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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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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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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3:46 |只看該作者
 ☆、第 90 章

  當夜,應懷真便留宿在平靖夫人府上。

  平靖夫人晚上要歇息之時,竟也不捨得她離開,便帶她一床睡了。

  伺候的丫鬟們見狀,都是嘖嘖稱奇,只因平靖夫人素來好靜,雖然喜歡小孩子,卻每每只愛一陣兒就罷了,因小孩兒雖則單純有趣,但若相處的熟絡了,往往便吵鬧頑劣起來,叫平靖夫人很是頭疼。

  然而對應懷真卻格外不同,如今更是叫她一道兒跟著睡,其疼惜喜歡,竟是非比尋常,絕無僅有。

  次日早上,天邊有些陰沉沉地,似要下雨,將近中午,果然便落下雨來,很快地上就濕了一層。

  應懷真本打算今日回家的,平靖夫人見落了雨,就勸她索性再留一日,應懷真因想到昨日皇帝曾派楊九公來請平靖夫人,生怕自己在此又耽擱了事情,便執意要去。

  一直到了午後,細雨淅淅瀝瀝之中,應公府裡也派了人來接,平靖夫人雖然不舍,卻也無法。

  丫鬟們早就包了若干應懷真愛吃的點心果子之類,平靖夫人又百般叮囑她改日再來,才放她出門去了。

  如此到了二門上,秀兒撐著傘替她遮雨,正要出門而去,就聽到有人喚道:「懷真妹妹!」

  應懷真轉頭一看,卻見是唐府的小少爺唐森,撐著一把傘,跟一個人正往這邊走來,略灰暗的天色之中,那人仍是千年不改的一身白衣,格外打眼,害得她每次看到有人穿白,眼皮兒都會跳一跳,幸而如今這症狀已然減輕了許多。

  唐森同淩絕快步走了過來,應懷真不免低頭行禮,唐森笑道:「懷真妹妹別多禮,這是要家去了麼?」

  應懷真道:「正是呢,森哥哥卻是要去哪裡?」

  唐森笑道:「先前淩兄弟新做了一首詩,二叔父十分讚賞,今兒特意叫我請他來說話呢,這會兒也正要相送他出去……」

  應懷真看了淩絕一眼,卻見他依舊的面無表情,應懷真便道:「既然這樣,我便不打擾了。」說著又向著淩絕一點頭,轉身欲走。

  不料唐森攔住她,笑道:「妹妹別急,只因先前我請淩兄弟來之時,他正要去你們府上……因為我才耽擱了,如今天下雨,你又正好家去,何不順便載他過去?」

  應懷真一聽,便垂著眼皮兒說道:「這個怕是不妥呢,豈不聞……」想了想,就沒說出那一句來。

  不料唐森聞言笑道:「何必又怕什麼呢?橫豎大家又不是一間屋子裡吃睡,只是同車罷了,何況妹妹還有丫鬟跟著,更不用怕了。」

  應懷真抬眼看向淩絕,本以為他會出言拒絕,不料他竟也看著她道:「若實在不便,就也罷了,不敢為難懷真妹妹,我自行去就是了。」

  唐森聽了,略覺失望,便道:「不急,下著雨呢,淋濕了豈不害病?待我去安排馬車。」

  應懷真見狀,想了一想,便說道:「就不必另外麻煩了,既然淩公子不嫌棄,那就請罷了。」說著轉身,便出門,先上了車,秀兒也跟著上去。

  唐森笑哈哈在旁邊看著,拉了淩絕一把,出門之後,淩絕便也上了車,揮手離去。

  唐森見三人都乘車去了,便才返回府中,邊走邊想:「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哈,趕明兒跟紹兒說一說,不知他可嫉妒的什麼樣子呢?」

  且說馬車往應公府而去,應懷真始終垂著眼皮兒,一絲也不肯亂看,倒是秀兒,眼睛頻頻去看淩絕,且看且羞,且羞且喜。

  原來應公府內的丫鬟們盡都知道小淩公子的才貌雙絕,加上淩絕又常常跟春暉應佩等來往,她們目睹淩絕容色,無不暗暗傾心,但是淩絕這人卻偏如高山冷雪,只可叫人遠觀,尋常連近身一些都似冒犯。

  如今秀兒得了這舉世無雙的大好機會,自然是喜的一顆心亂跳不已,起初還有些害羞,然後越看越是喜歡,又見應懷真只顧低頭垂眸地一聲不言語,淩絕也只是靜靜坐著面無表情,她便索性趁機看了個夠:只覺得小淩公子遠看極好,近看卻竟比遠看更好,除了神色略冷了些,其他一絲兒可挑揀的地方都沒有。

  車行半路,淩絕才忽地開口,說道:「我近來聽聞……應大人似乎將要回京了?不知是否真有其事?」眼睛一抬,卻是看著應懷真。

  應懷真一怔,她本來打定主意不理不睬,不言不語,不看也不聽……不料淩絕開口說的竟是應蘭風……

  這下由不得應懷真裝聽不見的,當下抬眸看向淩絕,問道:「你是從哪裡聽聞的?」

  淩絕見她果然看向自己,嘴角微微一動,繼而說道:「是聽我哥哥說的,他在林禦史身邊兒,故而得到的消息大概是准的,你也知道了?」

  應懷真心中一陣喜悅,既然連林沉舟都收到消息了,那麼應蘭風今年多半是要真的回來了……一想到一年將過一半兒,那麼應蘭風回來之期只怕也是不遠。

  應懷真難掩心中歡喜,便微微地笑了,道:「我只是隱約聽人說了一句,只是不敢就信,既然林禦史也這樣說,多半是真了。」

  淩絕點頭說道:「這些年來應大人在外奔波,必然是吃盡了苦頭,故而才有‘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之妙句,且喜這詩又是絕好的意境,實在叫人讚賞不已。」

  應懷真見淩絕更是稱讚起自己的父親來,不免意外,便道:「你也喜歡父親寫得這一首詩呢?」印象中淩絕一直都自負才氣,絕少稱讚別人的詩詞如何,這還是她前生今世第一次聽他贊一個人,那人卻是父親。

  淩絕一笑,似冰消雪融,說道:「這是自然了,我對應大人的欽佩無以言表,其實從那一首‘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之時,我便已經十分傾倒,只恨當時大人並不在京,因此竟無法得見。」

  應懷真忽然聽他說起這句來,心中卻是一動:這首詩明明是前世淩絕所做,被她拿來給了應蘭風的……如今……

  應懷真心中滋味難明,便又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淩絕見她本來喜氣洋洋,忽然之間神情轉作暗淡,他心中納悶,自省了一番,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句話又說錯了,才叫應懷真不高興了。

  於是車內複又沉默下來,片刻,倒是秀兒開口,含羞說道:「淩、淩公子……你的詩卻也是極好的,我們府裡人人讚歎呢。」

  淩絕本不想理會這丫頭,然而見應懷真不言語,不免也說道:「那算不得什麼,寫一百首又如何,只恨比不上‘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這般的根骨凝重,意境深遠。」

  應懷真聽到他又贊這句,心中倒不由有些感慨,便並不抬頭,只輕聲說道:「淩公子雖推崇我爹,何必太妄自菲薄呢,你寫得詩自然也是極好的。」

  秀兒素來雖都聽說大家贊淩絕才氣橫溢,然而她只約略認識幾個字罷了,又怎麼懂淩絕方才那句話的意思呢?聽了應懷真說,才也跟著亂點頭,道:「必然是極好的呢,我雖不懂,卻也知道。」

  應懷真聽了這一句話,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便看了秀兒一眼,笑道:「你既然不懂,卻又知道什麼?」

  秀兒歪頭說道:「我雖不懂,可是入耳就覺得好聽,自然就是極好的呢?」

  應懷真聞言,只覺得這一句話聽來可笑,但是細細一想,卻竟然自有其道理,於是便微微點了點頭。

  淩絕見她終於又開口說話了,心中竟暗暗松了口氣,隱約聽著雨點打在車頂上,砰砰有聲,淩絕便道:「這雨仿佛有些大了。」

  應懷真聽了,就也歪頭看向車簾處,秀兒見狀,上前撩起半邊兒簾子,便往外打量,一眼看去,便道:「可不是的呢?又下大起來……小姐快看,那些人都在亂跑呢?」

  應懷真聽了,就也看了一眼,果然見天色陰沉的越發厲害了,風從簾子外吹進來,依稀帶著些細雨,濕淋淋地幾分難受。

  應懷真微微皺眉,正要叫秀兒放下簾子,忽然淩絕說道:「這條路是往應公府的麼?」

  應懷真見他如此說,不由一怔,秀兒卻道:「不是往府裡的又是往哪裡呢?」應懷真還未反應,淩絕回頭,自己掀起簾子看了會兒,忽然變了臉色。

  應懷真一邊問:「怎麼了?」一邊也看,果然隱約覺著不是往府裡去的路,便喃喃道:「莫非是車夫繞路了麼?」

  淩絕盯著她看了會兒,便起身到了車門口,把車門打開,道:「怎麼路走的不對?」

  車轅上只一個趕車的,頭戴著斗笠,也不言語,淩絕探身往前看了一眼,忽然看見城門在望,頓時就知道不好,忙喝道:「你是要去哪裡?還不停車!」

  那趕車的聽了這句,便嘿嘿笑了兩聲,仍是不停車,此刻身後應懷真也急著問道:「怎麼了呢?」

  淩絕顧不上回答,便要出來去攔住那人,不料才一動,那趕車的手肘一甩,一記捶心肘便狠狠地撞在淩絕胸口,淩絕猝不及防,頓時整個人猛地跌回了車廂裡頭,便撞在應懷真跟秀兒身上。

  秀兒見狀,已經尖叫了一聲,應懷真睜大雙眼,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只先喚淩絕,卻見他閉著雙眼,竟是已經暈厥過去。

  風馳電掣之間,那馬車已經出了城,下雨天守城門的士兵也查的不嚴,又見車是應公府的,便連叫停都沒停,就放了行。

  此刻那雨下的越發急了,那馬車飛速駛出去,極快地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且說是夜,小唐回到府中,給唐夫人請安之後,就去見了敏麗,卻見敏麗正拿著一卷詩詞來看,見他來了,便起來讓座。

  小唐見她神情倒也安和,便道:「雨夜讀書,倒是好意境,只是別只顧盯著看,留神眼睛才好。」

  敏麗笑了一笑,道:「又有什麼呢,左右瞎不了的。」

  小唐聽了這句,略覺刺心,便道:「你心裡可還是不如意的?」

  敏麗垂了眼皮,道:「人生不如意,倒是十有八九,哪裡就處處那麼如意,何況我也只是聽母親跟哥哥們的罷了。」

  小唐一聽,就知道敏麗心結難釋,便思忖著說道:「哥哥知道,你……心裡多半也是怨著我的,只是……以後你便也明白,哥哥是為了你好,才……」

  敏麗眼中便緩緩見了淚光,轉開頭去許久,便道:「何必又說這些呢,我只明白的是,哥哥總不會有心害我。」

  小唐聞言,微微一笑,道:「別的你想不開倒也罷了,只記得這一句,我就心滿意足了。」

  敏麗回頭看著他,小唐伸手便握住敏麗的手,兄妹兩個對視許久,敏麗終於也點了點頭。

  自敏麗房中出來,小唐便回到自己房中,一進門,便嗅到一股淡淡清香,他低頭一看,才見到桌上白釉玉壺春瓶裡,放著的那一支獨自盛放的月季,正是昨兒他拿了回來的,因已經放了一天了,桌子上便落了幾片花瓣。

  小唐見狀便走了過去,見燭光下這花兒幽幽發著暗香,自有一股將開已開,將謝未謝的悠然孤寂之美。

  小唐怔怔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舉手,要拿出來湊近了看,不料手指才拈住花莖,忽然指腹上一陣刺痛,他急忙撤手,指甲輕輕在那刺痛處一掐,就見一顆血珠很快冒了出來,燭光下那一滴血紅,暗如墨色。

  小唐皺著眉頭,將那手指放進口中,雨夜乍見血光,不知為何,一瞬間小唐的心竟驚跳起來。

  正在此刻,忽然聽到門外腳步聲響,小唐聽出這腳步聲並不是府內丫鬟,心念一動間,便想起一個人來,頓時三兩步走到門口,猛然將門打開。

  門口處,梁九舉起手來正欲敲門,不防小唐正開了門,便問道:「何事?」

  梁九見狀,便壓低嗓子道:「出事了……應家小姐下午從平靖夫人處離開,卻不曾回到應公府,公府派人尋找,竟是各處不見。」

  小唐聽了這話,從腳底升起一股冷氣來,極快襲上心頭,他雖知道從平靖夫人府裡出來的應家小姐除了應懷真別無他人,還是懷著一絲僥倖問道:「是懷真?」

  梁九點頭:「正是懷真小姐,另外……」

  小唐心涼如水,道:「快說。」

  梁九眉頭一皺,稍微歎了口氣,這個表情小唐卻是並不陌生的,這預示著梁九接下來要說的,必然比方才說過的情形還要糟,小唐一時竟微微窒息。

  卻聽梁九說道:「應公府本來派去接人的馬夫,被發現死在他住所的床下,方才我已經叫木師父查驗過了……這殺人的手法,像極了兩個月前從刑部大牢逃走的金飛鼠。」

  梁九隻說是「金飛鼠」,小唐卻深知道這三個字其實是何意,五年前,刑部以斷送了兩名好手為代價,將臭名昭著的採花賊金飛鼠緝拿歸案,他在刑部吃了五年牢飯,卻在兩個月前突然越獄了,因為這兩個月來毫無動靜,故而要捉拿他無異於大海撈針,卻沒想到,他再次動手,卻竟是向著應懷真。

  小唐一時頭暈目眩,手指上被花刺紮破的傷處更是鑽心的疼,梁九見他臉色不對,忙扶了一把,道:「大人……現在該如何是好?」

  小唐閉起雙眸,深吸一口氣,再睜開雙眼,已經恢復昔日的冷靜,他立刻邁步出門,同梁九往外快步而行,一邊飛快地說道:「即刻通知京兆尹,九城巡防司,叫他們各自派人,連夜搜尋,我要搜遍九城!再叫刑部巡捕們帶兵準備,我即刻去請旨開城門,城郊三十裡都要搜遍。另外,大理寺裡善追緝的那幾個,手頭的案子都放了,都給我調來……」語氣森然吩咐完畢,一張原本溫和俊美的臉,暗影之中冷絕似修羅。

  梁九應命,又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大人……」

  小唐揚聲命小廝備馬,道:「快說。」

  梁九說道:「馬車上除了一名丫鬟外,還有淩大人的弟弟……小淩公子。跟懷真小姐一塊兒失蹤了。」

  小唐一怔,腳步略頓了頓,才一點頭道:「知道了。」轉身欲上馬之時,忽然又叫梁九,梁九忙上前來,小唐低聲說道:「切記,‘應家小姐’半個字兒也不能提及,只說是搜捕要犯!」

  梁九一聽,心中即刻明白小唐是何意:若是給人知道了應懷真被採花賊劫走……縱然人能救回來了,只怕這名聲也是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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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4:12 |只看該作者
 ☆、第 91 章

  大理寺那邊負責偵緝的十幾人,原本是小唐在的時候一手帶起來的,也算都是心腹,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整肅妥當,只等下命。

  梁九明白告訴他們要找的乃是採花大盜金飛鼠,有可能已經逃出了城去,如今只等小唐那邊請旨開城門。

  其中一人聽了,便道:「總算要拿這賊了麼?還以為刑部的大爺們都把他拋之腦後了。」

  另一人介面笑道:「當初緝拿歸案之後,就該立刻殺了,好吃好喝供了五年,又給他逃走,如今果然生事。不知這次遭殃的是哪家小姐?」

  梁九微微皺眉,正要喝止,卻聽又有人說道:「正是費死勁兒拿到手的,所以才不捨得殺了,還指望著他往外吐東西呢,若是死了,他先前偷走的那些稀世奇珍之類,豈不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梁九聽到這裡,才將他們喝住,正色道:「這件事是唐大人親自吩咐的,你們都醒覺著些,不該說的話切記萬萬不可亂說,若是找到了人,唐大人自有恩賞。」

  眾人才屏息靜氣,肅然躬身,齊聲道:「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且說小唐匆匆地便要入宮請旨,誰知才到半路,便被人攔下,道:「毅少爺,平靖夫人叫你即刻到府裡一趟。」

  小唐聞言就知道平靖夫人必然也聽說了……驚問:「怎麼姑奶奶也知道了?」

  那人道:「原本都怕驚擾了平靖夫人,所以不敢告訴,是丫頭們私底下議論,不知怎麼就給夫人聽見了。」

  小唐無法,只好暫時改道,匆匆到了府上,入內相見,見平靖夫人坐在榻上,滿面憂怒之色。

  小唐忙跪地行禮,平靖夫人不待他開口,便道:「懷真出事了?」

  小唐聽了「出事」二字,心裡難過,便道:「姑奶奶且不必過於著急,我正想法兒搜救。」

  平靖夫人問道:「可知道是誰做的?」

  小唐哪裡敢說「採花大盜」,只說道:「目前已經有了眉目,是個一貫綁了人勒索錢財的強賊。」

  平靖夫人聽了,點頭道:「倘若只是為了錢,那就好說,只別是為了……」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略微出神。

  小唐心中著急想去請旨,又不敢催促平靖夫人,卻見她思忖片刻,微微搖頭,喃喃說道:「不可能會這麼快……」

  小唐心中一動,便喚了道:「姑奶奶……莫非有話跟毅兒說?」

  平靖夫人回過神來,定睛看了他一會兒,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凜然,半晌,才緩緩說道:「沒有別的。我只是想跟你說,畢竟懷真是從我這裡回家才出的事,你務必、一定要把她好好地找回來……這一次若是安然無恙,以後……你也要替我多留心……要時刻保全她的安危。」

  小唐聞言,只覺得這話雖則是情理之中,可……又仿佛另有一層意思在內,此刻也顧不得深究了,便正色道:「毅兒明白!」

  平靖夫人才道:「既然如此,不必耽擱,你且快去罷!」抬手輕輕一揮,緩緩地低了頭。

  小唐又磕了頭,才退了出來,轉身出府。

  小唐才出了府,還未上馬,門邊兒又有一個人忙迎上來,道:「唐大人!小人在此等候多時了!林禦史大人請您過府!」

  小唐聞言,心中轉念,他知道林沉舟此刻必然也已經知道了,也隱隱猜到林沉舟叫人請他過去是為了何事,然而此刻,他卻並不想從命。

  小唐便道:「我知道了,此刻我要急著進宮,待會便去!」說著,也不等那人開口,便翻身上馬,打馬急奔,頭也不回而去,那隨從叫了幾聲,眼見追不上,只得作罷。

  夜雨飄飛,只有馬蹄聲陣陣急促,眼看宮牆在望,小唐一抖韁繩,正要快馬加鞭再追一步,忽然卻見前方宮道路口上,停著兩匹馬,不偏不倚攔在路上。

  兩邊有隨從挑著燈籠侍立,在細細雨幕之中,燈籠的光也顯得朦朦朧朧。

  小唐一怔,緩緩放慢了馬速,兩邊兒的距離越來越近,很快他已經看清來人是誰,——其中一匹馬上之人正是林沉舟,他旁邊的那位,一身黑衣隱在暗夜之中,卻是淩景深。

  小唐見狀心中長歎,只得翻身下馬,向林沉舟見禮。

  林沉舟哼道:「我早就料到你絕不會去見我,故而我特意來此等候了,唐侍郎!」

  小唐聽他如此稱呼自己,自然也知道林沉舟動怒了,便單膝跪地,道:「恩師容稟,我並不是故意違背恩師的意思,只是如今性命關天……片刻也耽擱不得,才……」

  林沉舟喝道:「才令你什麼也不顧的,居然連九城畿防都動用了?」

  小唐倒吸一口冷氣,森森雨氣幾乎沁入五臟六腑,他知道此刻不能跟林沉舟爭鋒,便微微低了頭。

  果然林沉舟道:「九城畿防,非亂時不得任意調動,你明知後果如何,卻仍是任意妄為,我素來只當你是個最沉穩可靠的,沒想到如今,竟只為了區區一個……」

  說到這裡,林沉舟便長長地歎了口氣,只道:「為了她,便甘願自毀前程麼……」

  小唐默然立在雨中,雨水自額角彙集,順著鬢邊流下來,因為微微低頭,那雨水便斜斜滑落,最後從嘴角到了下頜,一搖墜落,瞧起來就像是一滴淚墜下一般。

  林沉舟說的小唐又何嘗不知道,但是雖然明知,卻並無選擇,此刻他心中也並不為什麼前程擔憂,卻反而惦記著那個總是或笑或顰,或嬌嗔或平靜如水,聲聲叫著他「唐叔叔」的女孩子。

  靜寂之中,淩景深翻身下馬,來到小唐身前,雙手一拱,同樣屈膝跪倒,道:「求大人網開一面,我弟弟也在車上,同樣不知所蹤,若要降罪,我願意領受所有責罰,只求時機緊迫,望仍是放唐大人去尋人。」

  小唐轉頭看向淩景深,卻見他也已經是濕透了,雨水從發端無聲流下,濃黑的雙眉皺著,臉色卻更透出幾許慘白來。

  林沉舟冷道:「如今你們都不聽我的話了?」

  小唐才低頭道:「恩師恕罪,只是,我又何嘗不明白恩師乃是一片愛護之意,但、但……」

  林沉舟冷笑了幾聲,說道:「但是你關心情切,便自亂陣腳,縱然叫你調動九城,把整個京城翻了個遍又能如何?你當我是因你任性妄為動怒,卻不知我更惱你就算鬧得如此大陣仗,畢竟也是白鬧一場,竟全沒有什麼用!」

  小唐愕然,跟淩景深對視一眼,便抬頭看向林沉舟,卻見林沉舟微微仰頭,慢慢地吐了口氣,才說道:「罷了,以後再說就是了……你且聽好,方才我已經細審問了九門守城,從中午到黃昏之時,從西城門有一輛應公府的馬車出城,當時下雨,守衛又見是公府的車馬,便不曾攔阻。」

  小唐見林沉舟放他一馬,略松了口氣,他心思轉動甚快,聞言便道:「那倘若是賊人故布疑陣,馬車出城只是為了誘敵之計,實則他藏身城中呢?」

  林沉舟肩頭狠狠一垂,無奈說道:「我知道你已經調動了大理寺的偵緝好手,只須讓他們到西城門處查探一番,便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另外……城內只須叫京畿司跟刑部巡捕們出動就是,九城巡防那邊,我已經派人止住,不然的話,明日早朝,那些言官們一個人一句,你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小唐聞言,心中感激,低頭道:「多謝恩師保全!」

  林沉舟又道:「你不必入宮了,自去辦事罷了,橫豎已經都鬧起來,我便去替你請旨。」

  小唐知道林沉舟是一片好意:若是言官彈劾之類,便是林沉舟在他身前擋住了。這也是林沉舟息事寧人保他前途的苦心,小唐越發感激,便點頭稱是。

  林沉舟又道:「對了,讓景深也跟著去吧,你們齊心協力,好生把人找回來。」

  淩景深正要求此事,聞言也忙拱手領命,林沉舟才看了兩人一眼,調轉馬頭自去了。

  背後,小唐同淩景深雙雙起身,彼此對視一眼,小唐道:「小絕怎麼會在車上?」

  淩景深道:「我已經問過了,下午時候他在唐府那邊做客,大概是隨著懷真一併乘車回來的。」

  小唐又問道:「你可知道是何人動手了?」

  淩景深聽了這句,牙關咬緊,嘴角的肌肉也隨之抽了抽,臉色微微有些猙獰,道:「我怎會不知,這才是叫我最擔心的。」

  小唐疑惑看他,淩景深道:「你也知道先前我是管刑部大牢的,那金飛鼠被關了五年,因為上頭有令,須叫他吐出藏寶的地點,因此隔三岔五便會用刑催逼……他自然跟我是極相識的,也……恨我入骨。」

  小唐聽他如此說,心中才即刻明白:若是金飛鼠恨淩景深入骨,那麼……倘若給他知道淩絕是淩景深的弟弟,那麼……

  淩景深仰頭看天,億萬雨絲從天而降,暗夜沉沉,一絲兒星光自然也是沒有的。

  淩景深喃喃道:「若真因我而害了小絕……我可……怎麼辦好呢?」

  小唐抬手在他肩頭一按,道:「那賊人殺了應公府的車夫,可見是早有預謀,他並想不到小絕會也跟著上車,他的目標想來只是懷真,不會格外針對小絕。」

  淩景深知道他是安慰之意,便點點頭,道:「走吧!」

  小唐同淩景深兩個翻身上馬,頃刻到了西城門處,見昔日手下的一個偵巡上前,道:「大人請看!」雙手高高舉起。

  小唐定睛一看,卻見他的手心裡捧著三兩片花瓣,有兩片大概是被踩過,已經揉爛破損,還有一片倒是完好,花瓣微微翹起,中間點綴著些許晶亮雨點兒。

  此處是城門要地,又哪裡會有花瓣出現?那偵巡說道:「屬下方才審問過下午看守城門之人,說是馬車經過的時候從側車窗灑落的,只是發現的時候車已經出城了。」

  說著,湊近一步又道:「這種花兒喚作‘琉璃繁縷’,有些罕見,京城內有栽種的不過是三四家。」

  小唐拈著那一片花瓣,隱約記得平靖夫人府的花園裡也有這種花兒。

  卻聽淩景深在旁邊低聲道:「那丫頭喜歡花草兒,這大概……是她撒落的?」

  小唐心中一陣微慟,忽然之間耳畔聽到狗叫的聲音,小唐忙回頭,卻見梁九帶著幾個人飛快而來,有兩個人手中各自牽著一條細腿長頸的犬兒,兩條犬兒昂首闊步,很是精神。

  梁九上前見禮,說道:「大人,方才這兩位公公前來,說是平靖夫人跟皇上借了這兩條靈緹,它們最能尋物,望能幫得上忙。」

  小唐自也去過皇宮的珍禽園,知道這兩條靈緹也是從域外進貢而來的,血統珍貴,平常是皇帝打獵的時候才會動用,當下點了點頭,道:「好極。」

  頃刻間,林沉舟也請下旨意來,本來入夜的話京城城門嚴禁打開,但今夜卻是破了例,大理寺的眾偵巡們翻身上馬,嚴陣以待,其他隨行士兵也蓄勢待發。

  火光閃爍,諸人無聲,只是屏息看著眼前,巨大的西城門在面前緩緩打開,而城門外暗夜無邊,冷風無聲無息推入,令人渾身微寒,兩條靈緹也像是察覺了異樣,沖著暗影紛紛叫了起來。

  小唐道:「出發!」於馬上一揮手,頓時之間馬蹄得得,鎧甲鏗然,眾人一湧而出!

  幾乎與此同時,在城郊的一處廢棄破廟之中,應懷真昏昏沉沉之中,鼻端嗅到一陣枯焦氣息,熏得她無法呼吸,咳嗽了兩聲,慢慢睜開雙眸。

  映入眼中的卻是隨風飄動的塵幔,上面還結著蛛網,她微微轉頭,猛然又見到一個青面獠牙的人正盯著自己,應懷真忍不住低呼了聲,再仔細一看,卻見竟是個陳舊掉漆的塑像罷了。

  這一刻,應懷真才想起來下午之時發生了什麼。

  當時在車內淩絕發現不對,卻被那車夫一肘打昏,應懷真才要呼救,那人袖底一抖,扔進一物,嘶嘶發聲,冒出濃煙,嗆得人無法出聲。

  秀兒驚慌失措,仍在尖叫,應懷真舉起衣袖遮住口鼻,忽然腦中一陣暈眩。她本正欲想法子,然而渾身的力氣卻像是被抽沒了似的,極快之間聯手都似抬不起來。

  頃刻間,秀兒的尖叫聲也極快地消失了,風吹起車簾,吹進一絲冷風夾裹著細雨,應懷真忽然有一刻清醒,她來不及多想,察覺手搭在一物上,模糊記得是什麼,便拼命地從那錦雲袋兒裡摸索出一把花瓣,本來輕飄飄的花瓣此刻卻竟有千鈞重一般,壓得她不堪重負。

  應懷真咬著牙,在意識徹底消退之前,舉手靠近車視窗,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再撒手,風已經迫不及待地把她手中捏著的幾片花瓣卷走了……

  守門的士兵只瞧見車窗處似有只玉手輕輕一閃,旋即不見,那馬車如風似的出城,只有數片花瓣,零零落落從空中飄墜地上。

  火卷著枯樹枝,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焦枯的味道便也是從這一堆火上傳出的。

  應懷真掙扎著動了動,轉頭卻見淩絕正在旁邊,雙眸閉著,也似暈厥未醒,秀兒卻不知所蹤。

  應懷真心頭一動,試著叫道:「淩絕,淩絕……」才叫了兩聲,就聽到外間有數聲呼叫聲音傳來,依稀聽來似是秀兒。

  應懷真大驚,急忙要起身,卻見手被繩子捆著,雙腿也是毫無力氣,正震驚無法之時,腳步聲響氣,那哭叫的聲響也越發近了。

  應懷真情急之下,忙裝作昏迷不醒的模樣,微微低頭,實則眯起眼睛,便看外頭的情形。

  頃刻間,就見有人走了進來,手中拉扯著一人,把那人往地上一推,那人便倒在地上,衣衫均是破損不堪,頭髮散亂,滿面淚痕,竟正是秀兒。

  應懷真眼見這情形,雙眼忍不住便睜大,正驚心動魄之時,那一雙著厚底麂皮靴的腳卻直直地向著她走來,應懷真渾身忍不住微微地發抖,不敢再看,忙緊緊地閉上眼睛。

  那人走到跟前,應懷真忽然覺著一支粗糙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她不敢睜眼,卻知道對方正在仔細打量自己,這一刻,渾身毛骨悚然,簡直將要崩潰。

  卻聽那人嘖嘖了兩聲,道:「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可惜只能看不能碰!」聲音裡又是垂涎,又像是無比惋惜。

  應懷真幾乎忍不住尖叫起來,卻忽然聽到身邊有人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想做什麼?」居然是淩絕醒來了!

  那人聞言,便放開應懷真,應懷真的心驚跳不已,竟是前所未有的感激淩絕在這時候出聲,耳畔聽那人道:「你又是什麼人?」

  淩絕冷冷說道:「我是她的哥哥,你若是有什麼怨仇,不要為難小女孩兒,只沖著我來便是了。」

  應懷真渾身戰慄,聽了這個聲音,卻只是無端地想哭。

  那人桀桀笑了兩聲兒,道:「小子,你不用著急,橫豎一個都逃不脫的。」

  此刻,地上秀兒便嗚咽兩聲,爬起身來,似是想逃,那人猛然回身,舉手抓住秀兒的頭髮,便將她揪了過來,抱在懷中。

  應懷真因低著頭,只見秀兒雙腳幾乎淩空,雖看不見那人在做什麼,耳畔卻聽到極為噁心的聲響,以及秀兒哭泣求饒的聲音。

  應懷真雖然怕極,卻再也無法忍受,便竭力大叫了聲,道:「住手!」

  那人聞聲,便停了動作,轉頭看來,望見應懷真之時,雙眼又亮了幾分,如餓極了的人看見無上美味。

  淩絕見狀,忙向著她身邊靠了過來,低聲喝道:「妹妹別做聲。」

  原來方才應懷真叫淩絕的時候,他隱約已經醒了,只是還未來得及答應,那賊就已經進來了,於是淩絕也便不動聲色,只是看賊人竟欺辱應懷真,他自知道應懷真是怕極了,才出聲相擾。

  那人即刻便把秀兒鬆開,秀兒跌在地上,慌忙蜷縮身子,退到一個角落去,瑟瑟發抖。

  應懷真這才看清楚此人的面孔,見他生得頗瘦削,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滿臉的淫邪惡相,她心中只是驚懼,竟無法出聲。

  一直到被淩絕輕輕一撞,才又有幾分清醒,便顫聲說道:「你、你是什麼人?我哪裡得罪過你?你究竟要如何?她、她只是我的丫頭,你別為難她!」

  那賊人一直湊近過來,道:「我是什麼人?我倒是想當你的夫君,只是……」死死地盯著應懷真,口中噴出的氣息令她幾欲作嘔。

  冷不防淩絕喝道:「你若是要財,多少我們也能給,只別造次!」

  那人被淩絕打斷,便又看他,忽然仔細打量了淩絕幾眼,道:「你這討嫌的模樣跟這說話的口氣……倒是像一個人……你說你是什麼人?」

  淩絕哼道:「我是她的兄長,你若是不為求財,而為報仇,那找我也使得!」

  那人聞言,一揮手,「啪」地一掌摑在淩絕臉上,淩絕猝不及防,身子跌在應懷真身上。那人冷笑道:「你當我金大爺是傻子不成?應公府的幾個小子我見過,沒見過有你!再敢說一句謊話,大爺擰斷了你的脖子!」

  應懷真轉頭看去,見淩絕身不由己地斜倚在她的肩頭,嘴角已經見了血跡,神情卻依舊冷峻如初。

  應懷真渾身戰慄,那賊卻不再理會淩絕,又看向應懷真,望著她膽怯的模樣,便笑道:「好美的小丫頭,我金飛鼠閱女無數,雖也見過幾個絕色,跟你一比,竟都算不了什麼了……偏偏不能動……」

  說到最後,這人咬了咬牙,忽然道:「雖說不能就吃了,好歹嘗一嘗也是好的……」說著,便捏住應懷真的下巴,竟似要親她一樣。

  應懷真又怕又是嘔心之極,拼命搖頭,又哪裡能掙脫?正無法可想,淩絕喝道:「你住手!我哥哥是跟隨林禦史身邊兒的淩大人,你若敢動我這妹妹,將來必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人一聽,驀地撒手將應懷真一松,轉頭看著淩絕,似笑非笑道:「你說什麼?哪個淩大人,可是……昔日裡管刑部大牢的淩景深?」

  淩絕見他知情,便道:「不錯。我哥哥且跟唐家三公子交好,我妹妹也是唐三公子甚是疼惜的人,東海王家裡你也該知道,你膽敢動她一根指頭,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們也絕不會放你甘休。」

  這人聽了淩絕的話,眼中卻透出幾分思量之意,想了片刻,便又笑起來,道:「先前我被關在刑部大牢五年,生不如死,難道還怕什麼不成?想來真真是老天有眼,竟送了個仇人到我手上……」

  淩絕不明白這話,這人便道:「你當大爺是誰?正是赫赫有名的玉面金飛鼠,當初一不留神被刑部的人捉拿,關押刑部大牢,正是你哥哥叫人百般折磨我,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過了五年……如今你倒是落在我手上,你說我該怎麼報答淩景深對我的厚待呢?」

  淩絕聽了,心中暗驚,也知道不好,但他素來是一張冷臉,面上便絲毫驚慌之色也沒有,只冷冷道:「既然落在你手裡,便任憑你處置罷了,只是你又跟她們有什麼仇?」

  金飛鼠才要回答,忽然眼珠一轉,舉手又是一個耳光下去,便笑道:「臭小子,果然跟淩景深那廝一個德性,都是這樣狡詐會欺瞞人!差點兒中了你的計!」

  淩絕雪一樣的臉已經被打的紅腫一片,偏偏雙眼還是冷冷清清,道:「只會沖著女孩兒下手的賊人,也說別人狡詐會欺瞞?」

  金飛鼠怔了怔,本來盛怒,忽然心中一轉,便看看淩絕,又看看應懷真,笑道:「我知道了,原來你這小子喜歡這小丫頭,所以總是想著護著她呢?」

  淩絕嗤之以鼻,道:「你不僅無能,而且愚蠢,我豈會喜歡她……早已經說過,只當她是我妹子罷了。」

  金飛鼠目光變化不定,望著他清秀絕倫的容貌,忽然道:「可惜金大爺不喜兔兒,倒是可惜了……」

  淩絕即刻明白他的話中之意,一時慍怒,臉上便紅了,金飛鼠見了,倒覺得有趣,便伸手摸向他臉上,道:「你小子生得這樣,真真是白瞎了這張臉,若是個女孩兒……」

  淩絕本是好潔之人,最厭別人碰他,何況是被這低賤齷齪之人碰觸,頓時渾身繃緊,臉色微變。

  偏偏金飛鼠覺著他的肌膚細膩,不輸女孩兒,又見他神情見緊張之色,便越發放肆,淩絕忍無可忍,道:「滾開!」

  金飛鼠笑道:「我忽然想到一個法子……淩景深知道了必然也覺著有趣……」說著,手搭在淩絕肩頭,微微用力,只聽「嗤啦」一聲,淩絕的衣裳已經被扯破了。

  淩絕心中駭然,任憑他再冷靜,此刻也忍不住微微戰慄,不願再看面前這張嘔心的臉,便閉了閉眼,就在這時,聽到應懷真尖聲叫嚷道:「你又算是什麼東西!我用不著你來護著!」說著便掙扎起來,奮力向著淩絕撞了一撞。

  淩絕被撞得歪倒地上,金飛鼠手上落空,一時怔然,不知為何原本嬌滴滴被嚇得一聲都不敢出的女孩兒為何忽然暴怒起來。

  應懷真大罵了幾句,竟從地上跳起來,伸腳往地上的淩絕身上亂踢亂踹,一邊兒罵道:「可知我心中最恨的就是你?我是生是死要怎麼樣,都跟你不相干!你這混帳東西!用不著你對我假惺惺的!你再裝一裝試試看!沒得只叫我噁心!」

  她發瘋似的踢了一陣兒,到底是體弱,便踉蹌跌坐地上,仍是看著他,咬牙切齒地叫道:「你縱然要死,也到別處去死,死的遠遠兒地最好!只萬萬別為了我死,我受不起,也不想要!我只恨不得前生今世從來都不曾認得你過!」

  淩絕歪倒在地上,被她踢了幾下,並不覺得如何重,還不如被金飛鼠打了兩巴掌更疼,但是聽著她一聲一聲罵著,此刻又看過去,卻見應懷真跌坐地上,頭髮微微散亂,眼中含淚帶傷似的,狠狠地說了這幾聲,他一時心中震動,又且一陣迷惘,心中只是想:為什麼她竟會說這些……又不像是偽裝的,可是這些話,字字千鈞一般……無端端又是從何而來?

  淩絕可並不記得自己曾做了什麼跟她不共戴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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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4:39 |只看該作者
 ☆、第 92 章

  應懷真一番亂踢亂打,又大罵了一頓,渾身力氣已是耗盡,更加上觸動昔日心情,望著淩絕說完之後,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便滾滾地落了下來。

  兩個人一個跌倒塵埃,一個坐在地上,一個震驚相看,一個模糊了淚眼,這郊野破廟之中頓時又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秀兒縮在角落,一聲兒也不敢出,金飛鼠看看淩絕,又看看應懷真,忽然嘖了聲,道:「我原本以為是你這小子喜歡上了這丫頭,倒沒想到是丫頭喜歡上你這小子……」

  淩絕聞言,心中震動,一時竟然無言。

  應懷真卻怒駡道:「你這賊在瞎說什麼?誰喜歡他?我像是瞎了眼的人麼?你這該死的賊活該天打雷劈!」

  金飛鼠被劈頭一頓罵,一怔之下,又怒又笑,道:「小丫頭,別不識好歹,若不是你金大爺還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如今你早已經是個死人了,還敢罵我?」說著,眼神冷颼颼地看著應懷真。

  淩絕暗暗憂心焦急,生怕應懷真惹怒了這金飛鼠,這種喪心病狂之人,一氣之下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來。

  淩絕正想開口,卻見應懷真微微低頭,思忖片刻,便歎了口氣,說道:「我雖然不知哪裡得罪了人,卻也自知如今的情形,竟是活不了的……」

  金飛鼠見她不再亂罵,這般垂首哀婉的模樣卻更叫人心動,他便邪笑道:「那也說不定,倘若你這小丫頭識趣兒……大爺倒可以考慮考慮……」說著,便摸著下巴,覷著應懷真,滿臉不懷好意。

  應懷真淡淡一笑,道:「我是公府之女,此番被劫,縱然不被你所害,名聲受損,以後也自然再無活命之理……你且熄了那邪心野望,只快快殺了我便是。」說著,便冷然看向金飛鼠。

  金飛鼠見她一身素服,火光映動之下,更見冰肌玉顏,朱唇鳳眸,秀婉多姿,雖然是肅然求死,但越發多幾分聖潔之美,令人心動不已。

  金飛鼠雖有心殺她,但見其容其色,一時卻又有些下不了手,只覺得這樣美人兒,雖不能動,多看片刻都是好的,心念幾轉,卻終究並沒出手,只笑說:「橫豎你們都是要死,什麼時候死,卻看我高興罷了。」

  此刻火氣氤氳,更有香氣慢慢繚繞,金飛鼠嗅得這股香氣,更是神魂顛倒,便道:「方才抱你進來之時,便覺著有一股香氣……莫非小丫頭是身上自有奇香?」一邊兒說著,口水幾乎都流下來,恨不得便撲上去聞一聞罷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忽然說道:「我在車上曾有個袋子的,你可給我扔了不曾?」

  金飛鼠一怔,道:「什麼袋子,要那個做什麼?」

  應懷真心中焦急,面上卻還是淡淡地,只道:「裡頭是我采的一些好花兒,我是最喜歡花香氣的,如今眼見快要死了,還求您大發慈悲,把那個袋子還給我,縱然是死,也要讓我抱著花兒一塊兒死罷了。」

  金飛鼠聽了這句,雖然詫異,卻更笑道:「想不到你跟我倒是一個癖好,金大爺愛採花,你卻也是一個樣……我們豈不是志同道合呢?」說到這裡,看著應懷真,更是心動。

  應懷真也並不斥責,只微微低頭,道:「勞煩您成全,讓我死也死的安心,多謝了。」

  金飛鼠聽她溫聲軟語,十分受用,便道:「小丫頭就是事多,也罷……誰讓你生得這樣美呢?」說著起身,果然往外而去,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回頭看向三人,又森冷說道:「不要跟大爺弄鬼,不然的話……便是自己找死!」

  說話間金飛鼠便出去了,應懷真看一眼地上的淩絕,便道:「你無恙麼?」

  淩絕掙扎著坐了起來,轉頭看向應懷真,望著她的眼睛,低聲問道:「方才你罵我,是因想要救我對麼?」

  應懷真聽了,只是轉頭不答。

  淩絕見她不回答,只好默默地又道:「如今是怎麼樣,我們趁機逃走可好?」

  應懷真道:「這個地方必然人跡罕至,他又有武功,只怕跑不出兩步,仍是給捉回來,反而不好。」

  淩絕點了點頭,道:「那你叫他拿那個袋子是為了什麼?」

  應懷真不回答,只是看著秀兒,輕聲喚道:「秀兒……」

  秀兒本嚇得動彈不得,聽了應懷真喚她,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連滾帶爬地過來,抓住應懷真的胳膊道:「姑娘、姑娘救我……」

  應懷真道:「別出聲,也別怕……」目光落在那一堆燃燒的火上,便問淩絕道:「這燒得可是桐木?」

  淩絕見她忽然問起這個,便也看過去,見那用來燒火的像是些廢棄了的圍欄等物,被折斷了扔在火堆中,上面依稀可見曾雕琢過的花紋。

  淩絕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木頭,倒是秀兒抽泣著說:「是……我在廚房裡幫過一陣兒,有時候便用這木頭燒火,便是這個味兒的。」

  淩絕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應懷真卻不回答,只是閉起眼睛來細想,秀兒見她不做聲了,又哭道:「姑娘,他把我……我該怎麼辦?」仍是驚怕不已,便嗚咽著哭起來。

  應懷真睜開眼睛,卻不知該怎麼安慰秀兒好……只是叫她不要哭罷了。

  還未說兩句話,卻聽腳步聲響起,原來是金飛鼠去而複返。

  金飛鼠走進門來,見三人靠在一塊兒,並不曾動,便嘻嘻笑道:「算你們識相!」說著就走到應懷真跟前,把那袋子放在她的膝上,道:「小丫頭,大爺對你可好?」

  應懷真望著那袋子,不由道:「能不能煩請鬆開我的手呢?」

  金飛鼠聞言,故作驚愕之色,道:「我竟忘了,你為何不早些同我說?白受了苦。」說著,就惺惺作態地繞到應懷真身邊,抬手去給她解那繩子,靠近之時,複又嗅到淡淡幽香,一時更是起了無限惡念。

  應懷真鬆開手,她的肌膚嬌嫩,手腕上已經被磨破數處,輕輕抖了抖,才得放鬆,金飛鼠看得口水橫流,無法,就仍抓住秀兒,道:「少不得拿你一用。」

  秀兒厲聲尖叫,抓住應懷真的手,只叫:「小姐救我!」

  應懷真忙也拉住秀兒,叫道:「別為難她!」

  金飛鼠已經迫不及待,眼睛且都紅了起來,便嘶聲道:「好罷,不是她,便是你!小丫頭,你自己說就是了!」

  應懷真一震,不知該如何回答,正在此刻,淩絕忽然冷然說道:「你真真是天下第一卑鄙無恥!倘若再給刑部擒住,我哥哥必然有百般的法子,讓你再也不能出來為禍!」

  金飛鼠先前因為知道他是淩景深的弟弟,還想折辱他來著,只是被應懷真一撞打亂,才忘了這件事,忽然見淩絕又如此說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把秀兒扔到一邊兒,走到淩絕跟前道:「你不提老子倒也忘了……老子可聽說,你那狡獪無恥的哥哥待你如珠似寶,可如今在老子手中,可知你連一條狗也不如!」

  金飛鼠說著,便將淩絕踢倒地上,複一腳踩到他的腰間,獰笑道:「該怎麼收拾你呢?用什麼法子報答淩景深才最好?是了,你這小子生得招人厭,不如,就先弄花你的臉?」他說著,左右瞧了會兒,便信手把一根燒著的木棍拿起來,在淩絕臉前晃了兩晃。

  熾熱的火炭靠近,淩絕幾乎睜不開眼,直到如今,卻仍是不見張惶之色,只是微微冷笑地看著金飛鼠。

  金飛鼠大怒,腳下微微用力,淩絕悶哼一聲,身子微微蜷起,額頭差點碰到那火棍上去,一縷髮絲卻直晃上去,頓時發出「嗤啦」一聲,室內散發一股燒焦的味道。

  淩絕的臉被火烤的通紅,又或者是疼得,汗從額頭滲出,卻又飛快被烤幹。

  金飛鼠哈哈大笑,道:「看你小子以後還怎麼見人呢?」才要把炭火往前一送,忽然應懷真叫道:「你住手!」

  金飛鼠回過頭來,眯起眼睛看她,道:「方才我說什麼來著,你這丫頭是喜歡這小子,心疼了?」話音十分陰森。

  應懷真冷冷道:「你別會錯了意,你是沖我來的,他本來不必捲入此事,所以是因我連累了他,我很不喜歡這個人,所以一點兒也不想欠他的情。」

  金飛鼠皺了皺眉,道:「小丫頭花花腸子就是多,若是我恨一個人,就恨不得用天下最狠的法子折磨他。」

  應懷真淡聲道:「可對我來說,兩不相欠,兩不相干,才是最最好的。」

  金飛鼠歪頭看了她片刻,卻見她一邊兒說話,一邊兒把不知什麼花兒扔到那火堆裡去,金飛鼠便道:「你是在做什麼?」

  應懷真屏住呼吸,又怕他生疑,便道:「我想把這些花兒燒了,讓它們跟我同去。」說完後,便暗中狠狠一咬舌尖兒,一股痛意散開,才覺清醒了幾分。

  金飛鼠嘻嘻一笑,道:「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合我的口味了……」便故意又嗅了一會兒,道:「果然是香……」才說了一句,忽然眼前微微發暈,手中的火棍便晃了一晃,有些握不住。

  就在這時,應懷真忽地叫道:「淩絕!」

  淩絕聽了她喊了聲,幾乎想也不想,雙手從背後猛地抽出來,便握住那火棍,往金飛鼠的臉上用力一砸!

  金飛鼠渾然想不到他的雙手竟掙脫開了,更沒想他竟會有此著,只聽「嗤啦」一聲,室內散發著肉皮兒燒焦的味道,金飛鼠遭受重創,慘叫連連,一時竟睜不開眼。

  淩絕把火棍抽出來,將雙腳上的繩子飛快地燒開,與此同時,應懷真把剩下的所有花瓣往火堆上一扔,花瓣兒遇著烈火,飛快地被捲入,燒灼,那些一時半會燒不透的,便悶出一股子濃濃地煙氣。

  應懷真飛快沖過來拉住淩絕,又回身拉起有些昏昏沉沉地秀兒,三個人便往外跑去。

  外頭仍是夜雨連綿,眼睛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夜色,應懷真一個踉蹌,差點兒被什麼絆倒,淩絕用力將她拉住,緊緊地便抱入懷中。

  乍然如此,應懷真倉促中抬頭看向淩絕,隱隱看到他的眼色,卻忙將他一把推開。

  又往外摸索了會兒,才從這破廟中跑了出來,站在門口,猛然見四野空曠,竟不知道身在何處?三個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後廟內,卻傳來金飛鼠慘烈的嘶吼聲,隱隱叫道:「我要你們死的苦不堪言!」

  應懷真打了個哆嗦,此刻才覺出後怕來,一咬牙,正要往前再跑,淩絕忽然說道:「他方才拿你的袋子,回來的很快,且此地在郊外,他殺了我們不可能徒步離開,馬車定也在此處!」

  秀兒被雨水一澆,才清醒過來,轉頭看了會兒,忽然指著左手幾棵大樹後面,道:「在哪兒!」

  三人忙跑到樹下,果然見馬兒被栓在此處,忙解開繩子,此刻應懷真跟秀兒已經爬上車,淩絕也才上車,就見一道人影,踉蹌著從廟內出來了。

  三個都知道這是金飛鼠追了出來,秀兒已經又驚叫一聲,忙又捂住嘴,應懷真也是心有餘悸,顫聲道:「快……快走!」

  淩絕從未趕過馬車,此刻卻也別無選擇了,便把馬兒一打,道:「駕!」

  那馬兒倒也乖覺,聽了人揮鞭,便邁動四蹄,往前而去。

  那馬兒沿著來路,撒開四蹄一陣亂跑,漸漸地便看不到身後金飛鼠的身影了,應懷真跟秀兒擠在一塊兒,此刻才稍微心安了些。

  車行過山路之時,忽然間聽到一聲冷笑,然後只聽「砰」地一聲,有什麼從天而降砸落在車頂上。

  秀兒跟應懷真頓時驚叫起來,淩絕忙回頭,卻也嚇得魂不附體,卻見車頂上趴著一個人,正對他獰笑著說:「說罷,你們究竟要怎麼死呢?」

  幸虧是暗沉雨夜中,對方的面容便也不能十分看清,可是那種驚懼之意卻有增無減。

  淩絕舉手,揮動鞭子甩了過去,金飛鼠一把拽住,稍微用力,淩絕不肯撤手,頓時被拽了出去,從馬車上跌了下去,竟被摔在山路旁邊。

  金飛鼠嘶啞笑了幾聲,從馬車頂上鑽進車廂,秀兒尖叫數聲,卻又無聲無息,竟是已經被嚇暈了過去。

  金飛鼠大笑,一把把應懷真先扯了過去,道:「我真真是小看了你這丫頭……本來想讓你死的好看些……如今、可就怪不得我了!」

  應懷真嗅到他的傷口散發出的血腥氣,又聽得這樣惡毒的聲音,幾乎也快暈過去,便尖叫一聲,舉手亂打亂踢。

  金飛鼠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壓住,卻聽身後傳來淩絕的聲音,叫道:「應懷真,懷真!」聲聲淒厲,如絕望一般。

  應懷真正驚恐無措之時,聽到淩絕的聲音,微微轉頭,卻什麼也看不到,一時之間心痛如絞,便忍住淚,只是道:「你最好快些殺了我!不管是誰人指使你如此,你若還不動手,待會兒即刻有人來救我,便是遲了!」

  金飛鼠道:「我難道還會中你的計不成?這荒山野嶺,除非有天兵天將來救……」

  身後淩絕兀自撕心裂肺地大叫「懷真」,應懷真忍無可忍,哭著沖著車後方向大叫道:「淩絕你住口!不許你叫我的名兒!我不要在死之前還聽到你叫我!你住口住口!」

  聲嘶力竭叫了數聲,猛然間用力向著金飛鼠撞去,金飛鼠猝不及防,頸間到臉上的燙傷頓時一陣劇痛,一時又厲聲嚎叫起來。

  應懷真趁著他鬆手的機會,猛地推開車門,也不看路,直接往旁邊縱身跳下。

  幸虧此刻馬兒因無人驅趕,已經放慢了許多,應懷真滾在草叢裡,吸足了雨水的冰涼草葉圍著她,涼意提醒著她此刻尚還活著。

  應懷真呆了呆,便慢慢地爬起身來,才搖搖晃晃地站穩,就見馬車之後,有個人一步一趔趄地趕來,叫道:「懷真……應懷真……」喊了兩聲,聲音裡就帶著哭腔。

  應懷真呆呆地看著黑暗中的那個人,不能相信那就是淩絕。前世她百千期望他會如此真情流露地喚她,卻沒想到,今生,竟是在這種情形下……他莫非……是在為她的死而難過?可是此刻的她,早已經不需如此了!

  正愣愣間,淩絕忽然又大叫了聲:「應懷真!」

  夜色中,應懷真看不清淩絕眼中的恐懼之意,卻能察覺身後襲來的那種冷然的致命氣息……然而此刻她卻再也不想逃,也不想再躲,甚至想要徹底一了百了,倒也是好。

  從馬車上隨著躍下的金飛鼠,對應懷真自是恨之入骨,此刻也沒了邪念,只是一心一意地先殺了她再說,正伸手探向應懷真的脖子……以他的手勁兒,只要輕輕一用力,那極美的玉頸就會如雪白的藕段一樣,清清脆脆容容易易地斷開。

  不料,在他的手還沒碰到應懷真的肌膚之時,耳畔便聽到隱隱地吼叫,如犬吠,又如虎嘯,緊接著而來的,是如雷一樣的馬蹄聲。

  金飛鼠吃了一驚,不能置信地回頭,卻見黑暗的山路上,打頭的是兩條似虎似豹的野獸,一邊奔跑一邊發出狺狺低吼之聲。

  金飛鼠不由地後退一步,忽然間想到應懷真在側,剛想抬手把她拉過來擋在身前,一剎那,耳旁卻聽到有物事尖銳破空的聲響,金飛鼠來不及躲避,已然勁風撲面,「朵」地一聲,那才抬起的右手無力地垂下,肩胛骨上插著一支長箭,箭尾兀自顫巍巍地微微抖動。

  金飛鼠膽戰心驚,情知真的來了救兵,而且絕非等閒,當下便顧不上應懷真了,拔腿往回就逃。

  「懷真!」沉沉夜色之中,有人大叫了一聲。

  應懷真怔怔站著,恨不得即刻死了,一直到聽了這個聲音,心神才有些驚動。

  她無法置信,緩緩地轉過身來,卻見在正前方,有一匹馬正飛奔而至,她明明看不清馬上的人是誰,可卻已經知道了那是誰,而一想到那是誰,本來悽惶無邊的心居然便安穩下來。

  眼淚驀地就湧了出來,只不過這一次卻並非是因為恐懼或者傷心,應懷真沙啞著嗓子,喃喃叫道:「唐叔叔……」

  她極想快些跑到來人身邊而去,但是身體卻似已經不是自己的,才走了兩步,身子一晃,便往前栽倒過去。

  與此同時,電光火石之間,那一匹高頭駿馬已經到了身前兒,馬上的人腳勾著馬鐙,俯身下去,手腕一抄,及時地將她攔腰一抱。

  應懷真只覺身子忽悠悠地騰空而起,下一刻,便被他極溫柔地擁入懷中。

  應懷真昏頭昏腦,睜開眼睛,便嗅到自己親手所制的那「透骨玲瓏」的味道,從未有一刻曾覺著這味道如此叫人心安,她微微抬起頭來,卻正對上小唐的目光,雖是暗夜,卻如見星光。

  小唐一手持韁繩,一手抱住她,道:「懷真……」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氣,一瞬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忙鎮定心神,道:「懷真不怕,唐叔叔在這裡。」

  應懷真聽了這句,猛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牢牢地便抱住了,臉靠在小唐懷中便無聲地哭了起來。

  這一刻,就仿佛時光倒轉,又回到了在齊州街頭,她從拐子懷中猛然掙向他時候那時候的情形,而這一次不同的是,是小唐主動找到了她。

  小唐此刻已經勒住了馬兒,只是穩穩地抱著懷中之人,察覺她的身子因為哭泣而輕輕抖動,正要再安撫兩句,卻見一匹馬越過身邊,直沖前方而去。

  小唐一怔,定睛看去,卻見金飛鼠在前逃竄,兩隻靈緹已經給訓犬師給喚住了,卻另有一人飛馬趕上。

  小唐心中察覺不妙,才叫了聲:「刀下留人……」

  才剛出聲,就見暗夜之中刀光一閃,小唐眼見黑暗中一大團烏沉血色飛濺蕩開,金飛鼠往前兩踉蹌一步,撲倒在地。

  而那動手之人翻身下馬,往前急奔而去,把地上的淩絕緊緊抱住,依稀仿佛,不知是哽咽聲還是安撫之聲。

  應懷真聽了動靜,忽然想到淩絕跟秀兒,才要抬頭,小唐已經伸出手掌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道:「不怕,已沒事了,懷真不必看……唐叔叔會料理妥當,帶你回去。」

  應懷真聽了這個聲音,一顆心才安定下來,便重又埋首在他懷中,嗅著他身上透骨玲瓏的氣息,又累又倦,又受驚過甚,不知不覺竟昏昏沉沉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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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6:43 |只看該作者
  ☆、第 93 章

  長夜寂寂,風雨如晦。

  小唐把披風從身後拽過來,將應懷真仔細裹住,小心妥帖地護在懷中。趕路之餘不時低頭查看她的境況,見她靠在自己胸前,依稀只能看到半面容顏,若明若晦,頭髮亦有些散亂地搭在臉頰上,看來格外可憐。

  小唐看了頃刻,不由便伸出手去,將雜亂的髮絲輕輕替她撩開。

  梁九先率人先行一步進了城,等小唐一行人入城之後,城門口已經有兩輛馬車等候,小唐抱住應懷真,翻身下馬,本來動作已經極小,應懷真卻猛地醒了來,手握住他胸前的衣裳,微微抓緊了些,雙眼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小唐見她受驚,忙道:「別怕別怕,已經進了城了,如今換乘馬車……」

  應懷真怔了怔,忽然問道:「你可跟我一塊兒麼?」

  小唐一愣,心中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溫聲安撫道:「唐叔叔哪兒也不去,就隨車護著懷真……」

  應懷真定定看了他片刻,眼中之色,分明是想叫他陪著自己不要離開,可卻終究沒說什麼出來,只微微垂了眼皮,輕聲道:「我知道了……」她便掙了掙,想讓小唐放自己下來。

  小唐見她懂事,心中一歎,便道:「你不要動。」說著,便解開自己的披風,仍是把她裹住,頭臉也遮住大半,才抱著她走到馬車邊兒上。

  此刻車廂打開,有個侍女探身出來,從小唐手中把懷真扶住,半扶半抱地接了進去,車廂門才又關上了。

  小唐見馬車調頭而行,卻並不急著上馬,只是回頭去,見身後淩景深才也把淩絕送到另一輛車上。

  一抬頭看見小唐看著自己,淩景深便向他一點頭,道:「改日說話。」

  夜雨瀟瀟,有萬千雨絲於兩人之間雜亂紛飛,燈籠之光透出迷離之色。目光相對頃刻,小唐便也微微點頭,兩人各自上馬,分道而去。

  應懷真上了馬車,見車廂內已經有兩個侍女在,她此刻並不願說話,加上身上又疲倦疼痛,便只悶低著頭而已。

  只聽其中一個侍女說道:「外頭冷,又遭了雨,姑娘且先抱著這個手爐暖暖。」

  另一個也說道:「還是讓姑娘躺著最好,這鵝毛枕頭軟和又妥當,給姑娘枕著。」

  兩個人和顏悅色地說著,竟無微不至地扶著應懷真,讓她慢慢歪倒在柔軟的褥子上,又把那事先準備好的手爐放在她的懷裡抱著。

  應懷真見狀,心裡那股不安才又緩和了幾分,此刻她身上裹著的還是小唐的披風,上面沾染著透骨玲瓏的香氣,仿佛還有他身上略熟悉卻又陌生的氣息,應懷真出了會兒神,懷中緊緊地抱著手爐,不知不覺又朦朧睡了。

  不知多久,馬車便停了,應懷真聽到耳畔有人說了兩句什麼,接著,身子又落入那個叫她安心的懷抱,應懷真懵懵懂懂睜開眼睛,燈籠的光芒下,才把眼前的容顏看的明白。

  應懷真不由喚道:「唐叔叔……」

  小唐垂眸看她一眼,微笑道:「說了會陪著你的呢。」

  應懷真心中微微惶惑,且又歡喜,只顧看他去了,竟沒留意此刻馬車停歇的所在,此地竟並非應公府,而是平靖夫人府上。

  等她察覺異樣的時候,小唐已經抱著她進了門,那兩個侍女也悄悄地跟在身後,另外自另有人把後面一輛馬車上的秀兒也接了進內。

  小唐走進二門內,應懷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人在平靖府上,不由意外且又覺緊張,便道:「唐叔叔,為何不送我家去?」

  小唐向著她笑了一笑,才又安慰說道:「你現在這樣兒,若是此刻回去,豈不是驚著一片?你的母親見了必然更也憂心,若問你出了何事,又該怎麼回答呢?這也是姑奶奶的心意體貼,她早派了人去通知我……」

  原來自從小唐離開平靖府上之後,平靖夫人此夜不寐,只坐等消息,時刻又派人出去探聽可有回信。

  而小唐在找到應懷真之後,便也立即派人回來送信,平靖夫人得知之後,就也立刻叫人去應公府上,只說是應懷真貪玩兒,在平靖府裡的一處屋子裡累得睡著了,派人細尋才終於找到。

  又說應懷真因如此之故,竟著了涼,若是冒雨再顛簸返回,只怕對身子不好,平靖夫人就再多留她住幾日就是了。

  平靖夫人派去的人,是她身邊兒最頂用的侍女阿慶,是個最能說話辦事、善察人意的,平日裡就連小唐兄弟們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叫阿慶姑姑,但凡知道平靖夫人的人,便知道阿慶,十分體面。

  阿慶把上述說罷,就笑道:「我們老夫人說了,雖然是女孩兒家頑皮才鬧出這件事兒來,不過且瞧在老夫人的面兒上,不要生真姐兒的氣才好,真姐兒在府上,倒是個妥妥當當的好孩子,都是我們老夫人照顧不當,竟叫她生了病,若就這麼回來,又哪裡過意得去呢?還請老太君跟各位太太奶奶們見諒,且留真姐兒在我們府裡住上兩日,改天我們老夫人親自來府上賠禮呢。」說著,便含笑微微躬身行禮。

  應老太君聽了這一席話,哪裡還有分毫不悅?忙說:「使不得!快別如此!」安品不等吩咐,就過去扶住了阿慶。

  應老太君便笑了起來,便環顧周遭,道:「其實下午說人不見了,我心裡就也不信的,好端端地人怎能不見了,必然是小孩子貪玩兒,指不定鑽在哪個角落裡睡著了也是有的……你們這些人只是不信,竟沒頭蒼蠅般亂嚷亂吵,瞎著急起來,如今可不是知道了呢?倒是又叫平靖夫人操心了……竟該是我們去賠禮才是,哪裡有讓她來跟我們賠不是的呢?真真是羞臊我們呢!」說著就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應夫人陳少奶奶等都點頭稱是,也便跟著笑。

  此刻許源便也笑道:「叫我說都怪懷真,等她回來,別的倒也罷了,老太君跟夫人必也是捨不得責怪……只是且得讓二嫂子打她一頓才是呢,自打下午聽說人不見了,二嫂子急得什麼似的,瞧那嘴上,即刻就長了個火瘡。」

  應老太君笑著點頭,道:「說的很是,我們雖都不捨得打她,可她娘老子打她一頓倒是使得的。」

  說著又看向李賢淑,果然見嘴唇邊兒一顆紅腫,便歎道:「這下子雨過天晴了,你可也放了心了罷?又上什麼火呢,懷真那丫頭整日悶在家裡,籠子裡小雀兒似的,我瞧著也怪可憐見兒的,難得平靖夫人跟她投緣,索性讓她在那府裡多住兩日,也高興高興。」

  李賢淑原本焦心的跳腳,聽了阿慶這一番話,那一顆心才又回到肚子裡,心裡已經念了千百次的佛祖菩薩,聽了應老太君這般說,忍不住就掉下淚來,便拭淚笑著說道:「老太君說的很是……只是改日等她回來了,我倒是要好好地打一頓才好,年紀也不小了,總是惹事,鬧得兩府的人雞飛狗跳,都掛心了這許多時候,她倒是好,自個兒睡得又著了涼。」

  阿慶便笑道:「少奶奶管教管教就罷了,只是可萬萬別打狠了,不然我們平靖夫人也不依的呢?」

  應老太君又是一陣兒笑,也道:「我也是頭一個不依呢!」眾人其樂融融,轟然大笑。

  如此應公府那邊兒便偃旗息鼓,瞧著是一片風平浪靜了。

  且說應懷真聽了小唐所說,心中著實感激,才明白平靖夫人暗中竟為自己做了這許多:試想今夜為了尋他們,弄得幾乎地覆天翻,倘若消息傳了出去,必然更是滿城風雨……平靖夫人特意派阿慶過去說了這番話,讓大家都以為應懷真只在平靖府上,自不會往別處去想了。

  小唐抱了應懷真入內,見了平靖夫人才將她好生放下。

  應懷真雙足落地,雙腿已是酸軟,難以住腳,小唐在旁忙扶住她。

  此刻裹在身上的披風也摘了去,燈光之下,平靖夫人見她素服之上血跡點點,頭髮微微散亂,臉色如雪,眼淚便已經流了出來,竟只顫巍巍上前,將應懷真一把抱入懷中。

  應懷真見平靖夫人如此,亦是鼻頭發酸,便喚了聲「太姑奶奶」,頓時也哭了起來。

  小唐在旁邊看著,一顆心也似沉入水底,原本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又加上事情倉促並沒有時間細看,一路回來之時,也只用披風裹著遮蓋……此刻才見應懷真身上竟這般狼狽。

  只因她因為李老爹去世的緣故,近來不穿豔色衣裳,這會兒穿著的,便也是一件米白色的衫子,下襯著玉色的裙子,如今身上各處,或星星點點地沾著血跡,或沾泥帶水,甚至有幾處還殷著綠色的草汁子,委實觸目驚心。

  平靖夫人落了淚,小唐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正要出聲,平靖夫人忽然止了淚,抬頭看向小唐道:「你今夜做的很好,不管如何,是把懷真給帶回來了……如今我要領她進內整理梳洗,時候不早了,你若有事,自先去做便是,改日再說話。」

  小唐只好拱手道:「是。」答應一聲後,又看向應懷真。

  此刻平靖夫人便握住應懷真的手腕,要拉她到內室去,應懷真隨著走了兩步,便回過頭來看小唐,雙目依依,似有話訴。

  小唐本正滿面憂愁,見她回眸相看,便忙露出笑容,含笑向著她悄悄地一擺手,應懷真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去了。

  兩人去後,小唐卻並不離開,左右踱了幾步,終究忍不住,便也跟著往內而去,還未到平靖夫人臥房處,就聽到旁邊的一間房內傳出人聲,竟道:「快些把這碗湯喝了。」

  小唐一怔,微微駐足,聽到裡頭有人哭道:「這又是什麼湯?好姐姐們,是不是毒藥,你們要把我毒死呢?求求你們饒了我。」

  小唐聽出這是應懷真丫鬟秀兒的聲音,不由皺眉。

  忽然聽裡頭笑了兩聲,起先那個丫鬟便道:「你這蠢丫頭,哪裡就要毒死你了?快些乖乖喝了,是為了你好呢!」

  秀兒又是哭道:「若不是有毒,你們為何不跟我說是什麼呢?我死倒也不怕的,好歹叫我見我們家姑娘一面兒……」

  那丫鬟便歎了聲,道:「你這丫頭果然是呆極了,這哪裡是毒藥呢?你聽著,這是避……」

  說到這裡,那丫鬟的聲音便放低了許多,小唐耳目極佳,卻明明白白地聽清楚了,心頭不由一震。

  只聽裡頭秀兒又抽噎了兩聲,道:「真的?謝謝姐姐們好心,我喝,我喝……再多喝一碗也是好的。」

  裡頭的丫鬟聽了,又是笑又是歎息,道:「這呆丫頭。」

  小唐聽到這裡,便忙邁步走開了,順著走廊而行間,卻更是憂心忡忡,難以開解。

  如此將走到平靖夫人臥房之外,見門口站著兩個丫鬟,房門緊閉,裡頭燈火輝煌。

  小唐左右看了會兒,不敢靠前,只顧仔細聽去,卻偏偏聽不到一絲聲響,他心焦如焚,忽然又懊悔自己為何沒有早一些找到應懷真,正在徘徊之時,便見有個丫鬟端著個木盆走了出來。

  小唐便不做聲,只等那丫鬟走了過來,才喚了聲,道:「小環姐姐!」

  小環聞言停腳,見是他,便笑說:「毅少爺還沒去呢?在這裡是做什麼?可還有事?我去告訴老夫人一聲兒……」

  說著正要走,小唐將她攔住,道:「不必告訴姑奶奶去,我沒有別的事,只是……小環姐姐,懷真……她傷的如何?」

  小環見問,才明白過來,便抿嘴一笑,道:「原來是問這個……」看小唐雙眸之中滿是憂慮,便忙止了笑,道:「少爺放心罷了,我們都看過了,雖然瞧著可怕,但畢竟都是些皮外傷,手腕磨破兩處,腳踝也像是崴著了,頸子上大概是被什麼枝子劃了一下,傷口不深……不要緊的……就是小姐的皮肉兒太嬌嫩了,一看倒像是極厲害似的。」

  小唐略松了口氣,心中卻仍還有一絲遲疑,只是卻不好開口問出來。

  小環卻心裡明白,見左右無人,便又低聲悄悄兒地說道:「除了這些傷外,就沒別的了……放心罷了,老天保佑,並沒有給禍害了。」

  小唐聽了這句,雙眼中竟一陣微微發熱,有些難受,一時說不出話來,想笑一笑,卻也笑不出來,便抬手在額上一按,忙先回轉身子去,此刻眼睛都已經濕了。

  半晌小唐才又回過頭來,面色已經平靜,眼睛仍是微微發紅,道:「多謝小環姐姐。」

  小環見他這樣,自有些明瞭他的心情,便微微點了點頭,道:「若真出了事兒,又怎麼做人呢?雖然如今好端端地,可若真傳出去,又有誰信什麼呢,必然會有許多是非口舌冒出來……少爺放心就是了,老夫人也都有吩咐,我們又都是跟著老夫人多年的心腹人,今晚上的事兒,我們死也不會對外面兒透露一個字兒的。」

  小唐見她果然明白,便才笑了笑,又看向那木盆道:「這裡是什麼?」

  小環道:「是小姐換下來的衣裳,夫人叫我拿去燒了。」

  小唐聽了,微微揭開那木盆上蓋著的一塊兒布幔,低頭看一眼,竟不敢細看,便忙又蓋好了,道:「燒了也好,燒了罷了。」

  小環也笑道:「少爺若沒別的事兒,那我先去了呢?」

  小唐便讓開一步,請那丫鬟先行。小環離開之後,小唐又看一眼前方那緊閉的房門,徐徐地出了口氣,才回頭往外也自去了。

  應懷真沐浴過後,平靖夫人所派的侍女給她的傷處小心上了藥,又換了乾淨的衣裳。

  那侍女便笑道:「姑娘穿上這身兒,跟先前氣質有些不同,卻像是換了個人兒,想必我們老夫人年輕時候也就是這個模樣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又看著衣裳的料子做工,心中一動,便道:「這個……莫非是太姑奶奶曾穿過的?」

  侍女道:「可不正是呢,雖然有了點年歲,這料子卻著實是極好,也難怪,老夫人的衣料都是上用內造的,有些是各地進貢的……都是極難得的呢。」

  應懷真道:「我也見這針織跟花樣跟別的不同,只是我怎麼好穿她老人家的衣裳呢?」

  侍女笑道:「難不成又如何,莫非穿我們的?那要折煞我們了……半夜三更,也不好去跟幾位小姐討罷了。」

  應懷真走到穿衣鏡前看了看,鏡子裡的人隱隱約約,似不像自己了,她想到平靖夫人年輕時候是如何的英姿颯爽,自己卻是這樣……便抿嘴笑道:「我哪裡配穿太姑奶奶的衣裳呢……好好地衣裳,倒給我穿壞了。」

  正說著,便見平靖夫人進來,聞言笑道:「你若不配,誰又配呢?又說什麼穿壞了?白放著才是擱壞了,只要你不嫌是我穿過的便罷。」

  應懷真便欲行禮,平靖夫人拉住她,道:「怎麼還改不了這多禮的毛病?」當下扶著她的手到了榻邊坐了,頃刻,丫鬟送了一碗人參定神湯上來,平靖夫人親督促看著應懷真喝了。

  半晌,應懷真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此刻才微微地神魂歸位了,便問道:「太姑奶奶,唐叔叔出府去了?」

  平靖夫人道:「已經去了,怎麼,你可有事尋他?」

  應懷真微微搖頭,道:「並沒別的事,只是想著……因為我又勞動這許多人……還未曾謝過呢。」

  平靖夫人笑道:「這是他應該的,又謝什麼?」

  應懷真低下頭去,略歎了口氣,才道:「這世上又哪裡有什麼應該的呢,非親非故,已經救了我兩次性命了……若加上那回太姑奶奶去我們府上的事,我欠了唐家三次了,只怕欠的太多,還不了。」

  平靖夫人握住她的手,道:「那就不用還,誰還敢跟你討不成?偏偏你身子這樣,又愛想這許多事!快些老老實實地給我早些安歇便是了。」

  應懷真才也笑了笑,當夜,便又同平靖夫人一塊兒安歇了。

  如此,應懷真在平靖府上又住了三日,才返回了應公府,此一回,隨行的卻有兩名侍衛,應懷真本想問他們是不是小唐所派,轉念間卻又罷了。

  回到公府之中,不免四處先請安,應老太君也並沒說什麼,只簡單問了幾句而已。

  李賢淑便領著應懷真回了東院,到了家裡,李賢淑就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把房門關上,應懷真見狀,心中一跳,便笑道:「大白天地,娘幹嗎關了門呢?」

  李賢淑回過身來,望著應懷真道:「這會兒沒有人,你快跟娘說實話,你不見了那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

  應懷真心中已猜到如此,便道:「又有什麼事兒?不過是因為貪玩兒睡著了,也沒跟人說……半夜才知道鬧出事來。」

  李賢淑冷哼了聲,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拉出來,道:「那這手上是怎麼回事兒?」

  應懷真一驚,不料李賢淑竟看出來了,才要扯謊瞞過去,李賢淑目光一動,眼神便直了,將她的領口微微一歪,果然看見脖子上一道半寸長的傷痕,雖已經癒合,卻仍是清清楚楚。

  李賢淑直著眼睛,便道:「這又是怎麼了?也是睡著了弄的?」

  應懷真忙把她的手推開去,便道:「這是……我因為摘花兒,給花枝劃了一下……手上不過是跌倒的時候磕破了,昔日我在泰州的時候不也經常爬樹鬧事,也常不免傷著這裡傷著那裡的,娘怎麼大驚小怪的呢?」

  李賢淑瞪著應懷真,半信半疑,當初平靖夫人派了阿慶來說了那一番話,雖然李賢淑似吃了定心丸,可心中卻仍不免懷疑。

  起初找不到應懷真之時,她本就急的半死,又偏偏聽進寶來稟告,說是滿城裡搜什麼江洋大盜,弄得陣仗非常,李賢淑雖不忍就往壞處想,可終究母女連心,那一夜她心驚肉跳,眼皮也亂跳不已,總覺得會出事,幾乎自己沖出府去找人罷了……忽然說是在平靖府裡睡著了,知道人到底無事,雖然安心,卻不能全信。

  此刻好不容易盼著應懷真回來了,李賢淑便想問個究竟,不料應懷真一口咬定是貪玩所致,其他的任憑她怎麼審問催逼,只是紋絲不吐。

  李賢淑不免又問秀兒,秀兒也一口咬定是在平靖王府,除了這個,卻像是個悶嘴葫蘆似的,讓李賢淑毫無辦法。

  李賢淑雖然狐疑,卻也拿她們沒有法子,三番兩次,把應懷真問的急了,她就拿平靖夫人出來做擋箭牌,李賢淑倒也無計可施,轉念一想,橫豎女兒是好好地回來了,何必非要多心生事呢?只得作罷。

  不料兩天后,因日色好,李賢淑正在院子裡閒逛,忽然吉祥派了個小丫頭來叫她,道:「二奶奶快去!秀兒姐姐跟伺候留芳姨娘的兩個丫鬟打起來了!」

  李賢淑正拉著一朵繡球花打量,聞言便不以為意,只淡淡道:「做什麼又打起來了?丫頭們打架也要叫我不成?讓吉祥把她們拉開就是了,若還不聽話,每個人打上十板子。」

  不料那小丫頭急得叫道:「不成的,吉祥姐姐說了,只叫二奶奶快去要緊!遲了是要命的!」

  李賢淑聽說的如此嚴重,微微一怔,忽然又想到秀兒正是先前跟著應懷真去平靖夫人府的……李賢淑心中轉念,一瞬間,雖是日頭底下,渾身卻有些微微發冷,當下李賢淑撒開那繡球花,便叫那小丫頭趕緊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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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7:10 |只看該作者
 ☆、第 94 章

  原來秀兒因為被金飛鼠所害,本來滿心惶恐,無法自處,不料平靖夫人接了應懷真去,她自然也一塊兒去了。平靖夫人府中的丫鬟們待她竟也甚好,秀兒被她們一番照料,才又像是活了過來,因又得知此事被隱瞞的十分妥當,外頭眾人都不知情,秀兒本以為是必死無疑的,如今竟然似柳暗花明,絕處逢生一樣。

  那些丫鬟們又百般地叮囑她,囑咐她一絲兒也不許透露那夜的情形,任憑是誰問,都只說在平靖夫人府上罷了,秀兒緊緊牢記。

  因此自從回了應公府,秀兒也是處處小心,李賢淑縱然問了她許多次,她雖然害怕,也只咬著牙只說在平靖府罷了。

  眼見過了幾日,瞧著並不曾有什麼異樣,秀兒那提著的心才算放下,這一日,她被吉祥派了去許源這裡拿一樣東西,誰知才走到門口,就見兩個丫鬟湊在一起,正說什麼「何曾有假?外頭已經傳了開去……都說那晚上是被個採花賊擄去了的……」

  秀兒聽了這話,頓時刺中心頭,渾身又冷又疼,急抽身想要走開,不料那兩個丫鬟眼尖,早已經看到她,便急忙叫道:「秀兒姐姐!」

  秀兒只當沒聽見的,低頭疾走,有一個便跳起來,跑上幾步將她攔住,道:「秀兒姐姐跑什麼呢?我們正想找你說話兒呢。」

  秀兒臉色發白,低著頭道:「誰又跑了?我只是有事罷了,沒空說話。」說著只是著急要走。

  那兩個丫鬟偏攔著她,見左右沒人經過,便把秀兒拉到那一叢的薔薇旁邊,道:「什麼事兒這麼急?我們有話問你呢。」

  秀兒道:「我沒空兒!」

  甩手只是要走,其中一個丫鬟就道:「你忙什麼呢,我們問的是一件要緊事兒……秀兒姐姐,你們姑娘不見的那晚上可不是你陪著的?你可告訴我們一句實話,究竟是怎麼樣呢?」

  秀兒聽了,未免勾起那噩夢似的記憶來,臉上又白又紅,只仍道:「什麼怎麼樣?我不懂這話。不過是在平靖夫人府上呢。」

  另一個丫鬟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可外頭有人說……姑娘是被個採花賊擄了去,故而那晚上外面才有好些人搜捕那賊,嘖嘖,聽說那賊糟蹋過好些名門大族裡的小姐……」

  秀兒靈魂出竅,顫聲道:「哪裡的話?你們、你們別瞎說!」

  兩個丫鬟因知道秀兒素來膽小怕事,又諒她不敢告狀的,便不懼她,就笑道:「我們只問個虛實罷了,這是外頭的說話,我們原也是不信的……試想倘若你們姑娘真個兒給那採花賊糟蹋了……又哪裡有臉回來呢?也沒臉活著了!」

  秀兒聽到這裡,臉上紫漲起來,豎起眼睛道:「你們、你們再敢亂說,我只告訴二奶奶去!瞧二奶奶怎麼制你們。」

  兩個丫鬟聽她如此說,倒是有些膽怯之意,其中一個便哼了聲,只說:「這不是我們說的,是外頭穿的,我們說的還算好聽的,外頭的那些話更不堪呢……你可別就這樣不知高低的告訴二奶奶去,若二奶奶知道了,頭一個要先把你打死呢。」

  秀兒聽了,果然是這個道理,便含著淚要走,兩個丫鬟見狀,倒有些得意了,便說:「好歹你告訴我們一聲兒呢?怎麼只顧要走,倒像是有什麼心虛似的。」

  秀兒難受之極,只是啞忍罷了。

  偏偏又聽她們陰陽怪氣地說道:「咱們還是別亂說了,這必然是他們外頭亂傳的,若真遇上這種事,哪裡就風風光光地回來了呢,還整日裡裝的無事人一般,豈不是個無恥娼婦似的人了?」

  秀兒聽到這裡,再也忍受不住,便道:「你們住嘴!」

  兩人一驚,秀兒羞怕極了,反而更有一股火沖上頭,便睜圓了眼睛罵道:「別跟我瞎說八道的,再說我撕爛你們的臭嘴!」

  兩個丫鬟聽了,都有些發怔,本以為是個任憑捏圓搓扁的軟柿子,倒沒想到發起火來,她們對視一眼,便道:「喲,我們好心好意提醒,你倒是發起火來,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另一個說道:「瞧秀兒這臉紅著急的模樣,這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被糟踐了的是秀兒姐姐呢……」

  話未說完,秀兒舉起手來,啪地一個耳光打下去,順勢便又揪住那丫鬟的頭髮,叫道:「我跟你拼了!」

  另一個丫鬟見狀,急忙上來拉偏架,秀兒被兩人打了幾下,滿心憋悶委屈,便發了瘋似的亂踢亂打。

  三個人混做一團,不可開交。正好有幾個經過的丫鬟見了,見狀不知如何,有認得她們的,便上來拉架,有看熱鬧的,便遠遠站著,有人就急忙回去跟吉祥說了。

  吉祥聽說打得不像樣兒,一邊也忙趕去,一邊又派人去叫李賢淑。

  兩個丫鬟打秀兒一個,自是不曾吃虧,其中一個丫鬟見人多了,便越發惺惺作態道:「真是何必!不過說了句玩笑話罷了,竟然動起手來。」

  秀兒哭得跌倒地上,披頭散髮說道:「你們兩個亂嚼舌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丫鬟便道:「天打雷劈輪得到我們?自先劈那沒廉恥的……」

  正說到這裡,便聽到有人慢慢地說道:「到底是哪些沒廉恥的,你倒是先給我說說呢?」

  兩個丫鬟聽了這個聲音,頓時如避貓鼠似的,雙雙發抖,便回過身來,向著來人行禮。

  這自然正是李賢淑及時趕來了,身後跟著如意和兩個婆子。

  見在場這許多人,李賢淑便先不忙著擺佈她們,只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咱們府裡有這許多閒人呢?平日裡安排點兒重活累活,竟不見一個人影在跟前兒!等看起熱鬧來就都來了?是不是都欠板子打呢?」

  說話間,眼睛微微地往周圍一掃,眾人見狀,哪裡敢逗留,忙都鷂鷹趕雀兒似的飛快四散逃走了。

  李賢淑見狀,才又往前走了一步,望著秀兒哭得如此模樣,便喝道:「住口!」

  秀兒一哆嗦,果然便不敢出聲了,李賢淑又看那兩個丫鬟,道:「你們方才說什麼沒廉恥呢?我聽著怪有趣兒的,給我也說說?」

  兩個丫鬟齊齊咽了口唾沫,其中一個還想著含混過去便是了,便笑著說道:「並沒什麼,只是跟秀兒姐姐開個玩笑,不料她誤會了我們的意思……」

  李賢淑聽了,又是一笑,道:「秀兒這丫頭實在是笨極了,跟了我屋裡這麼許久,竟也不知個高低,別人開個玩笑也聽不出來呢?」

  這丫鬟聽了,還當李賢淑信以為真,便也笑道:「可不正是的呢。」

  李賢淑又看秀兒,道:「秀兒你且跟我說,開什麼玩笑了,讓我也笑笑。」

  秀兒咬著牙,渾身只是哆嗦,哪裡敢說那些不堪的言語呢?

  那丫鬟也生怕秀兒會說出實情來,就又遮抹著笑道:「真個兒沒什麼,都是我們素來私底下的閒話罷了……」

  不料才說了一句,就見李賢淑轉頭看了旁邊的如意一眼。

  如意瞧見了她的眼色,即刻會了意,當下上前一步,揮起手來,「啪」地一個巴掌摑了下去,打得那丫鬟歪倒地上。

  如意便指著罵道:「二奶奶問秀兒話,輪得到你來亂放屁?再敢亂說一個字,就戳爛了你的嘴!」

  兩個丫鬟見這情形,才知道竟大不好了,頓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不敢做聲。

  此刻吉祥也早到了,見狀便忙也過來侍候。

  李賢淑見露天地下,人多眼雜,又怕隔牆有耳,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對如意道:「把她們三個綁了,扔到柴房裡,我要細細地再問!」

  如意應了聲,身後兩個婆子上前來,先把那兩個丫鬟拖住,推搡著就走,秀兒也呆呆地站起來,跟著要走,如意見她果然是傻傻的,便拉住她,小聲說道:「你還不站住?跟著瞎跑什麼!」

  那兩個丫鬟自被拖到柴房裡關了起來,李賢淑帶了吉祥如意,拉著秀兒到了空閒的一間上房,把門一關,叫吉祥守在外頭。

  秀兒慌裡慌張跪在地上,李賢淑坐在榻上,斜睨著她哭紅的眼睛,冷笑說道:「你可也給我聽好了,你把她們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給我說明白,再把你先前沒跟我說明白的那些個事兒,也一句一句地說的清楚妥當了,你但凡再給我扯一個謊,我就先戳爛了你的嘴,也好給她們兩個紮個筏子!」

  秀兒聽了這話,魂不附體,可牢記平靖府囑咐的話,仍是不敢就說的。

  如意勸了會子,秀兒哭道:「不能說,說了會害死人,二奶奶只打死我罷了……」

  李賢淑氣得不成,很想把她亂棍打死!如意安撫片刻,歎了口氣,道:「你竟是個傻子不成?二奶奶難道能害你?何況縱然你咬牙瞞著不說,難道回頭二奶奶不審問她們的?」

  秀兒抽抽搭搭,知道瞞不過去了,一時發呆。

  如意又溫聲軟語地道:「縱然是有天大的事兒,你難道就能自個兒扛了?你比得上二奶奶一根指頭?你說出來,二奶奶自有謀略應對呢!快點招了,大家安寧罷了。」

  秀兒聞言,心神崩潰,便大哭起來,終於便才說了。

  李賢淑在上聽了,臉色漸漸地白的像紙一般,三魂走了七魄,半晌無法出聲。

  且說秀兒跟兩個丫鬟打架,竟又引得李賢淑出面兒之事,片刻之間傳遍了院子,自然也傳到了三房的耳朵中去。

  許源耳目靈光,也是立刻就聽聞了此事,又打聽說是留芳的兩個丫鬟參與其中,又隱約知道她們嚼舌的是什麼,一時非但不惱,反而長笑起來。

  許源的貼身丫鬟喜鶯便道:「奶奶怎麼反笑了呢?她們鬧得這樣不像話,惹得二奶奶大怒,現如今把人綁在柴房裡,好歹是我們這房裡的人,不免臉上無光……又該怎麼辦好呢。」

  許源聞言,冷笑道:「臉上無光?這樣無光倒是巴不得,我還想要索性把這臉都抹黑了呢!再說她們又算什麼我們房裡的,只是那娼婦狐狸精房裡的!真真是天助我也,也是那個狐狸精太倡狂了,才容許手下有這麼愚不可及的小蹄子出去惹事……竟偏惹到賢淑嫂子頭上去,果然是壽星公上吊,活該嫌命長……」說著,竟又喜不自禁,笑得前仰後合。

  喜鶯不解,許源卻又斂了笑,仔仔細細飛快地想了一遭兒,便道:「快去,打聽一下二爺在哪裡,立刻請他回來!說有要事!」喜鶯聞言,不敢怠慢,忙出來叫個小廝去尋應竹韻。

  一個時辰之後,應竹韻才匆匆地從外進門,道:「又有什麼事兒呢?我才好生打發了宮裡來的于公公,你就催的什麼似的,給人一刻兒喘息的功夫都沒有。」

  許源聽說宮裡來人,不免問道:「于公公做什麼來我們這邊兒,不是該在那府裡去的?」

  應竹韻道:「這不是樹大招風?自然是因為聽說咱們近來跟平靖夫人府裡交往甚密,所以這位於公公特意過來熟絡熟絡,之前哪裡肯來我們府裡坐坐兒呢。」

  許源聽了,便道:「倒也不知道含煙在宮裡怎麼樣呢?」

  應竹韻歎道:「還只是個美人罷了,一直都還沒侍寢呢……日子長著,且慢慢熬罷了……不過瞧于公公的態度倒是熱絡許多,大概好事將近也說不定。」

  許源便道:「這必然是看在平靖夫人的面兒上,所以高看我們一眼了……細細想來,竟是因為懷真才有這份兒臉面的呢?」

  應竹韻聽了,才也一笑道:「可不是呢?我哥哥那樣出色,這女孩子也是比別人出色,先前我說她比應翠應玉強,你竟還不忿呢。」

  許源便也陪笑道:「我只是婦人淺見,又哪裡比得上爺呢?」

  正說到這裡,忽然外頭有小丫頭來說:「姨娘請三爺過去呢……」

  應竹韻聽了,知道是留芳相請,才要過去,許源拉住他,對外頭道:「你先回去,就說三爺片刻就去。」

  應竹韻見狀,知道有事,便不忙著走,回頭問道:「怎麼了?」

  許源望著他,冷冷笑了笑,道:「只怕我跟爺說了,倒要壞了你的興致了呢。」

  應竹韻便問如何,許源立刻就把留芳兩個丫鬟跟秀兒吵嘴打架之事說了,又把吵嘴的內容也說了,又說李賢淑如何如何大怒,如今捆住兩個丫鬟要再審。

  應竹韻聽了,瞠目結舌,許源便道:「你方才還贊懷真,如今你且瞧瞧,咱們房裡的人竟公然不把人當人看呢!下午喜鶯還抱怨說連累我們三房臉上無光,可是這哪裡是我能管得了的?只因她是太太給的,你又喜歡的心頭肉一樣,我哪裡敢有半個字兒說她?平日裡加倍小心怕得罪了還來不及呢!就連她那兩個丫鬟,也是看著她自個兒喜歡,從別的地方挑上來的,倘若是我帶出來的丫鬟,又哪裡敢說這些該撕爛嘴挨千刀兒似的鬼話?」

  應竹韻已經恨得牙癢,臉上色變。

  許源說了一番,瞧著臉色,不免火上澆油,又道:「如今我可是不知該怎麼辦好了,因我先前曾得罪過賢淑嫂子,好不容易費盡心思地才又緩和些,偏又出了這件事兒,賢淑嫂子那邊若是以為是我挑唆的人說這些沒天理的話……又該怎麼說?只怕這一得罪,就再是好不了的了!爺那姨娘我自然也管不了,但凡一伸手,太太那邊自然就怪我吃醋拈酸,豈不是又得罪太太了?所以我就趕緊找三爺回來,只求爺做主,要怎麼樣就快些想法兒罷了!」

  應竹韻聽到這裡,心火高熾,跺了跺腳,冷道:「這件事兒你不用管!真真是反了天的蹄子們!」說著,便轉身一甩簾子出門去了。

  許源見他走了,才一笑,忙也到了簾子邊兒上,只是細聽那屋裡的動靜。

  應竹韻含怒來到姨娘留芳屋裡,留芳忙迎了,見他臉色不好,微微一怔,才要出聲,應竹韻已經舉起手來,一掌摑了過去。

  留芳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歪在桌子上,她自從給了應竹韻,從來千依百順,十分恩寵,又哪裡會動她半個手指,頓時又怕又氣,哭道:「爺做什麼打我?」

  應竹韻指著她,含恨帶怒地說道:「只因你是太太給的,我格外疼惜,不料竟慣的你什麼規矩都不知道了,還縱容你的丫鬟出去嚼蛆!竟是誰給你那麼大的膽子,又是從哪裡聽來的那些混帳狗屁話?」

  留芳這才知道是為了什麼挨了這一巴掌,起初她叫人請應竹韻,本也正是想給自己的丫頭說個情,好叫應竹韻跟李賢淑說情,放了她們罷了,不料還來不及開口,應竹韻已經盛怒。

  留芳便不敢再說,只委屈道:「我何嘗縱容她們了,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只以為她們做了什麼得罪了二奶奶呢……關我什麼事呢?」

  應竹韻冷笑道:「你打量我是傻子呢!竟敢說你不知?若不是你指使的,她們竟敢私自胡說?你只給我聽好了,從今往後,好生管好你的嘴,倘若再給我聽到你一絲兒不好,別說你是太太給的,就算是老太君給的,我拼著得罪了太太老太君,便把你或打或賣,你不要怪我無情!」

  留芳本還想要狡辯,聽了這話,便有些害怕,竟哭了起來,還要喊冤,應竹韻卻已經看也不看她,轉身一腳踢開門走了出來。

  應竹韻因為盛怒,聲音自然極大,那邊房裡許源聽得明明白白,一時極為稱願,冷笑著想道:「好淫婦,今兒才見你的下場!」

  喜鶯在旁聽著,這才明白許源的意思,一時也笑道:「奶奶果然了得,這才叫人痛快呢。」

  許源望著她,忽然心頭一動,見應竹韻還未回來,便拉住了道:「前些日子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兒,你可想通了沒有?」

  喜鶯一怔,便紅了臉,猶猶豫豫道:「這……」

  許源道:「你不用怕,如今我也是想通了,咱們爺這個性子,今兒愛紅,明兒喜綠……總要新鮮的陪著才好,如今正好那狐狸精失了寵,咱們還不趁她病,要她命呢?正好扶了你上來……不管如何,你好歹算是我心腹的人,比那些髒三五六的強不知多少!」

  喜鶯聽了,含羞不語,許源見狀,知道她已經是肯了,便點了點頭。

  此後,那兩個丫鬟便給打了一頓,賣了了事。留芳自此便失了寵,不幾日,喜鶯便由許源做主,又回了老太君跟夫人,成了應竹韻的三房妾室。

  只不料自此之後,便又有些流言蜚語地四處傳揚,應公府內因為被李賢淑壓著,倒是不敢傳的太甚,可畢竟也有一半兒的人知道了。

  李賢淑因為從秀兒口中得知了實情,大驚之餘,差點厥過去,多虧如意跟吉祥兩個,撫胸捶背,又叫拿安神湯上來。

  李賢淑好歹緩過勁兒來,雖嚴密叮囑丫鬟們不許透露半個字兒,也並不再質問應懷真什麼,只仍似沒事發生、全然不知一樣……私底下,卻委實地大哭了幾場。

  李賢淑並不怪應懷真故意隱瞞著不說,委實是此事太過駭人聽聞,若當時她知道實情如此,只怕即刻就要死過去……只是聽著秀兒一句一句地說,那顆心就也像是被刀子淩遲一樣,一片一片地疼。

  何況應懷真出了事受了苦,她當娘的有心無力,如今好歹經過了此事,何必又再追問著,讓孩子難過呢?因此李賢淑只是強忍。

  因為流言傳開,李賢淑自也知道,但因開始便拿了那兩個丫鬟紮筏子,其他的人看在眼裡,自然懼怕。

  又因李賢淑素來帶人恩威兼施,便都不敢也不肯大肆非議,李賢淑面上雖則無事人一樣,其實心中是難受萬分,雖然看著應懷真如今是好好地,心中欣慰,然而想到女孩兒的名聲被毀了,以後只怕……

  李賢淑想一陣兒,便哭一陣兒,又不敢給人瞧見,只是躲起來傷心罷了。

  此時此刻,李賢淑便更想念應蘭風,想他若是在身邊兒,倒也可以出個主意,她自也有主心骨,如今這樣緊要的時候他偏偏不在,李賢淑越想越是傷心,又有幾分恨應蘭風,又後悔自己當初怎麼就放他出去了,怨天怨地,悲苦淒涼,回頭還要抹了臉只做平常。

  幸而雖然有些傳言四散,然而應老太君卻並不理論此事,李賢淑每日提心吊膽,又想著倘若應老太君說起此事,她該怎麼應對,想來想去,終於把心一橫,打定了主意,心中只是想:假如應公府容不下應懷真,那她就帶著懷真離開罷了!一輩子嫁不出去那就不嫁便是了。想應蘭風最疼應懷真,若他在家裡,必然也是一個想法兒。

  因為想通了這一則,李賢淑心裡反倒是舒坦了一些。

  這一日,李賢淑跟許源兩個在上房說事兒,李賢淑因心裡壓著應懷真的事,沉甸甸地,未免有些神不守舍,許源明白她的心思,就也不引她說話。

  如此過了一會兒,外頭忽然有小丫鬟來到,說道:「二奶奶,老太君那邊傳,叫二奶奶立刻過去。」

  李賢淑聽到說「傳」,一個激靈,便清醒過來,心底想該來的終究要來了,此刻倒也不怕了,反而立刻從炕上跳下地來,一時之間渾身戒備,就宛如要去打仗一般。

  李賢淑攥著雙手,深深地吸了口氣,一揚頭,往外便去。

  許源在後看著,此刻倒也略有些為她擔憂,就也放下手頭的事兒,跟在後頭一塊兒去了。

  且說李賢淑氣昂昂地進了應老太君房中,已經做足了撕破臉離開應公府的準備,因此面上反而淡淡地。

  行禮過後,忽然見屋內除了應老太君外,在座的還有應夫人,除了應夫人,卻還有另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正是多日不見的郭建儀。

  自從那日無意中窺破郭建儀對應懷真的心思,李賢淑夾槍帶棒地說了一番後,郭建儀便告辭離去,他涵養極好,城府且深,形色裡自然看不出分毫不妥,只不過就那日起,再也沒見著他罷了。

  李賢淑偶爾自忖,雖覺著自己有些許冒失,必然是得罪了郭建儀了,但是在那種情形下,除了那樣又該如何?不過是為了應懷真好罷了,因此便不再惦記此事。

  此刻忽然見他來到,李賢淑不明所以,就看了郭建儀一眼,不料郭建儀舉起手來,鄭重其事地向她行了個禮,口稱:「二奶奶。」

  郭建儀素來見了她,只稱呼「表嫂」,李賢淑乍聽他這樣相喚,更不明所以,卻也顧不上理他,只看向應老太君……此刻李賢淑更看得明白了幾分,卻見應老太君面色倒還平常,只有應夫人,滿面陰雲,竟是掩不住的怒意似的。

  李賢淑見狀,更確信是自己心中所想,便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問道:「不知老太君喚我來是為了何事呢?」

  應老太君微微歎了口氣,抬眼看向李賢淑,卻又笑了笑,道:「倒是一件好事的。」

  李賢淑一怔,便皺起眉來,疑惑地問道:「好事?」

  應老太君點了點頭,看了郭建儀一眼,才緩緩說道:「建儀這番來……是來求親的。」

  李賢淑越發大惑不解,皺著眉問道:「求親?」

  李賢淑心中一瞬恍惚,不明白郭建儀這會子求的哪門子親,又是跟誰求親,又為何特特地把她叫了來……又想:應老太君叫她來,莫非不是為了應懷真那件事興師問罪的?

  李賢淑腦中想的太多,紛繁雜亂,一時竟反應不過來,應老太君在上見狀,便笑道:「建儀,你說就是了。」

  郭建儀始終面色平靜,雙眸更是清明如水,聞言便轉身面向李賢淑,正色說道:「我的心思,只怕二奶奶早也知道,我如今登門,是為了求親而來,建儀……想請二奶奶答應,將懷真妹妹許配給我。」

  郭建儀說完之後,向著李賢淑端端正正,躬身長揖下去。

  李賢淑做夢也想不到竟有此事,一時以為自己真個兒是在夢中?又或者思慮太盛,聽錯了,越發呆愣在當場。而許源正要進門,忽然聽了這話,頓時也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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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7:41 |只看該作者
 ☆、第 95 章

  這日,唐紹正跟人交了班,回到了侍衛房門口的時候,便聽見裡頭有人吵嚷,說得像是極熱鬧的。

  唐紹不以為意,因這些執金禦都是勳貴子弟出身,聚在一塊兒閑來無事的話,玩鬧的法子是最多的,唐紹只以為他們又不知在鬧什麼罷了。

  誰知耳朵一瞬,便聽有個人道:「那晚上應公府是死了個車夫的,隨後就有人說他們家小姐不見了,再然後……就滿城地找了起來,更是特意開了城門跑出去……就算是搜捕江洋大盜,怎麼竟趕得這麼巧兒呢?」

  唐紹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有了數,因這幾日他也聽說了些流言蜚語,雖然暗暗替應懷真擔憂,可也並不相信罷了。此刻聽到自個兒的同僚在大肆張揚,便微微一哼,徑直推開門便走了進去。

  那些少年子弟正在興頭上,紛紛起哄著,一見是他回來了,頓時鴉雀無聲,原來都知道那夜是小唐主事的,便有些忌諱,不敢再肆意胡說。

  唐紹卻笑嘻嘻地,道:「你們在說什麼,也說給我聽聽呢?」

  那原先正眉飛色舞說話的那個,因見唐紹向來都是一副笑面,人人都喜他好相處,還以為他並不在意的,便道:「紹哥兒來的正好,我們說的正是應家小姐失蹤那一夜的離奇故事。」

  唐紹慢慢走了過來,道:「失蹤?果然是好生離奇,我竟不知道的……哦,是了,你莫非指的是應公府我那位妹妹?」

  眾子弟見狀,都察覺有些不對,便不敢如先前一樣嬉笑,有那些機警的,便後退了出去。

  這說話之人卻偏是個沒眼色的,竟沒看出來,便仍是笑道:「可不正是麼?你猜怎麼著,那晚上搜捕的那名大盜,正好兒是……」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唐紹一抬腳,猛然一記窩心腳直踹了過去,那人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眼前影子一動,整個人騰雲駕霧似的倒飛出去,狠狠地砸在一張桌子上,把那桌子也撞得飛了出去。

  唐紹才踹了一腳後,便縱身又跳過來,不等那人起身,便抬腳輕輕地踩在他的雙腿之間,只一用力,嚇得那人一動也不敢亂動。

  唐紹不緊不慢地將雙手抱在胸前,挑眉道:「是什麼呢?繼續說,我聽著呢。」說話間,那腳上微微用了五六分力道。

  那侍衛正緊張地垂眼看著,被他一踩,頓時疼得慘叫數聲,道:「紹哥兒饒命,有話好好說就是了!何必如此!」

  此刻有那些跟著侍衛相好的人,眼見如此,不免便想出頭,唐紹冷哼道:「誰上來一步試試?我先把他閹了,再跟你們做一場,看看是誰生誰死!」

  那些人投鼠忌器,不免也說好話,只說是玩笑而已,不必當真。

  唐紹掃了在場眾人一眼,才又緩緩道:「什麼玩笑話?我奉勸各位也積點口德,倘若是你們家的姐姐妹妹被人說的這樣不堪,你們難道會無動於衷?何況平白無故污蔑一個女孩子的清白,跟逼人家去死有何區別?你們竟說是玩笑?」

  那些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有那家中有姐姐妹妹之人,不免就低了頭。

  地上那人便求說:「好紹哥哥,原本是我錯了,是我一時胡唚罷了,你且饒了我,我再不敢了。」

  唐紹便笑道:「如今我逼著你,你自然是說軟和話,回頭我又怎麼知道你亂嚼些什麼呢?我只明白跟你說:你若是不知實情,且不用憑著那些沒根沒據的話亂猜亂傳,你大可過來問我罷了,那夜我那妹妹好端端地安歇在平靖夫人府上,你若再不信,咱們便一塊兒去問我太姑奶奶罷了,然而我那妹妹是平靖夫人的心頭肉,老人家疼得眼珠子一般,見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定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你覺著如何?」

  那人見他雖仍是笑眯眯地,話中卻字字帶刀,額頭便見了汗,京中誰又不知道平靖夫人?不說別的,且說去年因平靖夫人做壽,前去拜夀的文武百官比上早朝還要齊整,工部有個侍郎大概是喝醉了酒,便失言說了一句「一介女流罷了,何必興師動眾」云云,不料這話不知如何竟傳到了皇上耳中,竟然龍顏大怒,立刻下旨把那侍郎革職查辦,這也算是本朝史上絕無僅有的一位倒楣侍郎了。

  因此這人只顧求道:「紹哥兒,我果然是信服了,原本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再不敢犯了,若還敢,便立刻天打雷劈!」

  唐紹又才將腳撤開,笑道:「這樣也罷了,只以後倘若我再聽到有人亂嚼什麼,我也管不過來,就只唯你是問。」

  那人才松了口氣,聞言冷汗便又冒了出來,卻只能滿口稱是。

  唐紹看時候差不多了,便出宮往家裡去,走到半路,便看到小唐也騎著馬兒在前,眼見是剛從禮部回來,唐紹忙打馬追上去,口稱:「三叔!」

  小唐回頭見他,便笑問:「下午不當值?」

  唐紹道:「因明兒要出城操練,數日才回,統領大人才特給了這半日時間。」

  小唐點點頭,忽地想到上回之事,便笑而不語。不料唐紹打馬往前幾步,轉頭打量小唐,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小唐便問道:「怎麼了?可有話說?」

  唐紹便先笑一笑,才道:「三叔……我有件事兒想要問你呢……你可聽說近來,有些人胡說八道,有關懷真妹妹的?」

  小唐聞言,便淡淡道:「既然知道是胡說八道,又何必在意。」

  唐紹琢磨了會兒,終於鼓足勇氣又問道:「三叔……怎麼他們說那晚上應公府死了一名車夫呢?」

  小唐哼道:「傳的可真快,京城裡哪天不死幾個人的?應公府那名車夫酗酒猝死,不曾去接人,那府裡偏還只以為他去了……姑奶奶那邊因沒見著懷真,又看公府的人來找,便也以為接了去,因為都慌張極了不曾細問,兩下裡便鬧了誤會。最後才發現那車夫原來是死了沒去接,而懷真也好好地在姑奶奶處,你可明白了?」

  「我道是呢!」唐紹連連點頭,又問道:「那麼……那夜三叔搜查什麼江洋大盜的事兒,又是如何的?」

  小唐淡淡掃他一眼,道:「怎麼又問這個?索性跟你說也無妨,那賊人是刑部追查數月的一名重犯,前幾日終於尋到他的蹤跡,刑部的人怕人手不夠,所以特意向我求助,從大理寺請調了幾名好手,原本早就定下那夜拿人,誰知竟湊了巧,鬧出這許多流言來,畢竟不知怎麼樣……這件案子還有的查呢,過些日子就都知道了。」

  唐紹聽了,一面兒釋疑,一邊兒犯惱,便對小唐道:「三叔,叫我看,這裡頭指不定是誰弄鬼呢?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也捏做一塊兒,好端端地就往懷真妹妹身上潑髒水,真真是居心險惡,可別被我知道是誰,不然的話一頓打死!」

  小唐聽了,便望著他笑起來,唐紹又道:「三叔,你近來也沒去看望懷真妹妹麼?也不知她好不好呢?」

  小唐道:「懷真看似柔弱,實則是很有主見的孩子,不必擔心她。」

  唐紹實則是想攛掇小唐此刻去應公府,他正好兒也可以趁機一塊兒跟著了……等明日出城操練,又要許多日子才回來,還不知何時能見著人呢。

  不料小唐聽他試探著問,也早明白他的意思,偏假裝不知道的,竟不肯鬆口。

  兩人一廂走著,唐紹心懷鬼胎,總想找個法兒去跑一遭兒才好,一時並沒有出聲。

  正走過朱雀大街,眼見左拐不遠就是應公府了,唐紹心急如焚,正要再提此事,小唐忽然喚道:「盧大人,季大人,兩位這是……」

  小唐一邊兒說,一邊兒便翻身下了馬,往前幾步,向著兩個人行禮。

  唐紹定睛一看,才見著前方不遠處,站著兩名朝臣,唐紹依稀認得,左邊那個高瘦長須的是吏部的盧侍郎,右邊那位圓胖短須的,則是工部的季郎中。

  唐紹忙便也翻身下馬,只不知是否要上前拜見,卻見兩位大人也拱手向著小唐行禮,口稱「唐侍郎客氣」等話兒,唐紹見狀,也上前見禮,兩人打量著唐紹,又咱他「年少英武,前途無量」。

  寒暄片刻,忽然小唐問道:「兩位大人這是要去往何處?」

  此刻唐紹也瞧出來了,今兒這兩位大人不曾穿朝服,然而打扮穿戴的卻跟素日不同,盧侍郎身著吉服,而季郎中所穿的看似也是一件新衣。

  聽小唐問,盧侍郎便笑道:「不瞞唐侍郎,我跟季大人今兒是受人所托……到應公府去提親的。」

  小唐微微一怔,便道:「哦?不知是何人所托,向哪位小姐提親呢?」

  季郎中笑呵呵地說道:「那人唐侍郎多半也認得,正是我們部裡的郭郎中。」

  盧侍郎見左右無人留意,也低聲道:「是向應公府應蘭風大人的二小姐提親。」

  小唐聞言心中震動,一時竟不言語,唐紹卻忍不住,問道:「你們說的二小姐,難不成竟是懷真妹妹?」

  季郎中笑道:「對對對,正是這位懷真小姐,沒想到郭大人耽擱如今……心儀的竟是這位。」

  盧侍郎略略點了點頭,揣手看天歎道:「唉,到底還是有些年少輕狂啊。」季郎中聞言,便輕輕咳嗽了聲。

  兩人說了幾句,不敢耽擱,便向著小唐辭別,雙雙往應公府去了。

  小唐回過頭來,忽然間唐紹呆呆地站在身後,一臉的如喪考妣,小唐倒是明白他的心意,便在他肩頭一拍,道:「還不走?」

  唐紹似要哭出來,忽然問道:「三叔!那個郭郎中,他不是懷真妹妹的表舅嗎?他……怎麼好去求親呢?」

  小唐笑道:「只是名頭上的罷了,若他真的有意於懷真……倒也不是不能的。」

  唐紹聽了,恨得無法言語,拼命跺了跺腳,倒不知該怎麼發洩。

  小唐笑著推他一把道:「做什麼呢?給人看了像是什麼,走了。」

  唐紹無法,低頭耷腦地跟著,才翻身上馬,又忙問小唐道:「三叔,你說應家能答應這門親事嗎?」

  小唐回頭,正對上少年期盼的眼神,小唐想了想,便道:「這個我又如何知曉呢?」

  唐紹竟又問道:「那麼……懷真妹妹可喜歡郭郎中?」

  小唐怔了怔,轉頭看向前方,半晌才又笑道:「你今兒怎麼這許多問題的?趕緊走了。」說著便不理唐紹,打馬便先行一步。

  唐紹唉聲歎氣,回頭看一眼應公府的方向,萬般牽掛,仍是隨著去了。

  小唐回到府中,正趕上丫鬟來傳他,便先去見唐夫人。

  行了禮,唐夫人道:「你同明慧親也訂了,今兒我又找人算了日子,八月二十三是黃道吉日,所以跟你商議商議,你覺著八月成親如何呢?」

  小唐聽了,隔了會兒,才說道:「一切都由母親做主就是了。」

  唐夫人聽了,十分高興,便又說:「你既然沒有異議,我也就放心了……先給你把親事辦妥當了,你妹妹也好出嫁了。」

  小唐微微低頭,道:「是。」

  唐夫人見此事妥當,便又問道:「是了,你從外頭來,沒聽說什麼話?」

  小唐便道:「並沒什麼,母親說的是?」

  唐夫人道:「沒什麼就罷了,只是這幾日我不見懷真那孩子過來……有些想念,她近來可好?我前兒怎麼隱約聽著又病了呢?」

  小唐道:「只是偶感風寒,如今已經好了,娘不必擔心。」

  唐夫人便點了點頭,又笑道:「說起來我倒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兒,先前肅王府向你妹妹求親後,懷真冒雨來的那趟,明慧竟有些不大高興似的,在我這裡說了幾句……後來懷真來的就少了,偏偏那一次她來了,明慧也在府裡,只不知道怎麼著,她才來就又走了,我一直都想問問,這莫不是明慧又欺負她了呢?不然怎麼好不容易來了一趟,誰也不見就去了?以後也再不曾來過的?」

  小唐聽了,便只好一笑,勸道:「多半是他們府裡有事兒,加上先前她外公去世,多半是因為這些心情不快,所以不愛動罷了。母親不必掛心。」

  唐夫人才歎了口氣,道:「懷真倒是懂事的,明慧……有時候嘴上不饒人,以後只不知道你能不能管得住她呢?」說到這裡,自個兒又笑起來,道:「我是老糊塗了,說這些做什麼?沒得讓你以為我在抱怨你媳婦兒呢,以後自是你們一塊兒好。」

  小唐笑道:「母親又說哪裡話,您說的我自也明白……以後,且再說罷了。」

  唐夫人便也道:「正是呢,憂心太多也是無用,罷了。」

  小唐便告辭母親,自回到房中,走到桌邊上坐了,卻見那白釉玉壺春瓶裡的那支月季已然凋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淡黃色的花芯子,孤零零地銜著一片花瓣在上頭。

  而桌上也落了許多花瓣,堆在一塊兒。小唐舉手拈起一片花瓣,放在眼底看了會兒,心中忽然無端煩躁,慢慢地把那花瓣捏在掌心,輕輕揉了揉,忽然舉拳在桌上一捶,暗力震得桌上的花瓣紛紛跳飛起來,花芯上唯一的那片花瓣便也墜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在應公府上,郭建儀進門之時,應玉正在東院裡跟應懷真說話兒。

  應玉因隱約聽了幾句閒話,心裡又驚,又是替應懷真不平,偏偏她要來之時,應翠且又攔著她,兩人還鬥了幾句嘴,應玉不免滿肚子氣。

  應懷真正采了許多玫瑰花瓣,正在擺弄,應玉一進門便嗅到滿屋子花香,頓時愜意起來,便爬到炕上,道:「你又在做什麼?滿世界一團亂,你這裡倒是好極,真真是個甯馨兒!」

  應懷真聽了「甯馨兒」之說,也不由一笑,便道:「又亂個什麼呢,‘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罷了。」

  應玉「噗嗤」便笑了出來,道:「我的好妹妹,這句話說的,又超逸又見修養,真真讓我對你五體投地。」

  應懷真笑看她一眼,也不言語,低頭用一塊兒薄薄地絹布,把搗碎了的玫瑰裹住,往小白瓷盅子裡擠汁子。

  應玉便探頭過來,打量著問:「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應懷真道:「我近來收集了好些玫瑰花瓣,用不了,聽說做胭脂膏子是最好的,我試著搗弄搗弄。」

  應玉頓時喜道:「你弄出來的必然是好的,若真做出來了,可得先給我一份兒?」

  應懷真也笑道:「你若不嫌,先給你如何?」

  應玉滿懷欣喜,一時抓耳撓腮,便恨恨道:「最好是只單給我,別的人一概不給!眼饞死她們……哼,一幫子沒心肝兒的……」

  應玉說到這裡,忽然打住,便看應懷真,生怕她多心。

  不料應懷真道:「人家是知道避嫌,倒也無可厚非,誰都像是你一樣呢。」

  應玉聽了這話,就明白她已經是知道的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妹妹,你說什麼,你真的都已經知道了?」

  應懷真道:「別搗亂呢,快把手拿開。」

  應玉哭笑不得,道:「究竟是哪頭兒的事兒大呢,你竟這樣……真真是……看著你這樣讓我心裡欣慰,但卻又有些替你憂心。」

  應懷真聽了,就才停了口,便道:「你又憂心什麼呢?有我娘一個憂心就夠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

  原來這些日子,李賢淑雖不曾質問應懷真什麼,但是應懷真又怎能看不出來的?常常出去半日,回來後眼睛還是紅的,看她的眼神也不似先前似的明亮,反而每每是含愁帶憂。

  那天秀兒跟兩個丫鬟打成那樣,應懷真自也聽說了……雖然此後李賢淑不許別人對她透露一個字,但自從那日後,秀兒便給撥到了如意手下,應懷真問起來,李賢淑只道:「我見著她伶俐,就叫她跟如意學些管家的本事,抬舉她呢。」

  應懷真心裡就猜必然有事,她雖想把秀兒調回來,可看著李賢淑發紅的雙眼,卻一時說不出口了。

  此後她抽空便偷偷叫人傳秀兒過來說話,秀兒果然來了,卻並不說其他的如何,只說跟著如意,見的人反比在她身邊兒要多,因此也很長了些見識,應懷真見她不似悲戚之狀,才又放她去了。

  且說應玉聽了應懷真感慨,見屋內又無人,便道:「咱們兩個素來很好,誰也不瞞著誰,索性就說句實話……我跟那些沒見識的小人不同,他們暗地裡說的那些,我是一個字兒都不信,我猜:必然不知是誰在亂嚼舌要毀你呢……」

  應懷真笑道:「又何必巴巴地提起來呢,一提反倒像是上心了。」

  應玉急道:「我自然有要提的道理,雖說不該理會那些子虛烏有的,可是倒也該好好地為自己將來打算打算……像是你這樣好的,總要也尋個舉世無雙的人來配才好……」

  應懷真便笑道:「阿彌陀佛,你快住嘴罷了,我都替你羞,無端端說什麼這些了,既然你同我說實話,那我也同你說一句交心的,外頭有這個惡名,我倒是不怕,若真的有人信了遠了我,我反倒感激……橫豎我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嫁人的,如此一來,省了多少麻煩。」

  應玉聽了這樣的話,一時聞所未聞,竟似聽了「歪理邪說」一樣,瞠目結舌了半天,道:「神天菩薩,今兒我才對妹妹你真真地另眼相看了,你……你……」她結結巴巴說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忽然喜道:「若真不嫁人……這樣兒倒也是好!豈不是跟平靖夫人一個樣兒了?怪道你們兩個投緣!」

  應懷真見她乍驚乍喜,心裡只覺著好笑,才要叫她住嘴,只聽外間有個小丫鬟跑進來叫嚷道:「吉祥姐姐,出了大事兒了!」

  應懷真跟應玉雙雙停口,便聽是什麼大事,果然吉祥問道:「慌裡慌張的,什麼了不得的呢?」

  那丫鬟道:「可不正是了不得的?是郭小舅爺上門求親來了!」

  吉祥聽了,果然大驚,忙問道:「說什麼?是小舅爺?又是向哪位姑娘求親呢?」

  此刻在里間,應玉也是大惑不解,一邊兒聽著,一邊兒握住應懷真的手,呆呆說道:「天呢,難不成是跟我姐姐?我聽說……」

  才說到這裡,忽然聽那丫鬟道:「哪裡是哪位姑娘,豈不正是我們姑娘?不然我又怎麼說是大事呢!」

  吉祥尖叫一聲,不知所措,裡頭的應玉也張大了嘴,就怔怔地看向應懷真,問道:「妹妹,你可聽見了?我沒聽錯罷?」

  應懷真低頭不語,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般,此刻吉祥便跑進來,道:「姑娘你可聽見了?是小舅爺他……」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挪下炕來,穿了鞋子,往外就走,走到門口忽然又折身回來,到裡屋床邊兒取了一樣東西,才又回來。

  此刻應玉也已經跟著下來,匆匆便問道:「你莫非要過去看看?」

  應懷真點點頭,應玉已經迫不及待,便催著一塊兒,兩人於是出了屋子,一路上走得極快,頃刻便到了老太君的房門外,卻見許多丫頭們聚攏在那裡,一見她們兩個來了,忙都退後,有一個才要通報,應玉便制止了,只叫不許出聲。

  應懷真走到門口,隱隱約約聽到裡頭李賢淑問道:「你……是說我們家的懷真……?」聲音裡十分遲疑。

  卻聽郭建儀的聲音,道:「正是懷真妹妹。只因我娘這幾日身上不好,無法親自前來,少不得便由我前來了……只是我也相請了吏部的盧侍郎跟工部的季郎中,此刻他們應該是在跟老爺說話。」

  應懷真聽了,便握緊了手中的香包,兩顆朱紅色的琉小圓璃墜子隨著動作微微搖晃。

  李賢淑沉默片刻,才說道:「可是、這樣事出突然……何況,何況懷真年紀還小著呢?」

  郭建儀道:「娶妻當娶賢,懷真妹妹的人品我是素來敬重的,但我也明白她年紀尚小,二奶奶怕不捨得,現如今我只是想求把這門親事訂下,等妹妹及笄了之後,再議婚嫁不遲。」

  李賢淑聽了這話,微微動容。滿心滋味難以描述,本以為得罪了郭建儀,他再不上門的了,不料此刻回來,竟是為了此事。

  想此刻外頭正是風言風語之時,郭建儀不可能絲毫也不知,他卻不避嫌疑,竟敢在這個時候上門求親……李賢淑心中感慨之餘,不由是也有些感激的。

  李賢淑定了定神,飛快地想了一想,便委婉地說道:「然而……然而二爺如今不在家,何況懷真那個孩子,被我慣壞了,此事究竟如何,我倒還要問過她的意思才是……」

  裡頭眾人是什麼反應且不知道,只說門口上,應懷真雖一字未發,應玉卻已經忍不住了,握住應懷真的手,急著說道:「這還用問個什麼又想個什麼?小表舅的為人咱們都是知道的,難得他看上的是你……還不趕緊答應呢?」

  應懷真聽了這句,微微皺眉,應玉道:「你怕羞不肯說,我進去給你說!」

  應玉說著,便要掀開簾子進內,應懷真忙拉住她,道:「不許去!」

  應玉呆了呆,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誰知此刻,里間聽見了動靜,便問是誰在外頭,應懷真跺了跺腳,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應懷真也不理應玉,一口氣跑開,卻又猜李賢淑會回家去找她,便不想回屋。

  她心中慌亂,信步亂走,等回過神來,卻見自己這會兒所在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昔日應含煙求她去跟郭建儀通信兒、讓他來相見的牡丹亭裡。

  此刻牡丹花期已過,滿園只是一片蒼翠蔥蘢,應懷真走到欄杆邊兒上,俯身看去,想到昔日兩人相處的情形,心中越是左右為難。

  正在發呆,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道:「到處都不見你,我就猜你在這裡。」

  應懷真一驚,忙回過身來,就見郭建儀正拾級而上,說話間便進了亭子裡。

  先前因為知道他心冷,便屢屢防備;後來因知道他不同,便以長輩看待,心無邪念;如今明白了他對自己有意,如此見面,卻百般地不自在起來。

  應懷真竟後退了一步,手扶著欄杆,才問道:「小表舅……你、你怎麼猜到我在這裡……」說著,就轉開頭去,居然無法直視郭建儀的眼睛。

  郭建儀便走到石桌旁邊,緩緩坐了,笑道:「或許是心有靈犀罷了……只是隨意一猜就猜中了,是了,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應懷真正緊張之際,聽他如此一問,才反應過來,忙道:「是我給你做的香袋兒……一直你也沒來,就沒有給你……」說著,才走前兩步,就伸出雙手,向著他遞過去。

  郭建儀道:「我以為你已是忘了,不料竟悄悄地做好了……」

  說笑間便接了過去,捧在手中看了會兒,微微閉眸細嗅,隱隱地嗅到一股似甜非甜,極為誘人的幽香之氣……不由便問:「是什麼香呢?竟好像在哪裡聞到過,卻又想不起來……」

  應懷真見他舉止神情一如既往,且又問的是香料,原本繃緊的身子才慢慢放鬆下來,便也笑說:「你只管猜一猜,不是什麼難得的香,是尋常見的……最常見不過呢。」

  郭建儀本就知道她緊張,便有意要引她放鬆下來,便笑著問道:「這上面繡的是芍藥,必然也有芍藥了?」

  應懷真掩口一笑,點了點頭,郭建儀想了會兒,又故意連連亂猜錯了幾個,惹得應懷真又覺好笑,又覺得意,便拍手笑道:「你果然猜不到的,我跟你說了就是:這有幾味其實不是花兒,是桃兒香跟橘香呢,你再聞一聞就知道了。」

  郭建儀望著她的笑容,只覺滿目滿心地明媚燦爛,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叫她放下心防,以真意相待……他只盼日後也能如此,時常看見她這般地沖著他笑罷了,只不知是否會有這個機會。

  應懷真見郭建儀不言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才驀地有些醒悟,便有些惶然地斂了笑,又想起方才求親的事來。

  郭建儀握著那香囊,上面那簇芍藥花妖妖烈烈,開的極盛,一時心中便想:「去時芍藥才堪贈,看卻殘花已度春。只為情深偏愴別,等閒相見莫相親。唉,這卻不是什麼好句子……」只是她為何偏送自己這個?可既然是她給的,卻一見便喜歡的很,竟難以撒手。

  郭建儀心頭歎息,思量片刻,便道:「我知道方才……我跟你母親的話,你都聽見了。」

  應懷真下意識便咬了咬唇,無言以對。郭建儀忽然又道:「我也知道,你未必肯答應的。」

  應懷真驀然皺眉,抬頭看向郭建儀。

  郭建儀對上她愕然的眼神,微笑說道:「但你又顧及我的顏面,不肯直接拒絕。所以你竟不知如何是好,心裡為難,才避開人跑到這裡來……是麼?」

  郭建儀的聲音十分溫和,不是苛責,也非質問,聽起來反而像是安撫。

  應懷真聽了,心想他果然是個極通透明白、又知道她心意的,一瞬間淚便湧了上來,嘴唇動了動,想叫一聲「小表舅」,卻又叫不出來,想說「不是」,也說不出,只含淚低了頭。

  耳畔聽郭建儀歎了聲,他慢慢地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不許哭,惹了你落淚,倒是我的罪過了。」

  應懷真才要掏出帕子拭淚,郭建儀坐著不動,卻把她拉到身邊兒去,又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方錦帕,替她細細地將淚拭去。

  若是在先前,應懷真還當不以為意,可是此刻……應懷真便慢慢地把手抽回來,又退後一步,想了會子,才道:「其實我知道你為何這時侯來求親。」

  郭建儀「哦」了聲,便看她。應懷真道:「只因為你也聽說了外頭傳的那些話,所以故意這會兒來,好教他們看看,我並不是被人嫌棄沒人要的,是不是?」

  郭建儀聽了,笑了笑,道:「我若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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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8:03 |只看該作者
☆、第 96 章

  應懷真聽說郭建儀上門求親,心底本就有些猜到他是為誰而來,又是為何而來。

  只因這些日子,自有那些殺人不見血的蜚語流言散播開來,郭建儀必也聽聞,以他的為人、素日曾待她的情形,這會兒上門求親的原因昭然若揭。

  應懷真自忖:在泰州時候也就罷了,自從回府之後再見到郭建儀,他對自己便多方回護,全不似她記憶之中那個冷漠疏離之人,因此暗中對郭建儀便多幾分親近之意。偏偏上回他來見她,正欲言又止之時被李賢淑從中打斷,自他去後,再未上門,她的心情同李賢淑幾乎也是一樣,——都以為必然是得罪了。

  先祖曾是名動天下的大司農,出身尊貴,又是年紀輕輕便高中了,自被欽點工部任職之後,短短幾年時間,已經升了從五品的屯田郎中。

  今上本就有意重用這些功臣之後,難得郭建儀更是如此勤勉能幹,為人且又格外的謙虛敬慎,秉節持重,因此眾人皆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先前他在工部尚且只是末職之時,便已經有好些朝中權貴看中了他,認定必然是新貴,如今果然是扶搖直上之勢。而這些年來,前去郭府說親之人絡繹不絕,郭建儀卻總是婉拒,此番忽然主動要求娶,只怕他如今人尚在應公府內,外頭的消息便早已經傳開了。

  這樣挑挑揀揀千帆過盡的一個人,忽然只看上她,叫那些暗中或居心叵測、或幸災樂禍鄙薄小覷她的人不由且得好好想一想:若流言是真,向來規言矩步,謹本詳始的郭郎中,又怎肯主動上門求娶呢?

  因此應懷真只以為郭建儀挑在這個時候上門,也是為了維護她之心,再堵住那些流言的嘴罷了。

  應懷真說罷,郭建儀便道:「那些胡話我的確聽了一二,但我並不是因此才來的,事實上……說句大約會惹你生惱的話:我倒是覺著這些流言來的正是時候,才給我如此良機。你心裡也該明白,我早就有此心意,只不知該何時提親罷了,本想先跟你通氣兒,不料上回卻又被二奶奶誤會,若不是此番這個機會,二奶奶必然仍是厭憎著我呢。」

  郭建儀說著,便向著她微微一笑。

  應懷真看著他笑得有幾分狡黠,雖然不至於生惱,倒也有些薄嗔,就哼了聲,低下頭去。

  郭建儀又笑道:「我是拼著惹你不快,也要同你說個明白的,不過,最要緊的是表明我的誠意,懷真可不要當真的惱了我呢?」

  應懷真聽他口吻裡幾分戲謔,幾分真摯,看他一眼,便歎了聲,垂眸道:「你方才也曾說過……明知我不會答應,那又為何還要來碰這釘子呢?」

  郭建儀聽了,也笑著垂了眼皮,口中說道:「我只想著……若萬一你又肯應呢?」

  這一句,雖則是笑著說的,卻也未嘗不是他的真意。

  應懷真心頭跳了一跳,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應懷真後退一步,坐在郭建儀對面,看他一眼,舉手撐在腮邊,微微發愣。

  郭建儀在對面看著,風吹的應懷真的袖口簌簌而動,露出手腕上已經痊癒的傷處,此刻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郭建儀的目光在上頭停留了片刻,眼神略變了幾變,才慢慢移開。

  他看著應懷真凝眸出神之態,一時之間,他也忍不住有些出神:自從她五歲之時一直到如今,每次跟她相對,都仿佛覺著不僅是面對一個孩子而已,到底從何時生出如今這股心思的?一時倒也說不清。

  或者是因為應含煙之事,她極認真地對自己說「若不喜歡……不要白白地耽誤一個人」時候,眼中那種若有若無地隱痛。

  又或者是她作弄了淩絕,見他忽然來到,似乎知道闖了禍,便故意弄鬼大哭引他過去哄著……雖然當時她哭的極假,他卻也覺著心疼。

  更或者……是她蹲在地上,被唐毅逼問似的,動也不敢動,那股小可憐兒的模樣。

  他起初或者只是想護著她……後來便不知從何時就想,若時時刻刻護著才能放心,或許……再若她長大,必然同自己性情相投,必然……

  心念一動,便如烈火燎原,無法止息。

  卻又心明如鏡,知道她年紀越大,出落的如此,性情又是如此,將來桃花必然滾滾。

  何況應蘭風此刻並未回京,留意她的人尚且少些,若是再回來,官職一升,只怕越發叫人矚目了。

  雖然明白應懷真對自己並無那種心思,可郭建儀仍是想著,倒不如孤注一擲地開始就挑明瞭,不論成敗,且先讓她記掛在心上。

  倒也明白應懷真對他有一份感激依賴之情,不至於就面斥或者回絕,所以故意如此。

  郭建儀反復思量之後才做此決定,只覺著……總比袖手旁觀看她不知花落誰家的好。

  就如他此刻回答應懷真的:「若萬一……你又肯應呢?」

  他姑且先只博這個「萬一」罷了。

  郭建儀告辭之後,又相謝了做媒的盧侍郎跟季大人,才回到府內。

  自先去見郭夫人,進了門,就見郭夫人跟郭白露對面坐著,兩個人見他進來,都有些惱色。

  郭建儀便上前見禮,他母親歎了口氣,問道:「如何呢?他們家裡答應了?」

  郭建儀道:「還並未答應,只說要再想一想。」

  郭夫人聞言,氣得指著他說道:「什麼話!這還得由著他們挑揀不成?」

  郭白露卻悄悄地拉拉郭夫人的衣袖,郭夫人才不言語了,郭白露便轉向郭建儀,柔聲道:「既然人家說要想一想再說,那也罷了,只是懷真妹妹年紀雖還小,哥哥的年紀卻是不小了,竟要拖到幾時呢?」

  郭夫人會意,便歎道:「你這孩子素來讓我是極省心的,怎麼偏偏在這上頭跟我擰著幹呢?我這兩日為了這事兒,陣陣地胸口疼……本來想早些讓你成親,郭家也好有後、如今倘若真個兒訂了他們家的……豈不是還要再等三年才能成親?哎吆……」說著,又揉搓著心口。

  郭白露便也過來替她母親搓胸揉背,又勸道:「娘先別著急了,倘若真有個什麼事兒可怎麼使得呢?」

  郭建儀看到這裡,便跪在地上,才開口說道:「娘跟妹妹都不必著急,我的脾氣你們也自清楚,我若要娶,自然要娶個萬中無一的,懷真便是我眼中萬中無一那人,她不肯答應便罷了,我自再等另外一人……至於等不等得到,那則另說。她若肯答應,便是我的福氣。」

  郭夫人跟郭白露聽了,都是駭然無語:聽他的意思,竟像是非卿不可似的。

  郭建儀卻又道:「只怕……我並沒有那個福氣罷了。」說到這裡,忽然心亂,有所觸動,眼中便濕了。

  郭夫人見他跪了,早就心疼,又聽他聲氣兒不對,也忘了裝模作樣,忙下地來把他扶起來,唉聲嘆氣說道:「建儀!你卻是說哪裡話!你這樣的人品……滿京城裡多少人等著你挑呢,怎麼竟這樣……罷了罷了,母親不逼你了就是,只憑著你喜歡就罷了……你且萬萬別如此,萬萬別叫母親替你擔心呢啊?」

  郭建儀眼圈微紅,聽他母親勸說,便微微點頭。

  郭白露在旁見了,也歎了口氣,望著郭建儀點點頭歎道:「我只不知人家說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究竟是什麼意思,如今看哥哥這個模樣,真真兒地倒不去明白最好……好端端地為了別的什麼人要生要死的,自個兒這一輩子又有什麼樂趣呢?」

  郭建儀聽她老氣橫秋地說,不由笑了笑,道:「我又何嘗想到……自個兒倒也不知是好是壞了,不過以妹妹的脾氣,只怕不至於如我一樣墜入流俗?」

  郭白露聽他揶揄自己,便輕輕地啐了口,道:「罷了罷了,虧得哥哥素來行事無可挑剔,這件事索性便由得你,我跟娘都不管了罷了,橫豎也管不了的……」

  郭夫人見他兄妹兩個說笑,情知是好了,心也才放寬下來,歎道:「橫豎一家子都好端端地,就是最好的了……其他的我索性也不管了!只是白露的親事,倒也要好好地端量端量,建儀,你可也要替妹妹多留心些呢?」

  郭白露聞言,便道:「索性別叫哥哥留心了,你瞧他給自個兒選的……」

  郭建儀心知她仍是記恨當初未曾放她進宮之事,便笑道:「我懂妹妹的心思,這一次定然給你挑個好的,必然叫你滿意,如何?」

  郭白露聽了,臉上微紅,便道:「誰理你?」

  郭建儀見狀,心中一動,便正色問道:「如今也沒別人,妹妹跟我說句實話,你心中真的沒有小絕的?若是並沒有他,我趁早兒便去跟他說明白了,不要叫他誤以為……」

  郭白露聽了,略皺了皺眉,便垂眸道:「我聽聞他這兩日又是病了……且病的有些厲害,哥哥縱然要說,也不要撿在這個時候說呢,橫豎過一陣子?」

  郭建儀點了點頭,道:「我領會了……回頭我且先去探望探望。」

  果然又過兩日,郭建儀休沐,便來倒淩府探望淩絕,不料進門入內,將要到淩絕臥室之時,忽然看到一個熟悉之人跟淩景深站在荷花池邊兒說話。

  郭建儀看見那人的時候,他卻也看見了,便向著郭建儀點了點頭,風姿偉儀,卻是小唐。

  郭建儀見狀,便走了過去,雙雙見禮,淩景深便道:「建儀可是來看小絕的麼?」

  郭建儀道:「正是,聽說他病了幾日了,不知可還好?」

  淩景深道:「不礙事,已經養的差不多了,我正擔心他氣悶,你去看看、陪他說說話兒倒是好的。」

  郭建儀聞言,便向著小唐也道:「既然如此,回頭再跟唐侍郎說話。」小唐舉手做了個揖,郭建儀轉身便去了。

  小唐收回目光,見面前滿池荷花灼灼,亭亭出水,微風一吹,荷葉翻飛,如舞衣亂擺。

  忽然聽淩景深道:「前兒我隱約聽說建儀向應府求親了,不知真假呢。」

  小唐便道:「這還能有假,外頭都已經傳遍了不是?」

  淩景深點了點頭,忽然說道:「難得,他竟然看上了那個小丫頭……」說著便輕輕地笑了幾聲。

  小唐笑道:「你又笑什麼?」

  淩景深道:「並沒什麼,只是覺著有趣,建儀瞧來不像是舉止輕狂的……罷了,不說這些,聽說九城巡防那邊撤換了一個校尉,連帶拿了幾個疏忽職守的,太子好像不太高興呢?」

  小唐道:「京畿巡防是太子直屬的,如今出了事太子自然面上無光,然而若因此事以後能再警醒些倒也是好……不過肅王也不好過就是了。」

  淩景深若有所思,道:「三公主跟肅王是一黨的,當年金飛鼠從駙馬家裡偷了好些稀世寶貝,有一件還是皇上御賜……因為這個緣故才未曾當即殺了金飛鼠,反日日刑訊催逼……才惹出這禍事來,只因他們的私心,竟差點害了小絕跟……」

  淩景深說到這裡,雙眸森森,便不再說。

  小唐便道:「那金飛鼠當初因何能越獄我已經叫人在查,只是還未有頭緒,只怕他針對懷真跟小絕,背後也是有人指使的,倒又要怪你當時太過衝動,為何就輕易殺了他呢?」

  淩景深見問,便苦笑道:「我當時看他向著小絕跑過去,以為他又要下毒手,哪裡能忍住?再說我看押他五年,是最熟悉他的性情的,此人陰險狡獪,就算再緝拿了他,只怕也逼不出什麼來,不然的話,哪裡能耗費五年時間呢?」

  小唐聽了,略點了點頭,歎道:「倒是不知是什麼人……竟一心想跟懷真一個丫頭過不去呢?」

  淩景深想了想,也搖了搖頭,兩人便不再言語,只是看那一池荷花隨風翩然,隔了會兒,淩景深忽地輕輕笑了聲,小唐問道:「你又笑什麼?」

  淩景深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兒……前幾日小絕昏迷不醒,我委實擔心,便守在他的床前,不料他屢屢說夢話,卻是叫喊一個人的名字。」

  小唐笑道:「哦?聽你的意思,叫的不是你的名字?那又是什麼人,竟比你還重要了呢?」

  淩景深嗤嗤笑了兩聲,道:「豈不正是你方才感歎的那位姑娘?」

  小唐怔了怔,道:「懷真?」

  淩景深點了點頭,看他一眼,小唐也看他一眼,目光相對片刻,兩個人笑笑,便慢慢地又各自回過頭去,只看荷花。

  自從郭建儀登門求親後,果然流言消停了許多。這一日,應懷真做好了胭脂膏子,正在給應玉試用,卻聽說竹先生來了。

  應懷真心裡歡喜,忙迎出去,竹先生進了門,東看西嗅,一眼看到那一盒胭脂,便嘖了聲,道:「丫頭,你近來竟不務正業了……答應我的香袋兒呢?竟只弄這些?」

  應懷真不免訕笑道:「先生見罪,近來我毫無頭緒,便扔下了,只是既然答應了您,遲早晚是要做出來的,少不了呢。」

  竹先生聽了,才覺滿意,便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微微皺眉。

  此刻應玉正對著鏡子往嘴唇上亂塗,張燁在旁邊看著,不由說道:「你塗了太多,瞧起來像是個鬼。」

  應玉氣得瞪他道:「你懂什麼?你又不是女孩兒!竟敢說這話。」

  張燁道:「女為悅己者容,我又何必是女孩兒才能說這話?」

  應玉素來不饒人,便道:「我為悅己者容又如何,你又不是那個人!再敢多嘴,叫人打你出去!」

  張燁笑道:「原來你心中有人了,羞不羞?」

  應玉自忖失言,又羞又氣,手上一歪,頓時那胭脂印子也塗歪了一大塊兒,果然像是個鬼了,張燁越發大笑,應玉氣得跳起來,便追著打。

  兩個人頓時鬧了起來,竟跑出裡屋去,此刻丫鬟上了茶,便退了出去,竹先生見屋內沒有別人,便對應懷真道:「你前兒那件事是真的了?」

  應懷真倒也沒什麼可瞞他的,便笑道:「真是一場無妄之災,至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麼人……只是先生連我外公去世都算出來了,怎麼沒叫我提防此事呢?」

  竹先生盯著她,雙眉緊鎖,道:「我若是能算出來,豈會不跟你說的?正是因為我算了一算,你命中原本並不該有此劫的……真真是怪哉怪哉。」

  應懷真似懂非懂,竹先生盯著她,還想再算一算,應懷真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便笑道:「其實我該多謝先生……這一次也算是您救了我的命。」

  竹先生手指一停,就看她道:「此話怎講?」

  應懷真笑道:「先生先前送我看的那兩本調香錄,我因覺著好玩,便通看了一遍,有些奇異的方子不免也留心……且還有那些眾香之間有些忌諱或者相克有毒的,我自然也仔細記住,免得不知道亂弄起來,自個兒就把自個兒毒倒了……正好那日我摘了些‘到手香’,那時候燒著梧桐,我隱約記得梧桐木香跟到手香是相克的,兩者混合便成毒煙……正是因為這個,才好歹逃了出來。」

  竹先生聽了,暗暗感歎,又道:「這並不是我的功勞,正是機緣巧合,該當你有驚無險罷了……試想我縱然有贈書之心,你若自己不加留意,無法記住,又有什麼用呢?」

  應懷真仍是謝過了,竹先生忽然笑說:「對了,我倒是又聽說你近來有件喜事。」

  應懷真聞言,知道是說郭建儀,便微微低頭,道:「算什麼喜事呢……我本來……」

  正說到這裡,便見張燁跑了進來,道:「怎麼你們府裡的姑娘,竟這麼兇悍呢?」

  應懷真見他臉上多了幾塊胭脂紅痕,知道是應玉所弄,不由笑說:「你們快別亂鬧,我好生做出來的胭脂膏子,都給你們瞎玩壞了!」

  說著應玉也進來,氣咻咻說道:「我何嘗願意鬧,都是他惹得!」鼓著嘴上前,把那盒胭脂膏子拿了,對應懷真道:「妹妹,這個就送我了?你屋裡有這混世魔星,我便先走了,改日再來。」

  應玉去後,竹先生才橫了張燁一眼,道:「發什麼春呢?瞧一臉的紅。」

  張燁道:「誰發春了,師父你說話能不能好聽些?都是那丫頭亂抹的,我的臉竟也敢抹!若不是看她是個女孩兒,定要打一頓!」

  應懷真忙拿了一塊帕子,讓張燁拿去自己擦臉,張燁哼哼嘰嘰,對著鏡子在臉上一陣亂擦。應懷真這才回來又坐了,想到先前說郭建儀之事,待要對竹先生再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來想去,便也罷了。

  竹先生又略座了會兒,囑咐了幾句叫她萬萬留心許給自己的香,便才起身要去。

  應懷真因他難得來一趟,便想多留他片刻,不料竹先生瞧著她,笑道:「且看我算得對不對,我算到你立刻就有會龍之緣。」

  應懷真不明所以,還要再問,竹先生便道:「橫豎立即就知端倪,不必問了。」他在說著的當兒,張燁便在背後做鬼臉,又學竹先生說話之狀,倒是惟妙惟肖。

  不料竹先生一聲不吭,也不回頭,手一甩,不偏不倚照頭上就打了一扇子。

  張燁全無防備,手捂著頭叫疼,竹先生已經得意笑著,邁步出門去了。應懷真抿嘴而笑,張燁只好向著應懷真做了個苦臉,也跟著去了。

  竹先生才走到應公府門口的功夫,就見從右手邊的大道上來了幾匹馬兒,當前馬上那位,面白無須,著太監服,其他幾位一看也是宮廷中的服色。

  竹先生一看,便呵呵笑了兩聲。

  此刻正好兒張燁道:「方才說懷真是有什麼勞什子的‘會龍之緣’,到底什麼意思?」

  竹先生舉起扇子又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道:「蠢材蠢材!龍者,真龍天子也……」

  話音剛落,那幾匹馬已經停在應公府門口,卻見那首領太監翻身下馬,手中高擎一物,尖聲說道:「皇上有旨意到,速速請應爵爺接旨!」門口的小廝們見狀,分毫不敢怠慢,忙入內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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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8:32 |只看該作者
☆、第 97 章

  應府之人急忙進內,報說宮內來人,叫趕緊接旨。

  應爵爺正跟應竹韻在書房跟一幫清客說話,聞言震驚,不知如何,慌忙一起出迎,且走且在心中揣測究竟是為何事,卻都毫無頭緒。

  這會兒那太監已經進了門來,就在堂上站定,應爵爺應竹韻一干人跪地,便聽旨意,只聽那太監道:「皇上有旨,宣:應公府應蘭風之女懷真進宮見駕。」

  應爵爺正忐忑不知所以,乍然聽了這句,竟有些回不過神兒來,那太監把聖旨收起,笑道:「爵爺,接旨罷?」

  應爵爺這才忙雙手接了過來,那太監又扶他起身,應修便問道:「王公公……皇上這道旨意,是想叫懷真進宮面聖?這、這卻又是為何呢?」

  應公府近年來雖則於皇恩上頭略有單薄,但先前自也曾深蒙聖寵,偶有旨意前來,多半都是升遷恩賞等事宜,可卻從不曾有過單獨宣召一個女孩子進宮的前例……且不說是應公府,縱然是整個京城,恐怕這也算是獨一無二的一道旨意了。

  那王太監見他不解,便笑著說道:「這個咱家卻也是不太明白的,然而皇上的意思豈能妄自揣測?爵爺只是且快些叫府上這位小姐趕緊準備準備,隨咱家進宮見駕去呢?好歹別耽擱了,皇上立等著呢。」

  應修見狀,不敢再問,只好叫快應竹韻快些去告訴內宅:快些叫懷真準備妥當,外頭公公們立等著要進宮去呢。

  應竹韻不敢怠慢,忙入內,分別告訴了應老太君應夫人,正好許源跟李賢淑也在跟前兒,原來方才王太監到了門口之時,便早有人通知了裡頭,眾人都不知何事,正在揣測,忽然間應竹韻如此一說,都也呆了。

  應竹韻便催促道:「嫂子別站著了?且快去找懷真,給她好生地梳妝打扮……這是御前見駕,不是玩鬧的呢?」說話間,又對許源道:「你也快幫著嫂子些兒,可不能出絲毫紕漏!」

  應老太君上面聽見了,就也忙催著去,許源這才匆匆地同李賢淑兩人回到東院,見應懷真正坐在窗邊兒看書,看一會兒便閉起眼睛出神一會兒,似乎正苦思冥想什麼事兒。

  李賢淑滿心緊張,方才一路回來雙腿都有些發顫,此刻竟都不知如何說了。

  許源心中也是猜猜疑疑,橫豎是不明白聖意如何,到底是好是歹……見應懷真一副怡然自在,閉目養神的清閒模樣,卻笑道:「看看這懷真丫頭,仍是沒事人兒似的呢,整個府裡的人都提著心呢,她倒是自在。」

  李賢淑也忍不住笑了聲,這會兒應懷真見她們來了,忙起來迎接,道:「三嬸子今兒怎麼跟娘一塊兒過來了?」

  許源見她的臉兒白裡微微泛著一絲粉紅,這些日子不曾仔細打量,如今一見,卻是比先前更出落標緻了許多,便握住她的手道:「好懷真,嬸子沒空兒跟你閒話了,你還不知道呢,外頭宮裡來人,傳你進宮面聖呢!嘖嘖,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呢。」

  應懷真聽到「宮內來人」,又聽「進宮面聖」,猛然就想到方才竹先生說的那句……這才明白那「會龍之緣」究竟是何意,一時怔然,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皇帝竟要宣她入宮呢。

  只是許源跟李賢淑自也一無所知,許源便叫快換衣裳,李賢淑叫丫鬟拿了幾件兒,許源左挑右撿,都看不上,只說不是太素,就是太舊,要不然就是太豔俗了,不夠高貴。

  李賢淑急的苦笑,道:「人家女孩子都愛穿戴打扮,就她脾氣古怪,從來不愛在這些上頭著意,問她喜歡什麼,也不肯說,這些都是我自作主張給她添置的呢,橫豎我備什麼,她就穿什麼,也從不挑揀。」

  許源笑道:「怪道的呢,我就覺著,懷真素日裡有十分的容貌,給嫂子你這樣一打扮,卻便剩下五六分了,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比別的姑娘好看十分不止!」

  李賢淑聽了這話,只是笑,還是應懷真說道:「我外公才去了不久,還不能穿豔色的衣裳,倒不如就穿那件淡鵝黃的衫子罷了,眼下又哪裡另找什麼衣裳去?」

  許源道:「你說的這件倒是好,就是我嫌它有些舊了,若穿著進宮,給人看見還以為咱們家窮了呢……這樣罷了,下個月是你翠姐姐的生日,我已經給她準備了幾件兒衣裳,有一件蜜合色的綢子衣,我估摸著你穿必然是好!你若不嫌,我叫人拿來給你穿……她的身量跟你倒是差不多,只比你略豐腴一些兒。」

  應懷真聽是應翠的,便道:「這個使不得,何必奪人所愛,嬸子不用另外麻煩了。」

  不料許源道:「一家子何必說兩家話,你穿著好看,我們面上自也是有光,何況她的衣裳多,不差這一件兒。」當下,便不由分說地叫小丫頭回去趕緊取來。

  頃刻間果然拿了來,展開一看,果然是極好的,別的地方都無點綴,只胸前頸下繞著繡了一團對稱的兩支牡丹花兒,也並不是豔色,只用粉藍色做葉子,花瓣是是白色同淺橘交織,只有對著的兩個花苞才是粉白色的。

  李賢淑一看便贊好,許源忙逼著應懷真換上,裡頭錦白的中衣領子一襯,果然出色之極,又水靈鮮活,又雅致脫俗。

  許源先拍手叫好,對李賢淑得意道:「我的這眼神可使得?」李賢淑自然也無話說。

  許源又嫌應懷真沒有什麼頭面,便抱怨李賢淑道:「怎麼連個像樣的鳳釵也沒有……素日裡你也太安靜了,唉!這也是我的疏忽……」

  應懷真見她又欲張羅,忙攔住便道:「嬸子不必另外麻煩了,我又不習慣戴那些,若是掉了又不好,還是罷了……」說著,回頭把一枚嵌珍珠的銀釵取了,道:「這個就很好,戴了那些,我反而不自在。」

  正好兒小丫頭又來說道:「三爺在外頭催呢,叫奶奶們快些。」許源見狀,只得作罷。

  應懷真取了帕子,李賢淑道:「且叫吉祥跟著。」

  吉祥聽說是進宮,心裡不免有些畏懼,但他們這屋裡除了如意之外便數她最大,李賢淑命她跟著,也是因她素來妥當之意,當下少不得從命。

  如此才送了出來,應竹韻接了,也著實地贊了幾句,就領著去前面兒。

  廳內,應修正陪著王太監喝茶說話,見應竹韻陪著應懷真出來,頓時便站起身來,將應懷真上下打量了一番,贊道:「好好,果然是世族大家的姑娘,這個模樣氣質,叫我看竟比得上公主們了。」

  應修十分惶恐,應竹韻也笑道:「公公說笑了。」

  當下便恭恭敬敬送著出門,看應懷真上了馬車,王太監騎馬在側,一干宮人簇擁著,浩浩蕩蕩地往皇宮而去了。

  且不說應爵爺跟應竹韻等如何在後猜疑紛紛,只說應懷真一路往宮中而行,心中也略有些納悶,不知為何皇帝竟在此刻召見自己。

  若是在前世,是因為應蘭風升官之後,深得皇帝寵愛,又聽說他有一愛女,就也愛屋及烏,叫應蘭風帶應懷真進宮見駕,誰知一見便格外喜歡了,從此才常常進宮裡去。

  但是此刻應蘭風卻還不曾回京……應懷真想來想去,心中一動,便想道:「莫非是因為平靖夫人的原因麼?」

  上回她做客平靖府,正巧楊九公過來請平靖夫人進宮說話,平靖夫人因她在座,便硬是駁了楊九公,楊九公回去一說,皇帝自然會知情,若說因此而記住她,倒也是有的。

  只是卻做什麼又單獨召見呢?如此一來若傳揚出去,豈不又是會鬧得滿城風雨?近來發生的事兒卻已經夠多了……

  不多時,進了宮門,再行一會兒,便下了車。王公公領著入內,應懷真雖是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實則對皇宮內的路倒也並不陌生,只是重活一世再走,不免有些如夢似幻之感。

  王太監在旁不時看她,卻見她神情如常,並不見什麼緊張惶恐之色,更不似是初入宮闈的女孩兒似的東張西望,只是淡淡地臉色,微微垂著頭走罷了,王太監見了,心中嘖嘖稱奇。

  正沿著宮道往乾元殿而去,拐過彎,忽然迎面來了兩個人,一看見應懷真,前面那個人眼睛便亮了起來,趕緊快走幾步。

  應懷真因並不曾抬頭打量,是以並沒見著,耳旁聽著王太監說道:「原來是應美人……跑到這裡卻是做什麼吶?」

  應懷真聞言才抬頭看去,忽然一驚,原來在跟前兒幾步遠的地方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居然正是應含煙。

  應懷真還未說話,就見應含煙陪著笑,對王太監說道:「公公見諒……我聽說今兒宣我妹妹進宮,念著數年不見了,心裡格外想她……所以才大膽來此,望公公給行個方便,讓我跟妹妹說幾句話就成。」一邊兒說著,一邊兒給王太監手中遞了樣什麼東西。

  王公公一掂量,便攏在袖子裡,只笑道:「今兒接到這差事的時候,我正也想到應家也有人在宮裡的,也是湊了巧了,既如此,且說幾句罷了……只是別耽擱久了,皇上還等著呢?」

  應含煙便笑著謝過了,王太監走開了幾步,便站在旁邊。

  此刻應懷真又驚又喜,往前才走了一步,應含煙已經跑到跟前兒,應懷真忙先行了個禮,才叫了聲:「含煙姐姐……」

  應含煙點點頭,握住她的肩頭看了會子,猛地把她抱在懷中,道:「懷真妹妹……」聲音裡竟略帶幾分哽咽之意。

  應懷真見她如此真情流露地,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動,應含煙將她抱了一抱,忙又鬆開她,只握著她的手,又仔細打量臉色,應懷真卻也望著自己的這位堂姐,見她比先前也更出挑了,只是稍微有些清減了,神情也略見張惶。

  應含煙見宮女內侍們並未靠前,她便拉著應懷真,往旁邊走開幾步,才輕聲說道:「這一別數年,也無法見面兒,雖有些耳聞好歹,卻不知真切,今日好歹有這個機會讓我見著你,也算是見著親人了……」

  說著,眼圈兒便微微一紅,忙停了口,又把應懷真上下打量了一遍,低聲又問道:「前兒我聽說你有事?到底是怎麼樣呢?我聽說了一二,擔心的了不得,只是沒有辦法跟府裡通信兒,因此倒一直揪著心呢!」

  應懷真便笑著溫聲安撫,道:「我如今好端端地便在姐姐跟前兒,又能有什麼事兒呢。」

  應含煙聽了,便才一笑,抬手把她鬢邊一縷頭髮撩了一撩,眼中透出回憶之色,只是礙于王太監近前兒等著,應含煙不敢耽擱,便忙又問道:「對了,怎麼我聽說……郭……郭郎中他,近來向府裡求親了呢?」

  應懷真正想問她在宮中如何,忽然聽了這話,便微微點了點頭。

  應含煙忙又問道:「既然這樣,莫非是真的……他當真有意於你?」

  應懷真想到她昔日曾鍾情于郭建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沒想到進宮這許多年,竟仍是暗暗惦記著……只怕聽了這消息心中必然不好過。

  應懷真便低了頭,道:「並不是如此……只是因為先前那些傳言不好,小表舅人好,他是為了堵住別人的嘴,所以才……」

  應含煙一聽,歎了口氣,皺眉便說道:「唉!你這孩子向來聰明過人,怎麼偏在這上頭犯傻?他哪裡是那種肯輕易為著別人委屈自己的?當初他若真肯如此,我、我……橫豎他既然上門,可見必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娶你的。」

  應懷真萬沒想到竟聽到這話,一時詫異,看了應含煙半晌,眼睛也便有些發紅,不知該如何說起。

  原來那日郭建儀去了後,應懷真也回了屋中,頃刻李賢淑飛奔回來,進門便拉住應懷真,就問到底是如何對郭建儀說的。

  應懷真低著頭,也並不笑,只默默然。李賢淑見狀,心涼了半截兒,試探著問道:「果然仍是沒有答應?這卻是為何呢?」

  應懷真道:「娘為何說這話……先前你不也說是不能的麼?」

  李賢淑唉聲歎氣,便道:「我的好孩子!這不是此一時,彼一時麼?現在是個什麼情形,難得他有情有義,親自上門來……我竟想不到他竟是個這樣有心的人,他既然一心為了咱們,咱們又何必辜負……」

  應懷真便哼了聲,問道:「娘這麼說,莫非是願意了?」

  李賢淑心中其實已經是有八九分願意,只不過當時當著老太君跟應夫人的面兒,她心裡雖然樂意,卻不好就直接一口應承,那樣豈不是顯得她們太急切,仿佛並沒別的著落、恨不得要嫁似的?再加上當時應夫人的臉色並不好,因此李賢淑只以應蘭風不在家和應懷真不知如何來暫時搪塞,其實心中是八分肯了的。

  不料如今一問應懷真,竟是這個情形,李賢淑心裡懷著一絲希冀,便問道:「你當真拒了他了?你不是說……不好開口的?另外……方才建儀離開之時,還說是你要再細細思量思量呢……我只以為你們商量好了……」

  應懷真聽著李賢淑惶惶惑惑地問話,心裡便想起在牡丹亭那會兒的情形。

  當時應懷真出神,所思所想的,有前生今世,種種的事。

  一來,她想到前世她跟淩絕的那一樁姻緣:當初豈不是也瞧著一片花團錦簇似的?最後卻弄得血流成河,面目全非。

  因此此生她一早便打定主意終身不嫁,免得誤人害己。可誰又料想偏偏遇上郭建儀這樣的人?瞧來溫柔妥當,無可挑剔。

  雖然應懷真覺著郭建儀不至於變成前世淩絕一般……然而這冥冥中的造化誰又能知道?倘若真的又破了自立的誓言,果然又嫁了……又果然生了種種變數,那麼這一世豈非又是犯下天大過錯,竟似白活了一場?

  且因情知他對自己好,心存感激,故而也無法直接開口拒絕,可又無法下定決心要嫁,就算此刻可靠溫和如他……一想到那個「嫁」字,便渾身發冷,恁般慘烈的前車之鑒,又怎能揮卻。

  二來,當初便是在這個地方,面對應含煙一片深情,郭建儀仍是同她說了個明白,果然如應懷真所說的,並不曾「耽誤」了應含煙。渾然想不到如今居然風水輪流,竟換了應懷真跟他之間欲做了斷。

  當初既然說了那話,此時她又何苦為了自己一點優柔寡斷,而白白地耽擱了這樣一個好人呢?或許郭建儀當真是萬中無一的良人,只不過……她委實是傷怕的狠了,竟無法相信自己還能再配上另一個人,無法奢望會再得一段和美長久的好姻緣。

  既然他是如此的良人,何不痛痛快快明明白白跟他說開了,讓他從此斷了對她的念想,自去另外找一位適合他的賢良淑德的妻房呢?

  不料,應懷真思來想去終究打定主意,正要出口說明之時,郭建儀卻忽然攔在她的話前,只道:「懷真,你不必現在回答我就如何……我寧肯、你再多想些時日。」

  應懷真怔了怔,望著郭建儀溫和的眸色,忽然便明白了:郭建儀何等的人,只怕看著她的臉色,就已經猜出她要說什麼。

  果然,聽他又說道:「橫豎……縱然你答應了,也要等你十五歲時候才能議論婚嫁,你只把我的話記在心裡,好好地、長長久久再想一想……我究竟是不是你的良配,你究竟是不是值得嫁我。」

  應懷真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要回絕他,聽了這兩句,心卻不由地一疼,又大跳起來,恨悔交加。

  試想,倘若前世不曾遇見淩絕,不曾被傷的那樣狠重,若是前世郭建儀也曾如此相待,而她肯睜開眼睛多留心……如今又何至於兩個人都不得快活呢?只能說造化弄人罷了。

  郭建儀說罷,便才又道:「就如此說定了,我便先去稟告老太君跟夫人……也免得她們掛心。」說著,便站起身來,走到亭邊兒,卻又住腳,緩緩說道:「溫馨熟美鮮香起,似笑無言習君子,霜刀剪汝天女勞,何事低頭學桃李……這個芍藥香袋兒,我很喜歡,定會一直都帶在身上。」說著,回頭向著應懷真笑了一笑,才下了亭子自去了。

  李賢淑聽了應懷真的話,才知道郭建儀為何是那麼回老太君跟太太的……一時微微松了口氣,便道:「讓你多想想也是好,可見建儀為人體貼……想來他除了年紀比你大些也沒別的不好,除了他家裡……」

  應懷真便笑道:「娘先別盤算了,也沒有用。」

  李賢淑果然也停了口,想了會兒,也笑了笑,說:「別的不提,建儀這一上門,我這心裡著實輕快了不少……罷了罷了,反正你爹快回來了,等他回來再仔細商議也好。」

  此刻,應懷真跟應含煙才說了幾句話,這會兒王太監便道:「應美人,差不多了呢……怕皇上等急了。」

  應含煙聞言,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便忙握緊應懷真的手,小聲兒叮囑說道:「你這個傻丫頭,他能對你動心,這是何等的造化……你且快聽姐姐的,等回了府後,立刻就答應了罷了,別好好地姻緣到了卻不知道珍惜呢?可知道別人想求都求不來的?」

  應懷真聽了,心裡隱隱地也有些難過,便道:「姐姐……」才要說話,王太監又催起來,應含煙無法,只好鬆開她的手,仍殷殷切切地叮囑道:「好妹妹,你千萬別忘了我的話,切記,切記。」

  應懷真不好作答,就只點了點頭,又道:「姐姐在宮裡且也要好生保重……」

  應含煙聞言,也點了點頭,極快之間眼中就見了淚,忙掏出帕子來拭。那邊王太監便過來,又領著應懷真往前而去。

  應懷真心中歎息,如此又走了會兒,忽然聽身後隱隱有人說道:「應美人,你為何在此?」

  只聽應含煙答了一句什麼,那人冷哼著說:「這兒豈是你來的地方?敢情你們應府裡出來的都是這般不知規矩的?前兒才鬧得滿城風雨呢……如今指不定要如何,你倒還有臉來親近……」

  應懷真聽在耳中,便回頭看了一眼,依稀見一個身著紫衣的宮妃,帶著兩個宮女,正在趾高氣揚地訓斥應含煙,應含煙則低著頭,也不言語,只是偶爾仍是偷偷地瞟一眼應懷真的背影,很有眷戀不舍之意。

  應懷真一回頭的功夫,那宮妃也看見了,便滿面鄙夷地盯著她看,應懷真卻淡淡掃了一眼,只沖應含煙微微一笑,看著她也一笑,才重回過頭來。

  王太監自然也聽見了那宮妃的話,卻也看見應懷真回頭一望,又細看她臉上喜怒皆無,心中越發詫異,便笑道:「姑娘不必在意,可知道那位是誰?正是宋婕妤,近來聖眷正隆呢。」

  應懷真點了點頭,只道:「原來如此,多謝公公指教。」

  當下便到了乾元殿,小太監通報了,裡頭即刻叫宣。

  吉祥就只等在外頭,應懷真一個人邁步入內,循規蹈矩地上了前,才欲朝上行禮,忽然見身邊兒似乎也站著個人,應懷真無意瞥了一眼,忽然怔住:卻見那人也正看著她,一雙似狡黠又似玩味的眼睛,居然正是熙王趙永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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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8:52 |只看該作者
☆、第 98 章

  應懷真猜了一路自己因何進宮,不料忽然在殿上跟熙王打了個照面。

  四目相對瞬間,應懷真心中便跳了兩跳,暗想:莫非今日之事跟平靖夫人並沒關係,而是跟這熙王爺有關?不然的話,何至於竟如此湊巧呢?

  不料隨便一猜,居然是猜對了。

  應懷真朝上行了大禮,心中仍是忐忑,原來她自忖前世必然是因應蘭風才入了皇帝的眼,所謂「愛屋及烏」罷了,此番應蘭風還在南邊奔波,自己隻身跟皇帝相見,卻不知究竟是吉是凶呢?

  卻聽成帝命她抬起頭來,將她細看了一番之後,便微笑說道:「近來朕可是聽說了許多有關你的傳言,心中好奇的很,如今好歹是見著真人的面兒了,很好。」

  應懷真聽了這句,不免想到前世成帝種種恩寵,又見老皇帝仍是記憶中的模樣,神情也非格外肅然怕人,她緊張之心頓減不少,便微微一笑,低頭道:「不知皇上聽說了臣女何事?」

  成帝便道:「起先……卻是聽說平靖夫人對你很是另眼相待,然後……聽聞肅王府裡的一位高人親自為你治病,除此之外,朕的一位愛卿,好像也待你十分的不同,朕說的可對麼?」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猜到皇帝是在說小唐,便一笑道:「是。」

  成帝打量著她的眉眼,笑道:「朕聽了便十分好奇,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竟然能讓平靖夫人跟唐侍郎雙雙青眼呢?」

  應懷真見他果然說出小唐來,便道:「臣女何德何能,勞皇上惦記……只不過承蒙平靖夫人跟唐大人不棄,或許是略跟他們投緣罷了。」

  成帝聽了,便問道:「既然如此,你覺著……朕同你可也投緣麼?」

  應懷真微笑答道:「既然皇上宣我來見……臣女大膽猜測,或許是同皇上投緣的。」

  成帝見她年紀不大,應對卻頭頭是道,又毫無畏縮羞怯之態,十分淡然自若,倍覺有趣,便笑起來,道:「好好好,既如此說,朕一定是跟你投緣了。」

  熙王在旁聽了,便道:「才見面兒便能讓父皇如此開懷大笑,這自然合該是緣分了。」

  熙王說著便又笑看應懷真,應懷真此刻仍吃不准究竟皇帝為何召見自己,見熙王出聲,就也看他一眼。

  卻聽成帝又道:「不錯,這孩子果然是個有趣的人,怪不得平靖夫人獨獨對她不一樣……」說著,又對應懷真道:「你可知今日朕傳你進宮,是為何事?」

  應懷真正等這句呢,便恭謹說道:「臣女不知。」

  成帝便道:「朕聽聞,你送了一塊兒難得的香料給唐侍郎……正是因為這塊稀世之物,才引得珍禽園之中的仙鶴們起舞?」

  應懷真一聽,便知道果然是熙王多嘴,忍不住就轉頭瞥了熙王一眼,卻見熙王沖著她挑了挑眉,一副玩世不恭之態。

  應懷真心中氣惱,卻少不得低了頭,仍是說道:「臣女雖然送了一塊香料給唐大人做他的訂親賀禮,只不過卻不知仙鶴起舞之事是否跟此相關,因此不敢妄說。」

  成帝笑道:「你不必怕,朕只是聽熙王說起來,覺著好奇罷了……又加上聽聞你種種之事,自然便趁機宣你進宮來瞧一瞧……當時在珍禽園中,永慕跟唐侍郎都在鶴群之中,群鶴卻只是圍著唐侍郎起舞,故而朕才覺著有異,改日少不得叫禦調司的人一借唐侍郎的香,總可以再一驗真假。」

  應懷真聽到「熙王跟小唐」都在場,不由又瞪了熙王一眼,心想:「必然是靈鶴覺著他為人可厭,故而才遠離他罷了。」

  不料熙王看到她的眼神,便笑著說道:「稟告父皇,其實未嘗不是因為仙鶴們覺得兒臣可厭,而唐侍郎可敬,故而才只圍著唐侍郎起舞罷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愕然之餘,嘴角便抽了抽,眼皮也往上跳了兩下,當下心中警告自己絕對不可再去亂瞅亂看,縱然覺著熙王真正可厭,也只在肚子裡嘰咕罷了。

  成帝便笑起來,忽然突發奇想似的,道:「這個倒也好辦,不如朕把小唐也叫進宮來,你借了他的香囊,去那鶴群裡試一試便知端倪。」

  應懷真聽到這裡,暗叫不妙,她心中想著那香囊是送給小唐的,若是因此再把他叫進宮來,何況又要把香囊拿出來給熙王試……一時就有些不受用,當下不等熙王開口,便道:「臣女委實不知唐大人那塊香是不是能叫靈鶴起舞,只不過……倘若皇上真的想要能叫靈鶴起舞的香,臣女倒是願意一試。」

  成帝聽了,驚喜交加便道:「你說的當真?既如此……快些給朕拿來看看!」

  應懷真道:「臣女現在並未制這香,只須皇上給我幾天時間,便知端倪。」

  成帝大悅,便問道:「好極好極,竟要幾日呢?」

  應懷真思索了會兒,便道:「因為要尋一些稀罕的香料,再加上調製過程……總也要九天才好。」

  成帝點了點頭,道:「你需要什麼香料,且只管開口,朕這裡應有盡有。」

  應懷真聽了這話,心頭一動,且想上回她在平靖府上採摘了好些稀罕的香花,不料都付之一炬了……未免可惜,又知道御花園之中有更多的奇花異草,因此便道:「多謝皇上,只不過除了現成的香料外,還需要一些鮮花調用才好……」

  成帝想了想,道:「這個也使得,如今御花園中百花盛開,種類繁多,你要什麼便叫人去採摘就是了。」

  熙王聽到這裡,便道:「父皇容稟,懷真丫頭的意思大概是……她是想親自動手的,畢竟有些花兒說的不准,別人也難找,又有的她一時想不到,豈不難為?」

  成帝連連點頭,便道:「說的也是,既如此,朕准你去御花園中摘花便是了。」

  應懷真這才大喜,忙跪地謝過,成帝笑道:「只要你好好地替朕把讓靈鶴起舞的香調出來,朕另有重賞。」

  當下又說了會兒話,問起應蘭風在南邊兒的事,應懷真把自己知道的撿著說了幾句,又問起平靖夫人之事,應懷真也一一說了,成帝見她回答妥當,十分喜悅。

  如此半個時辰後,成帝便才叫她退下了,熙王說道:「父皇,兒臣願意陪懷真往御花園走一趟。」成帝便也准了。

  兩人退出了乾元殿,應懷真心裡雖有些惱熙王,又忌憚他的身份,因此只是低著頭不言不語而行,熙王跟上幾步,便道:「小懷真,心裡惱著我呢?」

  應懷真見他每每地猜中自己心中所想,委實苦惱,偏偏又絕不能跟他翻臉,心裡嘔極,就竭力作出一個笑容來,道:「殿下說哪裡的話呢?我哪裡敢惱殿下什麼?」

  熙王看著她的模樣,便笑起來,道:「你這樣子倒像是要咬我一般,還說沒惱?」

  應懷真自覺裝笑又告失敗,狠咬了一下嘴唇,無可奈何地低下頭,鼓著氣隨著太監往前而行。

  熙王腿長,不緊不慢跟上,走了會兒,卻又說道:「這幾日出了許多事兒,瞧著你仍好端端地本王也就放心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微微動容,就看熙王一眼,心想:「他無端端做什麼跟皇帝提我調香的事兒?總不會是閒聊了忍不住才說出來的?難道……他也是因為知道了我的事兒,所以故意跟皇帝提起……皇帝宣召我進宮之事傳出去,大家自然都留意這個去了,也不敢再隨意亂說。」

  只是心裡雖然猜著,卻不敢確認,更加不能相信熙王竟能是如此好心。

  如此一個悶聲不響,一個東張西望,不多時便到了御花園,熙王怕裡頭有宮妃在,就叫太監先領了她進去。

  應懷真在金殿上雖則同成帝相談甚歡,但自打一進宮門,心裡自然也是緊張的,若時光只停留在前世她無憂無慮地被皇帝召見的時候倒也罷了,可加上後來的事……知道使天翻地覆的那道旨意就是從此而出,於是這皇宮給她的感覺自然也變了樣兒了。

  一直到了這百花盛開的御花園中,整個心神才又放鬆下來,那太監又吩咐個小內侍,前去找那管理御花園的公公,一邊兒且引著她邊走邊看。

  應懷真嗅著花香之氣,一時心曠神怡,且行且細細留心,果真瞧見了許多得意的香花,此刻那打理御花園的太監還未來到,應懷真不便就摘,便只垂涎看著。

  幸虧不多時候,那蘇太監便來到了,因知道有皇帝的口諭,便笑說道:「姑娘且自看著,歡喜什麼便隨意罷了。」

  應懷真這才掩著喜歡,撿著那些少見又可用的,摘了幾樣,統統都放在隨身的錦雲袋裡,蘇太監怕她盛不下許多,特意又叫小內侍拿了幾個竹子編的精緻花籃,為她準備著。

  這花園且大,品類又多,應懷真只覺得似身入寶山,眼花繚亂,只恨只生了兩隻手,不知不覺,竟也摘了半袋子並一個小竹籃子。

  雖然看著許多繁盛炫美的花兒仍覺眼饞,然而到底累了,便站住腳稍作歇息,那蘇太監委實謹慎細緻,見她額上微微見汗,就又派了小內侍去取茶給她來喝。

  應懷真相謝了,握著杯子在花叢中只是流連忘返,行走中,忽然間看到前方有一株極大的垂笑君子蘭,綠葉如劍,無數小花挨挨擠擠在一塊兒,合瓣吐蕊,垂頭含笑的模樣,應懷真一眼見了,怦然心動,便走過去。

  原來她因惦記著答應竹先生的事,近來一直想給他制一種特別些的香,然而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本香,因此挑揀耽擱了很久,此刻忽然看見這一棵難得的垂笑君子蘭,頓時豁然開朗似的,心裡便有了想法,不由走近了伸出手去,托起那一串小花兒細看。

  正在細細打量,心中盤算,忽然聽到有人道:「住手!」

  應懷真一怔,轉頭看去,卻見有一名紫衣麗人正氣衝衝地走了過來,正是先前見過一面兒的宋婕妤。

  應懷真不明所以,便只行禮道:「見過婕妤娘娘……」

  宋婕妤眉端挑著一抹怒意,道:「這棵花樹是我最喜愛的,你竟敢來碰?」

  此刻那蘇太監忙趕上前來,急忙躬身稟告道:「回婕妤,應姑娘是有皇上口諭過來摘花兒的。」

  宋婕妤聞言,皺眉便道:「皇上可說叫她摘這一棵了?」

  蘇太監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應懷真見此人跋扈,便道:「我並沒有摘,既然婕妤娘娘……」才說到一句,忽然鼻端嗅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一時腦中竟然恍神,便沒說下去,只是看著宋婕妤,覺著這股氣息是從她身上而來。

  蘇太監見她忽然打住,便陪笑介面說道:「既然娘娘不喜歡,那麼奴才再帶應姑娘別處看去罷了……」

  應懷真這會兒已經看到宋婕妤腰間也配著一個香包,那氣息仿佛就是從香包裡傳來,她試著又嗅一嗅,那股味道竟惡了許多,應懷真變了臉色,忙伸手掩住口鼻。

  宋婕妤見應懷真忽然不說了,只是皺眉看著自己,正在不悅,忽然間見她掩口,面上一股驚惡之意,不由大怒,便道:「你這是何意?」

  應懷真道:「娘娘的香包……」說了一句,猛然收住,認出那香包的手工並非凡品,必然是御用內造的,應懷真便勉強一笑,道:「這香包頗為精美……」

  宋婕妤聽了,便笑道:「這是自然了,這是淑妃娘娘所賜之物!」說話間,面上頗有得意之色。

  應懷真臉色更是不好,胸口已經隱隱有些不適,只強忍著。

  宋婕妤見她不言不語,回過神來,正要再質問她先前為何竟然面露嫌惡之色,忽然聽到有人笑道:「到處都找不到你這丫頭,竟在這裡閑說話兒呢?」

  原來正是熙王駕到,趙永慕上前,給宋婕妤見了個禮,道:「婕妤娘娘如何在此?」

  宋婕妤也回了禮,才道:「王爺怎麼也在這裡?只怕不妥罷了。」

  熙王早見應懷真臉色不對,便把她往自己身後一拉,自己將她擋住了,對著宋婕妤道:「因等了半天,不見人出去,故而才大膽進來尋她,這就帶她出去了……這孩子頭一次進宮來,未免不識規矩,娘娘莫怪。」

  宋婕妤見他笑語晏晏,說的動聽,才微微一笑,道:「王爺既然如此說,倒也罷了,我又不是那小肚雞腸之人,難道會責怪她不成?」

  熙王聽了,就對那蘇太監說道:「婕妤娘娘且不責怪了,還不帶懷真先出去呢?」

  蘇太監聞言,忙答應了聲,也看出應懷真臉色不對,便同吉祥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她往外而去。

  應懷真握著蘇太監的手臂,好歹走了十幾步,才算遠離了那股惡息,見前方有幾十棵山茶盛開,氣息芬芳,便忙過去,深呼吸了幾次,才緩過勁來。

  蘇太監又叫人去奉茶,便替她輕輕捶背,道:「姑娘這是怎麼了?為何忽然臉色大變呢?」

  應懷真想了想,只說道:「並沒什麼,大概是日頭底下太久,有些發暈了呢。」

  蘇太監道:「說的也是,這也是奴才想的不周到了,本該給姑娘預備傘的呢!該打該打!」

  應懷真因見他為人殷勤,方才又在宋婕妤面前為自己遮掩,心中對他頗為感激,便笑道:「公公切莫如此,多勞公公陪了我這半晌,已經感激不盡了。」

  蘇太監笑道:「姑娘有皇上的口諭,奴才哪裡就敢不識好歹呢?」

  應懷真自覺著好些了,便又起身,同蘇太監往外而行,到了御花園門口,蘇太監便自別過。

  吉祥悶頭跟了半天,這會兒才敢出聲兒,便嘀咕道:「那個宋婕妤真真囂張!」

  應懷真「噓」了聲,道:「不可亂說話。」吉祥倒也明白,忙又牢牢閉嘴。

  此刻她身邊還有兩名小內侍跟著,應懷真正要先行回去,忽然見熙王穿花拂柳而來,手中且舉著一物,花朵玲瓏垂首,宛若含笑,正是一枝子的垂笑君子蘭。

  應懷真大為意外,眼睜睜看著,熙王走到跟前,把那一枝花向著她面前一擎,如握著一面得勝之幟,笑道:「如何,我替你討了來,你可拿什麼謝我?」

  應懷真睜大眼睛,這才明白熙王方才不隨著他們離開,竟是為了這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便屈膝道:「多謝王爺。」

  熙王歎道:「僅此而已?」

  應懷真道:「不然王爺又要什麼呢?」

  熙王看了她片刻,舉手把那一支垂笑君子蘭放在小內侍手中的籃子裡,才忽然又說道:「是了……差點忘了,怎麼本王聽說,你那小表舅向你求親了呢?你可答應他了?」

  應懷真見他屢屢提她的親事,委實頭疼,便只道:「我年紀尚小,並不想先理這事。」

  熙王笑道:「又不是叫你現在成親……」說到這裡,兩人便走到廊下,因兩人說話,吉祥便後退了幾步,那兩名小內侍跟在最後而行。

  熙王回頭看了一眼,忽然說道:「懷真,上回你同我說敏麗之事……我雖然娶不了敏麗,只是……要你還是使得的,這並不是頑話。」

  應懷真驀地聽了這句,又看熙王神色正經,不似先前,她不由又想起上回天成觀紅花檵木下,熙王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以及被她含怒甩手之後的種種反應。

  應懷真很知他不能得罪,只低頭溫聲說道:「王爺乃是人中龍鳳,如皎皎日月,我不過是個什麼也不懂的野丫頭罷了,鄙陋無識……更不像是敏麗姐姐等大家閨秀般知書達理,溫婉可人,雖然王爺並不是說玩笑話,可我又怎能承受得起?加上先前又有那許多流言蜚語,名聲也頗為不佳,王爺也要為自己著想著想才是。」

  熙王聽她說完,便盯著她道:「你說了這許多,無非只是一句話:你不願意,是不是?」

  應懷真越發低了頭,輕聲道:「輪不到我不願意,委實是齊大非偶,高攀不起罷了。」

  熙王長久沉默,緩緩地就停了步子,應懷真走開兩步,卻聽身後熙王道:「懷真,你可不要後悔。」

  應懷真心中一沉,微微地停住腳,半晌才回過身來,她並不抬頭,只恭敬向著熙王屈膝行了個禮,才又起身離去了。

  應懷真出了御花園,又去宮內調製司取了一些香料,成帝又賜了她一些御用之物,便出宮而去。

  車行半路,應懷真因看到外頭的路隱約熟悉,忽然想到一個人來,便對吉祥道:「你叫他們改道,我要去一趟淩府。」

  原來自打那一夜驚魂之後,小唐跟淩景深分別把她跟淩絕兩人各自帶回家去,應懷真一直都未曾見過淩絕,然而想想那夜諸多情形,便知道他傷的不輕。

  更加上這些日子來春暉應佩張珍等每每念叨,雖他們也常去府上探望,卻因只被告知是得了風寒……除此之外其他情況竟一概不知,這三人偶然相聚每每怨念,常抱怨為何淩絕的「病」竟還不好。

  應懷真因念著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卻終究不知好歹,今日借著進宮的機會,便想去看一看他。

  馬車停在淩府門口,自有人前去通報,應懷真下車入內,走了一會兒,迎面卻見淩景深緩步而來。

  兩人各懷心病,又各自恍若無事狀,彼此見了,應懷真行禮道:「淩大人。」

  淩景深一點頭道:「不必多禮,來看望小絕麼?」

  應懷真道:「正是呢,不知淩公子如何了?」

  淩景深道:「已經休養的差不多了。」

  應懷真點了點頭,頗有點不知跟他說什麼好,正要離開,淩景深忽然對吉祥道:「我有話跟你們小姐說,你且退後。」

  吉祥只看應懷真,應懷真便一點頭。

  待吉祥退下,淩景深才慢慢地問道:「那天,你都看見了是不是?」

  應懷真腳步一頓,並未做聲,淩景深轉頭看她,道:「你又為何……沒有對他說呢?」

  應懷真自然知道淩景深口中的「他」是誰。想了想,便道:「我要如何跟唐叔叔說呢?」

  淩景深微微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你是打算保密了?」

  應懷真聽了這話,垂眸想了想,問道:「淩大人,你又為何這樣做?」

  淩景深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我這樣做是錯極的?」

  應懷真不由也看向他,道:「莫非你覺著你如此行為……竟是沒有錯的?」

  目光相對,淩景深望著應懷真的雙眼,道:「莫非你是在替他不平?」

  應懷真深深地籲了口氣,道:「唐叔叔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委實覺著,你如此……有失厚道,欠缺倫理。」說到最後八個字,已經隱隱有些怒意。

  淩景深聞言,便輕聲笑了起來,過了會兒,才說道:「你倒是替他不平起來了呢?可知他心裡並不想娶明慧的?何必叫他們彼此相看生厭呢?」

  應懷真幾乎忍無可忍,道:「我並不知唐叔叔是不是想娶明慧姐姐,只是他們已有婚約,又豈能、豈能再……」

  淩景深只是深深地看著她,笑道:「再如何?再跟別的男人親近?他們橫豎又未成親,訂了親罷了,可以再悔婚的。」

  應懷真聽他說的不堪,臉色驀地發紅,聽到最後一句,卻又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你……你想如何……」

  淩景深淡淡說道:「我只想拿走一些他不肯要而我想得到的東西罷了。」

  應懷真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了這句,氣得說道:「你當明慧姐姐是什麼?唐叔叔……」

  淩景深道:「你唐叔叔不會如你這樣單純,你信不信,縱然我做了,他也不會因此怪我?」

  應懷真的心又涼又有些驚跳,便道:「你不要亂來!」

  淩景深問道:「何謂亂來?我又並未強搶,你明慧姐姐的心也並不在他身上了,你又可知?」

  應懷真一震,脫口便道:「你說什麼!明慧姐姐說她是被逼的……」

  淩景深挑唇看她,眼中異光閃爍,笑笑地問:「她如此說,你就信了?」

  應懷真張口結舌,腦中一團亂,拼命想平息胸中的怒意,卻仍是有些無法遏制,便顫聲道:「你、你不能仗著他……他不會同你們翻臉,便如此欺負人!」說到最後,眼中幾乎湧出淚來。

  淩景深輕笑道:「各取所需罷了……」說到這裡,忽然看到不遠處一道人影,便即刻換了一副神情,依舊冷冷淡淡地,只對應懷真道:「小丫頭,切記,你休要妨礙我。」

  淩景深說完,便快步離開她的身邊兒,往那人的方向迎去,將走到跟前兒的時候,便探手扶住他,含嗔說道:「不是讓你好生在屋裡躺著?怎麼竟出來了!」

  這來人自是淩絕,見他哥哥問,便說道:「我、我覺著悶……出來走走不成麼?」

  淩景深又氣又笑,冷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聽說有人來探望了,故而等不及,才巴巴地跑出來的。」

  淩絕聞言,雪白的臉驀地有些泛紅,原來他先前正在屋內看書,聽人說應家小姐來探望,忙起身換了一身兒衣裳,不料左等右等,竟不見進屋,才按捺不住出來看的。

  此刻見被淩景深猜中,淩絕惱羞成怒,輕推了淩景深一把,道:「哥哥你說什麼!休要玩笑。」一邊冷著臉,一邊兒卻看向淩景深身後,那道站在前方廊下欄杆邊兒一動不動的身影,雖然竭力做不理不睬的模樣,嘴角還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卻又怕給淩景深發覺,便又故意哼了聲,道:「哥哥方才在跟她說什麼?」。

  淩景深回頭也看一眼應懷真,便道:「沒什麼,閒聊了兩句……好了,不打擾你們了,只是你且記得不要亂走,一會兒就回房去罷了。」

  淩絕答應了,此刻恨不得他快些離開。淩景深見他總是往那邊看,早知其意,心中一歎,果然便離開了。

  應懷真雖站著不動,耳畔其實已經聽見兄弟兩人說話,只是方才淩景深說的那些太叫她震驚了,一時竟然不願理會周遭。

  正發呆中,聽身邊有人道:「在看什麼,看的這樣入神?」

  應懷真聞言回頭,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臉,熟悉的五官,忍不住又轉開目光看向別處,道:「我並非看什麼,只是在想事情罷了。」

  淩絕不懂,便看著她,眼中一抹期盼,問道:「你……懷真妹妹今兒是特意來探望我的?」

  應懷真吸了口氣,才輕聲道:「我方才進宮去了,心想著你還沒好,故而過來看看……你的身體如何了?那夜……傷的……」

  淩絕見問,面上不由多了一絲笑意,道:「都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哥哥一直不許我出門,不然我也會去府上……」說到這裡,便猛地停了口。

  應懷真卻明白他的意思,當下無言。淩絕偏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一時也是無言,兩個人肩並肩呆呆地站了會兒,淩絕才問道:「方才我看你跟哥哥說了有一會子的話,是說些什麼?」

  應懷真聽到這裡,眼睛眨了幾眨,忽然說道:「淩絕,你信不信我說的話呢?」

  淩絕忽然聽她沒頭沒腦如此說,卻道:「我信。」

  應懷真詫異問道:「我還沒說是什麼,你便信?」

  淩絕點頭:「我信。你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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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9:13 |只看該作者
☆、第 99 章

  兩個人面面相覷,應懷真看著淩絕的眉眼,那即將沖到嘴邊的話卻又猛然剎住。

  淩絕已又是問道:「到底是要同我說什麼呢?」滿心裡好奇跟期待,素來冷靜自若的神情中,也依稀多了一抹淺淺笑意。

  這一縷如破冰之後暖陽的笑,刺得應懷真雙眼生疼。

  心中因淩景深的話而掀起的滔天巨浪逐漸平緩下來,最終又化成一泓平靜的死水。

  眼睫輕輕地動了兩下,應懷真也笑了一笑,才說道:「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們兩人的八字不合,命中註定相沖相克……你瞧,上回在尚武堂,因為我,你傷至吐血,這一次又是如此,若不是上了我的馬車,又何至於命懸一線呢?」

  淩絕雖然對她要說的話毫無頭緒,但乍然聽了這句,那一顆心卻如同墜入冰湖之底,方才那一抹如春芽般萌生的期待被驀地斬斷似的,臉上的笑便蕩然無存了。

  淩絕有些不可置信,仍是問道:「你……同我說的便是這些?」

  應懷真轉頭看向遠處,熟悉的淩府……亭臺樓閣,一草一木,並身邊此人……處處都有記憶,或好或歹,浮浮沉沉如一杯釀了太久的苦酒,只嗅到其味,便已經苦不堪言。

  應懷真微微笑了笑,輕聲說道:「可不正是的呢?淩公子,以後咱們兩個……能不見便儘量不要再見面兒了,這樣對我,對你應該都是極好的,你說是不是呢?」

  淩絕滿心一片空茫,他從未有這樣期待過見一個人,從未有如此急切地想聽她說話,然而她此刻所說的,卻句句凜冽,明明溫聲含笑的模樣,卻透出一股極無情的味道。

  他自詡已經是極冷的一個人了,不料,竟想不到她骨子裡竟比自己更冷。

  淩絕怔了一會兒,道:「你說得對,或許你我當真八字不合,自從第一次跟你相見,你便朝著我吐了……第二次再見,你狠推了我一把,令我受傷,再加上方才你說的那兩次,果然不是什麼好的。」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雖正當炎夏,彼此之間卻透出了數九寒天的凜凜然寒氣。

  應懷真低頭莞爾,說道:「這話很是……」

  淩絕望著她輕顰淺笑之態,又道:「只不過我這人並不信什麼八字,也不信什麼命中註定。豈不聞有那麼一句話:雖千萬人,吾往矣。」

  應懷真蹙眉看他,卻見他此刻面色恢復昔日的平靜冷淡,看不出是何意思。

  橫豎她人也見過了,話也說過了,應懷真便道:「既然如此,淩公子好生保重身子,我便告辭了。」

  應懷真說著,轉身便走,走出五六步遠,忽然聽身後淩絕道:「那天夜裡,你說的那些話,究竟從何而起?」

  應懷真腳下一停,並不回頭,隔了會兒,便微微地側面,垂頭微笑答道:「難為你還記得……那些都是我胡亂編造的瞎話,騙那個人的罷了,淩公子冰雪聰明,怎麼竟也分不出個真假?」

  應懷真說完之後,便微微地一點頭,仍是看也沒看淩絕一眼,轉身自去了。

  淩絕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從馬車上跳下來傷著的那條腿忽然鑽心地疼,站了這半日,已經是支撐不住,身子一歪,忙伸手死死地扶住欄杆。

  這一晃神之間,腦中便又響起那夜應懷真曾說過的那些話,在破廟裡,她道:可知我心中最恨的便是你,我是生是死要怎麼樣,跟你又有什麼相干?

  她跌坐地上,又道:你縱然要死,也休要為我而死,且死的遠遠地最好,我恨不得前生今世都不曾認得你過。

  在馬車上,她哭叫:淩絕你住口!不許你喚我的名兒,我不想在臨死之前還聽到你叫我!

  ——那些種種,她竟然都說是胡亂編造的瞎話?

  淩絕是冰雪聰明,所以才並不信。

  且說應懷真出了淩府,匆匆上車而去,吉祥打量她的神情不對,半晌,才開口說道:「姑娘,你方才跟小淩公子說什麼了?他的臉色很是不好,咱們臨走之時,我瞧著他站也站不穩似的……之前走出來的時候,瞧著也有些怪,莫不是哪裡傷著了呢?」

  應懷真回想方才淩絕的舉止,果然此刻才覺著有些異樣……原本她被淩景深的話駭到,只覺得淩景深正在做一件極錯之事,前生他英年早逝,莫非會跟此有關?一時衝動之下,本想跟淩絕說及此事……

  然而轉念一想,誰又知道小唐那邊是個什麼情形,誰又能猜到前世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倘若因為她從中插嘴,誰知又會引出何等的變數呢?

  因又察覺淩絕對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同,因此才硬生生地阻住了心中那幾句話。

  此刻聽了吉祥的話,應懷真道:「隨他罷了,他們家裡的人自會好好地照料他,跟我們不相干的。」

  吉祥聽了這話,心中微微地有些詫異:只覺得應懷真對淩絕仿佛格外的冷淡不著意,倘若今兒換了是應佩春暉張珍等、任何一人如此,她必然會著急憂心不已,何至於竟這樣冷清呢。

  吉祥卻也不敢再言語,如此便回到了應公府,裡頭忙接了進去,又有許多婆子,把應懷真所帶的香花香料,以及御賜的種種之物小心捧了入內。

  進了廳堂,卻見除了應老太君應夫人之外,在場的另還有那府裡的大太太跟三太太兩人,應公府這一支的應修應爵爺,是應老太君親生的,如今分家住出去的兩位老爺,卻都是庶出,雖然住的僅僅一牆之隔,但平日裡除了請安以及節慶之日外,也是少見。

  應懷真見她們也在場,心中不免詫異。應老太君見她回來了,忙喚到跟前兒去,握著手兒詢問今日面聖的情形。

  應懷真道:「只因先前送了一塊兒香料給唐叔叔做訂親賀禮,不知怎地珍禽園裡的仙鶴竟圍著唐叔叔起舞,皇上以為是那香的緣故,才特意召見,問我詳情……又賞賜了許多東西,除此並沒有別的事。」

  應老太君聽罷之後,眉開眼笑,道:「委實是你這孩子有造化,我們這些人,一年到頭也沒這機緣目睹天顏的……」

  又對眾人說道:「平日裡她只在那東院裡頭,別的地方也少去,我只當她是悶在屋裡睡覺呢,沒想到竟悶聲不響地制出什麼香來,竟連皇上也驚動了!真真是難得的很。」說著,又笑起來。

  底下的幾位夫人聽了,自也陪著笑起來,嘖嘖稱奇之餘,便也你一言我一語地誇獎,又把皇上賞賜的各色物件兒拿來觀賞。

  這邊兒的陳少奶奶,許源同李賢淑自也在場,李賢淑見應懷真得了如此榮耀,自然也面上有光,滿心裡的歡喜將要溢出來,卻只是笑而不語。

  許源便道:「好嫂子,怪不得我們三爺每日裡盛讚懷真,我今兒才算是信服了,應翠應玉那兩個,竟果然是比不上的。」

  李賢淑聽她如此說,忙道:「這是哪裡話!翠兒玉兒兩個,是阿真的姐姐,論起知書達理來哪樣不比阿真強?叫我說,阿真才有三分的好,她們必然就有五分好十分好!你快別只管誇她,她素日惹的事還算少?再誇又惹事可怎麼辦呢?」

  許源便握著她的手笑起來,道:「若再惹事,我也不許你打她,你且只管打我罷了。」

  李賢淑道:「這又奇了,做什麼打你?」

  許源道:「我恨不得懷真是我生的,替她挨兩下打又算什麼?」

  應老太君指著笑道:「這三奶奶的嘴,竟是這樣油滑呢,二奶奶你還不打她兩下,讓她稱稱意兒呢!」於是眾人又大笑起來。

  應老太君笑過之後,便問應懷真道:「好孩子,你既然在皇上跟前兒說了要調製那什麼香,可不能耽擱大意,要仔仔細細的呢?不要辜負了皇恩。」

  應懷真便只應承罷了。

  忽然間那房裡大太太道:「說起來含煙進宮也有四五年了呢?竟沒有什麼消息的。」

  應含煙是三房所出,可卻不是三太太生得,三太太自個兒是繼室,對應含煙的情形素來也並不掛心,聽大太太提起,便道:「前兒還打發了人往裡頭送了些銀子給她用……聽聞倒還好。」

  大太太心知肚明,便只點點頭不言語了。

  應懷真聽了,想到應含煙在宮內的情形,心中不由想到:倘若當初她多勸著郭建儀,若是兩人都有些意思,應含煙必然不用入宮了……又何必蹉跎年華,在宮裡受那些委屈呢?只是轉念一想,就如應含煙自己所說,郭建儀又怎會是個沒主意的人呢,他胸中自有主張,豈會是被人三言兩語能說動了的?因此竟是毫無法子。

  忽然又想到應含煙為見自己,給了那太監銀子打點,以應含煙的性子,竟也會行這個了,可見宮內必然處處都有用銀子的地方……此刻看三太太這個模樣,渾然不上心,若是銀子再不夠用,應含煙在宮內的情形豈不更是難過?

  應懷真想到這裡,便也笑道:「其實我也見了含煙姐姐一面兒,果然比先前更是出挑了,依稀聽公公們說……含煙姐姐很得皇上的意,只怕近來會有什麼好事……隱約聽了兩句,也不明白是什麼呢。」

  在座的幾位聽了,不由都有些驚動,大太太便看三太太,道:「你們竟沒聽到信兒?」

  三太太也不明所以,便說道:「並沒有聽聞什麼呢?」

  應老太君見狀,便開口說道:「含煙那孩子素來是個知書達理極懂事的,進宮了這許多年,必然又長進不少,若說皇上中意了……也是有的,你們也須得留心些,該使銀子的別短了她的,那宮裡頭雖看著安閒,要花費的地方也有的呢?回去見了三老爺,只把我的話跟他說一遍,讓他也留心。」

  三太太自然也起身答應了。應懷真聽到這裡,面上雖仍略見懵懂的模樣,心裡才略有些自在起來。

  在應老太君房裡盤桓許久,才終究得了空出來,應懷真只覺得宮內府中走了這一遭兒,自是有些累了,便往回去。

  不料才出了門,迎面就見應玉風風火火而來,見了面兒,便握著手笑道:「我聽說你回來了,本想立刻來看,知道那房裡大太太三太太都來了,想著就算見了也不能好生說話,才等了這半日,快說說你在宮內的奇聞!」

  兩人便且說且行,應懷真不免又說了一遍,應玉拍手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個進宮的……果然是妙極了,我竟也是第一次知道,你制的香可真的能叫仙鶴起舞麼?」

  應懷真道:「多半是什麼機緣巧合罷了。」

  正說著,忽然見前方應翠跟應蕊連袂而來,應翠一見應懷真,將她略一打量,臉色立變,扭身自快步去了。

  應懷真看了一眼應玉,應玉反拉住她道:「別理她。她只是覺著你穿這件衣裳比她穿好看,才生氣的,真是氣量狹窄。」

  應懷真啼笑皆非,這會兒應蕊也過來,含笑道:「聽說妹妹今日進宮面聖了?可喜可賀。」略說了會兒話,便也去了。

  應玉便對應懷真低低說道:「肯定又是找我姐姐去了,兩個人最近更加好了,整天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麼。」

  應懷真笑道:「人家彼此投緣相好,你偏這樣說。」

  應玉哼道:「若在一塊兒說些好話,我倒是不理論的。」說著,便陪著應懷真自回東院去了。

  且說應翠氣憤憤地回到三房裡,想到方才應懷真穿著那件兒本是給她的衣裳,竟是那樣明麗雅致,一想到是奪自己所愛,便忍不住怒火中燒,正氣得無法,卻見應蕊跟了進來,道:「不是要一塊兒看看懷真妹妹的麼?怎麼反倒自己先回來了?」

  應翠冷笑道:「你不也趕緊過去討好她,跑到我這裡做什麼呢?」

  應蕊笑著坐下,道:「這是說哪裡話,我做什麼要去討好她呢……好了,又氣個什麼?」

  應翠忍了一忍,到底沒忍住,便道:「怎麼什麼好的都是她的了?先前小表舅是這樣,如今又拿了我的衣裳給她!當我是什麼呢?」

  應蕊見她滿面怒色,便勸道:「不能這樣說,小表舅自看上懷真妹妹,誰又能想到呢?她不是也沒答應的?至於衣裳……誰叫你的好衣裳多呢?分一兩件給妹妹也無妨。」

  不防應翠聽了,更是叫道:「什麼叫她沒答應,可知我最恨的便是這個……她明明就是惺惺作態,心裡指不定多高興呢!你也知道,太太私下曾說過,有意讓小表舅跟我……」說到這裡,應翠便停了口,面上薄紅,只是說道:「這不是故意戳我的眼麼?何況這個不夠,今兒又拿我的衣裳去……我是好衣裳多,卻也要問問我為什麼多,她為什麼少,且看看我娘是什麼出身,她那娘又是什麼出身,兩個人當初的嫁妝又是如何……她輪得到跟我攀比衣裳多少好歹?」

  應蕊歎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到底是姐妹們,我們又比她大,能忍則忍罷了。」

  應翠只是滿懷不忿:「我們且是能忍的,她倒是好……可替我們想過?前兒鬧出那種事,叫我們臉上都沒光,這一次秦家姐姐做壽,竟沒請我們,何嘗不是因為她那件事帶累了我們的緣故?」

  正一通亂罵,門口有人掀起簾子進來,道:「作死呢!到底在胡說什麼!也不知道避著人!」

  原來是許源回來了,應蕊應翠一見,慌忙站起來,應蕊忙便見禮,許源微笑著說道:「蕊兒,你母親才回房去了,你不去給她請安?」應蕊領會其意,便藉故告退出來。

  剩下許源母女在屋裡,許源便疾言厲色地說道:「翠兒,你方才在胡說些什麼!年紀這麼大了,怎麼也不知個高低!」

  應翠見了許源,倒是有些畏懼之意,便道:「我何嘗是胡說,哪一句說的不是真的?那件衣裳又明明是我的,你好端端地做什麼送給她了?」

  許源擰眉看著應翠,氣的搖頭說道:「好歹你也是公府裡的小姐,一件衣裳又值幾何,竟值得你跟懷真起齟齬?你的眼皮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淺?」

  應翠賭氣嚷道:「哪裡是一件衣裳的事兒?我就是氣不過什麼都要讓著她罷了。」

  許源道:「你竟還有什麼讓著懷真了?你倒是說說看。」

  應翠見問,便鼓起嘴來,並不說話。許源坐了,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因為建儀的事兒又暗恨了她。」

  應翠聽了,不由上前去,抱住胳膊道:「娘既然知道,怎麼問我呢?」

  許源啐道:「呸!我怎麼養出你們這兩個丫頭來,一個太心窄,一個又太心寬……活生生要氣死我。」

  應翠聽說起應玉,便趁機也道:「玉兒委實太不像話,整天跟懷真好的什麼似的,我說什麼她也全不聽,還每每跟我頂嘴,譬如今日我就抱怨了幾句那衣裳,她竟說‘橫豎你穿也不如懷真妹妹穿好看’,簡直吃裡扒外,方才又跟著懷真去了……」

  許源又氣又是好笑,道:「罷了罷了,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先前建儀那件事,原本也是太太自己心裡頭想著的……郭家伯母雖然也有這個意思,只不過誰也耐不過建儀心裡不樂意呢?你何必又算在懷真身上……怪只怪你自己不如人家!」

  應翠聞言,氣急之下,不免委屈,便落下淚來,道:「連娘也這樣說我,我越發不活著了……」

  許源見她哭了,才輕輕抱住,安慰說道:「乖孩子,你細想想:也只有娘敢這麼說你,別的人若說半個不字,娘必會治死他!娘這樣說,自也是為了你好……你原本不是這個自高自大的狹隘性子,怎麼這兩年來越發壞了?懷真那丫頭不是愛算計人的,又不會有意跟你爭什麼,你若好好地跟她相處,好兒多著呢!又何必弄得現在這樣?你若是個懂事的孩子,且記著娘的這兩句話,你若是還不懂,以後有你更吃虧的地方!」

  許源說罷,又歎了口氣,道:「娘只有你跟玉兒兩個女孩兒,在這屋裡還活的戰戰兢兢呢,你若還不機靈點,娘以後可不知該指望誰了。」

  應翠聽到這裡,略略有些自悔,便輕聲喚道:「娘……何必又說的這樣悽惶?」

  許源冷笑了聲,道:「前些日子的事兒你也該知道,你爹疼那個狐狸疼得什麼似的,那狐狸還說要生個小子呢……萬一她真有個一子半女,咱們娘兒倆還有好日子過?你正經心思不去想,單跟懷真慪氣是算什麼?」

  許源訓斥了一頓,應翠才漸漸地去了心結,有些幡然悔悟之意,自此見著應懷真之時,才又有說有笑起來,不再似先前一般模樣了。

  因應懷真進宮這一趟,果然轟動,不出數日,應公府小姐會調製能令仙鶴起舞的異香之事,已傳遍街頭巷尾。

  應佩春暉張珍三個,早在應懷真進宮回來那天就跑來東院,仔仔細細打聽了一番,應懷真少不得又一一說了,三人聽的眉飛色舞,然而應佩知道應懷真又要制香,不由有些擔憂,生怕她弄不到好處,春暉跟張珍卻是一個心思,只說交給懷真,必然無事。

  過了兩日,竹先生也有來探望應懷真,便問起來:「你莫非又要制那透骨玲瓏?可不是好耍的。」

  應懷真親自端了茶給竹先生,才道:「不是那個,我想制另外一種香,只對靈禽有效的,雖然同樣要花心思,但到底不用雪夜摘寒梅了,自然不會再大病一場。」

  竹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也罷,只是如今外頭都知道你能制香了……盛名在外,也不知是好是壞。」

  應懷真笑道:「先生能掐會算,何不給我算算是好歹呢?」

  竹先生也看著她,若有所思地笑說:「你是在故意為難我,可知你這丫頭的命格,委實有些古怪……叫我也難下手,比如上回那場生死劫,明明算著沒有,卻憑空生出來,又焉知那明明有的,不會憑空沒了?因此不好算。」

  應懷真聽到這裡,驀地就想起那件懸在心上的事,暗暗思忖片刻,才問道:「先生,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你……我知道有兩個人,已訂了親,你能不能給算一算,他們兩個有沒有姻緣呢?」

  竹先生便問是何人,應懷真道:「也不是別人,就是……是唐侍郎跟林家的明慧小姐。」

  竹先生聽了,笑道:「林明慧?林沉舟家的那個丫頭啊……我卻是知道的。」卻並不問應懷真因何叫自己算這兩人,微微閉眼謀算了半晌,便道:「他們兩個應該是有夫妻之緣。」

  應懷真聞聽,也不知是松一口氣,還是又懸起了心,便怔怔出神。

  不料竹先生看了她半晌,道:「其實這也有些難說……譬如你跟唐毅關係匪淺,你的運道既然我算不准,他的我又豈能全准?你的‘劫’都能無中生有出來,他的姻緣,或許也能有中還無。」說著自覺有趣兒,便笑起來。

  應懷真聞言,無法可想:原來她認定前世唐毅是娶了林明慧的,這也坐實竹先生所說兩人的「夫妻之緣」,可是看如今這個情形,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小唐被蒙在鼓裡,再娶林明慧?若他們真成了親……淩景深又會如何自處?可會就此罷手?

  真是:御手能調天上香,人間底事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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