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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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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7 12:16:18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宣相出行,身後都是浩浩蕩蕩一群人,師爺幕僚有幾個,但皆多都是護衛,他的這些個護衛也不是一般人手,個個皆一身肅殺之氣,儼然只要換身盔甲,就可跳上戰場帶眾殺敵了……

    宣相以往的玉面閻羅的名聲,也不是憑白得來的。

    這徐府中有人久仰他大名,但從未見過其人,此時他來徐府,背地裡偷偷看一眼,人沒看著,他帶來的那些凶神惡煞的護衛倒是看了個遍,末了連臉都來不及羞紅,腳一退就跑了。

    這群人看著太凶了,可怕。

    徐府人丁興旺,四代同堂,家中可說是熱鬧至極,宣仲安一路跟著管家去了大堂,路上就碰到了不少在屋外的徐家人,也算是見識到了徐家的人丁之旺,等見到徐家大爺,就拿此跟徐大爺客套道:“徐府欣欣之景,人丁之旺,著實令人心羨。”

    這客氣話他是說得信手拈來,笑容又親切,徐家大爺再見到眼前氣質如蘭,口吻生花的當朝左相大人,臉上滿是笑容,嘴裡回道:“左相大人客氣,客氣了。”

    他虛應著。

    他之前有次去了衙門找他父親有正事,正巧看到宣相大發雷霆的樣子,那等景況徐家大爺見過一次,終身難忘。

    現在見到宣相大人此等謙謙君子的模樣,徐大爺就是死都不敢真拿他當君子招待,只盼著他老父趕緊回來,替他壯膽,同他一塊應酬宣相大人。

    徐大爺頭一次應酬宣相大人,有點緊張,說話也是滴水不漏,打著哈哈,十句話有九句話都是哼哼嘰嘰找不到正題,宣仲安跟他說了幾句,跟徐家這位不在朝為官,但官腔打得極為利索的大爺道:“徐大爺,本官有句話想跟你說,不知當講不當講?”

    您還是別講的好,徐大爺在心裡默默道,嘴裡卻笑容滿面,“您說,您說。”

    “您在學堂講學,也是今天待我這般,十句話裡找不到半句能聽的?”宣相嘴刀一出,概不虛發。

    “豈是,豈是,學生在學堂講課時,講的都是聖人學問,例如三書當中的……”徐大爺可是徐老太爺的嫡親兒子,也算是半個家主了,他跟著他父親打滾了這麼些年,裝渾很是有一手,這廂他一張口就把他教的那些書細細碎碎地說了出來,說了小半柱香有余才停。

    這停還是他口干不已,喝茶才停下的。

    宣仲安先前還有些不耐煩,他身後的師爺他們都被徐大爺氣笑了,但他一聽師爺們冷笑出聲,反倒冷靜了,坐著不動,不聽著徐大爺滿嘴溜烏龜。

    徐大爺一喝好茶,就猶豫地看著宣仲安,“學生教的就是以上幾本書,更多的,您看,您還想了解嗎?”

    “了解,”宣仲安一沉吟,緊接著點點頭,敲敲桌子,“是,再了解了解,徐大爺,不如你再跟本官說說你現在的林立書院的由來和現在書院的院況?”

    “好,左相大人不愧為我朝仁相,對我們這些學生的情況也很關心啊……”徐大爺感慨,又滔滔不絕了起來。

    宣相坐了大半個時辰,算是把徐大爺現在教學的林立學院了解了個大貌,連林立學院之前早上掃院子的老長工的名字都記住了,那老長工叫三伯,就是不幸,三個月前死了,現在頂替他掃院子的是他的孫子,叫小三子。

    徐閣老一回來,跟他客套沒兩句坐下,就聽宣相大人感慨地跟他道:“您長子記性真不錯,沒進禮部當典客,可惜了。”

    徐閣老被他一句話,梗得圓圓胖胖的臉就紅了。

    禮部當典客?那可不就是仰著脖子唱和的?

    徐大爺說得口干舌燥,正在喝茶,聽到這句話,這茶想噴又不好噴出來,只好強往嘴裡咽,一咽就咽了個岔氣,猛地咳嗽了起來。

    聽到動靜,宣仲安瞥了徐大爺一眼,又朝徐大爺的老父親放刀子:“不過也屈才了,就你家這位大爺打哈哈的本事,我看把他放到御史台去,御史台那邊就要少招人恨些了。”

    是少招人眼些了,但御史台那群嘴毒心狠的會把他這個碎嘴皮子拆了吃了。徐閣首憋著臉,瞪了長子一眼。

    徐大爺老神在在,跟左相兜圈子,比左相把他賣了他還幫左相數錢來得好。

    宣仲安在朝廷官員和那些官員的家屬眼中,那是渾身長滿了心眼,連頭發絲上都掛著幾雙,所以等到他開口,說想請林立書院的一位老師,也就是徐大爺的至親好友去給他兒子當啟蒙恩師的時候,徐閣老那眼刀子就直往長子身上刮,把徐大爺直看得坐立不安。

    人家只是來請個老師,你至於口沫橫飛,說得要連喝三盞茶嗎?

    徐大爺被他父親看得懊惱得一揉臉,硬著頭皮朝微笑著看著他的宣相看去,“僅是如此?”

    “那你以為如何?”

    徐大爺又揉了把額頭。

    宣仲安轉頭跟徐閣首道:“宣某算是明白您家是怎麼在群狼環伺之下,還活得跟如魚得水一樣了。”

    這說廢話的本事,把人都能說暈頭。

    徐沫鴻是好想把他攆出去,此時裝聾子,左顧而言他,“不知宣相是怎麼看中此子的?”

    宣仲安看中的人是徐大爺的好書,但也只是一介窮書生,日子過得清貧,名聲也不顯,徐沫鴻都不知此人是怎麼入了宣相的眼的。

    “此人是我外祖臨終前為我提議之人,我外祖與他有過幾面之次,道這位大人讀書萬卷,也行過萬裡路,是難得的言行合一之人,”宣仲安笑了笑,看向徐沫鴻,“我聽說這位施之省施先生稱您為恩師?”

    徐沫鴻朝他拱拱手,“哪擔當得起,老夫只是在之省困窘之時伸過一援手,之省感念我這滴水之恩,非認我這老朽當師者不可,當時老夫也是見才心喜,就受了他這個情,記下他這名弟子了。”

    其實徐沫鴻認下此人,是想收留他在京中書院教書育才,不想再讓他東奔西跑,把他認為了弟子,施以援手的時候也就有了名目,徐府也能庇護他一二。

    “那徐老之意呢?”宣仲安道。

    施之省此人重情重義,但也因此被昔日的友人背叛重傷過,因此被害得家破人亡,後來徐家救他於水火,把徐沫鴻當了恩師,也就是半個父親,徐沫鴻自是也要為他著想一二,而宣仲安一開口,徐沫鴻就已經把這事定了,給宣相長子啟蒙之事,於施之省來說有益無害,這時候見宣仲安還問,他搖頭道:“想給你長子當啟蒙老師的,老夫敢說,這京中不論是大儒還是名師,都在等著你上門去請吧?”

    “我這不就上門來請了?”

    徐沫鴻笑了起來。

    “那就請徐大人幫宣某向施先生提起此事了?”這是他把幾個人放在妻子面前,跟妻子商討了幾天,才得了妻子點頭首肯的人,宣仲安當然得把人帶回去。

    “自然。”

    “那有勞了。”

    “哪裡的事。”

    “不早了,家裡人還在等我吃飯,宣某先告辭了。”宣仲安聽了近一個時辰的廢話,起身時掏了掏耳朵,看了徐家大爺一眼,“徐大爺,你要不想想入朝為官,與你父親同堂之事?”

    徐大爺掛著笑臉,“您慢走。”

    等父子倆送走了這宣瘟神,徐沫鴻瞪兒子,“你這跟如臨大敵一般是為何?他能吃了你啊?”

    徐大爺大聲喊冤:“不是您說,只要他打咱們家主意,一句准話都不要跟他說嗎?兒子只是遵……”

    “遵遵遵什麼?”徐沫鴻甩袖,背手唉聲歎氣,“這下可好,他可是一點也不會信老夫了。”

    前兩天,他還跟宣大人說,他們家老大生性嚴謹,是書院為人師表當中最剛正不阿之人,這話瞎得,現在騙鬼鬼都要不信了。

    他本來還想幫著長子在吏部掛個職,這下可好,別想了,還是想想禮部那邊的關系罷……

    也許,當個典客是不錯?大小也是個官啊。有點愧對先祖的徐沫鴻汗顏地想。

    **

    宣仲安只是去請個人給兒子當老師,就呆在徐家聽徐大爺念了近一個傍晚的經,回家了他不免跟婉姬抱怨了幾句,道徐家那兩父子,簡直就是兩條官場當中已經得道成仙的老滑賊,嘴裡別說一句准話,連句實話都沒有。

    他這一念到膳後還在念,說的都是徐閣首為首的內閣閣老,這段時日給他添的堵,說到他間隙停嘴喝茶的時候,許雙婉便與他道:“徐閣老父子那般對你是不妥。”

    宣仲安點頭不已。

    婉姬又道:“沒看您一會就學會了,依樣畫葫蘆,一樣地對我。”

    宣仲安被她氣得連書房都不去了,等望康過來牽他去書房,自詡清貴英明,能下手殺人就絕會不多嚕嗦一句的宣長公子悲憤地跟他長子望康道:“你娘氣煞個人了!”

    望康拉他的手,“多大的人了,別撒嬌,快走,祖父在書房等我們呢。”

    宣仲安頓時面無表情,神如鬼魅一般被兒子拖了起來。

    臨走前,他還幽幽地看了妻子一眼。

    許雙婉歪著頭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宣仲安立刻無情地扭過了頭,滿臉冷漠,只是等到要出門的時候,他又幽幽地來了一句:“那夫人,小娘子,為夫走了。”

    “誒。”

    望康在旁歎氣,“爹,您能快點嗎?”

    話一落,就被他爹毫不留情地敲了個板栗。

    見他們出了門,總算走了,許雙婉忍住了笑,這才叫了人過來吩咐事。

    虞娘看她嘴邊帶著笑,便與她道:“長公子今晚多用了一碗飯,稍會是不是要煮點消食湯送過去?”

    “不用了,等一會我過去接他們,路過園子我想坐一會,讓他們在園中多耍兩招體術,你讓廚房多准備兩桶熱水。”

    “那園子小亭那邊,多掛兩盞燈?”

    “使得。”

    虞娘笑著道:“那我現在就去吩吩下面的人。”

    許雙婉頷了下首,笑著看著她轉身,正要抬頭跟采荷說話的時候,抬頭的她突然眼前一黑,又看不見東西來了……

    她伸出了手,“采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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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6:33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姑娘?”

    許雙婉握住了采荷的手,直視了前方片刻,才看到了采荷擔憂的眼。

    “姑娘,您有什麼事要跟奴婢吩咐的?”采荷在她膝前蹲跪下來。

    許雙婉微笑著朝她點點頭,與屋內的下人道:“我有事要跟采荷說,你們先出去。”

    “是。”

    待屋裡站著的幾個管事娘子和丫鬟都退下去了,許雙婉拉了采荷起來,尋思了一會,道:“長公子的食譜也該換了。”

    “是差不多了,有十幾個日子了,呃,奴婢算算,快足十五個日子了,是該換了。”采荷順著她們姑娘的話意,算了算道。

    長公子的食譜歷來都是半個月一換。

    “你等會叫胡大夫過來,就說我找他過來問問長公子的食譜的事。”許雙婉道。

    “誒,奴婢知道了。”

    許雙婉看了應聲的采荷一眼,笑了笑,沒多說話。

    這是她第二次看不見東西了,上次是在聽軒堂,她以為是憋氣傷神傷的,也就沒怎麼在意,但今天這是第二次了……

    許雙婉轉頭,看了看腳邊搖籃裡沉睡著的鈺君,不由低頭探手碰了碰她的小臉。

    女兒長得跟她很像,尤其是眼睛,她父親很喜愛她,只要她醒著,就要抱著她到膝上逗她說半會話。

    但她父親還是太忙了,家國天下都在他的肩上,注定他顧全不了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家裡,而女兒也還是太小了,她連話都不會說,許雙婉知道自己要是有個什麼事,在這個家裡,不會有比她更盡心的人護著她的小兒。

    她不能有事,尤其是在這當口有事,哪怕是丈夫,他這時候也需要她支撐著,侯府剛松下的半口氣,不能因為她又提上去。

    許雙婉沒准備打算把這事告知她丈夫,她連胡老大夫來了都沒想著把詳情告知給他,她在問過長公子這段時節節氣能吃的食譜後,便與老大夫道:“您既然來了,也替我把一下脈。”

    “好。”見采荷拿了脈枕來,胡老大夫看少夫人的柔荑搭上了脈枕,便伸出了手,“老朽看看。”

    胡老大夫把他在外面的醫館傳給了兒子,現在就留在了侯府住著。

    許雙婉笑著點點頭,等胡大夫替她診完脈,說道出了平常的那些她有些憂思神傷,要多多休息少思慮的話來,她便若無其事地道:“胡大夫,有一事我想問一下,若是有人偶爾有一兩次眼前看不到東西,只是一會,這一會就過去了,您看這是眼睛出了問題,還是氣血不旺?”

    “這……”胡大夫沉思了一下,“這得看人。”

    “那問題不大罷?”

    “可大可小,還是得看人,看是什麼年紀,什麼情況……”胡大夫有所疑惑地看向許雙婉,“少夫人是替哪位親朋問的?”

    “就是隨口問一句。”

    少夫人嘴嚴,胡大夫便沒有多問,只道:“有那血虧氣衰者,在久蹲多時不動起身之時,會有頭腦發脹眼前發黑的情況,這種的,多為女子體弱者,一般多補補血氣將養著就會好,還有一種是……”

    胡大夫細細地把可能的情況都跟少夫人說道了一遍,許雙婉聽罷,便笑著點頭,叫采荷送了他走。

    她沒事人一般,還真只是隨口問問一樣,誰也沒看出什麼來,采荷就是感覺到不對,但在她們姑娘若無其事的神情當中說不出什麼來。

    許雙婉接著去了書房接那對父子倆,她在書房見到了歸德侯,歸德侯這段時間可能是想通了,病好了,人看著也比之前開闊了許多,等望康把他給他做的小馬獻寶一樣獻給她看時,他在旁也是笑了。

    “祖父說等我大了,還要給我做一匹大馬,自己能動的那種機關馬,機關馬你知不知道啊,娘?”

    “不知道呢。”

    “那以後祖父給我做了,我給你看。”

    “那可太好了,你可要記著。”

    “妥妥的!”望康拍著小胸膛,“一切有我!”

    許雙婉笑了起來,臨走前,她給公爹福了一禮,道:“望康把您給他做的東西皆納入了他的百寶箱,平時愛惜得很。”

    宣宏道欣慰頷首,“是你教的好。”

    “哪裡。”

    夫妻倆帶著望康送了他一程,等到他回了聽軒堂,三人就往沁園回,路過亭子的時候,望康指著燈說燈好看,許雙婉便讓丈夫在多掛了幾盞燈火的亭中,給她和望康打了完整的一段鍛體術,他行走到半途時,望康加了進去,有模有樣地學著父親舞動身姿,看起來也是靈巧至極。

    許雙婉站在亭下,看著亭中光芒萬丈的父子倆,心下便有了主意。

    這事就算她興師動眾罷。

    她太怕死了,怕死了,見不到她的小女兒;怕死了,看不到這對眩目奪彩的父子。

    許雙婉在第二日丈夫去衙門務公時,給藥王谷寫了一封信,信中詳細寫明了她的情況,與她對自己病情的描述,還有她根據胡大夫所說的對自己的猜測。

    信她讓府中的信使送了過去,她與藥王谷通信頗多,時不時要問一下單老人家有關於長公子身體的事,長公子也如是,有些事還要托藥王谷給他辦,所以來往頻繁的兩家,她寫封信過去也是很正常的事,送信的速度也快。

    信一走,許雙婉就慢慢地開始改變她的食宿起居了,她的食譜也換了,衣裳也換了新的,床鋪桌椅這些也開始都換新的,她這也不是一天之間都改了,而是循序漸進,宣仲安因此也沒感覺出什麼來,以為只是妻子想把家中的東西換一換,讓小兒女和他呆得更舒適些。

    直到望康的啟蒙恩師施之省開始給望康上課,而單久牽著馬進了京城,入了侯府後,宣仲安還不知道妻子的事情。

    此時已過去一個半月了,這一個半月當中發生了諸多事情,先是主持殿試的奉相點了個負心郎當狀元,被天下書生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有寶絡皇把江南洗劫了一空,此時正帶著皇後娘娘和銀子在回京的路上……

    奉相自己點的狀元,後果他自己擔,寶絡能干,不僅是把江南掃蕩清楚了,還洗劫了一空,宣相在衙門內躲了個風平浪靜,哪個燙手山竽都沒燙著他,除了他那幾個身上長著反骨的屬下能氣著他外,這日子可以說是過得悠哉不已。

    直到單久給許雙婉把過脈,跟他說他妻子疑似中了一種叫“霜毒”的毒*藥後,宣仲安就跟大晴天被雷劈了一樣,半晌才回過神,看著單久道:“小久,莫要開為兄的玩笑。”

    單久見他神情還算平靜,當他能撐得住,便道:“仲安兄,不是小弟開玩笑,而是嫂子確是中毒,而非生病。這種霜毒,本來是一種叫霜葉的葉子上附著的一層類似白蛛絲的絲絮狀的東西,這種棉絮本身毒性不強,但把它烤干後磨成粉末,就成了一種巨毒,這毒物有個特點就是,中毒之人先是雙目失明,只要眼睛一看不到後,中毒者的人皮膚就會在短短一個月內縮干成一塊皺皮,爾後其頭發眉毛會白過勝霜,只要到了這種情況,中毒的人往往拖不了一年就會七竅流血而亡,這種毒還有個別名,這個別名仲安兄你可能聽說過,叫紅顏骷髏……”

    單久說到這,宣仲安輕“呵”了一聲,“紅顏骷髏?好名字啊。”

    “那這毒性你是定了?”宣仲安笑了笑,原本端正坐著他的斜靠在了椅臂上,經常握筆握劍的那只手掌不斷地張張合合地伸縮著。

    就簡單的一個動作,單久就被他身上突然張發出的威攝力震得呼吸都滯了滯,他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話:“我來找你說明此事,就是八*九不離十了,嫂子原本是要親口來跟您說的,只是我放了她兩碗血做引子辨毒,此時她失血過多,我讓侍候她的人喂了她一粒安魂丸睡下了,想著此事還是由我跟您告明的好。”

    “之前也是她讓你瞞著我?”宣仲安淡道。

    單久沉默。

    “那現在知道,下毒的人是誰了嗎?是怎麼下的毒?”宣仲安又道。

    單久猶豫了下,搖了搖頭,“這事我不知道,之前我問了嫂子,嫂子也沒跟我說。”

    “那此毒可有解?”

    單久見他問出了這句話,長吐了口氣,拱手道:“有解,還好嫂子一中毒後就心生警惕,這後頭藥性也沒有再增加,這毒還沒有完全侵入她的五髒六腑,這毒最好解的一點就是在前期中毒不深的時候最好解了,只要清毒,假如時日這毒就能從身上排解出去……”

    “你確定?”

    “我確定。”

    “確定啊,確定就好。”

    “就是,”單久看著他,在他寒氣逼人的視線裡還是張口道明了他想跟仲安兄最想說明的事,“這事要是發現得晚了,等嫂子眼睛失明看不見了,那就是中毒已深了,毒已侵入她的髒腑四肢,那時候就是我師傅加上我,我們也無力回天,嫂子也會因霜毒萎靡而死,這事,你還是查明清楚是誰干的罷,這手段,我看不只是針對你來的,更多的是針對嫂子這個人來的。”

    紅顏變成了枯骨,從病發到死亡有一年來的時間,從先前的秀美絕麗到到最後的顏色全無,男人若是看著心愛的女子在眼前這般死去,最後會記著的是她走了的悲慟,還是她死前那攝人驚魂的身形容貌?

    怕最銘心刻骨的,是她死前的慘狀罷。

    單久都懷疑,這怕是某一位嫉妒仲安嫂子的女人所為。

    “你說,她中毒的時日不久,這不久,是多久?這毒從下毒到發作是幾天?”宣仲安兩手相握死按著自己手,把手捏疼了,才強忍住了摔東西的沖動。

    “第一次發作是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大概五個月到六個月之間就會失明,我看嫂子的毒性,就在三個月之間……”

    “三個月啊,”單久還要再說,宣仲安打斷了他的話,抬頭想了想,“三個月之前,正好是聖上離開京城後不久,我挺忙的,一般都要晚上才歸家。”

    “這毒男人吃了如何?”宣仲安問他。

    “一樣。”

    “也就是說,這毒對我也有用了,要是府裡有人想害我,這下毒倒也簡單……”宣仲安冷冷地道:“但只給她一人下了這種讓紅顏變枯骨的慢性毒,那就是想看著她一天天地變得一無所有了?”

    “正是。”單久也是皺眉不已,“這種折磨人的法子,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這種毒,也不好弄啊……”

    他看向了宣仲安。

    這種毒,以前其實在京中出現過,出現的地方不在民間,而在後宮。

    畢竟,這種耗時頗長,純粹以折磨人為樂的毒*藥風險也極大,很少有人冒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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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發表於 2017-5-28 20:06:51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宣仲安一回來被單久叫住了,說完話他進了臥室,發現望康正安靜地坐在床邊,安靜地玩著前幾天他祖父給他做的木馬。

    看到父親進來,望康把手指放在嘴間,“噓”了一聲。

    宣仲安走進,聽望康湊過來小聲跟他道:“娘在睡覺覺呢。”

    說罷又道:“我陪她。”

    他還搖頭,“我不鬧她。”

    宣仲安在床頭坐了下來,把望康抱到了腿上,低頭去看妻子。

    她的臉有些發白,看在宣仲安眼裡,更是奇異地白,他看了兩眼,伸手摸了摸她溫溫熱的臉,還是有些害怕,低頭拿嘴抵住她的額,在上面吻到了溫度不算,又親了親她帶著溫熱的唇,那顆不知何時因害怕糾緊得發疼的心才緩過了一口氣來。

    望康看了看父親神色苛刻的側臉,也低下頭去,學著父親那樣摸了摸母親,這才直回了小身子,也松了口氣。

    “睡著呢,”他喃喃自語,“等會就醒了。”

    宣仲安抱著他,閉著眼摸著她的頭在床頭靠了一會,過了一會他睜開眼,低頭看望康:“你是陪娘,還是跟爹去做事?”

    望康左右為難,等了一會,他搖頭道:“我要陪娘。”

    他說著撇了嘴,很委屈地道:“妹妹被虞婆婆抱去側堂了,娘說妹妹在這裡不好呆,妹妹不在,我在著嘛。”

    左右也要有個陪娘的,要不娘一個人睡覺會害怕。

    宣仲安低頭親了他的頭頂一下,“那你在著,替爹和妹妹守著?”

    “是了,”望康點著小腦袋,聲音小小,“要守著的。”

    等父親去了,望康抱起了小木馬,見雯姨過來給母親蓋被子,他朝她搖搖小手,“我給娘蓋。”

    說著他就爬到了母親身邊給她拉被子,一拉好一屁股坐到了她的頭邊,學著父親那樣摸了摸她的頭,又拍了拍她身前的被子,“你好好睡,睡飽了起來吃飯啊,莫怕,望康壯壯,望康陪著你。”

    母親總說他是父親的小火爐,小福星,多陪陪父親,父親的身子就會好,望康也就當自己無所不能了,之前陪父親,現在他就要陪生病的娘了。

    雯兒見此退到了一邊,沒多時,就見采荷紅著眼睛走了進來,示意她帶著她身邊的侍候的人出去:“去秋冬堂,姑爺有話要問。”

    “是。”見采荷姐姐說罷就去了床邊,來不及多問,雯兒吞下了要問的話,帶著她這一輪伺候的人出了門去。

    出了門,有雲鶴堂的人就站在門廊下,等著帶她們過去。

    **

    沁園侍候的人,宣仲安都見過一輪,府中起居點卯的冊子他都看過一遍,也才發現,在一個半月前,妻子已經分外謹慎,謹慎到但凡口重一點的醬菜等菜餚皆已不上桌。

    等問過采荷,才知她這段時日連茶都不再喝,給他喝的茶,都是她親手泡過喝了才遞到他身上的。

    宣仲安在外自有阿莫他們等人為他操持膳食之事,到了家裡,就是由她作主了。他向來把他的後背全然向她敞開,沒有提防之心,明明在公務上是明察秋毫之人,到了家中種種蛛絲馬跡盡露眼前,他也沒有覺察到什麼不對之處,居然就讓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瞞了他一個曾主掌過刑部的人一個多月的日子。

    她也是好本事。

    宣仲安對她又怒又惱,但存在他心裡最多的,是驚駭。

    她要是真被算計進去了,那於他,就是滅頂之災。

    宣仲安問過人一輪,又把虞娘和福娘兩人召了過來,問她們:“少夫人這段時間把沁園的人都過了一遍,你們就沒發現什麼?”

    虞娘跟福娘相相面覷了一眼,其後,還是福娘先開了口,她朝宣仲安欠了一身,回道:“稟長公子,我們是看出點少夫人的用意來了,但未曾想到是……”

    她頓了一下,接道:“我們還當是少夫人想送幾個不老實的人出去。”

    府裡的下人算起來在富貴人家裡頭算是少的了,尤其是沁園侍候的,加上園中掃灑的粗僕上下也不到三十人,其中還有八個人是侍候小長公子那邊起居的,小鈺君出生,少夫人身邊用的還是以前的人,沒有再調人到身邊來,但就是因著如此,身邊的人都算是老人了,這時間一久,又有人起了別樣的心思,這園子看著小,但裡頭的事情多著呢,她們兩個管事婆子壓也只能壓著那些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片子們一層皮,管不到她們心裡去,虞娘跟福娘都以為是少夫人想借機敲打下她們,並沒有多想別的。

    侍候的下人也是這般認為的,所以那幾個自以為是的聰明丫鬟最近都老實了,花花腸子都收攏了起來,沒有在小長公子面前刻意賣乖討好,也不敢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門口裝樣,等回府的長公子路過。

    “有不老實的了?”宣仲安揉了下額,一層一層地剝皮。

    “有,有那兩三個先前挺機靈的小丫鬟,長大了兩歲,想的就多了……”虞娘接了福娘的話,抿了抿嘴道:“心也大了。”

    還有仿效少夫人說話打扮的,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怪模怪樣的讓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們在想什麼。

    “哪幾個?叫什麼名字?”

    虞娘把名字道了出來。

    宣仲安有點印象,叫阿參,“把這幾個帶去雲鶴堂審。”

    “是。”

    阿參去了,虞娘跟福娘見長公子如此雷厲風行,心裡也有點慌了,但長公子親自審她們,而不是把她們丟給雲鶴堂,她們也不敢有什麼瞞著的,但凡他要問的,都細細地說道了出來。

    宣仲安這才知道婉姬已經又查過了聽軒堂的那群下人的底細了。

    他聽後,才發現他對這個家並沒有他以為的了如指掌。

    之前他父親身邊的那個吳順,是屠管家的外甥女婿,其子在外面打著歸德侯府的名聲斂財,被焦鍾知情後通報給了他妻子,吳順被屠管家的叫去教順了一頓,可能因此對他妻子懷恨在心,在他母親面前說了不少她的壞話,最為可笑的是,他母親被關起來後,頻頻見他,被妻子攔著說了重話這才罷休,也是到了那個時候,他父親才把吳順譴走,之前吳子犯事,他父親因為覺得禍小尚可諒解,讓吳順回去好生教管兒子,回頭就朝他管事的兒媳婦道了一句:“此事就饒過他罷,有了這次教訓,他下次肯定不敢再犯了”

    “您當時正在查辦陶府之事,日夜操勞忙得不可開交,連家都很少回,當時侯爺傳話來說此事就揭過,少夫人那焦先生那邊盯緊著點,這事便擱了下來,直到夫人的事起,再查,才查出吳順背地裡不停中傷少夫人,夫人那邊的人心浮動,也是他帶動起來的……”虞娘看了長公子那張陰沉的臉一眼,又低下頭,道:“這些都是吳順私下干的,侯爺並不知情,說開後,他也讓少夫人把他身邊的人清掃過一遍了。”

    宣仲安半晌無言。

    剎那,無人開口的屋子靜得滲人。

    “聽軒堂那邊沒查出什麼大事情,”靜寂下,福娘硬著頭皮開口了,“少夫人之前清過人手後,現在那邊也安靜了。”

    她算算,時間上,也並不怎麼對得上。

    “沒查出什麼大事情?”宣仲安奇怪了,看向她,“當下人的,背地裡中傷主子,這在你們嘴裡,什麼時候成了不是事情了?”

    福娘閉嘴,躬身彎著腰不敢再言語。

    “那什麼才算得上事情?她死了才算得上嗎!”宣仲安怒不可遏,深藏在心底的火氣終於爆發了出來,嚇得虞娘跟福娘這兩個府裡的老人當下趴伏在地,臉緊貼著地面,不敢言語。

    站在門邊的護衛也按緊了手中的刀。

    **

    許雙婉醒來時,腦袋有些昏沉,采荷一見她醒,如見救命稻草,不等她發問,就一股腦把她睡著時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采荷說到後面,一臉的汗,急得舌頭也捋不直,話也結巴了起來:“喬木跟雯兒都被召去雲鶴堂了,也不知道是哪不對,姑姑娘,哪不對啊?”

    她哭了起來。

    “莫急,”許雙婉一醒來腦袋就聽了一堆事,聽聞是長公子在審過兩輪人後把喬木和雯兒召進雲鶴堂的,他又從來不是個無事生非之人,便與采荷道:“許是有什麼是她們知情的叫去問問。”

    “單先生呢?”她又問。

    采荷忙道:“我這就叫人去請。”

    “鈺君呢?”

    “奶娘帶著。”

    “哭了嗎?”

    “哭……哭了。”

    “抱過來罷。”

    采荷猶豫,但被她們姑娘看了一眼,又慌忙去了。

    這廂,在母親身邊睡著的望康也醒過來了,他揉著眼睛跟母親道:“要抱妹妹嗎?”

    “誒,你抱嗎?”

    “抱。”

    許雙婉摸了摸他的臉,朝他笑了一下。

    母親的微笑讓望康也展開了笑顏,而等宣鈺君一過來,眼淚汪汪的小女娃一入母親的懷,她就往母親懷裡擠了好幾下,小臉緊緊地粘在了母親的胸前,不願意再動彈。

    許雙婉帶著涼氣的心一下回了溫,她抱著鈺君,朝小心怯懦的奶娘淺笑著點了點頭。

    之前生下鈺君,她忙不過來,不能時時奶她,奶水也很少,就為鈺君找了個奶娘,那時候她只當自己虧待了小女兒,現在想想,卻是無比的慶幸。

    單小藥王感慨她的警惕救了她一命,她想的卻是還好,她的小女兒最近幾個月都沒有吃她太多的奶……

    許雙婉已穿戴好坐在了外屋,單久來的時候,是跟她回來的丈夫一道來的,見長公子一進門就冷冰冰地看著她,許雙婉頓了一下,推了望康一下,“把爹領過來。”

    他爹沒用他領,自行過來了,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只是許雙婉朝孩他爹笑的時候,他漠然地轉過了頭,看向了顯然大哭過的鈺君。

    “小君兒怎麼了?”

    “我想讓單先生給她看一下……”

    她話罷,單久就伸出了手,“嫂子,交給我罷。”

    “多謝。”

    單久低頭把侯府的小姑娘小心地抱到了手裡,見她翹起了小紅唇不滿地瞪著他,腦袋直往她母親那邊看,他便打了兩下舌頭,吸引她的注意。

    “唔……”但小鈺君不理會他,離開母親懷抱的她又哭了起來。

    單久趁此看了看她的舌鼻,與許雙婉道:“嫂子,你是想問我你身上的毒對她有沒有影響是罷?”

    許雙婉頷首。

    單久沉吟了一下道:“小弟暫且看不出什麼來,我看小君兒也是康健,你不要太過於擔心了,我最近會住在侯府,還請嫂子多給我幾天日子好好看看,到時候再給你個准話,你看可成?”

    許雙婉連忙點頭,朝他張開了手。

    “抱過來給我罷。”宣仲安這時候開了口。

    哭著的鈺君入了父親的懷本還在哭著,但看到父親身邊的母親後,她眨了眨淚眼,朝母親露出了一個羞怯的笑,在父親安撫的拍打中扁扁嘴就不哭了。

    “給你嫂子再看看。”安撫著女兒的宣仲安這時候頭也不抬地道。

    “是,嫂子,唐突了,我現在要給你把脈開藥了。”

    單久這一把脈開藥用了小半個時辰去了,其中許雙婉又被他放了半碗血。

    等到單久把藥開了,他也把之前喝過她血的白蟲拿了出來給他們看,“這下可已完全確定是霜毒無疑了,你們看,白蟲縮成了一團,身上的皮已經萎了,這種蟲子從出生到死去能活一個月,它們的一個月就是我們活一生的時間,它們從喝下嫂子的血到現在差不已兩個時辰,按人的時間來算,就是三到四個月左右……”

    單久看了看那幾條縮成了一團,被死皮緊緊裹著已經無法蠕動的蟲子,“它們熬不過今晚了。”

    單久說的很是平常,但站在外屋的采荷和一干下人等,有人已經忍不住干嘔了起來,連站在母親身邊不肯離去的望康都攔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

    “當年高宗在世時,宮裡有一個很得他寵的妃子就死得很離奇,先是雙目失明,後來身上起了皺皮,一個國色天香的少女一夕之間就變成了一介老嫗,聽聞當時皇宮還貼出了皇榜遍尋天下名醫。”宣仲安騰出一手,拿茶杯反手把那幾只在茶盤裡一動不動的丑陋蟲子置在了下面,朝許雙婉道。

    “正是,那時候我師祖正好趕上了,他也聽說了此事,來了趟京城,這種毒*藥也正好寫在了我們藥王谷的醫書上……”單久說到這,頓了一下,“也是趕巧了,來之前師傅跟我商量的時候,還說到了這個毒。”

    因為他們所知道的許婉姬從來不是一個興師動眾勞煩他人的人,更別論開口向人救助了,但凡她想好了開口的事,那就絕非一般,遂她這信一到,他們師徒倆也鄭重其事,沒把她所說的小事當小事來看,各種可能都討論了一翻,這才由他帶著備的整齊的藥箱,連夜趕往京城。

    好在,中毒不深,他們藥王谷還能施手。

    宮中?許雙婉看了看茶杯,轉頭看向丈夫。

    宣仲安朝她瞇了瞇眼,“你這一個多月這暗中探查,查出什麼來了沒有?”

    許雙婉在他這口氣裡可是聽出了不少怒氣來了,她心道果然如此。

    不過再來一次,她還是瞞的。

    這一個來月,他難得輕松,要是那時候他剛松下一口氣,她就把自己的事又告知給他,那事趕事的,他這好不容易松懈下來的身體哪能好?

    她搖了搖頭,也不跟他硬氣,輕聲道了一句:“是我錯了。”

    “你錯哪了?你有什麼可錯的?”宣長公子冷冷道。

    前面還有單小藥王,屋裡還有一堆下人,知道他是怒上心頭了這才當著眾人的面說她,許雙婉也不和他爭,柔順地垂下了眼。

    這看得宣仲安更是皺起了眉,正要說話的時候,卻聽外面阿莫沉聲道:“長公子,審出來了。”

    “快進來!”宣仲安當下就站起了身。

    他身上氣勢徒然大張,嚇得他懷裡的鈺君大哭了起來,許雙婉趕緊也起身,把鈺君接到了懷裡。

    阿莫進來,看到少夫人也在,看向長公子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

    “隨我去書房。”宣仲安一看,就要往外走。

    “慢著。”許雙婉張了口,見他回頭看她,她朝他笑了一下,“就在這說罷。”

    見他皺眉,許雙婉抱著女兒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也想聽聽。”

    一看這事情就與她有干系,且這干系不少。

    宣仲安沒看她,而是看向了阿莫。

    阿莫朝他搖搖頭,人看著他,頭卻朝采荷那邊輕輕地揚了一下。

    這意思就是跟被帶過去的喬木和雯兒有關了,那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忠心丫鬟,可以說是她身邊最後的幾個舊人了……

    宣仲安當下想也沒想,腳就往外走。

    “去書房。”他道。

    “夫君!”許雙婉抱著人就跟在了他身後。

    “回去,裡面呆著。”宣仲安斥了她一句。

    許雙婉跟在他身後又走了兩步。

    宣仲安轉頭,火大了起來,“聽不懂話了啊?說你回去聽到了沒有?”

    許雙婉被他大聲吼得人還沒怎麼著,眼睛裡的淚花就情不自禁地泛起了。

    “回去,”宣仲安被她的淚花堵得嗓子一啞,再開口,口氣就好多了,“回頭告訴你,你先帶鈺君去歇著。”

    “我歇過了。”

    “你那叫歇嗎?”宣仲安火氣又漸濃了。

    “夫君,能讓我聽聽嗎?”許雙婉說著,眼睛往阿莫那邊看,“是我的身邊人出問題了是嗎?是喬木還是雯兒?”

    阿莫默然,不敢直視她,頭猛地垂下。

    這一下,不用多說,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許雙婉翹起嘴角,無奈道:“查來查去,就是查不出自己人。”

    不喜歡自己的那些,都查個底朝天了,個個可疑,又個個都沒那個可能,因為她本來就防他們防得緊,根本沒給他們可乘之機。

    她是個小心人,做事又向來滴水不漏,尤其衣食這兩樣,她管得最嚴,罰得最重,凡是經手的人都是她再三想過利害關系才安排其位的,聽軒堂那邊的下人就是對她有所不滿,手也伸不到她的地方來,能算計到她的,也就身邊的人了。

    她有想過,但從來沒有懷疑到她帶來的丫鬟身上過。

    這幾個人,於她不僅僅是下人,也是陪伴她的親人。

    “是喬木,還是雯兒?”她把鈺君往丈夫懷裡送,這時候她也難掩心中的無力,小聲跟他道:“你抱一抱孩兒,我抱不動了。”

    宣仲安一接過孩子,就摟住了她的腰。

    “長公子,少夫人……”虞娘她們忙上前,扶人的扶人,接過鈺君的就接鈺君,可小姑娘一到她們手裡就哭,還是跟在父母親腳邊的望康爬上了椅子,讓她們把妹妹給他抱,這才止住了鈺君的哭聲。

    這頭阿莫見主子們坐定了,上前一步,在長公子的眼神示意下沉聲道:“是雯兒那丫頭,她在外面有個相好的,姓鄭,名鉤,這鄭鉤說是京城人士,是西山營裡的一個校尉,采荷,你可認識這個人?”

    站在一角,已六神無主的采荷茫然地搖了搖頭。

    “當真不認識?”

    “不認識,”采荷木然道:“從未聽說過。”

    她從來不知道,朝夕相處的姐妹,想要給她們命的姑娘的命。

    “是嗎?”阿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他轉頭就對向了少夫人疲憊的眼,“少夫人,那鄭鉤,應該是霍家的人,他給雯兒的定情信物上,有霍家人的印跡在上……”

    說著,他拿出了一個銀鎖,把銀鎖底部送到了主子眼前,“這裡寫了一個文字,而這銀鎖明顯是宮內的東西,但凡御制品皆有印跡,長公子,少夫人請看,這銀鎖的上頭這裡裡邊有一個圓,裡頭印著兩個字,是御賜兩字……”

    看主子們都看到了,阿莫收回了此物,接著稟道:“這雯兒當這東西是她那情郎特意打給她的,兩個文字差著一頭,她還道是首飾匠不識字,打錯了,哼,哄她的話也信。”

    說到這,阿莫神情也是冷肅不已,“她說那人說等交給她的事辦完了,就會明媒正娶了她回去,帶她遠走高飛……”

    “那她就答應了?就這麼答應了?”有人粗著嗓子,帶著哭音開了口。

    說話的人是站在一邊的采荷,阿莫朝她點頭,“答應了,她不止是答應了,在剛剛,我們還在她的懷裡找到了一根帶毒的針,還找到了一瓶價值數百兩的毒*藥,那種毒*藥半滴就能斃命,那根針一扎進去,試毒的家禽片刻就在我手裡斷了氣,采荷娘子,你說她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為什麼啊?她為了什麼啊?”采荷哭了出來。

    阿莫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回頭看少夫人的頭倒在了長公子的肩上,他頓了一下,看向了長公子。

    “接著說。”宣仲安冷冷道,既然開始聽了,他就沒打算把事情只聽到一半。

    “她說是采荷娘子唆使她的,說采荷娘子是他們許家老夫人的人,見不得少夫人那般對待她的親生母親,就跟她們密謀,要殺了少夫人給他們原來的主子出氣……”阿莫說到這,見長公子的肩頭處往下不停地滴水,他有點不太敢往下說了,又猶豫地看向了他們家長公子。

    宣仲安把她拉進了懷裡,拿大袖蓋住了她的頭,冷酷地道:“接著說。”

    “還說,”阿莫沒再說了,而是上前走了兩步,俯下身,在他們長公子的另一邊用近乎耳語的聲音低聲道:“毒*藥是皇後娘娘上次來府裡給采荷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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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7:06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阿莫的聲音很輕,細如蚊吟,宣仲安聽到後,低頭在妻子耳邊重復了一次。

    許雙婉深吸了口氣,搖了下頭。

    不可能有皇後的份。

    她是不太會看人,但也可能只是不太會看身邊人罷。

    帕子不夠用,許雙婉遲滯了一下,還是伸手拿他的袖子擦了擦鼻子,露出了臉看來,看向了恭敬站在前的阿莫。

    “人還在著?”她開了口。

    “在。”

    “看住了。”

    “是。”

    “采荷……”

    聽到許雙婉的呼聲,瑟瑟抖抖的采荷彎著腰蹌踉著過來了,她一過來就撲到在了許以婉的腳前,“姑娘。”

    “不可能有你的份,沒你,我早死了。”許雙婉彎腰,扶著她的手,“你起來,你跟了我都出十個年頭了,不能遇點事就慌。”

    “姑娘……”采荷的心,一下就定了,她抽泣著站了起來,朝他們姑娘感激一笑。

    這廂,宣仲安朝阿莫一頷首,“還有何話?”

    “就審到這,公子,手下先回雲鶴堂……”

    “去。”

    “是。”

    阿莫退下,宣仲安掃了眼屋裡噤若寒蟬的下人們,這才朝半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妻子道:“她們身上沒事,你大可以用。”

    他已經過了一遍眼了。

    許雙婉點了點頭。

    宣仲安沒呆多久,就又出去了,許雙婉把福娘找來,把鈺君交到了她手裡,“虞娘得在我身邊聽侯命令,鈺君這幾天就交給你了,你親手幫我帶著,莫要讓她離了你的眼。”

    “您放心。”

    這夜許雙婉用過藥,睡到半夜醒來,身邊沒人,她看著另一半的枕頭半晌,也沒叫下人,又在昏沉當中睡了過去。

    第二日阿參過來說今日長公子不去衙門,呆在府裡,他現在在雲鶴堂有事,讓少夫人有事就差人去叫他。

    “讓他辦完事就回來歇會。”許雙婉說了句話,讓他去了。

    沁園出了事,宣宏道是直到昨夜才得了屠管家的報,那時候已晚了,兒子那頭說是要緊事,他也不好把人召過來問,這廂等到早上一過,就是聽下人報長公子還在雲鶴堂有事,他也先過來看兒媳婦了。

    看到兒媳婦,見她只是神色蒼白了些,神情還是端莊溫婉如舊,他一晌之間也是不知該從何安慰起,末了,擠出了一句:“你只管放心養病。”

    許雙婉聽了一怔,想了想道:“父親,兒媳無大礙,只要聽大夫的吩咐,靜心養著病就能好。”

    宣宏道看她言辭之間頗為小心,更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向了一旁的望康。

    望康正安安靜靜地在看著他們說話,見到祖父看他,望康忙挺起小胸,道:“祖父,望康昨晚有念書,你可要聽?”

    說著就下了椅子,雙手背著,笑嘻嘻地朝他蹦跳著走了過去。

    望康從小就是大張大放的性子,是個帶著虎氣精神分外抖擻的小兒子,宣宏道見他活蹦亂跳地過來,眉眼不禁放松了下來,那藏在眉眼當中的隱憂也淡了下去。

    他頓了一下,抱起了望康,朝兒媳婦道:“我帶望康去找他爹,我正好有兩句話要跟他說。”

    許雙婉微笑頷首,看他們去了,等他們一走,虞娘擔心地問她:“少夫人,你說那會是什麼話?”

    許雙婉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去猜。

    虞娘見她神情疲憊,扶著她往裡走,“您接著去睡罷。”

    許雙婉躺回了床上,虞娘給她蓋好被子要走的時候,半閉著眼假寐的她睜開了眼,與虞娘道:“長公子那邊一有消息,就是我睡著,也要叫我。”

    虞娘“誒”了一聲。

    許雙婉又合上了眼,“等會采荷要是過來了,你讓她帶著人守著我,你去忙你的,聽到了沒有?”

    虞娘呆了一下,才諾了一聲。

    這個關口,少夫人這是……要跟這府裡的人表明,她是信采荷的?

    是了,如此才是真的信她不假。

    采荷也是跟了個好主子,要不是看在少夫人的份上,依他們長公子的性子,可能寧肯錯殺,也絕不可能放過。

    要是換個一般家的主母,只要是稍稍怕事一點的,哪怕明知是栽贓陷害,再信任也不可能毫無芥蒂,馬上就讓人出現在眼前……

    虞娘出了圓門,發現雯兒這一招,當真是狠毒。

    她就是栽贓不成,也離間了人心,而采荷一得了少夫人的不喜,久而久之,她在侯府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罷?遇著這等晦氣的事,少夫人也不可能再對她帶過來的人信任如初,那時候,她能信的人又有幾個呢?

    等時間久了,她也會變得高高在上,誰也不信,誰也觸碰不到的高貴夫人了罷?侯府到那時候,可還有這等溫和平靜的氣息?等少夫人不再是那個少夫人了,長公子在這個家裡,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得不到的話,他可能連家都不願意回罷。

    虞娘越想越覺得可怕,她冷硬的臉孔繃得越發地緊了起來。

    那個平時看著膽小如鼠的丫鬟,居然有這等心思,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虞娘子?”

    虞娘子在外屋的門前站了一會,被侯在她前面忐忑不安的丫鬟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她一回過神來,嘴邊揚起了一抹冷笑:“好一個連環毒計,這等深諳人心的計謀絕不是一個下等丫鬟能想得出來的,她沒那個腦子,這府裡肯定有她的內應教她怎麼行事說話!”

    **

    宣宏道進了雲鶴堂,在等著下人通報的時候,他抱著孫兒在雲鶴堂的客堂當中坐了下來,望康一路都很安靜,直到坐下也如是,宣宏道低頭看向了今日異常安靜的孫兒,問他道:“是不是害怕?”

    望康抬起小臉看他,他抿著小嘴想了一下,搖頭道:“不怕的。”

    他又挺了挺小胸,“我是小長公子,是爹爹的小長公子,是祖父的長孫,也是侯府的長公子呢。”

    爹說,他是嫡長子長孫,以後侯府的一府之主,可不能怕事。

    說罷,他又覺得這樣說很不對,他拉著祖父的手指,糾結地道:“不能怕啊,望康怕了,那娘咋辦?妹妹咋辦?”

    他又挺起了胸來,重復道:“不怕的。”

    望康還小,這番自言自語的話在人看來再天真無邪不過,但卻讓他的祖父心中很是難受,他摸了摸孫兒的頭,“苦了你了。”

    也苦了他的兒子了,這麼些年來,侯府都讓他一個去扛了。

    “不苦。”望康搖頭,握著祖父的手搖頭。

    他其實是怕的,昨晚被母親摟著睡覺的時候還悄悄掉金豆子了,就怕娘真的死了,跟曾外祖父一樣地睡過去,就不醒了。

    祖孫倆坐了好一會,才看到他們等的人出來。

    宣仲安昨晚呆在府裡,卻未回過沁園片刻,無人稟事的時候,他就坐在以前老書房的那張陳舊的大椅上合眼假寐。

    他時常在衙門內這般睡,也不覺得難受,就是夜深人靜,呆在老院子的老椅子裡,他難免也想起了舊日過去了的光景,他以前一直留戀他祖父坐在這張椅子裡的舊景,那時候他還小,有可以依賴的人,只管想今日,不用想明天。

    不過等他再坐回這張椅子,他發現他記憶當中所懷念的日子,他其實早不再留戀了——原來在那些盡是磨難與忍耐的日子裡,他早已把他祖父所希翼他扛起來的責任扛了起來,成為了一個他祖父希望他成為的人。

    等你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就會知道過去是最不值得懷念追憶的。一個只懷念過去,不追逐肯定以後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是真正的男人。

    只有以後,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無論是他的女人,還是他對天下的野望,他都得讓這一切掌握在他的手中,杜絕一切變數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宣仲安走出了審堂,進了客堂看到他父親與兒子的時候,他嘴邊揚起點笑。

    這笑看在望康的眼裡,卻是再溫柔不過,他朝他父親大聲叫了起來,“爹!”

    但看在宣宏道眼裡,兒子這抹甚至稱得上溫和的笑,讓他覺得有幾分陌生……

    “父親,”宣仲安走了過來,抱起了朝他張開了雙手的望康,“找我什麼事?”

    “哦,哦……”宣宏道晃過神來,看他坐下看向他,他咳了咳喉嚨,“也沒什麼事。”

    宣仲安笑了起來。

    宣宏道被他笑得神情又恍惚了起來,他愣了好一會,再回頭,看向了抱著望康,神情倦怠半靠在椅背上的長子,他怔然道:“你……你現在還恨你娘嗎?”

    “還?”宣仲安抱著望康,拍了拍他的背,見望康小手扒著他的衣襟不放,臉伏在他的胸前,他朝小兒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他父親,平靜地道:“未曾恨過,但曾怨過。”

    沒有恨過,恨這個東西,帶著絕望,而他對於他的母親,他曾有的都是憐惜,他曾想的就是保護她,讓她高興,讓她不必憂愁,但他怨過,怨她為何不能在他想喘一口氣的時候,安安靜靜地呆著……

    在婉姬與母親之間,宣仲安發現他對母親要寬容多了,他不忍心苛責母親承擔的,他卻理所當然地覺得婉姬理應承擔忍受,甚至不能有任何怨言,這僅僅就是因為他中意她,他娶了她……

    他歡喜她,她就得替他咽下他都不能咽下的苦,代他受過,這何其殘忍。

    但他還是做了。

    母親啊,這個生恩,可不好還……

    “是,是嗎?”

    “嗯。”宣仲安見望康閉上了眼,又偏過頭,看著他爹,“您說想來跟我說,昨天下午有人從聽軒堂出來的事嗎?”

    宣宏道臉皮抖地一動,看向了望康。

    宣仲安拍了拍望康的背,望康在父親的懷裡眨了眨眼皮,睡了過去。

    宣仲安朝後抬了下腦袋,“把披風拿過來。”

    說罷,他也沒再接著說話,等手下護衛把披風拿過來,他蓋在了望康的身上,才接著開口:“母親那裡,還藏著些什麼,您知道嗎?”

    雯兒那個小丫鬟,跟她同住的還有幾個丫鬟,她房裡藏不住東西,采荷嫁了人,給她分了兩間房住,可她嫁的是他的護衛,他的護衛都是追隨他的死士,他的人他清楚,替他去死,鏟除他的仇敵這是他們做的事,讓人在他們這些死士的眼皮子底下謀害他和他的夫人?那絕無可能。

    而這府裡內院規矩森嚴,還有虞娘和福娘這兩個厲害的管事娘子看著,只要動靜稍微大點,逃過她們的耳目也是極為困難的事。

    這府裡還是嚴的,他那婉姬這幾年管家的手段,不是擺給人看的。只是她也有一葉障目的時候,她還是太相信她自己的人了。

    還有,這侯府還是有她伸手管不到的地方。

    “我沒去問,沒去。”宣宏道縮了縮顫抖不已的老手,縮回了寬袖內,“我是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兒媳婦來說吳順的事,吳順走前跟我說的話。”

    “說什麼了?”

    兒子越是平靜,宣宏道的心越是發涼,“說天道好輪回,早晚有一天,有些人會得到她應有的報應的。”

    宣宏道說到這,口干不已,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卻不得不逼著自己道:“這府裡的進出,都在你媳婦手裡,就是你娘那邊也是,只有我,我跟你這裡……”

    只有他跟長子這裡的人,她管不到,做點什麼事,他們兩邊的人帶個什麼人帶點什麼東西進來,也不是很難的事。

    “吳順那,我聽人說過,外面有人找過他,還帶進過府來,就是當時我沒放在心上,”宣宏道臉色難看至極,“還道是有人找門道攀關系,找到我身邊的人來了。”

    宣仲安點了點頭。

    “仲安?”

    “嗯?”抱著兒子半合著眼的宣仲安回過神來,聽過了昨晚的審訊的話,他已波瀾不驚了,“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那個帶進過來的人就是一個叫鄭鉤的人,他在御林軍當職,是霍家養的死士之一,放在御林軍和宮裡的一顆暗棋,毒*藥就是他從宮裡帶出來的,對了,父親……”

    宣宏道被他這聲“對了”叫得背後發寒。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長子與他道:“我想過會去看看母親,您看可行?”

    宣宏道的鼻翼一下就猛張了起來,他看著長子,神情帶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可是,在長子異常平靜的神情當中,他最終垂下了肩,低下了頭,“你去罷。”

    去罷,他也攔不住了。

    “多謝父親。”宣仲安的眼又回到了在他懷中安睡的望康,神色淡淡:“還有要告訴您一件事……”

    “那個人沒走,還在侯府,不過,他不在前府,也不在沁園和內府別的地方,”宣仲安看著呆若木雞的父親,“現在,就只有聽軒堂兒子沒有挖地三尺了,等會兒子要是查出點什麼來,您別見怪。”

    宣仲安說罷,抱著兒子站了起來。

    出門的時候,他聽到了老父低沉痛苦的嗚咽聲,宣仲安的腳步未停,抱著兒子邁出了腳步……

    屋外,雲鶴堂的梅花開了,宣仲安踩在那些凋落在地上的花瓣上走出了雲鶴堂,他身後,被碾碎的花瓣狼藉一片,再也找不到它們昔日掛在枝頭上的絕美花容。

    **

    這一日的侯府安靜又恐怖至極,只有沁園尚還有行走的下人,全府所有的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許邁出屋門一步。

    直到傍晚,在一陣刀劍相博的干戈聲過後,被勒令呆在屋裡的下人才被告知可以出門各司其職。

    下人們出門後,晚霞已至,五彩十色的霞光讓侯府的下人們情不自禁抬頭,見周圍景色沒有變化,身邊的人還是以往的那些人,才把提在喉嚨裡的那顆心松了下來。

    而這廂,許雙婉也從來跟她稟事的阿參嘴裡知道從聽軒堂裡搜出了一個不是這個府裡的人來,這人本是一個在聽軒堂掃了一輩子院子的掃灑,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潛進府裡的暗諜殺了假扮了他。

    “長公子說,您要是精神尚可,就去一趟聽軒堂聽一聽來龍去脈,他在那邊等您。”阿參把他們這一日所查的事朝少夫人稟明後又道。

    聽軒堂啊?許雙婉沉默了下來。

    “少夫人?”

    “好。”又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許雙婉還是點了頭。

    許雙婉到後,沒想到,她在聽軒堂的大堂裡,首先見到的人是雯兒。

    披頭散發的雯兒身上被裹了一層遮擋身體的麻布,聽到是那個人來了,遮著她的麻布動了起來,在下面的雯兒用她還尚存的手掌擦著地,她飛快抬起頭來,朝人嗚嗚地叫了起來:“姑娘,姑娘……”

    她的舌頭因酷刑被剪掉了,“姑娘”被她叫出來,只有含糊不清的幾聲嗚嗚聲,伴隨著她嘴裡的血而出。

    “少夫人。”虞娘用她的身子攔住了那麻布的一邊。

    但許雙婉轉過了頭,對上了雯兒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臉,還有她那雙帶著深深哀求的眼……

    對上那雙眼後,她就別過了臉。

    “嗚。”用盡最後所有力氣抬起頭來的雯兒在心裡嘶叫了起來,賤人,死賤人,死的為什麼不是她?

    長公子,您難道沒看到,這才是許賤人的真實臉孔啊!您喜歡的只是個虛有其表的賤人啊。

    雯兒倒在了地上,她想去看長公子一眼,想親口告訴他,深受他重用寵愛的所謂愛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她沒有力氣了,雯兒絕望地哭了起來,可在深深的絕望與害怕當中,她又狂喜了起來。

    長公子從來不正眼看她一眼,沒事,她有鄭郎,鄭郎愛她,喜她,為了她,鄭郎寧肯死,也要幫她報復那個就因為運氣好,就得到了她夢寐所求的一切的許賤人,她還是有人喜愛的,而且她死了,死得也不冤,鄭郎說了,她死了,但她做的那些正確的事,正確的話,絕對會讓這些人最後不得好死的,她們姑娘就是沒死在她手裡,她最後也會死在世上最清俊華貴無雙的長公子的手裡……

    死在長公子的手裡,看她還怎麼囂張,雯兒想著,高興得哭了起來……

    雯兒就像一塊爛肉在麻布裡抖動著,這時候的聽軒堂大堂,根本沒有人注意她,只有她身邊,先前與她一道遭受嚴刑逼問過來的喬木恐懼地看著她那張恐怖扭曲的血臉。

    雯兒瘋了,她想。

    要是沒瘋,她怎麼不去恨毫不留情就下令斬她手指,割她舌頭的長公子?卻在長公子下令後瘋狂大肆辱罵姑娘,詛咒姑娘不得好死?哪怕到現在,她眼裡藏著的都是對姑娘的恨意……

    至於她眼裡的狂喜,那種瘋狂的迷戀眼神,喬木瞥到後,惡心得快要把腸子都吐出來了,她飛快地扭過了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怕再看一眼,她都要瘋了。

    她從來不知道,那個對著長公子一句話都說不整齊,膽小如鼠的雯兒,原來她本來的樣子,是這般的讓人膽寒。

    而這廂,許雙婉走到了丈夫的面前,看向了丈夫身邊不遠處的那張椅子裡,此時扭著頭不看她的婆母。

    “來了,坐。”宣仲安嗓子沙啞,他清了清喉嚨,朝她伸出了手。

    許雙婉在他身邊坐下。

    “這是從母親床頭的暗箱裡搜出來的,給你看看……”宣仲安從擱在桌子上盤子裡拿出一個穿著衣裙的女木偶,“這臉看著熟不熟?”

    女木偶身上擦著一根又一根細細的繡花針,細針密密麻麻,從頭頂到臉還有腳,無一不滿……

    許雙婉看不出細針下的臉,但卻看出了女木偶身上穿的那襲華貴端莊的衣裙,與她的誥命服一樣……

    那是她丈夫封相後,為她得來的誥命服,她曾穿著它,在榮鳳宮主持過皇後的婚事,也曾過穿看它,參加過兩次皇後主持的宮宴。

    這襲誥服很是襯她,就像與生俱來就該穿在她身上一樣,去年過年她要參加皇後主持的宮宴,在穿上這襲誥服後,長公子如是對她說。

    這一襲她要穿到老,甚至要穿到墳墓裡去的誥命服,許雙婉想認不出都難。

    “是我。”許雙婉怔怔地看著女木偶,遍體生寒的她整個腦袋一片發白,一時之間她恍然不已,認不清她這是在哪,是在人間,還是在煉獄。

    “這是鄭鉤,霍家的死士,他說我們夫妻倆最後會被天下唾棄,千刀萬剮,死後烹油……”宣仲安朝妻子道:“我叫你來是想讓他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許雙婉伸出手,摸住了他冰涼的手握了握。

    她朝被押跪在地上的鄭鉤看去,神情不再迷茫,慢慢地變得清明了起來。

    片刻後,她看著滿臉血漬,滿眼恨意死盯著她的鄭鉤,緩緩清晰地開了口:“你到了地下,替我告訴霍文卿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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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她這輩子得不到的,做不到的,就在地底下自個兒好好想,死人就要有個死人的樣子,至於你……”

    許雙婉回頭,看向丈夫,“他可有妻兒?”

    “有,不過,跟霍家的人走了。”

    “會如何處置?”

    宣仲安牽了牽嘴角,“格殺勿論。”

    許雙婉低了腰,眼睛定定地看著下方的鄭鉤,“你們就在地底下多等我們夫妻幾十年,等我們下來了,再來告訴你們我們夫妻倆是怎麼死的。”

    說到這,她牽起了嘴唇,她的眼睛微彎,眼神卻冰冷無比,“你死之前,有件事你一定要記著別忘了,你妻兒親人,都是因你而死,霍家更是因你此舉而亡,讓霍文卿好好地背著這債孽等著霍家人去找她算帳罷。”

    霍家避出京城,本還有活路。

    霍文卿以為她算計了她,給她埋下後患,她死了就能干淨了?

    她想得也太容易了。

    不過許雙婉也不意外就是,這就是那位霍前太子妃的作風,她的聰明才智從來只有被她的感情、她的愛恨操縱奴役的份。

    “什麼東西,”許雙婉垂著眼,冷然地看著雙目大鼓憤恨死盯著她的瘋漢,“你們這些陰溝裡的老鼠,回你們的墳墓好好呆著。你們最好是求閻王爺讓我們夫妻倆多活幾年,要不然,等著我們夫妻倆下去,我們會再殺你們一次,用不著你們詐屍跳到地上來看,到時候我們夫妻就讓你們親眼看著,從你們自己身上懂得什麼叫做死後烹油……”

    她眼神清明,更是趨近鄭鉤,“聽清楚了?”

    鄭鉤呼吸急促了起來,同時,他朝許雙婉大聲地嘶叫了起來,就像在詛咒她,許雙婉直起了腰,她冷漠地看著鄭鉤,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裡清朗無比,“但願你死不瞑目,死後不得安寧。”

    既然如此憤恨,那就恨著去死,這種人,不配死得安寧。

    這一刻,鄭鉤的眼睛瞪大得就像要從眼眶裡脫落出來,他呆了。

    在聽軒堂的侯府半數的下人們,也呆了。

    即使是坐在角落不言語的歸德侯,也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兒媳婦。

    宣姜氏的身體也僵了。

    宣長公子卻面色不變,在妻子的話後,他揚起了嘴角,垂眼看著底下的鄭鉤,“聽明白了?記清楚了,好好把話傳給你主子。”

    “拿下。”他話風一變,聲音突然凌厲了起來。

    “是!”護衛們威武應聲,把鄭鉤拖了下去。

    在他們走向雯兒的時候,許雙婉開了口,“等一等。”

    她起了身,往雯兒走的時候,她眼角看到了婆母畏縮擺動的身影,許雙婉看了她一眼,腳步末停,走到了雯兒面前。

    許雙婉掃了只稍有些狼狽,並無大礙的喬木一眼,她看向了已經像一團死肉的雯兒。

    此時,那些已經過去了的往事如同被卷起回來的煙雲在她眼前飄蕩了一遍,但也因為憶起了她跟她的丫鬟們這些年走過來的風風雨雨,許雙婉突然也就覺得與雯兒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一個人,她如果要背叛你,再多的道理,再多的解釋,也是無濟於事。

    許雙婉也過了那個還要問“為什麼”的年紀了。

    這世上沒有什麼為什麼,到頭來,只有自己想做與不想做的事。

    雯兒背叛她,那就是說,她想背叛她,想來背叛她比追隨她要簡單多了。

    既然這是雯兒自己選擇的路,那就由著她去罷。

    她這也算是為自己做了一次主了。

    這個主對不對,誰知道呢?

    她看來是沒得逞,但要是得逞了呢?

    許雙婉想,雯兒是用不著她可憐的,誰需要一個想殺了的人的可憐呢?想讓她真的死了都來不及,畢竟,那是個她拼著一死也要殺了的人。

    “帶走罷。”許雙婉轉過了身,朝看著她的長公子走了過去。

    走到椅子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許雙婉頭一次發現,她的手比他的還冷。

    她覺得,前太子妃有些事還是算得對的,事情只要是發生了,她就不可能不受這些事情的影響。

    她會變得冷硬?變得更不相信人?到最後,過去的她和以後的她,將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罷?

    這將無法避免?

    也許。

    但也不一定。

    許雙婉是個信命的人,她跟霍家那位總想跟命運奮力一博的霍貴女完全不一樣,而那位前太子妃,可能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沒有真正看懂過她——她信命,是因為她無法控制命運,就如同她無法控制別人,控制別人想的跟她一樣,那都是些她掌控不了的事情。而她信命,不是說,她自己就會借著命運之詞屈從,把自己的命交給命運。

    她信命,但從來不認命,她只要活著的一天,哪怕人生低到最低谷,就是人微如塵埃,她也會跟命運周旋到底,讓自己活得更好。

    她靠此從許家走了出來,走到了今天,也將同樣按著她的步伐走下去。

    她從不把她的命運,交給絕望處置。

    許雙婉扶著那只以前比她還冷,現在卻能讓她感覺到溫度的手坐了下來,她垂了頭,朝他道了一句,“他們想如何?期待我們反目成仇?”

    “嗯。”宣仲安捏了捏她的手。

    許雙婉沒看他,而是轉過頭,看向了她身邊。

    她剛才,選擇了他的左邊坐下,而這邊,正好是婆母坐著的椅子的方向。

    “嗚。”宣姜氏背對著她,但她抖動的肩和細微的哭聲,表漏出了她此時的心情。

    “夫君?”許雙婉這廂側過頭,看著丈夫的腿,“就由我來了了這事罷。”

    宣仲安握了握她的手,過了一會,他道:“好。”

    “你們都退下去。”許雙婉朝虞娘他們開了口。

    “是。”

    看著下人們都退出去了,許雙婉看了眼角落裡坐著的公爹,朝他垂了半首以示敬意,回頭又看向了整個身子都縮在了椅子裡的婆母。

    “母親,布偶是您做的嗎?”許雙婉拿起了木偶。

    宣姜氏抖得不成人形,她不敢說話,她太害怕這個如惡魔一般的兒媳婦,她根本就不是人。

    “我看針線,不像是出自您的手,倒有點像是雯兒走的針線。”

    宣姜氏聽到這話,像是醍醐灌頂瘋狂地點起了頭來,“是是是。”

    不是她做的。

    “您也不想的是罷?”

    宣姜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不想的。”

    許雙婉起身過去與她坐在了一道,起先她扶宣姜氏的時候,宣姜氏還害怕得直躲不已,但等許雙婉輕柔地順著她的身體,低聲喊她“母親別怕”後,她也漸漸地被安撫了起來,就是害怕,她也在許雙婉的扶持下坐了起來。

    “是她們教您唆的,是嗎?”這廂,許雙婉又問了一句。

    宣姜氏又是點頭不已。

    此時,許雙婉已全然看到了她那張蒼白不復往日光彩的臉,她怔忡了一下,問婆婆,也問自己,“以前不好嗎?”

    以前她專等著丈夫兒子回來,等著兒媳婦用心侍候的時候不好嗎?

    此時陷在害怕僥幸等情緒當中的宣姜氏沒聽明白她的話,等到兒媳婦又道了一句“以前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時候不好嗎”的話,她帶著劫後的慶幸渲洩地大哭出聲,腦袋不停地往下點,“好,好,婉婉,我再也不會嫌你了,我以後只聽你的話,你不要殺我,我真的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我不會再咒你去死了,嗚……”

    “但我要是死了,你還是會很高興是不是?”

    “高……高……”點頭的宣姜氏,頭僵了。

    “針也是您自己想插的,是不是?”

    宣姜氏情不自禁地往兒子看去,但此時的宣仲安閉著眼,靠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侯爺?”宣姜氏絕望地朝丈夫坐著的椅子看去。

    “母親,別慌,別哭,”許雙婉這時候退回了原位,她坐在丈夫的身邊,看著婆母:“我不會拿您如何,這次您也不會有事。”

    宣姜氏抖得不成人形,她扶著桌子想站起來,想離開她這個讓她膽都碎了的兒媳婦。

    “是真的,母親不會有事。”許雙婉這次是看著她公爹說的話,她說著,到底是意難平,以為自己足夠想得明白的她的眼淚也還是流了下來,她伸手擦掉了眼淚,道:“這個家,但凡我跟夫君有一絲松動,在這幾年的風波當中也就散了,我們撐到這天,我不容易,他更不容易,我一想著他不容易罷,我就能忍的再多一點……”

    許雙婉笑了起來,“我不退,誰退呢?我不為他退,誰為他退呢?”

    她看著坐著不動了的婆母,也是沒成想,眼淚越擦越多,“您會為他退嗎?您一生都沒有為誰退過,會為他退嗎?”

    許雙婉眼睛含著淚,笑看著她:“您不管是不是會逼死誰,您只管自己痛快了,可我不成,我還想他活著呢,不過,您要知道,我為了他什麼事都能做,哪天要是真管不住您了,擔不起您托不起您了,我也不介意親手……”

    “婉婉。”宣仲安叫住了她,位住了她的手。

    “殺了你,”許雙婉卻不管不顧地朝宣姜氏哭吼了起來,“你聽著,你再做錯任何一件事,我都要親手殺了你!”

    “婉婉!”宣仲安抱住了她。

    許雙婉倒在了他的懷裡,崩潰地哭了出來。

    她不想倒,可他們快要逼死她了。

    她是人,她的心也是肉長的啊,她也知道疼的啊。

    “婉婉。”宣仲安抱著她,把她的頭埋到了胸口。

    “你啊,你啊……”你為什麼不放棄我,這樣,我就能放棄你了。許雙婉喃喃著,她此時最好的運氣,也帶給了她永無止境的忍耐。

    他要是能松手,也許她終生都要失去那些有關於他的歡喜,但也許她也會同時好過一點,輕松一點。

    “婉婉。”

    他滾燙的淚燙傷了許雙婉的臉,許雙婉艱難地伸出手,抱著了他的腰,在他的懷裡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路啊,太長了,但她還是要跟他走下去。

    她說的都是真的,就是陪著他會被千刀萬剮,她也會走下去。

    她義無反顧,也會掩住汩汩流著血的傷口勇往直前。她想她此生,是學不會什麼叫做放棄了。

    **

    一夜之間,侯府裡有了一座由小殿改造出來的小佛堂。

    洵林歸了府,宣仲安跟弟弟道明了要把母親送進去安養天年的決定,洵林聽後雙眼含淚,與兄長道:“就由我送她進去罷。”

    “我們兄弟倆一道送。”宣仲安道。

    洵林點頭,低頭擦淚不休。

    宣仲安揉了下他的頭,沒再說話。

    洵林止住淚,跟兄長去了聽軒堂,他看到形如枯木的母親,他都有些記不起他母親以前的樣子了……

    這一次宣姜氏沒有哭鬧,而是很平靜地跟他們去了小佛堂,只是在進佛堂前,她回過頭,朝長子幽幽地歎了口氣:“要是沒有她就好了,就算我們全家人都死了,也好過如今這分崩離析家不成家的樣子,當初我就不應該答應你讓你娶了她,是我的錯。”

    是她的錯,她太相信她的父親和兒子了,她不應該什麼事都聽他們的,終歸還是害了自己。

    “請。”宣仲安卻跟沒聽到一樣,朝她微微低下了頭,讓她往前走。

    宣姜氏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對著她的眼神,再次伸手,“請。”

    “你們真是讓我太失望了。”宣姜氏閉上了眼,舉步進了殿堂。

    她走後,洵林半晌都沒動,等兄長拍拍他的肩,讓他跟他走時,洵林顫抖著嘴問他:“她有沒有想過,我們不想死。”

    宣仲安帶著他離開,到了沁園,他讓洵林去找帶著望康的父親,他則回了內臥。

    “少夫人還沒醒。”他進去後,守著床的采荷輕聲道了一句。

    宣仲安看了她一眼,“嗯。”

    他坐到了床邊,看著他妻子蒼白削瘦的容顏。

    “那奴婢帶人退下了。”

    “她是不是跟我長得越來越像了?”在采荷帶著下人要走的時候,聽長公子突然道了這一句話。

    采荷回頭,茫然地看向了她們姑娘。

    像嗎?采荷看著她們姑娘秀美的臉孔想,哪裡像?

    宣仲安回頭,看她茫然不知所以然,他彎了彎嘴角,道:“下去罷。”

    說著他就轉回了頭。

    “是。”

    等采荷走了,宣仲安伸手摸著她的臉,“怎麼不像了?”

    屋裡沒有人,他垂下腰,把頭搭在她的肩頭,過了好一會,他道:“你快些醒來罷。”

    快些醒來,對他笑一笑,讓他知道,他明天出家門回來,還有笑臉等著他,他需要一個有她的家。

    這夜許雙婉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身邊人那突然加重了的呼吸聲……

    那一刻,他沒說話,她也沒有,他們彼此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呼吸聲,直到她聽到他的呼吸漸漸勻稱了下來,她才轉過頭,看著他入睡了的臉。

    “睡罷,我歇好了,”她在他耳邊輕輕道,“等你醒來了,我就又陪著你了。”

    別擔心,他從未離開,她也就不走。

    **

    洵林在家住了幾日,這天他要回姜氏學堂前,來了許雙婉房裡,跟長嫂道:“施先生考校過我的功課,他說他可以同時教望康與我,我在學堂學的學問也差不多了,想回來跟著施先生念兩年。”

    “可跟你兄長說了?”

    “說了,他跟施先生也談過了,就是他得去姜家的族學那邊,跟我那邊的先生們說明此事,先生們點了頭才能算。”

    洵林就跟一夜之間長大了好幾歲似的,許雙婉看著他沉穩的神情,也就不把他當以前的小兒待了,與他頷首道:“那我知道了,你現在也大了,住處也該換個大一點的了,府中你可有心喜之處?”

    “我想與父親一道住在聽軒堂,”洵林朝嫂子微笑道:“父親那邊的藏書頗多,書房也大,他說能把書房讓給我和望康一道念書習字。”

    “那好。”

    “我也想住在聽軒堂,能陪陪父親。”

    “那我回頭就著福娘帶人過去把你的屋子收拾過來,你想要添置什麼,就跟嫂子說。”

    “知道了。”洵林說罷事,就跟之前去學堂之前與她告辭一樣,“那我去學堂了。”

    “好。”許雙婉莞爾,起身道:“那嫂子送送你。”

    她也就送他到府裡的中門罷了,姜娘早帶了人,手裡提著大包小包地拿著在中門等著主子們,她們手中拿著的,是侯府送去給姜家那邊這段時日照顧了洵林的那些人家的謝禮。

    一切看似跟以前一樣,但許雙婉也知道,其實這個家還是有一些不一樣了。這就跟春天過去,夏天來了一樣,侯府走到了另一個與之前大相徑庭的時候,這是好是壞,尚且不一定,但它確實變了。

    “早些歸家。”到了中門,她道。

    洵林點點頭,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樣道那句“那我走了”,而是朝嫂子躬身揖禮,“那還請兄嫂和侄兒女們等我歸家回來。”

    許雙婉愣然,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在她的笑顏下,洵林帶著大堆人馬離了家。

    許雙婉不知道,出了門的洵林回頭看著“歸德侯府”的四個字,看了好一會,才舉步離開。

    **

    歸德侯府這次的事情,不聲不響地過去了,姜府那邊聽到了宣姜氏住進了府裡的小佛堂的事,就是姜大老爺和姜二老爺也沒有過問原因。

    六月寶絡皇歸京,許雙婉獲召進了宮,見到了喜氣洋洋的皇後。

    皇後又有了身孕。

    許雙婉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把之前的事情親口告知她,而是轉頭跟長公子商量,看能不能就由他們的手了了陳太妃的事,這件事,就不讓皇後沾手了。

    之前皇後跟著皇帝去了江南,內宮由皇後指定的三妃每月輪值,裡頭沒有陳太妃,但皇後離開了三個月,除了陳太妃所出的事情外,後宮也出了些事情,皇後的事也多著。

    遂寶絡回京沒幾天,就知道了歸德侯府之前發生的事情,聽罷他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好,半天才道了一句:“那你跟嫂子,現在如何了?”

    “什麼如何?”

    “就是,就是……”寶絡有點著急,“還跟以前一樣恩愛嗎?”

    宣仲安想了想。

    見他不答,寶絡真急了,“你們別一家人都欺負她。”

    宣仲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什麼話?”

    “不是嗎?”寶絡也橫了他一眼,“你們家的兒媳婦好當嗎?你的媳婦是那麼好做的嗎?朕一見著朕嫂子那八面玲瓏的樣,就替她累得慌。”

    宣仲安皺眉看他。

    寶絡見他皺眉,也哼了一聲。

    但他到底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心裡還是跟他義兄義嫂親著,這廂也是歎了口氣,跟他道:“她要是心裡起了芥蒂,你也別跟她生氣,我看她為你……”

    “我有說不恩愛?”宣仲安打斷了他,又輕描淡寫:“我與你嫂子的事,我們自己心裡清楚,倒是您,您不要喜過頭了,你們這一次離宮,後宮出了亂子,前朝指不定又要拿您後宮空虛的事做文章了,您想好了怎麼應對沒有?”

    寶絡的臉陰沉了下來。

    後宮的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不小,就是後宮無主,幾個妃子陰私不斷弄出了人命來。郭井跟他義兄幫他把事情都壓了下來,但難免也被有心之人透漏了風聲出去,最重要的是,這幾個亂事的妃子都是皇後走前指定的人,要是敞開了說,就是皇後貴為一國之母也難逃干系,末了還是會被朝臣拿出來說道。

    這是寶絡最不喜的事情。

    “他們這窮凶極惡的,不就是想往朕的後宮塞幾個人嗎?”寶絡說著,陰陰地勾起了嘴角,“他們也不怕人進來了,活不了幾天。”

    “您跟皇後提個醒,選秀的事,您不提,她不提,到時候會有人幫她提,切忌千萬莫要走到天下人一起逼您選秀納妃那步……”宣仲安替寶絡扛了幾個月,這廂知道皇後有孕的事一出,選秀的事是勢在必行了,那些想往宮裡塞人的大小臣子們這下是止都止不住他們的心思了,“你們夫妻倆還是想好對策罷。”

    見寶絡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宣仲安跟他道:“這次得你們自己想辦法了,您嫂子罷,也幫不上你們什麼了,我都沒跟她說這些個事,您也知道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就讓她在府裡好生把這毒解了再說,您看呢?”

    寶絡苦笑了起來,不由伸手撓起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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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幾天後,許雙婉也知道了要選秀的事,這事也是姜府那邊來跟她說的,姜府本身只有一個小女兒,早定了人家了,是不可能送進宮裡的,但是姜家族裡有族老想送女進宮,找上了姜府討主意。

    來歸德侯府問話的是姜家的大兒媳婦姜張氏,許雙婉斟酌了一下,與大表嫂道:“你待我與長公子問過後,再給你准話。”

    姜張氏應了聲,在歸德侯府用了頓千裡膳,逗弄了下鈺君,又見過洵林和望康,還拜見了歸德侯,下午才回去。

    等見到她家婆母,她與姜大夫人道:“我看府裡好好的,表弟媳的氣色也不錯,不過……”

    姜大夫人忙看她。

    “洵林進了雲鶴堂了。”

    “哦?”姜大夫人略有些詫異。

    雲鶴堂是歸德侯府的重地,但她們這些婦道人間心裡也有數,那是個沾血腥的地方,洵林現在這年紀,小了點罷?

    “我聽洵林的話,是他自己跟他兄長請命進去的,說是想進雲鶴堂習武防身。”

    “唉,”姜大夫人愣了一下後道:“如此也好。”

    以後侯府也多了一個人站在仲安之後了,他轉手遞個什麼,也能有個幫他接手的。

    “那雙婉有沒有說什麼?”姜大夫人問。

    “說了,”姜張氏去侯府也不單單只是去問句話的,姜家就是再不想見那份姑奶奶,但只要有著大表弟大表弟媳婦在,兩家的關系就斷不了,侯府的安好,姜府也還是掛心著,她婆母更是不可能放心下,“說大表弟也說要慢慢帶,我看她話裡的意思是……”

    “你倒是說啊。”

    姜張氏不好意思笑了笑,聲音小了,“我看她的意思,是也想著把洵林往另一個當家的養,這次我一見洵林,看他身邊的人手已不少了,看著可不是尋常使喚的雜役,表弟媳婦還跟我問起了我們族裡那幾個跟洵林玩得好的友人的品性,我看她有點要替洵林尋人的意思。”

    這是要給洵林養自己人了。

    這一旦有這個意思,那可不是小事。

    姜張氏還以為侯府要有此舉動,那都是發生在歸德侯府的嫡長孫望康身上,沒想,望康還沒長大,洵林倒是被他兄嫂如此用心當接班人般栽培起來了。

    那對夫妻還真是讓姜張氏心中五味雜陳,更是有些服氣。

    這氣度,真真是真正的侯門之家才能有的。

    “可真?”

    “我只是一猜,但我看也是八*九不離十,娘,這事問問爹和夫君他們就知道了。”

    “我回頭問問。”

    姜大夫人回頭就問了,姜大老爺也跟她點了頭,“這事沒有明言過,不過我看仲安的意思,是想著手把手帶著洵林立起來。”

    “那……”

    “這事仲安心裡有決斷,你只管好好看著就是,莫要擔心了。”姜大老爺安撫她。

    畢竟不是自己家裡頭兒子的事,姜大夫人也不好多說,只好道:“他們夫妻齊心就好。”

    雙婉不會因此多心就好。

    姜大夫人這也是有所不知,關於洵林的事,許雙婉這個長嫂,要比其兄要用心得多了。

    宣長公子要忙於公務,對於洵林也沒有多少時間關心,偶爾隔三差五的才跟洵林說說話,許雙婉看著洵林想找他兄長問點事也找不到人,干脆只要丈夫一回來,讓他歇一會喘好氣,就找洵林過來。

    遂宣仲安往往抱著女兒逗弄不了兩句話,弟弟就帶著他兒子過來討嫌了。

    望康跟著小叔久了,先對只抱妹妹的父親極為鄙夷,還朝父親吼“你抱抱我怎麼了?”,到現在他都不屑於他父親抱了,還很大氣地朝他父親揮手,“你只管抱你的小女兒,小心肝去。”

    不過,回頭他省不了要找小叔說他父親的壞話就是。

    這天洵林在聽軒堂帶著小侄默字,就聽長嫂房裡的人來請他過去,說他兄長回來了,讓他過去一趟。

    洵林忙寫完手中的字,匆忙擱下筆,朝先生施之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施之省對於小學生這個芝蘭玉樹的叔叔那是十分的喜歡,因此本是嚴厲的教學先生對侯府的這個小公子素來也是難得的和藹,“去罷。”

    “我也要去,”望康的字還沒寫完,他一只小手拿著筆停了字沒寫了,另一手忙抓起一塊點心往嘴裡塞,“小叔帶我。”

    “先生,我們等會就過來接著默,您放心,洵林會督促好望康的,絕不會讓他偷懶。”

    望康睜著黑溜溜的眼,嚼著點心鼓著腮幫子看著他先生,小小公子玉秀清雅,又純真無邪,施之省看著心裡也是歎了口氣,遂揮了揮手,等那小叔叔背著小侄兒走了,他朝一旁笑著的歸德侯歎道:“老生有嚴師之名,才被貴公子接到府裡來教書育人,眼看老生這嚴師之名就要名不符實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掃地出門。”

    歸德侯失笑搖頭,正要說話,又聽門外洵林的僕婦姜娘稟道:“啟稟老侯爺,少夫人道今日小暑,廚房備了些小酒小菜,在觀月亭那裡擺了一桌,等會酉時您要是得空,想請您和施先生過去,今日一家人一道用頓晚膳。”

    先前兒媳婦身體不好的時候,宣宏道都是在聽軒堂自己用自己的晚膳,有時候孫兒會陪他一塊,說起來,他也知道那也是兒媳婦讓孫兒陪他的,等洵林住回來了,施先生也搬進了侯府,與宣宏道一道用膳的人就多了,但兒媳婦那邊也會隔個幾日,不是請他過去,就是讓長子過來陪他一道用次膳,先前宣宏道不願意過去,那就是長子自己過來,次數一多,宣宏道也過意不去,就很少推拒兒媳婦那邊的意思了。

    再來,一家人一塊用膳,洵林也好,望康也罷,都是極為高興,就是為著兒孫們,宣宏道心裡也寬慰,也不再像起先那樣思慮過多了,這時他也回了姜娘的話,道:“得空,到時就過去。”

    “是,那奴婢就去回話了。”

    “去罷。”

    施之省這時也是板正了身,道:“那也快到了,老生去換身衣裳。”

    “你啊……”宣宏道笑了起來,“那也去罷。”

    這施先生,也真是個老書生,見著了他孫兒那是鐵面青臉,見到了他那個兒媳婦,就拘謹恭敬得很,連去跟她說個話,都要嚴整衣冠一番。

    這廂洵林背了小侄一路小跑到了沁園,快要進院門的時候,他反手把望康從背上抱到了胸前,把望康放下,又幫小侄的小袍子拉得襯體了些,隨即,小叔輕咳了一聲,拉起了小侄的手,帶著大搖大擺毫不知羞的小侄進了門去。

    宣仲安看著他們一進門,眼睛就往兒子身上溜,一看兒子,他嘴角就翹了起來,嘲諷地道:“你小叔忘把你的裡襯拉平了啊?沒看都要拱到你嘴巴上了?”

    望康馬上低頭,洵林想也不想就把小侄的腦袋撈了起來,沖著他兄長笑:“長兄,您回來了?”

    “哼。”宣仲安冷笑了一聲,“說了讓你別背他,聽不到是罷?”

    “沒背!”望康作賊心虛,一聽就虛張聲勢地喊,小嗓子被他扯得特別大聲,裡頭透著無窮無盡的心虛。

    他人小,可是不知道他這一小嗓子,就已然坐實了事實,許雙婉可憐兒子,忙清咳了一聲,朝叔侄倆道:“快坐下罷,廚房剛才做了點蓮子羹,你們吃吃墊墊肚,今晚我們要在觀月亭觀月用膳,飯用的要晚一點。”

    “嫂嫂,今晚賞月啊?”

    “是呢,這幾天天氣都不錯,我問過你兄長了,他說今晚月亮還是可以一賞的,我便……”許雙婉說到這,見小鈺君從父親的腿上要往地上去,她便止了話,低下頭問她:“孩兒,要去哪呢?”

    鈺君馬上回頭,朝她扮鬼臉的兄長咯咯笑了起來。

    宣仲安手撈著她不許她下去,把小女兒往懷裡揣,“爹爹抱你。”

    小鈺君抬頭,沖他笑,宣仲安被她那甜美的笑靨笑得心裡一軟,歎氣道:“好罷,就跟他玩一會,等會要回來啊,爹爹抱你。”

    望康聽著話,就沖過來抱妹妹了,他雙手抱著妹妹得意地朝父親道:“我就跟你說了,妹妹是我的。”

    宣仲安冷哼了一聲,等他抱著鈺君爬回椅子上坐了,他朝洵林道:“今日的功課都習完了?”

    “還沒有,等會我還要帶望康過去。”

    “功課不可荒廢。”這學業精於勤荒於嬉,他以前就是出了京城,行在路上不得空,每日也是要擠出一兩個時辰來看書寫字,從末拉下過。

    “是。”

    這廂下人上了甜羹,等他們接了碗,許雙婉見鈺君那邊有采荷帶著人侍候了,她便朝丈夫道:“今日大表嫂來了府裡,想替族裡的人問一下宮裡選秀的事。”

    洵林聽著話,忙看向了兄嫂。

    許雙婉對洵林也不像之前那般說話要避著些了,她這頭的事,無論是外面的還是府裡的,都不太瞞著洵林。

    她的想法是洵林對這個家、對外面了解得多了,出去了才好行事。

    這時,宣仲安喝了口滿是蓮子的甜羹,等咽了下去,才道:“他們族裡有意?這個意思是能聽得進勸,還是聽不進?”

    許雙婉想了一下,道:“聽不聽得進去,該說的還是要說的。”

    姜氏族裡既然來了人問姜府的意思,姜府還是要好好表態的。

    “嫂嫂,意思是這宮還是不進的好,是嗎?”洵林聽出了,但沒問他長兄,而是問起了他嫂子。

    作者有話要說:

    “應是不進的好,”許雙婉看了眼丈夫,見他垂眼吃著羹湯不語,與洵林溫言道:“聖上選秀有他自己主張,他要是沒開口點明哪家的人,要是家裡沒份,還是不要上前去的好。”

    點明了進宮也未必是好事,寶絡那個人,跟她家這位長公子一樣,都是骨子裡帶著狠勁的男人,他們也只是看著仁慈罷了,但血雨腥風當中趟過來的人能仁慈到哪去?不管誰想擺布算計他們,都不可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許雙婉一聽大表嫂來說是聖上答應了朝臣讓他選秀的事,她就覺得這事有些不妙——那天她見到寶絡跟皇後的形情,她一看就覺得那對小夫妻真真是正在最甜蜜的時候,寶絡這個樣子,是起不了選秀的心思的,他被逼著答應了下來,那些逼他的人,怕是得不了好。

    不過許雙婉也很明白那些連手逼聖上選秀納妃的人的心思,自古有了江山的君王誰不愛美人?這再狠的君王,只要對美人起了心思,就是百煉鋼也能化為繞指柔,到時候他們家中的女兒要是再生下個皇子,這一家,又就是皇親國戚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都削尖了腦袋往名利場鑽,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對名利的野心,和其身後帶來的無窮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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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7:49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洵林若有所思,許雙婉知道他跟姜家族裡的幾個兒郎很要好,笑了一下就回頭朝丈夫道:“那還是勸一勸。”

    “嗯。”

    許雙婉起了身,“我帶望康和鈺君去園中走一走。”

    “不帶我去?”

    許雙婉莞爾,抱了鈺君,看望康了下地,便帶著兒女出去了,留下了兄弟倆說話。

    他們一走,洵林便坐到了兄長身邊,“我看嫂子這些日子氣色好多了,久哥醫術真是高明。”

    宣仲安看了他一眼。

    洵林被他看得頗為羞澀,但還是把來意說了,“我有一個好友母親有頑疾在身,一直吃著藥也不見起色,上午我出門會友見到了他,他知道我們府裡住著位小藥王,就托了我此事。”

    “上午出去的,下午就回了?”

    “他們下午還要去玩,我沒去,就回了。”

    “哪些朋友?”

    “就是姜家和姜家的那些親戚家的,但今天來了還有幾個外姓的,”洵林想了想道:“也不盡稱得上是朋友,有些還是頭一次見。”

    嫂子說好朋友既然來請,那就去看看,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回來,洵林不傻,見到人他就知道這次裡頭的生人是為結交他而來,他見人太多,吹捧他的話又太過火,這裡頭怕是有事不清靜,他琢磨了一下,還是回來了。

    “我覺得有好幾個應該是受了家裡的授意來見我的,讓我出去的山原也跟我說了,他也是不得已要賣他們幾個人的面子,沒法才來請我的,我看情況不對,就托詞先回了,不過我那個好友確實是有事,才跟著山原過來找的我。”洵林便跟兄長解釋起了他那位好友之事。

    他那位好友也是姜氏學堂裡的學子,比他年長三歲,在洵林看來,他是個體貼人,對他們這些年紀小一點的學子一直照顧謙讓有加,不過他不是姜氏本族人,是姜氏族人的外孫。

    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他母親本是以前京中一個六品官員的正室,只是後來他父親寵妾滅妻,隨即家道敗落,他父親也在之前的大清洗當中丟掉了烏紗帽,但他父親官職一失,回到家來反怪罪是他母親的錯,道是他母親招來的災禍,他母親差點被逼死,好在姜家宗族出面,把他母親救了出來,後來他被家中庶母毒打跑到了姜門,姜門也出面把他留在了他母親身邊,母子倆這算是逃離了苦海,但他母親身體一年比一年要壞,眼看大夫都說可以准備後事了,他便求到他身上來了。

    洵林把事情說罷,宣仲安問了他一句:“你想好了?”

    洵林嚴陣以待,雙手放在膝前端坐著道:“想好了。”

    “那你明天隨我一道出門,我讓人帶你去太醫院,你久哥這幾天都呆在太醫院那,你去請他就是,他會答應你的。”

    “呃?那,就由我去請就行了?”准備好了各種說辭的洵林始料末及,錯愣不已。

    “那,你還想如何?”

    “不多問幾句?”

    “多問幾句啊?”宣仲安抬頭想了想,還真給他想出句話來了,“你是覺得你那位好友是可用之才?他叫什麼來著?”

    洵林這才覺得對了,准備好的說法也有地方可說了,當下精神一振,拍掌就道:“正是如此,我這位好友姓何名振光,他乃……”

    宣仲安看著弟弟滔滔不絕,好笑地微挑了下眉,由著他說去了。

    洵林比他想的要用心得多了,無論是對功課,還是這人情往來,不過這些裡頭的學問大得很,先由著他自己去摸爬滾打了,他在旁看著點,必要的時候指點一二就是。

    這晚一家人一道賞月用飯,到了快亥時才有散的意思,鈺君早在父親的懷裡睡著了,要回沁園的時候,望康就爬到了小叔的背上要跟小叔回聽軒堂,等他都快要被背出園子了,他回頭嘟著嘴就朝他父母喊:“你們也不留留我,什麼人嘛。”

    洵林笑得腳顫,手一松,差點把他掉了下去。

    許雙婉看兒子委屈得嘴嘟得可掛油罐子了,連忙走過去把他抱了過來,笑著跟愛與父親賭氣的兒子道:“還是跟我們回去罷,你明日再跟祖父他們一道玩可好?”

    “不是玩,是念書。”望康被母親抱回來了,還是不滿。

    “父親,那我們回去了。”許雙婉抱著他朝歸德侯欠身。

    宣宏道看著兒媳婦的笑顏,再往抱著站在月光下,抱著孫女兒悠然不已,嘴角含笑的長子看去,他朝與他微笑的長子也笑著點了點首,朝他們道:“回罷,不用送了,等我們回了歇下了,會著人來跟你們報。”

    “是,父親走好。”許雙婉朝他又半垂了下首。

    “誒。”

    許雙婉走到丈夫身邊再回頭,看他們已走遠了,便與站著等她的長公子道:“回房了。”

    宣仲安“嗯”了一聲,走到她前面,“把咱們家那個小淘氣放我背上。”

    小淘氣呲溜一下就到了他背上,抱著父親的脖子又喊起來了,“爹,你還是稀罕我的對不對?”

    許雙婉摸著孩兒那冒著熱氣的小背脊,別過頭,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望康這性子,可不知是隨了誰。

    “我可不想稀罕你……”宣仲安抱著女兒背著兒子往前走,悠悠道:“見天兒的氣我,有何好稀罕的。”

    還是乖乖巧巧,見他就沖他甜笑的小閨女才是他的心肝。

    **

    七月,寶絡皇就下旨選秀,這次選秀的范圍不大,僅在官宦人家當中納選,且是官位品級必須在五品以上家的女兒才能入納為秀女。

    不過,聖上也說了,這次選秀只是給皇後娘娘找幾個侍候的,皆看各家的意思,如若有不想把家中女兒送進宮裡的,他也體察臣民愛女之心,不強求入宮。

    寶絡皇這話說得極為體恤愛民,朝臣紛紛贊揚不已,轉頭就把家中族裡只要是有點顏色的女兒都找到了面前過眼。

    什麼不送進宮去?他們沒這想法,入選秀女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遂寶絡把條件提得甚高,但各地方選上來的秀女加起來也有兩百多位了,寶絡都不知道他這朝廷五品以上大員家中有如此多的閨女,多的人家能送上五六個人來,最少的也有兩個,夜間他跟皇後說起此事,與她道:“如若朕說他們要是給個假冒的上來,朕抄了他們的家,斬他們的三族,他們會領回去些嗎?”

    皇後見他嘴裡說著笑,但臉陰沉得眼睛瞇得只剩縫了,也只能寬慰他:“您莫要上火了,到時候讓誰進來,也是您與我說的算。”

    假冒的未必敢,這些位置剛剛坐穩一些的朝臣想著與他拉近關系都來不及,不至於在這當口還膽敢犯聖顏。

    “你倒是看得開。”見皇後無比沉得住氣,寶絡酸溜溜地道。

    皇後娘娘也是無奈,她不是看得開,而是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她就是比他更想一生一世一雙人,也跟他一樣,拿朝廷與天下無法。

    她不願又如何?不過是讓他更為難罷了,到時候,反倒把他推遠了。

    齊留蘊心裡是酸楚的,但看著寶絡這個樣子,她心裡稍稍好過了一點。

    說來人也是貪心的,她之前進宮前想得很清楚,要當一個好賢後,現在一想寶絡以後也會跟另外一名女子你儂我儂,交頸而睡,她這心就跟被刀子割一樣疼。

    但齊留蘊不想讓他知道這些,遂寶絡不知道的是,這幾天在他睡後的夜晚,他的皇後總是悄悄地睜過來,在黑暗當中看著他的臉,在心中一遍一遍描繪著他的模樣。

    她想過要是以後他不再把她當心上人,手中寶了,那她就是千方百計也要在這個宮中呆到老,呆到他死的那天。她要看著他一輩子,哪怕以後她要隔著重重人海,才能再看到他一眼。

    皇後顯得淡定,寶絡其實也是在她面前故作不滿。他這雙眼,是在坊間的惡意、江南的迷景當中練出來的,皇後就算再顯得沉穩,但她心裡想什麼,他也是有點數的。但這種事,他就是再保證再三,承諾天長地久,也都是沒有人信的虛話。

    百姓不信,朝臣不信,這宮裡的人就更不信了,天下皆當皇帝就是應該左擁右抱的,連他丫頭姐姐在與他告別時,都忍不住勸他以後就是有了新人,也莫要辜負她。

    寶絡無意跟人說些誰都不會信的話,他之前已經用獨寵皇後一人說過了,但沒人把這信在心裡,不過都是在與他周旋罷了。

    選秀之事要怎麼弄,寶絡已想得明白,但也免不了苦悶,這天下午當他義兄帶著一身盛夏的熱氣進了太極殿,他看著穿著官服,就是被官服捂得出了一臉薄汗,也要比他華貴俊雅得多,比他還像個皇帝的宣相一進來,他就開始雞蛋裡挑骨頭,打發起他的苦悶來了,“朕聽說你衙門裡的冰盆,堆得比太極殿的還要多,你怎麼不讓蔡倫把戶部搬你侯府去啊?”

    宣相給他請安,“見過聖上。”

    “坐吧。”寶絡冷眼瞪他。

    等他坐下了,他也是忍不住問:“就沒有人給你送過美妾小妾啊?”

    “嗯?有啊。”宣仲安掀袍坐下,淡道:“不過我都是在外頭解決了,弄死一個算一個,省得去礙你嫂子的眼。”

    “朕怎麼就沒聽說你弄死人了?”

    “哦,”宣相輕描淡寫道:“弄死幾個女人算什麼,讓送人的人進不了這個朝廷,才是我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初衷……”

    他抬眼,看了眉眼之間的焦躁藏都藏不住的寶絡一眼,意味深長地道:“至於您,您這才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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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8:02 |只看該作者
第147章

    “豈有此理。”寶絡忍不住拍椅臂,拍完又呲牙咧嘴甩手,太疼。

    真是什麼都跟他過不去,寶絡不禁大逆不道,譏俏起了祖宗前輩起來,“一個個沒用的東西,安前朝還得討好臣子們家中的女人來。”

    對於寶絡負氣的話,宣仲安不予置評。

    這古往今來的納妃之事,固然有安前朝的意思,何嘗不是因當皇帝的皆多想有幾個女人,多生幾個子嗣。

    寶絡不想,僅是他自己不想而已,甚至這個天下,他現在也只是不得不背在身上而已。

    不過,這樣的他,也許就是大韋能枯木逢春的生機。換一個太像皇帝的皇帝,這天下就是他宣仲安帶著他宣氏滿門以身堵口,也延長不了多時。

    遂宣相也不想把寶絡逼得太死了,省得他過不去,就讓全天下跟著他一道過不去,再說話聲音也放低了點,顯得很是柔和,“您堅定初心就是,這天下沒誰越得過你去。”

    寶絡陰陰地看了他一眼。

    “您不是說,要當一個像肖寶絡一樣的皇帝?”

    寶絡呵呵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拍兩句馬屁,朕就會老老實實地讓那群人好看了?”

    “您自己決定就好,要殺要剮,皆隨您意,臣沒有什麼話要說,也不會說您……”宣仲安碰了碰杯子,見茶還熱著,就端起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又道:“我幫著您都來不及,我這裡沒什麼幫外人不幫兄弟的道理。”

    寶絡又哼哼冷笑了兩聲,他面露不屑,但口氣卻好多了,“朕真是煩死他們了,今年各地才好一點,他們就又給朕找事,就不能老老實實安安份份地一個蘿卜一個坑,幫著朕治理這天下?”

    宣相笑了一下。

    怎麼可能安份,現在朝廷困苦,當官的來錢的路不多,這與過去集天下之財富榮耀富貴享受於一身的大臣們來說,這日子天天都是煎熬,想讓他們習慣,三年五載可斷不了他們的心思。

    既然這些事情是出在寶絡身上,他們自然要從寶絡身上解決了。

    他們想的是讓寶絡松口,卻都不去想這個天下禁得住他們幾番搜刮。

    可他們卻是站在這個天下最頂端的那一撥人,霍家陶氏已滅,下面那些依附他們的人,能去的地方不多,就投靠了這些人的門下,要是把他們都弄倒了,一盤散沙的天下就更不好治理了,宣仲安還需要安著他們有個安定的天下徐徐圖之,只能讓他們活著。

    他也不可能與他們作對,必要的時候,還要出來為他們說幾句話,至於寶絡拿他們當眼中釘,宣仲安覺得這事也好,總不能讓他們君臣倆都哄著這幫人罷?有個人嚇唬著他們也好,方能顯得他這個還能幫他們說幾句話的人可貴不是?

    “您盡管當您想當的皇帝就是。”他又道了一句。

    “您少唬朕了,到時候走進來讓朕別殺他們的人也是你。”寶絡不傻。

    “還不到他們死的時候,自然就得留著用一用,要不也白白浪費了在他們身上花的心思了。”

    “花言巧語。”寶絡橫了他一眼,說罷,他自個兒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了幾句,他這心裡也好過一些了。

    他一路走來經過的困境無數,這些事說來是事,但轉過眼再來看,其實都不是什麼事,對他來說,這世上最難的從來不是麻煩和問題,而是他身邊沒有人跟他一道,也沒有聽他說心裡的話。

    只要有,他知道他比誰都能堅持得下去,他不會是最先放棄的那個人。

    “唉,義兄,”寶絡也不端著了,松懈了下來,閒話家常道:“那些人給你送人,嫂子知道嗎?”

    “沒問過。”宣仲安想了想道:“不過她心裡多少是有數的。”

    她有她的耳目,聽到消息的辦法渠道。

    “就沒跟你鬧過?”

    “嗯。”

    “皇後也不鬧,你說她們心裡是怎麼想的?”

    “大度罷。”

    “你信?”寶絡斜眼看他。

    “您就當是。”宣仲安淡道:“也讓別人當她們是如此,這才是護著她們的法子,不過……”

    他教寶絡道:“不管如何,莫要冷了她們的心,皇後是你嫂子選的,想來性子也與她有相似之處,她們這種人,外柔內剛,像你嫂子……”

    宣仲安說到這,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才道:“你嫂子是個別人滴水之恩,她必湧泉相報之人,我只對她好一點,她替我挨滿身的刀子也不會喊疼。可我不能當她是傻,她都能這樣對我了,哪天我要是心裡沒了她,也不懂得她為我受的那些苦了,她會比別人捅她滿身的刀還疼,寶絡,有些事情我們是不得不為之,但有一件事,我們是一定不能做的,那就是親手把刀子捅進她們的心裡,到了那一步,家就完了,屬於我們的心,碎了也就沒了。你要知道,我們會老,會死,能與我們相濡沫到那天的人,除了那個與我們誓約白頭偕老的發妻,還能有誰?對陪我們終老的人好一點,不要讓她們過得比我們不得不容忍的仇敵,不相干的生人還不如,知道嗎?”

    寶絡被他說得好一會都沒張口,宣仲安也不急,把茶吹涼了喝了半杯解了渴,歎道:“還是在家好,你嫂子不讓我喝冷茶,但熱茶上來了,定要擱溫了才放我手上。”

    哪像在皇宮裡,還得自己吹半天才能解口渴。

    寶絡正在深思,聞言拿小眼睛白了他一眼,“有給你一口喝的,你就喝吧。”

    別人末必有。

    “以前我避走金淮,路上奔波,哪管得了這個,路邊的河水溪水不也照樣喝?餓極了,烙牙的冷饃饃也能十天半月地嚼。有人對你細致,是因為她心裡有你,心疼你……”宣仲安把茶杯擱下,跟寶絡接道:“不要等哪天沒了,再去悔恨。”

    “知道了。”寶絡召他來是發火的,結果卻被他說教了起來,想想也是郁悶。

    他也是不學乖,每次都從他這義兄手裡討不著什麼好,卻每次心裡一有事,就是想找他過來說說話。

    “好了,沒事了?沒事我就走了。”

    “你有事啊?沒事再坐會。”寶絡見他起身,又見他搖頭,便道。

    宣仲安又坐了下來,寶絡這次也不再談私事了,而是談起了朝事,宣仲安這一坐,便又坐到了傍晚去了。

    宣相告辭回家,剛出宮門,就聽侯在外面的阿莫笑著說:“少夫人派人去衙門那邊給您送消暑的羹湯,沒碰巧,您進宮了……”

    宣仲安冷眼看他。

    阿莫摸頭打哈哈,“小的看食盒裡的冰都要化了,怕這天氣湯水也放不久……”

    “你就不忍心,替我喝了?”

    阿莫干笑不已,他的手下們跟在後面也忍著笑,不敢當著老大的面笑出聲來。

    宣仲安抽了躬身不已的阿莫一記,“回頭跟你們少夫人謝恩去。”

    “是,是是是是,回府了小的跑著就磕頭去。”

    **

    因聖上選秀之事,上歸德侯府找許雙婉探聽消息,想從她這邊打點的人也陸續上了門,許雙婉也是委婉拒了。

    姜家那邊,她早送了信過去,姜氏家族那邊倒是聽勸,聽姜大夫人道此事不宜強求,兒孫們還是放在眼前看著枝根茂盛的好,姜氏族裡的人一商量,就把想送女進宮的苗頭壓了下來,那提起此事的兩個為官的族中子弟見宗族有了決斷,也不敢再提。

    姜氏一門向來族風端正,以往他們姜氏一族從不推諉責任,對族人公正相護,此時他們不貪功冒進,族人更是不會說什麼。

    姜家是一個很得周邊各氏家族羨慕的一個家族,姜氏中人也很愛惜自身的羽毛,就是族中想借著聖上看重姜府的這股東風高升,覺得族風過於迂腐不開化,老陳守舊,不知道順勢而為,也不得不奈何。

    姜氏一族能壓下浮躁求進的族中子弟,但別的家族就未必有那個決斷了。

    宣仲安的得力下屬,也就是刑部的侍郎家中就因著此事家宅不寧。他本沒有把親生女兒送進宮的意思,但家中的老太太帶著兒媳婦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著他送,侍郎應是應了,但折子卻被他半路攔了下來,現在家中人已經知道了秀女冊上沒有他們家的女兒,因此家中雞飛狗跳了起來,侍郎大人一回家就被家中女人哭纏,連兩個親生女兒都哭到面前問他是不是她們無德無貌才被父親如此唾棄,在公堂鐵面無私的侍郎大人被家中人逼得無法,住在公衙的下榻處就不回了,連住了數天,連宣相大人都知道他有家不能歸,這天叫了他和另外一個侍郎,還有尚書來他府裡用膳。

    侯府在明公殿設了小宴,刑部的幾位大員一來,發現明公殿還有兩位閣老和戶部的幾位大人,這幾個大人都是和善、正直之人,尤其戶部尚書蔡倫蔡大人,聽說教子之嚴都嚴到每月只給其子每個月三個銅板花的地步了,這一群人在明公殿裡見了面,說了說話,這夜刑部侍郎歸了家,回去之後跟其母夜談了一宿,再其後,侍郎家的兩個女兒一個定給了閣首家的小外孫,一個定給了戶部侍郎的孫兒,這家的風波算是平息了下來。

    這廂宣仲安也是費了心思在化解他這一門人馬因選秀之事而起的各種風波,而另一邊,因選秀起的風波卻接連不斷,事情一樁接一樁地發生。

    京中先是出了有入選秀女與情郎私逃之事,隨即,又發生了入選秀女與人暗度陳倉珠胎暗結被活捉之事,寶絡皇的秀女還沒進宮,頭上綠帽子那是戴了一頂又一頂。

    等八月地方上的秀女都進京要進宮了,聽聞路上還有秀女寧願自戕也不要進宮,寶絡皇這天一上朝,壓根沒上寶座,就站在金殿的當中,跟著他們的臣子們挖心掏肺地講:“真的,哪天朕把你們當柴一個個劈了,老百姓都捨不得怪朕。瞧瞧你們能干得,真的真的,朕在這個天下找不出比你們更能干,更會拖朕後腿的人了,你們這不是在給朕分憂啊,你們這是在朝事上弄不死朕,就打算讓你們女兒給朕戴綠帽子戴死朕吧?看看,咻,又一頂……”

    寶絡皇指指自己的皇冠,小眼睛怒瞪著,咬牙切齒:“壓死朕了,你們就好過了是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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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皇帝在朝廷大發雷霆,眾朝臣也是無言以對,這家中女兒沒出事的還好,出了事的,都被人盯成篩筐了。

    寶絡在朝廷發完火,回了後宮,在榮鳳宮的龍床上笑得打滾,皇後娘娘也是默然地看著這個曠世奇才,無言以對。

    她從來不知道,還有男人戴綠帽子戴得還這般開心的。

    但她確實是從裡到外,都重重地松了口氣,一直懸掛著心也落到了實處,夜晚睡覺也能安穩入睡了,不再惡夢連連。

    她睡的好了,寶絡也就放心了。

    選秀之事,皇後從未說過一個“不”字,連一個難看的臉色都沒有露出過,他有時候忍不住,還會挑動她幾句,不想讓她忍,但那天跟義兄談過話他豁然開朗。

    解鈴還需系鈴人,皇後的心結因他而起,能解開的也就他而已,他都能為了朝廷的平衡大費周張與眾臣虛與委蛇了,讓為他生兒育女的皇後安個心,這事有何不能的?

    義兄說的對,他尚且對討厭得要死的人都要和顏悅色,對自己喜愛的人好一點,又怎麼了?

    還有人敢吃了他不成?

    寶絡一想好,就讓江風幫著他去處理這些個事了。

    他是不介意給自己戴綠帽子,反正他也沒想著坐擁眾美。

    這美色,不是他這樣的人能坐擁的,他的心向來很小,小得裝一個妻子,裝幾個兒女就已經滿滿當當了。

    **

    寶絡所做之事沒告知他義兄,宣相不知情,但宣相了解他頗深,冷眼觀之後心裡也有了數。

    不僅是他,跟皇帝很近的那群臣子,心裡也不是沒想法。就是寶絡皇干的事太驚天地動了,太不像是沒能都要逞有的男人能干的事了,所以他們就是懷疑,也就只是想想,沒敢想這些事情的背後有聖上的手筆。

    不像宣相,只略想了一下前因後果,再結合了一下御林軍那群人馬出動的次數,就已經把這事安在寶絡身上了。

    到了八月,聖上與皇後只選了十個秀女進宮,這選秀之事風聲大雨點小,也沒有人說什麼了——有兩個大臣因為女兒的丑事這時候已被聖上罵得都無顏上朝了,如果不是實在捨不得脫了身上那襲官袍,他們都想告老還鄉,不想上朝再看到聖上那張一對著他們就陰得滴水的怒顏了。

    九月的時候,許雙婉進了次宮。

    皇後診出了雙胎的脈像,寶絡很是忐忑不安,是央求著他義兄讓嫂子進宮的。

    許雙婉進宮見到皇後,發現寶絡的擔心也是不無道理,皇後的肚子很大,現在五個月的身子,就已經有她懷鈺君九個月的時候那般大了,且皇後現在是吃什麼就吐什麼,整個人除了肚子,身上就沒見什麼肉,不看肚子的話都看不出是個孕婦來。

    但皇後人瘦卻神采奕奕,許雙婉這坐了還沒一柱香,就看她吐了兩次了,但每次吐完皇後抬起臉來就笑,看不出什麼難過來。

    單久在上月已經離京了,許雙婉在心裡算了算,小藥王帶著大批藥材沿路行善,按計劃是他回藥王谷的路上,每路過州府鎮縣,都要停下來給當地百姓講解日常應對的方子,教他們自己尋藥配藥的話,每個地方至少要停留五到六天,這個過程是很慢的,估計他現在頂多只過了一個州,現在派人找他回來的話,傳話加上回程,也就十天左右他就能再進京了。

    但找了他回來,就耽誤了他回藥王谷的行程,更耽誤了他這次出藥王谷想為天下做的事……

    藥王師徒之心,在民不在朝,他們已為他們歸德侯府所做頗多,不能老是占他們的便宜了。遂許雙婉在心裡沉思過後,與皇後娘娘道:“聖上敬我為長嫂,又當您和我年齡相當,且我也生過兩個孩子了,能開慰您一二,我想照顧您我未必有您的身邊有妥貼,但與您說說話,我覺得我還是能勝任的,我想這段日子,隔個五六天的,我就進宮來給您請安,陪您說說話,您看,這……”

    她話末完,皇後娘娘就點頭不已,“可行,可行,有勞嫂子了。”

    許雙婉見她點頭點得甚快,看來一點抵觸也沒有,這心算是落了。

    她其實是有些怕的。

    她跟皇後能維持著現在我恭你謙的相處,說來很不容易。這中間已經揭露出來的那些挑拔她們關系的陰謀已經有兩大樁了,那些沒成功的夭折的更是不知繁幾,許雙婉都有些怕她跟皇後走得太近了,這中間發生的事再多幾件,她跟皇後就是想保持著敬而遠之的關系都不成。

    但事情要比許雙婉想的要明朗得多,應該說,她當初看中皇後的大氣磊落一直都在皇後身上沒有變,她還是當初那個堅韌內秀的齊家姑娘,並沒有被狹窄崎嶇的深宮變成了另一副樣子,她對許雙婉落落大方,直率真誠,這很出乎許雙婉的意料。

    許雙婉回去跟長公子說起這事來,也感言皇後與聖上,比她當初以為的還要相配。

    宣長公子關心聖上,但不怎麼關心皇後,聽了一耳朵,也沒多問,不過回頭跟寶絡說起他那皇後的時候,他就把婉姬的話轉告給了寶絡。

    寶絡得意不已,回頭就說給了皇後聽。

    皇後見到許雙婉,也說笑般地跟她說聖上聽她誇他們是天作之合,得意得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許雙婉見她說著都藏不住笑意,掩著嘴邊笑邊說,看她嬌俏美麗的樣子,她溫柔地看著因情而分外動的皇後,嘴邊的笑也一直沒有斷。

    她沒有說,她其實想說的這就是好的感情能帶給人的好的日子。寶絡對皇後的呵護,讓他的皇後能保持著她最好的品性,她不用去為博寵愛而費盡心機,也不用為了生存不擇手段,她的手干淨,她的心也是干淨的,她被人珍惜寵著著,又如何不光彩奪目,讓人目眩神移?

    同樣的,許雙婉很喜歡這樣的皇後,幸福的人和幸福的事情能讓人心生愉悅。

    這一年過去,開春皇後生下了一對龍鳳胎,這時候春回大地,大韋四處皆已開始農作播種,商販們開始走上了出去討生計的行程,而上京赴考的書生們帶來了各地官員們為他們所在的家鄉所做的一些好消息,整個朝廷喜氣洋洋,就是那些去年沒撈到什麼錢的世族大員們看著這氣氛,都不得不露出個好臉來。

    西北齊家那邊為給皇後娘娘賀喜,趕了八百八十八條上等馬過來送禮,近千條駿馬在京城中奔過,惹得京城百姓皆心癢癢,家中小兒更是撒潑打滾跟父母要一匹馬兒……

    齊家馬場這兩年已起死回生,不僅如此,齊家的族人也帶著他們當地的人做起了藥材買賣,西北那邊的人不用朝廷下令,就自行遷了很大的一批人去了柳州,在山清水秀的柳州落地生根了。

    林八笑來奏折說,再給他十年,他能把柳州變成中原的另一個金淮。

    熬過了最艱難的頭兩年,很多的喜事在皇後的龍鳳胎後紛紛傳到了京城,皇後也因此賢名傳遍了天下。

    這一年的春闈是宣仲安主持的,宣相因此多了一批學生。

    朝廷眼看著是好起來了,但他的事情也更多了,這中間他因過於勞碌在上朝當中昏厥了過去,被抬回了歸德侯府,因此朝廷大亂了起來,宣黨與非宣黨因他昏倒之事針鋒相對,朝上朝下都恨不得吃了對方。

    說來舊派人馬跟宣相的關系還是很好的,但這時候他們也希望宣仲安能暴斃而亡,宣左相的凝心力太過於可怕了,僅僅幾年,聽他號召命令的人越來越多,即便是他們自己的人手,很多人已在不知不覺當中投入了宣相的門下,越過了他們供其差譴。

    而宣黨的人以新晉官員居多,但他們也是各存心思,人心也不一致。宣相在的時候,再桀驁不馴的,也會老實受他譴用,但他一不在,這是山中無大王,這林子裡的鳥就都不聽使喚了,且因凡是持才者皆傲物,本事不小的脾氣也不小,誰都不服誰,遂宣相在家休養沒幾天,就聽說朝廷諸事已經亂如麻,上上朝就是吵架。

    等這天寶絡上朝都是帶著大堆帶刀侍衛上的朝後,宣左相更是無語,眼睛巴巴地看著冷眉肅眼的左相夫人,瘦削的俊臉看起來煞是可憐。

    只是左相夫人不為所動,沒打算放人,倒是侯府的小鈺君可憐父親,摸著他的下巴道:“你聽話,娘就不訓你了。”

    宣相把她抱到懷裡,又朝孩她娘望去。

    他抬回來那天,許雙婉的手抖了一天,連只杯子都握不住,如果不是眼前有人要她照顧,她都要倒下了。

    這時候別說丈夫只用眼神求她了,就是他把刀子放她脖子上,想出去他也只有抹了她脖子一途。

    侯府已全然由許雙婉當家,府中早已唯她令是從,現在即便是歸德侯這個老侯爺在府裡宴個客,也是先讓人問過兒媳婦這邊的意思,宣相想從病床上站到朝廷上,還真得她點頭才能出得去,要不然,他這家一離,可別想輕易就能回。

    “嗯,你聽鈺君的。”見他還看她,許雙婉摸了他的眼睛一下,神色淡淡,“你要是去了再抬回來,我看我到時候得跟您一塊躺著,等著兒女給我們端藥送水了。”

    宣仲安頓時就不張口了。

    等寶絡在朝廷拿刀砍人的事一傳到他耳裡,他也是被逼無奈,把洵林攆上了朝廷。

    洵林今年才中舉,連進士都不是,他上朝就是去代兄長站位的,打的都是來替兄告罪不能上朝的旗號,他一個小少年本來就有些羞澀緊張,等到了朝廷,在眾人的唇槍舌劍當中頓時就結巴不已,連句通順的話都說不出來,朝還沒散他就滿臉爆紅,等朝一散,他羞愧得連侯府都不敢回。

    寶絡帶了他回太極殿,見小弟羞愧得連頭都不敢抬,他拍了拍洵林的肩,道:“不怪你,這群妖魔鬼怪,朕也是每天一早要深吸一口氣,扛著刀提著斧才敢去上朝。”

    現在新晉的不怕事的官員太多,舊派的大員也都是捨得一身刮的氣勢,沒了宣相那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話鬼話都不說的他就直接操刀的“仁相”在,這群人就有點鎮不住了……

    “這,這跟我想的不一樣。”洵林還是結結巴巴。

    “呵……”寶絡聽著笑了起來,“什麼不一樣?你想的是什麼樣的?”

    今年跟去年比,已經好多了。

    去年三個月半年都辦不成的事情,現在吵個十天半月的就成了。別看朝廷現在吵得凶,那也是因為今年頒下的新令讓舊派火冒三丈,積的怨存在了心裡,這不左相一倒下,撐腰的不在,他們就要倒新派的台了,偏偏新派的吏部跟戶部誰也不服誰,都想壓對方一頭成為六部之首,沒有看著他們的,也是趁勢窩裡斗了起來。

    洵林就是聽他兄長分析過形勢,但這外面看著,跟插腳進來,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形勢了,這說跟做,可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看洵林今天這傻眼的模樣,寶絡也知道他這是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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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洵林尚小,這等陣仗即便寶絡一想心裡火氣也大,怪不得這個小公子。

    不過寶絡也覺得他義兄把洵林扔進狼群也是對的,洵林畢竟是歸德侯府的小公子,可不能與那些坐吃等死的勳貴後代去比,早把他扔進來多被咬幾口,以後他就是這當中的一員了,勝過無數連朝廷的邊都摸不到的所謂名師大儒所教的紙上談兵的東西。

    這書本上的學問,可教不了人怎麼當官,尤其是當一個厲精圖治的人,這當中每一天的博奕,與在戰場上廝殺無異。

    “我……”洵林羞愧難當,神情更是沮喪,“長兄是白教洵林了。”

    更重要的是,他這是敗光他兄長的威名了。

    “多來兩次,你習慣了就好,不要操之過急。”

    “長兄的名聲,算是讓我,讓我……”

    寶絡嘴角一翹,笑了起來:“你長兄的威名,可不是你能一個小兒能折損得了的,你長兄明天就是被抬著進朝廷,今日朝你吼的那群人,十個有九個都得在他面前當啞巴。”

    “你長兄威名足得很,你就不用擔心你丟了他的人,就不會有人慫他了。”寶絡又道。

    “聖上……”丟了人的洵林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欲哭無淚。

    寶絡琢磨了一下,“算了,朕也不會安慰人,你回頭自己想去。”

    這事是不能怪洵林這個小公子,但確實挺丟人的。

    寶絡自認自己是個慫包,一旦天黑了出去走個路,都得亦步亦趨地拉著皇後娘娘的袖子不撒手,但他不管是當官,還是當皇帝,他在朝廷官場上對著那些草包他就沒慫過,從來只有他罵得人啞口無言的時候,可沒有人能把他逼得不敢張口的時候。

    他只有洵林那般大的時候,就已經敢帶著一群人掀金淮官員的老底了,那時候他可只是個小童生,還是個沒爹的小書生。

    洵林這膽子,是得練練。

    “聖上哥哥……”洵林更想哭了。

    寶絡被他叫得心裡一軟,拉著他坐下就道:“這朝廷,朕老大,你長兄老二……”

    老二?寶絡說著噗噗笑了兩聲,接道:“你連這個天下數一數二的人都不怕,你怕他們作甚?”

    洵林沉默了下來,隨即他道:“他們說話太快了。”

    “聲音大,說話快,那就是說明他們什麼事都沒底,做決定的人不是他們,他們才要吵,才能鬧個結果來,懂嗎?”

    “可我不是長兄。”做決定的不是他,他們不怕他。

    “是啊,你不是,但你長兄也不是天生就是被他們敬畏尊重的,他也有過裝瘋賣傻的時候,甚至於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朝廷裡連知道他是歸德侯府的長公子的人都沒幾個,”寶絡拍了下小少年的肩,“你已經比你長兄好多了,他替你走出了一條路來,你是站在他的身上才站到這個點上的,洵林,你現在覺得委屈,被人吼的這個位置,是有些人傾家蕩產求都求不到的,更是平民百姓幾世幾輩子都求不來的地位,你莫要辜負了你長兄的一片苦心。”

    洵林臉依舊紅著,但氣息平穩了很多下來,“洵林知道了。”

    看他好了些,寶絡問:“你長兄如何了?”

    “呃……”洵林糾結地想了下才道:“好,但也不是很好。”

    “怎麼說?”

    “胡爺爺說,兄長身體需要靜養,嫂子就不許他起床,早上我來去請安的時候,他就朝嫂子喊著要起來,還把隔壁的侄女兒都鬧醒了,還搶我侄女兒的羊奶喝,一點也不像個病人……”洵林說著都笑了起來。

    寶絡聽著不知為何,牙癢癢的,“他倒是過的好。”

    洵林點頭,“我走時,他又睡下了,嫂子說他就是忙慣了,閒不住,非要鬧鬧心裡才舒坦。”

    洵林說到這,看向了寶絡。

    “你說,朕聽著。”寶絡點頭。

    “嫂子說,我要是見到了您,她想讓我代她跟您說幾句話……”

    “說罷,一家人,客氣什麼。”寶絡連臉色都溫和了下來。

    他登基也快三年了,見到那位嫂嫂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因避嫌無事從也不見他,她平時為人做事也從不張揚,歸德侯府的宣相名揚天下,她則像個影子一樣隱在其後,很少能聽到有什麼關於她的事情,他是個當皇帝的,都是他有事要求她了才找她,從來沒有她找他的時候,看起來他們之間是生疏得很,但在寶絡心裡,她堅忍無聲,是他有事相托的時候才會想起來的人,也就越發地像個母親來了。

    那是個他願意尊重一生的人。

    “她說她要關著長兄養一陣子,等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他出來,這段時日,還請您多多費心些,”洵林說到這,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才接道:“還說不許我們背著她偷偷地暗渡陳倉,把事情呈到長兄面前去,也請我們不要理會長兄的無理請求,不要把他要的公文等弄到他的眼前去。”

    寶絡訕笑,“自然,朕哪是那等人,你也不是,是不是?”

    他說得好像把洵林叫來,就沒有想通過洵林,把事情遞到宣相面前的打算一樣。

    寶絡坦然得很,洵林卻是尷尬無比,道:“是,所以長兄臨走前拖我遞給給您的信,我交給嫂子了……”

    寶絡搓手,誒了一聲,“是罷?哎呀,交的好交的好,是該好好聽嫂子,是不是?”

    洵林點頭,伸手把厚厚一把奏折從胸口拿了出來,紅著小臉道:“嫂子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寶絡尷尬起來了,伸手拿過奏折,笑著輕咳了一聲,打開那奏折看了兩眼,見裡頭都是他義兄關於朝事和應對他手下的法子,他看了幾眼就合了奏折,打算回頭再細看,嘴裡則與洵林裝模作樣地道:“是,下不為例,還是嫂子英明啊。”

    寶絡與他義兄是兵分兩路在治理這朝廷,尤其這一年多近兩年,那可把許多大事要事都押在了他義兄身上,他心思一半都放在皇後和女兒身去了,很少過問他義兄手裡的事情,所以現在他義兄不一上朝,很多事他一時之間也無從下手,現在主意被送到他手上了,他撐個一時半會不讓事情亂套還是可行的。

    寶絡只看了奏折一眼,心裡就叫苦不迭,知道接下來他的事情必然少不了,但他也無可奈何,因為他這義兄要是真的倒下了,那到時候,他的皇帝之路,那才叫艱難……

    寶絡的心,自從當皇帝之後就從來沒有如此沉重過,話罷,他又道了一句:“跟嫂子說,朕心裡有數,她就好好管著長兄罷,你回去也跟你長兄說清楚了,叫他少找朕說話,朕這次是站在長嫂這邊的,朕絕不縱容他養病期間插手朝廷之事。”

    寶絡皇義正言辭地說完,對上了洵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的糾結眼神,義兄義弟默默地對視了一會,隨即紛紛心虛地扭過了頭。

    他們知道,他們其實都沒那麼堅定。

    那一位兄長大人,可不是他們想攔就攔得下的,這個,還是得看嫂子了。

    **

    洵林沒回,侯府就知道洵林在朝廷出的事了。

    歸德侯府自從宣長公子在朝廷為兩部尚書那天開始,一直橫掃朝廷,沒落的侯府冉冉再升到了最初的高位,到現在可說是風光無兩,侯府小公子代兄上朝陳情,卻被人說得啞口無言,大驚失色,聽在誰耳裡,都是敗威風的事。

    許雙婉聽到,沉默了下來,報信的阿莫看少夫人不言語,便小心地朝長公子看去,哪想躺在軟榻裡的長公子抱著侯府的君姑娘在假寐,此時那一只半睜開的眼睛也是偷偷地在瞧少夫人的臉色……

    這廂,許雙婉沉思了一下,張了口:“也沒什麼事,洵林頭次上朝,見著那麼多大人難免有拘謹的地方,多幾次就好了。”

    說著,她就轉過了頭。

    長公子迅速閉上了眼。

    他懷裡的小女兒則探出小腦袋,和母親道:“爹爹有睜小眼睛偷偷瞧。”

    許雙婉朝她頷首,“娘知道了。”

    鈺君咯咯笑著躺回了父親的懷,被她父親捏了下小屁股,罵了一句:“小叛徒。”

    小叛徒笑著扭著小臉往他懷裡鑽,躲到了他的懷裡。

    她喜歡爹爹天天在家,天天抱她。

    “不是什麼大事,”許雙婉又看向了阿莫和虞娘他們,溫言道:“等洵林回來,你們也不要多說什麼,就跟平常一樣就好。”

    “他怕是不敢回罷?”宣仲安開口了,“是挺丟人的。”

    “哪兒丟了?”許雙婉微笑著,溫婉地道:“他小小年紀能代您上朝,就已是我侯府的好兒郎了。”

    “慈母多敗兒。”宣相不以為然。

    許雙婉微笑不語,很大度地沒有揭穿是他支使洵林去給他跑腿,給他當箭耙子的真相。

    等洵林回來,府中跟平時無異,就是洵林臉上一直殘留著淡淡的紅,等他出了兄嫂的住處要回聽軒堂的時候,他兄長意有所指的一聲冷哼聲,讓他冷卻了大半下來的臉一下子就又爆紅了起來。

    洵林不敢回頭,有些狼狽地逃回了聽軒堂,等見到對他面露慈愛的父親,才敢露出一臉的沮喪來。

    不管是聖上哥哥的安慰,還是嫂子無言的溫柔都不能抹去他在朝廷上所受的挫敗,他是有愧於長兄平時對他的教導,今天長兄沒有斥責他,想來也是嫂子維護他的結果,正是因為如此,洵林更是有愧,長兄對他委以重用,長嫂的悉心愛護,他自認已能替侯府承擔一二,沒想僅是上朝說幾句話,他就被人的下馬威掃得臉面無光。

    他長兄的臉和侯府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歸德侯見幼子悶悶不樂,也是歎然不已,這夜他陪了幼子入睡,跟幼子談起了當年他所做的種種錯事來。

    這個年紀這個時候再談起以往,宣宏道比以前看得清自己多了,再說起以前也心平氣和了很多,也能正視起自己的眼高手低,與自命不凡實則目光短淺來。

    等到洵林在他的寬慰下疲憊而睡,宣宏道也閉上了眼,心道還好他沒有因為只圖著爭自己的那口氣,把兩個兒子以後的路都堵死了,他讓了一步,就給兒孫們讓出一條寬敞大道來,如此也好……

    他能陪著洵林成才,能等著望康長大,在他綠碌無為多年後,老天已是待他不薄了。

    **

    洵林畢竟無官位在身,不可能天天上朝,不過這次之後,宣仲安對著幼弟就要比以前嚴苛多了,甚至連個笑臉都沒了,兄弟之間那點溫情蕩然無存,讓洵林一見到他兄長後背就不由自主地發涼直挺,這就跟宣相底下的人見到宣相,就如耗子見到了貓一樣。

    許雙婉看在眼裡,本來想勸,但想想便作罷。

    與其洵林在外見著了嚴厲凶煞者不能動彈,還不如他在家裡多看他兄長的幾個臉色,出去了,他也就不用怕別人了。

    宣仲安本來還以為妻子會說他對洵林太苛刻了,沒想幾天過後,她一句話都沒有,難免也就奇怪問了她,等他知道妻子把他當成是洵林的試金石,攔路虎後,宣相的臉色一整天都相當地難看,難看到小鈺君摸著她爹爹的臉,說她爹爹的臉臭臭的。

    在家裡養了大半個月後,宣相感覺他跟他家婉姬的日子過得有點艱難了起來,這天在吃過苦藥還被她叫起來去大殿打拳的時候,他就跟婉姬嘀咕:“我以前只要累了你就讓我睡,我現在病了,在家只多躺了幾天,想多睡一會你就讓我起來,是不是天天看著我,你就看我不順眼了?就不中意我了?”

    許雙婉牽著一跳一跳走著路的小鈺君,催他:“快走幾步,莫要比君兒走得還要慢。”

    “是的,是的。”小鈺君點頭不已,還伸出小胖手朝父親招手,“爹爹快些。”

    宣相唉聲歎氣,快走了兩步,走到了母女面前把小女兒抱了起來,跟妻子道:“早晚有一天,你還是會像以前那般對我好的。”

    許雙婉笑著點頭。

    是的,會有那麼一天的。

    過了幾天,白天教望康念書的宣仲安發現送藥的不是妻子,而是下人後,等了兩天,確定妻子真的不打算天天出現在他眼前後,宣相晚上跟妻子作揖:“請夫人還是天天多看我幾眼的好。”

    許雙婉摸摸他的頭,“等我再找找感覺。”

    宣相叫苦不迭,連連求饒不已,逗得在旁的望康跟鈺君咯咯大笑不已。

    等一個來月過去,他身子好了點,臉上有了點血氣,許雙婉也不再跟以前那般看得他嚴了,也讓他的下屬進府,讓他見一見人。

    “等你精力再好點,就讓你回公衙。”這晚許雙婉攔了想去書房的丈夫,跟他道,“這在家的幾天,夜晚你就莫煩神了,多歇一會養養神。”

    宣仲安本來有急事要去跟人吩咐,聽了這話止了步,回頭抱著她:“怎麼捨得放我出去了?”

    “攔不住啊。”許雙婉把下巴擱在他肩上,道。

    “怎麼攔不住了?”

    “攔得住你的人,攔不住你的心啊。”許雙婉說著頓了一下,又道:“那裡才是你要呆的地方,我也不想攔。”

    就算操勞會折壽,折壽就折壽罷,他不痛快,多活幾年又如何?

    他從來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她也不想用她的小心翼翼,寸光鼠目去束縛他。

    她說得很平靜溫柔,但宣仲安聽出了她話下那些藏在止水下面的深情。

    “我要是有一天突然走了,離開了你,長眠於地下,你會如何?”靜然的氣氛當中,宣仲安突然想問明白,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要看時間,你要是走得急,望康他們還沒長大,那我要多等幾年,把他們安排好了再去找你,你要是能多陪我幾年,那我的日子就要好過了,你活到哪天,我就陪你到哪天……”她丈夫所問的,是許雙婉這段時間天天都在想的,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人也就淡定了下來,再說起生離死別,她也就平靜了,“不過不管如何,不管你在哪,你都在我的心裡。”

    宣仲安被她說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年紀尚小的時候,以為自己冰冷缺失溫情的心終其一生都暖和不起來,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過了,他連生死都無畏,也就不怕過得孤冷些。

    但現在,他還是變了。

    她填補好了他所缺失的溫情,也撫平了他身上最冰冷尖銳的一角。現在這個站在朝廷上能周旋前後上下的左丞相,比起當初那個心中藏著無數戾氣的兩部尚書要真正地溫和多了,他不再被輕易激怒,也不再被狂怒左右,他很有耐性地做解決著每一件棘手又得罪人的事情,哪怕最後的功勞算不到他頭上,哪怕最後還是會失敗,他都不再去為那些結果憂心。

    他知道,就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承認他的成就,肯定他對於世道的努力與探索,但她能,且還會陪著他。

    “我還是多活幾年罷。”末了,宣仲安道,又急步上了床,把被子拉著蓋到了頭上,攔住了他泛紅的眼。

    許雙婉轉頭笑看著他的身影。

    **

    建元六年,大年初五白雪紛飛,天還沒亮,京城一大早的鞭炮聲就接連不斷,歸德侯府的門前灑掃僕人一出來把侯府前面的路清掃干淨,天剛亮不久,他們正要歸府,就聽見馬蹄聲朝侯府這邊過來,幾個僕人連忙小跑著到了路邊,給來者之人讓路。

    前來之人是涼州都督景亮之子景甘,侯府這幾天前來拜年的人太多,不是誰都能放進門去,門子都是由著雲鶴堂的人在守著,一見景甘就是不認識,也認出了他和他身後之人身上的氣勢來,便朝景甘一抱手道:“請尊客奉上大名。”

    景甘抱手一回:“洛州都督府景甘奉家父之令,前來與左相大人拜年。”

    原來是洛州景都督的兒子來了,門子當下就道:“還請貴客前堂大殿入坐,我等即刻就前去通報主子。”

    “有勞。”

    景甘入了地龍燒得正旺的“明公殿”,一身寒氣沒一會就褪了下去,正謝過侯府管家帶人奉上的茶,就聽有人在門口“呀”了一聲,一道清朗的兒童聲音在門口響起:“我聽說有個大將軍來了呢。”

    說著,門口有只小兒的腿邁了進來,景甘還沒看清他的臉,就見這身著湛新錦袍的小兒回過了頭,與他身後的人招手道:“你快一些,哥哥牽你。”

    “哥哥快。”

    “是你慢了。”宣望康牽到了提著裙角跑過來的妹妹,叮囑她道:“是大將軍呢,”

    景甘聞言微赧。

    他乃洛州都督嫡次子,大韋十來年沒有過什麼大戰事了,他沒上過一次戰場,他是托父親高位之福才在軍中當了要職,這大將軍之名說來有名無實,他平時還不覺得被人稱為將軍如何,但被這小兒帶著景仰的口氣一叫,頗有些尷尬。

    宣望康帶了粉雕玉琢的妹妹一進大殿,兩個通身貴氣的小兒一入明公殿,只要是明眼人就能一眼看出他們的身份來,景甘一對上那好奇看著他的侯府小長公子的眼,他就起了身,朝他們抱拳道:“可是侯府望康小公子與郡公主?”

    侯府之女宣鈺君兩年前被聖上皇後收為了義女,加封為了郡公主,可見眼前這個小貴女所受的寵愛之深,景甘不敢對她有所怠慢。

    “正是。”望康見人給他行禮,忙松了妹妹的手給他回禮,小兒郎有模有樣地拱手躬身,“歸德侯府望康,攜妹妹鈺君,見過景大將軍。”

    “見過大將軍。”鈺君提著裙,微彎了下腰,她好奇地抬著頭,看向了身上穿著薄甲的景甘,因看到閃亮的銀甲,小女孩眼睛一亮,“哇”地一聲感歎了出來。

    “哥哥。”戰服!鈺君側頭就看向兄長。

    望康也看到了,他臉上一片喜悅,忙牽了妹妹,朝景甘走去,“景大將軍,您坐呀,我爹他正在園子裡給我娘摘梅花呢,他磨磨蹭蹭的得選半天,我看我們還是說著話等他來的好。”

    景甘愣了一下,見小長公子還朝他擺手讓他就座,便失笑坐了下來。

    望康先是抱著妹妹坐到了椅子上,隨後才在妹妹身邊落坐,看了眼桌上冒著熱氣的茶,小公子老成地跟景甘道:“大將軍一路來辛苦了罷?路上可冷?”

    “還好。”見不過七八歲的小長公子像個小主人一般老成地招待他,景甘又是一愣。

    “東叔?今兒是你當差啊?”望康看向了門邊朝他笑著作揖的僕人,道:“你帶景大將軍的隨將去旁邊小殿歇一會,搬個火盆去讓他們烤烤腳,端點熱食讓他們先將就著吃點暖暖肚。”

    望康吩咐完,轉頭對景甘身後站著的幾個隨將送了個大大的笑容,又揚著笑臉對景甘道:“大冷天的,您家真是有心派您來給我們家拜年,望康在此謝過了。”

    景甘身為將門之子,他的嘴在家中可以說是很會說話了,所以才被他父親派來京城給宣相拜年,這廂他見到了侯府小長孫,這一打照面可算是明白了,虎父無犬子,這宣相能生出這等孩子出來,也難怪他父親對他心悅臣服,任其差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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