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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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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7 12:13:18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義兄,我們輪流來吧。”寶絡說了這一句。

    宣仲安抬起了頭。

    “你干兩年,朕干兩年。”寶絡說著又笑了起來,“許是到了朕到手裡,他們就想及你的好了,等到了你手裡……”

    到了他手裡,他們就得想起寶絡皇的好來了。

    宣仲安被他說得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想拍寶絡,但手到中間又想起了寶絡如今的身份,手頓了下來。

    但寶絡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他的手還是落了下來,他輕輕地拍寶絡的背頸,搭上他的肩,送他回後宮,“好。”

    “我們得比他們更強硬,”寶絡走著,搖著頭道:“才能鎮得住他們,也才能當一個還像自己的人,而不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義兄,你以前跟我說的這句話,我現在懂了。”

    “我的原意沒有讓您不想干了,就甩手不干了的意思。”宣仲安帶著他往前走,“我還曾告訴您身為男兒,得頂天立地有所當頭才成。”

    “這話你跟那些新晉的官員們去說。”

    “也不新了。”宣仲安感慨,進朝最新的,也有半年了。

    “怎麼?”有變化?

    “沒什麼。”宣仲安偏頭,溫和地看著他,“我們以身作則,身為表率,這些歪風邪氣總會要壓住一些,至於壓不住的,也是難免的。”

    千百年來當官就代表出人頭地,代表發財,縱然有人能為國身先士卒,但也不是說他們對升官發財沒想法了。

    但這些人裡,也總有以民為先,真正心懷天下的。

    至於心思不單純的,只要整個風氣都是正的,那他們總會收著一點,不敢太肆無忌憚。

    人心難測,一人一個心,都隔著肚子,誰也不知道誰心裡所想,宣仲安這段時日也是察覺到了一些心思,但他也沒生氣,在仔細考慮過後,他也做了相對應的策略。

    他打算還要從御史台那邊還要分一個監察院出來,但目前只是個想法,還不打算弄大,不能在大家熱火朝天為國為民的時候,又弄出一批人來監視他們。

    但這事日後難免,宣仲安已經著謀劃了,現在是跟寶絡通個氣,等他們商量好了,這事就要無聲無息地開始了,等他們發現,有心思的人發現他們要是從中謀取大利的時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難想出再過個幾年,現在敬仰他的這批年輕官員,有一些會對他談虎色變。

    寶絡經過他的解釋後,冷笑著搖了下頭。

    人心總是不足的。

    這時後宮也到了,宣仲安止了步,他也停了下來,跟他義兄道:“嫂子呢?你守得住清廉,她能嗎?”

    “也不至於清廉,侯府也這兩年也經營了些營生,你嫂子手裡也握著些田產鋪子。”還沒到那個份上,水清則無魚,宣仲安也沒打算對自己苛刻,同樣,他也不至於讓朝廷官員兩袖清風為國盡力,要不,百姓都過得比官員好,沒有功名利實祿,那誰還寒窗苦讀。

    “你們心裡有數,朕就不多說了。”寶絡抱著女兒就要往裡走,走了兩步又回頭斜眼看著宣白臉,“反正朕是要給朕皇後和女兒多藏幾箱子金銀寶貝的。”

    宣仲安揚手,讓他快走。

    寶絡皇笑了起來,那腳一踮一踮地往前去了。

    跟著他的宮人心都提起了來了,“聖上,您慢著點。”

    **

    這九月的天氣再好不過,楓葉也紅了,許雙婉在府裡養了兩天,也有閒情逸致去園中走一走。

    洵林學堂休沐回來,從母親那請安完,就溜到了嫂子這邊來,許雙婉帶著撿了一籃子的楓葉,聽洵林跟她背了幾首楓葉的詩,回來讓他吃點小食填肚子的時候,聽福娘親自跟過來跟她耳語婆母那邊跟公爹道洵林老往她這邊跑後,她想了想,就讓洵林帶著望康過去了。

    有疼洵林的公爹在,婆母就是覺得被望康鬧得腦袋疼,也還是會忍著的,再來也有洵林這個疼愛小侄,把小侄當責任的小叔叔在,許雙婉也放心。

    公爹最近閒賦在家,許雙婉也就中午那段帶望康過去與公婆倆用膳,讓爺孫倆呆一會,等到望康要睡午覺了,再抱他回來,晚上那段也是如此。

    公爹在,許雙婉就不好一直呆在聽軒堂,但要讓她把望康一個人放在那邊太久了,她也不放心,還是怕望康太調皮吵著鬧著他們了,不過望康午晚兩段時辰都要與祖父呆到兩個時辰去了,歸德侯不累,望康也跟祖父呆得開心,祖孫倆對這個安排都極其滿意。

    等小公子帶著小長公子去了,虞娘跟揉著肚子看冊子的少夫人道:“也不知道夫人這話是個什麼意思。”

    福娘的話她也是聽到了。

    “洵林難得回來。”許雙婉垂眼看著案冊,淡道。

    “她要是真想,也不會小公子哪天回來都不清楚。”

    “時間不定,她也難得記清。”許雙婉見虞娘還要往下說,朝她搖了下頭,制止住了她。

    虞娘閉了嘴,苦笑了一聲。

    什麼記不清?侯府在公衙的時候,他什麼時候回來,公衙是怎麼個休沐法,哪幾日休沐,她就記得清清楚楚,侯爺沒按點回來,她就知道叫人催,怎麼換到小公子身上她就沒一點記性了?

    許雙婉知道虞娘的意思,但這不是虞娘能說的,不管這話會不會落到婆母耳裡,終歸不好。

    她還想讓虞娘這個對侯府兩個公子皆忠心耿耿,看著他們長大也心疼他們的人呆在她身邊。

    這事更不是虞娘說幾句埋怨的話就有什麼改變的。

    按許雙婉的看法,她婆母其實很知道怎麼在侯府保持著她的身份,只要公爹還憐愛她,只要她讓人知道這歸德侯府能耐的長公子,和討父親喜歡的小公子都是從她的肚子所出,她在侯府的地位永遠都不會變。

    她抓住了最重要的兩點,就抓住了侯府最重要的三個男人,她是不當事,但許雙婉很清楚,在侯府地位最堅固的女人不是當事的她,而是不當事的婆婆。

    她只要敢讓婆婆不稱心,不管她為侯府為這個做了多少,第一個為婆婆出頭舉刀向她的就是公爹……

    母親不喜,父親怒了,到時候她就是長在長公子的心頭肉裡,又能長多久呢?

    恩愛這種東西,積累成情份太難,日經月累的不知要花費多少時日與心血,但消敗下去,幾次爭吵就夠了。

    許雙婉看的夠多,不在這些無謂的事情去爭長短了,且她嫁進歸德侯府的這幾年,婆母這性子已經是讓她好過得很了,她已經占了便宜,再去計較那些細微末節的話,那就是太貪心了,到時候,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去。

    不會有人能把便宜占全的,求全的人,最後只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洵林不經常回來,母親豈能心中不想?只是洵林跟望康親,家裡也只有他們叔侄倆年齡相近,他回來了自然就是想找小侄了。”許雙婉說了句給虞娘,也給自己半打圓場的話,就低下頭看冊子去了。

    焦鍾把她交給他的事辦得太好,好到許雙婉都想這個人在她手下做事,有點屈就其人了。

    她想心思這麼慎密的人,也許交給丈夫才是他的好歸宿。

    **

    許雙婉到十月,月份就差不到快足了,她因為之前忙心裡事多,頭幾個月身子也不舒服,瘦了不少,但這時候她肚子不大,肚中的孩子這時候也極其乖巧不鬧騰了,她這睡的足,精神也好,之前因忙累而起的憔悴也不見了。

    胡大夫跟宮中派來的太醫都來給她把過好幾次脈了,這時候是男是女他們也敢說了,孩子是女孩兒。

    許雙婉也沒瞞著,把口風漏了出去。

    宣長公子早盼著得個女兒了,這聽大夫一說,這心也落了下來,指著肚子跟望康笑道:“知道吧?你娘肚子裡的這個妹妹,那才是我的心肝,你吧,你不淘不氣我的時候還過得去,這要是淘起來……”

    望康咧著小白牙就朝他沖了過去,抱著他的腿抬起小腦袋就氣轟轟地吼:“才不是呢,妹妹是我心肝。”

    宣仲安始料末及,錯愣不已,反應過來就咬著牙把小調皮抱起來捏著他的小屁蛋:“什麼時候我閨女成你心肝了?”

    “是我天天看著她,護著她,養著她,不是我的,難不成還是你的?”望康十月剛滿兩周歲,沒想到,妹妹在他生辰後就要來了,他就當妹妹是他娘給他的,還試圖跟他父親也說明白這個事情,“我就是這個月生的,妹妹下個月生的話,那就是我的了。”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望康的道理呀。”

    “誰教的?”宣仲安瞇起了眼。

    望康摸著屁股蛋,嘟著嘴不說話了。

    宣仲安改捏他的小臉蛋,“這是你自創的歪理罷?”

    望康朝他吐舌頭。

    宣仲安老跟他鬧,他不怕父親,果然他不正經的父親把他一放到他母親的身邊躺著就去撓他的癢癢,逗得望康蹬著腳哈哈大笑,在父親的五爪功下笑得都快嗆氣了:“是……是了,是望康自創的……”

    父子倆鬧過,宣仲安背著孩兒去書房教他功課的時候,父子倆親密無間,望康還跟他父親道:“我跟娘說,你現在給我穿衣裳,等你老了,我就給你穿,我還要把好吃的都藏起來給你吃,等你吃飽了我再吃。”

    不過說完大話,望康還不忘叮囑他父親一句,“你要記得給我留點啊,不要都吃光了。”

    宣仲安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孩兒的小心眼跟誰學的。

    有妹妹,望康是再歡喜不過,但這天中午許雙婉留他在聽軒堂陪祖父,她有事先回了沁園一步沒多久,就見哇哇大哭著的望康被焦急萬分的福娘抱回來了。

    福娘額頭還流著血。

    看到她,福娘抱著望康從門外就沖了進來,眼中淚光閃閃,“少夫人,少夫人……”

    “娘!”看到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望康手拼命地朝他母親伸去,沒等他母親過來抱到他,他的身子就已經探出大半了。

    許雙婉頓時眼前一黑,手茫然地往前伸去,抱到了望康她才在身後丫鬟的攙扶下站定了腳步。

    “怎麼了?”她問,問完,發現自己壓根沒出聲,聲音全都啞在了她的喉間。

    “娘,不要,不要……”望康坐到她腿上後拼命地站起來,要去抱她的脖子。

    “是夫人,”福娘看著哭得傷心至極的望康,眼淚猛掉,“是夫人跟望康說是女兒就不要,要扔到河裡去,望康,望康頂了句嘴,夫人推了他一把,說不聽她的就不是她的好孫子,望康嚇著了,哭著要回來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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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7 12:13:42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許雙婉剛把望康抱起來放在腿上站著,抱著她的脖子,歸德侯身邊的長隨順叔慌忙跑了進來,他眼睛只掃了頭破血流的福娘一樣,就著急地朝許雙婉道:“少夫人,小長公子沒事罷?”

    望康聽到聲音,抽泣著看到人,委屈地扁了下,又回過頭抱著母親大哭了起來。

    “莫哭,莫哭,望康不哭了,娘在呢。”許雙婉自持冷靜,只是說著這句話到末了,聲音也不自禁哽咽了一下。

    她其實不傷心,只是有一點為她的孩子傷心。

    “少夫人,侯爺讓我,讓我過來看看小長公子,夫人剛才沒想事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倒了。”吳順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只好著急地看著長少夫人,希望她能接上話,把場子圓過去。

    只是許雙婉被望康哭得心雷耳鼓,差些情難自禁,暫時已無力顧全她公婆那邊的臉面了。

    這廂宣宏道看著抽泣不休的夫人,他憤怒地在堂內走了兩道,又走回來,低頭苦笑問她:“不是跟你說好了,兒女雙全在誰家都是大喜事,仲安身弱,她進門三年就抱倆,你還想如何啊?”

    宣姜氏抬起滿是淚水的眼,哭著道:“我只是想要個孫子,給宣家多留個後,爹走的時候,我答應過他的了,要……要……”

    她哭著打起了嗝來,分外楚楚可憐,惹人憐愛。

    宣宏道氣得一揮袖,“可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嗎?還有以後啊,以後她還是會給你生第二個孫子,第三個孫子啊……”

    宣姜氏抓著他的手,更是哭道:“侯爺,我也不知道為何,鬼迷了心竅一般,看望康老提起他要有個妹妹了,我就跟他玩笑了一句,哪想他,他……”

    她委屈地大哭了起來,“哪想他頂我的嘴,他跟他爹不一樣,他爹小時候就從來不惹我生氣,不像現在,不像現在……”

    現在,兒子都不太跟她說話了,不僅如此,自打媳婦進門,他就不怎麼來看她了,跟她說話也沒個笑臉,根本沒有以前的輕聲細語,但轉過臉,對他媳婦說話的時候,他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明明以前對她最好,跟他爹一樣疼愛護著她的啊,怎麼他娶了媳婦就忘了娘呢?

    如此也就罷了,兒媳婦確實也能干,得他的心,那她把委屈咽下去就是,可為何連孫兒都不聽她的話,還敢跟她頂嘴?

    宣姜氏委屈不已,抱著丈夫的手號啕大哭,“仲安對我不像以前那般親了,連孫兒也不親近我,侯爺,你可不能也跟他們一樣不要我了啊,我只有你了。”

    宣宏道心中苦澀不已,他無奈地轉身抱住了她的頭,“夫人啊,你自小善良心軟,連只螞蟻都不忍心踩,可為何要跟望康說那般殘忍的話?她就是女孩,那也是我宣家的骨肉,流著我宣家的血啊。”

    “可,可……”被丈夫抱住了,宣姜氏的心也穩了,她不是個腦子想事的,對著丈夫更是有什麼說什麼,這時候也是輕聲道:“可她要是生下來,也像了她娘怎麼辦?”

    “什麼意思?”宣宏道順著她背,安撫著她的手僵了,不敢置信他所聽到的。

    宣姜氏聽出了丈夫聲音裡的嚴厲,剛停了的淚水又流了出來,她惶恐地看著宣宏道,腦子一片空白,“你看,她沒生下來,你們都……”

    你們眼裡都只有她了。

    坐在榻上的宣姜氏別過頭,撲在榻上,傷心欲絕地大哭了起來。

    丈夫兒子都當她傻,連媳婦也是,可她只不想計較,容易心軟不喜歡為難誰罷了,可為何她不為難他們,凡事皆順著他們,他們卻要為難她,讓她不好過?

    為何他們就不能真正地順她一次?

    她也不是光為的自己,她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老侯爺死前的遺願啊。

    宣姜氏傷心大哭,宣宏道卻僵在原地,隨後,他酸澀地哭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呵。”老天爺啊,他都不知道,原來他的夫人其實是不喜歡他們那個晨昏定醒,唯恐照顧她不當的兒媳婦的。

    **

    望康哭過後,許雙婉給他洗了臉,他就睡過去了。

    等他睡了,給他的小被子上還蓋著他父親的老披風壓著點,許雙婉這才提起了精神,跟順叔那邊說了話。

    她讓他回去,告訴侯爺望康沒事了,已經睡下了,等睡醒了她就帶他過來給祖母請罪。

    吳順不知為何,有些訕訕然地離去了。

    侯夫人一直以來就是這個性子,幾十年沒變過,她是個柔性子,從來不會生氣,對誰都好,對下人也是,但有時候她做事不過腦子,當時可能也是沒反應過來,就推了頂嘴的小長公子一把,這本是就是小長公子的不是,而她人柔體弱,也沒摔疼小長公子,可侯爺在問了幾句話就鄭重其事地大吼著讓他過來看情況,他也就著急地來了,原本他還想等著小長公子不哭了,他把事情一說,少夫人會跟著他過去給夫人陪不是,沒想她回了一句話,讓他走了。

    吳順心裡犯起了嘀咕,心道當媳婦的當權久了,眼裡果然就沒長輩來了。

    他走後,許雙婉又打起精神,見了先前讓她去處理傷口的福娘。

    “頭是怎麼傷的?”她輕聲問。

    福娘躊躇了一會,才小聲回道:“杯子砸的。”

    “誰砸的?”

    福娘不說話了。

    因著少夫人的吩咐,只要望康在聽軒堂,她都要帶人眼盯著望康,一步都不能走開,省得鬧了夫人的安寧,侯爺那時候有事去了書房,她就守著望康,沒想望康才跟夫人說了幾句話,夫人突然就伸手推了他,她當時就急了,沖過去就想抱望康起來,哪想一沖過去還沒抱到人,夫人就拿起了手邊的杯子砸向了她。

    還好杯子是空的,砸到她頭上落了地也沒碰到望康,她看望康這時候更是哭了起來了,哪還管得了太多,在望康一聲聲喊娘的大叫當中,心急如焚的她就抱著人跑回來了。

    她頭是破了,但望康沒事就好了。

    福娘是個小心人,說話也要比虞娘她們謹慎小心些。

    但就是因為她不說,知道她的許雙婉就知道砸的人是誰了。

    “怎麼會?”她摸著抽痛了起來的肚子,安撫地揉著,搖了下頭道。

    “也不是一時的了,”福娘看房裡只有她和虞娘還有采荷在,斟酌了一下道:“之前小公子幾次回來老往這邊跑,就已經……”

    就已經初見端倪了。

    之所以一直沒出事,是因為夫人一說這個事,少夫人不是讓小公子在聽軒堂呆著,就是讓小公子去聽軒堂旁邊的小院過夜,不讓他老呆在沁園。

    小公子回來也就呆兩天就要回學堂那邊,順從了夫人那邊,也就出不了什麼事。

    可只要這心裡有了想法,早晚是要鬧出來的。

    “少夫人,”福娘說到這,看了臉色鐵青的虞娘一眼,她還是跟少夫人說了真心話,“您別與夫人爭這口氣,爭不過來的,她回頭睡一覺,什麼事都忘了,什麼都不記得,她還是那個溫柔賢德,與世無爭的夫人,可您要是跟她爭過了,侯爺怎麼想您?長公子怎麼想您?小公子怎麼想您?這府裡的下人怎麼想您?”

    福娘說到這,勉強地笑道:“我跟虞娘她們跟了她這麼多年,就是看著她這麼過來的,就是您現在爭了這口氣,就是侯爺也覺得理在您這頭,可過了幾天,偏疼偏愛夫人的那個人也是他,他們是夫婦,最後不是的,不是夫人,是……”

    是您,還有我們這些當下人的。

    當年她們受著老夫人的令,想幫著夫人立起來,幫著侯府應對府與府之間來往的事,那時候她們不是沒有努力過。

    只是,末了立不起來就罷了,就是侯爺覺得當時她們覺得對,事後過了一段時日,她們發現在侯爺那裡,她們已沒有以前那般得他的信任了,久而久之,她們不被重用,就成了尋常的雜役奴僕了,直到少夫人進門來,而夫人跟他,依舊恩愛如初,他還是她的天她的地,她還是那個讓他寵愛著的夫人。

    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而所謂外人的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我不爭。”我也爭不過,許雙婉抬眼,平靜地道。

    她是個沒有依靠的人,且還有兒女要顧,她爭不過的,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爭過。

    “對了,去請一下產婆……”許雙婉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接著平靜地道,“我要生了。”

    “少夫人……”虞娘看到椅子一大灘帶著血絲的水漬,失聲大叫了起來。

    采荷這時候慌張過去攙扶住了她,“姑娘?姑娘?”

    “沒事,扶我進產房。”

    還好,產房早備好了,許雙婉心想還好她未雨綢繆過的這些年,讓她早習慣了自己照顧好自己。

    沒有人讓她依靠,那她就讓自己依靠自己。

    **

    許雙婉這胎生得比望康順多了,兩個時辰後,她的第二個孩兒就落了地,是個很嬌小的小女孩,許雙婉抱著她的時候極為小心。

    妹妹要比哥哥輕多了,但許雙婉看著她貪婪大力地吸著奶的小嘴,那隱藏在腦子裡的擔憂又拋開了。

    她的小孩兒,力氣很大呢,可有勁了。

    許雙婉被她含得發疼,卻笑了出來,到時候,她方才真正地放下心下,眼淚也隨之流了出來。

    在門口一堆婆娘丫鬟中硬擠進來的宣仲安一踏進門,就看到了此景。

    許雙婉這廂也聽到動靜,抬起頭來,微笑看向他。

    宣仲安看著她滿是溫柔帶著淚的笑臉,他轉過了頭,這才放任眼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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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7 12:13:58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回來了?”許雙婉看著他一步步走了過來,她動了動身,卻被他攔住了。

    宣仲安傾過頭,在小女兒的頭上親吻了一下。

    他抬起頭來,摸著她的臉和眼,“疼嗎?”

    許雙婉沒想他盯著她,問了這麼一句,她啞笑搖了搖頭。

    “累嗎?”

    “不累,”許雙婉這次開了口,她低頭看著她的小孩兒,“看到她就不累了。”

    她的孩兒啊……

    許雙婉愛憐地看著她,心道她總算等到她來了,她來得比她以為的要早了一點,但沒事,她會盡她所能保護好她的。

    宣仲安挨近她,親了她的臉一下。

    被他這一碰,許雙婉嘴角細不可察地掀起,從嘴間輕吁了口氣。

    屋子裡還有著淡淡的血腥氣,她身上也有,他大可不必進來的。

    但他還是進來了。

    “望康呢?”她別過了臉,看向他,又朝不遠處站著等候吩咐的采荷她們輕頷了下首,讓她們不用管長公子了。

    “阿莫抱著,”宣仲安聽她說起了望康,直起身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柔和,轉身起了身,找了一會,才從丫鬟手中找到了銀盆擠了條熱帕子過來給她拭臉,“他想進來我沒讓他進來,等會你回了屋只管睡你的,晚上我帶他睡。”

    “你知道了?”許雙婉溫柔地看著他。

    “知道了,”宣仲安小心地給她擦著臉,“我替他給母親陪不是了。”

    許雙婉眼睛一眨,抬眼就是看向他。

    宣仲安摸了摸她沒有血色,一片蒼白又瘦削的臉,“你這幾天不用管事,父母那邊我會處置好。”

    “她……”

    “婉婉,聽我的。”

    最終許雙婉輕歎了口氣,這時,懷中的小女兒的嘴松開了點,她低頭,看著小女兒睡著的小臉,她猶豫了一下,輕聲問他:“要不要抱一下她?”

    “要。”宣仲安點頭。

    他輕柔小心地抱起了小女兒,與她道:“你喝點湯就睡罷,我抱著她在房裡走兩步。”

    許雙婉看著他們,這才喝起了虞娘端到嘴邊的湯水。

    不過她實在是太累了,喝了半碗湯,這眼皮就沉了下去,最後看了一眼坐到了她身邊的父女,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

    宣仲安出去的時候,阿莫抱著小長公子就飛快過來了,望康不用他說,就朝父親張開了小手。

    等父親抱住了他,他就把埋進了父親的脖子裡,一句話都沒有說。

    宣仲安在妻子生產的時候,給他母親跪下,給她磕了個頭,跟她說了,是他教養不當,望康頂撞了她,是他的不是,孰料他母親當下就哭得一口血噴出來,昏厥了過去,也嚇著了他身後被阿莫抱著的兒子。

    妻子剛生完女兒,裡頭有血腥氣,宣仲安便沒帶他進去,這廂見望康死死抱住他,他猶豫了一下,跟他道:“就帶你進去看一眼,只一眼,你乖乖的,好不好?”

    望康在他脖子裡拼命點頭,還是不說話。

    等到看到睡著的母親和妹妹了,望康這才開口,他抹著眼淚跟父親道:“不要扔妹妹,望康疼。”

    不要扔妹妹,望康心裡不舒服。

    宣仲安抱了他出去,拍著他的背在外面的走廊裡走來走去,一直沒有離開,等到采荷來了,他才把望康交到了他手裡。

    采荷抱過望康,跟他道了一句:“長公子,剛才少夫人醒了一下……”

    “嗯?”

    “又睡過去了,就是問了奴婢一句,您回來更衣吃飯了沒有。”

    宣仲安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官服,哂然,“你們姑娘回頭要是再醒再問,就說聽她的話,我稍後就去。”

    采荷笑了笑,抱過望康就要走。

    “爹,你去哪?”望康回頭。

    “爹就來,你去屋裡更衣,你小叔就要回來了。”

    “哦。”

    望康被抱走了,回了他們的大屋,宣仲安轉身去了聽軒堂那邊。

    到了聽軒堂,宣仲安先去聽軒堂的大堂見了聞訊來了的大舅母。

    “見過大舅母。”

    姜大夫人見到他,半晌才張口道:“我想在你們府上多住兩天,你看……”

    宣仲安點了點頭,“麻煩大舅母了。”

    姜大夫人漠然地道:“這事是瞞不了你外祖父的,我也不打算瞞。”

    她居然有些慶幸她死去的女兒沒嫁進這個家。

    “嗯。”宣仲安也沒打算,他見大舅母無意說話,起身跟她道:“那我傳話下去,讓屠管家給您收拾您常住的小院,我這邊還要去父親屋裡一會,等會就不過來了。”

    等他去了,姜大夫人支著頭,無奈疲憊地歎了口氣。

    “大夫人?”她身邊的婆子擔心地叫了她一聲。

    “好好剛立起來的一個家,要是攪散了,誰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呢?”姜大夫人看著地上的一點,也不知她的話是說給婆子聽的,還是自己聽的,“這心要是離了,救都救不回來,哪家不是這樣敗的?她是好過了,叫一家子給她陪葬,她又比那一位好到哪去?可惜了……”

    姜大夫人哼笑了一聲,“這些話,她是聽不懂的。”

    她就是聽著,也只會柔弱茫然地看著你。

    **

    宣仲安進了父母親的屋子,他沒進到裡面去,而是坐在了外屋。

    沒一會,他父親走了出來。

    宣宏道在他身邊坐下,父子倆沉默了許久,宣仲安也沒有先開口,只是不斷地在按著手…

    聽說他最近在跟刑部和大理寺在重填律法,日夜翻典閱籍無數,想來這手寫的冊案也是不少。

    之前,他在家中夜宴洛州都督景亮,也不知道他怎麼跟人談的,沒過幾日,景亮就上朝發出了軍州擁戴聖上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之心,道洛州願意自立更生十年,把省下來的糧響交給聖上治理國家朝廷,給百姓挖河修道。此後不久,涼州也尾隨其後,涼州的楚平原親自來京也交了同樣的軍立狀,此事因是他兒所為,這次事件在外也被人稱為“明公殿之夜”……

    他歸德侯府的明公大殿,在幾十近百年的時間過後,又出現在了人的口中,還將記載在史薄上。

    歸德侯府是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他父親在世時所求的,居然讓他親眼等到了這一刻。

    想及這些,宣宏道心中的糾結無奈化為了一聲長歎,他先開了口,“你又何必氣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就是這個性子,你從小她就看重你,怎麼受得了你這裡的委屈?”

    宣仲安一直在想著要怎麼跟他父親開這個口,沒想,他父親先把話提了出來。

    “她從小看重我,看重的是我是她的長子,你們的長子的身份……”宣仲安朝他父親看去,見他父親臉色大變,皺眉不悅,他笑了一下,接著道:“既然您說看重,那您看我從小到大,她照顧過我幾何?”

    “你不是不知道,她身子向來不好……”

    “照顧過洵林幾何?”宣仲安打斷了他,“她是身體不好,有容易頭疼心悸的毛病,受不得吵鬧,要靜養,可我跟洵林,是她的親兒子,我還好,祖父帶著我長大,等我知事了才去,可惜洵林了,母親不管,又有個人面獸心的奶娘,小小年紀就遭了大罪才從閻王爺那裡搶回了一條命,您說,這事是當時許渝良那蠢貨干的沒天良的事,但您能說,這與母親脫得了干系嗎?”

    “這個府,當時沒有姜家替我們撐著,早完了,我知道,您心裡也覺得對姜家有愧是嗎?”宣仲安看著他父親,“所以這些年裡,您看在外祖的份上,看在死去的外祖母份上,看在姜氏一族的份上,對母親也就格外放縱了些,不是嗎?”

    宣宏道皺眉看著他,低斥了他一聲:“仲安……”

    話不能說到這個份上,太無情了。

    “你母親當年為了生你們,也是九死一生,但她從來沒有對此埋怨過一句,她為了給我們宣家添丁,明知身體不適,你的幾個弟弟在她肚子裡沒了她也拼死生下了洵林,”宣宏道又道了一句,“她只是有些做不到的事,確實做不到,做不好罷了。”

    宣仲安聽著這話,悲哀又無力地笑了一聲。

    他父母感情好,彼此體貼體恤對方,這本是一府的幸事,怎麼到了他們歸德侯府,怎麼就讓他感覺這麼荒唐又無力呢?

    “當年有姜家,現在有我,”宣仲安身子往後一壓,他靠著椅背閉著眼淡淡地道:“侯府的日子要比以前好過了。不過往後這侯府裡,等我的妻子無所謂我們好壞,不打算再為這個涼她心的侯府盡力了,這家的夫人說不要孫女就不要孫女,說推孫兒就推孫兒,說暈倒就暈倒,家裡又像是塊破布一樣就等著別人隨意拉扯的時候,我這個替你們擋著的,又能好到哪去?等他們都死了,我也離死不遠了,到時候外祖父也沒了,姜家跟侯府的情份也淡了後,您說,您的歸德侯府靠誰呢?”

    “仲安,夠了!”過頭了!

    宣仲安睜開了眼,疲憊的他眼睛裡一片血絲,他平靜且漠然地看著他的父親,“您告訴我,到時候,你們打算靠誰呢?”

    “這個家,本來是我歇息喘口氣的地方,”宣仲安坐直了身,彎腰揉了把臉,疲憊萬分地道:“我好不容易把它變成了我想要的樣子,可我沒想到,這裡跟朝廷居然一樣險惡,一個錯眼,我可能就會前功盡棄,往昔一切的努力皆灰飛煙滅,而這……”

    “仲安!”

    “既然侯府注定要倒在她的眼淚下,我們這些年所做的這一些,又是何必?”宣仲安撐著桌子站了起來,看向他一身憤怒與羞愧交雜的父親,“爹,您已經有了白頭偕老的人,就不能給我留一個跟我並肩作戰,在我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能給我撐起一塊地方讓我歇一會的妻子?別讓我在這個家裡,什麼都得不到。”

    說著,他轉過了身。

    “你去哪?”宣宏道莫名心慌,站起來就叫了他一聲。

    “回沁園。”宣仲安回過了頭。

    “仲安,”宣宏道知道不能讓他就這麼走,這一走,恐怕他們以後父子情份都要留不住幾分了,“你娘她真的是……”

    “父親。”

    那句“無心之過”,宣宏道是不能再說下去了,他扶著桌子深吸了口氣,“我會管好她的。”

    “這話您早說過了。”也是因為父親說過了,且這畢竟是他的父母親,所以他母親給府裡添的一些事,他也就沒多過問,該婉姬能忍的他也就讓她忍去了,他總以為有父親管著,母親再過份也過份不到哪去,可他還是估錯了,宣仲安知道,如果這次不追究母親那句把孫女扔到河裡去的事,雙婉那裡,她會變的。

    他知道她有多心疼心愛他們的那個小女兒,她不會允許她的小女兒,成為第二個她。

    她會說,那不是她活著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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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仲安。”宣宏道叫著長子的口氣裡帶著哀求。

    這是他身為一個父親,對兒子最大的懇求。

    宣仲安木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的父親會不會知道,他站在朝廷當中與整個天下斡旋的時候,他背後是需要有人給他支撐,給他力量的。他是人,不是金剛之軀。

    而他們不能,他的妻子能。

    他們從來不給的,也給不起的,她給了。

    是她在為他生兒育女,生死與共。

    是她陪著他在走這條泥濘之道,方才有他們在侯府的尊榮富貴,安怡平靜。

    宣仲安已無話可說,他看了他父親一眼,轉身而去。

    “仲安!”

    宣仲安出了聽軒堂,對外面站著的被他叫來的焦鍾道:“可守得住?”

    “您放心。”焦鍾偏著頭,露出他完整的那半張臉道。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了沁園,屋子裡妻子還沒有搬回來,望康也不在,他朝走過來的雯兒揮了揮手,讓她站到一邊,問:“望康呢?”

    “去姑娘那邊了,采荷姐姐讓我等在這為您更衣。”

    “不用了,出去。”

    雯兒猶豫不決。

    “出去!”

    雯兒跟她身後的丫鬟頓時飛快小跑了出去。

    宣仲安站在屋內轉了一圈,這屋子裡到處是他家婉姬的痕跡,但她人不在,他不免顯得焦慮了起來。

    阿參在門邊探望了一眼,見長公子繃著臉,就又縮回了腦袋。

    宣仲安自行把官袍脫了,披了件長袍就往產房那邊去了。

    虞娘看到他,略有些驚訝,但來不及說什麼,卻見長公子長噓了口氣,在少夫人和小姑娘的身邊蜷縮了下去。

    等她慌忙叫人拿了被子過去,他已睡下。

    **

    侯府這夜平靜得很,姜大夫人一大早就醒來梳妝好了,端坐在了她住的院子裡的堂內。

    她桌上有侯府下來送來的熱茶,還有溫熱甜糯的小點心,下人說好等會就給她送來湯面熱肚,此時,小堂的門外幾個下人輕聲走動著,還有小聲詢問她的婆子的聲音,問要不要給她端來一盆熱炭暖腳。

    這侯府當事的主子就是沒醒,下人們已經訓練有素地動了。

    以前,可沒有這光景,姜大夫人記得她婆婆過逝前大病的那幾天,因婆婆在病夢中憂慮痛楚地喊了小姑子一夜的名字,她一早就早早地來了侯府,想請小姑子回去安慰婆婆,那一早,她等在侯府冰冷的大堂當中,直到辰時才等來了一盞冷茶,等到日上三竿,才等到小姑子醒來的消息。

    侯府曾式微蕭條到何種地步,一個侯府連個平常的沒頭沒臉的小富之家都不如,不過幾年,老姑爺跟小姑子怕是都忘了。

    “大舅爺夫人,”不多時,聽軒堂的下人來了,見到她跟見到菩薩似的,“夫人醒了,她一聽您說想見她,她就馬上叫奴婢過來請您了。”

    “醒的挺早。”姜大夫人放下了碗,接過了丫鬟遞的茶清了清口。

    “是。”聽軒堂的人陪著笑臉,見到屋內有少夫人的得力人在,她也不多說了。

    這個府裡少夫人當家,他們聽軒堂的人都在聽她調譴,所以她們就是有心幫著夫人,也不敢與少夫人太明著作對了。

    但她們和老爺身邊的人一樣,也覺得這個府裡,少夫人的人的權力也太大了,他們這些侍候侯爺和侯夫人的,還不如府裡的一些個打雜的來得說話算話,也真是氣人。

    不過有長公子站在少夫人那邊,連侯爺都沒話說,但姜家不一樣,姜家在侯府的份量可是一直很大的,夫人有姜家撐腰,這事怎麼了,還真不一定。

    所以知道夫人心思的侍候人過來請姜大夫人,路上恭敬有禮,殷切得很。

    姜大夫人看在眼裡,一言不發。

    等進了聽軒堂,宣姜氏一看到娘家大嫂,眼淚就下來了,她委屈地叫了姜大夫人一聲,“大嫂。”

    她又哽咽了一句:“我可盼到你來了。”

    姜大夫人看著她把她當救星一樣的模樣,可笑至極。

    她是真不知道她這小姑子是怎麼想的,不會以為她們最近對她臉色好了許多,她就又把自己當那個姜家出來的嬌滴滴的小姑娘了?

    要說姜大夫人想的也沒錯,宣姜氏確也是如此想的,換以前,她只敢等到兄長來了,才敢小心與他們說道心中的一些委屈,但這段時日,嫂子們也好,還是侄媳婦們也好,都對她客氣有禮非常照顧,還會陪她一塊玩耍,甚至接她回娘家回去個幾次,她就又當她回到了她母親在時,在姜家無憂無慮,什麼都能得償所願的日子了。

    她當嫂子們總算又喜歡上她了。

    她不知道姜家婦人們對她的這些臉面,都是她兒媳婦通過一件件事情在姜家那裡攢起來的情份所致,姜家的人看在那些情份上,看在她兒媳婦為她周旋的份上,不得不給她那個臉。

    這不是她自己得來的,但宣姜氏在心裡當她對誰都沒有惡意,誰也都是喜歡她的,尤其是她娘家的人,又怎麼可能不護著她,為她出頭?遂她這時候見姜大夫人過來,也無心在意姜大夫人一句話都沒說,自顧自地說道著心中的委屈不堪:“大嫂,我沒想到,我孫兒被教得不親我就罷了,連仲安他,他……”

    她拿帕拭淚,傷心欲絕,“我都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等樣子了,兒媳婦進門的那一天,我就是知道她是那個傷我洵林的人的妹妹,我也不忍心把她兄長的錯責怪到她身上,是把她當親女兒待的啊,她怎麼能把望康教得如此不敬祖母……”

    姜大夫人在她面前坐了下來,宣姜氏如獲救星一般去握她的手,帶著淚意問她:“是不是沒養在我膝下,就是跟我不親?”

    “說得跟你想把他養在膝下過似的,你連親兒子都沒養過,還養孫兒?”姜大夫人冰冷地開了口,“你騙誰?”

    宣姜氏哭到一半,哽住了,她瞪大了她帶著淚水的眼睛,驚恐萬分地看著姜大夫人。

    姜大夫人卻不吃她這套了。

    她曾也吃過這一套,她為小姑子可憐過,也心軟過,更是為她奔波過,但時日長了,姜大夫人也不敢再吃這一套了,生怕把自己一家都折進去了,這一個人,還會睜著無辜可憐的眼睛看著你深陷泥沼,也不會有絲毫悔己之意。

    錯的都是別人,是辜負她對不住她的人。

    姜大夫人無動於衷地推開了她的手,“你誤會了,我來見你,不是來為你撐腰的,你也不用想著這事你那兩個哥哥會為你出頭,你的事情,我昨天就讓人回去告訴老太爺了,用不了多久,等再過一兩個時辰,你就能見到老太爺了。”

    “爹?大哥……”宣姜氏被她嚇壞了,她突然覺得這事不對勁了,她下意識地就往門邊看,看不到保護她的人,她帶著哭音叫起了丈夫來:“侯爺,侯爺……”

    “別叫了,我讓他出去了,不等到我們說完話,他不會進來。”

    “不會的,”宣姜氏搖著頭,“你別騙我,嫂子,你別這樣好不好?我到底哪兒做錯了,你又這般對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卻見她大嫂冰冷無情地看著她,宣姜氏慌了。

    “侯爺!”她大聲喊著,還催促身邊侍候的人,“快去請侯爺回來!”

    快去,嫂子又對她不喜了!

    她不知道哪裡又討她大嫂的不喜歡了。

    侍候她的人驚慌地看了姜大夫人一眼,見姜大夫人半昂著頭,一臉冰冷的樣子,她試探地探出了一只腳,見姜大夫人沒說話,她就跟兔子一樣地跑了出去,去請人去了。

    姜大夫人差點被逗笑了。

    她這小姑子,和小姑子身邊的人,還真是十年如一日,遇強則慫,等找回了靠山,又會擺出一副清明無辜的樣子來。

    可這次,她們是找不到什麼靠山了。

    “請回你家侯爺如何呢?吃了我?還是殺了我?還是把我也扔到河裡,一把淹死!”姜大夫人靠近了她。

    宣姜氏被她嚇得往枕頭後躲,絕望地哭了起來。

    “只有那卑賤下賤的鄉村愚婦才會做出淹死家中女孩兒的事,你……”

    “我只是玩笑話!我沒淹!這不還活得好好的嗎?”宣姜氏哭了,她受不了她大嫂這般說她。

    她才不卑賤下賤!

    姜大夫人笑了起來,被她氣的。

    “那你淹了沒事,你淹不淹?”對付小姑子,姜大夫人也有她的辦法。

    “不淹。”宣姜氏也不是真傻。

    “這個家是你說了算,你說淹就淹,你淹不淹?”

    宣姜氏被她逼得無法,推著逼近她臉前的姜大夫人哭著道:“誰家願意生女孩子?我們侯府是世襲的一品侯府,府裡要的是能承血脈的男孩,生個女兒作甚?沒把她一腳踩死,淹死她都是輕的。”

    “那是一條命。”

    “那不是命!”宣姜氏推她,“你走開點,走開點……”

    宣姜氏雙手推著她,淚流滿面,“你別逼我,那不是命,我們歸德侯府只要男孩兒,這是老侯爺說的,你要覺得不對,你找老侯爺去,別找我,這話不是我說的,我只是聽我公爹的話,你要理論,你去地底下找他理論去。”

    她說罷,內臥的圓門邊,珠子一響,站在簾後的歸德侯腳下一軟,扶住了門邊立著的桌子上,整個人這才沒倒下去。

    而內臥裡,宣姜氏還在喊著他:“侯爺,你快來,快回來……”

    歸德侯頹然地閉上了眼,熱淚滾燙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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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他父親何從是說這種話的人,不過是當年她生有仲安的時候,他曾高興地與楚娘道過多子多福的話。

    她說會為侯府開枝散葉,為他生更多的兒子,因此他父親贊她賢良淑德,乃宣家賢媳,是宣家的福氣。

    他父親豈會說歸德侯府只要男孩兒的話,他當年胞妹不幸早早夭折,父親都為她寫過悼詞,一份燒給了妹妹,一份放在母親的遺物當中。

    宣宏道不知為何他的夫人,他的楚娘要說這是父親所說的話,但事到如今,他竟提不起腳前去問個清楚。

    “你這輩子,不是靠這個,就是靠那個,不是靠吸父母的血而活,就是吸丈夫兒子的,”內臥裡,姜大夫人卻還是半昂著頭,冷冷地看著她的小姑子,“你有堂堂正正靠自己活過一天嗎?”

    “你這個惡婦,”宣姜氏受不了了,她含著淚朝姜大夫人怒吼:“你這種無情冷酷沒有心肝的女人,我大哥沒有休了你,是我們姜家宅心仁厚,才容你在我姜家有方寸棲息之地,你莫要得寸進尺欺負我,等我大哥來了,我這就叫他休了你!”

    說到此,她抱著身上蓋的被子,痛哭失聲了起來。

    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這般對她?

    姜大夫人站了起來,看著這個可憐蟲,哪怕到了此時此刻,她都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允許自己活得如此糊塗。

    姜家差一點被她拖累死啊,就是如此,她還叫囂著要讓她大哥休了她……

    姜大夫人心中悲戚萬分,為死都掛著女兒的婆母悲,為見著女兒就黯然無語的老爺子戚,更是為了贖罪,曾把自家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侯府身上的姜府滿門。

    **

    許雙婉早上醒來後,才知姜老太爺要來,這消息是虞娘悄悄告訴她的,並道:“看長公子的意思,是想讓您安心坐月子,不想讓您知道。”

    許雙婉搖搖頭,與她道:“你和福娘盯著點,莫要怠慢了。”

    “豈敢。”

    許雙婉輕歎了口氣。

    “少夫人,這……”這是好事,無需歎氣呀。

    許雙婉打斷了她,“不管老太爺是為何而來,你們這些老人,一句話都不要多說,知道了嗎?”

    虞娘欠身稱是。

    沒多時,在外起了洵林的聲音,說要進來看她,許雙婉知道他早上就過來轉過一圈了,這時候她醒了,連忙讓人叫了他進來。

    洵林背著望康進來了。

    望康在他背上咯咯大笑,看到她,歡快地叫道:“娘,看,小叔背我。”

    許雙婉不禁笑了起來。

    洵林卻緊張地看著她床上的襁褓,他拍了下小侄的小腿,輕聲道:“妹妹在睡呢。”

    望康趕緊伸出小手捂住了嘴。

    許雙婉看著,眉眼舒展了開來。

    洵林背著望康輕步走近,一近看著嫂子就道:“小侄女可是睡著了?我可能看看她?”

    他穩穩地背著望康,壓著聲音,低著頭的說話的樣子小心又溫柔,許雙婉看著他,伸不住探手摸了摸他的頭。

    “能呢。”她微笑道,把攔著小女兒臉蛋的襁褓弄開了點。

    洵林和望康立馬緊張地朝他們宣家的小姑娘望去。

    他們看著小姑娘,許雙婉看著頭都伸得一致的叔侄倆,這下連一直微微涼著的心都柔了下來。

    她想,只要有人在勇敢,有人在努力,有人能撐起那一片天,哪怕只有小小的一塊天呢,那些本該茁壯成長的人都會茁壯成長,長成他們原本該有的樣子,而不是被驚駭恐懼擔憂占去了他們的生命,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洵林長大了,許雙婉現在在小小年紀的他身上看到了自信,看到了沉穩,甚至看到了很難得在小公子身上出現的風采氣質,他已有了擔當,知道保護謙讓幼小,再也找不到幾年前的孱弱,和他身上的驚疑不安。

    這才是他本來該長成的樣子。

    她的小女兒以後也會長成她本該有的樣子,而不是因為得不到本該有的愛,而被惶恐吞噬得驚懼不安,卑微小心。

    “她可起名字了?”洵林看著安然睡著的小侄女,看著她睡得紅通通的小臉,他吁了口長氣。

    還好,小侄女沒事。

    “起了,不過還沒定呢,這幾天就定,洵林等會可以問問長兄,讓他跟你說一說。”

    “可以嗎?”

    “當然了。”

    “那我等會見著了長兄就問。”

    “望康也要。”望康興奮地大叫,叫出聲來發現妹妹動了動腦袋,手“嗖”地一下就又捂住了嘴,在小叔的背上緊張地看著妹妹,見妹妹動了動小腦袋又睡了過去,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這才松了口氣。

    “望康……”洵林轉過頭,看著他。

    “下次不了。”望康搖頭小聲與他道。

    “乖了。”洵林的眼柔了。

    “誒。”望康高興地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在父母親之後,他最喜歡的就是小叔了,就是祖父他都沒那麼喜歡,就是要陪他的時候,陪他一塊玩,畢竟那是祖父,望康要孝順聽話。

    洵林他們在許雙婉這裡沒留多久就被叫走了,因為姜家的老太爺進門了,洵林要帶著望康過去請安。

    許雙婉看著他們去了,她半躺在床上看著剛吃過奶,睡得香甜的小女兒,沒有出言。

    這一次,她打算靜觀其變。

    她也知道這次事,很可能是絕對站在她這邊的,這不僅僅是因為長公子幫著她,而是侯府如果連個女兒都容不下,那這要置喜獲皇長女,如獲至寶的寶絡皇於何地?

    這事發現在別的府上,也許可以輕易揭過,但發現在與寶絡皇同進出的歸德侯府身上,就未必了。

    許雙婉不知道她的公婆能不能看得到這一點,但她深信,當了一輩子官的姜府老太爺,絕對要比誰都知道這一點後面帶來的麻煩。

    如許雙婉所想,被抬到歸德侯府的姜老太爺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而他想的,不止是這一點,而是更漫長的以後。

    他要是走了,他女兒還是這個樣的話,老太爺也知道到最後她可能就是死了,都沒個人為她哭。

    連洵林都知道,母親不是真正掛懷於他。

    見到父親,宣姜氏是駭怕的,她父親是她心中的大山,一直用他的大名保護著她,也是因父親的名聲在外,她才進了歸德侯府,成了侯夫人,此後更是因著父親,她在侯府數十年如一日被丈夫敬愛嬌寵,她知道她有個好父母,但比起母親,她其實更害怕這個只要見到她就會斥責她的父親。

    這些年,她都不太敢見父親,見了也是小心說話,她喜歡見的是她那兩個會好好跟她說話的兄長。

    遂她無可奈何,被侯爺叫著一走到父親面前,整個人都怯怯了起來。

    “爹。”

    “你們出去吧,我跟楚娘說幾句。”

    “哥哥?”見大哥,二哥也要走,宣姜氏小心地看了他們一眼,叫了他們一聲。

    姜大老爺和姜二老爺看了她一眼,苦笑著出了門去。

    “仲安?”

    “侯爺?”

    他們一個個都出去了,宣姜氏惶惶然地朝她父親看去,“爹……”

    她跪了下來,“女兒知錯了。”

    “你知錯了什麼?”姜老太爺閉上了眼,把這些年裡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了眼裡,“你哪一次都說知錯了,可你改過沒有?”

    她當年還在家裡的時候,知書達理,溫柔敦厚,遂歸德侯府的老友替兒子求娶她,小兒女們也互相生了情愫,他就滿心歡喜答應了下來,只是好景不長,等她進了侯府,一切都變了。

    她養在深閨當中看不出的那些問題,也都露出了水面,老妻愧於沒管教好她,腆著老臉來侯府教她管家,可她在侯府的時候還好,女兒萬事聽她的,可她轉腳一走,他們女兒就偏聽偏信,刀子捅到自家人身上來了,她也能為著別人兩句好話而覺得不是別人的錯。

    別人誇她至善至美要她幫忙,她就真當自己如是,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幫得上;歸德侯府出事了,別人對她冷眼相待,她害怕人看不起她,不喜歡她,就躲在府裡不出去了。

    錯了二十幾年,她老母親惶惶然地死去了,她還在說她知錯了。

    “我是知錯了。”宣姜氏努力掩下對父親的害怕,虛心道。

    她知道這次逃不過,一定要讓父親對她滿意才行。

    “好,你知錯了,你知道你錯在哪嗎?”

    宣姜氏害怕不已,紅得發腫的眼裡又有了淚水,兩行淚又流了下來。

    但她面前的姜老太爺沒有動靜,她抬起頭來,見老父的眼睛是閉著的,她更慌張了起來。

    她父親比她死去的公爹難討好多了……

    “爹,你別這樣,剛才夫君看我的眼睛就夠讓我害怕的了,”宣姜氏從剛才不安到現在,到這時,她已經繃不住了,一股腦地把腦子裡的話說道了出來,“你們不是覺得我說淹死那小孩子的話錯了嗎?可我沒錯啊,她生出來有什麼用,她根本就不能為侯府傳宗接代開枝散葉,這有什麼用?我是為了婉婉好啊,你看,我們姜府,母親生了大哥二哥,才得了您一生對她的尊重獨喜,像我,我也是生了仲安和洵林,侯爺才與我恩愛有加啊,我是為她好啊,爹,你們喜歡的都是能繼承衣缽的兒孫啊,不是嗎?生女兒有什麼用,這話不只是我這般認為的,外面的那些……”

    “你難道不是女子嗎?你難道不是我的女兒嗎?”姜老太爺睜開眼,臉孔因悲憤一片漲紅,“我們當初也沒有淹死你啊?”

    “她能跟我比嗎?”宣姜氏想也不想,話沖口而出。

    姜老太爺舉起了手。

    宣姜氏駭怕得當下就閉起了眼,眼淚又流了出來,她哭喊道:“爹,我是為侯府,為死去的老侯爺,為我夫君著想啊,為了他們,就是你打死我,女兒也不要背叛他們。我是為了整個侯府,我何錯之有?”

    宣姜氏真不覺得她有錯,她哪來的錯?她完全是為了他們著想啊,他們想要兒子,只要有了兒子,他們的香火才能繼承,有了兒子才有以後,像她,有了仲安,侯府不就撐起來了嗎?是她生的仲安啊……

    他們怎麼就不能明白她呢?

    怎麼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明白她呢?

    她是為他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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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姜老太爺的手,頹然地垂了下去。

    “是我錯了。”姜老太爺搖搖頭,終歸是他錯了,他不該把女兒嫁進歸德侯府,當一門宗婦。

    她擔不起宗婦這個身份。

    見耳光沒有落到臉上,宣姜氏悄悄睜開了眼,見老父沮喪地垂著頭,她心裡悄悄地松了口氣,又隱隱地高興了起來。

    她是沒錯的,她就知道,只要是她真心為著他們著想,他們就會憐惜她,寵愛她。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所做的,都是以他們為天,他們又如何能不喜歡她?

    宣姜氏這廂柔弱順從地道:“爹,您沒錯,是女兒錯了,您要怪就責怪女兒罷。”

    姜老太爺看著她恭順柔弱的姿態,慘笑了起來。

    他以前還想他跟老妻從小珍愛女兒,只教她溫良恭儉讓,卻未教她太多人間險惡,讓她過於柔弱是不是錯了,想想,他身為她的親父,還是料錯她了,怎麼好好地存活下去,她早已無師自通了,只是通的不是他們想要教她的那條道。

    他也罷,她的兄長也罷,還是死去的老侯爺,她現在的丈夫,她都有應對他們的一套辦法,也許可以說這不是她想出來的辦法,而是她的本能……

    這要是換到了一般人家,誰不想要這麼個為著家裡著想的兒媳婦呢?一般的人家,哪怕許多的宗門世族,也是毫不避諱讓人知道他們都以生子為喜,只是不像她一樣愚蠢,把話說出來當作人的把柄,做的這般難看,他們就是不喜歡,也會把人生下來養著。

    她蠢就蠢在,在歸德侯府無所顧忌地把這話說出來了。而歸德侯府這樣的人家,連個女兒都容不下,說出去,就是所有的人心裡都覺得她的話對,也會恥笑一品侯府,連個女兒都養不起;一品侯府,意指生了女兒的皇後生了個沒用的東西。

    她更蠢的就是蠢在,她這話,是針對替她把侯府撐起來的兒媳婦說的。

    她身為宗婦,做出了這等事來,這是把歸德侯府架在火上烤,姜老太爺知道女兒是想不清楚的,就是跟她道明了,她也不會懂。

    她是聰明啊,可惜,聰明的太有限了,也聰明得太自以為是了。

    “不,你沒錯。”錯的是他們老夫妻,把她嫁了出來。

    “爹。”宣姜氏忍不住歡喜地笑了出來。

    “兒啊,”姜老太爺看著她歡喜的笑,老臉一片慘然,“為父只能護著你走到這一程了,以後你好自為之。”

    “爹?”宣姜氏不明白,她又慌張了起來,“爹,爹,你不是已經病好了?毒不是已經解了嗎?”

    “大兒,二兒,進來!”姜老太爺敲了敲拐仗。

    姜大老爺和姜二老爺聽從父令走了進來。

    “爹!”

    姜老太爺沒再看她,他在兒子們的扶持下走了出去,碰到了門邊慘淡的女婿,他停下了腳,跟他道:“為了侯府的以後,為了你的兒孫們,關起來罷。”

    “是。”宣宏道恭身拱手,熱淚在眼中翻滾而下。

    “你們以後,就當沒了這個妹妹,”姜老太爺說到這,整個背都駝了下來,他躬著腰,難掩心中那如被刀子攪的揪痛,老淚縱橫,“就是往後我不在了,她走的時候,送她一程罷,別讓她走得太孤單了。”

    是他們老夫妻倆對不住她,帶著她來到了這個人世間,卻沒有好好教導她走上正道。

    “爹!”姜大老爺緊緊地扶住他,“不至於……”

    “不,你們不能再幫著她了。”姜老太爺勉強地站起了身,他側過了身,看向女婿,頭又往後看,看到了身後流著淚,極其惶恐無助看著他的女兒,他歎道:“姜楚啊,你四十歲了,該輪到你自己承擔自己的命運了,我們幫不了你什麼了。”

    “大哥,二哥?”宣姜氏快步向他們走來,“侯爺?”

    只是她走了幾步,就被一個面如鬼魅的人帶人攔了下來。

    “啊……”宣姜氏尖叫,她側過身,朝父兄丈夫拼命地跑去。

    可惜她還是被攔了下來。

    “侯爺,夫君……”宣宏道離開聽軒堂的門的時候,還能聽到他心愛的妻子在後頭尖叫著大哭喊他的聲音。

    他捂住眼,站在門邊久久沒有動彈。

    在岳父,妻舅們的視線當中,他躬下身,朝他們道:“請岳父和舅兄放心,我陪著她。”

    “宏道?”姜老太爺怔愣。

    “這是這麼多年,我欠姜家的,我欠她的……”宣宏道紅著眼,但卻斂了淚,“也是我欠仲安他們的。”

    有他陪著,她會安安靜靜地過完這輩子。

    “如此,”姜老太爺扭過了頭,看向了不遠處負手站著的外孫,“也好。”

    如此也好,只是,“莫要再犯了,朝廷凶險,聖上那裡一旦與歸德侯府離心,你府離崩塌也就不遠了。你們前面現在是康莊大道,可轉過背就是萬丈深淵,仲安刀口舐血才換了你們一家的性命,莫要辜負了他。”

    姜老太爺黯然道:“宏道啊,我也快沒幾日好活了,這可能是老夫此生最後一次來你歸德侯府,我比你爹多活了十幾年,替他多管了你十幾年,也不得不走了……”

    宣宏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叫道;“爹!”

    “你是對不住仲安啊,”姜老太爺覺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他倒在長子的懷裡,與女婿近乎哀鳴地道:“你想想,你爹死後,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該你扛的責任,該你挨的刀,都挨到他身上去了啊,你是他的父親,你要知道可憐他啊,不要,不要……”

    姜老太爺說著,倒了下去。

    “爹!”震天的大喊聲當中,不遠處等著他過去的的宣仲安朝這邊瘋狂地大跑了過來,“外祖父!”

    姜老太爺昏厥,好在胡大夫就在府中,一翻急救過後,他醒了過來,跟守在身邊的外孫道:“讓我見見外孫媳婦。”

    許雙婉沒上抬轎,而是讓人扶著她走了過來。

    姜老太爺看到她,見到她朝他笑了,他欣慰地朝她點了點頭。

    “外祖父,我帶著您的小曾外孫女來看您。”許雙婉坐到他的身邊,抱過虞娘手中的小女兒。

    姜老太爺看到了虞娘,朝她笑了笑,“虞娘子啊,你這些年好不好?”

    “好。”冰冷堅硬的虞娘臉上流下了兩行淚。

    她前半生顛沛流離,被當時的老太爺和老夫人所救日子才安穩了下來,本來以為能在姜家呆一輩子,可後來進了侯府,人生又成了另一番模樣。

    人的境遇誰說得清呢,她以為她要在侯府郁郁而終,一償當年恩人夫婦救命之恩,可現在她兒孫過上了她以前未曾想過的日子,她日日有事忙不休,這日子怎麼可能不是好?

    恩人夫婦還是給她虞娘子這個人安放了一個最好的歸宿,她當年看不明的用意,現在在她眼前漸漸分明了起來。

    “姜娘子和福娘子她們都好。”虞娘抹去臉上的淚,趕緊道。

    “都好就好。”姜老太爺欣慰地點頭,他轉過頭,看向了小曾外孫女,他看了一眼,抬眼朝外孫媳婦道:“要好好教導她。”

    “是。”

    “要用心。”

    “是。”

    “婉婉啊,外祖的書還給你留著呢,也給我的小曾外孫女留了一些……”

    “外祖……”許雙婉哭出了聲。

    姜老太爺卻很平靜,“我等會就要回家了,回家了……”

    他看起來有些茫然,卻又清醒至極,“不對,等一會,我還要進趟宮,我會跟聖上說明白,不需要你們為我守喪,你們不要太傷心了,好好做自己的事……”

    跪在一邊的宣仲安,頭撞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叮咚”聲。

    姜大老爺和姜二老爺拿袖遮面,大哭不休。

    “不要哭,”姜老太爺歉意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外孫媳婦,“苦命的孩子,是我們兩家虧待你了。”

    “外祖,您莫要這麼說,雙婉不覺得苦。”

    “孩子啊,我對你有愧啊。”

    “外祖父……”

    “你聽我說,外祖想拜托你件事,”姜老太爺也知道自己就是這幾天之間的事了,他能活到這天,都是為子孫熬的,好在,他等到了兒孫們歸巢,等到了苦命的外孫有了妻兒相伴才走,這已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了,老天待他姜某人可真是不薄,“我走了,得麻煩你……”

    “外祖,求您別說了,”宣仲安拖著雙腿前行,把頭埋到了他祖父蒼老的手邊,“別說了,她懂,雙婉懂得的。”

    許雙婉一手抱著孩子,忍不住伸出一手,抱住了他的頭。

    不過只一會,他的淚滲透了她的衣裙,流進了她的心底。

    “我懂,祖父,我會陪他到老的,”許雙婉抬著眼,看著眼前憐惜看著丈夫的老人,她道:“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

    姜老太爺抬起眼,眼皮顫抖:“孩子,對不住了。”

    終歸是他們這些沒用的男人太沒用了,需要靠著她們的操勞與犧牲,才能把一個家維持下去,明知對不住,還是要對不住了。

    “外祖,沒有什麼對不住,”懷中的孩子輕聲地啼哭起來了,她輕輕弱弱地抽泣著,許雙婉看虞娘接過了她,她深吸了一口氣後收住了淚水,與老人鎮定地道:“雙婉會守著他的,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說不出太多漂亮的話來,但有人給了她歸宿,給了她相對應的尊重與愛護,她就是粉身碎骨,她也會以一己之力去守著護著的。

    她從來不怕什麼苦累,什麼得已不得己,她最怕的是,她做盡了一切,卻沒有一個人能懂。

    可是,一路都有人陪她,哪怕走到半途他們必須分散,連外祖父這樣的人都懂得她,哪怕就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她也還是會義無反顧。

    她一直都是一個飛蛾撲火的人,哪怕只為一點點可能,她都會竭盡全力。

    所以,不用跟她說什麼對不住,他們已經給了她所想要的。

    姜老太爺看她聽明白了,伸出老手,摸住了外孫的頭。

    宣仲安抬起了頭,抱住了他的手,請求他道:“您別走,行不行?”

    姜老太爺還是走了,他先是離開了歸德侯府,進了皇宮,又離開了皇宮回了姜府,三天後,他死於兒孫的圍繞之下。

    姜府遵他臨終囑托,喪事從簡,在家停棺三日就抬入祖墳,與妻子同葬一墓,兒孫不必為其守孝,一切從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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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姜老太爺的過逝,讓宣仲安變得異發地沉默寡言了起來,許是知道父親傷心,望康這段時日只要父親一回來,就主動去牽他的手。

    許雙婉沒再天天去聽軒堂,偶爾去一次,宣姜氏欣喜若狂,但她再歡喜,再待許雙婉如以往一樣親近,橫在她們之間的天塹已不是說她忘卻了就能填平的,許雙婉對她恭敬如初,只是那恭敬裡,少了絲縷親人之間的溫情。

    頭兩次宣姜氏當是沒感覺到,纏著許雙婉說話的樣子,就跟她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可許雙婉不再像過去那樣對她有求必應、溫言婉語,少了的東西無法再有,宣姜氏眼裡的光也漸漸暗淡了下來。

    宣仲安也沒有去看過她,他像是忘記了他還有個母親。

    許雙婉也沒有勸他,也未曾在他面前提起過婆母支字片語,那個已仙逝的老人對她丈夫的愛護與重要不言而喻,許雙婉心想他最為責怪的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自己,但她也知道,一切他心裡有數,他只是需要時間,慢慢去接受,慢慢去消磨,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伴。

    小姑娘的名也起了,是老曾外祖臨終前賜予她的,名為鈺君。

    皇長女百日宴那天,寶絡給鈺君賜了一塊寶玉下來,整塊玉有鈺君整張小臉大,望康糾結地替妹妹比劃了半天,與她道:“還是等你大了,哥哥再給你戴到身上罷。”

    而鈺君百日那天,恰逢新的一年的正月,宣府沒有辦百日宴,只有姜府的親人和宣仲安的幾個心腹下屬,還有許雙婉的好姐妹龔小妹一家來了。

    姜老太爺請了聖命,允兒孫不丁憂守孝,而是為國為民君盡力,但歸德侯府還是守了半孝,宣仲安官服裡都是穿著麻衣的,許雙婉也是日日一襲釵荊裙布。

    宴到半途,寶絡帶著皇後和女兒來了,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他們一來就是大半天不走,寶絡喝到最後都喝醉了,四處找皇後,找到皇後就讓皇後帶著女兒跟他走,回江南。

    皇後哭笑不得,還沒回過神來,寶絡卻大哭了起來,一屁股坐到地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江南,我要帶媳婦閨女回去看我娘。”

    “娘,我娶親了,我有閨女了,我要帶她們回去看你。”喝醉了的寶絡大吼大叫,急得皇後都不敢在歸德侯府留了,趕緊把醉漢帶回了家。

    寶絡在回家的路上喃喃了一路的“媳婦,回家”,引得皇後情不自禁地歎氣。

    又一年過去了,這小半年,寶絡為了清理先帝留下來的種種隱患,什麼滋味都嘗過,有時氣得狠了,半夜爬起來抓著劍就往外跑,說要殺了那群狗雜碎去陪先帝爺,他氣沖沖地沖了出去,沒半會,又垂頭喪氣地回來,問她為何皇帝如此難當,他都感覺不到自己是個皇帝,而是個受氣包。

    可皇後知道他就是受氣,也不是真任性而為的人,他不是先帝,他氣得狠了,也只是出去瘋走一圈,哪怕過不了多時他就會如同一條喪家之犬回來,第二日他還是會挺直著腰,去理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朝廷政事。

    寶絡不輕易殺人,施的又是仁政,遂他登基一年多來,在天下已經有了很大的名望,民間也因他肅正了起來,一扭太元年間那些年的歪風邪氣,民間現在說不上比之前好過了多少,但到處都有了興旺的苗頭,即便是民間那些坑蒙拐騙的事,也要比以前少了甚多了。

    民風自正,舊派朝臣看著他們的這個新帝,也是不得不奈何,屈從在了這股風氣當中,現在雖說不至於為新帝添磚加瓦,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樣發動自己的那些勢力,拖著事不辦,悄悄給新帝添堵。

    寶絡最難的日子其實已經過去了,遂宣仲安過了幾日在太極殿跟寶絡說事的間隙,跟寶絡道:“你的那兩年,就從下個月初一那天開始罷。”

    下個月是二月,趕到江南正好遇上江南的春天。

    “啊?”寶絡冷不丁地聽到這句,微愣。

    “你下個月動身,到了江南,正好逢春,你還可以帶著皇後和皇長女給明娘掃墓,還可以見一見玉瑾兄,帶你媳婦和閨女拜訪下舊人。”宣仲安淡道。

    寶絡看著冷峻削瘦的義兄,他咽了咽口水,意圖拒絕道:“不用了罷,要不,那兩年由著你……”

    由著你先開始罷。

    但寶絡看著義兄了然於胸的眼神,推拒的話說不下去了。

    他做夢都想回江南。

    末了,寶絡沮喪地抹了把臉,“朕就不該發那酒瘋。”

    這下可好,把心裡話全嚷嚷出來了。

    “想回就回,說來你確實也該回一趟了。”宣仲安看他雙手掩住了面,嘴邊有了點淡笑,“也該帶你的皇後去看看你娘,見見你丫頭姐姐了。”

    寶絡聞言,伸手不斷地揉脖子,眼睛由下往下看他義兄:“你可沒跟我嫂子說我那丫頭姐姐的事罷?”

    “說什麼?”

    “你知道的……”寶絡瞪他。

    宣仲安想了想,“說你在你丫頭姐姐洞房前,攔著你姐夫不許他入洞房的事?”

    “宣大人!”寶絡大聲叫道了起來。

    “說了。”宣大人點點頭,還補道:“沒少說,還有那些你看見金淮艷女胸口挪不動眼睛的事……”

    “宣相大人!”寶絡急了,撲向他,抓著他的手,“我嫂子可沒跟皇後亂說罷?”

    “這個,”宣相大人慢條斯理地推開他的手,“為兄就不知道了。”

    “宣白臉大人,”寶絡被他氣得小眼睛鼓大,他坐正,意圖顯示他君王的威嚴來,“朕告訴你,你要是壞了朕的好事,朕饒不了你!”

    “嗯?”宣仲安略頓,“怎麼個不饒法?革我的職?”

    “想得美。”寶絡白了他一眼。

    宣仲安臉色一緩,沒有再與他玩笑,道:“還有幾天,准備准備就去罷,啊?到了你母親前,替我告個罪,就說,就是……”

    說至此,他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才歎道:“就說她所托,宣府後人沒有做的太好,還請她見諒一二。”

    這一路走來,誰又容易呢?寶絡知道他自己難,他這個義兄更難,他心裡澀然不已,勉強笑道:“我娘大人大量,不會怪你的,你只管放心好了,她在下面,不會跟義祖和……”

    說到這,他看義兄的臉暗淡了下來,他黯然道:“她不會跟他們告你的狀的,你放心好了。”

    “唉。”宣仲安笑歎了一聲,“罷,對了,你要走,是打算怎麼個走法,趁著今日事不多,我們先商量下?”

    寶絡見他別過話,打起了精神,跟他商道了起來。

    商量到最後,還是打算大張旗鼓地走,正好走水道,巡查一下兩岸運河的事——其實寶絡要是直入江南去掃墓的話,這時間來不及,一路下去各地都停留不了,也巡查不出什麼來,但如果不說前去之意,各地以為皇帝來查他們的底細來了,光自己安份都能安份不少,各地肯定得把州內之事辦得平平穩穩等著他路過,官府這個時候往往是最有作為的時候,嚇他們一嚇也是好。

    遂寶絡跟宣相大人商量到最後都興奮起來了,他現在都跟那些文武百官熟了,太熟了,他們熟他,他也熟他們,他們防著他跟防賊似的,他則是罵他們都罵不出新花樣來了,還不如去嚇嚇那些沒怎麼見過面的地方官,還能有點新意思。

    遂寶絡第二天就在朝上頒布了他要大巡江南的聖旨,這聖旨一出,朝廷各臣都摸不清他的意思,都沒幾個敢出來反對的。

    等他們聽到這聖旨已經經過官驛邸報傳到了官道和運河沿路的各州府,他們就回過味了,這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被寶絡皇削了好幾層皮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的舊臣,至於那些朝廷新派們,隔日則是在朝廷中大嚎著要聖上莫走,留在京城坐鎮天下才是江山社稷最為重要之事。

    不過,寶絡皇跟這些對他忠心耿耿的官員一說,江南錢多,這些見錢眼開的新派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隨後一拿袖子擦了擦嘴邊噴出來的口水,若無其事地又退到了原位,當剛才差點哭出來求聖上留下來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新派的官員們在宣相的帶領下,個個打得一手好算盤。

    朝廷現在還是太缺錢了,去年各地只收了兩成稅上來,出去的銀子卻一文都少不了,現在朝廷又大舉興農,有幾個入地方為官的同僚上書朝廷哭窮,要錢修渠道給百姓引水灌溉田地,還有個獅子大開口的,一要就是每年跟朝廷要十萬兩去修儲水湖,那湖說是要修十幾近二十年……

    戶部尚書蔡倫覺得朝廷任命了一批做夢都在想著要銀子的官員,好幾次跟左相大人遞辭呈,不想干了,想回老家務農。

    一個國家窮得叮當響,當皇帝的是最明白不過了,所以這晚寶絡就叮囑皇後娘娘,“要把宮裡咱們自己的金子藏好了,莫要回來就不見了。”

    皇後娘娘見他半夜都睡不著,跟她說這些玩笑話,忍不住笑道:“就這般想回江南啊?”

    寶絡嘿嘿笑,自從確定他能回江南,他時不時就要嘿嘿兩聲,有時候坐在寶座上聽朝臣跟他長篇大論,他都能走神嘿嘿笑兩聲,□得他那群臣子們這幾天更不敢直視他的臉了。

    皇後聽著倒是不怕,情人眼裡出俊郎君,她看著他傻笑的樣子還覺得他怪好看了,“您跟我說說,江南有什麼好?”

    “哪都好。”寶絡傻笑道。

    “美人好嗎?”皇後很不經心似地問了一句。

    寶絡馬上收了笑,板著臉正經道:“這個朕可一點也不知道。”

    “那哪好?”

    寶絡斂眉,肅目道:“就是錢多,朕是要去要錢的。”

    “是了,這才是正事。”皇後娘娘從善如流,又很不在意地道了一句:“也不知道您那位丫頭姐姐,見了我會不會滿意。”

    “肯定滿意!”寶絡嚴肅回道,“她不是給你送了心意來了?肯定是喜歡你才給你送的。”

    “聽說……”皇後又道。

    寶絡一聽這個“聽說”就覺得身體發毛,頓時他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假裝疲憊道:“夜深了,朕似是乏了,留蘊妹妹,朕要睡覺了。”

    說著他就閉上了眼,過了一會,他的小呼嚕就打起來了。

    被他鬧醒來聊天的皇後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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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寶絡二月要起程,把郭井的女婿江風帶上了,還讓江風帶上媳婦跟他一塊去。

    郭井身為御林軍統領,對皇帝慫恿他女婿之事嚴詞拒絕了,但皇帝起程後,他才知道女兒還是偷偷跟著女婿跑了,還把兩個外孫扔給了他。

    郭井找上宣相,跟宣相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末了,坐下來跟宣相喝起了茶。

    宣相問他:“御林軍是不是要擴充點人數了?”

    “糧餉呢?哪來?”郭井淡道。

    不過比起之前他的凡事都不吭聲,只依命行事來,如今的郭統領總算是能多蹦出幾句話來了。

    “從地州兵營當中選些,你看如何?”

    郭井瞇眼瞧他。

    “您別這麼看我,不讓您去,我讓戚統領去。”

    “戚方元能答應?”

    “答應。”

    “哦?”

    “聖上跟我商量好了,說以後要是等你退了,你的位置就是他的……”

    郭井冷笑。

    “他的位置嘛,只要江風跟聖上跟得牢,就是他的了。”

    郭井的冷笑慢慢消褪了下去,過了一會,他道:“你們是想讓江風跟著聖上做事?”

    “嗯。”

    “聖上也如是說的?”

    “他的主意。”

    郭井又冷笑,不信。

    要說聖上,他現在也是有所了解了的,他就是有十個心肝,也比不上宣相一個的靈巧。

    “江風像你,但有點不像,郭大人別介懷,我覺得,他比你要正氣一些,不過也能理解,他年輕嘛,但說起來,我還有點疑惑,他這人看起來是正氣,但這心思也不淺啊……”宣仲安看向他。

    郭井便知道,這是來跟他問話來了,事情還不一定是定了。

    但他只要一張口說話,那就表示他其實是接受宣想這交換條件的。

    他在沉默了一會後,開了口,“他是孤兒,父親以前是我同鄉,跟我一起出來從軍的,後來他回了我們家鄉,我來了京城,他父母早亡,拿著他父親的信物找到我的時候,從家鄉走到京城,走了整整兩年,宣大人,他找到我的時候,才八歲,一個人,赤著腳,腳底都磨穿了,找到我說想當兵,想出人頭地。”

    “你把女兒嫁給他是……”

    “他是有野心,”郭井笑了笑,“但想娶我郭家女兒的武夫,誰沒有野心?我就一兒一女,都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知道我的,都他們兩個是我的心頭肉。”

    許是報應,他一堆兒女,就只活了兩個下來長大成人,兒子更是身子不好,雖說給他生了三個孫子,但郭井也知道,他兒子會走在他的前面。

    孫兒們沒長大,他是需要一個繼承者,替郭家把持門楣,要不郭家這樣的人家,在他倒下後,誓必會被舊日仇家生吞活剝。

    他們這樣的人,要麼是徹底遠走他鄉,在京城消聲匿跡,若是不然,就只能一直站在鄶子手的隊伍裡,把這條路走到底,絕不能一下子就倒下去。

    “但你還是選了他。”

    “嗯,宣大人,我們打過幾次交道了,你也知道郭某人這個人,”郭井漫不經心地彈了彈袖子,冰冷得看不出絲毫人性的眼睛犀利地看著他,“刀起刀落間,下刀從來不帶片刻拖延。”

    “郭大人威名,我很早前就耳聞過了。”先帝用得最好最順手的一把尖刀。

    “他亦如此,”郭井冷道:“宣大人,想來你對江風有所欣賞,既然欣賞,你就明白,他這樣的人心裡藏著條猛獸,他正氣歸正氣,但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人,他要是那般愚蠢,他小時候就活不到走到京城找上我的那天,而這一點,他也從來沒有避諱我,他往上爬的這一路,他所做的努力也對得起他心裡藏著的那條猛獸,宣大人,他是真親手打了條猛虎來跟我求娶我的女兒,而不是像那些跟在父親屁股後面扭捏得像個娘們的花架子,見到本將連句話都說不通。”

    更不用說,跟他對一眼了。

    他們心裡把他當殺人惡魔,還肖想著來娶他的女兒,沾他的勢。就好像他這個武夫就跟沒長腦子似的,靠著把刀,當著一條他們眼中以為的狗才坐到御林軍統領這個位置。

    尤其那些士大夫們,他們一邊畏懼他的殺人如麻,打心底看不起他的出身,一邊卻來跟他這個他們看不起的人獻媚求娶他的女兒,郭井現在見到這些人,都懶得冷笑了。

    “哦?”

    “他連我的心思都琢磨得明白,一個孤兒,只給了他個機會,他在軍中爬得比誰都快,他心思能淺到哪去?”郭井淡道:“淺了,我能讓一個連我女兒都護不住的人娶我的女兒?就如您,淺了,您能站到這個位置?”

    宣仲安跟沒聽到似的,把他懷中那杯冷掉了的茶潑掉,重新給他倒了一杯,復又問,“那郭統領是相信你這個女婿的了?”

    郭井沒有回答他,而是把他重新倒的那杯茶拿起,不管它熱不熱,一口喝了下去,把杯子撂到桌子上道:“讓戚副統領去吧,京城由我坐鎮。”

    宣仲安等的就是這句話了,他點點頭,給郭井又倒了一杯,“郭大人果然是爽快人。”

    郭井哼笑了一聲。

    他是爽快,比起這個全身都長滿了心眼的宣大人來說,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門路知道他想退的事了。

    **

    遂寶絡還沒走出兩百裡,戚方元就帶著人趕上來了。

    寶絡見到他,欣喜無比,扶著跪安的他起來,“方元叔,你這是答應了朕,跟朕一塊去江南抬銀子?”

    一臉方正的戚方元搖頭,“殺人還好,抬銀子的話,您要是缺人,我挑幾個力氣大的跟您去?”

    寶絡很是失望,“那算了,江風那邊已經挑了幾個大力士帶上了。”

    他請戚方元入屋,邊走邊跟他道:“你要是幫朕抬,朕答應你,二八分帳啊……”

    戚方元問他:“蔡大人不查帳?”

    寶絡呆了呆,“呃,把這個人忘了。”

    把死要錢,不要命的戶部尚書給忘了。

    等入了屋,寶絡也就正經了起來,跟他道:“是朕那義兄把你支過來保護朕的罷?”

    “也不主要是,主要是我去江南選兵的事,”戚方遠老實道:“宣大人說您在,正好幫著我過過眼,選幾個有錢人家的子弟,多從他們家拉點銀子,正好把扯隊伍要的糧餉備個三五七年的,也省得蔡大人天天跟他哭窮,要回老家種田。”

    寶絡皺眉,“那朕得好好想想。”

    “您慢慢想。”戚方元笑笑道。

    等見到皇後,戚方元剛正的臉就柔和了很多。

    皇後得他扶助眾多,見他還施了半禮,戚方元不敢受,又還了大禮,寶絡在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還問戚方元:“以前你見我娘是不是這個樣?”

    戚方元見他沒事人一般地問,苦笑不已。

    在先帝與明娘子的事之間當中,他是個罪人。他受了明娘子的恩,卻為了性命與前程無視她的屈辱與痛苦,任由她一個弱女子自己掙扎逃命,他不值得新帝如今的尊敬。

    就是寶絡跟他談過心,跟他說那時候他也沒什麼辦法,戚方元也不敢真的忘乎所以,他就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也就是那時候他判斷著先帝的勢已去,這才把寶押到了寶絡身上,幫了寶絡。

    但寶絡從小市井長大,想法也很市井,這一晚他們上了船,君臣兩人圍著爐子燙酒喝談心的時候,他就這點就跟戚方元道:“方元叔,你說你貪生怕死,誰不貪生怕死呢?朕也怕,朕現在的怕跟朕以前是市井小混混的時候的怕一樣,沒區別。咱們都是人,誰沒事不想著活?我也就想為我娘出口氣,這才提起了勇氣上京城,你都不知道,我路上尖叫過多少次,抹過多少次淚,都是怕招的……”

    怕黑招的,一到晚上他就老擔心黑暗中會撲出個東西會嚇死他,會有狼來吃了他,歸根到底,就是怕死。

    “你怕也正常,你怕不是說你沒良心,我娘還說她走之前,你還給她塞了銀子呢,說是好大的一筆,我娘事後打開都嚇了好大一跳,說起這個,朕有件事問你啊……”

    “你說。”戚方元給他夾花生米到他面前的碟子裡。

    “你們當侍衛的,這麼來錢啊?朕怎麼當這個皇帝,老感覺自己可窮了。”寶絡不恥下問。

    戚方元看著他亮晶晶帶著笑意的小眼睛,哭笑不得。

    “都有家要養,都有自己來錢的小門道,您這是想問我,這中間纏繞的枝枝蔓蔓,要怎麼修要怎麼剪是吧?”戚方元也知道內宮出那麼多妖蛾子,跟御林軍當中的一些人脫不了干系。

    能每天進出皇宮的人,就是他們這群御林軍了,連內府外府的采辦都沒有他們方便。

    但不管是他們,還是內外兩府,都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是人就想有錢,是人就想耍點威風,是人就貪心,可銀子怎麼來?光靠那點俸祿月錢怎麼可能支撐得起?這裡頭,自然有門道的人就要靠著職務之便給那些出得起錢的人辦事了。

    要說,郭大統領跟他役下的御林軍算是好的了,之前霍漵在的那一會,那一群年輕人,那才是葷素不忌,什麼銀子都敢要,霍漵也是拿銀子拉攏人,把原本治軍嚴明的御林軍帶得很是驕奢了起來,如果不是郭井在背後主持著大局,御林軍的手都要握不起真正的長*槍大刀了,要成各路痞子流氓聚齊的地方了。

    戚方元跟郭井同是先帝的人,兩人之間當著先帝沒什麼交情,私下也不來往,但多年相處下來他們兩個人還能相安無事,其實在心裡,他們也認同對方是自己最好的對手,最合適不過的同袍。

    而這之間的門門道道,不是三言幾語就能說道明白的,但皇帝要問,戚方元也願意跟他說。

    他口氣好,寶絡自是聽得出的,便笑瞇瞇地問:“那能修,能剪嗎?”

    說罷他也實話實說,“郭統領那,對著朕,那眼睛就跟死的似的,朕慫他,有話也不敢話,他還是留給宣相大人對付去罷,朕也就只能從你這裡下手了。”

    新帝這個人,老是讓人接不住,戚方元被他叫著方元叔,都有點真把自己當叔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穩了穩心神,沉吟了一下與寶絡皇道:“能,都能,但要怎麼修,怎麼剪,要有個章程,但這些事也不簡單,不過我們現在問題不大了,等回頭我跟江校尉聊一聊,到了江南,我再跟您詳說。”

    寶絡琢磨著,“宣相把你派過來,跟江大人一塊呆著,打的莫不是這個主意罷?”

    戚方元這次大笑了起來。

    可不就是,宣相召他過去,頭一句話就是說,事成了,你收拾下就帶著人過去吧,跟江大人也熟悉熟悉,畢竟是以後要天天打交道的人。

    寶絡臉上也起了笑,“誒”了一聲,道:“郭大人還真能答應啊?不過我看他也不像那種能激流勇退的人啊。”

    “他身上有暗傷,看著還好,”戚方元把燙好的酒從火上拿了下來,臉上的笑慢慢沒了,“但其實過幾年他也是握不動刀了,這事知道的人沒幾個,我說了,您也就哪只聽了一耳朵。”

    這世上哪有幾件真能順其自然的事,寶絡皇也真是運氣好,才在先帝一切皆式微的情況下上了位,要不然,就是有宣相那種人替他謀劃,他也坐不穩的。

    “這事,朕那義兄可知道?”

    “他應該是猜的,”戚方元歎了口氣,“這事郭大人藏得深,就是藥王谷那位藥王出名,他都沒請他診斷過,都是自己秘密出京去找的外地大夫,但上次他找了個年輕的行腳大夫,怕是在那露了馬腳出來了。”

    “嗯?”寶絡沒聽明白。

    “年輕又醫術好的大夫,能是平常人嗎?我這邊後來查出來,說那年輕的小神仙說是藥王谷出來的……”

    “那可遭殃了,”寶絡同情地道:“藥王谷那堆人,無論是老的還是少的,男的還是女的,都以宣白臉大人馬首是瞻。”

    “唉。”戚方元歎了口氣,“來,喝酒,老臣給您倒。”

    “好,倒滿倒滿……”

    “回去了,娘娘不說您呢?”

    “說啊,這不到時候醉了,不就聽不到了嘛?”

    “您吶……”

    君臣倆說了幾句閒的,又扯起了正篇,這一夜,直到半夜他們這酒也沒喝完。

    有宮女見聖上沒回來,催靠著床的皇後娘娘躺下睡覺。

    齊留蘊笑著搖搖頭,“再等會罷。”

    “要不奴婢替您去請一下聖上爺?”

    “不用了,再等等。”齊留蘊搖了搖床邊的小搖床,見女兒睡的安然,朝宮人搖了下手,“你先退下去罷。”

    半夜過後,齊留蘊才等到了被扶著回來的寶絡,寶絡哼哼嘰嘰地喊頭疼,等喝過解酒湯了,他頭縮在枕頭上,睜著小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皇後娘娘:“戚大人可不好哄了。”

    “他算來也是三朝元老了。”能活到今天的人,有幾個好哄的?

    “不過,他對朕不錯。”寶絡又滿意了,“跟朕還是願意說實話的,朕沒看錯他。”

    皇後娘娘笑了起來。

    寶絡皇看著她的眼睛剎那就瞇成一條縫了,色瞇瞇的樣子,著實讓皇後娘娘啼笑皆非,無奈至極。

    這個人,他的臉長得跟他的心可真是一點也不像。

    不管戚統領是什麼人,面對著他帶著真心的話,他豈能不真心以對?不管是出於什麼身份,是臣子,還是世叔,他都對得起寶絡這份真心,才能在寶絡身邊呆下去。

    **

    寶絡上船去了江南,歸德侯府內,許雙婉的日子過得跟以往一樣紛雜又平常。

    不多時,她收到了鍾家的喜帖,鍾家的大郎鍾梧桐終於要娶親了。

    許雙婉把喜帖遞給了當天回來的宣仲安看,宣相拿著帖子皺著眉看完,抬頭就跟她道:“不許你去幫忙。”

    “是。”許雙婉點點頭。

    宣仲安看了她好幾眼,確定她沒那個意思,這才把帖子放下。

    他進屋去睡了,睡到一會也沒人叫來,拍了好幾下床,才拍到了望康進來拉他的手,“吃飯了。”

    “你娘呢?”宣仲安把他拉到了床上。

    “去廚房了。”

    “作甚?”

    望康嘟嘴,不滿,“說是要給家裡的大寶寶親手做碗面。”

    望康戳父親的臉,“我才是家裡的大寶寶。”

    宣仲安嘴邊有了點笑,他跟望康道:“偶爾也讓著你爹點。”

    望康刮臉,羞完他,又點頭,“那不能太多,那今晚的字能不能少寫一張呀?”

    “不能。”宣相板了臉,又當成了嚴父。

    “小氣鬼,來,看書罷,”望康拉過了那本曾外祖留給他的帶圖畫的書,“你給我念。”

    宣仲安抱著兒子念了一會書,小女兒就醒了,等小女兒也放到了床上跟他們一塊躺著時,他身體裡的疲倦消失了大半。

    這夜他睡的很沉,沉到半夜自己大叫著他祖父和外祖父的名字,把許雙婉和外面守夜的下人都驚醒了後,他也沒醒過來。

    他沒醒,許雙婉卻睡不著了,她抱著他的頭放在懷裡,自己半躺在床頭,想了半夜的心事。

    第二日丈夫去了衙門,她在上午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去了聽軒堂。

    她婆母這段時日病了,病了沒幾天,公爹也病了。婆母生病那幾日,許雙婉去的不勤,一天也就去一趟,看看情況,後來公爹病了,她早晚都要去一趟,大夫來了,也要跟著去問問,所以她最近也因為公婆的事操勞不休,累極了的時候也只是閉閉眼,忍著再接著忙,長公子因此也是煩躁不已,脾氣要比以前大了。

    許雙婉也知道他脾氣大是因他去看過公婆,婆婆在他面前大哭哀求所致,另外,也是公爹那邊,不過幾個月,他就跟以往的那個歸德侯完全不一樣了,以前的公爹就是年及中年了,但也風度翩翩,容貌俊雅,出去了說他是三旬之人也不為過,現眼下,他神如枯木,不苟言笑,整個人就跟老了二三十歲似的。

    許雙婉昨晚想了半夜,她突然想,這日子不能再這樣被蹉跎下去了,要不然,侯府還是會被蹉跎死的。

    現在公爹與婆母不住在同一個屋裡,許雙婉過去侍候過公爹喝過藥後,正打算開口,卻聽公爹很是失望地跟她道:“望康今兒沒來啊?”

    許雙婉看著他的滿臉失望,愣了一下,方才搖頭。

    “是了,忙罷?一會會,他都是要念書習字的年紀了。”他也是老了,孫兒也不像以前那樣愛跟他親近了,歸德侯難掩黯然神傷,但還是強撐起了笑顏,為孫子開脫道。

    “不是,是我今兒有事想跟您說,沒帶他來,等下午了,就讓他來找祖父玩,他還說要把畫本帶過來,讓您跟他講故事呢。”

    “是吧?”歸德侯一聽,高興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些,“帶過來就是,我給他念,你莫要攔著他。”

    “是。”許雙婉笑了一下。

    歸德侯看著她的笑,猶豫了一下,問:“你要跟我說什麼事?”

    “您能跟我去母親那一趟嗎?我這話是想跟您二老說的,想跟您二老當面說。”許雙婉起了身去扶他。

    歸德侯頓了一下,但還是站了起來,不忍違逆兒媳婦的意思。

    他們一過去,宣姜氏高興得從床上坐了起來,笑意吟吟地看著他們:“怎麼一塊來了?路上碰到了?”

    歸德侯前些日子借著他生病,從她的房間內搬了出去。

    他搬出去,不是為的養病,而是想多跟望康呆一會,能看一眼孫女。

    望康見到祖母就低頭不愛說話,宣姜氏見到他也是當沒看見他似的,說她她就哭,歸德侯受不了,望康是在他手裡長大的,他忍不了他的孫兒受那個委屈,又著實捨不得不見孫兒,就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風,喝了一肚子的涼水,借病搬出去了。

    他都沒想到,他跟楚娘恩愛大半生,最終讓他們分離的不是什麼大事,連岳父死的事,都沒讓他搬出他們的屋子,最後他卻因為她無視孫子的這一件比之下來再小不過的小事,讓他逃離開了她,分了房。

    “我剛才喂父親喝了湯藥,扶了他過來。”許雙婉扶了公爹在婆母的床前不遠處坐下,與婆母道。

    “哦,那仲安呢?”宣姜氏的眼睛往外瞧。

    “夫君上朝去了。”

    “又上朝去了啊?”宣姜氏不無失望,看向兒媳婦,怯怯道:“那你有沒有跟他說,我想讓他過來看一看我啊?”

    許雙婉頓了頓,道:“沒說。”

    “啊?”宣姜氏瞪大眼,“什麼?”

    “兩天沒說了。”

    “這,”宣姜氏著急了,“你為什麼不說呀?”

    “因為說了,他回去了就吃不下飯……”

    “那你倒是勸勸他啊,”宣姜氏著急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是怎麼當的他媳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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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7 12:15:45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許雙婉雙眼沉默地看著她。

    她自嫁進歸德侯府,就一直安守著當兒媳婦的本份,從未對公婆有任何越逾之處。

    她很明白,她是被許府嫁到侯府陪罪、抵債的,她更明白的是,她一個連父母都不珍愛她不珍惜她的人,被他們當為棄子扔到一個全是陌生人的家中,這家人再知禮和善,也不是把她娶進來供著的,她行差踏錯半步,她就要連同許府的罪孽一同背負在身。許家欠的那些都是要還的,就是這個家是她當著,是她操持著,許雙婉也從來沒有去指摘過這侯府主人的是非,她沒有那個資格。

    這侯府不是她的,她也從來不是沖動的人。

    但……

    但如果能讓這個家再走下去,她願意再往前多走一步,至於結果是好是壞,後果由她來背負。

    “你怎麼不說話了?”宣姜被她看得,聲音虛弱了許多,她還咳嗽了起來,看起來很是可憐。

    但也只是看起來可憐罷了,即便是宣宏道,也只是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眼波不動。

    “你們出去罷。”許雙婉開了口。

    “是。”聽軒堂的下人又換過一茬,這一茬用的都是福娘手下的人,比起之前那些刻意挑選的那些心思不大的老實人來說,她們要會察言觀色多了。

    “婉婉?”宣姜氏又是錯愣,隨後見人都出去了,她神情更是柔弱了下來,“娘不是說你,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侍候她的人也出去了,許雙婉拉了拉之前她們搬到她身後的椅子,離床更近了點,這才坐下。

    宣姜氏的身子不由往床內縮了縮。

    許雙婉溫和又淡然地看著她的作態……

    “母親……”她喊了婆母一聲。

    宣姜氏這時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許雙婉的話。

    許雙婉止了話,平靜地等著她的咳嗽停下來。

    屋子裡只有宣姜氏接連不斷的咳嗽聲,過了一會,宣姜氏停了下來,朝丈夫救助地看了過去。

    這時,歸德侯垂著眼,看著地上,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要說什麼?”宣姜氏回過了頭,見兒媳婦還是看著她看個不休,就是不放,她勉強笑了笑道:“我也乏了,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

    許雙婉朝她笑了一下。

    宣姜氏被她笑得莫名有些羞臊,止了話,訥訥地看著兒媳婦。

    “外祖死了……”許雙婉開了口,“上次鈺君的小百日宴,姜府的舅舅們他們來了一次。”

    “是嗎?我都不知道,”宣姜氏說著話,歎了口氣,“還是後來知道的,我聽說是你不許她們告訴我的。”

    “是啊,還有五郎前段時日也娶親了。”

    “什麼?”

    “沒有大辦,就吃了頓酒,舅母們說虧欠五郎媳婦的,日後再補。”

    宣姜氏又朝丈夫看去,這時宣宏道沒再看著地上了,而是看著門口,那露出來的半邊頸頰,更是不容人猜測他心中所想。

    “這事你也沒知會我一聲。”宣姜氏垂下了頭。

    “知會您也沒有用,姜府不希望您去。”

    “你……”

    許雙婉對上了她抬起來的眼。

    “你說這話誅不誅心?”宣姜氏氣得嘴唇發抖,她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被子,潔白的手上青筋突起,“我是五郎的小姑姑,他成親,姜家……”

    “因為他們恨死您了。”許雙婉打斷了她,聲音拔高,“恨您拖累死了他們的父親,祖父,您卻還在侯府裝病折磨您的丈夫和兒子。”

    宣姜氏一下子就崩潰了,她朝許雙婉大叫,“我不是裝病!”

    “您不是裝病,您怎麼比父親和仲安還活得好呢?您不是裝病,您為何一口藥一口吃的,都要我到了您面前,您才喝一口吃一口?您不是要親手折磨我,心裡好過一點這才吃得下喝得下嗎?”

    “你,你……”宣姜氏手指顫抖指著她,哭了起來:“你欺人太甚?我這……咳咳咳……”

    她大咳了起來,悲痛欲絕,“我這是連病都病不得,病不起了嗎?”

    “您說錯了,這個家,就您病得起,你的長子病不起,他就是只有一口氣了,就是用爬的他也要爬到朝廷去,因他知道,他不爬著去,這個家就完了,我也病不起,我病了,外面的人打進來,連個守的人都不會有,您吶,到時候不是怕,就是開門把人迎進來……”

    “你說的都是什麼話呀?”宣姜氏哭著,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像完全變了張臉孔的兒媳婦,“你怎麼能跟變了個人似的?”

    “母親,外祖已死,看著他一生為您操勞的份上,您就給您的丈夫和兒子一條活路吧。”

    “我怎麼不給他們活路了?”宣姜氏肝腸寸斷,她的腰垂了下來,手抓著被子哭得死去活來,“你告訴我,我怎麼不給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許家的二姑娘……”

    許雙婉抬眼,笑了笑。

    兒媳婦啊兒媳婦,自古以來,當媳婦的有幾個不難的?等熬成婆,又有幾個不被折磨催毀得心性大變的?

    誰能面對著惡意,純良到底。

    又有誰敢啊?那是一條沒有活路的路。

    她也不敢了。

    “您怎麼給了?外祖死了,姜府之後就不上門了,鈺君百日小宴,他們來了一次。而您 ,您當作不知也罷,您在聽軒堂裝病,下人來請我,您兒子聽到,知道您要給您不喜歡的孫女找不痛快的心思,他支字不語,但當日滴酒沾不得的他喝了個大醉,當夜起了高燒,而您呢,第二日跟沒事人一樣告訴我,您只是稍感不適,想讓大夫過來看一眼,這才著人請的我,母親,您是真傻呢,還是真當我們傻,不明白您的心思?”許雙婉說著,已淚流滿面,她傾過身,俯視著那抱著被子抽泣不已的婆母,“您真當我們不知道啊?我們不是不知道啊,只是拿您沒辦法啊,您知不知道,您快把這府裡的人一個一個逼死了!您不知道嗎?連您丈夫想看他孫子一樣,他都只能托病搬出去,躲在屋子裡偷偷摸摸地看他的孫子,跟他說一句話!您把一府的主子,歸德侯府的侯爺逼得像個宵小賊人一樣,連看一眼孫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看!他是您的丈夫啊,愛您護您了一輩子,為了您,他連聽軒堂一步都不出啊,您身為妻子,您怎麼捨得如此對一個對您用情至此的人呢?”

    宣姜氏哭得倒在了枕頭上,背過了身……

    許雙婉直起了身,笑歎了口氣,她擦了眼邊的淚,“關著您,您心裡不是不知道的吧?您啊,恨我是罷?恨我什麼呢?恨我搶走了您的兒子是罷?可您的兒子啊……”

    她別過臉,忍了好一會,才把欲傾盆而下的眼淚忍了回去,“可您的兒子啊,從一開始,您沒管過他們的死活,他們不得不把他們從您身上得不到的,從我這裡要,您恨我什麼呢?您怎麼不恨我把您不想要的,不想承擔的責任扛在了身上?您怎麼不恨我你在裝病的時候,我卻要為著這個家忍受著您的搓磨呢?”

    許雙婉大哭了起來,她問著那床上背著她的人,“你把我逼死了,你讓你的兒孫去哪找他們的妻子母親?”

    這廂,宣姜氏回過了頭,她沖許雙婉也哭叫了起來:“我沒逼你,是你逼我,是你,你這個沒良心的人,你怎麼不想想,不是我,你怎麼能在這個家裡呆下去?你怎麼可能會當家?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我讓給你的,可你看一看……”

    她朝宣宏道看去,揪著心口哭道:“侯爺啊,你看一看,我們這個兒媳婦是怎麼逼我的,她這是想逼我死啊,我心口好疼啊,好疼……”

    宣姜氏說著,眼睛翻白了起來。

    許雙婉這時候站了起來,她坐到了床邊,攔住了宣姜氏的眼,她閉了閉眼,壓住了哭音,道:“您想好了,您這一暈,我會讓您徹底醒不過來,您想也別想再睜眼。”

    宣姜氏的身子一抖。

    許雙婉松開了手,看到了一雙沒有合攏又僵硬的眼。

    這荒誕得讓許雙婉都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您既然捨不得死,”許雙婉拿出了懷中的帕子,擦著她滿是污髒的臉,“那就好好活著,也讓我們好好活著,知道嗎?”

    宣姜氏還是轉頭,朝丈夫坐著的地方看去。

    但不知何時,歸德侯已經不在那張椅子上了。

    宣姜氏被逼得沒有辦法,她害怕得連牙都顫抖了起來,她瑟抖道:“我不是裝的,我,我……”

    許雙婉等著她。

    “我……”宣姜氏又哭了起來,只是這次,她抽泣得很小心,相當地小心。

    許雙婉朝她笑了笑,宣姜氏卻不敢再直視她,飛快地扭過了頭。

    這一次,許雙婉沒有再管她,她站起了身,朝外走了出去,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歸德侯。

    “您搬出來罷。”許雙婉站到他身邊,看著前方良久,直到聽不出什麼動靜後,她張了口,“洵林還沒長大,望康尚小,夫君在朝廷沒個十幾二十年是退不下來的,這個家裡還需要您,您就幫幫他們罷。”

    “能幫的,不多……”

    “您就是只要在他們眼前在著,幫的就已經多了。”許雙婉轉過臉,看著她公爹,“夫君已無外祖,您再陪他走一程吧,您陪母親走了很久,就分點時間陪他們走走罷。”

    他不能在沒有了母親之後,連父親都沒有。

    許雙婉心想,不能讓她丈夫跟她一樣的可憐,父母還活著,卻跟死了一樣。

    宣宏道撫著眼,歎了口氣。

    “父親。”許雙婉叫了他一聲,見他不答,她轉過了頭,又看向了前方,“侯府家底現在還是虛羸薄弱,這不是單靠夫君一個人能走出來的,洵林上次還跟我說,他說嫂嫂,我想快快長大,助兄長一臂之力,不能讓他一人在朝廷上與千軍萬馬孤軍奮戰……”

    宣宏道苦笑了起來,他低頭揉了好一會的眼,才道:“我知道了,搬我就不搬出去了,等她走了以後再說,另僻個院子罷,仲安那,我會去說的,他今天回來嗎?”

    “回。”

    “回了,你叫我一聲,我去找他。”

    許雙婉側了頭,看著鬢發生白的公爹,“多謝公爹。”

    宣宏道又苦笑了一聲,他朝兒媳婦擺擺手,轉身慢慢去了。

    他走後,許雙婉扶著廊柱往前摸了一下,這才在廊椅上坐了下來。

    不遠處等著聽侯命令的下人跑了過來,采荷跑得比虞娘還快,氣喘吁吁的跑近了閉眼吸氣的姑娘面前。

    “姑娘?姑娘?”采荷擔憂地跪蹲了下來。

    許雙婉摸住了她來撫她的手,過了好一會,她才睜開眼,與流出了淚的丫鬟道:“又一天了。”

    又一天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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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當晚宣仲安與父親夜談過歸屋,燈光下,妻子半倚在椅子上眼睛半閉,他望了她一眼,她睜開了眼來,朝他笑了一下。

    燈光中她的笑靨,絕美清麗。

    宣仲安揮退了下人,見她拿開身上的針線欲起,他往前走了兩步,在她膝前蹲下,把頭埋在了她有膝蓋裡。

    許雙婉怔了一下,隨後她輕歎了口氣,伸手摸住了他的頭。

    她拆解著早間她為他梳的發,溫言道:“今天累嗎?”

    宣仲安在她膝上搖了搖頭。

    許雙婉松開了他的頭發,拿手梳了梳,“起來了啊,換身衣裳,你到床上來,我給你梳梳頭。”

    “夜間不能梳發。”宣仲安悶聲道。

    “那不梳了。”

    宣仲安又搖了搖頭,被她拉了起來,張開手看著她的臉,“你怎麼不信?”

    許雙婉眼睛帶笑,微笑看著他。

    “你這個人……”

    “單老人家說了,每夜替你梳梳頭,疏絡一下你頭上的經脈,晚上你也能睡的好點。”

    “你還知道啊?”

    許雙婉先是坐月子,又是帶鈺君,府中也一直有事要處置,對他是沒以前那般天天上心了。

    她心裡知道,但他沒說什麼,她猶豫了一下,也就想等這段時間過去再說罷。

    但想想,還是不能,現在聽他這口氣,看樣子他心裡不是不介懷的。

    她微笑著看著他,宣仲安被她看得瞪了她一眼,“你還覺得你有理了?”

    許雙婉笑了起來,見丫鬟輕手輕腳地放下了熱水退了下去,她拉了他過去洗漱,“對不住了。”

    宣仲安在盆架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從她的臉看到她的盈盈細腰,眼睛又回到了她的手上,等她過來站到他的面前,他在蒙住他臉的熱帕當中說了一句,“你瘦了好多。”

    “誒。”許雙婉擦著他的臉,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可還美?”

    宣長公子點了頭。

    “可是真心呀?”

    宣仲安抬頭,把她的手往胸口拉。

    許雙婉笑了起來,“聽著還可以。”

    宣仲安嘴角也含笑,“只是可以?”

    許雙婉感覺著在她手底下那砰砰鼓動著的心跳聲,她的眉眼溫柔得就像一汪春水,“你現在在想什麼呢?”

    “在想,你終於願意正眼看我一眼了。”

    許雙婉輕拍了下他的肩,“不許胡說。”

    宣仲安搖了頭,“沒有胡說。”

    “唉……”許雙婉看著他的臉,怔仲了一下,過了一會,她與伸手摟著了她的腰就不放了的丈夫道:“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不嫌。”

    “你不高興,我也不高興。”

    “嗯。”

    平時能言會道的夫妻倆這時候卻像是不會說話了一樣,一個人坐著,一個人站著,就這樣相抱了好一會,誰也沒有出聲。

    這一夜宣仲安睡的很沉,第二日早上他起來,先是興高采烈地看著許雙婉奶孩子,接著就把跑進來的望康抱起,說要帶他出去跟他一塊練鍛體術,被他煩了一個早上的許雙婉見他出去了,那口氣還未松,就見他背著咯咯大笑的望康又進來了,跑到她面前低著腦袋跟她說:“對了,忘了跟你說了……”

    “嗯?”許雙婉把含著奶,轉著臉就看向父親的鈺君的小腦袋轉了過來。

    “你笑笑?”

    許雙婉百忙當中抽了個空,給他露了一個笑。

    宣長公子很是滿意,道:“父親跟我說了,由我來請好先生,他則會跟著先生帶著望康,一道給望康啟蒙。”

    他跟妻子道:“我太忙了,望康跟我學不穩,還是得有先生帶著手把手教著才是,你說是不是?”

    許雙婉笑著點頭。

    “我知道兩個能帶望康啟蒙,就是人不好請,我這幾天琢磨下,回頭把人請來,你等我晚上回來再跟你商量這事……”

    看他眼睛看著她,話說完了也不走,許雙婉莞爾,“好。”

    看她笑著道好,宣仲安這才跟一直扯著他頭發的兒子斥道:“把我頭發弄散了,又得你娘梳。”

    “好煩呀,”望康嘟嘴,“要走了,莫要煩娘了。”

    “你知道什麼叫煩你娘?就是你……”宣仲安背著他往外走,斥到一半又跟他道:“跟你娘說一聲。”

    “娘,走了。”望康回頭大聲道。

    “誒,早點回。”許雙婉笑著他回了一句。

    “就是你沒事就跟我頂嘴,這才叫煩你娘,你可知道?”宣仲安背著兒子責備著他遠去了,就是他們走得遠了,隱約間還能聽到他教訓望康的聲音。

    等聽不到父兄的聲音了,鈺君“呀”了一聲,松開了嘴間的奶,回頭往門邊看去。

    許雙婉見她看個不休,不願意吃了,含笑把她放到了來接手的虞娘手裡。

    虞娘疼惜地把小姑娘接了過去,跟許雙婉道:“少夫人,我看長公子高興起來了。”

    許雙婉點了點頭,這才放任自己露出了點松倦之意,“他高興了就好。”

    虞娘輕應了一聲,又看了少夫人一眼,見少夫人沒有多說之意,她便收住了口中的話。

    她其實感覺長公子跟少夫人之間起了點變化,感覺上好像是更親近了些,兩個人之間好像更好了……

    但這種感覺只是一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看樣子少夫人也不想多說,虞娘便把話吞了下來。

    他們家這位少夫人,跟夫人不一樣,萬事她心裡都有事,更無需下人故意說什麼好話來討她歡心。

    她看著是溫婉賢淑,但也只是表象,侯府如今井井有條,規矩分明,那不僅僅是溫婉就能治得下的。

    就如長公子的心,那不是只是溫婉就能得到的。

    **

    等到二月一過,這年的春闈就結束了,四月的殿試依舊如期舉行,但殿試主持則由左右丞相和如今的內閣閣首徐沫鴻主持。

    奉先承還是當朝的右相,就是寶絡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奉相只要在朝廷上一開口,就要對上聖上嘲諷的小眼睛,久而久之,他都不願意在朝廷上說話了。

    現在聖上走了都快一個月了,奉相又左右逢源了起來,跟朝廷新晉們走動頻好,喝酒斗詩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他在衙門裡不巧遇到左相,最近很是春風得意的奉相一見到左相的影子,還沒等人走過來,扭頭就走。

    “右相大人……”

    奉先承這還沒走兩步,就不得不停住了腳,端著一張笑臉就回頭,看著一臉狐狸相的左相大人掛著一臉的似笑非笑走了過來,拱手道:“左相大人!”

    “右相大人,最近很忙?”

    奉先承在心裡罵了他一句小狐狸,但他是靠著小狐狸才逃過一劫的,不得不賣他面子:“也沒忙什麼,左相也知道,老夫手頭上也沒幾件正經事,就是老夫是個不甘寂寞的性子,這不最近看京中青年才俊薈萃一堂,見才心喜,不免……”

    奉先承當宣仲安是來警告他的,心裡叫苦不已。

    他就是個傀儡擺設,他也是一國之相啊,這有人給他面子請他赴宴,他還能老龜縮在家中不成?他現在已經唯聖上和左相大人馬首是瞻了,這兩位總得給他點活路吧?

    “不免如何?”宣仲安揮袖,“奉相大人不忙就好,與我走走罷。”

    奉先承無可奈何跟著他走,“不免就多赴了幾場宴罷了,都是清宴,以茶代酒的清宴。”

    這風氣,還是宣相帶來的,現在那些青年才俊學著宣相大人說話那個似笑非笑,一開口就堵得人難受的調調不說,連他那派作態都學去了,宴會上不喝酒不說,大春天了,天氣都暖和了,還要往身上披件不知道從哪個舊衣鋪子裡刨出來的舊裘衣,也不怕捂出一身痱子來。

    “奉大人這幾天東奔西跑的,就為的赴宴?”

    “那我還能為何?”奉先承有些心虛,但心想他還沒為他奉家的那些不成器的謀什麼位置呢,連個口都沒開,宣仲安就是抓他把柄也抓不到,但理直氣壯地道:“難不成宣大人還覺得老夫另有心思不成?”

    他現在連個雞毛蒜皮的事都不管了,一國之相當得像他這樣只占個名的,古往今來,呃,古往今來,還真是有幾個。

    奉先承沉默了下來,心裡也有些憋屈,但想著,他還是把奉家扛下來了,他便又把這口氣咽了回去。

    “我還以為,奉大人這是在為聖上挑選考察賢才,”宣仲安說著話頭一轉,與奉先承道:“奉大人有沒有看中眼的?”

    他口氣太溫和了,這段時日看了他不少冷臉冷笑的奉先承先是一愣,在心中琢磨琢磨了一下他的口氣,方才接話道:“也沒有什麼看中眼之說,我這天都是去湊熱鬧,就是想看看現在的這些國之棟梁都在玩什麼。”

    “還有說什麼罷?”

    奉先承瞥了他一眼。

    “奉相曾也是轟動一時,逢人皆賀的狀元郎啊。”

    “都過去的事了。”

    “哪有過去,”宣仲安搖搖頭,“就是現在,您也是這十來二十多年的狀元郎當中,做的最為出色者的一個。”

    奉先承停下了腳步,“宣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是個什麼意思,就跟老夫說道明白罷,這猜來猜去的,也傷感情。”

    宣仲安頷了下首,“奉大人,我把這次殿試的主持交給你,點選三甲的事也交給你,你看如何?”

    奉先承頓時錯愣不已,隨後他笑了出來,“宣大人,你信我?”

    他不敢置信地失笑搖頭。

    “嗯。”

    “你不怕我趁機收攏黨羽?”

    “那正好,”宣仲安朝他側頭微笑,“我就不用攔著聖上收拾你了。”

    奉先承哈哈干笑了兩聲,又抬起了腳,跟在了宣大人的身邊。

    “如何?”走了兩步,宣仲安道:“奉大人在朝為官,既然占著個位置,總得為天下為百姓謀點福祉才好,你說是不是?”

    “老夫沒你那般清明,”奉先承道,“不過,這事老夫答應了。”

    說到這,他自嘲一笑,“算是將功贖罪,給我奉家後人謀條路罷。”

    “嗯。”宣仲安聞言,頷首點頭,跟奉先承又走了一會聊了幾句,這才告辭,帶著身後的大堆人馬去了。

    他走後,奉先承身邊的師爺上前跟主子道:“宣相大人這是?”

    “未必好心,但也未必壞心,他這個人,”奉先承說著也是不敢苟同地搖了搖頭,“還真是什麼人都敢用。”

    敢賭,敢拼,敢博,敢用……

    他這樣的人不出頭,也難。

    宣仲安把殿試點甲的這個燙手山竽扔出去了,這天下午忙完公務,他著人去府裡通報一句他會晚點回去,讓少夫人給他留飯的話,他出了衙門就去了徐家。

    他到徐家的時候,徐家的閣首大人徐沫鴻徐老太爺還沒回府,徐府的大爺倒是在,聽到通報就出來歡迎宣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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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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