也自覺無味,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不擾你清淨了。」

  李賢淑起身要走,許源卻又慢條斯理地說道:「是了,我倒差點忘了一件事,太太前日訓了我一頓,說我近來偷懶了,什麼事兒都只都推給嫂子去替我料理,太太很不高興,說‘要不然你就好好地管起來,要不然就交給你三嫂管家,別弄得哪個人都不得清淨’……我聽了這話,少不得就先跟太太請了罪,再跟嫂子說一聲:以後家裡的事兒,我還是不敢勞煩嫂子了沾手兒……」

  李賢淑又聽了這個,便看了許源一會兒,對上她的雙眼,心裡明白,老太君跟應夫人那邊自然不願她插手家裡的事,但也未嘗不是許源的意思。

  只因自李賢淑幫手許源開始,因她不似許源一樣苛刻,對下人也是極好的,底下人若有什麼事,總是會偷著來求李賢淑,李賢淑分辨是非,能幫則幫,所以那些人無不盛讚李賢淑,既然有了個好的,便更顯出那不好的來,於是反更變本加厲罵許源的不好……許源有些耳聞,漸漸地唯恐李賢淑奪了自己的風頭,自然不能忍的。

  如此一來,所謂往日的情分也便淺淡到了極致。

  李賢淑便也淡淡一笑,道:「隨你。」也不等許源答話,起身出外了。

  李賢淑沿路返回,小笛卻正還苦等在路邊,見李賢淑的臉色,就已經知道是無力回天了,李賢淑見她又落下淚來,好歹又勸了兩句,只說:「你也知道她那張嘴,我才說起來,她就句句駁回,不容我開口的。」

  小笛只是落淚,李賢淑又說道:「好孩子,別哭了……是我無能,幫不了你……」

  小笛拭淚道:「奶奶別這麼說,奶奶是這府裡唯一肯幫我的人,不管如何,這份恩情我是記下了。」說著,又向著許源磕了個頭,起身便搖搖晃晃地去了。

  李賢淑回看小笛的背影,心隱隱地亂跳,一直看她不見了,才轉身回到房中。

  第二天一大早,外間就吵吵嚷嚷地,李賢淑便叫吉祥出去看看何事,頃刻回來,臉色大變說道:「聽說花園的湖裡頭死了個人……」

  李賢淑一驚,忙問是什麼人,吉祥卻不知道,李賢淑因怕嚇著應懷真,她小孩子家眼睛又乾淨,別看到什麼東西就不好了,便不叫她出門,自己也只留在屋內抱著她不動。

  如意又跑出去看了許久,回來說道:「是先前三奶奶那屋裡的小笛……」

  李賢淑聽見「小笛」的名,驚得猛地抖了一下,瞬間渾身發冷。

  應懷真仰頭看她問道:「娘,你怎麼了?」

  李賢淑卻並不回答,只紅著眼睛忍著淚,咬牙切齒地說道:「造孽,真是造孽呀!」

  應懷真有些害怕,便又叫她,李賢淑回過神來,抬手摸摸她的臉,在她額頭上親了幾下,道:「沒事……阿真不用問,也不用怕,橫豎就算是做了鬼,也不是找咱們的……」後面一句自然不肯讓應懷真聽見,只是說著,又想起小笛那樣淒慘的樣子,不免又落了淚。

  李賢淑雖沒有說此事究竟如何,後來應懷真卻從丫鬟們口中打聽到了。

  那些丫頭們私底下議論紛紛,都說小笛可憐,是許源太過強橫霸道才逼死了她,而許源為了堵她們的口,反假做慈悲,賞了好些銀子給小笛的家人。

  許源暗地裡卻只是大罵小笛不識抬舉,自尋死路,又想起那日李賢淑前來給小笛說情,不免又牽連恨上了李賢淑,私底下跟貼身的丫鬟只道:「竟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我是聽了二爺的話可憐她,才跟她交往的……可知因跟她相好,讓老太君跟太太很不待見我?她不思感激,反倒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還跑來說我的嘴呢,實在不知高低!」

  因又仗著老太君跟應夫人也不如何待見李賢淑,又知道她們可憐楊姨娘,就特意又叫丫鬟,拿了些上好的燕窩送到楊姨娘屋裡,特意囑咐了讓她補身子。

  且說楊姨娘得了這一大包的燕窩,頗有些惶恐,因許源素來是個朝上看的人,那幾年應蘭風又不在府內,楊姨娘竟似失了憑依,只仰仗老太君跟應夫人的恩典罷了。

  許源更不把她放在眼裡,先前並不曾從許源手裡得過什麼好兒,忽然間見她如此慷慨,竟有些受寵若驚了。

  倒是應蕊看了這些,著實高興了一回,便說道:「娘你好歹也吃些補一補才好。」

  楊姨娘笑道:「我哪裡受得起這個?何況平白無故地送了東西來,你三嬸子又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我怕她私底下又打什麼額外的主意呢?」

  應蕊道:「娘你是多心了,我倒是聽說前些日子三嬸子跟那屋裡的鬧翻了,所以三嬸想借這個來氣氣她也是有的。」

  應蕊說著,就指點李賢淑那院子。

  楊姨娘忙打下她的手,道:「你又來口沒遮攔了!見了她只好叫‘母親’,萬萬不能失禮可知道?」

  應蕊翻了個白眼,心中很不以為然,卻不做聲而已。

  楊姨娘看著那一大包燕窩,思來想去,忽然想到:應蕊無知,得罪了李賢淑卻不思悔改,偏偏許源又拿了這些東西來,若給李賢淑知道,必然更是慍怒的……如此一來,她何不借花獻佛,順水推舟地把這些東西送給李賢淑呢?

  楊姨娘打定主意,便把包又包好了,應蕊見她動作匆匆地,不由問:「娘你怎麼要放起來,為何不熬了吃呢?」

  楊姨娘道:「這樣貴重的東西怎麼好自己吃?」

  應蕊極為聰明,見狀便猜到她或許要送人,忙問:「你又是要給誰?」

  楊姨娘不敢說是李賢淑,生怕應蕊不高興,然而應蕊見她面露猶豫之色,即刻就猜到了,當即叫起來:「你要給她?不成!」

  楊姨娘只好勸慰,道:「你這孩子,為何越發不懂事了呢?不管老太君,太太如何疼你,但畢竟她才是你的正經嫡母,將來若輪到婚嫁,也是她做主的……你如何不好好地恭敬對待她?你且看看你佩哥哥是怎麼個光景,如何不學著些?」

  應蕊聽到提起應佩,更是恨說:「不必提他,我算是看透了他了,真是個靠不住的!」

  楊姨娘道:「你住口,你哥哥做的才是正理呢!你嫡母又不像你三嬸那樣厲害不近人情,前些日子她幫著管家你難道沒看出來?多少人明著暗著稱讚呢?你若真心待她好,她必然也當你是親生的一般……你看佩少爺不是每日都高高興興地?上回因為你跟懷真打架,已經惹得她很不高興了,如今好歹得了這些好東西,若是能叫她從此對你如對佩少爺一般,我也放心了。」

  應蕊聽了這話,咬了咬唇,說道:「娘你怎麼一點兒心氣兒也沒有呢?」

  楊姨娘自然懂她是什麼意思,便緩緩坐了,說道:「誰說我沒心氣兒的?當初前二奶奶死了的時候,人人都說我必然是要被扶正了的,我心裡何等高興……畢竟太太向來對我也極好,你爹又是個隨性的人,又最聽太太的話,所以以為這事必然成了。不料他考中了之後,有許多來提親的……都是些有權有勢家的小姐,唉,當下自然就把我比下去了……誰知後來,又選了她……或許這就是我的命罷了,事到如今又說什麼呢?索性就隨遇而安地……我如今又有你了,只為你著想就是了,只要你好好地,將來嫁個好人家,娘不管如何都是心甘情願。」

  應蕊聽到這裡,眼中也見了淚,便走過來抱住道:「娘……」

  楊姨娘摸摸她的頭,說道:「你若還肯叫我一聲娘,那就聽我的話,以後且不可跟她和懷真置氣,一定要和和順順的,知道了?」

  應蕊看看她娘,又看向桌上那一大包子燕窩,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

  下午,楊姨娘帶了應蕊,果然就把燕窩送了過去,應蕊這次倒是絲毫都未作怪,十分乖巧地站在旁邊。

  楊姨娘說了許多好話,李賢淑見她倒像是個真心實意的模樣,面色才略見了幾分好轉。

  楊姨娘去後,李賢淑想了一會兒,略也覺著有些可憐,想楊姨娘自成了妾,應蘭風便去了泰州,他們夫妻雖然艱難,但到底一心,甜甜美美地過了這麼幾年,不管如何都比楊姨娘要強。

  如今回了京,應蘭風忽然外放,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李賢淑已經難熬的很,每每想起來都總會掉些眼淚,或許楊姨娘並不似她一樣同應蘭風夫妻情深……但畢竟也是獨守了許多年,雖有一個應蕊,卻也是不省心的,每每鬧出事來,也難叫人喜歡。

  李賢淑想著,撥了撥那包燕窩,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拿著放了起來。

  前面有兩次,一次是給應蘭風燉那潤喉清火的梨子湯,開始的時候因為未得,楊姨娘便熬了送來,她前腳走,李賢淑後腳直接就給倒掉了。

  還有一次,是應懷真因為亂跑摔傷了唇,眾人都來看望過後,楊姨娘也來了,送了一瓶子膏藥,等她去後,李賢淑仍也是把藥扔掉了的。

  如今思來想去,因不再對楊姨娘一味地惡感,李賢淑便把這包燕窩留下了。

  如此又過幾日,天氣轉涼,應懷真因有些咳嗽,李賢淑想到那包燕窩,少不得找了出來,挑了些讓如意拿去煮。

  不料應懷真正從裡面出來,見了問道:「娘,哪裡來的燕窩?」

  李賢淑道:「是楊姨娘前些日子送來的。你近來又咳嗽,熬好了給你吃。」

  應懷真走了過來,拿了一塊兒看了看,臉上的表情微微變化。

  李賢淑見她握著燕窩,仿佛要往嘴裡送似的,便笑道:「怎麼了?這可不能生吃,快放下。」

  應懷真正想再聞一聞,見李賢淑攔擋,便作罷,只站在旁邊發呆似的。

  過了會兒,應懷真才說道:「娘,我今兒不想吃這個,你明天再給我煮可好?」

  李賢淑忙問:「怎麼不想吃呢,早點吃早好不是?」

  應懷真盯著那燕窩,又抬頭看李賢淑,笑了一笑,半是認真地說:「娘聽我的,明兒吃一定才是最好的。」。

  李賢淑見她如此人小鬼大地,又知道她從來有主張,便只好把燕窩先收了,等明日再做。

  到了晚間,應佩來請安,應蕊也來了,過後本要跟應佩一塊兒走,應懷真叫住應佩,道:「哥哥,我有點功課不明白,你幫我看看。」

  應蕊聞言,便只好先走了。

  應佩到了裡屋,就問是何功課,又贊道:「你怎麼越發用功了呢?」

  應懷真拉住他,卻只問道:「哥哥,上回表哥來這裡,說起他們學堂裡的那些人,是不是有個唐家的小孩子?你可記得?」

  應佩笑道:「自然了,唐家的子弟十分傑出,尚武堂裡就有三四個呢!」

  應懷真點點頭,道:「上回表哥又來,不是說跟那孩子交情不錯的?」

  應佩思忖著說道:「唐家的孩子性情也是不錯的,不似其他人一樣驕盛不把人放在眼裡,你問他做什麼?」

  應懷真道:「我只是記起來,上次平靖夫人壽誕,我也曾在廳裡見過他一面的……其實沒什麼,就是我上次去見平靖夫人,還是兩個月前,承蒙她老人家喜歡,還留我住了兩日,我又答應了她老人家不久再去,然而竟沒有去。近來我又有些想念,只不過身子不適,就想過兩天再去,哥哥你明日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尚武堂,找著那唐家的孩子,跟他說:懷真十分想念太姑奶奶,只是近來病著,不能親自給太姑奶奶請安,若是好了,立刻就去拜見。」

  應佩聽了這話,心中不免詫異,忙先握住應懷真的手道:「你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快跟我說,我跟他們催大夫去!」

  應懷真見他緊張起來,便笑了笑,道:「不礙事,只是有些胸口發悶,時常咳嗽,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也是不太好,請了多少次大夫,只怕已經讓那些人心煩了,所以這次不必,我娘才得了些燕窩,明兒熬了給我吃,必然就好了。哥哥……你可記得我方才叮囑你的話了?」

  應佩聽她這樣說,心內五味雜陳,想說幾句,又停下來,只回答:「我記下了,我對那人說:懷真十分想念太姑奶奶,只是這兩天病得厲害,不能親自請安,若好了再去請安。」

  應懷真聽他說「病的厲害」,眉梢一動,便又笑了:「哥哥,明日勞煩你了。」

  應佩握住她的手,只覺柔若無骨,小的可憐,想了半天,只說:「懷真,我不管你心裡究竟想些什麼呢,好歹……要保重自己。」

  應懷真聽了這話,鼻子微酸,就點頭道:「我知道了,哥哥不必擔心,並不會有事。」

  到了明日,中午光景,李賢淑熬好了燕窩,便給應懷真送來,怕燙,就舀了一勺子吹了吹,又想嘗嘗熱不熱,應懷真忙道:「娘,快給我!」

  李賢淑一愣,笑道:「這孩子,竟饞的這樣兒了?放心,那裡還有一碗給你留著呢!」

  應懷真接了過去,笑說:「我知道娘對我好,那一碗可也留好了,別給小野貓子偷吃了去。」

  李賢淑抬手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道:「只有你這小野貓子能吃,快吃吧,吃了快些好起來,讓娘看著高興。」

  應懷真點點頭,卻並不吃,只先看看窗上的光影,問說:「這是什麼時候了?」

  李賢淑起身打量了會兒,道:「是晌午該吃中飯的時候了。」

  應懷真垂眸,說道:「正是該給老人家請安的時候了,娘,你不用在我這裡,你自去忙罷了,免得又有人閒話。」

  李賢淑心中一軟,道:「那娘先去那邊看看,你自個兒乖乖地,吃了燕窩便睡一覺,娘一會兒便回來。」

  應懷真看著她,緩緩點頭,李賢淑一笑往外,走到門口,忽然心中一痛,不知為何眼中竟有些酸澀難受,她伸手撫了撫胸口,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怎麼無端心慌,莫非我也要吃點什麼補一補不成?」

  如此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李賢淑在上房裡伺候完了,正往回走,忽然見如意滿面驚慌,發了瘋似的往這兒跑來,見了她,便緊緊拉住手臂叫道:「奶奶快回去看看,姑娘不好了!」

  李賢淑聞言,三魂丟了七魄,忙隨著如意踉蹌著往回跑,進了屋,果然見應懷真直挺挺地躺著,臉色如蠟紙一般,李賢淑當即便軟了身子,掙扎著跑到跟前兒把應懷真抱起來,只覺得雙眼發黑,胸口悶得要憋死過去,忽然聽到耳畔如意道:「姑娘還有一口氣,奶奶好歹撐著些!」

  李賢淑聽了這話,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力氣,慢慢地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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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20:10 |只看該作者
 ☆、第 57 章

  李賢淑攥緊雙拳,深吸一口氣,先問如意:「請了大夫了沒有?」

  如意道:「吉祥已經去三奶奶那邊稟告,還沒回來。」

  正說話間,吉祥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說是剛回過了許源,已經派小廝去請大夫了。

  李賢淑看著應懷真的模樣,見她小小地身子躺在床上,仿佛透影兒的細白瓷娃,脆弱簡薄。

  李賢淑心如刀絞,便小心翼翼,將應懷真抱入懷中,喃喃地說:「前兒還說叫你好好地,別讓娘揪心,如今竟是這樣……你爹又不在家,你若有個萬一,我也沒有法子跟他交代,只跟你一塊兒去罷了。」如意吉祥聽了,便抽噎著又哭起來。

  頃刻間,陳少奶奶聞訊先來了,一眼看到應懷真這個模樣,嚇得臉色也變了,忙說:「我只以為是小孩子的頭疼腦熱罷了,怎麼竟然是這個樣子了?」

  李賢淑木然無語,陳少奶奶極快思忖了會兒,道:「這個氣相不是好的……只怕請外頭那些大夫不中用,還要請宮內的那位蘇太醫才好……」

  可巧說著,外面說大夫來了,忙請進來,陳少奶奶不免退避開去,李賢淑動也不動,那大夫見狀,少不得貓著腰上了前來,先一看應懷真的模樣,已經嚇得心裡亂顫,又勉強伸出手來按了按脈象,頓時後退幾步,口中只是說:「姐兒這已經是不成了……」

  李賢淑聽了這句,又是一顫,陳少奶奶急得在屏風後說:「你可看仔細了?別就先信口胡說!」

  那大夫道:「看這脈象已經是希微了,這氣色也是難救,請恕老朽實在無能為力,叫我看,各位奶奶不如早些兒準備後事,沖一沖也是……」

  不料李賢淑聽他口口聲聲說「難救」,早慢慢地先把應懷真放下,聽到「準備後事」四個字,起身便劈面啐了口,咬牙切齒地罵道:「呸!縱然準備也是給你備的!你這老糊塗死不了的!你是哪裡來的庸醫,來這了這兒聯手也不曾仔細搭一把,就急著報喪鳥一樣號喪?我家阿真必然長命百歲!你趕緊一聲也別吭給我滾!再敢亂唚一個字我立即撕了你那嘴!滾!快滾!」

  那庸醫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被罵的狗血淋頭,當下抱頭鼠竄而去。

  大夫剛被攆出門,陳少奶奶便轉出來,拉住李賢淑道:「別跟他動氣,有什麼用?如今快點叫家裡請宮內的蘇太醫救命是正經!」

  李賢淑聞言,略鎮定了一會兒,忽然冷哼道:「若是他們肯把阿真的病放在心上,此刻請的又怎麼會是這種庸醫?」

  陳少奶奶聽了,心中才轉過來,急忙把自己的丫鬟叫來,道:「快去跟三奶奶說,趕緊請蘇太醫,二小姐的病非同尋常,片刻也耽擱不了,快去!」

  丫鬟忙忙地就跑了,陳少奶奶拉住李賢淑道:「怎麼好端端地就病成這樣兒了?昨兒春暉還只說懷真有些懨懨地而已……我還以為沒大事呢!怎麼不早點請大夫來看?」

  李賢淑忍淚道:「中午吃飯前還好端端地,誰知道會忽然這樣?」

  正巧此刻楊姨娘聞訊也來了,進了門,六神無主惶惶然地就問:「怎麼我聽說懷真病的不輕呢?到底是怎麼樣了?」

  李賢淑看見她,心中微微一動,忽然回身到了應懷真床前,卻見櫃子上還放著半碗燕窩,可見應懷真是吃了半碗的。

  李賢淑怔怔地盯著那碗燕窩,腦中火星四濺,卻只是不敢相信。

  忽然聽門口有人說道:「怎麼了?懷真病的如何了?」來者卻是三奶奶許源,邊說邊快步走了進來。

  原來許源起初見吉祥雞飛狗跳似的來說應懷真病了,心裡並不把這當回事,只因應懷真身子有些弱,隔三岔五或許咳嗽或著涼……前陣子更因為學堂裡的事而裝病了一陣,加上最近許源跟李賢淑鬧翻了,所以心裡想未必不是李賢淑借機生事煩人罷了,於是就只叫小廝去隨便請個大夫來罷了,自己也並沒想來看看。

  不料忽然聽說趕走了大夫,陳少奶奶的丫鬟又來了,且說的那樣,許源才信以為真,急忙一邊打發人去告訴應夫人,張羅著請太醫,一邊也親自來了。

  李賢淑見她進來,更不起身,只是坐在應懷真的床邊兒,許源先看李賢淑神色大不對,一眼又看見應懷真的模樣,不由一陣戰慄,才知道果然是極嚴重的。

  許源心中有些後悔方才並沒當回事兒,此刻只好走上前來,擰眉說:「哎呀!了不得!怎麼竟是這個模樣了?我只當是尋常的小病罷了……」

  陳少奶奶見李賢淑不接茬,便也說:「可不是呢,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來了才知道不好了,你叫人去請太醫了不曾?」

  許源忙說:「我派了人去告訴太太了,這會子怕已經是去了!只不知什麼時候會來,這真真急死個人……」

  李賢淑聽了,冷笑一聲。

  許源見她神情不好,便不敢十分地同她說話,只回頭問吉祥如意,道:「你們是伺候著姑娘的,可知道她怎麼忽然就這樣兒了?是不是你們有不留心的地方?快點仔細說來,不然……若姑娘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都活不了!」

  吉祥如意聽了,都知道她素日來的手段,嚇得雙雙跪地求饒,道:「我們都是仔細侍候的,不敢有半分疏忽。先前姑娘喝了藥,說是餓了,便又喝了兩口燕窩……我們只是出去了一會兒,就聽姑娘叫著肚子疼,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就漸漸地、是這個樣兒了……」說著說著,便也哭個不停。

  李賢淑在旁聽兩個丫鬟說起應懷真的慘狀,一瞬也淚流不止,卻仍是咬緊牙不做聲。

  許源聽了,不由問道:「燕窩?什麼燕窩?」

  楊姨娘在旁聽到這裡,忽然面如土色,吉祥如意道:「是、是姨娘送的燕窩……」

  許源目光一動,掃到旁邊的楊姨娘,看著她瑟縮的神情,忽然想到自己曾送燕窩給楊姨娘的,莫非……頓時渾身一震,面上卻還不怎麼動聲色,只又問道:「那吃的又是什麼藥?」

  兩個丫鬟才要回答,外面丫鬟來稟報,說道:「今兒蘇太醫不在宮裡,聽說是才出了門,到肅王府去給小世子看病了。」

  許源聽了,大怒,走到門口道:「一幫子蠢材,蘇太醫既然不在,怎麼不叫別的太醫來?這兒都人命關天了,還在路上白跑?快些再去請,遲了一步,我打斷了你們的腿!」

  那丫鬟急忙領命退了出去。

  許源在門口回頭往裡看,內心暗自焦急,看應懷真這個情形,已經大為不好,除非蘇太醫親自來了那還有救,別的太醫不似他經驗老到,醫術高明,只怕縱然來了也是不中用的。

  許源心中越發懊悔自己不曾早點派了人去請,此刻蘇太醫已經去了肅王府,誰又敢從肅王府搶人?那簡直如同虎口掏食一般,就算老太君發話也不能的。

  許源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回來,見李賢淑靜坐床邊,默然無聲,只是淚如雨下的模樣,一時心腸也不由軟了,便道:「嫂子別忙,懷真是個福相,必然會逢凶化吉的……」

  李賢淑聽到這裡,微微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竟問道:「我問你,起先吉祥去跟你回話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

  許源一怔,還未開口,吉祥在地上哭說:「我是說我們姑娘大不好了,求三奶奶快些找太醫來救命。」

  許源皺了皺眉,李賢淑看著她,說:「這丫頭可是這麼說的?」

  許源勉強一笑,明白了李賢淑的意思,便說道:「我只當她年紀小失驚打怪的,再說,我也當即就叫人請大夫去了……」

  李賢淑冷笑道:「你請的什麼狗屁大夫?進門只看一眼,就說阿真不中用了?叫準備後事?」

  許源聽李賢淑口吻很是不善,她素來在府內呼風喝雨慣了,除了應夫人跟老太君沒有敢呵斥她的,不由有些面上過不去,便道:「這都是底下人幹的事兒,我怎麼知道他們會請了這樣的人呢?回頭我自然要狠狠地懲治他們的。」

  李賢淑聞言笑道:「你倒是厲害,素來那些底下人都怕你怕極了,你說東自然不敢往西,今日他們必然也知道你不是有心給阿真請大夫,所以才特意順著你的心,請了個庸醫來。」

  許源忙睜眼回道:「這話怎麼說的?難道我有心要害我侄女兒死?」

  李賢淑聽她說了一個「死」字,頓時觸動那股滾滾怒意,想也不想,起身抬掌,一巴掌摑了下去。

  許源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出,頓時被打了正著,臉上火辣辣地疼。

  許源自小到大,不管是做女孩兒還是當少奶奶,哪裡被人動過一根手指頭,一怔之下也是怒火中燒起來,道:「你竟是失心瘋了不成!好端端地竟動起手來!」

  李賢淑已經指著她大罵道:「你還敢在我跟前提一個‘死’字?只怕你心裡巴不得阿真有個三長兩短,所以才請庸醫不請太醫,我知道你素來不把我放在眼裡,可是阿真這麼個小孩子又有什麼錯兒?有什麼花招只沖我來就是了!」

  楊姨娘靠在門邊上,不敢動作也不敢開口,陳少奶奶上前來拉住李賢淑,一邊又勸:「不要這樣,她也不是有心的,懷真的病要緊。」

  李賢淑氣得聲音發抖,又道:「當著大嫂子的面兒,我也不怕得罪人,我只問你:若是今兒病的是春暉,你也是這樣輕慢不成?上回春暉只是吃多了積食,你就忙不迭地告訴了夫人,叫請太醫,可是不是你做的?如今你倒是說我失心瘋了,我倒是想問問,這府裡的人是不是都失心瘋了!」

  許源又氣又急,半邊臉被打的通紅,半邊臉又是發紅,又見李賢淑正值盛怒,如此的不顧一切撕破臉似的,便也不敢就頂觸她的鋒芒。

  正在這時,忽然間聽外面有人怒道:「光天白日,大呼小叫的,都是有頭臉的奶奶們,怎麼竟鬧得這麼不像話?」

  說話間,便見應夫人走了進來,滿臉怒容,把李賢淑跟許源掃了掃,一眼看見許源狼狽模樣。

  許源趁機捂著臉哭道:「太太來得正好,太太給我做主,二嫂子冤枉死我了。」

  應夫人便看向李賢淑,皺眉道:「我聽說孩子病了,便忙著來看看……知道你心裡著急擔憂,但也不用先自家裡就吵起來,三奶奶鎮日操持管家,哪裡有處處都妥當的?必然有那一兩次疏漏,你何必遷怒到她身上?且把整府裡的人都罵上了,又像什麼話?」

  先前應夫人若是發話,李賢淑總是低頭應承,此刻因聽說蘇太醫請不來,自詡這些人已經倚靠不得了,只怕應懷真如今真的有個好歹,她們也無非是擠出幾滴淚來罷了,橫豎她們娘兩的死活不跟她們相干。

  如今更見應夫人一來便為許源說話,李賢淑便冷笑一聲,道:「若是因為一兩次疏漏就害了一個人的命,那也不許人說話了?若此刻是春暉命懸一線,太太敢情還會氣定神閑地說出這些話來?只怕比我更加遷怒!」

  應夫人聞言,只覺如被人當面摑了一掌一般,氣得噎住。

  許源跟陳少奶奶也都驚得呆了,想不到李賢淑竟然當面頂撞太太,楊姨娘更是渾身發抖,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正在千鈞一髮,外間忽然有腳步聲來,有丫鬟道:「唐府來人了,老太君請夫人趕緊過去。」

  應夫人仍然氣瞪著李賢淑,半晌才指著她說道:「好,你很好!」竟然連應懷真也不再看一眼,轉身去了。

  許源見狀大不妙,也不敢逗留,忙也跟著走了,只剩下陳少奶奶還留著,見她們都去了,便對李賢淑歎道:「你怎麼不忍著點兒,這次可闖了大禍了。」

  李賢淑卻毫無懼色,眼中又落下淚來,道:「我的真兒已經是救不得了,我還怕誰?」

  此刻,裡頭守著應懷真的如意忽地叫起來:「奶奶快來!」

  李賢淑臉色一變,忙回身跑到床前,卻見應懷真微微蜷縮起身子,滿面苦痛,仍是閉著眼,嘴裡似乎叫嚷著什麼。

  李賢淑含著淚把她仍抱起來,手摸過她的額頭,只覺手掌心滿是汗,不由失聲哭了起來:「阿真,阿真,你是要娘怎麼做才好?讓娘替了你遭罪罷!」連陳少奶奶聞聽此聲,也忍不住掏出帕子來拭淚。

  李賢淑傷心欲絕,忽地聽應懷真道:「娘,娘……不要吃……」叫了兩聲,又沒了聲息。

  李賢淑失聲大哭,哭了兩聲,便猛地把應懷真抱起來,扭身往外就跑。

  慌得吉祥如意,陳少奶奶一塊兒攔住了她,道:「你做什麼去?」

  李賢淑道:「我要自個兒去外面找大夫,我去肅王府,找蘇太醫!……你們讓開!」

  正推推嚷嚷,無法可想之時,外面忽然有人道:「蘇太醫到了,奶奶們快回避!」

  屋內李賢淑跟陳少奶奶聽了,都有些不敢置信:方才不是說蘇太醫去了肅王府麼?

  正發呆中,卻見個鬚髮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進門,果然是蘇太醫無疑!陳少奶奶忽然記起自己還未回避,忙抽身轉到屏風後面去了。

  蘇太醫見狀,也顧不得囉嗦見禮,忙上前先看了看應懷真的臉色神情,又叫李賢淑仍把她放在床、上,握住她的脈一搭,才沉沉穩穩地說道:「莫慌,有救。」

  李賢淑聽了這句,心上那根繃得死緊的弦驀地放鬆下來,整個肩頭也頹了下去,手撐著床邊兒,只是顫抖著淚如雨落,卻又死死捂著嘴不敢放出一點聲兒來。

  就在李賢淑悲痛欲絕之時,應懷真如做了個一個夢。

  她恍恍惚惚中,看見許多場景,還有好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臉。

  有在泰州時候認得的人,也有在京時候的人,時而走馬燈似的在眼前亂轉,時而上下飛舞,烏壓壓亂糟糟,毫無盡頭似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忽然,從無數場景無數人中,她竟看到前世七八歲時候的應懷真,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瓷碗,送到床邊。

  床上的人向她笑了笑,伸手出來接了,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應懷真站著看,此刻在她面前臥床不起的人,是李賢淑,然而臉容枯槁,已經瘦得下巴尖尖,一見就是病弱之人,並不像是她那康健的娘親。

  她手中端著的那個碗,裡頭是煮好的燕窩。

  應懷真記得那個味道,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李賢淑都是在吃這種「補品」……直到在她十一歲那年,李賢淑因病離世。

  那時候應蘭風已經在朝中嶄露頭角,正是個要扶搖直上的姿態,為多方矚目。

  李賢淑去世之後,不知為什麼,有一日原本伺候李賢淑的人都統統給給撤換了,只剩下一個吉祥留在應懷真身邊兒。

  吉祥並沒說什麼,提起這件事也三緘其口,應懷真依稀只聽說有很多人似乎沒得好兒……她還以為應蘭風是怕觸景生情,或者把母親的病情遷怒於人而已。

  也是從那時候起,那種味道就在她生命中絕跡了。

  她一直以為,李賢淑是因病而逝,事實上應蘭風也是這麼告訴她的,除此之外的,他一字不漏。

  後來應懷真也吃過幾次燕窩,那些燕窩中並沒有當時李賢淑吃的那些裡的味道,應懷真也不愛吃,於是曾經那一段的記憶,也漸漸地忘了。

  當在這重生後的冬日,李賢淑笑著撿那些楊姨娘送的燕窩要給她煮著吃的時候,應懷真看著那些如蓮花瓣似的東西,重新嗅到了那種異樣的味道。

  因為在很長時間內李賢淑都是在吃這些,所以伴隨著這種味道的,竟然是縈繞在病情日益加重的母親身上那種虛弱無助的感覺,揮之不去,像鉤子一樣把她的記憶猛然勾了出來。

  吩咐完應佩記得次日傳話,那晚上,應懷真一夜未眠。

  她似乎知道了什麼,又不敢著實地去相信,這不眠的一夜格外的冷,她把被子裹得緊緊地,牙齒還在拼命地咯咯作響。

  李賢淑的身體向來很好,卻就在她們回京後不久,素來健壯的李賢淑卻漸漸地一病不起,雖然府裡頭多方關懷,送了無數補品,請了無數大夫……最終她的病情卻越發嚴重,以至於無力回天。

  所以當發覺自己重生而來,見著依舊能笑能罵的李賢淑,跟尚是滿眼懵懂的應蘭風,應懷真才發自內心的欣喜跟感激,除此之外,竟不再去想其他,只想緊緊地抱住這兩個人。

  怎能想到,竟還有另外一種如此令人戰悚的可能。

  那些吃下肚的東西在不停作怪,應懷真只覺氣息奄奄,仿佛聽到耳畔有李賢淑的聲音,喚她的名,聲聲悲切,這一瞬間似前世的角色對調,她忍著痛,只是想拼命挽救。

  或者說是彌補而已。

  她的無知雖也是應蘭風對她的保護造成,但對她來說,仍是一種大罪。

  所以如今竟來身受了。

  應懷真閉著眼,大口地吸氣,腦中又是一團黑暗,身體仿佛也墜入無邊暗淵之中,也好像會永遠地這樣黑暗寂滅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眼前微亮,一道光透進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十三歲時候的應懷真,在走廊中攔住了一個人。

  口不能言,應懷真卻猛地便記起這裡發生的事,一點一滴。

  她極想叫醒當時的那個自己,告訴那時的應懷真:不要攔住他,不要對他說那些傾慕的話,不要犯這會令你刻骨銘心、前生今世都無法自諒的極蠢錯誤。

  ——不要——喜歡——淩絕!

  而走廊中十三歲的應懷真,滿面緋紅,滿眼期待,正看著對面的那個人,他冷冷的眼神裡透出訝異之色,夾雜著些許厭惡,可惜當時的她已是個半盲子,只看出了前者。

  兩個人相持不下之時,旁邊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應懷真看見一個意外卻又並不陌生的人:他緩緩抬頭,眼角一點若有似無的淚痣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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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20:35 |只看該作者
  ☆、第 58 章

  卻說因唐府忽然來人,應夫人被丫鬟請了前去老太君那邊,走到半路,想到李賢淑方才那樣「倡狂放肆」,仍氣得心緒難平。

  眼看將要到了堂前才想起來,應夫人便問那丫鬟道:「唐府無端端怎麼來人了?來的又是什麼人?」

  那丫鬟因知道她方才受了氣,因此一路上也不敢出聲,直到此才忙回道:「奴婢正要跟太太說,來的是唐府的平靖夫人,為什麼來的卻並不知道。」

  應夫人一聽「平靖夫人」四個字,陡然心驚,這才把李賢淑之事拋在腦後,心道:「平靖夫人身份尊貴,加上素來深居簡出,縱然是皇親貴戚們相請都不肯賞臉前往,怎麼今日竟來到家裡了?」

  應夫人心懷忐忑,到了老太君的大屋前面,門口的丫鬟忙說:「太太來了?平靖夫人才剛進去。」

  應夫人點了點頭,邁步正要進屋,忽然聽到裡頭有人說道:「老姊妹,咱們之間雖然許久未見,然而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從來都不喜歡那些虛言假套的,我就直說我的來意了。」

  應夫人一聽,知道是平靖夫人說話,便命那丫鬟先別通報,且住了腳只是靜聽。

  卻聽老太君笑了兩聲,道:「您肯來府裡,不管如何我正高興著呢,有什麼吩咐您也只管說就是了,我自然仔細聽著。」

  老太君雖也是出身高門,一品誥命,然而身份上卻仍是比不上平靖夫人,整個京城內的一品誥命雖多,卻只有這獨一無二的一位、能讓今上也尊崇有加的「平靖夫人」。

  因此老太君在平靖夫人面前自然要處處留意,說話也是十分客氣。

  平靖夫人道:「是這樣,去年我做壽的時候,見了你們府裡的二小姐懷真,我跟那個孩子竟十分投緣,臨她走前我叮囑過以後須常來常往,她也應承了,然而近來總不見她,我還以為她人小記性差,並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還心裡不自在了一陣子,不料才聽說她病了,原來竟是我錯怪了她,少不得我親自來看看了。」

  應老太君聽了,呵呵笑了起來,道:「原來您惦記著懷真那孩子……她倒的確是個極伶俐討人喜歡的,我也很是疼惜她,只沒想到竟也有緣入了您的眼呢?可我這兩日正也身上不大好,就沒有留心她們的事,竟連她病了也是不知道呢?我且問一問。」

  應老太君說著,便回頭看身邊兒的大丫鬟道:「怎麼太太還沒來呢?是做什麼去了,叫人再去催一催。」

  應夫人在外聽到這裡,忙向著那丫鬟使個眼色,丫鬟才揚聲說道:「太太來了!」說著掀起簾子,應夫人才邁步入內。

  應夫人快步走到里間,果然見在上面,老太君身旁端然坐著一位銀髮的老夫人,打扮的氣象、通身的氣質格外不凡,讓人一見就不由地心生崇敬之意。

  應夫人忙上前拜見了,不敢坐,只是站著回話。

  老太君說道:「你坐著說話罷了。」

  丫鬟才上前遞了錦墩,應夫人坐在下手。應老太君才問:「我派人去叫你,怎麼才來呢,是什麼事兒耽擱了這半日?」

  應夫人本來並沒打算回應懷真病倒之事,如今在外間聽見了,便順勢說道:「只因為那邊懷真忽然病了,我才去看了她……又忙著叫人去請太醫呢。」

  老太君一驚,脫口說道:「什麼時候病的?病的可要緊?太醫來了?——怎麼都沒有人跟我說這件事兒?」最後聲音裡便帶了幾分嚴厲。

  應夫人忙站起身來,告罪說道:「本來是要告訴您的,只是因老太太近來身上不自在,所以怕驚擾了您老人家,就一直沒有說,何況昨兒懷真還病的不怎麼厲害,今兒竟然有些不好了,本來派人去請蘇太醫的,不料蘇太醫竟去了肅王府裡……少不得又派了人去請別的太醫。」

  老太君張了張口,才要說話,旁邊平靖夫人淡淡一笑,道:「就不用勞煩了,我來的時候已經派了人,去肅王那裡把他揪了來,這會兒怕已經去看望懷真了。」

  方才應夫人急著趕來老太君這邊,正好兒跟蘇太醫錯過了,聽了這話自然震驚不小:試想滿城裡誰敢去招惹肅王那個混世魔君,沒想到平靖夫人提起他,竟是如此的輕描淡寫,渾然不放在眼裡似的。

  應夫人心中暗自戰戰,平靖夫人卻慢慢起身,對應老太君道:「我此番既然親自來了,少不得就親自去看看懷真。老姊妹覺得使得麼?」

  應老太君忙也起身,道:「哪裡話?我這幾日竟被蒙在鼓裡,什麼也不知道,此刻也正想去看看她呢,既然這樣,我便陪您一塊兒去就是了。」

  兩位起身往東院而行,應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卻無可奈何,只好隨行在側。

  兩人到了之時,正好蘇太醫給應懷真用了針,李賢淑在旁看著,見應懷真的臉色略有好轉,一時極想給蘇太醫跪下磕頭。

  應佩因下了學,正回到府裡,還興沖沖地想著告訴應懷真,他已經跟那唐家的小少爺說了昨兒叮囑的話呢,不料才進府裡,就聽說大事不妙了,當下發了瘋似的跑來,一看應懷真的模樣,早已經哭得跪在床前,虧得李賢淑還拉著他。

  此刻見蘇太醫大施股肱手,他不知李賢淑心中的意思,自己反倒給蘇太醫跪下了,含淚道:「我替妹妹跟母親多謝老先生救命……」

  應佩才要磕頭,蘇太醫已經忙不迭地把他拉扯著扶起來,道:「哥兒快起來,這怎麼使得!折煞老夫了!」

  李賢淑見了這幕,鼻子發酸,萬般感念應佩竟懂得她的心意,便喚了聲:「我的兒!」緊緊地把應佩抱住了,兩個均是淚珠紛紛。

  頃刻,蘇太醫卻又沉吟著問:「敢問二小姐先前吃得什麼藥?……另外還吃過什麼東西不曾?」

  李賢淑微怔,才要回答,外頭報說平靖夫人同老太君來了。

  李賢淑先前從應懷真口中曾聽說過「平靖夫人」其人,忙起身迎接,守在外間的陳少奶奶等早忙著先行禮拜見了。

  說話間平靖夫人便同老太君一前一後進來了,平靖夫人先看見李賢淑,見她要行禮,便一擺手道:「不必了,我只是來看看懷真。」說著便邁步上前。

  蘇太醫早就起身恭候侍立,平靖夫人走到跟前,看著應懷真這般氣息奄奄之態,心中震驚,且又痛心,便問道:「究竟是怎麼樣了?」

  李賢淑還以為是問自己,才要說,卻聽蘇太醫道:「您請放心,雖然有些不好,但幸好還來得及……已經救過來了。」

  李賢淑聽了,即刻也明白這話的意思是應懷真方才果然是命懸一線,淚才停了,又湧出來,忙轉身悄悄擦去。

  老太君也走到跟前兒,端詳了一番,不由也雙眸見淚,道:「我可憐的曾孫女兒,這是怎麼了?我一時兒看不到就生了事……真真叫我怎麼樣呢。」丫鬟忙奉了帕子,老太君便拿了拭淚。

  平靖夫人便問蘇太醫道:「究竟是什麼病,這樣厲害?」

  蘇太醫頓了一頓:「這個……」

  平靖夫人掃一眼蘇太醫,見他面上頗有猶豫之色,欲言又止地,便道:「有什麼不好說的?」

  此刻老太君也抬起頭來,見狀,便微微皺眉,對周圍人說:「你們先都出去,這兒人太多了,亂糟糟地,對懷真的病不好。」

  當下應夫人,陳少奶奶,應佩及一干丫鬟等都也退了出去。

  李賢淑卻並不離開,老太君才要說話,平靖夫人道:「既然是懷真的母親,就留下來罷了。」

  老太君便也罷了。

  如此室內除了尚未醒來的應懷真,只有蘇太醫在內的四人,平靖夫人才說:「你到底有什麼話,快說罷。」

  蘇太醫道:「回夫人……據我看來,二小姐這病,不是尋常的症候。」

  老太君問道:「那又是什麼?」

  平靖夫人已經不耐煩起來,道:「有什麼你就快快直說,沒有時候跟你耗!」

  蘇太醫忙尚且陪笑說:「不敢不敢,只是怕說出來會驚動平靖夫人跟老太太,我的意思是,二小姐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這話一出,三個人果然都大吃一驚。

  李賢淑一驚之下,目光一抬又看向那碗燕窩,不料一看之下,那桌上竟是空空如也。

  蘇太醫道:「所以我方才問二奶奶,先前給姑娘吃的何藥,又吃了什麼東西,我也好檢驗檢驗,看究竟是什麼樣……對症下藥,才好藥到病除。」

  平靖夫人並不搭腔,只看看老太君,微微地冷笑說:「您覺著蘇太醫的話如何?」

  老太君臉色發白,聽了平靖夫人這話,便顫巍巍站起身來。

  李賢淑見她如此,丫鬟們又不在身旁,少不得就過來攙扶著。

  誰知老太君方站起身來,便立即屈膝,竟要下跪!

  李賢淑越發吃驚,不知該如何是好,蘇太醫見狀也過來攙扶住,獨平靖夫人只是看著,慢慢說道:「有什麼話您就只管說就是了,跪下又做什麼?」

  老太君被李賢淑跟蘇太醫一左一右攙扶著,眼中淚落,說道:「家門不幸,竟出了這等醜事,不知是什麼狼心狗肺之人,竟對懷真這樣一個稚齡弱女下手,我雖不管事,卻也難辭其咎,只求您高抬貴手,看在懷真的面兒上……」

  李賢淑聽了這話,並不如何懂,平靖夫人卻仍是面色淡淡冷冷地,道:「您也算是想得明白,知道我不肯善罷甘休,您說的不錯,我的確是大不忿,懷真一個無辜稚子,竟是刺了你們府裡誰的眼了!竟下這種惡毒的手段害人!這哪裡是堂堂公侯府邸裡能做出的事?我的確是想向皇上奏上一本,問一問皇上:他寵信器重的大臣家裡竟出了這種醜惡之事,他可管不管呢?!」

  平靖夫人本就有些風雷之性,此刻動了真怒,話語中隱隱竟似有雷霆萬鈞。

  李賢淑此刻才明白兩位元老夫人對話的含義,一時連驚怕也顧不上了,只是怔然聽著。

  蘇太醫卻早料到茲事體大,故而方才並不說真情,等人都去了才敢說出。

  應老太君毫無辦法,此事如果不是平靖夫人插手,只一個蘇太醫的話,倒也好糊弄過去,如今偏平靖夫人就在此地,且她是個耿直烈性,若她不依不饒,此事必然會捅到皇帝面前去,到時候……

  是以方才應老太君才不惜想要跪地相求的。

  此刻見平靖夫人話語仍是剛硬,老太君淚光潸然,道:「還望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給公府裡留些顏面,畢竟此事誰也不想,我也必會查出究竟是誰所為,必還懷真一個公道。」

  平靖夫人聽到這裡,卻緩了緩氣息,微微一笑,親自起身將老太君的手臂一搭,道:「是我太過激憤了……你何必就先惶恐起來?只是我從未跟一個孩子這樣投緣,又見她無端遭這樣的罪,自然替她大不平,試想若此事我不知道,豈不是就枉送了她的性命?到時候就算我告上御前,罪及你們府裡,又有什麼用?虧得現在這孩子還沒有大事!」

  老太君聽她的話頭裡有些轉圜餘地,忙道:「正是,正是,好歹蘇太醫在此,必然無恙的。」

  平靖夫人又說:「然而這一次是僥倖,倘若還有下回呢?我可是不能放心了。」

  老太君忙說:「怎麼還會有下回?若還有下回,我這條老命也是不要了!」

  說著,老太君抬頭看著平靖夫人,又道:「您只管放心,只因這些日子我病了,未免就疏忽了底下的事……經過這番,我自然先會把那害人的賊子給找出來,以後,必然也會好生護著她們娘兒倆,不再讓她們受絲毫委屈。」

  老太君說著,便緊緊地握住了李賢淑的手,道:「懷真受了罪,究竟算是我的錯兒罷,也讓你受委屈了……你看在我老了糊塗,可就原諒了罷?」

  李賢淑從未見過老太君如此,又看她說的如此懇切,便落淚道:「我是萬萬也不敢怪罪您老人家的。只是我跟懷真命苦罷了。」

  老太君便攬住她的肩膀,道:「別哭了,你心裡的委屈我盡知道了,必然還你們一個公道,你也打起精神來,好生照料懷真……讓她快些好起來,我跟平靖夫人也能放心。」

  李賢淑含淚哽咽著答應了「是」。

  平靖夫人在旁看著,臉色又慢慢地緩和了幾分。又問李賢淑:「方才蘇太醫問你懷真吃了什麼藥,又吃了什麼東西,你怎麼有些猶豫之色?」

  蘇太醫察言觀色,早有所察覺,便問:「到底有什麼呢?二奶奶請說無妨。」

  李賢淑只好說道:「因有些著涼,就吃著治療傷寒的藥,後來又吃了些燕窩,本來還剩了半碗放在櫃子上,方才還在……大概是被丫鬟們取下了。」

  蘇太醫道:「不急,叫丫鬟把剩下的仍拿來我看,還有那熬煮過的藥渣子也拿來。」

  李賢淑忙出去吩咐,吉祥如意面面相覷,都說自己不曾拿走那燕窩,李賢淑想了一遍,心裡有數,就叫他們先把藥渣子取來。

  頃刻藥渣找了回來,蘇太醫看了會兒,道:「麻黃,桂枝,杏仁……炙甘草,並無別的,雖然對孩子來說略重了些,但是沒什麼大礙,那燕窩呢?」

  李賢淑道:「那吃剩的一碗不知為何不見了,然而還有些沒熬煮的。」說著,就把剩下那一包燕窩放在桌上。

  蘇太醫打開來,看顏色並無異樣,拿了一片仔細嗅了嗅,忽地面色大變,就扔在桌上,皺眉問道:「這是哪裡來的!」

  李賢淑早有所知,便道:「是楊姨娘送來的。」

  老太君跟平靖夫人上前看了會兒,也嗅了嗅,並不覺得如何,老太君便問:「可是這燕窩不好?」

  蘇太醫道:「您有所不知,這不止是不好,若我所料無差,二小姐就是被這物所害。」

  老太君驚問:「這究竟有何不妥?我卻瞧不出來呢?」

  蘇太醫道:「難怪兩位瞧不出來,這是用外域的‘烏香’跟礬石調配了熏出來的,這樣的燕窩色澤看來更好,然而卻對人有百害無一利,大人若是服了,便會小病拖成大病,久病不治無疾而終,可二小姐年紀太小,又身子弱,大概並沒吃多少,卻已經承受不住了……」

  平靖夫人聽了,更是大憤,怒得一拍桌子道:「是何人如此惡毒?可是那楊姨娘?那又是什麼人?」

  老太君也氣得渾身發顫,道:「是二房的妾室,虧得我素日當她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竟有如此禍心,只怕她是想借機害了正室,好把她扶了正呢!」

  當下立即叫傳楊姨娘,又叫幾個丫鬟婆子去搜她的屋子。

  片刻楊姨娘給帶了來,許源早聽說平靖夫人登門,又聽說是為懷真而來,一時急急地也趕了來,因說不許入內,就也跟應夫人一塊兒站在外頭。

  老太君跟平靖夫人來到外間坐定,就審問楊姨娘燕窩是否她給,她又為何下毒。

  楊姨娘見這陣勢,跪在地上,早已經怕的無法言語,李賢淑見她只是哭,便忍不住說:「因為你對我說了那些話,我滿心裡只當你是個好人,所以才放心地留下那些燕窩,然而你卻是沒有想到罷了,我竟不是自己吃,反給了阿真吃……你真真是好狠的心,你看著阿真受罪,你也不告訴我?」說著就哭起來,上去掐楊姨娘。

  楊姨娘吃了兩下,只是跪地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並沒有下毒,我並沒有想害姐姐跟懷真。」

  老太君見李賢淑如此,便叫了許源跟應夫人進來,許源忙拉住李賢淑,問:「我聽說太醫來了,懷真無事了,怎麼還鬧得這樣?」

  李賢淑推開許源,指著楊姨娘道:「你只問她!」

  老太君便把燕窩上有毒的事說了一遍,應夫人聽了,驚問:「竟有這種事?」就也問楊姨娘道:「你是不是犯糊塗了?素日裡那麼安靜,怎麼竟幹出這種事來呢?」

  楊姨娘哭著搖頭,只仍說不是她,應夫人忽然道:「是了,你又哪裡來的燕窩?你素日沒那東西的。」

  楊姨娘不敢回答,倒是許源在旁說道:「太太不用問,這個燕窩,原本是我給她的……是我因看她日常勤儉的很,近來又瘦了好些,就特意叫拿了給她補身子的。」

  眾人一聽,都無言語。

  許源又說:「我全然不知她竟把燕窩給了二嫂子,再給懷真吃了的事兒。」說著又看向李賢淑,認真正色地說道:「雖然二嫂子先前生氣打了我一巴掌,然而你卻仔細想想,倘若是我下毒害你,又怎麼給她送燕窩,又怎麼能未卜先知到知道她把燕窩送你呢?必然是她嫉妒你正室之位,故而狠心下毒了!」

  老太君聽了,也哼道:「我正也是這樣想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著好端端地,實際上竟一肚子壞心腸!我跟太太竟也給她瞞了。」

  一時間去楊姨娘屋子裡搜檢的丫鬟婆子們也回來,果然在後院裡找到了那個李賢淑屋裡不見的燕窩碗,拿了回來給蘇太醫過目,蘇太醫嗅了嗅,確認無疑!

  當下楊姨娘百口莫辯,老太君發話,許源叫了兩個婆子進來,把楊姨娘拉下去,先關在柴房裡,等候處置。

  因查明了毒因,蘇太醫便出外寫藥方,叫藥童抓藥。

  應老太君因驚心勞神了這半日,只覺得陣陣發暈,有些撐不住。

  平靖夫人只說要等應懷真醒來再去,就叫她們自便罷了,老太君於是便向平靖夫人告了罪,暫且退下了,應夫人也順勢陪著去了。

  頃刻陳少奶奶也自去了,許源在屋裡看了會兒,對李賢淑好言好語地說道:「嫂子若有什麼需要的,只管開口,我也是當娘的,知道你的心,將心比心,倘若真個兒是應翠應玉病了,換了是我,何止一個耳刮子的事兒呢?早就滿世界亂打起來……總之咱們只求懷真快快好起來,別的什麼也不用論。」

  李賢淑先前因懷真病危之事,才怒而打了她, 本心有芥蒂,見許源如此,便也點了點頭。

  許源這才離開了東院,帶著丫鬟自回房中。丫鬟問道:「奶奶不去看看老太太?」

  許源搖了搖頭,滿腹心事而行,走到半路,丫鬟忽然歎了口氣,說道:「楊姨娘素來老實巴交,怎麼忽然想不開要動手害二奶奶?」

  許源一震,左右看無人,便才厲聲喝道:「興許她喪心病狂了呢?再說不是她是誰?莫非是你?是我?還是太太或……」說到這裡,便緊緊地閉了嘴,又道:「總之人證物證都有了,還說什麼?你也給我記住,不許再提此事!」那丫鬟慌得忙低頭答應。

  只因應懷真一場病,引得平靖夫人親臨,以致應公府裡地覆天翻。

  應懷真卻並不知情,她自虛空裡,俯視下方那一幕。

  微微地有些恍惚:為何她從未記得,曾經在此遇見過小唐呢。

  ——是了,當時只當他是個陌生人,何況那時應懷真的眼中只有一個淩絕罷了,哪裡還能容得下其他。

  只見淩絕忙讓開旁邊,畢恭畢敬地向著小唐見禮,口稱:「恩師!」

  小唐面色淡淡地,也並無今生應懷真所熟悉的那笑,把兩人掃了一眼,一點頭,負手去了,連一個字也不曾說。

  應懷真不以為然,沖著他的背影嘟了嘟嘴,又問淩絕道:「淩哥哥,他是誰呀?」

  淩絕橫她一眼,道:「這是唐大人!」

  應懷真哼了聲,心想:「什麼糖大人、蜜大人……這樣奇怪。」

  她歪頭目送那道背影轉過回廊,忽然覺著「糖大人蜜大人」之稱十分好笑,於是便無知無邪地笑了起來。

  腦中忽地又是昏沉,眼前的場景一陣模糊,隱隱約約間,有個聲音在耳畔輕笑著說道:「你連他也不知道?就是禮部的唐尚書,呵呵,先前我們都笑他,已經二十有六了,雖然訂了親,卻還不曾成親呢,……可是古怪不古怪?」

  應懷真只覺身軀如風中之沙,飄飄蕩蕩,終於停住,眼前場景已經轉換,原來竟然是在應公府裡,跟她說話的正是應蘭風。

  而應懷真正站在應蘭風的對面,幫他整理一身吉服。

  見她抿嘴笑著回說:「那今兒好歹是要成親了?怎麼忽然又想開了呢?只不過……可見他是個要緊的人,不然爹也不會親自去給他恭賀的。」

  應蘭風在她發端一拂,笑道:「可不是麼?東海王家裡,任憑是誰也不能小覷的,何況他更是唐家裡最頂尖兒的一位。」

  應懷真好奇問道:「是了,他既這樣不凡,那不知他的新娘子是誰呢?」

  應蘭風道:「說來也是了不得,這位唐三少奶奶正是……」

  耳畔忽地一陣鑼鼓轟然,應懷真嚇得大叫一聲,身軀再度飄飄而起,這一次陷入了更漫長的黑暗之淵,不知多久,耳畔才聽到嗚嗚咽咽的聲響,又似是流水之聲。

  應懷真身心俱疲,放眼周遭,什麼也看不到,索性住了腳。

  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響,道:「你陽壽未盡,跑來這裡做什麼?」

  應懷真只覺得累極,竟也不怕,便應說:「我只是覺著累得很,索性就在這裡歇息了罷了,若是回去,怕再連累千餘人的性命,留在這裡倒是好的。」

  黑暗中一聲笑,隔了會兒,那人才道:「我算了算,你的確倒是會牽連一國人的性命,」

  應懷真驚呆:「你說什麼?怎麼是一國人了,只是千餘人罷了!」

  那人道:「速速回去吧,此處不是你久留之地,何況那邊有人守著你呢,我們也不敢收。」

  話音剛落,應懷真只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力道引著她,嚇得她心生恐懼,不由大叫,拼命手舞足蹈地掙扎,正亂抓亂叫中,忽地聽有人叫道:「阿真!懷真!」

  應懷真拼命睜開眼睛,喘息不定,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得明白,不由大叫了聲:「娘!」

  李賢淑張手,把應懷真重又緊緊地抱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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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8 18:20:55 |只看該作者
 ☆、第 59 章

  應懷真歷經這場生死劫,多虧有個蘇太醫每日來探望,仔細調養了三天之後,總算脫離險境,也恢復了幾分元氣。

  醒來後應懷真才知道,原來究竟是她太輕率了些。

  應懷真只以為,前生這種燕窩李賢淑吃了若干年才出事,所以她吃個一遭兒兩遭兒的那必然不會有大事,只多少會有些中毒的跡象罷了。

  那天晚上她特意囑咐應佩,叫他到尚武堂給唐家小少爺報信兒,只因平靖夫人壽辰之日,那疼惜寵愛她的情形在場之人均是印象十分深刻,加上後來她又去過唐府且住了兩日,應懷真便算到那小少爺必然會在給平靖夫人請安之時把此事稟告,而以平靖夫人的心性脾氣,若是聽說她「病的厲害」,必然不會等閒視之。

  應懷真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擲似的,無非是因自打應蘭風出京後,這段日子來府內又有些陰損之人不可安分,暗中仇恨她們母女,且用些招數屢屢下手,比如府內的那些女孩兒被應蕊挑唆,在學堂裡欺負應懷真,又比如李賢淑被奪了管家的權,同許源決裂。

  若不有所動作,想必很快,這府內就沒了她母女容身之地了。

  所以當應懷真看到那燕窩之時,才並沒有聲張,反而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就是想徹徹底底地大鬧一場,從此把那些邪魅魍魎都震懾住了,叫他們不敢再下手捅刀。

  又事先敲山震虎,安排了平靖夫人駕臨,以便主持公道。

  應懷真十分清楚:滿京內除了平靖夫人,再無第二個人如此合適,身份上恰好能壓住應老太君,嫉惡如仇的性格又叫人望而生畏。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一般,天衣無縫。

  只是應懷真算來算去,算錯了一件事:那就是這毒的分量。——若是小孩子吃了,並非是簡單地「有些中毒的跡象罷了」,甚至嚴重到生死一線。

  因此竟傻傻不知,冒冒然差點兒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

  醒來後明白了這點,應懷真也是一陣後怕。看著李賢淑雙眼紅腫的模樣,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永不對人透露半分。

  倒還是應佩暗中問了她一句:「那天你做什麼叫我特意去跟唐深轉告說你病了呢?」

  其實應佩當時就有些懷疑她要做點什麼,故而曾叮囑叫她保重身子。

  應懷真見他如此靈透,自家卻哪裡敢承認半個字?若給應佩知道自己是明知那燕窩有毒還吃下去,只怕應佩也要翻臉把她狠罵一頓。

  因此應懷真只說:「因為我那兩天覺著很不好,總像是要大禍臨頭似的,就格外想念平靖夫人,沒想到她老人家真個來看我了。」

  應佩半信半疑:「真的?」

  應懷真咳嗽了聲,說道:「不然又怎麼樣呢?」

  應佩見狀,便不再追問了,只歎息著說道:「哥哥知道你心思多,我也猜不透的……只是有一句話你務必要記著:不管怎麼樣,你且要好好地才行,不然若再有個萬一,我跟母親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你做事……好歹要多想想父親母親的心。」

  應懷真見他如此,心中感動且愧疚,便道:「哥哥放心,我明白了……我必然會記著,以後不會叫你跟爹娘擔心。」

  應佩這才摸了摸她的頭,笑笑說:「你乖一些就大好了。」

  應佩探望過應懷真,便出門自回房去,不料才出東院,就見牆邊站著一個人,正伸著脖子往這邊看。

  應佩走前兩步,試著叫道:「蕊兒?」

  那人聽了他叫,才慢慢從牆角走了出來,應佩見果然是應蕊,便迎上去問:「你怎麼在這兒?是要去看懷真……還是找我的?」

  應蕊聽應佩問,頓時就流下淚來,握住應佩的手,求說:「佩哥哥,你幫我去求一求她們……叫她們放了我娘罷,她已被關了三天了……」

  應佩聽了,心下為難,便說:「蕊兒,你不是不知道,姨娘這已是大罪,老太君跟太太都生氣的很,皆因顧及府內的體面才沒有押送公堂,何況她差點斷送了懷真的性命,如今怎麼好去求她們說情呢?」

  應蕊道:「我娘沒有害懷真,她並沒做什麼!」

  應佩道:「然而燕窩是她送的,何況她又偏把那碗偷走了……若不是心虛,偷碗做什麼呢?」

  應蕊哭道:「我娘不是心虛,她只是錯以為、以為是我做了什麼,所以才把碗偷了扔掉的。」

  應佩很是意外,便又忙問詳細。

  應蕊抽噎哭說:「只因我娘說要把燕窩給嫡母,我很不捨得,可娘勸我許久,我也沒有法子,本來、本來也想過做點手腳,可又怕……怕會真的出事,也怕娘傷心,到底是沒敢。」

  那天楊姨娘要給李賢淑送燕窩,是應蕊主動說要去拿的,事後應懷真病的那樣,楊姨娘回想起來,只覺心驚肉跳,生恐應蕊不懂事真個兒作出什麼來,又見李賢淑屋裡人人都忙得自顧不暇,她便鼓足勇氣,趁人不留意,把那碗攏著偷跑出來,匆匆忙忙地就扔在後院草裡,不料卻仍是被人發現。

  應佩呆呆聽著,說道:「可、可如今姨娘是百口莫辯了……倘若不是姨娘做的,又會是誰做的呢?誰又知道你們把燕窩送給母親?或者說……莫非是燕窩送過來的時候就有毒的,只是為了害姨娘?然而這不該呀……」

  應蕊聽到這裡,呆了呆,說道:「我娘也曾問過我……是不是有人知道要把燕窩送給嫡母……」

  應佩忙問:「是誰知道?怎麼知道的?」

  應蕊道:「那天我去老太君屋裡,跟老太君說起……老太君聽了,還誇娘心善,並許了我以後再給我們送點兒來補償的。」

  其實應蕊這樣做,也自有她的私心,她不想楊姨娘悄無聲息地就做這樣的好事,故而特意在應老太君面補明補明,訴訴委屈之意,果然老太君十分體恤明白,又是盛讚楊姨娘懂事和睦,又答應以後再補償她們些罷了。

  應佩聽了,並不覺得如何,只道:「除了老太君還有誰知道?身邊兒是有誰伺候著呢?」

  應蕊說道:「無非是幾個常在身邊兒的老嬤嬤罷了,還有安品姐姐,除此以外就沒有人了。」

  安品是老太君身邊兒的大丫鬟,最是伶俐能幹,老太君十分重用,那些嬤嬤也是一直伺候的,應蕊應佩都熟識。

  應佩想了一想,並無頭緒,便猜測:「會不會是這些人裡頭有跟母親有仇的……趁機用法子調包呢?」

  應蕊說道:「我、我不知道,然而都是老太君屋裡的人,怎麼會做這種事兒呢?不要命了不成?」

  兩個人面面相覷,應佩忽然又想到一事,便問:「你方才說姨娘也問過你這件事,那姨娘知道了又是怎麼說的?」

  應蕊聽問,又落了淚,道:「我也是這般跟娘說了,娘聽了後,並沒說別的,只叮囑著叫我不要再對任何人提及此事,還說既然如今無可推卸,那她就認了是了……」說到這裡便又垂淚,道:「佩哥哥,我娘真的是冤枉的,你相信我。」

  應佩十分為難,想到楊姨娘素日的樣子,也不信她真的就窮凶極惡到這個地步……然而畢竟人心難測,再者似這等的大事,也輪不到他來插嘴。

  可真的要回頭去求李賢淑跟應懷真,又有什麼臉呢?應懷真差點便被害死,應佩是親眼所見的,心裡自也是恨極了下毒之人的……思來想去,只是勉強安撫了應蕊幾句,陪伴著她回去了。

  不料兩人在外頭說,在東院牆內,如意正巧經過,便聽了個正著,如今見他們兩個走了,如意就跑回屋裡,把聽見的一五一十都跟李賢淑說了。

  李賢淑聽見了,果然生氣,怒說:「這小蹄子倒有臉來求呢?先是她在學堂裡率眾欺負阿真,最後竟打起來,叫我們受了一頓氣,如今她們母女聯手來害人,竟還想著叫我們這些才撿回一條命的去救她們不成?」

  不妨應懷真在裡頭聽了,便喚了一聲。

  李賢淑忙進進內相看,應懷真道:「娘,方才在外頭說什麼?」

  李賢淑不想她沾及這些,便道:「沒什麼,你只乖乖地養神就是了,多想什麼呢?」

  應懷真道:「我怎麼聽你們說應蕊在哭求呢?娘……正好我也想跟你說,你覺著真個兒是楊姨娘動的手嘛?」

  李賢淑道:「不是她又是誰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虧得這次是平靖夫人出面,不然難保老太君跟太太仍是護著她,不肯當真處置。」

  應懷真想了會兒,問:「那……究竟會怎麼處置楊姨娘呢?」

  李賢淑道:「這個我不知道……或許打一頓,攆出去?或許賣了人……」

  應懷真問:「會不會害了她的命呢?」

  李賢淑聽了這句,雖然悚然,卻仍咬牙說道:「那也是應當的!她有心害人,就當有這個下場!」

  應懷真想了一番,左右為難:她雖並不知曉前生究竟是誰害的李賢淑,可卻也不能全信是楊姨娘所為,要燕窩這種東西,楊姨娘得一次容易,但是要四五年間一直都得,還得分毫不差地從中下毒,那便有些為難了……

  何況蘇太醫曾提過:烏香那種東西,是域外進貢,不是尋常人能到手的。

  然而楊姨娘畢竟是李賢淑的一根刺,若是趁機去了她,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眼前乾淨。

  可應懷真又一想:縱然此刻去了一個楊姨娘,以後又怎麼能保不多一個張姨娘,王姨娘之類?

  應懷真便咳嗽了聲,試著對李賢淑道:「娘,我覺著這件事尚有些可疑的地方,不能保證就真個兒是楊姨娘所為……又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不如從中說一說,好歹保全她一條命罷了。」

  李賢淑聽了,先是皺眉,轉念想到先前楊姨娘來屋裡的兩次,說的話句句真心,並不像是偽作的,——倘若人能裝到那個份兒上,可就真是不成人了。

  又想到應懷真中毒那日,楊姨娘慌得那個模樣,她若有膽量下毒,又怎會那樣沒膽識?

  可不管如何,燕窩畢竟是她經手的,若說要縱放她,真真有些不甘。

  次日一早,應蕊卻來了,李賢淑見了她,冷淡十分,正眼也不看一眼。

  應蕊到了她跟前,雙膝跪地,求說:「求嫡母大發慈悲,救救我娘!」

  李賢淑冷笑說:「我倒是想大發慈悲,只是我阿真生死不知的時候,倒是有誰肯對我大發慈悲呢?我竟然連能求的人都沒有!」

  應蕊哭道:「這件事真不與我娘相干,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就連平日我對懷真妹妹不好,背地裡說她幾句壞話,娘都攔著不許說,她從來都是怯懦膽小的人,前幾年父親不在府內,更是過的小心翼翼看人臉色,沒一天快活過……」

  李賢淑聽了,便又一聲冷笑。

  應蕊繼續說:「雖如此,卻從不曾怨恨過嫡母,只是我聽了別人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又知道了嫡母的出身,我年幼無知,不免就想癡心妄想起來,才幾次有意跟母親和懷真妹妹鬧騰……」

  李賢淑見她說的這樣坦白,才看她一眼,心中略有些訝異。

  應蕊伏在地上,哭道:「如今我已經知錯了……那燕窩我本勸娘留下自己吃,是她覺著我得罪了懷真跟母親,所以不捨得吃,才送來請罪的……來之前她還特意又勸了我一番,叫我從此以後乖乖地,要聽嫡母的話……我才跟著來了,——試問我娘這樣,又怎麼會忽然下毒呢?求嫡母明辨,救我娘一命。」

  李賢淑見她委實哭的不成樣,就使了個眼色給吉祥,吉祥忙過來扶住了。

  李賢淑才道:「你素日那樣討老太君的喜歡,又得太太寵愛,怎麼不去求他們,這件事是他們做主,你求我做什麼?」

  應蕊拭淚道:「我也不瞞嫡母,我何嘗沒有去過?只是老太君雖然慈悲,卻並無饒恕我娘之意,太太更只是歎息,反說了我一頓,說我們母女鬧事。」

  應蕊說到這裡,嗚嗚哭了起來,此刻她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有來求李賢淑了。

  李賢淑聽了,又想到昨晚上跟應懷真說的那一番話,思忖了一會子,終於道:「罷了!你不用哭了,我們並不是那種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冷心絕情之人,如今少不得去求一求老太君同夫人,好歹不叫你年紀這麼小就沒了娘。」

  應蕊聽了大喜,忙磕了頭,便隨李賢淑出來,要去老太君房裡。

  不料走到半路,就見一個婆子走來,攔住李賢淑,又見應蕊也在,便道:「給二奶奶請安,姑娘也在,這可好了……楊姨娘托我來說一聲,立刻想見見二奶奶跟姑娘呢。」

  李賢淑同應蕊面面相覷,李賢淑想了會兒,便說:「既然特意叫你來說,必然有要緊事,那等回來再去老太君那裡罷。」

  兩人便來了柴房,那老婆子開了門,果然見楊姨娘被綁在地上,不過幾日而已,已經更消瘦了許多,又因並沒吃什麼東西,奄奄一息地臥著,聽了動靜才抬起頭來。

  李賢淑本恨得她牙癢癢,見狀卻有些不忍,便上前去,親自給她解了手上的繩子,應蕊靠在旁邊,就跪著哭起來。

  楊姨娘坐住了身子,摸摸應蕊的頭,又對李賢淑說:「沒想到姐姐還肯見我……」

  李賢淑皺眉道:「你究竟有什麼事說呢?」

  楊姨娘咳嗽了一會兒,才喘吁吁地說:「我如今這個情形,已經是好不了的了,所以想趁著這時候跟姐姐說幾句……蕊兒從小在我身邊,我本該將她養的好好的,不料我究竟不是個好親娘,若她似懷真那樣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應蕊哭道:「娘,是我的錯。我已經跟嫡母說了,她答應去求老太君,你不會有事的。」

  楊姨娘聽了,愕然抬頭看向李賢淑。

  李賢淑心中雖不忍,面上卻不願刻意對她示好,只哼道:「我也是看在應蕊的面兒上,孩子還這樣小,總不能就沒了娘。」

  楊姨娘聽了,淚如雨下,哭了會兒,才說:「我以前耳朵軟,沒主見,別人說什麼,我就當了真……蕊兒如此,未嘗不是我害了她,如今姐姐是這樣的明白人,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李賢淑最見不得這樣的淒慘模樣,便回過身去,道:「好好地又哭什麼?」

  楊姨娘握著應蕊的手,便忍了淚,正色對應蕊說:「蕊兒你以後記住:凡事務必都要聽你嫡母的話,萬萬不可聽別人的挑唆,娘的這句話你可聽明白記清楚了?」

  應蕊只顧點頭,楊姨娘才說:「蕊兒先出去,我有話跟你嫡母說。」

  應蕊有些不舍,但想到李賢淑去求了應老太君,自然就放了她娘了,便起身出去了。

  柴房內只剩她們兩個,李賢淑道:「你想說什麼?我還要去老太君那裡呢。」

  楊姨娘道:「姐姐竟不用去了……求也是沒有用的。」

  李賢淑皺眉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敢情是說我不是真心替你求情?」

  楊姨娘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老太君跟太太們,未嘗不是想要我快點兒死呢。」

  李賢淑怔了怔,道:「我竟不明白這話?」

  楊姨娘笑了笑,說道:「姐姐到底不是這府裡長的,自然不太明白裡頭的事……其實細想想,已經把我關了這許多天了,為什麼竟沒有發落呢?其實未嘗不是想姐姐催著打死了我才好……」

  李賢淑越發似懂非懂,只說:「我催著打死你?哼,若你真個兒是個心狠手辣的,我自己趕上打死你也是有的!」

  楊姨娘聽她果然不懂,便又笑了笑,輕聲說:「姐姐這個樣,叫我也不放心。姐姐只聽我這一句話罷了……以後,在府內須處處留心,不要輕信輕聽才好。」

  李賢淑見她有囑咐之意,才正經道:「那是自然,經過阿真這事,我若還不長心,那真不該活著了。」

  楊姨娘沉默片刻,又說道:「我還有一件事託付姐姐。」

  李賢淑不願在這裡久留,又想著要去見老太君,便道:「有什麼事?回頭你出去了再說就是了。」

  楊姨娘道:「怕只有在這裡才能說了……」

  李賢淑只好耐心,且站住腳聽她說什麼。

  只聽楊姨娘說:「蕊兒年紀小,我是個不稱職的……但姐姐把懷真養的那樣好,對佩哥兒也如親生的一般無二,我每每看著眼饞,故而勸蕊兒多跟姐姐親近,只恨她從小在府內長大……以後,我還求姐姐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寬容善待蕊兒……」

  李賢淑聽著,心裡有些異樣,就擺擺手說:「知道了,以後再說便是。」

  楊姨娘道:「求姐姐務必放在心上。」說著,竟端端正正跪好了,向著李賢淑磕了個頭。

  李賢淑一驚,待上前扶她起來,又止步,心想既然做到這個份兒上,只要去跟老太君求了請就是了,自己受她一跪也是應當的。

  李賢淑便點點頭,轉身要走,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事,回頭看著楊姨娘,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也跟我說實話:那毒究竟是不是你下的?」

  楊姨娘定睛看著她,眼中便流出淚來,半晌,含淚輕輕地搖了搖頭。

  李賢淑直奔老太君那邊,才進門,說了來意,老太君道:「你既有此意,正是善莫大焉,我素日瞧她也是不錯,沒想到竟鬼迷心竅,做了這等事出來……本不欲饒她的,既然你都開了口了,那便網開一面倒是好的,不如且把她攆出府去,讓她自回她的家裡罷了。」

  李賢淑得了這一句,心中倒也滿意,閒話了幾句後,就忙又出來跟應蕊說了。

  應蕊早在門口偷聽了幾句,聽說要把她娘趕出去……雖然不能留在府內,但到底以後還能見面,就也揣著歡喜,趕緊跑回來要告訴楊姨娘這個消息。

  不料等那看守柴房的老婆子開了門,應蕊歡歡喜喜推門,才叫了一聲「娘」,頓時嚇得大叫一聲,旁邊那老婆子也嚇得往後跌在地上。

  李賢淑不明所以,在後頭趕上,抬頭一看,也是毛骨悚然,只見屋樑上吊著一個人,卻正是楊姨娘,早已經死了半天了。

  應蕊嚇得愣住了,半晌才哭喊著要衝進去,李賢淑忙把她抱住摟了回來,捂住她的眼睛不叫她再看。

  楊姨娘自縊之後,應夫人老太君感念她以前倒還懂事,賞了些銀子給她家裡,她家裡人原本也聽聞了風聲的,不敢如何,就也接了出去埋葬了,私底下想問應蕊究竟是因為什麼,應蕊只是三緘其口,不肯說什麼,於是倒也罷了。

  而經過此事,府裡之人皆都不敢再小覷李賢淑母女半分,都知道外頭有個了不得的平靖夫人撐腰,府內老太君更是一反常態,從此之後,對待應懷真竟如對春暉一樣,一般無二地疼愛起來。

  如此便過了年,應懷真的身子已經大好,因為蘇太醫調養得當,反比病倒之前更圓潤了些,看起來越發討人喜歡了。

  李賢淑這陣子也又恢復了管家之權,再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反倒許多奉承追隨之人,連許源也不敢如何,說話間比先前多了幾分恭敬之意。

  原來自從李賢淑打了許源那次,晚間應竹韻聽說了,大怒,便同許源鬧了一場,道:「我說的話你只不聽,就藏不住你那性子!古人說:善始善終!你倒是好,見上頭不喜歡了,你就也跟著翻臉,若不是嫂子打了你一巴掌,這巴掌就該我來打了!」

  許源心中愧疚,面上卻有些過不去,便道:「這事兒都趕到一塊兒了,我哪裡想得到懷真病的那樣?起先也並沒想就真的翻臉,畢竟以後還是要相處的。」

  應竹韻兀自氣哼哼說道:「哥哥如今不在家,咱們正該盡心盡力些對他們娘兒倆好才是,竟鬧出這種不堪的事來,哼!叫我說,平靖夫人來的著實是好,不然以後還不知會出什麼大事呢,若真的出了什麼事,等哥哥回來……你且瞧著吧!」

  許源見他怒氣衝天,只好說:「行了性了,你已經罵了我半天了,我也知道錯了,以後再對她們好就是了。」

  應竹韻冷笑道:「只怕人心裡有了傷,等閒也難彌補的……你只在府內,又懂什麼?殊不知外頭都在傳:哥哥在南邊做的很好。倘若真是這個勢頭,幾年後回了京來,他就不是現在這個光景了,跟我交往的一些大人們也都說了,哥哥這趟差事雖然看著苦,但也是皇上許他歷練之意,若他熬得過做得好,以後我們家裡,指不定是誰做主呢。」

  許源聽著,暗自驚心。

  且說應竹韻發脾氣說這番話的時候,在京城林府裡,也有人正如此說著。

  林沉舟看著手下人送來的摺子,笑著放在桌上,道:「這應蘭風果然是了不得……沒想到竟是這樣有膽有識的好人才。」

  林沉舟旁邊有人道:「所以他才說‘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呀,叫我看,竟不像是只送給爹跟毅哥哥的,竟也是說他自己呢!」

  林沉舟哈哈笑了兩聲,往旁邊看去,說道:「你不在自己房內看書,只在這裡磋磨什麼呢?」

  原來趴在桌邊兒的竟是林明慧,聽了問,就站起身來,撒嬌道:「爹,你不要只管不相干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毅哥哥到了哪裡了不曾?幾時能回來呢?」

  林沉舟聽問,便歎了聲道:「早著呢,離京一年多了,上次傳信,還只說在川西遇險,只怕此刻最快的話……也是剛到沙羅國。若等回來還不知幾時……」

  林沉舟說著,忽地抬眼看林明慧道:「上回才問了,怎麼又問?」

  林明慧擺弄著那吊著的毛筆,便嘟嘴道:「我著急盼他回來,問問都不成麼?」

  林沉舟笑了聲,忽然正經看著林明慧,緩緩說道:「明慧,其實這些日子來,有好些人家前來求親,我留神看了幾個孩子,倒也有兩個還不錯的,不論家世人品都……」

  林沉舟還沒說完,林明慧已經捂住耳朵,道:「我不聽不聽……」竟也不再理林沉舟,拔腿就跑出書房去了。

  林明慧一口氣兒往自己房中跑去,跑到半路,忽然差點撞到一個人,忙停了步子,卻見是淩景深。

  四目相對,淩景深行了個禮,林明慧哼了聲,拔腿要走,淩景深忽然說道:「姑娘留步。」

  林明慧聞聲回頭,淩景深從懷裡一模,摸出一支極為精妙的絹花,道:「我方才從外頭來,看到這個,想姑娘大概喜歡,便順手帶了來。」

  說著雙手奉上,林明慧一看,雙眼一亮,知道是最近外頭流行的新樣兒絹花,便解了過來,見做的足以以假亂真,實在是好,便欣喜把玩不已。

  淩景深看著,微微而笑,林明慧反復看了會兒,心頭一動,抬頭看向淩景深,忽然哼道:「憑你也配買這東西給我?我不稀罕!」竟把花兒往淩景深懷中一扔,轉身自去了。

  淩景深並沒伸手接,那花兒就掉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淩景深看林明慧拔腿走了,半晌挑了挑眉,也並無惱色,反笑了笑,彎腰又把那花兒撿起來,仍放進懷中而已。

  又過數月,林明慧從外回來,進門便氣衝衝地。

  原來她先前去找敏麗玩耍,在座的也有幾個京內名媛,說來說去,提起近來又有一個女伴要成親了,竟又是比林明慧年紀還小兩歲的,林明慧心中很是不快,回來路上便想:這些人分明都不如自己,卻一個個有了歸宿,便流露出一副志得意滿之態,想想實在令人不悅。

  而他們那些夫君,無非是些不入流之輩,又有哪個比得上小唐呢?簡直連小唐一根手指都不如!想到這點,林明慧便又嗤之以鼻。

  可是到了家後,林明慧忽然又想起來,小唐雖好,可到底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她如今已經是十八歲了,正是最好的年紀,倘若小唐再有個十年半載才回來,那她豈不是要成了老姑娘了?

  因此林明慧竟是一肚子氣,無處宣洩。只恨恨地往自己房內去,走到半路,竟看到淩景深呆站在亭子裡,不知在看什麼。

  林明慧一見淩景深,就如見了天敵一般,平添一股恨意。

  只因淩景深同小唐相好,小唐又不在眼下,於是淩景深竟似成了活靶子,林明慧一見就想打上一頓,偏淩景深通身的氣質又很不入她的眼,於是越發眼中釘似的。

  林明慧當下便走過去,挑釁似的道:「你不去書房裡守著等我爹使喚,卻有閒心在這裡看魚?我果然沒說錯,你是個膽小……」

  話還沒說完,淩景深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面上大有惆悵之色。

  林明慧一怔,問:「你在故弄什麼玄虛?」

  淩景深這才看向她,歎道:「我方才看到一條不錯的錦鯉,不料姑娘才過來,他看見姑娘的影兒,就立刻跑了。」

  林明慧有心找茬,此刻更氣道:「你的魚跑了關我什麼事?」

  淩景深卻笑微微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忽然間想到一句話。」

  林明慧斜看他道:「什麼話,必然不是好話。」

  她以敵對之心對淩景深,自然也便猜淩景深不會有好言語。

  卻聽淩景深說道:「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林明慧一聽,先是愣怔,旋即睜大眼睛問道:「你也知道《牡丹亭》?」話音剛落,忽然之間掩口不語,面紅耳赤。

  淩景深卻奇問道:「什麼《牡丹亭》?這句子我只是聽我弟弟有一次念了起來,我覺得好聽耳熟,無意中就記住了,此刻覺著倒有些適合姑娘,才念出來,是不是冒犯了姑娘?」

  林明慧狠狠看他一眼,忽然說:「只懂貧嘴貧舌,胡言亂語。」紅著臉轉過身,腳步匆匆地自回房去,只不過這時候,林明慧心中卻已經惱意全消,連先前跟女伴們相會受得惱怒也都煙消雲散了。

  林明慧回到房中,坐在桌前怔怔發呆,不由呆呆地念道:「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反復幾遍,情難自禁。

  這原來正是《牡丹亭》裡杜麗娘思春時候,顧影自憐所念之詞,竟被淩景深念出來形容了她……雖有些唐突,只是竟正合了林明慧此刻的心緒情景。

  林明慧呆呆地念了幾次,忽然越發心跳,竟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如此京內諸事太平,時光悠悠,轉瞬間兩年又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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