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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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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望康對景家是極為熟悉的,可以說,歸德侯府是站在洛州和涼州兩個軍州背後的人。

    宣仲安雖說是文官之首,但他從未有重文抑武之意。

    洛州和涼州本是先帝養在後花園的鄶子手,那時候的臣子們心裡都有數,那不是先帝養著打外面人的,他們是先帝拿來鎮壓威攝百官百姓的尖刀長*槍,等到了寶絡皇手裡,這兩個軍州靠著要扶帝上位保持住了原本他們軍州的地位,但文官也是沒想到,宣仲安作為文官之首,這幾年是不僅沒有打壓洛、涼州的兵權,削弱他們對聖上的威脅,而是更加讓洛、涼兩州兵權向外地擴張,現在這兩個軍州的人手因著宣相的重用,勢力已經開始擴張到周邊幾個州府去了,西南與西北,華北與中北四地都歸於了他們的麾下管豁。

    朝廷有人對此惱怒不已,但朝廷上要事不斷,軍權在其後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他們也沒法手上的事都沒做好,卻去挑起武官的怒火,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武官的地位和權力比過去還要有所上升,甚至快與他們不分伯仲了。

    朝廷這幾年紛爭不斷,一年從頭斗到尾,各派人馬也是心力交瘁,但不可否認的是,國家蒸蒸日上,不過幾年,百姓的日子要比以前好過多了,京城現在的繁榮,甚至可與高宗在位末年時候的盛景相之媲美。

    那些朝廷上還殘留下來了的三朝元老見此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不過他們還能在朝廷上站到如今,那都是因著他們皆有著雄厚的真才實力和絕對的識時務,雖說食肉者鄙,他們擁有的富貴榮華讓他們邁不開腳,眼睛也早已看不到以後,只想顧著眼皮子前的那些利益,今朝有酒今朝歡,但他們被朝廷新勢力裹挾著往前,到這時候了,他們也只能在大勢所趨當中俯首稱臣,對宣派妥協,要不,他們就趕不上搶功勞分羹了。

    而宣仲安就是在這種形勢當中,反而加大了兩個軍州的軍權,把幾個要地都分給了兩州都督統管。

    景、楚兩位都督最初被他都弄得有些不敢置信,但回過神來,不管是為著“死為知己者死”,還是為著“為國為民為君”,他們治軍要比以前更嚴謹了起來,也怕大好的時機在他們手中錯過,同時手上也放了一部份的權給聖上的人馬插入。

    這種君臣都很好說話的契機促成了大韋西南、西北與華北、中北的一條統一的大防線,也造就了兩府都督對宣相的親近。

    不過,這是景府第一年,在正月的頭幾天就派了嫡親子過來與侯府拜年。景甘是大年三天那天晚上在家裡吃過團圓飯,父親一下令,他就帶著等候的人馬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來了京城。

    趕著這時間,也是一片心意。

    能說會道的侯府小長公子讓景甘這個年長他要長十幾歲的大人頗有些驚異,同時也讓他態度端正了起來,不敢把他當個小兒看。

    而望康對景家還有涼州那邊的楚家這兩個將門世家卻是極為仰慕欽佩,因著他父親時常給他講解大防線對大韋以後的影響,以及武將們對國家與朝廷的重要性,他覺得保家衛國,捨身忘死,威風凜凜的戰士才是兒郎所為,如果他不是侯府的小長孫,他都要去當大將軍。

    小長公子仰慕,小妹妹那也是隨著兄長來了,對兄長尊崇的武將們那也都是景仰好奇的……

    這廂望康在招待著客人,他很是好奇景大將軍和景大都督他們平日是怎麼練兵對陣的,但他也知道這話說來太過於不客氣了,等點心都上了,他們這邊也上了茶水,他還帶著妹妹給景甘敬了杯茶,跟他說起這幾天京城的熱鬧景象來。

    “初八皇廟要開門為天下眾生祈福,這次祈福大家都去呢,大將軍要是那天還在,也可以去看一看,這幾天百姓給皇廟敬的燈油都有上萬盞了,誠心爍爍,閃閃發光,不可不看啊……”

    望康這頭帶著妹妹,跟洛州來的客人沒完沒了吹噓著京城這幾天裡會發生的盛景,那頭宣相總算給他家相夫人摘到了一枝無論是枝形還是花形都極具神*韻*美*貌的梅花,小心地握著梅花回了屋子。

    這幾天拜年的人多,許雙婉起的也早,往往她一起來,枕邊人也要跟著起,他一起來,兩個住在旁邊的小的一聽到聲響就要跑過來,一家人往往天還沒亮就都醒了。

    醒了就都是她的事,但她早起是要吩咐打點一家的事務的,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府的人都在等著聽她的令行事,許雙婉沒功夫理會他們,就只能找點事先把他們打發出去了再說。

    這早她讓人去摘梅,去了三個,回來了一個大的,她起身接過花枝,放到了讓采荷拿來的花瓶當中,握著他的手往椅邊走,問他:“孩兒們呢?”

    “洛州景府來人過來拜年,望康帶著人先過去了。”

    “都督府?”

    “嗯。”

    “那你喝口茶就過去罷。”

    “望康在著呢,讓他們小的們先聊著。”

    許雙婉搖搖頭,把熱在小爐上的銀絲豆腐湯拿下嘗了一口,見味道是對的,便喂了他兩口:“望康還小。”

    “不小了。”宣仲安不承認,咽了嘴裡鮮鹹的豆腐湯,又張著嘴等著喂。

    “你這是拔苗助長。”許雙婉吹了吹湯勺,送了一口到他嘴裡。

    宣仲安含過,拿過她的勺,也勺了一口,反送到她嘴裡,咽了嘴裡的嫩豆腐後道:“那你得看是我拔他的苗,還是他自個兒樂意著,你沒看他嘴裡話多得你都兜不住了嗎?”

    許雙婉想起她那個只要跟在她身邊,就有無數的事跟她滔滔不絕的兒子,有些想笑,但為了給兒子面子,她還是忍了下來。

    說起來也是怪,見著他爹,望康有無數個問題要跟他問,連秋天的葉為什麼會掉,冬天的樹為何會禿,他都能變著無數個花樣去問他爹,但到了他面前,他就能洋洋灑灑地把為什麼都說給她來聽,等她誇他一句,他能樂得打滾。

    很容易就快活的小長公子很討母親的歡心,但在他父親那,就有點討人嫌了,恨不得兒子快長大兩歲,搬出他的沁園去。

    沁園住著他跟妻子和女兒就夠了。

    “望康活潑。”她笑道,拿過了他的勺。

    “你也別讓他老帶著鈺君跑,別學壞了。”

    “君兒愛跟著他,望康也願意帶她,就讓他們兄妹倆呆著罷,等過幾年望康要跟著你和洵林做事了,他們兄妹相處的就要少了。”許雙婉說到這,也是頓了一下,有點唏噓。

    時間流逝得太快了,她也是沒成想,不過眨眼間,兒女們就都大了,也許等到他們各自成家離開她,也是不遠的事。

    “他慢點,晚個幾年也行,我也沒有非逼著他的意思。”

    宣仲安過去兩年很忙,到了今年,就不是他忙了,是寶絡忙的時候了。他們君臣倆是一個一個兩年兩年輪著來,過去兩年他擔了朝廷大部分的事,讓寶絡閒閒懶懶地過了兩年,從今年開始就輪到他了,且洵林也經了些事,比過去要擔得起事多了,宣仲安也就沒打算像過去兩年那樣事必躬親,他打算多放些功夫到自個兒身上,養養身子,陪陪妻子和兒女。

    至於望康,宣仲安心裡有數,兒子跟著他和洵林見識得多了,現在年齡也大了,這小長公子的心,只會一年比一年更往外去,他母親是留不住他幾年了的,不過寬慰妻子的話還是要說的。

    他安慰的話,許雙婉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她一笑,把碗裡的那點湯都送進了他的嘴裡,讓他喝了口溫水漱了下口,拿手帕擦了擦他的嘴,道:“也不早了,你過去吧,這可是個早客。”

    “嗯。”

    “對了,客人可會住下?”

    “不會,洛州在京有州邸,這都來了,少不得要住過去。”

    是了,洛州州邸可是有不少人,大過年的,州府都督的公子來了,不住過去跟老鄉舊親們見見面,也說不過去。

    許雙婉點了頭,“那等會我看完禮單,把回禮送到前殿?”

    “嗯,也不急,他走前還會來侯府一趟的,到時候你再給回就是。”用不著那麼趕。

    到了門口,宣仲安見外面雪又下了起來,風呼呼地刮,他攔了她,“別出去了,我就去前面轉一圈,等會就回。”

    “等會龔家的小妹要過來給我拜年,我讓她進我們園子裡見我。”

    “那我咋辦?”

    許雙婉接過采荷拿來的大麾,摸了摸,沉思了一下跟采荷道:“今日風大,換那件黑狐毛的。”

    “是。”

    采荷去了,許雙婉回頭接過先前的話講:“你去見見父親,今日他也有老友上門來給他拜年,你幫他陪陪客。”

    宣長公子哼笑了一聲。

    不過,等他見過洛州的人,去了聽軒堂,看到老父的笑臉,陪他坐著給他煮了壺茶,一年到頭也沒歇息過幾天的宣仲安也在這間隙,吐出了心裡頭最後的那幾口濁氣。

    這個曾搖搖欲墜的侯府撐到了現在,哪怕裡頭也不是盡善盡美,但它還是有著幾分樣子,這對他來說,足夠了。

    足夠他滿足,也足夠他為了“歸德侯府”這四個字不擇手段為其擋風遮雨。

    長子來先是為了他煮了茶,等到老友來了,見到長子也是驚喜,宣宏道聽其陪著友人溫和地談國事論學問,這笑臉也一直沒褪,等到洵林帶著望康鈺君他們過來了,聽軒堂也就愈發地熱鬧了起來。

    這廂沁園裡頭,許雙婉也見到了來上門來的龔家小妹。

    龔小妹帶了兒女來,許雙婉這邊也著了人去請望康跟鈺君,跟小妹微笑道:“等見到那兩個頑皮鬼,你就莫要再誇他們了,上次望康跟我頂嘴,還跟我道連龔小姨都喜歡他,就我不喜歡他,很是要不得。”

    龔小妹是身邊帶著一個,懷裡還抱著一個,她這正看著在軟椅上坐著很是緊張的小女兒,聞言她忍著笑回過頭,道:“還跟你頂嘴啊?”

    “頂,讓他不要頑皮,早睡一會,他就有很多的大道理要跟我講。”

    “他可是個小才子。”龔小妹上次來的時候,就聽宣家的小長公子眉飛色舞跟她講解了許多有關於他們侯府花草樹木和大小殿捨的典故,那可是個心裡藏著不少故事的小公子,龔小妹相信就是讓他每天講一個,他一年都能不帶重樣。

    “看看。”許雙婉失笑搖頭。

    龔小妹這下見閨女坐穩了,小呆子紅著臉還不敢抬頭,她也懶得管了,把手中還不到一歲的兒子往許雙婉懷裡塞:“婉姐姐,你幫我抱一抱,沾點靈氣,大的那個小呆子走的時候再抱,我跟你說,急壞我了,我這生的兩個,大的像爹,小的也像爹,就一副又呆又拙的樣子,我可寧可他們淘氣的,也好過家裡一屋子的呆人。”

    許雙婉依言抱過了那個睜著一雙天真又好奇的眼看著她的小兒郎,笑看著松了一口氣的小妹。

    跟她家那位夫君一樣?這不挺好的。

    且那一位現在升至主刑官了,短短幾年就能從順天府的提審官升到刑部的主刑官,這豈是呆能得的?

    不過他一路高升,小妹過的也煩擾。她夫君做的都是出面的事,審案得罪了不少人,無論是官宦人家還是尋常百姓,在他手裡吃過苦頭的,對他不乏怨言,還有鬧到他們家裡去的,現在她夫君當了主刑官,主審的還是那些地方送上來的貪贓污法的官員,看著遠離了百姓是高升不少了,但事情也要比以前棘手多了。

    小妹這以後的日子,比之前怕要是要更驚心動魄了。

    “長大了就好了,你不要現在就掛心了。”許雙婉安慰她。

    “我怎麼不掛心?我就怕他們又呆又笨的,出個門就被拐走了……”小妹也沒多說,沒跟她婉姐姐說她女兒前幾天除夕夜就差點被盯著他們家的一個賴漢拐走報復的事。這廂她也只是笑嘻嘻地道了一句,聽在許雙婉耳裡,當她是在說笑。

    等望康帶著鈺君回來了,屋裡就熱鬧了。

    鈺君比哥哥文雅些,但也是個愛笑愛玩的甜姐兒,等母親一吩咐讓她好好招待小姐姐,她就拉著小姐姐的手上了炕,跟小姐姐擺弄她的糖果盒去了。

    她受父親和祖父溺愛,她祖父更是親手打了一個三層,有二十多個小格子的糖果盒給她,還把裡頭都裝滿了,等只要空了,她跟父親和祖父說一聲,隔天盒子就又能滿了。

    過年鈺君的糖果盒子更是滿滿的,她找來了虞婆要了幾張包點心的黃紙,拿起勺子來,讓小姐姐一樣一樣地嘗,哪樣她覺得好吃,她就盛滿滿的一勺放到紙上,說要打包好,送給小姐姐。

    龔小妹家的小姐姐因此口水不斷地流,口水掉在了身上穿的新衣裳上,跟著她的下人幫她擦口水,她眼睛都捨不得離開那些各式各樣的糖果點心,頭湊過下人的手,眼巴巴地看著。

    小妹在不遠處看到,捂著眼睛跟許雙婉道:“你看呆不呆?”

    許雙婉搖頭失笑。

    望康在旁邊扯了扯龔小姨的手,跟小姨搖頭道:“妹妹不呆,你看呢,她還給君君分糖吃呢……”

    這廂小姐姐吃到了很是好吃的,連忙拿了一顆往小妹妹嘴裡塞,朝著小妹妹就是笑。

    鈺君嘗到,點頭“嗯”了一聲,“好吃的呢,多謝小姐姐。”

    兩小姐妹玩得很開心,望康背手看了一會,又摸了摸小弟弟的臉一下,跟龔小姨道:“小姨,沒有什麼事,我就往我祖父那邊去了,那邊也有客,我去看看。”

    “去罷。”

    “誒。”

    望康扭頭,“那,宣相夫人?”

    許雙婉笑瞥了他一眼,拉他過來替他理了一下衣裳,放了這調皮蛋出去了。

    他一走,小妹就道:“不用你說,我都知道他平時是怎麼跟你頂嘴的了。”

    許雙婉笑著點點頭。

    “宣相大人也不說他?”

    “也說,有時候也由著他去了,不過在家裡還容著他點,外面就不許他放肆了。”許雙婉笑道。

    她也不好跟小妹說,其實這父子倆的性子還是很像的,只是她那位長公子幼年就被祖父帶在了身邊教養,少年時候就扛起了一門生死,哪可能像望康一樣能活得百無禁忌。父子倆平時看似也是誰都看誰都沒個特別順眼的一天,但心裡親著呢,有時候兩人嬉鬧起來,她都插不進去。

    不過,許雙婉自己對此也是有些放縱的,丈夫也好,望康也好,她都希望他們在家中能過得恣意些,出去了,再披盔帶甲也不遲。

    “也是你們教的好。”

    “咱們就不說這客氣話了,今兒怎麼就你來了,你家夫郎怎麼沒來?”

    “抹不開臉唄,怕人說他抱宣相大人的大腿……”小妹說著也是沒好氣,“當初他一個落魄書生死纏著我爹要娶我,怎麼就沒見他覺得他是抱我爹的大腿了?”

    “哪能一樣。”許雙婉聽著她口氣,總覺得小妹好像是家裡不穩當,心裡有所不快似的,但大過年的,她也不好問人家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遂她說話就越發地溫和了起來,“他把你和你們家當是親人,而我家長公子是他的上峰,這中間總要隔著些。”

    小妹點點頭,“我知道。”

    說罷,她自嘲一笑,“反正他不來,我來。”

    許雙婉溫柔地看著她,小妹被她看得沉默了下來,心中的那些隱憂這下是藏也藏不住了:“婉姐姐,不瞞你說,世上都當升官好,我卻在裡面看到了料到料不到,猜都猜不著的惡意禍端。”

    許雙婉點了下頭。

    “婉姐姐,你是怎麼過來的?”

    “往前看,就過來了。”

    能走到今天,許雙婉發現在這些年裡頭,她不見得有多聰明,也不是她運氣好,但這當中有一點她覺得她做的比較好的就是,她一直在往前看。

    就像你只看著黑暗,光明也就遠離了你;你對世事偏執到底,那豁然必然與你無關;你只走崎嶇小道,到頭來迎接你的就只可能是死路;你若是軟弱,那也不會有人替你堅強;你要是老想著事情太難了解決不了,那問題在你沒解決它之前,它就已經先解決了你……

    但你要是往前看,總有一天你就會發現,困住你的已經過去了。

    往前看就好。

    許雙婉跟小妹挑了些她這些年的一些事情說了,說罷,她輕聲加了一句:“大多數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好,但不努力,不往前看,那就一點可能都沒有了。且回過頭再看,首先打敗咱們的,不是那些可能會出現的問題,而是我們對它們恐懼的心,是咱們自己,你說咱們還幫著那些會為難自己的事再來為難自己,值不值呀?多壞呀?”

    小妹先是被她說得眼紅,現在又是笑了起來,還白了她一眼,“我看望康才是像你。”

    許雙婉笑了一下,拍了拍小妹的手,“你只是還沒習慣,等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那些於別人驚天動地,驚心動魄的事,對你來說,也不過是一樁需要去解決的事而已。”

    “我怕是做不到你一樣的,”小妹誠實地搖搖了頭,深吸了口氣,“不過,我沒那麼擔心了。”

    既然世事不會因她的擔憂驚懼有所改變,還不如她拿著這些擔驚受怕的力氣去勇敢面對。

    “嗯。”許雙婉看她似是好過了點,捏了捏她的手,朝她微笑了起來。

    不要怕,還有她在一邊看著她呢。

    **

    這一天侯府的客人能進來的不多,下午姜府來了人送了些鮮果過來,說是南邊來了親戚帶過來的,挑了些送過來讓他們嘗嘗鮮。

    北方一到冬天就萬物凋零,即便是宮裡,也就那兩三樣常見的貢果,多了的也沒有,姜家親戚送過來的果子很是新奇,還有一樣是以前見都沒見過的。

    果子不多,給聽軒堂的兩位主子送了一半過去,另一半因著鈺君喜歡吃,許雙婉便把她的那份給她留著了。

    夜晚,出門了一會的宣仲安冒著風雪歸來,掏出了一大個又黃又大的橙果來,塞到了她手裡:“給你。”

    “哪來的?”

    “洵林輸我的。”

    他的她肯定也要留給鈺君,他就去洵林那邊想主意了。

    “怎麼輸的?”

    “輸了盤棋。”

    “你又去欺負他了。”許雙婉打了他的肩一下。

    “呀,疼,我幫你剝。”宣仲安拿過了她手中的橙果,替她剝了起來,許雙婉這下是想說他都不好說了。

    等到第二日,一家人要進宮去跟聖上一家用膳,洵林一早先過來跟他們夫妻倆問安時,許雙婉就朝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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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你哥哥昨天又欺負你了?”許雙婉笑著問。

    洵林好笑得很,又不好意思,低聲道:“是洵林學藝不精。”

    宣仲安在旁聽了,輕哼了一聲。

    算他還識相。

    “下次咱們就不中他的招了,不跟他比。”許雙婉跟他說著,那廂虞娘帶著人有事問她,見此也侯在一邊,沒上前。

    “誒。”

    “聽到了沒有?不慣他。”許雙婉又叮囑。

    “聽到了。”洵林笑著點頭。

    “好了,去坐著,等會就動身了。”許雙婉這頭也有事,他們一家可能要到下午偏晚一點才歸家,府裡的一些事她在走前還是要再吩咐下。

    過年敲門的多,侯府不是什麼人都放進來,但來者之人不進門也是客,侯府位高權重,更忌仗勢欺人,這中間接人待物的度也是需要主子們過問著,眼睛看著,這下面的人才不敢懈怠。

    許雙婉持家嚴謹,上下皆各司其職,井井有條,侯府也就平靜安然得很。

    洵林也是只要歸家,不管外頭紛擾幾何,等到了家,他的心就安了。

    於他來說,治家的嫂子等於就是家,等嫂子走去跟身邊人說話去了,他也沒去坐,而是湊到了正抱著小侄女的兄長身邊,“長兄。”

    他伸手,鈺君也張開了小手撲向他,甜姐兒咯咯笑著叫他:“小叔。”

    洵林抱了小侄女,緊緊地摟了她一下,又親近地拿臉碰了下她的小臉蛋,隨即又板著臉跟她道:“等到了外頭,可不能讓人隨便抱,小手小臉可不能讓人碰,可記住了?”

    鈺君點著小腦袋,“只給爹和小叔抱,呃,還有哥哥,那個……”

    “嗯?”

    “寶爹呢?”

    洵林猶豫了一下,“稍稍一下吧,抱一會你就下來。”

    “嗯。”鈺君重重地點了下小頭顱。

    “過兩年,你是大姑娘了,就是小叔也不能讓他抱,知道了?”宣仲安在旁淡淡道。

    鈺君躲進了小叔的懷裡。

    洵林抱著她朝兄長訕笑,“這不君君還沒大嗎?”

    宣仲安瞥他一眼,“你自個兒也注意著點自己的婚姻大事,別什麼事都等著你嫂子操持。”

    洵林頓時苦下了臉。

    望康小公子這廂正從外頭大搖大擺進來,一看他小叔苦著臉,就知道他又在父親手下吃敗仗了,小長公子恨鐵不成鋼看了他小叔一眼,就為小叔操刀向前了:“爹,你別大過年的都埋汰我小叔,我小叔好好的一個少年才俊,看看都被你埋汰成什麼樣了?”

    “宣望康啊……”宣相開口了。

    “怎麼地?”

    “大過年的,你別以為我不會揍你啊?”

    望康理直氣壯,“你當然不會揍我了,要不這年過來有何用?”

    過年當然不能打兒子了。

    宣仲安一聽,頓時就朝妻子看去,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兒子!”

    也是他從一開始就沒大沒小,才養出了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兒子來,許雙婉自己吧,對此也是睜只眼閉只眼,隨他們去了,這廂她也跟以往一樣,笑看了他們一眼,就朝虞娘她們頷首:“好了,府裡就交給你們了。”

    “是。”

    許雙婉又朝洵林那邊的姜娘望去,“姜娘。”

    姜娘本來在笑著看著主子們說話,這時忙帶了身邊的娘子丫鬟過去了,“是,少夫人。”

    許雙婉這頭把洵林那邊的事過問好交待完畢,一過去男人們那邊,他們也就知道要動身了,皆停了斗嘴看向她。

    “好了,都披上大麾,夫君,你抱著君兒,我給她戴一下耳帽。”

    宣仲安把坐在哥哥身上的女兒抱了過來。

    一家人用了一會穿戴好,那頭下人也飛快來報,說老侯爺已經往外出去了,許雙婉怕公爹等候,便道:“咱們快走幾步罷。”

    “嗯。”宣仲安抱了女兒出門,沁園門邊緊接著起了鞭炮聲。

    大年過年,主子出門和貴客來臨,都是要響兩聲炮竹聲的,宣鈺君躲在父親懷裡往鞭炮聲望去,途中看到了母親笑著朝她望來的眼,她便看著母親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母親因她的笑莞爾不已,溫柔的婦人笑靨如花,如春風拂臉一般怡人。

    許多年後,宣鈺君再想起此景,每次回想,每一次都忍不住肝腸寸斷——那是一個在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她以為一縱即逝的片刻,在失去母親後,每一幕都成了永恆。

    **

    初六這天招待侯府一家人,是寶絡前年開始定的,定了兩年,這都成了宮裡不成文的規矩了,今年這一年內務府沒先問,就把這一天先挪了出來。

    宮裡在年前就做好了准備,遂侯府的人一到,從一到門口就進宮,到進太極殿,花的時辰比去年還要短。

    比之去年,今年宮裡的很多規矩在侯府面前又略去了一些,不再繁雜。

    今年過年下了雪,一進太極殿,宣仲安和父親帶著家人給帝後請完安,就跟寶絡道:“今年京城這雪下得有點大,欽天監那邊給您送話了沒有?”

    “沒。”

    “也不知道西北和東北那邊如何了。”

    “那叫監正過來一趟?”

    “問問罷。”宣仲安看了看洵林,“讓洵林去請罷。”

    給洵林解大麾的宮人便退到了一步,洵林也忙朝寶絡皇看去。

    “嫂子?”寶絡朝正跟皇後說話的宣家嫂子看去,“宣相大人又使喚洵林做事了。”

    許雙婉望過來,“是何事?”

    “叫個人進宮問點事,跑腿的活。”寶絡興致勃勃給人上眼藥,“外面怪冷的。”

    許雙婉知道他沒事就要他那義兄添點堵,便朝洵林看去。

    一邊是聖上,一邊是親兄長,哪個都不好得罪,洵林朝著嫂子笑而不語。

    許雙婉見洵林沒什麼不悅,就笑著道:“你哥哥又折騰你了,你就去罷。”

    “你也不說說他?”寶絡不滿了。

    皇後看著唯恐天下不知的皇帝,笑瞥了他一眼。

    寶絡歎了口氣,“算了,朕不說了。”

    洵林要去請人,望康也悄悄地跟著他去了,宣仲安也當作沒看到,隨他們一道出了門。

    望康心野得很,與其拘著他,還不如讓他跟著他們到處多跑,有他們看著還好點。

    這廂寶絡抱著他的小太子,帶了老侯爺和義兄去了正殿,鈺君這個郡公主一手一個牽了皇後的兩個公主,去看她從家裡給小姐妹們帶來的布偶去了。

    皇後看宮人緊跟著她們,又叫了身邊的女官過去,跟許雙婉道:“有謝才人看著,嫂子就放心罷,坐。”

    鈺君身邊跟著采荷,許雙婉也放心,便在皇後身邊坐了下來。

    兩家要比以前親近多了,皇後跟她也如是,她進皇宮也不像以前那般拘謹,跟皇後也稍稍隨意了些。

    不過,比之宣家這位嫂子對她還有的多禮,齊留蘊這個皇後待她就要隨和得多了,她從來不在許雙婉面前擺皇後的架子,算來是真心把許雙婉當嫂子待。

    這頭不等許雙婉說話,她又接道:“安怡跟安寧從前兩天就開始盼著鈺君來了,好不容易等到鈺君來,嫂子你就讓她們小姐妹們多玩一會。”

    “鈺君昨日也是擺弄了她的小私什半天。”許雙婉說著,站在她身後的身邊人也是低頭笑了起來。

    許雙婉也是笑著跟皇後道:“還把我的幾塊她看著好瞧的帕子也收了起來,說要帶來給安怡姐姐和安寧妹妹挑,等會您要是見著了幾塊舊帕子,也別揭穿,由著她們去,您看如何?”

    齊留蘊啞然失笑,道:“這是個大方性子。”

    許雙婉笑著點了下頭。

    比起平日跟著先生念書的望康,鈺君算是由她全天帶著的,許雙婉念她年紀還小,平時除了教她進退得體的禮儀,很多事情也沒開始起步,先由著女兒按天性長。而鈺君這一長就長得有點隨心了,只要是她喜歡的,連塊葉子她都當寶貝,之前還因著她秋天收的一片葉子腐爛了,她還大哭了一場……

    她很是天真無邪,而許雙婉愛惜她,因此也不會忽視她的傷心難過,借著葉子的消逝也會教鈺君一些道理,由此,鈺君反倒受教了起來,之前還打算以後再教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教了起來。

    像昨天她想要幾塊帕子,還特地來請示可不可能請母親割愛,還道她回頭能拿好針了,就會給母親繡兩塊補上。

    許雙婉便答應了,打算回頭親手教鈺君繡上兩塊帕子,把她承諾的補上——正好借此教會女兒要尊重自己說出的承諾,說話要算話的道理。

    鈺君現在待人大方,氣度也還算不錯,就是人還是皮了點,這也是跟她父親和兄長學的,許雙婉也是看她看得緊了點,也有點怕她不小心出事,遂跟皇後說著話,她眼睛也是往女兒那邊瞧。

    齊留蘊見此,道:“嫂子,現在鈺君也還是你成天帶在身邊?”

    許雙婉看向她,點了下頭,這時她見皇後若有所思,便道:“怎麼?”

    齊留蘊摸了摸肚子,想了一下道:“我也想把安怡和安寧留在身邊多呆兩年。”

    許雙婉看向了她的肚子,眼角一挑,略有訝色。

    有了?

    齊留蘊朝她點了下頭,沒有就此多說,而是輕聲問起了她,“嫂子,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從何談起?”許雙婉這次是真的訝異了。

    “後宮就我一個人在生,聖上也一直只入榮鳳宮,”齊留蘊說到,沉默了一下才接道:“你說老天會不會嫉妒我啊?”

    “誰說的?”許雙婉看了皇後身邊的人一眼,又回頭看眼福娘。

    福娘這邊得了主子的眼色,往後退了幾步,皇後那邊的人見此,也往後退了幾步。

    宮人下人都走得遠了,許雙婉低頭,看著皇後的擱在腿上的手,“誰與您說您的閒話了?”

    齊留蘊沉默,過了一會,道:“有人遞了話到我耳裡,說做人要知足……”

    “哪家的人?”誰家的膽?

    齊留蘊搖搖頭,“這事我心裡有數,就是……”

    就是她確實也有些惶恐,怕太貪心了,老天也妒她。

    “我看,是有些人太閒了。”許雙婉想也知道,這肯定是宮裡的有些人閒不住起心思了,因著寶絡要用人,這宮裡幾個女人因著娘家起了勢,說話行事都與以往不太一樣了,按皇後的行事,顧忌著聖上那邊,也不能太不給這些人面子了,所以這也難免束手束腳,但宮裡的事不是她一個外人能指手劃腳的,遂許雙婉也只語重心長地道了一句:“您是皇後。”

    她是皇後,後宮之主,一國之母,有的是人想坐這個位置,也多的是人嫉恨她,甚至可以說,只要是挨近她的,有幾個不妒恨她的?哪怕她得的不是獨寵,會恨她的人也不會因此放過她。

    齊留蘊聞言,“嗯”了一聲,轉頭看向了偏廳中玩耍的女兒,嘴裡道:“嫂子,我其實已經心裡想明白了,跟你開口說出來,就是不想給自己留路。”

    她轉回頭,朝許雙婉嫣然一笑,“我就是少生兩胎,那也不是她們的孩子,我生的兒女就是我的,就該養在我的膝下,她們得不到,可以爭可以搶,讓我讓出我的女兒,犧牲我的女兒讓她們閉嘴,那她們還是做夢的好。”

    許雙婉握著她的手臂,點了下頭,跟她道:“聖上看重兒女,有些人想靠此獲寵,您莫要顧此失彼。”

    皇後要是為了平衡後宮,把公主們分出去讓人閉嘴的話,到時候,聖上怎麼想?

    “嗯,嫂子,我知道了。”說出來,齊留蘊也好過多了。

    至少,還是有人站在她這邊的。

    齊留蘊沒跟她這個宣家義嫂說的是,來勸她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的親生母親。

    她也知道,她母親是為她好,想讓她好過一點,不要成為前朝後宮的眾矢之的,要知足感恩,讓後宮雨露均沾,讓聖上多子多孫,方才有她賢後之名。

    可皇後還是貪心了,她要的跟以前的不一樣了。且她也是傷心的,她傷心的是,她的母親沒有站在她這邊,但母親又跟過去一樣沒有變,她母親所說的也是真心為她好,這讓她覺得難受又悲哀。

    她母親說:“孩子,今日你攔著他貪鮮的話,就是來日他用新歡打你臉的理由,你攔著你的夫君享樂,等到他不需要妥協了,也不再偏愛你的那天,你必會遭到他的重重報復,你所攔著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你的小肚雞腸,你要知道,只有等到他一無是處了,他才會肯認著你,可聖上有那麼一天嗎?他不會的,留蘊,你不要圖著眼前的那點小恩小情,給他留下厭棄你的把柄……”

    這是她母親用半生在她父親身上明白的道理,她是真心地認為,聖上哪天要是不想寵她了,她今日攔著聖上不許他雨露均施的話,就是哪天她遭聖上報復的仇,她母親苦口婆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哀求她求聖上雨露均施,字字都像是捅在她的心裡。

    母親的話就母親而言沒什麼不對的,而不可能按照她的話辦的皇後無奈又悲哀,她就是跟她母親說明白了寶絡要是聽到她這般勸,才會真正寒心的道理,她說寶絡不是她父親,也不是一般的男人,但她母親也不信,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說她傻,看不透。

    母親早已被父親傷透了心,她的絕望讓她只認她自己的道理,齊留蘊無法說服她,末了她只能收起話來,安慰了母親半天,才讓她放心離開。

    齊夫人是初三進的宮,皇後盼她盼了大半年,卻盼來了母親聲淚俱下的苦苦勸告,她想了好幾天,才把事情想明白。

    但也因想明白了,她也知道以後再見到母親,無法按母親心意去行的事她也不可能讓母親滿意了,兩人之間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齊留蘊發現她的心又冷了點,硬了點。

    原來人就是這樣變的,不管得已,還是不得已,命運和時光總是會推著她往前走。

    齊留蘊無意跟人痛訴什麼,她跟義嫂宣許氏提起這事來,也只是想從她身上看到點不一樣的東西,哪怕只得到半句類似肯定的話也是好的,而這廂許雙婉也給予了她想的反應,她的心便踏實了下來。

    此時她再清楚不過,她有自己的道要走。

    她再開口,都是兒女跟聖上之間的玩笑事,許雙婉見她略過,也順著她的話意聊了下去,倆人之間也相談甚歡,等宮人來說要開午宴了,兩人還有點意猶末盡,也是不禁相視一笑。

    活著的人身上都有痛點,還是說說瑣事,談談風月,多講講無關痛癢的話來的好。

    **

    這夜侯府一家到傍晚才歸家,到了晚上還有人上門來拜年,許雙婉聽著宣仲安讓人去叫洵林見客,她忍了又忍,把他轟出門去了。

    宣相氣得在門口叫囂要去睡書房,這夜他見完客還真是去了書房,許雙婉去請他,他還斜眼看她,問她:“你的骨氣呢?”

    許雙婉可沒他那般有骨氣,便道:“一遇見你,就沒了。”

    宣仲安忍俊不禁笑出來,一看他的氣勢笑沒了,又板著臉把笑憋了回去,冷道:“我說不回就不回。”

    許雙婉為著他的面子,便同他睡在了書房。

    書房簡陋,宣仲安壓根就從來不睡在這邊,床榻哪有自家寢臥的舒服,遂宣相睡到半夜,就背著夫人往回撤,下人們被他折騰都起了,一路提著燈火照著路,就怕搖搖晃晃背著少夫人的公子爺出事。

    這事鬧得聽軒堂那邊都知道動靜了,洵林被長隨叫醒聽說了此事,拍著床鋪歎道:“我這哥哥,折磨我不夠,折磨起嫂子來了。”

    望康半夜也被外面的聲音驚醒,等父親背了母親回來,小長公子板著臉背著手,對著父親痛心疾首就是一句:“你什麼時候才能穩重點?”

    “你等著,我明天收拾你。”宣仲安困得很,打了個哈欠進門去了。

    這一通鬧,夫妻倆睡到將將辰時才起,這還是宣仲安先醒過來的,他一醒過來就覺得不對勁,發現他家婉姬還沒醒。

    她都是比他早醒的,宣仲安摸著她的頭叫醒了她,才發現她有點發熱。

    這一大早,沁園就雞飛狗跳,好在下午少夫人精神尚可,頭也不熱了,沁園的下人才松了口氣。

    但也因著此,初八皇廟的祈福日宣仲安沒去,而是讓洵林帶著望康跟鈺君去姜家,跟姜家的人一道去了。

    姜家那邊知道是許雙婉身體欠妥,忙著了人來問。

    許雙婉這兩年也是發現她的身子沒以前那般好了,她以前很少有什麼頭疼腦熱的,但現在稍不注意,就很容易生病。

    她也很注意她這身子,也是怕她有個什麼事,家裡亂不說,且她丈夫在她生病的時日裡脾氣還特別大,天天火冒三丈,逮著誰就罵誰,讓誰都不好過。但她再注意,也難免有注意不到的時候,這次算是她家長公子自己鬧的,也就難得他這次沒生下人的氣,不過倒是生起了自己的悶氣來,更是冷著臉不說話,知夫莫若妻,許雙婉知道他這性子,所以就算這次其實也沒怎麼病,身體還算好,他說不出去了她也沒出去,就跟著他窩在床上陪他睡了半天,又跟他看了半天的書。

    宣仲安到晚上見她精神不錯,風寒看來不會發作,才算是放了心,等兒女們回來這才有了個笑臉。

    見他總算知道笑了,望康跟鈺君也都是長松了一口氣。

    他們還小,也就不懂得他們父親心裡對他們母親的愧疚。

    因著許雙婉這一小病,宣仲安好幾天都膩在沁園不出去,等到十二日要上朝了,這天半夜許雙婉給他穿好官服送他出門的時候還松了口氣,“可算是能上朝了。”

    宣相一時半會都沒聽明白,愣然道:“這上朝還能改日子?”

    “嗯,不能改,不能改的好。”

    宣仲安這次算是聽明白了,拂袖而去,不過他出了門一會,許雙婉又見他大步進了門來,就見他朝她微笑,略抬了點下巴,很是矜持高貴地與她道:“讓夫人惦記了,為夫今年身上公務不多,就是夫人不願意,我在家的時日也是頗多的。”

    說著走到門口,朝她呲牙,“煩我也沒用。”

    許雙婉被他逗得掩嘴笑,出了門去,又聽他在前面大聲道:“莫要跟上來了,風大。”

    但他走了幾步,再回頭的時候,就看到了她站在廊下,朝他微笑起來。

    昏黃的燈籠下,她的面容她的眼睛溫柔似水。

    宣仲安看了她好幾眼,才肯抬手與她揮別,“進去,我晚些就回來。”

    許雙婉頷首,欠身朝他微微一福,含著笑看他出了門。

    光陰似洪流,寒盡又一年。

    她不言歲月短,只待良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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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

    這再上朝,宣相每日回來得比以往就要早了,就是事情還是會追到府裡來,宣仲安不堪其擾,在衙門狠狠把下屬訓斥了一頓,末了道讓他們有事找聖上去,這些大人也是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進宮去太極殿。

    他們雖說跟聖上也熟,但說老實話,宣相身為他們的上峰,跟聖上身為皇帝,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們有事,上峰會幫他們兜著,有麻煩還幫著解決,可聖上呢?一有不對,聖上就會毫不客氣地跟他們講:你們還是去死的好。

    聖上就算不罵他們,那雙陰沉的眼睛多瞄他們幾眼,他們那是吃飯不香覺也睡不好,老琢磨著他的心思,精力都花在這上面了,做事豈能不礙手礙腳?

    他們也難免拿此跟宣相抱怨,可惜宣相不發火的時候看著挺好商量的,但他一冷笑起來,眾人就慫他了,所以有人身先卒卒在他那挨了兩頓批,後面敢英勇獻身的就少了,至於那實在無法要救助他的,那也是只能拐彎抹角,走侯府小公子宣洵林那邊的道試一試,不過結果也是好壞參半,有走通了的,也有因此更慘了的。

    朝廷事多,宣仲安也根本不可能完全不管事,這朝也得上著,衙門也得去著,公務也得忙著,就是不帶到府裡來了罷了,前兩年他休息時,還因為朝廷根基不穩,他擔的事多一點,現在穩了些,他就放手了些,說不管的就真不管,寶絡因此心力交瘁,也不敢相信宣相說放手就放手,瀟瀟灑灑站一邊看他受天下荼毒。

    寶絡也跟宣相推心置腹地談過,但宣相還是無動於衷,只要眼見著太陽落山他就要歸家了,氣得寶絡皇跟他放話讓他等著瞧,等到這兩年過後,看他有樣學樣,當個甩手掌櫃。

    宣仲安笑笑不語。

    寶絡這兩年,帶兒女帶得起勁,如果不是捉著他勤政,他很容易就把政事荒廢了,哪可能像現在一樣接得如此順手。

    宣仲安是下了狠心要養身體,順便也養養他家婉姬的——他忙,她就跟著他忙,不可能閒下。操心的事多,怎麼養身體?遂宣仲安想想她,就不為所動了。

    他還想和她多活幾年。

    宣相本性是個捉狹性子,跟他那個他帶出來的兒子一模一樣,這一閒下來,怕夫人煩他,就時不時給她找點樂子,說點外面給她聽逗逗趣。

    他這一閒下兩個月,許雙婉就聽了不少他屬下的事了,對此她也是歎為觀止,再見到那些大人上門來,她這想法都沒法像以前那樣單純了。

    宣相的那群屬下,可都不簡單,好幾個人心裡打的小九九,拿出來都夠當貪心不足的典例。

    還有一個那是全家出動幫著作戲,就為了把女兒送給她家長公子當小妾的,她家長公子對此人的評價是:才謀過人,貪心不足。

    此人因為他當年剿匪出計有功,還是被留了下來,他也是難得的將功補過還能留下來的,宣仲安平時對著此人,可是頗為戲謔,這次也就拿出來說給夫人當樂子聽了。

    侯府只有望康一個小長公子,外面現在有不少人都打著給宣相送人,再生個兒子下來綁住宣相的好事來。

    想攀上宣相的,不比攀上侯府的少。

    這裡頭的事,許雙婉也不可能不知情,以往上門來旁敲側擊的不少,有些甚至想送女兒給她當丫鬟差使的,只求有個侍候“宣相大人”的機會。

    荒唐的事她沒少當面聽人說過,但從丈夫嘴裡聽到,她這才知道她這夫君這在外也是過得也頗為“水深火熱”。

    這事她不好多說,只好笑笑。

    侯府一直以來只有她這個少夫人,長公子身為一國之相,連個侍妾都沒有,這在外頭來說,確是難以置信之事,畢竟大韋京城這個地界,就是連個普通商賈人家,也要養一兩個妾充面子擺個譜,但侯府一直沒有,許雙婉也從來不接這些話的茬,倒不全然是她妒心所至,而是夫妻倆這些年下來,男女之事的那些心思都花在對方心上了、她丈夫的那點精氣神絕大部份花在了公事上,所剩的那點花在了她身上,不夠他花心的。

    再則,這個家要是多幾個人,那就不簡單是幾個人的事了,妻妾一多,兒孫一多,這個家還是要變一變的。這一點,許雙婉自己也很坦然跟她丈夫坦陳過,家裡多幾個人的話,她顧慮的就要多了,到時候他們夫妻分房是必然,有可能還要分園過,侯府的支出這些,也得跟著大變,她的兒女那,肯定也得跟著走,也要變一變,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簡單地一家人過在一塊。

    更不可避免的是,他們夫妻越過越生疏,這是肯定的,畢竟,要把前情了了忘卻,悉數放下,夫妻之間才能像兩個陌生得體的人一樣相敬如賓,誰也不在乎誰心裡想什麼,才能不爭不吵地過下去。

    要是還尚存情愫,怎可能不怨不恨,還甘心砥刀舔血相陪?也怎麼可能還能清明公正無私地當著一個家?

    許雙婉太了解這個侯府這個家要的是什麼,她所說的,也是事情在變化後,這個家會逐步所發生的事情。至於到時候當中她的真心要怎麼忘卻,她要怎麼療傷才能假裝以前忘乎所以、性命都可不要的感情沒存在過,這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所以當時她說完,他問她如果如此,她以後要怎麼跟他過的時候,她就道了一句:“照樣過。”

    “那我呢?”

    “你也一樣,跟新的心愛的人。”

    “那你呢?”

    “那時候,我就不是你的事了。”

    許雙婉記得當時她說完,他一把摔了床邊的杯子,氣得眼都紅了,後來他胡鬧了一陣,咬牙切齒跟她道了一句你休想。

    說得好像就像她就很想一樣。

    但事情說明白了,許雙婉也從未有什麼僥幸心思,感情與眼緣的事無關身份的尊卑高低,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喜歡了,就是一個新進門的美貌丫鬟,一個坊間賣笑的青樓女子,也能贏過陪同生死榮辱幾十年的發妻,這種事,達官貴人中間,發生的還少了?

    她覺得這些事難以避免,而最最可憐的是,這些人的原配妻子,要是家中沒出事還好,要是出了事,末了不管是為了那個家也好,為了兒女也好,為了那點舊情也好,還得出來替他們打點。

    許雙婉就被這樣的夫人求過,看著她們最後被推出來托起一門生死,她就覺得她以後要是走到了這步,她一定要有一點跟她們不一樣,那就是要把她們那些長在了她們臉皮骨髓的怨氣和忿恨,也就是悲慘抹掉——她就算拼,也要為自己拼,而不是為負心人。

    許雙婉過於清醒,宣仲安私下也沒少因這個跟她鬧過,但他一生氣,賠不是的是她,等著他歸家的是她,他有事了陪著他身邊的也是她,遂宣相的忿忿不平在冷靜下來後也沒了,他比她早明白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很多夫妻過到最後,過的就是她所說的那種日子,而那種日子還是好的,一般的都是恨怨糾葛,在沒死之前,就恨不得對方死了。

    你對不起我,我又哪來的必要對得起你?官場當中有一部份的人,就是因此沒死在對手手裡,最終死在了自家的家人手中。

    他的生氣,也只因為她親口把他們有要可能的以後說得太過於殘忍——更讓他覺得不安的是,她從容明了的口氣下所藏的血和淚。她一字未語傷痛,他卻從那句“我就不是你的事了”裡面聽出了鮮血淋漓。

    是什麼樣的決斷,能讓一個把性命和感情都交托給他的女人,說出那句“我就不是你的事了”的話來?

    官場上有很多人慫宣相,宣相在家中,卻是有點慫宣相夫人,有時候還要刻意討好她一番,生怕她哪天翻臉無情,說不喜歡他就不喜歡他了,他也是相當害怕的。

    不過,那番深談後,宣仲安也不再像過去一樣,老瞞著他在外面的那些事情了。也怕瞞得多了,她哪天在別人那聽岔了,心裡起了想法就不好了,還不如他先交待,讓夫人心裡有個數,到時候也好明察秋毫。

    更重要的是,宣仲安也怕她心裡存著郁氣,有損壽元。

    他這一生死裡逃生無數回,現在最怕的不是自己命不久矣,而是怕她因他耗損是太多,走在他面前。

    算起來,天下不是他的,侯府終歸不是他而是宣家後世子孫的,只有她的人和她的心才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宣相在家裡給宣相夫人說官場奇談逗樂解乏,現在官拜戶部郎中的宣洵林每天回來看兄長那張神采飛揚的臉,從其臉上找不出絲毫病容來,心裡也是啞然無比。

    這天傍晚他早歸了一點,見長兄帶小侄念書還沒有歸,他便跟長嫂道:“嫂嫂,哥哥真要在家這個呆法啊?”

    他也呆得下去?

    “怎麼?”許雙婉笑看著一臉愁容的洵林。

    “他中午就回了,他一回來,去戶部攔我的人多得蔡大人都火了,這不,他見著我就心煩,把我趕回來了。”洵林跟嫂子抱怨。

    “那回頭,讓你哥哥找蔡大人說說?”

    “嫂嫂。”洵林哀求。

    許雙婉笑看著他,洵林被她看得臉紅。

    “讓你哥哥好好歇一歇,”忙的時候,許雙婉除了擔心他身體,也不怎麼催他回來,他現在想呆在家裡了,許雙婉自年前,就已經開始想他呆在家裡,他們夫妻倆要怎麼相處的事了。她因此還提前拿了他慣常看的書看,還問了他呆在家裡最想做的事,聽他說是想把外祖父這些年收集的一些古籍做一個拓寬送到國子監和各地官府書院去,她先是訂了一批紙裝訂成冊,爾後還跟人學了怎麼打開古籍和保護古籍的學問,她都是他想要做什麼就隨著他,一路夫唱婦隨,這時候自也是站在他這邊的,“做做他閒時想做的事,以後時間還長得很呢,你說是不是?”

    洵林點頭,道:“我就是被他們纏得煩了,還有就是他們連手來堵我,我躲都沒法躲,跟他們生氣罷,也不至於到那步,不過……”

    說著他也笑了起來,“我也有治他們的法子。”

    他笑瞇瞇的,有點像寶絡皇笑起來的樣子。

    “嫂嫂,”洵林又說:“你讓哥哥上朝務公時,少笑點,最近他一眼看過去瀟瀟灑灑,悠悠閒閒的,莫說朝臣了,就是聖上看著他心裡也覺得堵得慌。”

    他長兄過得太春風得意了。

    “那我回頭說說?”許雙婉好笑道。

    “嗯,嫂嫂,我哥他老找你的事,你不煩他呀?”

    “說起來,是不煩,”許雙婉點點頭,“就是有時候也要說煩他,要不他也得寸進尺。”

    “真不煩啊?他在家你不在跟前,一天能找你十幾趟。”洵林乍舌,他親哥他知道,喝個水都要找他嫂子要,下人端來的他瞄都不瞄一眼,跟給他下了毒了似的。

    “也沒有。”許雙婉快要笑出來了,“他逗我玩呢,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一停下想起我就叫一聲,我看他是怕把我忘了。”

    洵林佩服不已,“您才是那個寵他的。”

    許雙婉微笑了起來。

    也不是寵不寵,只是他們夫妻倆相濡以沫,也相依為命,既然不能時時把對方揣在懷裡,那就時時掛在心上罷。

    **

    洵林在朝廷初露鋒芒,但已是眾人目光所向了,他是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義兄是皇帝,長兄是一國之相,他的婚事早兩年就有人在許雙婉面前提起了,連姜府那邊也是接連不斷地收到了別人的打聽,姜家族裡那邊也是很想族中有女兒能嫁到侯府。

    可說,整個京城只要是有點門楣,家中有個適嫁女兒的,都在盯著歸德侯府這個小公子……

    哪怕普通人家的女兒,都知道只要是嫁了他,一輩子都吃喝不愁,能享盡榮華富貴了。

    洵林年方十六,這親事要說定也能定了,哪怕成親,這年紀也不算早,等他兄長在朝廷的時間少了,找他的人多了之後,這打起他主意的人就更多了,姜邊那邊都來了幾趟,許雙婉也難免因此跟丈夫商量了此事起來。

    “再過兩年再說,”宣仲安跟她道:“等洵林可以出去立府了,到時候你再幫他准備婚事。”

    “立府?”許雙婉聽了有些傻眼。

    “嗯,立府,他成親,立府,再外放幾年回來,他就能當他的宣府主子了,我沒打算把他一生都放在我的羽翼之下,讓他自己出去闖吧,博出來的功勞也是他自個兒的,”宣仲安跟她道,“他我有些擔心,靠著我他走得太慢了,望康我反而放心些。”

    望康才是那個像極了他的人。

    “怎麼說?”許雙婉沒怎麼聽明白。

    “洵林重情,說起來是個好品性,”宣仲安看著微斂起了眉頭的妻子,笑了一下,“但說起來,這也是有點優柔寡斷。”

    洵林性子隨了點父親。

    但這可能是與生俱來的,他小時候也有點,哪怕現在,他還是也有點,但那個影響不了他,他的那點子優柔寡斷早在早年被侯府的生死難測磨光了,一路的殺伐把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感情是受他的人支控的,怎麼用得他說了算,可洵林不是他,侯府也不是當年的侯府,洵林難以在現在的情況下成為一個狠心的人。

    “他這性子,也沒有太不好的地方,等放出去磨兩年,再回來也就差不多了,”宣仲安沉吟了一下,接道:“到時候這京裡的人再變一變,他回來的立場也就公正多了,且……”

    宣仲安看著她,眼也不眨地道:“到時候望康也長大了。”

    許雙婉蹙眉看著他,不語。

    “望康像極了我,也像極了你,”宣仲安握著她的手捏了捏,方道:“我放心他,但他也是我最操心的那個。”

    許雙婉這次點了頭。

    “他這一兩年在學著我們做事了,”許雙婉說到這,歎了口氣,“一模一樣。”

    他舉手投足之間那些刀起刀落的干脆,她藏在溫言軟語下面那些果決,望康是想也沒想就已經像他們了。

    洵林跟望康,很不一樣。

    洵林不是沒心思的人,但他的心思是後天教他學到的,而望康,他純屬就是沒教就已經不知不覺當中學會了。

    他小叔需要去磨才能磨出來的狠勁和分寸感,他是已經有了。

    “你沒被他哄了去?”宣仲安倒是笑了。

    “沒,”許雙婉搖頭,看著他,“他哄我的時候,跟你哄我的時候,一模一樣。”

    說到這,她神情柔和了下來,“他跟你一樣,老想討我歡心。”

    “他在意你。”

    許雙婉笑了起來。

    “就跟我在意你一樣。”宣仲安把她拉過來雙手束緊抱在懷裡,“我現在在家還能多帶帶他,等他長大了,他就不可能聽我們的管了。”

    許雙婉聽著他這句話,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好長的一會,她才輕歎道:“時候到了,就放他出去罷。”

    小鷹長了翅膀,就是要飛的。

    **

    建遠八年,宣仲安開始又忙了起來。

    這一年洵林說了親,說的是洛州楚都督家的六姑娘楚琥珀,此女是洵林自己要娶的,許雙婉聽說這個姑娘比洵林還大一歲,是個從小打遍洛州無敵手的將軍悍女之後,也是一宿都沒睡,她對此躊躇不前,但在兄弟倆的點頭之下,她還是依了他們。

    望康卻對他小叔所舉贊歎不已,已經跟母親說好了,年底迎親,一定要讓他也去。

    許雙婉看著對此歡呼不已的望康,心道還好他父親已經做好了決定要放他出去歷練了,要不在把他也放出去立府之前,她的日子決不好過。

    洵林娶楚家之女,他說是喜歡,許雙婉卻是明白,這是楚家在跟宣家結盟,從此兩家的命運綁在了一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楚家握著軍權,宣家就是他跟聖上之間的平衡木,洵林這是把自己置於了斡旋的旋渦,往後一生,他都不得平靜。

    但這是洵林親自選的,許雙婉不得不奈何,更讓她覺得頭疼的是,望康已經在興致勃勃地盯著洛州了。

    這一年底十一月,洵林娶回了楚家的琥珀。

    妯娌之間還沒說上什麼話,洵林就被一道聖旨立出了府去,立府剛過一個月,他先接到的不是外放為州官的聖旨,而是被指派成為了督軍,前去了塞北打仗。

    此時,與大韋塞北相鄰的胡國二十萬大軍,在大韋全國上下都在過年的時候瘋狂大攻來襲,不到十日就侵占攻破了大韋防線嚴密的西北線,而洛州大都督府景都督之長子彪騎大將軍景威在此大戰當中,已身先士卒,為國捐軀,景亮因此掛帥上陣,已帶大兵前往河西州迎戰來襲的胡國軍隊。

    消息傳到朝廷後沒一天,許雙婉當天晚上發現望康不在府中了。

    丈夫不在府中,許雙婉當機立斷就派了府中死士前去塞北的要道攔人,這夜她徹底末眠,也沒等到人回來。

    半個月後,人也沒回來。

    建元九年,胡兵大舉來犯,僅僅兩個月,西北軍就已死傷十萬人有余,這才把胡軍逼回了他們的草原。

    全國人都在等著朝廷下令,大攻胡國,血洗胡軍進犯之仇。

    而此時的朝廷也吵了起來,主張大攻與談和還有中立的人三分朝廷,宣仲安也是數夜帶著他的人馬留在宮中,與寶絡徹底商量此事最終的結果。

    末了,聖上出面,主張談和。

    許雙婉是第一批聽到朝廷要談和消息的人,她聽後眼皮眨個不停,心跳不休,惡心得腦袋直發昏,望康走的那天她都沒有如此驚心過,當下她就讓府裡的護衛下了死令,讓他們馬上把相爺帶回來。

    宣仲安脫不開身,但許雙婉給護衛下了死令,他急促回來後,只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卻並無大妥的妻子。

    婉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不明所以,但剛進府裡沒半柱香,剛剛安慰了她幾句,還沒閉眼休息一會,就聽下面的人來報,他剛剛離開不久的議事廳,炸了,沒離開的幾個議事的大人,還有兩個閣老三傷一亡,好在的是,本來去議事廳找他的聖上在半路上聽到他回府去了,就又回身回了宮。

    許雙婉一聽到,一直驚魂不定的她這才咽下了提在嗓子口的心,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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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發表於 2017-5-28 2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

    沁園下人一通手忙腳亂,年邁的胡大夫被家丁背了過來一探,片刻就是捏了一大把汗,少夫人又有了身子,卻因心神不穩有滑胎的跡象,不得已,他把少夫人逼醒了過來服了安胎的藥,藥一入口,許雙婉又昏了過去。

    一度之間,許雙婉虛弱得氣息淺淡,宣仲安在廳堂召見屬下的半途回了內臥,跟胡大夫和他的徒弟道:“無論何時何境地,但凡要有取捨,留母去子。”

    說罷他又匆步出了門去,床上的人一眼也未看。

    他怕看了,這門他就邁不出去了。

    許雙婉第二日才清醒過來,她醒過來時,丈夫已不在府中,他進宮去了。

    孩子暫時保了下來,許雙婉見過胡大夫,知道這孩子不穩,還是有滑胎的可能,她便沒有下床走動。

    還好,侯府這幾年是她親手打理的,下人各司其職,她不過問幾天,府裡也出不了什麼事。

    這日半夜,宣相回了侯府,許雙婉在他回來後就醒了過來,見到盯著她不放的丈夫,她讓下人拿著備的熱水和藥湯侍候他。

    宣仲安泡腳的時候,就坐在床邊,看著她道:“吃下不,想吐。”

    “累疲了,沒胃口,不勉強你,你喝兩口就上來睡。”許雙婉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松。

    她面容也是一片倦色,口氣也要比以往孱弱多了,但神情卻很平靜從容,宣仲安在她的示意下把一碗藥湯都喝了,在她身邊睡了一個晚上,他清早就又去了宮中。

    相衙議事廳的主謀是六部中人,也是以前舊黨留下的余孽,且有通敵的可疑之處,這事涉及太大,皇帝已是日夜不眠,宣仲安更是無法置身事外。

    他走前,許雙婉跟他道:“累了就回來。”

    宣仲安又去了宮裡,同時還帶著一個少夫人派在身邊的胡大夫徒弟。

    數天後,朝廷公布了朝廷當中藏著通敵叛國的奸細,誰也沒想到,通敵叛國的人居然是大韋的老王爺超王。

    超王之女乃霍家霍漵之妻,流放在外的霍家已一年不如一年,老超王痛恨寶絡皇這個皇家孽種的名不正言不順,更是恨極了寶絡皇一點面子也不給他這個老皇叔公,在霍家的慫恿下,用了霍家最後藏在朝廷與宮中的幾枚棋子,想把寶絡皇與宣相一派的人一網擊破……

    哪料他們謀劃多時,還是人算不如天算,讓皇帝與宣仲安逃過了此劫。

    這事一查不久,就查出了一個以兵法計謀聞名於天下和朝廷的閣老夫人是霍家的人,她還主使了其在兵部當主事的兒孫幫她做了幾件事,這籐牽著瓜查到末了,朝廷許多官員在不知情當中都牽涉到了此案,幫著敵人刺探了軍情,把西北防線的防線圖送到了敵人手中。

    寶絡氣得連著幾天都在宮中大吼大叫,再上朝,嗓子啞得都不能言語了。

    好在因兩個軍州的軍府有一半是放在軍州上面的,兵部能刺探得到的,只是朝廷這邊一塊,而洛州在西北的有些部署是兵部這邊沒有全數皆知,這才讓洛州那邊在大敵突襲之事能迅速調齊大兵趕往應戰,這才有了把胡軍逼出大韋的結果。

    如果全防線圖都落到了胡敵手裡,結局可想而知。

    刑部跟大理寺聯手一把真相審出,知情的朝廷官員個個背後都出了一身泠汗——倘若這幾年要是沒有放權軍州駐守防管西北防線,按以前駐守的舊營地的兵力,在對方知己知彼的情況下,他們可能在數日之間,就要被胡軍一揮而下,兵臨京城。

    這種可能,讓吵得烏煙瘴氣的朝廷在一夜之間失了聲,沒人再敢在聖上面前談大戰之事,對於聖上的決策,他們也暫時喪失了上奏的膽氣。

    這一次,這幾年因族中子弟在朝為官,底氣回來了不少的奉左相奉先承奉府,因其長子奉景司也參與到了謀殺君王與公侯大臣的事當中,是他用其父的人把硝藥送進了左右兩相辦公的相衙,買通了相衙裡面的兩個人,奉家一門也被押入了天牢。

    奉景司出事,在御林軍前來捉拿奉家之人之前,他被入府的族中兄弟算帳,在奉家人的怒火沖天當中,其妻替夫擋刀死在了亂斗當中,她剛閉眼不久,奉景司大亂當中躲不過族中對他怒火滔天的兄弟子侄,下意識拿了眼前哭著幫他的兒子擋刀,在他被御林軍拿下之前,他嫡妻嫡子皆亡,奉景司因此在大牢當中看到宣仲安,咒宣仲安和歸德侯府宣氏一門不得好死,咒他的妻兒跟他妻兒的下場一樣。

    宣仲安先是沒殺他,在刑部和大理寺審問過他後,他拿了刀,清楚地看著奉景司的眼,一刀捅進了奉景司的心口,斷了他的命,這才在數日後,回了侯府。

    他一回府,就與許雙婉道:“就是有人咒我們不得好死,我也要讓他們死在我之前。”

    他垂眼看著她的肚子,道:“孩子沒有,也罷。”

    他又張開眼,“但你得活著。”

    許雙婉點點頭,未與他爭辯,也沒有與他多說,僅道:“好。”

    這夜,數日在皇宮和衙門之間來回奔波的宣仲安在府中起了高燒,他再醒過來時,已是三日之後。

    他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有力氣下地立足。

    短短半月之間,他鬢邊已有了白發,大韋矜貴高雅的侯府公子身上憑添滄桑,宣宏道再見到與他頷首請安的長子,怔然半晌,不知所言。

    歸德侯府存活至今,算來當真是無絲毫僥幸。

    宣相再上朝,其壯年白發驚遍了朝廷上下,有人因此更敬畏他,對他更是尊崇佩服,但也有那心底不服他、妒恨他,甚至想不清楚他為何不死的人在心裡幸災樂禍,嘴裡也會酸溜溜地說幾句宣相壽福不淺的話來。

    下朝後,寶絡在太極殿等到了他被召來的義兄,看著義兄鬢邊的灰白,寶絡半天都張不開嘴。

    他沉默不語,宣仲安等了一會沒等到話,先開了口,嘴邊帶著點笑,“你這也是嚇著了?”

    寶絡沒出聲,頓了一下才道:“你說我們這是何苦?”

    他們再如何力挽狂瀾,也還是會被人不斷地拉入無底懸崖,根本就沒有歇停的一天。

    寶絡都不知道,他們想要的所謂盛景,到底有沒有實現的一天,他們要是做不到呢?

    就是做到了,又如何?他們就是拿命博來了那一天,後人一天幾年就能把他們一世的努力化為灰燼,這,值得嗎?

    “在其位,謀其政。”宣仲安看他臉陰色沉沉的,眼圈青黑,但眼神銳利清明無比,寶絡可能不知道他現在這副冷肅無情的樣子,真像一個帝王,“您就是不是聖上,我不是丞相,也未必能比如今好過。”

    “可那至少,能活得痛快。”寶絡淡淡道。

    他用不著為了左右平衡,一個帝王,活得愛恨皆不由自己。

    宣仲安笑了笑。

    “值得嗎?”寶絡又問。

    “值得。”宣仲安也知道寶絡累了,寶絡的處境比他更難,也比他更痛苦,因他的志向本來就不在皇宮天下,但這個皇宮和天下,大韋,比需要他更需要寶絡,他嘴角微翹,“至少,您能讓您的兒子過得跟您不一樣,您能讓您的兒子繼承的天下,跟您繼承的天下不一樣,您覺得這般,還不夠值得嗎?”

    見他還笑得出,寶絡眼睛都瞪大了,拍著桌子道:“你倒是想得開!”

    “您嫂子前幾天跟我說,在她那裡,我只要能在她眼前好好活著就好,我比她更貪心點,那就是笑著活到最後才好,要是被氣死或是被糾纏死,那才冤枉。”宣仲安眼底帶著笑意,朝寶絡微微一笑,“您想想,今天早上跪拜在您面前的百官無聲,個個跟拔了舌頭一樣,您走了都沒影了都不敢站起來,這種盛景,幾朝能見?”

    寶絡嘲諷道:“老畜牲在位的時候,金殿當中多站幾個帶把的帶刀侍衛,這群見風使舵的,也沒幾個敢吭聲的。”

    “您可沒帶幾個帶刀侍衛。”

    寶絡瞥了他一眼,再說話,口氣好了點,“嫂子沒事罷?”

    “沒事,孩子也保下來了。”

    “難怪你笑得出。”寶絡這幾年內斂深沉了許多,但在宣相面前,還是保留著以前在其面前的那幾分陰陽怪氣,“朕看要是他們有點什麼事,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就因為他們沒出事,就跟您的小太子小公子和皇後沒出事您也不會有什麼事一樣,我們這位子坐穩一天,就能讓他們安心一天。”宣仲安見寶絡又沉默了下來,他也頓了頓才道:“聖上,所謂為國為家,到底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家國天下。”

    肖寶絡聞言苦笑了一聲,歎了口氣。

    他不得不承認,走到了這步,他不是無路可退,而是他不能退。

    這個天下,有他的心血在裡頭啊。

    他自從應了要當皇帝那天,就像芸芸之中他的命數定了一樣,就像如他所說的他要當一個像他肖寶絡的皇帝一樣,他邁開了那一步,就得走得底。

    尤其在這幾天裡,他發現他的義兄就是突然沒了,他只要還活著一天,他都要把這個天下撐下去。

    這個天下是他的,是他的責任,是他的擔當,他義兄已不再是他支撐的理由,寶絡不知道他的義兄能不能知道他的這種感覺?

    也許,他是知道的罷?這時,寶絡皇看著他面前對他微笑的宣相,他想這個世上,應該不會有比他這位義兄更希望他強大的人了。

    寶絡此時對這幾日裡心中那些翻湧紛雜的感情也漸漸釋懷了下來——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完成了他母親生前對歸德侯府的所托,以兄代父之責,帶著他一路走過來,扶助他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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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09:47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聖上主和, 朝廷已沒有反對之聲。

    主張攻打的人也是為了圖出一口氣,這在民間, 也是深得百姓心思。但對於皇帝與宣仲安這些主和的人來說,建元以來, 大韋欣欣向榮,是因朝廷一直在硬挺著, 他們是想先讓百姓興旺起來,再徐徐圖之, 振興大韋,為此,他們一直在與舊黨與守舊派斡旋,其中之艱難,豈是一言幾語能道明的, 眼前百姓興盛之際,要是這仗打到胡國去,胡國蹺勇善戰, 豈是那般好滅, 豈是三年五載就能了的事?這一打,說起來痛快是痛快了,但打仗要錢要糧要人,大韋這九來年精勵圖治的國運也會因長久的戰事大損大傷。

    這大仗打下去,歸根到底,不過是百姓痛國家恨,仇者快罷了。

    這次主張攻打的文臣比武將還要多幾個,因文臣受到了底下的收買與煽動,等把叛國賊揪出來,這些人根本不再開口。

    有些文臣雖說嘴裡說是為國為君,也是怕著這頂頭的天子。但敬畏起天子來,也只有他們生死受迫的那一刻。

    無關生死時,他們頗為自命不凡,自認是朝廷棟梁,聖上還要靠著他們些,且心裡也覺得如果聖上不是聖上,只是一介草芥的話,興許還比不上他們的足智多謀,而存著這種心思的人在文武百官當中不多,但也不少,這些人,是最容易被煽動的。

    現在查出來了,要殺光他們,也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但凡存有異心異見的人都要殺,這朝廷也留不下幾個人來。

    不過,寶絡自一開始當皇帝,當過地方官與吏部尚書的他很是明白他的臣子們都是些什麼人,以前也沒少譏諷他們,嘲諷他們久了,見這些個人換過一波了還是那個鳥樣,他都懶得笑話他們了。

    這日上朝,他看著底下都啞巴了的臣子道:“知道你們還能活著不容易就好,朕以前是不得不忍你們,不過,愛卿們,九年了,宣相跟謝尚書他們這些年主持春闈,手上能當官的人沒有上萬,也有兩三千,不瞞你們說,朕現在手上有的是人,就等著抄你們的家,滅你們的門,給他們騰坑挪地方!”

    寶絡說得殺氣騰騰,話皆就是揮手叫內侍念旨,奪職降官罰祿。

    聖上的劍還是落到了犯事的朝臣身上,以為他這次還是會忍著的臣子們在朝廷上痛哭流涕求饒不已,磕破頭的人接連不斷。

    等這朝一散,即便是未被牽累之人,也是激靈出了一身冷汗。

    聖上,這是,不打算忍了啊。

    **

    聖上雖主和,但沒打算放過胡國,大兵也將還在防線駐守,並且,聖上還下令還另調了十萬的西南軍過去替防,力圖讓胡國主動先率先向大韋求饒。

    朝廷又換了一拔臣子上去,這次換的人是宣仲安歷年來握在手中的能人才俊,他把這些人交到了寶絡的手裡,讓他們幫著聖上處理這次與胡國談判之事,他則只務半天公,下午必回侯府。

    寶絡知道義嫂肚中的孩兒保了下來,但看起來他義兄對此不是很放心,還差譴了人去藥王谷請人,他看他義兄看起來雲淡風輕的,但心裡也不敢小視,便睜只眼閉只眼,給了宣相半日閒。

    皇後倒是想,這兄弟倆能在君臣近十後,還無絲毫芥蒂,可說跟宣相的不戀專權分不開,他有什麼人什麼事,都敢往寶絡的手裡放,就沖著這份心與信任,寶絡都不可能辜負他。

    也幸許,就是他的不離不棄,才有如今冷靜堅韌、不疑不懼的寶絡皇罷。

    她與寶絡也說起了此意,寶絡聞言也是一愣,沉默了片刻後他道:“朕倒是沒想這個。”

    畢竟這麼些來,他們兄弟倆就是如此相攜相扶著走過來的,他義兄沒有他,就不是大韋的宣相,他沒有義兄,也就不是他想當的寶絡皇。天下這般大,玉瑾八笑他們跟他也是交命的兄弟,但隔得遠了,感情還在,但人遠了鞭長莫及,只有他這個當成長兄的人,與他不離不棄。

    他又道:“朕就怕嫂子出事。”

    他跟皇後道:“就像朕累了倦了,你都陪著朕一樣,侯府嫂子那,就是朕那義兄的歸巢處,巢要是壞了破了,他又能活得了幾天?他這命,也是朕嫂子幫著他收撿著,現在朕就希望她能活長點。”

    “我去看看她罷。”皇後也是驚心不已。

    “她在靜養,咱們就不大張旗鼓地去了,再等等。”

    齊留蘊點了點頭。

    是,她去了,只會讓人費心神迎接她與她說話,這不是她去的好時候。

    太醫院的人已經去過了,說她心脈有點虛,氣血不足,說白了,就是耗神耗的,齊留蘊想想現在侯府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也是在心裡不斷歎氣。

    皇宮事多,但她也有跟宣家這位義嫂討主意的時候,但她從來沒聽過宣家嫂子向她,或者向誰求救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人能幫她,她那個娘家給她的也是負累,這些年裡不再出沒有動靜,都已經是幫忙了。

    皇後也沒聽過她抱怨過。

    她就像一塊遇神殺神,遇魔滅魔的頑石一樣,把一切干戈困難化為了灰煙,尋常人便是探都探不著什麼蹤跡。

    可她終歸是人,挨了多少刀,就要掉多少血,哪有什麼人歷經風霜還能絲毫不損的,皆是得到了什麼,就付出了什麼。皇後黯然地想,好人怎麼可能有好報,但凡妥貼體量他人的,都是耗損自己,去填補他人罷了。

    這廂歸德侯府,許雙婉見到丈夫在朝廷繁忙之際還天天提前歸家,先是詫異了兩天,然後也見怪不怪了。

    她大概也能明白他現在在想什麼。

    現在肚中的這個孩子說起來是她強保保下來的,她在床上躺了近十天,確定孩子安然了後才下地走一走,現在為了安胎,也是躺的時候多,下地的時候少。

    她想的是她這情況,好好養著,再看天意,不能什麼事都不做,就讓孩子沒了。但她家長公子的心思怕是跟她相反。

    許雙婉看的出來,他看著她肚子的眼神往往都是審視的,那裡頭沒有他為人父的欣喜,有時候他看著她的神情就像是在試探要怎麼跟她談判。

    許雙婉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但他不說,她也不提起此事,一切等到久公子來了再說。

    她與他夫妻多年,說是與他一直生死與共也不為過,在這個家中,但凡有事,她皆是與他並肩而立、風雨同行,許雙婉這時候再是慶幸不過這些年她沒有躲過事了,也因為這個家中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家長公子宣相大人也是知道她的性子,他只要沒有把握,沒弄出時機來一舉把她拿下,他是不會輕易跟她開口。

    許雙婉被他的心思弄得有點心驚,但心驚之余,她也安心。

    畢竟,知道她在他心裡才是那個不可或缺的,這對於她來說,已經足以安撫魂魄。

    宣仲安見她明知道他的意思,她也若無其事不提,且她身子一天比一天好,這讓他更是不能把話說出來。

    看過的太醫和胡老他們的意思都是孩子下來的早,對她身子的損傷也最小,但時日一長,就指不定了,尤其要是孩子大了到時候現出問題,一旦血崩,就要出事了。

    但她現在竭力安胎,他要是說出不要孩子的話來,她肯定不會當回事。

    只有等單久來了,再好好勸她了。

    好在藥王谷過來趕急一點,也就半個月的事,他還能等一等。

    這段時日,他話少了點,許雙婉怕她太順著他,他就敢把她不想聽的話說來,便也與他很少說話,說的最多的,都是讓他用膳吃藥的事,就是讓他陪著她歇息,她也是能不說就不說,拍拍床鋪讓他上來。

    夫妻倆你來我往打起了無聲的啞巴仗來,即便是侍候他們多年的虞娘和采荷她們,也是沒看明白這當中的內蘊,且是看的還有些納悶,侯府的下人也是被他們之間安靜但詭秘的氣氛弄得有些戰戰兢兢,此時也沒人敢在府裡做投機取巧,偷奸耍滑之事,生怕觸了主子們的霉頭。

    直到單久帶著來看望鍾家姨母的夫人施如蘭和兒女進了侯府,替她看過,說調養後問題不大,許雙婉這才是松了口氣。

    見看過後,長公子還有跟單久長談的打算,她便溫聲跟單久道:“小久叔,麻煩你跟你宣兄長好好說說,我覺得孩子無礙。”

    宣仲安在旁聽著,看了她一眼,得了她一個笑,他沒出聲,臉色也沒什麼變化,帶著給她探過病的單久去了。

    單久一進府,沐浴更衣就帶著夫人過來了,他一走,施如蘭這才有機會跟許雙婉好好說話。

    施如蘭目前了丈夫離去,一回頭就見到了朝她微笑的許雙婉,她先是笑了起來。

    十年已過,施如蘭已經跟以前那個小心甚至有點怯懦的小姑娘不一樣了,許雙婉見著她爽朗地笑著叫她“婉姐姐”,她也不禁笑了起來。

    施如蘭探手,摸向了她有些微涼的手,笑著跟她道:“您就放心,沒事的。”

    “嗯?”許雙婉見她這次也來了,沉思了一下道:“你這次來,也是幫我來的?”

    施如蘭在心裡還是驚訝她的敏慧,笑著回道,“我這些年也正好學了些給女子看病的醫術,也算半個醫者,師傅讓我幫著夫君,直到您產後再回藥王谷,這段時間我們就留在京城……”

    怕許雙婉客氣,她忙又道:“也不止是只忙您的事,我來也是想帶著兒女們陪陪我姨母,長長見識,還有我夫君也要去太醫院與人切磋進學,沒您的事,我們也是要來一趟住段時日的。”

    說起來,施如蘭的醫術在外不顯,但在藥王谷裡,她的醫術僅在老藥王和她夫君之下。這些年藥王谷的門徒要比以往的多了,等他們出師,到了時候按老師傅的心意往天下散去坐堂開店替萬民看病,也免不了還需要宣相一手安排,不說宣相,僅說她眼前的這個許氏婉姬,對她也有再造之恩,施如蘭一直呆在藥王谷脫不開身,這次能出來報恩,她自當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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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發表於 2017-5-28 2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許雙婉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

    施如蘭遲疑了一下,又道:“您也放寬心。”

    許雙婉微笑頷首。

    她會放寬心的, 她這陣子都沒讓自己怎麼去想望康到哪了,洵林現在如何這些事情。

    望康是她的親生兒子, 洵林是她看著長大的,他們兩個是她的心頭肉, 也都是勢單力薄的侯府不能失去的人,再則, 她家長公子不會比她少看重他們幾分。

    她現在只希望他們無礙,不要讓她丈夫再承受更多。

    這些是不能與人道的,許雙婉知道這次她必須要比她家長公子更堅定,她懷裡的這個孩子才可能留下來。

    當然她也不能出事。

    那廂宣仲安與單久談過後,回了房。

    鈺君安然香甜地睡在母親的身邊, 他坐下摸了下女兒睡得紅通通的臉,許雙婉在旁輕輕道:“讓她多睡會,她這幾天睡的不安寧。”

    “她擔心你。”宣仲安給她提了提被子, 抬眼與她道。

    他們的閨女都在擔心她。

    “你也擔心我。”許雙婉去拉他的手。

    “你知道我不僅僅是此意。”宣仲安看著她白淨如玉的手, 口氣肅冷的他心裡突地一疼,不忍對她再苛刻半句:“孩子我們有兩個了,有望康,有鈺君,予我而言,足夠了。”

    她才是他的命。

    他話語藏著痛楚,許雙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緊緊抓著他手不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宣仲安無奈至極,抬眼歎道:“婉姬啊……”

    他從年少時就已是亡命之徒,他還以為他此時都會刀起刀落,不會再有猶豫之時,但面對她,他進退都難,怕她傷心,怕她難過,更怕他要是不忍她傷心難過,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他而去。

    “您再信我一次。”靠著床的許雙婉直起了身,她看著他,直看到他抬下頭來與她對視,她展顏一笑,“再難也難不過我們以前。”

    說來,他們成親的頭幾年才是最難的,那時候侯府生死不明,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先帝與朝廷之上,她一個從與侯府有仇的許家出來的出嫁女在侯府的日子那才叫舉步唯艱,一步踏錯就是粉身碎骨。

    “您看我們以前都過來了,且,只要您還陪著我,就沒有我邁過不去的坎。”許雙婉性本堅韌,可以說,她是骨子裡遇強則強的人,以前那般難她都過來了,沒道理各方面都好了,反而更患得患失了起來,說著她也笑了起來,“不過知道您如此擔心我,我心裡很是好受。”

    看著她的笑顏,宣仲安怔忡了下來。

    “我想陪您到老的,您放心好了。”許雙婉緊緊纏著他的手不放,眼睛帶笑,神情篤定。

    宣仲安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她,閉眼無聲地歎息了一聲。

    他宣某得此賢妻,夫復何求。

    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穩他的心。

    **

    單久夫妻進京沒兩天,洵林的妻子楚琥珀來了侯府,朝許雙婉跪下,朝這位長嫂跪求她帶人前去河西,與胡國作戰。

    許雙婉訝異得很,又聽聞她這位妯娌立口與她曾與隨楚老都督和她的兄弟們出過兵,她也感歎了一句虎父無弱女。

    但她還是拒了楚琥珀,國家這時候不是無人可用,且西北是景家的地方,此時正是景家部下為國血戰,建功立業的時候,沒有聖上下令調動,琥珀不能帶著楚家給她的五十精衛前去西北。

    許雙婉與她道明了個中厲害,楚琥珀黯然離去,第二日,她又來了侯府,說她只帶身邊五六人前去河西,還望長嫂成全。

    許雙婉還是拒了她。

    第三日她又來了。

    宣仲安知情後,暴怒不已,下令不許她進門,但還是被許雙婉攔下了。

    楚家琥珀是將門之女,生性異常正直固執,她連前去河西之事都要得侯府一句准話才敢動身,洵林長兄要是把她攔在侯府門外,明天她就會跪在侯府面前一動不動。

    許雙婉拿這個性子有點不同凡響的妯娌有些頭疼,但也有些喜歡。

    “她知道家裡人會擔心,不做擅自主張的事,只懇求家人成全她,這等性子,以前我還擔心洵林過於輕率,現在想想,這是洵林的福氣。”她如是跟對弟媳不喜的長公子道。

    宣仲安一臉冷漠,“你嘴裡,有誰不好?”

    許雙婉被他說得一怔,隨即唬著臉道:“那我嘴裡,您還是最好的那個呢。”

    宣仲安不為所動,與她道:“莫要讓她天天上門來煩你。”

    他厭惡那個在妻子身體有恙時,還來給她找事的弟媳。

    楚家琥珀甚是敬重她,自嫁過來,哪怕洵林不在京城,這位弟媳也對她這個長嫂很是恭敬,過三天就必過來與她請安,來了也會帶著鈺君玩耍,她說話也是洗耳恭聽,許雙婉自知自己這個性子這個地位很難再與別的人交心,但與洵林的媳婦,她可以說她們完全可以做一對一輩子都相安無事,不起紛爭的妯娌。

    她們都不是無事生非的人。

    洵林自個兒挑的這個媳婦挑的相當的好。

    許雙婉想了想,再勸他,話也說得深了,“您說我嘴裡沒誰不好,我都能覺得別人都好了,為何不能覺得洵林為自己的挑的媳婦兒是好的?您當年娶我的時候,又有幾個看好的?外祖和家裡人不也應了您迎我進了門?進了門,您看重的人,不都是對我好著?這好著好著,我的心這才系在在了您身上,系在了侯府身上……”

    人心都是肉做的,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只要不是過於愚笨的,心裡都有幾分數,許雙婉看很多大家族當中妯娌當中生齷齪的,不過都是有一方心存惡意,另一方退無可退之時只能憤起反擊了。

    這日子不安寧,多數都是人過壞的。

    宣仲安也不是不愛護洵林,不過聽到這,他還是臉色難看地道了一句:“也忒不懂事了一點。”

    在風雨不斷的這時候,不老實呆在家裡為洵林打點家事,天天上門來煩擾身子有恙的長嫂,去戰事交鋒緊張的戰場添亂,也不知道腦子裡是不是裝的水。

    大韋不是人都死光了,需要她一個婦道人家沖上戰場。

    要說,楚琥珀確實是不懂她這個大伯這個人,她所知的宣相,也都是從她父親和兄弟嘴裡知道的那個人,而她對他敬畏有余,真正所知的卻淺,尤其不知他的行事手法與他看人待物的准則。

    她嫁進京城不久,洵林就奔赴了西北,而她確不是只有凶名毫無賢良之人,要不然,她也入不了她父親的眼,在嫡姐妹三個,庶姐妹十幾個的情況下成了他眼中最受寵愛的閨女,且受洵林青睞上門求娶。洵林把一個門府交到了她手裡,她不敢疏忽府中瑣事,是等府中事都安排妥當,無需煩擾到侯府她這才上門請求長嫂幫忙的。

    她先前也只是一門心思想前去助洵林一臂之力,洵林對她有相救之恩,琥珀現在對他即便無過多夫妻之情,也願意與他生死相隨,性命以赴。

    她也未曾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也跟長嫂道明了她為何要前去西北相助洵林的心思,但一日一日下來,她也開始從長嫂嘴裡明白這個京城真正的樣子。

    她這才驚覺,這是京城,能人俊傑輩出,不是那個她父親說了算,想在他面前出頭必須施命相奔才能博得一席之位的涼州,她的以命全赴在這裡能掀起的水花,就是眾人對她的指責。

    這天她上門時,大伯正在家裡,她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了長嫂的接見,耳聰目明的她也從別處得知了大伯對她的不喜,這廂她想了一會,還是坐在廳堂沒動,等著長嫂見她。

    許雙婉這頭把夫君打發去了書房,聽采荷說人還沒走,她搖了下頭,笑道:“這也是個倔孩子。”

    愛屋及烏,比起別人來,許雙婉對這個弟媳婦還是有多一些偏愛。

    她這頭等著弟媳婦過來,那廂施如蘭就受了宣相的人的傳喚,也過來了,還比楚琥珀先一步到達了沁園。

    三月沁園的桃花樹全開了,滿園桃花當中,沁園的廳堂也擺放了幾枝鮮花,許雙婉身上也褪去了冬日厚厚的襖衣,身上著了一襲淡黃與月白的錦裳羅裙,等施如蘭過來,看到陽光鋪灑的廳堂當中低著頭安然繡著花的秀美*少*婦,不覺驚艷了雙眼。

    “來了?”此時,許雙婉抬起了眼。

    “是,婉姐姐。”

    “快過來坐。”

    施如蘭過去坐下,打量了下許雙婉放到她眼前的繡框,道:“您的繡功還是跟以前一樣了得。”

    “這幾年摸的少了,也有點手生了。”

    “昨兒我進宮,皇後娘娘她……”施如蘭說到這,門口傳來了聲響,洵林的妻子,宣家的二少夫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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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楚琥珀到時, 正看大嫂在跟一個婦人說話,她過去請了安, 得知此人是藥王的妻子施氏,就與她見了禮。

    施如蘭來是受了宣相的授意來的, 閒談起來,語帶著把讓許雙婉這段時日少操一些心的話說了出來。

    “您心情不宜起伏, 這段時日還是安心靜養著,繡花精細, 您要打發時辰,聽聽書也是好的,耗神的事,等精神再好點再說。”等說起養神的事來,施如蘭如是說道。

    許雙婉一聽就明了了。

    她家長公子這幾天從書房找出了些閒書, 還讓采荷帶著人給她一天念兩頁。

    她平時倒是喜愛看書,但都是看些史記之類的,姜外祖所著者她都看過了, 只是讀史比繡花更耗神, 他們房裡的史書已經被他收拾到他的書房去了。

    這廂,許雙婉好笑,心中也動容不已。

    他也有為她精打細算,細心呵護著怕有些閃失的一天。她以往在他身上的用心,今日如數被他饋還了回來。

    如此大丈夫。

    不過,如蘭今日在琥珀面前說的這般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琥珀聽的,她丈夫這是在隔山打牛呢,也不知道琥珠能不能聽懂。

    許雙婉琥珀看了過去,同時在心裡輕歎了口氣。

    琥珀一門心思在洵林身上,這本是極好,可惜她卻不知得罪了她的大伯。

    許雙婉是不在意琥珀的這點子打擾的。於她來說,當年接下教養洵林的事,她就有了撫養洵林之責,洵林有了媳婦,她這個長嫂也願意耐心地帶他媳婦一程,更何況,他們一成親就被分出去立府了,她能為小夫妻做的也不多,對琥珀寬容些,更不在話下。

    但她如此作想,她也不能拂了丈夫的好意,在許雙婉心裡,到底是她的長公子要更重要些,她不可能再在他面前為他不喜的琥珀說話了,省得傷了他對她的心意。

    他的心意,總是要比別人可貴幾分的。

    而洵林是個尊重兄長的,而長公子不僅是歸德侯府的天,更是一朝之相,琥珀這廂得罪了大伯,想以前讓他對她改觀怕是極困難的事。

    這日子,還在後頭,琥珀這個新媳婦還是太輕率了。

    也不知道她以後會如何。

    做人吶,也是難以兩全其美,很難顧全所有,琥珀心思放在洵林身上的多了,放在別處的就少了,可這世道上不是只有她和洵林活著的,而她不顧全的那些卻是最致命的,最終也還是會影響他們小夫妻倆……

    當初進歸德侯府,就是歸德侯府交給了她管,她也是步步為營,不敢以小托大,這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才有了跟她丈夫鸞鳳和鳴的今日。

    琥珀以後也是只能靠自己讓她大伯對她改觀了,但現在看樣子,她沒個一兩年怕是醒不過來。

    不過當新媳婦的,也難免,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一些,心思也只在丈夫和自己的小家身上,很多新媳婦都是這般過來的。許雙婉心裡有數,但她還是希望琥珀能更聰慧點,少走點彎路,不要等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再收拾,那時候只怕是她有心想挽回,也無力回天,形勢不會由著她心思走的,末了怕是只能破罐子破摔下去了。

    長公子不喜她,她以後進歸德侯府的門都難,久而久之,洵林對也是會對她有想法,到時候對她的小家影響就大了。

    家和萬事興,說起容易,做起來難,許雙婉這廂對琥珀有所愛護,怕她聽不出來,便對琥珀道:“說來最近也有點乏,連捏針捏一小會眼睛都花。”

    “嫂嫂要好生養著,不要耗神了。”

    “是了。”許雙婉溫和地看著她道:“你也是,這段時日擔心壞了罷?最近就在府裡好好歇一會,安心等著洵林回來罷。”

    楚琥珀到底是大家出身,如何不能明白她們話裡的機鋒,她來叨擾嫂子,其實也不是不懂大伯對她的討厭,只是洵林在所有的一切之前,她不在乎大伯的看法,但嫂子身子不好她還來強求,還是有愧的,想及此,她當下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我都聽嫂子的。”

    “那就好,放心罷,洵林是監軍,是在敵後,不會有礙的。”比不得沖在最前面為大韋廝殺的將士危險。

    許雙婉也明了為何丈夫對琥珀不喜,原因就出在這,琥珀是將門之女,她應該明白大戰當前,為國沖鋒陷陣的將士才是最危險,隨時性命不保的人。洵林作為監軍,固然有職責所在,但他的功勞比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也是最無需用性命去博的,就是如此,她還要帶人去前線,這是要置洵林於何地?更置沒有人保全他們的將士們於何地?

    朝局不是那般簡單、想當然耳的事情,裡頭不是只存在著洵林一個人。

    她一腔情思說起來重要,但簡直就是逆了把家國天下裝在心裡的長公子的鱗。

    他沒明言,但許雙婉懂得琥珀這番兒女情長,對他來說是侮辱了出自侯府的洵林了……

    歸德侯府,到他和洵林這代,他是不想再有出自溫柔鄉的兒郎了。

    連望康私自逃到了西北,他罵了一句後又道:“去就去了,讓他親眼看看這江山是怎麼鋪就,回來了他就老實了,比我和他老師捉著他在桌前念一萬本書強。”

    連望康都如此,被他寄予厚望,指望他開府以後替宣家再立宗的洵林,他的要求只會更嚴格。

    “是。”楚琥珀柔順地應了一聲。

    她們說了幾句,去跟女先生學字的鈺君來了,鈺君要領嬸嬸去看她在院中栽的小樹,跟母親請示過後,就與嬸嬸去了。

    她們走後,許雙婉先收回了眼,看如蘭還看著門口,她便笑看向她。

    施如蘭微低下了首。

    許雙婉叫了屋裡的下人下去,與她道:“你看我這個弟媳婦如何?”

    “涼州楚都督府之女,一品將門世家的女兒,再好不過的出身。”那可是手握軍權大權的權臣之家。

    許雙婉菀爾。

    施如蘭接道:“出身確實是好。”

    許雙婉輕頷了下首,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施如蘭笑了笑,“我也不瞞您,不想跟您說那些沒用的話,您問,我就說。我看相爺不喜她也應當,您這身子不好還要為她耗著神,她對二公子有心,要是來求一兩次的還說好,老來,我看也有點看您是個賢德的,不忍說她的意思。”

    不就是仗著人不忍心,不說她,就過頭了。

    依施如蘭來看,楚家出來的這位女兒還是很聰明的,就是這點聰明,損人不利己。

    也可以說,她沒看清形勢。

    這裡是京城,是歸德侯府。

    “新媳婦,難免。”許雙婉突然翹起了嘴角,“我家長公子派了誰給你當的說客?”

    施如蘭忍不住想笑,但還是忍住了:“是福娘過來跟我說的,不過,我也是這般想的,也沒教我怎麼說,就是說讓我勸勸您,把心思放在養身子上,讓您別的一概就不管了。”

    就是都聽他的這個意思,許雙婉懂,不禁笑歎了口氣。

    “宣相是真擔心您。”施如蘭神情柔和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這些年忙忙碌碌的,治家學醫忙個不休,就是個為了日子團團轉的尋常婦人,很少人什麼閒情逸致去欣賞什麼了,來了京才重溫了富貴溫柔的美。

    眼前的這個人,最美的不是她的容顏,而是她身上那種平順溫和的氣息罷,即便是施如蘭,在她身邊坐著,也能從她不急不徐的話語當中感覺出一種靜然的安寧來。

    忙的人,都想有個這般的人在家裡守著,等著他歸罷。

    施如蘭如今成了藥王谷的當家主母,也成了治病救人的女醫,她有她的家要治,有她的病人要救,也因為如此,她也就不羨慕她這位婉姐姐如今過的日子——只有當過家了,才懂得風光霽月只是表象,不定要怎麼煎熬,才能求出一片安然來。

    “嗯。”許雙婉嫣然一笑。

    施如蘭從這抹當中,看出了一片絢麗來,不禁閃了一下神。

    “對了,皇後娘娘她?”許雙婉這廂問起了弟媳婦沒來之前的事。

    “昨兒我進宮,她問起了我您的身子,我道,您安心養著無礙,她松了一口氣,還給我賜下了許多給您進補的補品,我都帶回來了。”施如蘭是上午剛進的門,昨晚她呆在宮中和她家神醫給帝後兩人分別診斷身子。

    “我看了看,都是好物,等會我再歸置一下,就把它們都送過來,就是目前這些您還用不上,您先擱到庫裡存著,得用的時候再拿出來。”

    “可有你能用的?你要是用得上的,都拿去,府裡用的,這些年老師傅跟你們給我們送了不少,用那些就夠了。”

    “有,”施如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她能用得上的長參和露液,“等回頭制成了藥,給您送一半過來。”

    “好。”許雙婉沒拒絕。

    這些年侯府也為藥王谷尋過藥,以此換來了藥王谷對他們夫妻倆的盡心盡力,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還有,”施如蘭看了看屋子,沒看到人,又看向了門,等轉回頭看許雙婉跟她點了頭,示意她放心說,她這才壓低聲音悄聲道:“宮裡有位貴人有了身子,但查來查去,沒有可疑之人,娘娘也是任何蛛絲馬跡都查了,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聖上氣壞了,因著那段時日他不是在太極殿,就是在榮鳳宮,這個兩殿的起居官和宮人也證實聖上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貴人……”

    施如蘭湊到許雙婉耳邊,說了那位貴人的名字。

    許雙婉聽完,整個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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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那貴人說起來, 與歸德侯府算是有親,是廣海宣家的人。

    建元四年, 廣海宣家在廣海州知州的帶領下給朝廷上貢了一份海圖,拉了無數金銀珠寶進京, 說是在海上遇難的褐國人船上所得,不敢私吞, 特地知會了廣海知州,上貢朝廷。

    說來, 廣海宣州是在歸德侯府這邊頗受冷遇,廣海宣州明顯有求官之事,歸德侯府卻冷冷淡淡,本以為廣海宣家會就此收手,退回廣海, 但沒料他們以海圖和金銀打了個翻身仗,寶絡皇也論功行賞,末了, 討賞的廣海宣州要送女兒進宮, 說是要女兒代廣海宣家侍候聖上,以盡忠君之本份,因此,後宮就又多了一個宣姓嬪妃。

    廣海宣家與歸德侯府前些年是沒有任何來往的,後來廣海宣有人有進京入住立府,即便是逢年過節,兩家也不會用走親戚的方式打交道。

    那廣海宣家也就是隨大流論官職拜會侯府,在侯府開門迎客的時候隨人送份薄禮,要是侯府那日不收郎中以下的人的禮,他們家也不會派人前來,從中也可看出這廣海宣家的一些傲骨來——他們家在親近侯府過後沒如意,便也不會死巴著侯府不撒手,但要盡的禮數他們家也會如數盡上,不怕人說。

    要說廣海宣家,當中也是有能人很有幾分本事,他們從廣海來京立府的人就是帶了宣家族人去廣海立宗的宣家叔父宣容的二兒子,在京城,人稱宣二爺。他在工部為郎中,專司工部海事之職,且他為人能耐,對海上之事了如指掌,因他出謀劃策之故,朝廷這些年沒少從海上得益,所得之利充盈了戶部國庫,功勞不小。

    這廣海宣家以能力在朝廷立足,許雙婉也知道她家長公子雖不親近廣海宣家,對廣海宣家也是冷眼待之,但自宣家以能上位,他也從未打壓過上貢朝廷、為國出力的廣海宣家,與他一慣對待能臣的態度無甚區別,該用則用,該罰則罰。

    而進宮的那一位廣海宣家的女兒,是以前侯府三叔宣洱的小女兒,此女許雙婉在每年過年之前的宮宴上見過幾眼,說是國色天香也不為過,面相看起來也挺討人喜歡,很是溫婉可人。

    “怎會?”許雙婉怔愣之事,有些想不清楚。

    廣海那門宣家這些年做的都是聰明事,尤其京城是那位睿智剛正,說起來還頗得她家長公子重用的宣二爺把守,進宮的那一位宣家女看起來也是聰明伶俐之人,怎會出這等荒唐事?

    “娘娘說,這事也是實在出奇。”施如蘭在她身邊細語道,“說她倒不是沒有容人之心,就是掘地三尺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聖上那邊大怒,要處決這位貴人,但是那邊那門宣府那,不好交待,尤其海司還握在那邊那位大人手裡,到時候鬧將起來,有傷國事。”

    “嗯。”許雙婉沉吟。

    “娘娘說她想留著人,再慢慢查,總得查出個水落石出,才好把這事帶過,就是聖上那邊她勸不住……”施如蘭說到這,頓了一下,輕咳了一聲,說話的聲音更小了,“昨晚聖上跟娘娘在一起,我看聖上都不太理會娘娘。”

    “娘娘的意思,”許雙婉看向她,略有些遲疑,“是想讓我這邊勸勸聖上?”

    施如蘭點了頭,輕聲道:“娘娘拖我給您帶句話,還請您幫著跟宣相說說,讓宣相勸勸聖上,說再給她點時日,她定會把這事查個清楚的,到時候會給聖上個交待。”

    “他們……”許雙婉握著她手捏了捏,“你看,吵得凶嗎?”

    施如蘭含糊回了一句:“我昨夜在聖上面前都不敢說話,連聖顏都不敢正眼唐突一眼。”

    聖上氣勢太甚。

    那就是凶了,許雙婉不禁輕歎了口氣。

    “好,我會跟長公子說的。”許雙婉應了下來。

    “娘娘說,勞你費心了。”施如蘭說罷,道:“就是這些了。”

    “辛苦你了。”許雙婉想帝後之間定是讓皇後感到棘手了,這才找上了她來,這事皇後已帶了話,不幫也得幫,但她幫忙,也只能說是盡力而為了。

    這段時日的長公子很不好說話。

    **

    當晚宣仲安回來,許雙婉與他問了此事,果不其然,宣相當場就有些怒了,“你怎麼如此婆媽?說了讓你別管事,你怎麼什麼事都管?別人的話你字字聽得進去,我的話你一個字都聽不進耳朵了?”

    許雙婉心想這幾日怕不是什麼夫妻和睦的黃道吉日,等明天起來,她得好好看看日子。

    她靜默不語,宣仲安更是怒火中燒,揮袖去了書房,他本來要在書房過夜,又見采荷過來說少夫人看著書等他回去睡覺,他瞪了采荷一眼,過了半盞茶的時辰,他還是回了主屋。

    許雙婉等到他回來,也不敢出聲,只敢拿眼睛瞅他,晚上依著他睡覺也不動,等到早上醒來,發現他的手抱住了她的頭,她這才松了口氣。

    她是不敢提起此事了,宣仲安見她老老實實的,走前蹲在她身前摸了下她的肚子,抬頭與她道:“不要管什麼得已不得已,現在你身子最重要,你夫君再無能,幾個月還是護得住你的。”

    許雙婉忙不迭地點頭,連點了好幾下,等送了他出門,回屋又睡了兩個時辰才醒。

    這廂朝後,宣仲安進了太極殿,寶絡這幾天心情不佳,侍候的人也是繃緊了皮,外面春光爛漫,一掃冬日的秋敗,太極殿卻跟隆冬一樣,人人自危,氣氛很是不好。

    “你來得正好,等會朕就要去御書房議事,你也過去,中午就在寶光閣用膳了,你從那邊回。”寶光閣通前宮廣武門,一會就到北門出皇宮了。

    “是。”

    “先坐。”

    宣仲安點點頭,坐了下去。

    寶絡皇神色不佳,宣相氣色也不好,一個陰冷,一個冰寒,站在殿內侍候的宮人就是端茶過來,腳步踩得也是輕了又輕,一放下茶,就躬著半身飛快退了下去,一點動靜也沒發出來。

    “等會過去,朕打算讓景亮再攻五百裡。這個你看看……”寶絡把五百裡急報的奏折給了宣相,“南府那邊蠻夷趁我們調兵之際鬧事,死傷近千人了,你看派哪邊的人過去掃尾的好?”

    宣仲安接過急報,看罷,道:“南府州本來是鎮南將軍沈豐威鎮守,他之前是攻打藿松草原西南方的主力,現在有景都督和兵部二營之力足以應敵,不如讓三虎營回防與他調營,讓他回西南收場。”

    本來西南府就是沈豐威鎮壓的地方,擋壓夷族的也是在他手下當了四年兵的人,誰去都是搶他的功勞。

    寶絡聽言,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想的是讓他的突擊軍三虎營過去,他的突擊軍才練了幾年的兵,正好去野蠻著稱的西南那邊走一圈,再沾點血腥也好。

    寶絡這幾年與他義兄的政見不再像過去一樣一致,但半數情況下,宣相所考慮的就是與他想的不一樣,他也還是能把宣相的話聽進耳裡。

    這次也一樣。沈豐威是寶絡派去西南的,這幾年他也是兢兢業業替寶絡鎮守南府,有功無過,還是讓這位將軍回西南的老地盤罷……

    “也好,本來朕還打算事後把他調回京來……”

    “等明年罷,五年駐軍一滿,有他去的地方。”宣仲安與寶絡道:“等咱們的人都能獨擋一面了,洛州涼州兩邊,也是需要他們去守幾年的。”

    “正是。”寶絡這才露出了笑顏,這也是他所想。

    他們議了一會事,御書房那邊人都到齊了,內侍來請,宣仲安隨了寶絡出門,路上宣相還是跟寶絡提起了昨天婉姬跟他所說的事,“前朝就夠您忙的了,後宮之事,您就交給皇後處置罷,都這些年了,她也用不著您護著了。”

    寶絡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走了幾步才道:“後宮前朝,說是兩個地方,但能分得清?這些年,朕退一步,他們敢進三步。你家那個分宗現在當家作主的那幾個,可沒比你當年差,你別跟朕說,你看不出他們的用意來。”

    廣海宣家不愧為出自歸德侯府同脈之人,這幾年他們趁國勢空虛而入,於國來說,他們所做所為當得上是立了大功,寶絡就是想辦他們,也過不了他為君的那條道,現在就是他沒弄清他們的用意,但他敢說,他一不小心,就得著道。

    宣仲安聞言頓足,寶絡也跟著停了下來,看向了他這個義兄。

    想起這些年的上位之程,他頭幾年在先帝手裡就是在博,每一次都跟亡命之徒一樣有今朝沒明天,可說是每日早上出了侯府那個門,他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來。

    富貴險中求,自古以來皆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宣仲安想至此,偏頭與寶絡道:“您看著辦罷,我按您的令行事。”

    寶絡臉色微緩,接著往前走:“朕看你這些年對你家那個分宗挺看中的,這是還是惦念著那點同脈之情?”

    “畢竟也是宣家之後。”宣仲安背手走在他身邊,淡道:“不過,有朝一日需同室操戈的話,我必然也不會落於人後。”

    他手上沾的血不少了,再多沾幾個,下了煉獄,也不過是多挨幾刀。

    寶絡“噗”地一聲,笑出了聲來。

    他就喜歡他義兄這無恥的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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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158章

    世事皆是我弱你強, 此消彼長,不進則退, 絕無幸免。

    宣仲安就是死,也絕不會放下他手中的刀, 於他而言,這世上絕沒有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之事。

    昨日他踩著鮮血上位,它朝有人想踩著他的屍首上來, 只要有人有那個能耐,當然即可。

    宣相的仁相之名,是老百姓叫的,人卻不是那麼仁,一國之相, 豈是仁慈能掌的。

    寶絡得了他的話,笑道:“那分宗試探了你幾年,怕是當你還顧念著點舊情。”

    要不, 也不會容忍他們在朝為官, 還讓他們一樁接一樁地立功,毫不削薄。

    為官之道,因人而異,大韋要更進一步,需唯才善用,國家才能蒸蒸日上,沒容人之量,國家如何進步?宣仲安自問他當朝為相,還是有那麼一點容人之量的。

    只要大韋能往前走,他也不在乎多幾個人想踩著他的頭上位,爭奪和憂患能逼人進取,不會懈怠。

    他從不忌諱廣海宣家,當然從不是因看著那點同宗同脈之情才上宣家上位的,誰要有那位廣海宣家宣岳普等人之能,也能得他的重用。

    只是很簡單的事情,世人皆誤會,好像他重用他姓之人的事從無一樁一般。

    此廂,宣仲安看寶絡笑了起來,也笑了笑。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不說旁人,他甚至比寶絡以為的,還要更絕情些——而他對婉姬的夫妻之情,是因她是與他同生共死之人,是因她是他偏愛之人,他僅有的那些私心,都用到她身上去了,可沒多余的分給別人。

    世人因此當他是重情之人,那是天大的誤會。

    不過,誤會也是美事,宣相自來喜愛別人估錯他幾分。

    “呵呵。”因此,寶絡的話,讓宣相笑而不語。

    就讓人來試,來猜罷。

    “你的話,朕聽進去了。”寶絡走快了幾步後,又道。

    宣仲安頷首。

    “嫂子最近如何?”

    “還行。”

    “還行是如何?”寶絡側頭,“是好些了,還是老樣子?”

    最近事多,寶絡一口氣都不能歇,還是想讓他義兄能坐一天的堂的好,有些急需商量又不能跟內閣大臣說的事,他得找這位義兄說說。

    寶絡年長,比以前更熱衷政事了,宣仲安可說是盼著才盼到了這一天,在此等寶絡完全獨當一面的情況下,他要做的是退,而不是進。

    君是君,臣是臣,還是分清楚的好。

    他們兄弟倆還是走到了這一天,宣仲安淡漠的臉柔和了下來,他望著寶絡道:“老樣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方才長又久。

    人都是死於貪心,就如廣海宣府有朝一日也會死於他們的貪心,最終會一敗塗地一樣。

    “那也無需天天回罷?隔天不成?”寶絡還在勸。

    “不成,偶爾一次還行,多了,她就不會聽了,侯府是她當家,我不在府裡坐著,下人就敢幫著她欺瞞我。”

    “嫂子賢良,怎會……”

    “膽大包天得很,”宣仲安打斷了他,哼笑了一聲,“知道我不會拿她如何,時不時要氣我一回。”

    寶絡咋舌,斜眼看他:“此等國家危難之時,你日日在家跟夫人如膠似漆,心中可安?”

    “安。”宣相淡然頷首。

    寶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數聲。

    宣相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微微一笑,“您走快些罷,各位大人要等急了。”

    寶絡邁了快步,等快至御書房時,他轉頭,叫了宣仲安一聲:“兄長。”

    他兄長宣仲安看向了他,等他的話,哪想寶絡似是僅僅只想叫他一聲而已,說罷,他抬了大步,進了御書房。

    迎接他的,是御書房裡一聲聲恭敬大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請安聲。

    走在他之後的宣相在房內的請安聲歇下之後,怔忡住了的他這才微笑著抬步進屋。

    這一次,他的笑容要比之前的真摯了許多。

    **

    宣仲安中午就打道回府,還借言推托了聖上邀他共進午膳之請。

    臨走之前他還進言了幾句,讓寶絡皇跟大臣們也一道用次膳,看看臣子們跟他用膳時的如坐針氈,食不下咽,想來胃口也能好一些。

    聖上聽完,大笑著點頭稱好,就放了他出宮。

    宣仲安是想趕著回去跟妻子一起用午膳,但不巧路上又碰上了幾個一伙攔轎請教的官員,他下去跟人說了會話,再回去時,已錯過午膳了,家中夫人就剩了半盅紅棗茶留給他。

    婉姬讓他帶著女兒去聽軒堂那邊用午膳,宣仲安瞥她一眼,帶著鈺君去了。

    路上他聽管事的報,說他父親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每日用的飯少,他聽了沒作聲,又聽鈺君在他耳朵說悄悄話:“祖父想哥哥,鈺君哄不好。”

    祖父喜愛哥哥多一聲,哥哥不在了,他笑的也少了。

    “你想嗎?”宣仲安抱著她,隨口道。

    “想。”

    “那他歸你們想了,”宣仲安嗯了一聲,“爹就不想了。”

    “呀?”為何?鈺君驚訝地伸出了小手握住了小嘴。

    “爹只想在爹眼前的乖崽兒,”宣仲安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不聽話的那個,懶得去想。”

    鈺君咯咯笑了起來,又覺得這樣不好,她忍住了笑,小臉都憋紅了,在父親的懷裡歡快地蕩了蕩小腳。

    閨女笑了,宣仲安看著她的小臉,嘴角翹了起來。

    祖父喜不喜歡她,無關緊要,她有她父親的寵愛就好了。

    看到長子前來,下人一擺好飯,宣宏道便也陪長子多用了一碗飯。

    膳後,宣仲安也沒走,而是跟宣宏道說起了廣海宣家的事。

    他給他父親多年的兩個好友家的兒子安排了路,他父親的那兩個好友說來也是名門之後,後來家道中落,不像侯府還能起勢,家道一直在往下沉。這兩個世叔是敦厚無爭的性子,以前還因家裡有點底,日子還算過得去,他們衣食無憂,但他們的兒子卻不敢像他們那般安然無虞,兩家都怕祖產花光了的那一天,在他手下當職,那是從來不敢松懈,不用他多說,也是一直幫著他讓他們的父親好好與他父親來往。

    宣仲安靠此半攏住了他父親那顆起伏不定的心,之前有望康在,更是讓他父親把心思都系在了府裡,這日子還算平靜。

    但望康長大了,飛出去了,他父親因此消沉了下來,宣仲安也不意外。

    他父親本身就是容易消沉的人。

    好在,洵林和望康,被教出來了。

    宣仲安跟他父親說廣海宣家的事,說到那邊打算踩著他上位的可能,宣宏道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們膽敢!”

    “沒什麼不敢的,當年二叔帶走了所有能走的族人,他們的兒孫承他們的老路再來一次,也算不了什麼。”

    宣宏道那因憤怒脹紅了的臉因此鐵青了下來,心如油煎,他穩了穩神,道:“他們現在在你手底下當職,怎麼膽敢跟你對著干?如若他們真起了這心思,仲安……”

    他看向長子,“你可是有所防范了?”

    “自然。”宣仲安頷首,道:“宮中出了這事,一時半會不會平,也不是簡單能平得下去的,父親,你有些年頭沒見到二叔三叔他們了罷?”

    宣宏道繃緊了臉,雙眼都紅了起來,氣息也亂了,過了一會,他道:“是好多年沒見了。”

    “可能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見到他們的其中一個了。”生死關頭,這當家作主的,總會有來一個上京打點。

    “是,是嗎?”宣宏道聞言,嘴唇有些哆嗦。

    他不知道這是因能見到棄他而去,多年未見的兄弟而激動,還是因他能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而激動,他心裡亂成了一團麻,腦袋也混亂不已,沒多想話已出口:“仲安,不能再給他們臉。”

    話落,宣宏道這才發覺,他一點也沒有看開,他心裡還是在憤恨著他的那兩個背他而去的兄弟。

    “嗯,”宣仲安摟了摟懷裡因祖父激動的口氣有些躲閃的小閨女,應了一聲後道:“我心裡有數,這段時日,你好好休養,等著人進京罷。”

    宣宏道看向長子,見長子垂眼哄拍著孫女兒的手臂,萬般柔和慈愛,沒看到他以為的那雙犀利了然的眼,他緊繃的心松了下來。

    他現在也不想作多想了,他只想這陣子好好調養一番,風風光光地等著昔日的兄弟進京上門。

    **

    處理好了父親的事,宣仲安牽了要自己走路的鈺君回沁園,鈺君走到半路揉了揉眼睛,拉了拉父親的手,就朝父親張開了小手。

    宣仲安抱了她起來,看她打了個小哈欠,可愛無比,他把身後的披風扯到了面前包住了她,“乖了,睡罷。”

    鈺君巴了巴小嘴,揪著父親胸前的衣裳就睡了過去。

    得了下人報的許雙婉坐在外屋的避風處等他們歸,一見他們走近了,她就站了起來,朝父女倆笑看了過去。

    宣仲安把鈺君給了來接手采荷,扶住了走到眼前的她,拂了拂她額前被春風吹亂了的發,看著她的眼道:“為夫如何?”

    許雙婉笑得眼都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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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10:52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宣許夫人本意只是想讓丈夫去陪陪公爹, 她家長公子年少立事,不在父母膝下長大, 不是那種會在父母身邊晨昏定省之人,但也不是說父母在他心裡不重要, 讓他過去一趟,他還是會去的。

    她沒料到的是, 他這一去,把她擔著心的事解決了泰半。

    宣仲安摸上了她的笑眼, 見她美如春風中迎風溫柔招展的花,不以為然地道:“你要知道,這天下就沒有你夫君做不到的事。”

    許雙婉笑得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裡。

    宣仲安心中一片熨帖,“信我就好。”

    許雙婉在他懷裡近乎笑歎出聲。

    他是她一生中從命運那裡,得到的最好的恩典。

    **

    朝廷繁忙, 宣相說是只務半天公,但回了府,還是會被不斷來府相請的人請得煩不勝煩, 有些事說來也非他不可, 遂算下來,他一天能呆在家的時辰也不多,比起以前全天都在衙門,這來往奔波的,反而要辛苦些。

    許雙婉尋思著想勸他,但見他游刃有余,身體也不像有些疲累的樣子,單久也說他脈像沉穩,要比之前好多了,她心道他現在把大事都交到了寶絡手裡,手上經手的都是些給人剔除繁文縟節的章程之事,末了還是要交到聖上那裡讓聖上定篤,也只是過個手,沒以往那般上下都要周全來得耗神,他睡的反而要比以前要好了,便放下了半心,也沒張口勸什麼。

    這廂等西北那個邊陲梁鎮那邊來了消息,知道府裡的死士已盡數到達了望康和洵林身邊後,她這心算是徹底安了下來。

    她是大松了一口氣,因此還遭到了她丈夫的嘲笑,道她表面一套,心裡一套,說信他的話都是騙他的,心裡兒子才是最重要。

    望康性命無憂就行,許雙婉許他顛倒黑白,一字也不與他爭,宣長公子看她也不辯一句,一個人也吵不下去,哼哼兩聲,就且饒過她了。

    這頭也是湊巧了,許雙婉養了一陣,收到信後胎兒也是確定完全坐穩了,只要小心著,不會再有滑胎的危險,也不用像之前天天都要吃藥推拿了,這時即便是虞娘采荷這些老人,也都當她是得了小長公子的消息,才因此安的心。

    這也是正常,哪有小兒在外為母不牽腸掛肚的?也只有宣相堂而皇之因此吃味了。

    許雙婉胎像一穩,嚴苛凌厲的宣相在府裡臉色也和緩了些,全府上下的奴僕總算沒那般戰戰兢兢了。

    長公子從來不是一個好侍候的主子,除了沁園的幾個老僕,府裡的奴僕對侯府這位為一國之相的長公子無不噤若寒蟬,怕他怕得厲害。

    小長公子安危無恙的消息一來,府裡那無形中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息也隨之松懈了下來,不提侯府下人的日子好過了起來,就是之前因母親之事沉默了不少的鈺君也歡快了許多,府裡又響起了甜姐兒歡快的笑聲。

    對小女兒,許雙婉心疼不已,之前丈夫心情不好,府裡誰都不敢高興,而擔憂他們的鈺君哪可能笑得出來。

    許雙婉小的時候就知道那種大人不高興,小孩子即便是開心也不敢高興的感覺。她為人母之後,就曾想過不會讓她的孩子因他們大人擔驚受怕,只是她想的還是太好了,事情不是她一人之力能控制得了的。

    施如蘭從來京後,除了進宮那兩天就一直呆在侯府哪都沒去,就在許雙婉身邊為她安胎,現眼下許雙婉這胎穩了下來,就讓施如蘭回單府去住。

    單府安在東邊,是聖上賜下的宅子,拿轎夫的腳程來算,與侯府半個時辰就能有一個來返了,就是有急事需要她,到時請過來也不算晚。

    她的孩子住在單府那邊,這段時日母親不在身邊,怕是想她得很。

    施如蘭聽她一提,想了一下還是搖了頭,“再等幾天,等您再穩幾天,我看看再說。”

    “也好,不過你要是有事要走,讓下人過來通報一聲就好,不需要親自過來了,這段時日,我們也是時不時要見的,你我之間無需多禮。”

    “我聽您的。”

    施如蘭這一句有了點以往大家閨秀的溫婉來,許雙婉眼睛一閃,帶笑看向了她。

    京城變化太大了,昔日有多少舊日豪門貴族湮滅了下去,就有多少新貴冉冉升起,隨之開化的不僅僅是朝局,現在京城當中的姑娘,要比她們這些出自舊日官宦當中的姑娘要過得好多了,尤其皇後娘娘這些年發過兩次懿旨,旨意當中皆道了一句女子德才兼備是為賢,現在很多門府對女兒如珠似寶,盡心教養,因此養出了一些朝氣蓬勃,與她們氣息不一樣的小姑娘來。

    她們這些年紀要大一些的,說來,是溫婉柔順些,但其實是比她們活得膽怯多了。

    “您笑什麼?”施如蘭見她只笑不語,便問。

    “不知不覺當中,你我孩子都大了。”許雙婉沒多說,只挑了當中的一句道。

    如蘭現在跟她說話帶著敬語,這是因她們身份有別,要讓她們像過去一樣說話相處,說來,很難。

    她不是以前許家的那個許二姑娘,如蘭現也是名震天下的新藥王夫人,她們身上擔的責太重,那在紅塵中打滾出來的心思又深又沉,又因隔著身份,就是她們是一邊的人,那當中也是隔著天塹,輕易跨不到對方的心裡。

    “老了。”聞言,施如蘭失笑。

    “不是,是年紀漸長。”

    “是,是年紀漸長。”施如蘭更是失笑不已。

    “等過兩天,我這邊再穩兩天,你回去好好陪陪孩子和單小叔,要不,我心裡也過意不過去。”

    “誒,知道了。”施如蘭知道她不是客氣,就應了一聲。

    她這個婉姐姐,在外都道她除了運氣福氣好,嫁對了人,一切皆乏善可陳,坊間還有言她克父克母,是個沒有親緣的人,那些名門當中也會流出些說她小肚雞腸,是個連婆母都容不下假賢良之輩,欺世盜名之徒的閒言碎語來。

    而這些年侯府與藥王谷來往,許雙婉對藥王谷也是有求必應,體貼周到不已,沒有拿過一次架子,不太像是個名門貴婦,施如蘭再跟她見面,頭幾天甚至還為她擔憂,怕她太過於柔弱易折,遂也是對她言行當中再恭敬不過,也是不想在許雙婉這個有恩於她的人面前有絲毫不敬之處,輕慢了她……

    施如蘭在藥王谷見慣了生死,心冷如鐵,但對待她這個就是身居高位也還是藏著些善心的恩人,她的心思就不由柔軟了兩分,替藥王谷撐起了半邊天的鐵娘子在許雙婉面前甘願俯小做低,這也是許雙婉不知道的,但她想的也沒錯,她當是施如蘭顧念著身份和舊情對她恭敬順從,確也是如此。

    施如蘭在侯府呆了兩天,就離了侯府回單府了,宣仲安知道還是他妻子勸的人離去的,對她搖頭不已。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也不想說她了。

    過了幾天,這天半夜,宮裡來了人,把宣相叫進了宮裡。

    來報的內侍臨走前見了許雙婉,小聲跟她稟道:“稟相夫人,是那件事出來了。”

    他是皇後身邊的宮人,年紀不大,但做事穩重可靠,很得皇後的重用,許雙婉跟他也相熟,聞言看向了他。

    不等她問話,皇後身邊的這位任姓公公瞥了房裡的下人一眼,見她們在相夫人身邊的人眼神示意下知趣飛快退了下去,他又等了一陣,等腳步聲靜了,他又看了眼相夫人身邊的老人虞婆和荷娘一眼,才道:“娘娘讓我告知您一聲,人查到了,此人是珍妃身邊的一個假扮成宮女的男子,此人一臉女相,瞞天過海易容進了宮,還重施故技瞞過了內務府的搜身,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失,此事還是讓娘娘查了個水落石出。”

    許雙婉來不及驚訝,門邊就起了宣相身邊的人來請他的聲音,他就急急出去了。

    宣相看到他從後面趕上來,上轎之前冷眼瞥了這太監一眼,任宮宮欠著身連連鞠躬不停,等相爺的轎子起了,這才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上了小轎,跟在了其後。

    **

    寶絡先讓御林軍把工部的宣岳普捉進了宮中,請宣相是在後,畢竟宣相跟廣海宣家也曾是同宗之人,就是枝脈不和,宣岳普也算是宣相的堂弟,怎麼處決他,也得過問下宣相。

    宣仲安一進太極殿,迎上跪在太極殿當中還有著幾分冷靜的宣岳普的眼。

    宣岳普看起來還有點名門貴子的風范,即便是這個時候了身上還是帶著幾分不卑不亢,他一副自問問心無愧的樣子,宣仲安見此,搖了搖頭。

    “義兄,來了,坐。”寶絡看起來不像盛怒的樣子,臉色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有多差,宣仲安還沒請安,他就語氣平靜地先道了一句。

    “見過聖上。”

    “嗯,喜寶,給相爺搬椅子。”

    “是。”

    “謝聖上。”內侍搬來椅子,宣仲安掀袍坐下,抬頭拉了拉官服衣襟的領子。

    寶絡見狀,道了一句:“來得匆忙罷?”

    “嗯。”是匆忙了點,沒讓婉姬下床,官服都是下人幫著穿的,沒她的手順,這內衫別緊了些,有點拘了他的脖子。

    “打攪你們了?”

    “你嫂子覺淺。”

    “那就是怪朕了?”寶絡挑眉。

    “您以後還是盡量挑個好時候傳為臣的好,我看白日就不錯。”宣相接過茶,淡道。

    “哼哼。”寶絡哼笑了兩聲。

    君臣倆這廂自地地閒話家常,那廂跪著的宣岳普眼睛本來看著君臣坐著的那處地上,這時,他抬起了頭,看向了他那位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堂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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