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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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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3:0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二十九引 一見鍾情

  年顏不省人事,節南也不能這麼閃開,隨手拋出一隻酒壺,趁希姐兒讓身時,提足踢飛他手中的青銅短劍,身姿輕躍,接住短劍,人輕飄飄落進場中。

  因為動作太美,人人以為這是表演,鼓掌喝彩。

  希姐兒回頭,眯眼睨著節南,聽到掌聲,一邊顧盼頷首,一邊緩緩走近,壓低了聲,「你們究竟什麼人?」

  節南心笑,看來勾引是不可能了,回道,「算是和良姐姐有些交情。我剛聽說,希姐兒是良姐姐的——」海花樓,海月樓,是一家子吧!「妹妹?」

  舌尖慢慢舔過上唇,希姐兒媚眼送秋波,身姿妖嬈,「他只喜歡男人,可我男人女人都喜歡,怎能是姐妹呢?充其量,他救過我一命,後來又差點要了我的命,所以算是同行?」

  他突然旋身,劈下一劍,「不對,我恨那個男人!若不是他撿我回去,我怎會變成這副德行!」

  節南敢拿短劍撞長劍,抬手架住,暗道這人劍式雖是花架子,力氣卻不小。

  短劍速速抽出,在長劍落下前,人已旋出,用劍柄狠狠敲了他一記肩背,節南笑著,「我們把這種叫做養育之恩,救命之恩。」

  「誰要他救?!他既然救了,憑什麼讓我跟他走一樣的路?!」明明吃痛,希姐兒轉身過來時,面相卻妖媚不變,目光投向昏迷不醒的年顏,眼中儘是厭惡,「此人醜到連面紗都遮不住,而他竟為這麼個醜男人服了毒,算不算上天對他的報應?」

  節南一聽,什麼意思?良姐姐和年顏有那啥?今晚這是又要打九十九道雷了嗎?

  她皓腕柔轉,短劍出擊,注意花架子一定要漂亮,所以直擊化作銀蛇折行,中看不中用,「你弄錯了!」

  希姐兒聽到周圍又起一陣掌聲,心想雙人舞劍看來挺引人興致,於是也不急著叫人進來,「他能在海花樓放眼線,我當然也能在海月樓放我的人,他將一個容貌醜陋的男人引為知己,其他客都不接了,只為那男子徹夜留燈。但他不知,我海花樓不比他海煙巷的人脈差,神弓門和赤朱毒的消息一點不新鮮,甚至神弓門主早是海花樓的常客,我要拿到解藥簡直易如反掌……」

  對於後面那些話,節南聽得不太專心,只想如此倒也可以解釋良姐姐怎麼中赤朱毒的,不過——

  良姐姐和年顏?

  節南甩甩頭,順著希姐兒出劍的長臂,飛轉空中兩圈,無聲落地。

  那動作,漂亮得連希姐兒都看得呆了呆。

  節南卻有些打得興起了,落地後就反握短劍,招式恢復狠厲,往希姐兒脖子上橫過去,卻見他發呆,但抬起膝蓋,頂高了他的手臂,短劍這才打在長劍上。

  她作勢退開半步,氣笑,「小心啊你!舞個劍,別把自己的命丟了。」

  希姐兒的眼神有些迷離,忽問,「姑娘可曾許人?」

  啊?幹嘛?

  「我對姑娘一見鍾情。」

  啊啊?男姐兒們的感情真夠熾熱的!

  「你若也是衝著赤朱毒的解藥而來,只要你我做了夫妻,我就把它給你。」

  「不是。」真的假的且不管,節南不喜歡任何人用赤朱拿捏自己,「而且我不信你真有解藥。金利撻芳絕不會為了男色忘乎所以,解藥也不可能隨身帶,更不可能被你騙走都察覺不到。」

  處處是破綻。

  「金利門主從來不上我這兒,都是我去神弓門過夜。」希姐兒卻能補破綻,「解藥藏在她屋子下面的秘祠,供奉歷代神弓門主牌位,還有赤朱毒的解藥一瓶,共三顆。我知道盛文帝打算廢除神弓門,在旨意到達前一晚動得手,第二日金利撻芳就燒了秘祠,隨後失蹤。我一直在等她找上門來,結果等到的卻是那個醜男人。他先裝作客人來打聽,不知我已猜到他的目的,故意設局騙他半夜來偷藥,但讓他走脫。然後,你就來了。」

  見節南不說話,希姐兒再補一句,「我手中確確實實有一顆解藥。我沒全偷,因為覺得這樣玩法才刺激,橫豎又不是我中毒。我看醜男人不等他來,心急著動手,就猜是不是中毒的不止他,他只是被這個男人利用了而已。要說我們這一行,最悲慘的莫過於此。愛錯了人,還是活該,被人罵伎子最無情。」

  希姐兒神情中閃過自嘲,慢出一劍。

  節南卻讓一道雷擊頂!

  年顏是為了利用良姐姐的人脈找解藥,才對良姐姐下了赤朱,而他要在良姐姐來之前拿到解藥,所以通知了她。

  回頭看一眼躺倒在錦毯上的人,節南銀牙咬緊。

  她已經不知道了!

  年顏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做?當年他是不是真得為愛盲目,明知沉香換了藥,還端給了師父?可是,師父是知道那藥被換了的!然後年顏離開神弓門一年半,究竟幹嘛去了,恰好避過師父自絕的那一晚?

  這麼多疑問,卻只要一個假設就能解決——年顏遵從師父之命。

  就像彩燕一樣,在師父死後,仍執行著師父留給他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可能和她密切相關。

  因為出神,讓希姐兒那劍擦過右臂,頓時染紅一片衣袖。隨著幾聲驚呼,節南反射性架開希姐兒的長劍,氣勁令手中短劍劍光暴漲,身影快得化作一片白雲,剎那捲住希姐兒,令他整個人仰倒在地。

  待希姐兒終於看清眼前,但見節南弓步蹲在他身旁,一手捉著他的肩衣,另一手將短劍對準他的咽喉,那張靈秀逼人的粉顏這時冷若冰霜,殺氣森然。

  「雖然晚了些,敢問姑娘芳名?」越看她,越喜愛她!

  節南回了神,無語瞪著希姐兒。

  不是她小瞧她自己,但這種情形下,這位沒有叫護院把她和年顏扔出去,居然跟她說什麼一見鍾情,真得好似為她神魂顛倒,是有陰謀呢?還是有毛病呢?

  她還真希望是前者。

  畢竟能把海花樓弄得如此別緻,希姐兒應該是挺聰明的人,一見漂亮姑娘就變成蠢人,也太可惜了。

  再說,男姐兒喜歡的都是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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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3:1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一引 誰解風情

  節南往後仰倒,跌進一堆金繡銀繡的墊子裡,身後的人就到了她身前,隨著她一起倒下,一手托著她的頭,一手撐在她身側,壓著她。

  她望進他的眼,右手推抵他的胸膛,滿掌緋衣上繡著的相思花,笑紅了臉,「九公子啊,這麼花哨的衣服,你也好意思穿出——」

  王泮林墨眸深凝,描著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似要刻進骨子裡去,然後眸底浮起野火,促嘆一聲,俯頭吻她。感覺她身體一僵,就預見那隻了不得的左手要上來推他,看都不帶看,便捉下了她的左手,手指與之交握,反扣在他身後。直到她忘情得閉上那雙總是慧黠明睿的葉兒眼,他才閉了眼,憑感官全心全意捕捉她的唇。

  親吻從淺至深,聽節南不規律的呼吸聲變得短促,聽自己的心跳在耳中打成隆隆雷聲,熱血在體內奔騰,叫囂著更多,他睜眼迷離,目光所及儘是她的美。眉,眼,粉頰,他沿著親下去,然後埋進她的雪頸香肩,一口咬吮,感覺她倒吸一口氣,左手掙脫他的箝制,卻反而緊緊反扣了他的肩。他的右手就得了空,探到她的腰帶上,想要解開它,卻忽然停下所有的動作。

  蜻螭的劍氣,穿透特製的軟鞘,冰涼刺骨。

  王泮林重新撐起半邊身軀,頭垂在節南耳側,唇輕觸燒紅了耳垂,輕笑出聲,藏起自己失律的氣息,「小山為何老是在這種地方引誘我呢?我要是繼續,就是放浪形骸,我要是不繼續,就不是正常男人,實在兩難。」

  節南轉過頭來,眼裡明動如溪,緋紅的面頰比他的花衣顏色還嬌豔。

  王泮林每每賴皮討便宜之後,面對的總是節南又氣又惱,還不曾見過這般濯亮的容顏,讓他的眼不由也亮了起來,「小山你莫非是故意引誘我?」

  節南皺皺鼻子,唇色水潤瑰紅,神情柔裡透媚,笑得刁美,「你這人好沒意思,這樣的事還要動幾圈腦筋,分個誰勝誰負的,這麼不解風情?」

  王泮林看著這張漂亮的面孔,一時腦中空白。

  忽然,節南左袖一拋,掛在側邊的兩幅氈毯各斷了一根線,改垂到前面,同時她左掌使力,撐起上身,順勢將王泮林往旁邊一推,坐到了他身上,俯面頂額,幾乎唇貼唇。

  王泮林眸裡一魘,正想抓她再親。

  不料節南滑到他耳邊,張口吞吮他耳垂,感覺他的雙手猛地捉緊她的腰,甚至重重喘息了一聲。

  她馬上坐得端正,小舌頭磨過一顆顆貝齒,似乎不知自己多誘人,笑似惡魔,「九公子,像這樣才叫引誘呢。」

  王泮林全身彷彿被點了穴,兩眼卻彷彿要吞吃了眼前人,胸膛急劇起伏,手中捉住的細腰似乎隨時要化成小蛇遊走,以至於他不停收緊,直到看這姑娘皺眉叫了聲疼,才陡然放開。

  抬手打額,遮了自己的眼,另一隻手握成拳,王泮林長吸氣吐氣,「小妖精,下來!」

  他發誓,這姑娘要是不聽話,此地此刻就要變成洞房花燭夜了。

  然後,他感覺身上的重量消失,放下手,看節南抱膝坐在他身側,表情得逞的俏麗模樣,自己只能苦笑,「我為何喜歡上小山這麼聰明的姑娘呢?換個笨一點的,就乖乖讓我哄吃了。」

  節南想了想,神色一本正經,搖搖頭,「吃完之後呢?你要和那個笨姑娘過一輩子呢!你說什麼她都聽不懂,因為聽你說話要動腦子的。被你冷嘲熱諷,她也不知那是你親近的方式,反而苦惱自己被你嫌棄,所以你什麼都要一一解釋給她聽,要麼就是不解釋,漸漸你倆就沒話說了,雞同鴨講。你出去找紅顏知己,她在家幫你養孩子,你的孩子都向著她,覺得爹欺負娘……」

  王泮林難得睜圓了眼,看到災難的駭意,「小山,你不會變成那麼笨的吧?」

  太恐怖!雖然他知道大多數男人都是那麼過的,但他樂此不疲的,就是比腦力!

  節南無聲大笑,「不好說,不過我儘量跟上你的腳步,實在不行就打你一頓,逼得你招架,你就失憶了,咱們再重新來過。以你異於常人的眼光,一直把我看成兔子,所以吸引你也不會太難。」

  王泮林笑得愉快極了,望著節南的目光深深,「好。」

  節南驚覺自己好似許了承諾,清咳一聲,挑高細眉,「好什麼好?一看你就是當了逃兵,沒參加州考便跑出來了,只能等上三年再——」

  雖從趙琦的戲言開始,但知王泮林要參加科考之時,她也和自己做了一個約定。和過去做個了結,等這人金榜題名時,就把自己的未來和他綁在一起,從頭開始來過。至於這人何時考上都沒關係,她不怕等。

  但王泮林卻不等節南說完,「考完了,接下來要等開春後的省試,五哥說我可以休息一兩個月。」

  節南如今知道,王泮林之前讀書那麼勤,還有王五幫他挑書送書,都是在備考。

  聽到王五說能休息一兩個月,她立覺王泮林扯謊,「五公子對你的學業可以說是步步緊逼,我都看在眼裡呢,能讓你休息一兩個月?」省試才是大考,州試小試牛刀罷了。

  「你五哥他如今沒工夫管我,美人在側。」王泮林強調王五也是節南的五哥。

  節南卻讓王泮林這話提了醒,「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幫舒姑娘脫了官籍,故意透露消息給她,讓她在萬德樓和五——五哥重逢。你早知她對五哥傾慕,故意把她接來,分五哥的心,讓他少佈置你功課?」

  「我怎會為了功課算計自家兄弟,雖說五哥教書實在太死板。」後半句露出破綻,王泮林也不以為意,笑道,「若是夫唱婦隨,我自不會多管閒事,但劉氏嫌棄五哥之極,舒氏傾慕五哥而有緣無份,讓人如何看得過眼。小山你不也推了一把,把那姑娘送到了五哥身邊?」

  節南曾問舒風華願不願意住她家,但她指的是她乾娘家,自然而然就把舒風華安排進乾娘原本的居園中。

  所以,這二人聯手,誰與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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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3:2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二引 三人一局

  掛毯搖晃,燭火搖晃,對影成雙,濃情相依也好,淺語談笑也罷,雙心只有一意。

  「你倆要是卿卿我我好了,就請出來吧,還有人等著救命。」良姐姐的聲音聽上去遙遠。

  王泮林起身,為節南單手抬了掛毯,行為好不君子,開口卻露出刁賴,「這麼片刻工夫,拉個小手親個小嘴都不夠,如何能好?」

  節南還是有些姑娘家的自覺的,挑眉斜王泮林一眼,面頰緋色淡返,匆匆走出去為年顏把脈。她雖不會治病,但練武之人多少懂一點。

  良姐姐見節南蹙眉,神情就有些不好看,「如何?」

  王泮林沒隨節南過去,就著方磚柱子坐下,「良姐姐與這位當真是知己?」

  良姐姐垂眸望著年顏那張臉,彷彿在看一件精緻的寶物,「我知你們看他長相醜怪,只是我們這一行看多漂亮面孔,已經疲累了。這人,其實和我很像,一直一個人,囚禁著自己,也找不到同行的夥伴……說了你們也不懂。」

  節南和王泮林互看一眼,異口同聲,「懂。」

  良姐姐見狀,「也是,你倆也非常人,正好湊一對。」

  王泮林眯眼,撇笑,「這說法不好,不是正好湊一對,是天生一對。」

  節南撲哧,嘖嘖搖頭,「良姐姐,他沒臉沒皮,我卻是要面子的,我還沒和他湊一對,至於是不是天生的一對,就要等湊成一對才知道。」

  王泮林也搖頭,「小山,你這人太直率了,就算是真話,但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才能幫到別人。良姐姐在尋求勇氣,如此而已。」

  「聽不懂。」節南眨眨眼,但對良姐姐道,「年顏暫無性命之憂,只是他中了陰寒的內家氣勁,若不逼出,等到經脈俱損就沒得救了。不過你放心,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他,等他一醒,就會幫他逼出寒氣,他死不了。」

  良姐姐鬆口氣,終於能坐下來。

  節南一看,乾脆也坐了,「正好,請問良姐姐怎麼認識年顏的?」決心不管這兩人究竟是何種知己了。

  「四五年前,海煙巷還在這裡的時候,這人來向我打聽一件事。我那時和所有人一樣,拿他醜顏說笑,沒把他當回事。他就說同我比琴棋書畫……」似乎陷入往日的回憶中,不愛笑的良姐姐竟微微笑起,欽佩嘆道,「竟是樣樣比我強。」

  節南對上王泮林的視線,無聲吐字,「幹嘛?」

  王泮林就道,「良姐姐大概不知,教小山和年顏的人是無所不通的曠古奇才,小山的棋藝就深藏不露,大概已經沒有敵手了,幾乎不再下棋盤。」

  節南正好誇誇尊師,「師父他確實通曉很多東西,我只學了他兩三樣本事,至於琴棋書畫這些,師父從不藏私,只要有人想學,他就會傾囊相授。我不是沒敵手,只不喜歡下棋盤罷了,太規矩。年顏——」也想起了過去,不禁好笑,「還真是比我們學得都好,不過從來不在人前露一手,我們猜他大概不好意思。」

  年顏與琴棋書畫,就像和眼前這位美男子一樣,乍眼看上去,無法協調的搭配。可是,回憶讓節南記了起來,她和小柒躲在樹上,偷聽年顏習琴,一寸短的美妙時光。

  她和小柒雖然總笑年顏醜,可是如果有人敢笑年顏醜,她倆就會同仇敵愾。儘管金利沉香性子實在不敢讓人恭維,曾欺負過小柒,然而真正讓她們仇視金利沉香,正是年顏喜歡金利沉香以後。她和小柒替年顏不值,誰不能喜歡,喜歡誰不能,偏偏喜歡膚淺又笑他醜的金利沉香,讓她們無法接受。

  「年顏向良姐姐打聽何事?」王泮林見節南有點發呆,自覺開始發揮幫腦的作用。

  將和年顏的關係說得模糊不清的良姐姐,這回乾脆不答了,「他的事,你還是問他得好。而我只答應配合你日夜兼程的要求,十日水路用了六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節南迴神,「良姐姐仍視年顏知己,即使他可能對你下了赤朱毒,利用你找出解藥?」

  這不是挑撥,而是事實,也是疑問。

  節南想找出答案。

  「不是可能,赤朱毒確實是他下的。」良姐姐夜海的眸子裡無波,「不過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並不知自己中毒。當時我們裝不認識對方,並非因為你,而因為我和他一直都是暗中來往。除了第一次會面,後來他皆掩藏真面目,十分小心。」

  節南沉吟。

  王泮林道,「小山,他很可能在執行秘密任務,不能暴露行蹤。」

  節南點點頭,「照他的說法,金利母女已死,神弓門也廢了,所以我和他恩怨兩清了。但他告訴我希姐兒有解藥,讓我想辦法搶在良姐姐之前拿到手。」

  王泮林回應得很快,「所以,他是為了你才利用良姐姐,哪怕解藥只有一顆。」

  兩人一東一西,中間隔著一片棋盤,卻是聯手棋,對手是良姐姐。

  良姐姐當然不敵,「他答應我,只要我弄到解藥,就會告訴我妹妹的下落。」

  「妹妹?」節南感覺抓到了什麼。

  「是,我和我妹妹差了八歲,我們的娘是——」良姐姐稍頓,以一種涼冷的,習慣性的語氣道,「是海煙巷旁邊一個窮洗衣女,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春日裡遇到出來遊樂的男子,傻乎乎被騙,就有了我。然後,上了一回當還不夠,又被人騙了一回,生下妹妹就瘋了,也不知去了哪裡。有一日我出去討羊奶,回家卻發現妹妹讓人抱走了。這些年我為了找她,不惜一切爬上了良姐姐的位子,所以就算年顏要我的命,我也不在乎,只要能在死之前看我妹妹一眼就好。」

  「你妹妹在繈褓之中就被人抱走,你就算見到了,又如何辨別?」王泮林問。

  「妹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娃娃,臉上身上毫無瑕疵,除了足底的胎記,像——」

  「一朵青色的蓮花。」節南脫口而出。

  「你怎能知道?」良姐姐驚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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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3:4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三引 天誅地滅

  小柒是良姐姐的妹妹?!

  良姐姐驚訝得坐不住,節南又何嘗不驚訝。

  她五歲拜師,就知道小柒是師父撿來的孩子,但師父從來不曾說過從哪兒撿的,小柒則從小就神經大條,也從來不問。小柒越長越美,沉魚落雁都不為過的時候,她倒是想過,也許小柒身世不一般。

  良姐姐大概想不到,把他海月樓樓板打出一個洞來的柒小柒,就是他的親妹妹。他想在死之前看一眼妹妹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你怎能知道?」良姐姐再問一遍,這回急切。

  節南卻看和自己坐隔三丈遠的王泮林,輪到他下棋了,他比她會扯。而別看她挺聰明的,卻不太擅長做急中生智這樣的事,喜歡在時間充裕的條件下充分動腦。

  當然,打架除外,絕對劍比腦快。

  王泮林嘴角勾一抹淡笑,「也是該醒了。」

  同時,有人道,「別說。」

  節南立刻回頭,見年顏已經睜開了眼,禁不住嘆口氣。

  她來這座城,本意想要徹底解決她和金利母女,以及神弓門之間的恩怨,豈料從一個小旋流,被捲入大旋流中,以為的真相都只是表像,不知該用何種態度來對待這位實質上的師兄。

  然而,她卻知道,年顏也許是唯一的,通往真相的門鑰。

  良姐姐的心情卻與節南截然不同,眼中沉靜的夜海終於翻起波濤,「你到現在仍不信我?我說過——」

  「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但信不信卻在我。我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信你若真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你不會把解藥給我,因為你想和你妹妹一起生活,你會要求更多。阿良,你我太像,都是善於說謊,戴偽面具活著的人,只有事到臨頭才會顯露真心。如同你在良姐姐這個位置穩坐十年,靠得可不是信用。」年顏撐坐起來,吃力遲緩的樣子讓節南懷疑自己診錯了脈。

  「我先幫你療傷。」節南想要上前。

  「不,等我把話說完。」年顏抬手,隔空阻攔,但靠上了磚柱,眼珠子定看王泮林的方向,「你若待桑節南真心,就要比她狠心,該決斷時千萬不要容情,一切皆以她為先。別看她這樣,其實和小柒一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

  孩子?他比她大了幾歲?

  節南想要嗤之以鼻,眼裡卻是一熱,心中捲起莫名的悲愴。

  「她為我而生,我為她而死,絕不會讓她比我先走一步。」王泮林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清冷,卻似鑿斧,將那麼簡單一句話鑿成誓言,不容置疑。

  「很好。」所以,年顏也不會質疑。

  良姐姐默然垂眼,緩緩道,「在你心裡,我終究比不得她們重要……」嘴角卻一點點翹了起來,手伸進袖中,「這樣也好,對你絕情,我就能心安理得。」

  節南看在眼裡,以為良姐姐要出什麼暗器之類的,動作極快,旋身站到年顏面前。

  真是,做人簡單點,像她一樣,愛恨分明,不行嗎?

  搞那麼複雜!

  良姐姐手掌一攤,沒有暗器,只有一隻藥瓶。

  和希姐兒方才拿出來的,一模一樣的藥瓶。

  「一個八歲的孤兒,要養活剛剛出生的妹妹,還有他自己——」輕掂藥瓶,良姐姐面色涼白,「即便當上良姐姐這麼些年,卻無一日不技癢,已經變成了病。所以,偷這麼個小東西,並不是太難。」

  王泮林坐著沒動,不擔心打起來,只擔心打不起來,但那隻瓷瓶還真是大麻煩,「小山莫衝動。」

  年顏似乎呼吸不暢,一連換了幾口氣,才說得了話,「阿良走到今日實屬不易,本來就無需對我心軟。我此生能交上你這個朋友,談天說地,鬥琴鬥棋,已經滿足。」

  良姐姐突然收緊了手,眼底浮光,聲音也收了緊,「原來你也會花言巧語,只是還不如不說,因為我最聽不得這等虛偽的話,恨不得爛掉自己的耳朵,再也不用聽進去,噁心了自己。」

  說到這兒,良姐姐打開藥瓶,倒出那顆解藥,手移到地爐旁,「說,我妹妹在哪兒?否則,你拼了命保護的師妹難逃一死,而我中的只是赤朱,運氣不好,都能比她多活幾年,更何況運氣好的話,看得到自己年老色衰的那一日。」

  原本明暖的屋子,怨氣,怒氣,恨意,情意,泛黃的愉快記憶,新鮮的殘酷現實,一時亂竄,但沒有王泮林和節南什麼事,兩人相對,心卻合一,皆安之若素。

  節南再次坐了下來,在年顏下首,就像很久以前,叫著他年哥哥,等他拿小點心給她和小柒的時候。

  「年顏,是時候告訴我了。」但她已經喊不出那一聲年哥哥。

  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遠不能恢復如初。

  年顏沒看良姐姐,彷彿根本不在意那顆藥丸,但對節南點點頭。他的神情仍呆板,永遠缺乏生氣的一張臉,令世上多數人卻步,他自己又將願意親近他的人推遠,因此孤獨無盡。

  有一瞬間,節南感覺年顏身上有師父的影子,但年顏開始說話了,所以她沒能捉緊,如同心中剛剛溜過去的一絲悲愴,想不起那是不祥。

  「我是柒珍的大弟子。」

  第一句話,就轟得節南腦子裡嗡嗡作響。

  年顏卻不給節南發問的機會,「師父蜻螭劍主之名正盛的時候,很多人想拜他門下,他只好說不收徒,故而不曾提及我。沒多久,師父突然退隱江湖,加入神弓門,並無意帶我,是我自作主張,瞞著師父成為神弓門弟子,師父雖然答應我留在門裡,卻還是不說師徒關係,讓我自己闖。因此隱弓堂吸收師父,也不知此事。」

  「所以,師父其實是隱弓堂的人。」驚到極限,突然心靜,節南的腦袋開始正常運轉。

  「是,因為師父對神弓門期望太高,但無力改變,又以為隱弓堂是一群滿懷正義,想要改變亂世,為天下人爭取太平的同道中人。」年顏說到這兒,居然還笑了笑。

  無奈,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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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四引 死得其所

  節南抬頭看看對面的王泮林,「像你。」

  屋裡氣氛冷凝,唯有他周身暖光,令她望著就覺心暖。

  世態炎涼,她幸運,終遇到他。

  王泮林笑意深深,「像過去的你和我。」又補充,「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既然能湊成一群,總歸相類。不過,人會變,群也會變,想不開的,非要死抱著一團不變,就變成內鬥。」

  年顏居然答王泮林一聲不錯,再轉對節南說道,「師父特別寵你,正因你像他年輕時候,心比天高,不知深淺,但又比他狡猾,比他睿智,感情喜惡分明,下得了決斷,不似他顧忌多多,最終變成了作繭自縛。」

  節南無法當做恭維,但哼一聲,「沉香那時提起隱弓堂,看你吃驚的神情實在不像裝的——」但一想,年顏若背負著師父的秘密,都不知道對她和小柒撒了多少謊,於是撇撇嘴,「你言歸正傳吧。」

  年顏本來就不打算多誇她,「隱弓堂原是神弓門的執法堂,這是他們起初接近師父時的說法。師父查實確有此事,故而對他們還頗為信任。隱弓堂並未急著拉師父入夥,只請師父做了幾件他一直想做的事,由隱弓堂輔助,當然都做成了。師父很高興,感覺自己終於找到同伴。隱弓堂也確實很有耐心,只讓師父重振日漸式微的神弓門,並鼓勵他爭門主位。」

  節南的又一個迷惑解開,怪不得師父那麼執著要當門主,「這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年顏未答,「直到韓唐到了北燎,師父欣賞他的才華和理想,覺得志同道合,就將他推薦給隱弓堂。那年正值大今開始露出獠牙,隱弓堂比任何時候都迫切,想要趁亂撈好處,這才曝露了它背後真正的主人。」

  「魑離部落。」節南說著,瞥良姐姐一眼。

  良姐姐聽得好不專心,畢竟可以給海煙巷的秘聞閣再添一件大秘密,本能驅使。

  「師父和韓唐還去了一趟魑離,但回來後就心事重重,再不像以往那麼熱衷和金利撻芳鬥了。師父對我說,魑離首領雖有宏圖大志,可是對漢民有極重的偏見,彪悍又不開化,仍以奴隸為財富的象徵,十分野蠻的等級分層。」

  王泮林問道,「神弓門的祖師爺原是漢人,若魑離排斥漢民,為何不排斥隱弓堂?」

  他才問完,就看節南皺皺鼻子,知道她腦瓜裡想什麼,笑著解釋,「坐船無聊,就聽良姐姐說了些神弓門創立之初的事。」

  良姐姐哼了哼,不語。即便有聽故事的本能,內心卻無比煎熬。

  年顏的視線飛快往良姐姐那裡掃過,語氣波瀾不興,「因為隱弓堂堂主是魑離人,隱弓堂在魑離也並非是見不得光的暗司,是地位極高的聖山祭司,在魑離人人敬畏,只在魑離之外以隱弓堂的名義走動而已。」

  王泮林點頭表示明白了,作個繼續說的手勢。

  「師父告訴我他決定不再為隱弓堂做事,也不再想爭門主,可是不知為何又答應了比武。師父從來沒有多說過隱弓堂的事,我也不好隨意問他。到了比武那日,沉香換藥,師父一聞就知道了,結果當著我的面立刻喝下散功湯,並讓我假裝知情,去向金利撻芳請功,藉機離開總堂,去幫他做幾件事。」

  年顏見節南半點不驚,「你已經知道師父是故意喝下藥的?」

  「前些日子在親王府碰到韓唐,他說起師父是隱弓堂的人,並有意帶神弓門投靠魑離。我想他沒必要騙我,卻也讓我越發懷疑師父輸得太容易。當晚,我喝了散功湯,找金利撻芳比試了一下,哪知她不堪一擊,才確信自己不會猜錯。師父是故意輸給金利撻芳的,而且不僅如此,師父——」節南長吁一口氣,「師父自絕,真是自絕,不是金利母女逼的,而是師父設了計。」

  年顏的神情終於變化,苦醜的,白眼珠子裡一層水光,卻被他用袖子狠狠擦乾,「至少你那時就在師父身邊,而我全不知情,連最後一面都沒趕上。」

  節南張張口,卻又抿緊了。

  王泮林張張口,想怪這姑娘待自己太狠,找人報仇還敢服什麼散功湯,出口卻變成了問年顏,「令師讓你做什麼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

  年顏突然對節南目露不忿,哪怕只是轉瞬之間。

  節南看得很清楚,但她從來也不是逃避的性格,直面相對,「師父讓你做的事,和我有關。」

  年顏那張臉重新板冷,「師父讓我查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身世。」

  節南沒想到,反應卻快,「我娘?」

  年顏點一下頭。

  「你查到是誰了?」節南想得是,為何師父這麼做。

  良姐姐驚聲,「你向我打聽的那個人,莫非是六姑娘的娘親?」

  年顏不答,只道,「師父讓我做得第二件事,就是到大王嶺救一個人。」

  年顏成功轉移了節南的注意力,她道,「趙大將軍的侄子,本該到鳳來縣的新任縣官。」

  「你確實聰明。」這位小師妹不知道,他曾多眼紅師父偏心,直到他與她比劍,小他十歲的丫頭輕鬆打掉了他的劍,他才心服口服。

  如今,桑節南的劍術已如師父期望的那般,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只是我到的時候,那位縣令僅剩半口氣,只來得及說三個字。」年顏一字一頓,「桑——大——天。」

  節南的心猛地一沉,雙眼立刻起火,跳了起來,「胡說!」

  王泮林聲音及時到,「小山稍安勿躁,很可能是兇手惡意引導。」

  年顏看看王泮林,微一點頭,「我立刻趕到桑家,整個桑府大火熊熊。我雖然沒能見到師父的最後一面,卻見到了你爹最後一面。」

  節南手握成拳,「我爹……說什麼了?」

  「他交給我一幅畫,讓我轉交給你。那時師父還未出事,我就把東西交給了他,他說他自會處置。還有,你爹讓我轉告你,不用替他報仇,他壞事做多了,死得其所。」

  節南憤怒到迸淚,大叫一聲,「我讓他少欺負鄉里,他從來不肯承認!死得這麼冤,卻說死得其所,臭老頭有病吧!」

  氣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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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五引 大王鳳凰

  「小山,坐到我這兒來。」王泮林真怕某人秘密還沒說完,就被蜻螭幹掉。

  節南深吸一口氣,長吐一口氣,沒真的坐過去。她知道,王泮林提醒她冷靜呢。

  「我爹可有說那幅畫是從哪裡來的?」這才是關鍵——究竟誰是兇手。

  年顏看王泮林的視線調回來,看向節南,嘴角似乎翹了翹,像笑,又不像笑,「你明知——」聲音突沉,「那畫,是你爹帶人劫殺了趙縣令,搶的。」

  節南閉了閉眼,再睜開,卻閃耀明輝,「可我爹是聽人指使。就像師父一樣,不得不為之。那人才是真正的十惡不赦,也是害死師父和我爹的真兇。年顏,你再避而不答也沒有用,因為我已知那人是誰。」

  王泮林站了起來,走向節南,「小山。」

  節南抬手,示意王泮林止步,緊緊盯著年顏,「是生我的那個人。」

  年顏這回沒避開,「是。隱弓堂現任堂主,前任聖山大祭司,魑離王的胞妹,魑離公主的姑母,正是生你的那個人。」如果節南不會喊那人娘親,他自然也不會給那人過多尊重。

  節南竟然哈笑,「她頭銜還真多。」

  良姐姐倒抽了口氣。

  節南看在眼裡,「良姐姐似乎還知道她別的頭銜?」

  良姐姐拐一眼年顏,見他搖搖頭,竟就說不出來了,同時暗讚這姑娘的敏銳。

  「你不說也無妨,我去一趟魑離就會水落石出。」等了這麼久,今晚也撥開了一大半的烏雲!

  她桑節南可不是笨瓜,有的是耐性,今年才二十出頭,而且絕不會早死,比那個生她的女人耗得起!

  「想來那人已不在魑離,不然何需向良姐姐打聽下落。」王泮林雖然沒再往前走,但也沒有坐回去。

  淺緋衣相思花,靜靜待在心愛的姑娘讓她待在的地方,足下一寸不移,墨眼似星辰,只繞著月中兔。

  節南轉向年顏,「我不明白,還有隱瞞我的必要麼?」

  年顏不說話。

  良姐姐說話,「因為他不想看你們母女成仇……」

  節南冷笑,「發生了這麼多事,難道還能一笑泯——」

  終於明白韓唐說「一笑泯恩仇」的自信從哪兒來的了。如果生她的人害死了她的爹,她還能手刃仇人嗎?若不想讓人罵骨肉相殘,一笑泯恩仇或許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但是,這種讓韓唐操控了自己的感覺,光是腦子裡盤一圈,就叫她很不爽!

  年顏打斷,「不,阿良你錯了,這不是我隱瞞她的原因。」

  節南眼睛亮了亮,不由學了小柒的疊詞說話,「沒錯,沒錯,已經成仇。」從未見過面的生母,和寵她上天的親爹,她似乎不用選。

  年顏的眼珠子定白,「是謹遵師父之命,不讓你去送死。」

  節南從來無畏,聞言撇笑,「我雖惜命,卻也絕不怕死。」

  「惜命?」年顏好似聽了什麼笑話,「橫衝直撞,當自己有九條命,光是迷沙群島水域就夠你死上兩回了。」

  節南頓悟,「是你把我放到浮板上去的。」

  年顏雙唇抿一線,沉默了下去,大概本不想說這件事的。他並不想以此博取感激,改觀,或同情,更無意在這些真相面前,和誰來一場抱頭痛哭。

  不像剛出生就被師父抱回來,受大家喜愛的小柒,也不像出身富裕,被霸爹寵壞,但還是很討人喜歡的節南,年顏父母健在,卻因為厭惡他的長相,從不對他多看一眼,任他被兄弟姐妹們嘲笑,被族人們鄙嫌棄,但要派他用處時,又厚著臉皮,不顧他生死,搜刮盡了才罷手。

  正因如此,他才拚命守護所有愛過他的人。

  所謂的所有人,五個手指就能數完了。

  沒用異樣目光看過他一眼的師父,自小就愛黏著他的小柒,嘴硬心軟卻最夠義氣的節南,三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他願為其中任何一個拋開生死。

  而沉香——

  金利沉香其實是個可憐的女孩,表面好強,被她母親期望得太多,強撐著一副聰明,愛她的人太少,恨她的人太多。也許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她曾很喜歡跟在他身後,卻不能像小柒那麼光明正大,總偷偷跟著,只因他幫過她一回。她被教習罵繡花枕頭的時候,他將天牛放進教習的脖頸裡,嚇得教習掉進湖裡,然後她認真地發誓,她將來要嫁給他,因為他是對她最好的人,並讓他發誓答應娶她。

  所以,他一直等著,哪怕看她漸行漸遠,他卻立在原地,忠守誓言,任節南和小柒罵他氣他惱他恨他沒出息。沉香已經不會回頭,他心裡很清楚,但他只是單純喜歡這個變壞了的姑娘而已。愛他的人太少,他想愛的人很多,既然多不稀罕,分沉香一些,有什麼呢?那姑娘再壞,也曾給過他一份真心,在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的基礎上,他將真心給誰,都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跟誰交待。

  最後就是阿良了,此生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摯友。然而,他從不這麼說,因為和節南他們不同,他終究會虧欠這人,違背他的本意,無法守護到底,只能——

  「你究竟還做過些什麼?」節南打斷了年顏的沉思。

  年顏搖搖頭,「沒有了。」他為她做過什麼,完全不重要,說漏一件已經太多,「師父雖然讓我查你的身世,卻沒打算做什麼,反而說虎毒不食子,若你娘真是隱弓堂堂主的話。」

  節南哼笑,「這可不好說。」

  「師父那年保護北燎商隊到北都,遇到一個算命的婦人,告訴他大王山上生鳳凰,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年顏這晚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師父從魑離回來後,才想起這件往事,覺得那婦人很可能就是你娘假扮。不然,你以為那麼巧,師父能去一個默默無名的小縣城,正好收到你這個徒弟?」

  「……師父後悔了?收我為徒,教我技藝,卻原來是養虎為患。」這比她知道韓唐改投魑離,那種引狼入室的感覺,更糟糕。

  隱弓堂堂主!聖山大祭司!魑離王之妹!離妃的姑母!

  她桑節南竟是那樣一個人的女兒?

  老天還真偏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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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4:2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六引 人無完人

  節南也終於知道,因為那樣一個人,韓唐才一再容忍她的放肆,甚至承諾只要她想,他就能帶她走上魑離權力的最高層。

  不是韓唐做得到,而是他背後那個人,生她的那個人,做得到。

  節南想提出質疑,自己那位土俗的霸王爹怎麼可能讓那樣一個人願意以身相許,還為他生孩子?

  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師父死了,爹死了,神弓門完了,隱弓堂已經浮出水面,碎片一般的事實全拼接了起來,只差最後一片。

  把那樣一個人填進去,竟是天衣無縫。

  再多質疑,也抵不過心裡的無力感。節南知道,年顏說得每個字,肯定千真萬確。因為年顏是石頭性子,不會玩笑,不會浮誇,任何不確定都會化為沉默,一旦開口,就是真相。

  如同他說他喜歡沉香,她和小柒都不能質疑。一個真正的漢子,頂天立地,心如磐石,堅不可摧。所以,儘管她們怒斥他的背叛,但心底最深處,不約而同,都存著一份信任,甚至像個孩子一樣,還在依賴他,將失去師父的痛苦發洩到他身上。

  她是那人的女兒,對年顏和小柒而言,她就仇人之女,那她一直以來的信念,想要和小柒相依為命的信念,想要踏踏實實做些好事的信念,要崩塌了嗎?

  「當然不是。」年顏聽到節南說養虎為患,語氣立刻嚴厲,「如果師父那麼想,還會把蜻螭交給你?桑節南,你不要在這時候耍小性子!從現在起,你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沒工夫傷感你自己的身世。我曾經恨我爹娘為何把我生得這麼醜陋,但看他們都厭惡我這張臉,反而覺得他們可憐。我有什麼錯,你有什麼錯,誰也不能選擇娘胎,你老說你絕對不會像你爹,今後再多一個你不想與之相像的人而已。」

  王泮林聲音清朗,「不愧是大師兄,平時誰敢教訓小山!」

  「讓你守護她,不是讓你怕她,慣她的人已經夠多了。」年顏歪了歪嘴角。

  節南不由抗議,「哪裡多了?!不就我爹和師父嘛!」眼角餘光瞄一下王泮林,想了想,這人沒慣過她,是她慣著他才對。

  年顏懶得跟她爭,「師父說,那人不會容忍自己有弱點。」

  節南自小就很獨立,只是突如其來又出乎意料的身世說,讓她一時迷惘了,但聽年顏方才一席話,心態已擺得很正,既然沒法選擇娘胎,相信自己就是。

  「所以,為了讓我這個弱點消失,她幫我找了師父——」伶俐天生,不對,她爹和師父教得好,節南挑起眉,「我會不會太高看自己,畢竟她生下我就走了,怎麼算得上弱點?」

  「即便她可以無視你,她的敵人不會無視你,若抓了你要挾她,她不救就落個冷血無情的名聲,救你又要犧牲她的利益,怎麼都討不到好。」今晚,王泮林下得是快棋,總比節南快一步。

  節南甘願得很,乖乖道聲也是。

  「師父還告訴我,那人大概沒想到你真的天資聰穎,在魑離會面時對你表示了很大的興趣。後來我查實那人和你的關係,師父才確定那人有意和你相認。」

  「想利用我麼?」節南一笑即隱,「師父自絕前對金利撻芳說廢了我的右手也無妨,只要留我一條命,又囑咐我不要報仇,難道真正的含意竟是讓那人不再對我感興趣?」

  「這我可不知道。」年顏當時遠在江南。

  王泮林兩邊幫著動腦,「以你師父的本事,應該料得到你會就此隱藏實力,想辦法離開神弓門總堂,暫時從那人視線中沉寂,給你時間拼出大部分真相,把壞毛病去去掉,找些厲害的幫手,最終有實力對抗神弓門。他大概還料到了天下的時局要變,隱弓堂肯定要露真形,這時再由年顏助你瞭解你的身世。」

  節南瞪眼珠子。

  良姐姐居然點了點頭,「這才是柒珍,只用了十年就讓神弓門重獲重用,風光無限,讓人唏噓後來那些一敗塗地太詭異,現在真相大白,人雖離世,卻能佈局到今日這個地步,不見其人,也領略其絕世風采。」

  說起佈局,節南忽然想到彩燕負責保護畢正,也是師父佈置的任務,「師父——本就是奇人。」

  「無人知道他的來歷,師從何人,甚至真名。要不是你們說到他是蜻螭劍主,我根本猜不到突然出現將江湖鬧了個底朝天又突然消失的蜻螭劍主,竟與神弓門柒長老是同一個人。」良姐姐太感慨了,一時忘了他自己的事。

  冷凝的氣氛似乎開始融暖,兩把銀鉤交叉在良姐姐的脖前,剎那將暖意屏退。

  節南沒注意年顏怎麼到良姐姐身後的。

  王泮林瞧見了,但他沒有示警的理由。

  年顏不動手,他也會動手。

  今晚年顏說得所有秘密和真相,他並無半點關心,哪怕得知節南生母的身份。

  從良姐姐拿出解藥瓶子開始,他幾乎全副心神都在良姐姐的那隻手,藉著走向節南的機會,這時只要一拔唐刀,砍下良姐姐腦袋就在眨眼之間。

  良姐姐以為唐刀是一件配飾,任他帶進了海花樓。

  而這時年顏得手,他雙眼仍一瞬不瞬,背後唐刀點地,手已經握住刀柄,以防知己之情影響年顏判斷,他就會立刻補刀,且直取良姐姐性命。

  他冒不起那顆解藥落進地爐的風險。

  銀鉤寒光沉在良姐姐眼底,憤怒翻騰,神情冷若冰霜,「年顏,你太讓我失望了。」

  年顏面色鐵青,「把解藥給我,我就放開你,並告知你妹妹的下落。」

  良姐姐沒說話。

  年顏銀鉤往兩邊一拉,緊緊貼上良姐姐的脖頸,「阿良,現在不守信用的人是你。」

  良姐姐幽幽嘆道,「是,我怕死,因為像我們這樣的人,本來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賤種——」

  年顏不等良姐姐說完,一道銀鉤紮進他肩膀,「你想清楚,到底把解藥拿出來,還能靠月服藥活很多年,還是這會兒就下去見閻王。阿良,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我數到三——」

  今晚,都得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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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七引 傷秋去也

  良姐姐吃痛,只是讓銀鉤紮出的傷口,遠不如年顏在他心裡劃出的傷口。

  可笑的是,他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心了。

  這麼多年下來,他對所謂的情愛早已無感,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陪他們遊戲人間,身體自己就能動,無心無感,理智超脫於軀殼之上,彷彿旁觀者看自己無望的人生一點點沉進爛泥裡。

  年顏是他摯友,知己,唯一的朋友。

  他知道多數人怎麼看,和希姐兒一樣,都以為是一段齷齪不堪的關係。

  但他無意多說,越說越不清楚,最終什麼也不會改變。人們的看法,他和年顏的交情,都不會改變,所以何必費唇舌。

  可是,當他那麼篤定他和年顏的情誼不會變,年顏的銀鉤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固然他能明白年顏這麼做的理由,如同他做得一切都是為了和妹妹重逢,年顏一心守護他的師妹們,獨自背負著對師父的承諾,上刀山下火海,卻還要承受師妹們的誤解,只因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姑娘,但他以為他們之間至少不會這麼快就走到了決絕。

  那位了不得的桑六姑娘,他見過她的厲害,很難想像這樣的女子還需要年顏暗中保護,但今夜他看得很明白了。這姑娘依賴年顏,興許她自己都不知覺,但在年顏面前,威風凜凜的兔幫幫主就是個任性的小女孩。

  這屋裡的人,包括那位看起來如清遠悠雲的兔幫幫腦,必然都有說不得的傷痛,不會輕易流露情感,偏偏內心熾烈如旭日,不能被常人理解,只看到他們不普通的執著,歸為怪人一類。

  真不錯,難得遇到一屋子同類——

  「三!」

  良姐姐聽到年顏數到了三,突然一笑。

  節南呆了呆,良姐姐不愛笑,淺笑也幾乎和不笑沒區別,卻原來他笑起來才是真國色,無光的夜海一旦藏起悲涼,那張面顏絕美,動人心魄。

  「六姑娘,對不住——」握著藥的手張開。

  這節骨眼上,節南竟在想小柒和良姐姐肯定是一家子,眼睜睜看良姐姐要毀去解藥,卻什麼都沒做,也來不及做。

  節南沒動,王泮林動了。

  他時刻準備著,根本不會遲疑。

  如眉的唐刀,和主人一般峻拔的刀身,揮出一道暴長的芒光,連帶森森殺氣,無聲咆哮著,去撕裂良姐姐的命。

  良姐姐閉上了眼,卻聽節南驚呼一聲——

  「不要!」

  良姐姐渾身一顫,莫名的恐懼襲捲了心頭,陡然睜開眼,不見銀鉤,不見刀光,但見年顏的背影,將自己完全護在他的影子裡。

  「……」他伸手想要推開年顏,不知怎麼,聲音發顫,「誰要你多管——」

  年顏向後倒來,他連忙接住,待放平了一看,臉色頓失血色。

  一道猙獰刀痕,從年顏的胸膛橫過,直到腹部,血很快就染黯了上衣。

  良姐姐手足無措,慌忙用袖子幫年顏止血,卻看著自己兩隻袖子都是血,雙手都是血,徒勞無用,到了最後只能嘶吼,「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你不是和他一樣,都打算要殺我嗎?」

  他不會武功,但他是一匹孤狼,能嗅出殺機。

  眼見節南要衝過來,良姐姐將解藥朝她扔了過去,怒道,「不准靠近他!拿了這破玩意兒,給我滾出去!」

  節南站住了,沒有彎腰,也沒有滾,呆呆望著滿身是血的年顏,雙眼空洞無神,也問,「為什麼?」

  王泮林亦沒想到年顏會這麼做,目光冰涼,情緒莫測,但慢慢走過去,撿起了那顆藥丸,小心翼翼收進他的懷袋。儘管他知道,他可能會為這小東西付出代價,可只要節南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節南。」年顏吃力招了招手。

  節南撲跪過去,咬住牙,衣袖用力擦過眼,連點年顏幾處大穴,「你不要說話……」腦中空白,眼淚像決堤,不知是安慰年顏,還是安慰自己,摸著他漸漸弱下去的脈息,「……沒事的。」

  她沒法去看王泮林一眼。

  這不怪他,她很清楚。

  但眼下,年顏要死了。

  「我查不到那人的行蹤,只知盛文帝身邊長風也是隱弓堂的人,所以盛文帝鬥不過魑離,你可以不必再理會他。長風是……」年顏吸口氣,卻覺吸不進去,語速立刻加快,「劉昌在。」

  劉昌在,劉睿他爹。

  要是擱在平時,這個名字能抵得過幾十道雷,然而節南此刻腦中空空,不能思想,神情呆板,「好。」

  年顏突噴一口血。

  黑血!

  節南大愕,這時才發現,「你中了毒?」

  年顏咧嘴苦笑,「對不住,我只能查到這兒了,不過你是我們三個裡最聰明的,一定能……」連咳幾口血。

  節南哭道,「師兄,是我對不住,我老笑你醜,沒用腦子想過……」無望地,也希望拉回年顏一把,「小柒!還有小柒!師兄你等等她,她一定能救你!她不像我沒心沒肺,跟你打架打那麼厲害,也是把你當親哥哥的……」

  「小柒……」年顏眼珠子轉定在一旁臉色慘白的良姐姐,「阿良,我師妹小柒是你親妹妹,那晚差點拆了你的樓,她原本很漂亮,如今有點福相……對不住……」

  良姐姐顯然和節南一樣,這時除了眼前,關心不了別人。

  年顏又道,「節南,別怪他。」

  節南知道年顏說的是誰。

  「我中了延昱手下的毒箭,又讓木子珩的陰寒掌擊中,本來大限將至。」年顏不再吐黑血,因他的血即將流乾,「這是我能為你做得最後一件事,今後要靠你自己了。師父說,如果有人能消滅隱弓堂,那就只能是你,不因為你是那人的女兒,而因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還有小柒那裡,幫我說聲對不住……」

  很多很多話,想要說,卻已不知從何說起。

  「讓我和他單獨待會兒。」良姐姐突然對節南道,「求你。」

  節南站起身,一步步後退。

  年顏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阿良,我自始至終沒想過要你的命,但還是傷了你,對不——」

  良姐姐眸底深痛,「別再說對不住,我確實不想交出解藥,逼得你不得不如此,該說對不住的是我。」

  「我自覺不再欠誰,唯獨欠了你,這輩子還不清……下輩子……」

  年顏閉上眼,嚥下最後一口氣。

  良姐姐一臉難以置信,兩眼失神盯著年顏,然後抬起頭,對發怔的節南道,「我妹妹,就請你照顧了。」

  節南才覺不對,就見良姐姐抓起年顏的銀鉤,含淚笑往脖子上一抹——

  秋,去也。

  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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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八引 求你一戰

  令人窒息的屋子,令人眩暈的燈光,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兩團影子,節南感覺自己的魂魄好似被一股力量抽離出身體,手腳漸漸發涼。

  她不能懂,不能明白,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真相確實驚心,但同時也讓她鬆了口氣。年顏還是那個沉默但愛護她們的兄長,師父仍值得她所有的尊敬,寧折不屈,並不是韓唐那樣為了野心賣了良心的人。

  中毒也罷,陰寒也罷,也不一定沒得救,只要找小柒來——

  結果是,年顏讓王泮林一刀斃命。

  就算她心裡一清二楚,知道王泮林那一刀想要的是良姐姐的命,也是為了她才出那麼重的手,她卻不能轉個身就像沒事人一樣,小鳥飛進王泮林的懷抱裡去。縱使她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根本不在意他人言辭,但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才是要命。

  年顏倒下的瞬間,節南曾自私地想,若是二選一,她寧可死的是良姐姐,因為小柒不在,她可以死死瞞住小柒,小柒不用陷入兩難。

  然而,節南萬萬想不到良姐姐竟會自盡,用決絕悲壯的方式嘲笑她的庸人自擾。世上誰能懂年顏和良姐姐,被一張面顏束縛在怎樣的地獄裡,只有彼此相知,一個走了,另一個就了無生願,隨流言紛擾,不過求個同年同月同日死罷了。

  「這樣也好,世人再難苛待他們。」

  那聲音,其實並不冷,但在節南苦痛的腦裡盤旋,就成了涼薄。

  待到聲音的主人捉了她的手臂,那體溫燙得讓她跳了起來,半空回身,甩出一道碧光。

  蜻螭出鞘!

  半片淺緋衣袖飄落,血色映紅了粉白相思花,王泮林將手放到背後,淡眼望著節南,一言不發,另一隻手鬆開了唐刀。

  「拾起你的刀。」節南的肩因呼吸起伏,唐刀上年顏的血漬未乾,刺紅了她的雙眼,她怎能視若不見?

  蜻螭劃出一道光弧,嗡嗡振著,嘴皮子發出的聲音,沒有經過大腦,「我桑節南,向你求一戰,不論誰勝誰負,一筆兩清。」

  誤殺,也是殺,她要過自己那一關,唯有此途。

  王泮林墨眸眯冷,足尖一挑,刀回手中,「若能讓你踏過心裡的坎,別說應你一戰,我這條命給了你又有何妨。」

  節南眼裡又起水霧,他總是懂她的!他懂她不知道和稀泥,做不到為情忘義,就是這麼個壞性子的姑娘,而且要面子,死要面子,不能傻呵呵就此放過自己。

  堇燊從門外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

  年顏和良姐姐氣絕身亡,節南手持蜻螭,而王泮林唐刀在手,竟是要對戰的架勢。

  「小山姑娘?九公子?你們這是——」堇燊話未完。

  「我本要殺良姐姐,不料誤殺年顏,小山既是年顏的師妹,總不能放過我這個兇手,堇大先生觀戰就好。」王泮林說得簡短。

  堇燊攏眉,再往年顏和良姐姐的的方向看了看,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從王泮林一句話裡聽來,倒也沒法說節南不對。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大概都不會比這兩人處理得更好。

  節南出劍!

  王泮林正要提起唐刀,卻料不到堇燊突然躍到他身前,一手按下他的刀柄,同時揮刀架開節南的劍。

  節南沒打算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揍,立刻往後跳開,數朵劍花極快得收成一根銀線,蜻螭反手背起,冷冷道,「堇大先生勸得了今日,勸不了明日,我和他只有一戰才能兩清,否則我就過不去。」

  王泮林推開堇燊的手,「不錯,而且我還要速戰速決,堇大先生不用多勸。」

  堇燊一邊暗讚節南劍術精絕,一邊頭疼王泮林不自覺,嘆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不過還請九公子別忘了為何而來,以大局為重,而小山姑娘也該知道,這人一旦動用內力,會有什麼後果。」

  節南當然知道,但也不能因此就睜一眼閉一眼,不過——

  她看向王泮林,「你到底為何而來?」還以為他只是來找她的,卻原來是順便。

  「我為你而來,順便辦點事。」要不是堇燊提醒,王泮林還真將那點事拋到腦後了,「不是什麼大事,比不得你。」

  王泮林的沒臉沒皮,這時只能讓節南心酸,不想聽他粉飾太平,轉向堇燊,「還是堇大先生說吧。」

  堇燊看王泮林默默頷首,才道,「盛文帝請小山姑娘找的兩張圖,九公子已拿到手。據畢正說,北都大戰之前,他和大匠們造出一種厲害的黑火武器,只是當時已來不及大量投造。趙大將軍就將武器藏了起來,把標著地點的地圖分成了四份,除他自己拿一份,另三份讓人帶出了城。」

  王泮林見節南毫不吃驚,「你已知曉?」

  節南點頭,「我手上有四分之一,崔衍知今晚大概能拿到四分之一。你卻怎麼從崔相手裡拿到的?」

  看來這一戰只好暫放一旁,地圖一旦拼齊,就能開始破解秘密武器的隱藏地點,接下來要怎麼做,王泮林的腦瓜是不可或缺的。

  「那份地圖由趙大將軍交給我父親保管,從來不在崔相手中。我本來也奇怪為何盛文帝會搞錯,但年顏方才提到盛文帝的親信長風是隱弓堂的人,我想極可能是他故意誤導盛文帝,不讓盛文帝比魑離先拼齊地圖。」王泮林對節南的神情觀察入微,「小山,不戰了?」

  節南蹙眉,苦笑,「這節骨眼上,我要是只顧私人恩怨,年顏會化厲鬼來纏我的。他說了那麼多,想我阻止隱弓堂和魑離的野心,我不可能不管,又怕我一個人腦子不夠使。」語氣一肅,「但你別再跟我耍無賴,咱倆專心做正事。」

  王泮林斂眸,「不如這樣,把你我這一戰換成誰能先找到這樣武器,等地圖拼完,你我各憑本事,結果不論誰輸誰贏,就算兩清。」

  節南想了想,眼中清亮,「好主意。你和堇大組隊,我跟著崔衍知,各盡全力爭贏。」

  王泮林抬抬眉,語調帶嘲意,「對你不大公平,你那位姐夫可能拖你後腿。」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節南收起蜻螭,往外走。

  希姐兒手裡揮著一張紙,差點撞上節南,「雲不悔,你這封信什麼意思?別以為像絕筆,我就不找你算帳……」

  節南拍住希姐兒的肩,「將他二人儘快合葬,葬哪兒還請告訴我一聲,我住鞠英社所在驛館。」

  希姐兒一怔,衝進去。

  無月夜,人靜哭,遠方有風,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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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4:5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三十九引 拼圖遊戲

  九月二十八,大今南頌兩國蹴鞠大賽,正天府比往日熱鬧得多。

  但這日清早,崔衍知見節南一身梨白裙,飄過長廊,眼圈粉桃紅,好似哭過一大場,便對身旁的林溫挑起眉,「還說那晚沒什麼事。」

  林溫丈二摸不著頭,「真沒多大的事,就是這姑娘的桃花運頗旺,連海花樓當家希姐兒都被迷住了,纏著她,說什麼一眼鍾情,非要娶她。六姑娘當然不允。兩人正鬧著,海煙巷的良姐姐來了,將大家遣散,大概就是當和事老,然後六姑娘出來,我們就一道回來——」

  見崔衍知要跟過去,林溫一把拽住,「你不是已經問過她了麼?她也說沒什麼。而且,就算推官大人你覺得真有什麼事,也等今日比賽打完再問,老將軍在外頭等咱們呢。」

  林溫才說完,百里老將軍的大嗓門就喊起來了。

  崔衍知沒辦法,只好往驛館外走去。

  林溫瞧在眼裡,無心笑道,「你當六姑娘是你閨女啊,操心那麼多。」

  崔衍知好氣又好笑,「我在意她,自然關心她,怎麼就成她爹了?」

  崔衍知大方承認自己喜歡桑節南,林溫也乾脆直說,「六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上萬德商樓經商,讓兩大家族認她乾親,還能一個人跑到這兒來晃蕩,哪裡是咱們能管頭管腳的。可我瞧你,那晚聽我們去了海花樓就板一臉黑,不像她爹,難道還像她爺爺?」

  崔衍知皺眉,「她是報喜不報憂的姑娘,天大的難事也不會顯在臉上,我以前小看了她,如今只希望她不要事事自己擔著罷了。那晚你被良姐姐請出去的,裡頭發生什麼,你壓根不知道,但我卻可以肯定有事發生。」

  林溫挺驚奇,「讓崔五郎屈尊降貴,不再由你說了算,我這是瞧花眼了吧。」

  「如你說言,不能將她當成一般姑娘,那就當成你這般的損友罷。你要是像她般精神不振,魂不守舍飄來飄去,我也會操心的。難道因此你就成了我孫子嗎?」崔衍知其實會說笑。

  林溫一個拳頭打過來。崔衍知跳開,反掃好友一腳。兩人打鬧著跑出去。

  卻不知,節南並沒有走遠,一直暗中盯瞧兩人,直到他們身影消失在驛館大門外,聽著蹴鞠小將們連聲喝駕,馬蹄嗒嗒遠去,這才走回自己屋裡。

  今日年顏和良姐姐下葬,她不能穿喪服,只能穿白裙,遠遠看著棺槨入土才回來。至於那位希姐兒,和她一樣都是糊塗蛋,人在眼前時抱怨一大堆,人走了才發覺世上親人又少了一個,眼淚比她這個姑娘家還多。不過,希姐兒經過這回,似乎沉穩不少,頗有繼承人的架勢了。

  兩人輕輕躍上廊欄,穿窗而入,向節南抱拳。

  節南不驚,悠哉哉對其中一人道,「吉康,堇大先生帶了多少人來?」

  吉康答,「一船不到百人。」

  文心閣的人,說話都似十分真誠。堇燊,吉平,吉康,皆似如此。

  後來節南才知道,文心閣有一條上訓,說話三分誠七分禮,斯文有道,莫作東郭。

  什麼意思呢?

  說話十個字,三個字是真的,七個字只是給人面子,裝斯文有道理,但不要像東郭先生那麼傻。

  這條閣訓後來兔幫沿用,但這時的節南絲毫不知情,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後悔別的事。

  她怎麼那麼傻?

  直接讓王泮林與堇燊組隊,王泮林不就能運用整個文心閣的力量了嗎?

  本來,丁大先生屬意的接班人可是她,她要是拿到梨木牌,這船人就歸她調派,所以完全是她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腫臉充胖子。

  一船不到百人,那就近百人,近百個聰明的腦袋瓜!王泮林別說失憶,就算天傻,也有機會搶先!

  她那晚就該一戰到底,這會兒也不用算計來算計去,還是發現自己手下沒人。

  不過,節南面上絕不顯弱,「都好了嗎?」

  「好了。」吉康遞上一卷文心小報,又將一個小包裹放在桌上,幫忙打開,「這是原物,包括九公子手裡的兩份。」

  「我需要一個時辰,你倆可以出去轉轉再回來。」節南鋪開小報,裡面夾著四張山水圖,需要她比照包裹裡的原物察看。

  另一年輕人跨前,「此圖乃祥豐所繪,祥豐留在這兒,六姑娘若哪裡有疑惑,可直接問。」

  節南到文心閣探望吉平時見過這人,他是文先生,當時和吉康一塊兒,透過她看月兔姑娘,目光崇敬得不得了,而她還不知道他們看著自己的畫像長大,只覺古怪。

  「我守外面。」吉康走了出去。

  節南對祥豐笑笑,「你畫畫跟丁大先生學得吧?」

  「是。」祥豐比吉康文瘦,寬額大鼻,憨俊。

  「我看過丁大先生雕得年畫,你的畫風與他雕版的風格相類,線條極細緻,所以山水好似工筆。」節南說著話,一邊將心思放在四幅畫上。

  祥豐回道,「這四幅畫,除了趙大將軍那一幅是白線描,均為仿李延大師的畫風,不過九公子說可能每一筆都有線索,讓我儘量摹細了。六姑娘倒也不用著急,我今早才完成所有的畫,還沒給九公子一份,就和吉康出來了。而且九公子還要出門看蹴鞠,不到下午是不會回客棧的……」

  節南如果稍加留意,就能聽出祥豐偏心她,但她只是把四幅畫拼成一大幅。

  祥豐雖然負責摹畫,但摹完就趕著交工,並不知裡頭名堂,所以看到節南拼畫,不由走近瞧,「不是這麼拼吧?」

  節南當然一看就知。

  撇開趙大將軍那幅白線描的岩石小溪,另外三幅怎麼擺也銜接不起來,黃河黑山是全景圖,一幅是大山圖,一幅是茂林圖。

  節南將白線描的那幅推到一旁,對著桌底下說道,「不會是假的吧?」

  「……」祥豐不知道說啥。

  節南眯眼又道,「人都死了那麼久,為何還供著他的戰袍?你說呢?」

  「呃——」祥豐正想著是否該應個聲,忽見桌布一動,從桌底下爬出個胖娃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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