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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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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4: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引 白雲飛揚

  節南倒不是那麼在意紀叔韌的大手筆,顯然他是為了追妻來的,借芷夫人的認親宴,正好可以表現婦唱夫隨,與她沒多大關係,故而一句不說,只是微笑,挽著芷夫人的胳膊,乖巧無比。

  等節南走進芷夫人訂的包間,看到裡面一個比一個華貴的夫人,還有坐在主桌的崔相夫人,笑得就有點僵。

  她原本希望這位夫人賭氣不來,那她至少能安心吃完這頓飯,現在看來是她天真。不過,值得慶倖的是,崔相夫人的座位在王大夫人和王芷之間,她坐王芷和桑浣之間,不方便說話——至少她以為。

  「趙二夫人近來真是福星高照,不但趙大人升任侍郎,侄女成了紀二夫婦的乾女兒,從此紀氏王氏都是趙府的親戚,我看,除了延大人家,真是沒有誰家比趙家的福旺,怪不得不上我那兒走動了。」結果,崔相夫人沒跟她說話,卻跟桑浣說話。

  桑浣從那聲「趙二夫人」起就感覺崔相夫人話裡有氣,最後一句更是直指她小人得志,但她笑得柔慧,「確實怪我。大夫人過身不久,我隨老爺送大夫人的棺槨回鄉,本打算待上一年半年的,結果老爺的調令下來,匆忙趕回,六娘又受了重傷。傷筋動骨一百日,她讓毒箭穿了胸口,差點沒緩過來,嚇得我守在府裡,哪兒都不敢去。一眨眼,就到今日了。」

  隨後,桑浣讓淺春托著酒壺和杯子,走到崔相夫人身旁,給自己倒杯酒,「我先自罰一杯,給您陪不是。」再為崔相夫人倒酒,「再敬您一杯,六娘今後還要請您幫著照看。」

  節南垂眼淡笑,心想桑浣當眾服軟,以崔相夫人對外樹立的親善姿態,應該就可以混過去了。

  崔相夫人卻不喝那杯酒,「你家六娘哪兒還需要我照看?外頭有江陵首富紀家的二爺,裡頭有安陽王氏的掌上明珠芷夫人這位乾娘,趙二夫人說笑了。我本來還想登門拜訪,今晚既然見著了,索性便說清楚吧。我家五郎對六娘無意,趙二夫人就不用想了。」

  這話一出,眾人難掩驚訝,而王大夫人和王芷原本不知怎麼回事,這下也明白了,立刻皺了眉頭。

  桑浣想起自己年輕時候,某家醋罈子夫人打上洛水園,罵她各種不堪,卻想不到到了今日,丈夫有身份有地位,她雖是妾室,與正妻無異,日子過得挺富挺貴了,仍會受到羞辱。因為對方是一品夫人,對方的娘家也是太后的娘家,極貴極富,根本不把趙府當回事。可笑的是,當年她遭到羞辱,什麼也沒能說。今日她遭到羞辱,似乎也只能沉默。

  「無意就無意吧,戴姐姐和桑妹妹見面也不必尷尬。我之前想給我兒選妻,結果他還不是自作主張?」忽有一人笑道。

  節南回頭,才看到延夫人居然坐在尾桌。

  延夫人又道,「孩子越大,主意越大,父母長輩操碎了心,他們也不領情,不如隨他們去,還得個開明的好名聲。就如戴姐姐方才說的,桑六姑娘不但是趙大人的侄女,還有王氏紀氏兩家親人,只怕媒人能踩破趙王紀三家門檻。而衍知就更是優秀了,上至八十老嫗,下至三歲女娃……」

  王芷笑出聲來,「衍知若聽到這話,豈不嚇得跳窗?」

  眾人皆笑,打破了僵冷的氣氛。

  崔相夫人大概也覺得自己失態了,隨之一笑,「五郎怎麼都不願我幫他相看,偏我是真喜歡六娘的,方才悲從心中來,氣那不肖子,又不知怎麼對桑妹妹交待,一時語氣沖了些,桑妹妹莫惱。」

  桑浣笑得極淡,「不妨事,其實都是緣分。」

  「可不是嘛。」王芷又間中插花,拉著桑浣重新坐下,「趙二夫人,崔五郎和六娘沒有緣分確實可惜,可我們王家還沒娶媳婦的小子好幾個,你怎麼都得先盡著我這邊,暫時別看別家的。我知道,林夫人最近急著找媒婆看畫像,恨不得明日就能娶進門。」

  林溫他娘就坐延夫人旁邊,聞言笑著回道,「芷夫人你這可不對,敢情打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才認乾女兒的。」

  「林夫人可以學我,瞧見好姑娘就趕緊認了乾閨女,溫小子雖和衍知似的,都是倔性子,難保日久生情,近水樓臺,你又多一個自己看中的兒媳,兩全其美。要是沒緣分,就等於多個貼心女兒,怎麼都不虧的。」王芷一邊笑,一邊拍拍節南的手背。

  節南才覺王芷指尖冰涼,由此想到王芷曾提過不擅長和各家夫人應酬,不禁心生感激,回握王芷的手。她長這麼大,母緣淡薄,天性又叛逆又刁霸,和年長的女子打交道,就是討不得喜愛,而王芷沒有子女,很難像一個真正的母親,卻給了她實實在在的母愛。

  延夫人推一推林夫人,「別聽芷妹妹的,現成的好姑娘擺在這兒,你何必再去找好姑娘認女兒,繞一大段遠路?」

  林夫人性格開朗,和林溫一樣,「就是說啊。再說,我家二郎認識六姑娘的,在我面前說過她的好。我今晚回家就問個清楚明白,那小子要真有那心,我明日就到趙府提親。」

  桑浣這會兒笑得嘴都合不攏,哪怕心知這幾位只為化解一場僵局,還是感覺挺有面子的。

  崔相夫人的腦袋也正常運轉了,故意瞪眼,臉上卻笑得親切,「真是讓你們臊死了,就因為生了一個不開竅的笨兒子。不行,你們誰也別想著了,等我回去揍五郎一頓,看他改不改主意。」

  數日來,崔相夫人滿心都是對最心愛兒子的失望,以及對桑節南的憎惡。接到王芷認親宴的請帖,就更加覺得桑節南有心機。但她瞭解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他們將桑節南的婚事交給她,其實是一種妥協,她要是實在忍受不了,就能讓桑節南當兒子的側妻,甚至妾室。如今卻被她一個衝動,甩還給了桑浣。

  崔相夫人後悔了,王芷還不肯讓她後悔呢,「六娘既是我乾女兒,今日各家夫人怎麼都得讓我先做樁媒,成與不成,以六娘的意願為好,如何?」

  節南一聽,欸?

  今日?!

  欸?欸?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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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5:1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零一引 一鳴驚人

  節南心想,才還覺得芷夫人和別人不一樣,怎麼一眨眼也要給她做媒了?就算是王家子弟,就算是王泮林,她也不希望這時候突然被長輩強塞一個過來。雖然芷夫人說以她的意願為好,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有些不容她說不的意味了。

  當然,她可能想多了。畢竟崔相夫人咄咄逼人,一上來說崔五郎對她無意,要是沒有芷夫人幫她,今晚之後,大家就會將桑節南傳為一個想要高攀卻不知自己斤兩的傻姑娘。芷夫人之所以要給她做媒,極可能因為看出崔相夫人打著別的主意,作為傑出的商人,芷夫人出手一定快狠準,而且虛虛實實——

  驚詫之後,節南堅信芷夫人不是那種長輩,下一瞬就見芷夫人對自己眨了眨眼,彷彿示意自己什麼。她立刻冷靜下來,正想自己應該找什麼藉口溜出去,紀叔韌突然走進包間。

  他對各桌作個揖,看向王芷,「夫人,我請的人雜些,趁他們還沒開始喝酒,帶六娘去認個臉,他們也好放開了喝,省得喝醉賴了見面禮。」

  王芷這會兒也沒得挑幫手了,對三桌的女客道,「本來我沒打算大辦,奈何讓紀家那邊知道了,一下子請了這些人來,不讓六娘去見見又失禮。」

  桑浣總算有點像姑母的樣子,幫王芷合力轉移視線,「應該的。能來就是有心人,定要讓六娘去敬酒。」轉而對節南道,「六娘,去吧,別讓紀二爺等你。」

  節南起身剛要走,聽崔相夫人說聲等一下,只得壓住心火,轉身看回來。

  崔相夫人道,「芷夫人不是要做媒嗎?我們都等著聽呢。誰家子弟都好,相信芷夫人的眼光不會差,更不會委屈了乾女兒,不過趙大人和浣妹妹要求侄女婿必須有官身,肥水可流不進自家田了。」

  擺明說王家子弟沒有當官的。

  芷夫人笑道,「趙大人榜下捉婿的玩笑話我家也是知道的。」

  節南心裡嘆了又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還有誰不知道趙府侄女婿必須是個當官的啊?

  芷夫人接著道,「這不,也真是巧,九月州試我家幾個孩子都要考,雖說和趙大人的戲言沒有多大干係,皆因我父親這回督促得緊,個個偷不得懶了。」

  一聽王家子弟今年要參加科考,眾人竊竊私語。

  安陽王氏在朝中雖有王中書,連同一品銜的清閒大學士王端嚴在內,都是沒有實權的虛銜。比如王十二他爹王平洲,拿著三品的俸祿,每日家裡蹲。年輕一輩只有兩個大的外放為官,無心回朝,而王五王十王十二等子弟,雖然名氣大,卻至今沒有參加科考,未入仕途,安心當著紈褲子弟。

  今時今日,崔相紅極,延文光新得聖寵,以為安陽王氏終要沒落,王家子弟竟要科考了。這個節骨眼上,沒人會真以為是為了榜下捉婿。

  安陽王氏,豈止出過一門三相,二品以上高官就有十來人,當年人才濟濟的書畫院,暉帝曾先後封了王家五名待詔大人,哪個姓氏能有安陽王氏的榮光,還不算上安陽王氏之前的輝煌祖宗們。

  讓人不平衡的事,不論王家如今朝中勢力如何,家裡就是養得出才子,一個比得一個,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有不凡悟性,在民間輕易贏得了詩人詞人書法家大畫家大文豪的美譽。

  有人說笑,安陽王氏是魏晉名士風流的最後一支傳承,才華天生,文曲星文昌星回回投胎都轉世到王家去了,故而才子層出不窮,怎麼都生不出笨蛋來。

  崔相夫人提到王家子弟不出官,本來就是存著一點小心眼,想不到王芷說王家子弟今年要入考場,立刻和其他人一樣,感覺事大。

  因此,崔相夫人也顧不得桑節南的事了,就想問個清楚,「這可是大好消息!不知是哪幾位參加大比?」

  芷夫人數起手指頭,「本家老五,老九,老十,小十六就在本城考,十三,十四,小十八在外省考。」

  崔相夫人一聽,這是一髮則動全身?

  延夫人笑道,「乖乖,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今年皇上要高興壞了,你們家可要頭疼了。兄弟齊上陣,狀元榜眼探花可怎麼分哪?事前得商量好,免得傷和氣。」

  眾人連道就是就是,氣氛陡然活躍。

  節南今日特別喜愛延夫人,要麼不開口,一開口鎮住全場,眼看都城第一夫人今晚之後就要換人當。忽然,她反應過來——王九也要參加科考?

  口口聲聲當官無用的王泮林?自雲堂跌落死裡逃生的王泮林?

  芷夫人謙虛道,「哪裡啊,還不是跟風?老九心血來潮,兩個月來發奮讀書,父親欣慰極了,怕他來不及讀完,就要老五老十幫他,結果兄弟感情好,乾脆一起考。至於十六那小子,瞎湊熱鬧,多半解試都過不了。外省小十八聽說十六要考,非鬧著也報了名。」

  延夫人問,「十六郎今年不到十四吧。」

  芷夫人點頭,「延夫人記性真好。」

  「古有十六歲解元,十四歲若能考上解元,那可了不得。」林夫人嘆道。

  芷夫人抿嘴樂道,「不能。那小子縱有痴心妄想,頭上幾位兄長怎麼也不會讓他得逞的,多沒面子……」

  芷夫人的聲音遠了,節南已隨紀二爺走出包間。

  紀叔韌以扇骨敲手心,嘖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點小事當了天大。你得多謝我解圍,不然今晚認親宴可就成了相親宴,還是眾家相看你一個,如坐針氈。」

  「沒二爺說得誇張。」紀叔韌不來,節南就打算用「解手」這招老俗卻百試百靈的法子遁走,「不過我還挺驚訝,原來二爺還知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啊。」

  紀二怎能不明白節南的嘲諷,眯眼睨著,「你這丫頭懂不懂見毛變色?剛剛上樓還挺乖巧的,怎麼這會兒又要竄上我腦袋來?」

  他可是剛剛幫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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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5:2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零二引 香餑餑山

  「懂是懂,可二爺招乾娘不待見,乾女兒自然要偏乾娘的。二爺身邊不缺溫柔解語花,乾娘卻對你冷臉冷心冷言語,二爺何必糾纏不放?」節南並非多管閒事,而是當真好奇。

  「未出閣的小丫頭懂什麼。」紀二目光但凝,滿堂喧譁不在他眼中,「我自己的壞毛病自己知道,你乾娘也知道,這麼些年都過下來了,為何如今才要鬧分開?」

  「這麼多年乾娘也許還抱著一絲希望,如今絕望了,或者想通了,所以要放手。我要是二爺——」

  紀二冷然打斷,「你不是我。她既發誓,就要信守,我和她這輩子糾纏在一起,不可能她說放手就放手。」

  節南陡覺近來最常看到的就是執念,連王泮林都無比執著起來了,竟然要重返官場?

  「也許發生了二爺不知道的事,乾娘哀莫大於心死。以乾娘的性子,既然忍了,應該會忍到底,除非——」節南隨意一猜。

  「除非出了什麼事,我卻蒙在鼓裡。」紀二目放冷芒,沉吟半晌忽道,「丫頭,你請乾娘找的東西,我已經派人去取了,十天半月一準拿到,不過能不能到你手裡——」

  節南機靈勁立馬來了,「我儘快跟乾娘打聽一下。」臨了才補充條件,「二爺可別真的去鏟雲茶島,您越厲害,乾娘也就越鐵了心,等到王家長輩插手,和離可不是二爺說不行就不行的。」

  紀二哼了哼,「可我不放心連城。」

  「連大島主光明磊落,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聽說他至今未娶,家裡連個妾都沒有……」發覺紀二神情不對,節南急忙換一種說法,「乾娘也不是那種人,和您還沒鬧出個結果,哪兒能扭頭就找別人,她怎麼說都是安陽王氏的千金,要顧及家聲的。」

  「若非她極其看重娘家,她早就離開我了。」紀二什麼都明白,「至於姓連的,我自會給他些苦頭嘗嘗,讓他莫動歪念,大動作暫時是不會有的。」

  什麼都明白,就是改不了,卻也是常理。

  節南作為土霸之女,努力扭轉在鳳來的名聲,終究還是一窩土霸之一,所以太明白這個道理了。

  「丫頭,那位香藥大商等會兒可能會邀你去他家吃飯,你可別答應。」紀二招來隨侍倒酒的小童,開始往最近的一桌走去。

  「他剛買了我三船的香藥,吃頓飯也沒什麼。」王芷和紀二的事,節南管不了,只能當小鬼,但能跟兩人學習經商,可是修來的福分。

  「他嫡長子剛滿十八。接下來就不用我多說了吧。」紀二笑道。

  節南訕訕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怎麼感覺要被拽到地底下去了呢?」

  「誰讓你一個老姑娘端著不嫁,如今傍著紀氏王氏兩大靠山,家裡沒兒子的都恨不能趕緊生一個兒子來娶你回家。我紀二名下的生意且不說,你乾娘光是嫁妝就百萬貫,加上她自己擅長經營,每年成倍漲。原本她膝下無子女,這些財產就歸我紀氏子弟,可現在認了你這個乾女兒,將來你養她天年,自然全會留給你。」

  節南想都沒想過,「二爺想多了,只是乾親罷了。」

  「別家乾親隨便認,可芷兒認你,等同過繼。這一點,她已跟我爹娘稟明,且徵得了紀王兩家族長的同意。她是打算把一切都交給你的,如果你不明白她的用意,千萬別喊這聲乾娘。因為一旦喊了,肩上的擔子可重了。至於你乾爹我這邊——」

  節南端起酒杯,深吸一口氣,「二爺別操心,我絕不會喊這一聲的。」

  她微笑,舉杯,喊著叔伯嬸娘,開始長袖善舞。而且,真別拿財產嚇唬她,她眼珠子都不會轉,從小金山銀山堆裡爬著揍倆哥哥玩的。

  敬完外堂敬包間,敬完包間,上半夜過去了,節南又藉口方便,溜掉半個時辰。等她再要上樓的時候,聽樓外傳來一陣急踏的馬蹄聲,眼瞅著一大群府兵湧進大堂。她看得眼睛發亮,乾脆往樓梯木階上一坐,瞧起好來。

  一黑臉軍官,舉起令牌,大聲呼喝,「我等奉命緝查百變女賊,各位還請安坐原地,不要隨意走動,否則莫怪我等動手。」

  大概因為知道官樓裡坐的多是官,說話挺客氣。

  也正因為是官樓,不少人敢哈拉,問百變女賊是什麼人,犯了什麼案子,到官樓來查是何道理,等等,等等。

  黑臉軍官長得跟張飛似的,卻真耐心作答,「百變女賊擅長變臉招搖撞騙,有人報案,說此女賊裝成慶和公主,意圖詐取錢財。而且我們收到線報,今晚百變女賊可能混進官樓行騙,特來抓捕。」

  節南雖然記臉不行,記名的本事不小,立刻將這位公主從腦袋裡翻出來了。

  慶和公主,暉帝麼女,一同與暉帝被俘,看管在大今帝都。她離開神弓門時,不曾聽聞慶和公主死訊,而大今皇貴以折磨被俘的南頌帝族為樂,絕不會隱瞞任何一名皇室成員的死亡消息,反而會大肆宣揚,所以慶和公主確實可能還活著。

  在座有位花鬍子老官,顯然是北都舊人,「哦,慶和公主,當年暉帝十分喜歡這位麼女,可謂萬千寵愛於一身,北都淪陷之時,她剛過十五歲生辰,暉帝特為她建造一座奢侈行宮,還不曾入住,她就被俘到大今去了。」

  有人道,「既然被俘,只怕凶多吉少,怎麼還有人冒充慶和公主行騙?。」

  如今市井間很少提及北都淪陷和暉帝一族的人和事,但都心知肚明,那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帝族皇族貴族高門高官被俘者上萬,活到今日的,寥寥無幾。女子更是可憐,多少貴女慘遭欺淩,多少貴婦死無潔名,真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從北方傳過來的悲愴故事一個個數不清,最後逼得皇帝下禁令,民間不得記載不得印刷,每一個故事都是往如今的帝族身上添加恥辱,控訴他們的軟弱可欺,如鴕鳥一般,將腦袋藏在了沙子裡,對被俘的親人舊友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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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5:3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零三引 風華絕代

  「慶和公主應該還活著。」不用節南說,官員當中自然有明白的。

  「難道還真是慶和公主不成?」說這話的,絕對是新入官場的,分不清什麼話該說清楚,什麼話該模棱兩可,什麼話連一個字都不能冒。

  黑臉軍官則分得清對什麼人該客氣,對什麼人該吼,「不要信口開河!慶和公主既然在大今,就不可能在此地出現,肯定是冒名騙財的女賊!」

  接著,黑臉軍官讓人把住門口,自己帶著人一桌桌問話。

  節南聽完八卦,正要起身,忽見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包裹,縮在樓梯下的角落裡,看似進退兩難。這讓她不由挑起眉,心想這個女子不是官兵要找的百變女賊吧?

  原本不想多管閒事,卻瞥見女子腰間掛墜,節南一垂眼,走下樓,繞到女子身後,拍了拍她的肩。

  那女子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節南在這座城裡已經認識了不少千金。崔玉真傾城國色,趙雪蘭清高如蓮,蘿江郡主秀色可餐,而觀鞠社的姑娘們雖然容貌可以分上好幾等,皆一眼就能看出名貴,而眼前這位一身布衣荊釵農女打扮,容貌雖是中等,立姿婷婷,氣質靜好,目光與她直視,不怯不卑,也似出身不凡。

  「這位姑娘怎麼一人站在這兒,可是走錯了樓?」節南這回看清了那姑娘腰間那枚蹴鞠掛飾。

  女子抱緊了寒磣的布包,略有些戒備,但音色十分柔美,「不是,我在等人,多謝姑娘掛心。」

  節南從荷包裡掏出一枚蹴鞠耳墜,「我就說姑娘腰上的掛飾挺眼熟的,竟是耳墜改了掛飾。」

  女子欣喜,「你也是觀鞠社的——」忽覺自己不該說這話似得,將腰上的掛飾塞進腰帶裡,「姑娘的耳墜是純金的,我這是銅的,並不一樣,姑娘看錯了。」

  說完,女子低著頭就往官樓外走。

  「喂,你!站住!」黑臉軍官一下子就瞧見了那女子,看她年齡和上峰給的描述差不多,一身窮酸打扮,卻不像農家女,頓時起疑。

  女子站住了,身影發僵。

  「你叫什麼?跟誰來的?」黑臉軍官同時掃視一圈,發現沒人認識這姑娘,於是一手擱在刀把上,防備起來。

  「軍爺,這姑娘是跟著我來的丫頭。」節南走出來,抬眼看看樓上,「我家在二樓設宴,您不信可以問掌櫃的。」

  黑臉軍官瞧節南一身貴氣,半信半疑,「她既然是跟著小姐來的,為何穿戴有如村婦?」

  節南不慌不忙,「樓上正玩猜戲,我讓丫頭扮成這副模樣,要讓大家猜這是幹什麼活的農家姑娘。軍爺,您猜得出來麼?」

  黑臉軍官抓抓臉,就讓節南帶著走了,「不像幹活的,倒像離家出走的小媳婦。」

  不少人笑起來。

  節南哎呀一聲,拿過那女子手裡的包裹,拉著她就往樓上走,「你看看吧,我就說你扮得不像,好好的採桑女,揪著個包袱算什麼嘛。算了算了,扮不像還不如不扮了,免得讓大家看笑話。」

  走一半,節南又回過頭來,「軍爺先查著,等會兒到了二樓,還請喝上一杯,我讓這丫頭斟酒,給您找麻煩了。」

  黑臉軍官怔望兩人消失在樓梯拐角,哪裡說不上來得不對勁,正要跟上去。

  官樓掌櫃過來,「方才那位是工部侍郎趙大人的侄女桑六姑娘,今日江陵紀二夫婦認她乾女兒,包下二樓辦認親宴,全城有頭有臉的大戶差不多到齊了,另有紀二夫人娘家安陽王氏的五老爺和幾位公子,官夫人三桌,軍爺還是緩著些來。」

  黑臉軍官咋舌,江陵紀氏和安陽王氏,哪一個都不能得罪,更何況還放在一起?他再一想,百變女賊在官樓裡扮成一名村婦也不大合理,自然而然就不懷疑了,卻不知節南與這女子壓根不相識。

  樓梯上,節南回頭,見那女子停了下來,「姑娘要是再想都不想就衝下去,那位軍爺極可能會真當你是冒充公主的女賊捉起來。我瞧你不太想和官軍碰面,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二樓有門廊通到茶樓,你可以從那裡離開。」

  女子又露出了兩難神色,「方才多謝姑娘解圍,我並非是他們要捉的人……可我也確實不該在這兒。」一咬牙,就著樓梯深深屈膝,「只好請姑娘再幫我一回。」

  節南好奇的小爪撓著心,「幫人幫到底,我本來就打算送你出去,只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剛才又在等什麼人?」

  女子咬唇,抬眼卻無半點猶豫,「小女子舒風華,誤闖此地,並非等人。」

  「風華絕代,好名字。」節南往上走兩步,突又回頭,「不對,我還不能馬上送你走,那軍爺等會兒上來查問,我答應他讓你斟酒的,你不見了,他不起疑才怪。我倒是不怕,就怕他畫張人像通緝你,你出城都難了。」

  舒風華往二樓樓欄看了看,眼中有些瑩光。

  節南看不懂,卻突然覺得這姑娘等的人是否在二樓,偏又正好想到紀二爺的風流,脫口問,「舒姑娘不會來找負心人的吧?」

  舒風華露出驚嚇的表情,連連擺手,「怎會?我——」

  節南道聲阿彌陀佛,「對不住,我讓某人的花心弄得頭大,瞧舒姑娘氣質上佳,就以為又是那人的風流債。」

  「還以為乾女兒與別人不同,不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卻原來也是一樣的。說誰花心風流?」紀叔韌站在樓梯口,桃花目冷誚,「我可先說好,我雖風流,絕不欠債,喜歡就會好吃好穿供著她,直到不喜歡為止。」

  節南兩眼翻上,拉著傻了的舒風華就往上走,扔給紀叔韌一句冷話,「我看二爺真是無可救藥了,風流必欠債,這點自覺也無,還怎麼讓乾娘回頭?」

  節南一上樓,叫碧雲拿來一套自己的衣物給舒風華換上。

  碧雲看著這女子從村姑變成淑女,驚嘆,「六姑娘,這姑娘倒比你更像千金小姐。」

  節南不但沒怪,還幫腔,左看右看舒風華,「可不是嘛!帶著她去敬酒,比帶著你有面子。」

  說到做到,拉著舒風華給王平洲那桌敬酒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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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零四引 雲深桃紅

  一出耳房,舒風華就緊緊低著頭,袖子時不時掩面。

  節南起初以為舒風華怕見人,結果卻發現她在找人,不禁挑眉一笑,心想她有觀鞠社給千金姑娘們定製的金蹴鞠,穿著貧窮,氣質富貴,真神秘。

  但她也不再多問,「舒姑娘莫以為我要差遣你,只是擔心等會兒軍爺上樓時你裝不像我的丫頭,所以先帶你轉轉,習慣一下。」

  舒風華終於露出一絲笑,「六姑娘真是妙人兒,也不問我來歷就幫我。」

  「因我這人眼力還行,分不出壞人,卻辨得出好人,我瞧著舒姑娘是個好人,想幫就幫了。」

  節南說完,走進包間,繞過屏風,盈盈一福,「六娘給五伯,五哥,十二弟,十六弟弟見禮。」

  王五王雲深猛地站了起來,雖然對他來說,站和跳一樣,而且還不如坐著感覺高。

  王平洲奇道,「五郎怎麼了?」

  王楚風瞧得仔細些,見五哥兩眼直瞪節南旁邊的女子,也打量了舒風華兩眼,只是從來不曾見過此女,不知從何問起。

  只有十六弟弟眼裡有正主,笑嘻嘻起身,給節南作了個大大的揖,再跑到節南面前說悄悄話,「南姐姐,小十六給您回禮了,小十六歲數小,不喜歡紅包那些俗物,就想要一套變戲法的傢伙。聽說南姐姐本事大,沒有您弄不到的東西,小十六就把這個心願託付給您了。九哥說了,心願太小,就不要打擾佛祖菩薩,找準了人也一樣能實現。」

  節南頭一回見到這個孩子,覺得真好玩,那麼伶俐的小活寶,平時一定沒少淘氣,「可以啊。聽說你要陪哥哥們參加科考?我要求不高,你只要中了舉人,我就給你弄一套來。」

  小十六笑咧了嘴,跟節南拉勾手指,一言為定。

  然後,小十六往五哥那兒一看,哦哦兩聲,「九哥神啦。」

  節南聽到王九就腦瓜全力開轉,「怎麼神法?」

  「他說今晚南姐姐認親雖沒意思,但五哥有桃花運。」小十六眼睛布楞布楞的眨。

  讓小十六這麼一說,節南想起來,之前曾和王泮林開玩笑,祝王雲深找到一個比劉彩凝好的姑娘,王泮林當時回一句沒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難道這位舒姑娘才是王五的真命?

  節南忽然和小十六一樣,心情興奮起來了,還馬上煽風點火,「五哥認識我這個丫頭啊?」

  王五笑了笑,靦腆的大頭少年貌,卻是對舒風華說的,「小華你到趙府了?挺好的,今後都在一個城裡。」

  舒風華雖然換了衣服,包袱這回卻沒離手,看著王雲深的目光綿長,神情幾乎要哭出來了,最後硬是擠出一抹笑,慌慌張張地將包袱放到一旁花案上。

  「不……不是……也沒什麼事……這裡是我幫你整理的百篇長賦,你那時走得急,我趕不上送給你,趁著今日……聽說你成親……多保重!」

  語無倫次,聽得人稀里糊塗,舒風華就跑出去了。

  王五跑了兩步,又停住,皺眉嘆氣,嘆氣皺眉,結果只是走到花案那兒,抱起包袱坐回桌後。

  「五郎,你要不要去看看那位姑娘?」王平洲沒聽出個所以然,但也比侄子開竅。

  王五卻搖頭,「五叔忘了麼?我已經成親了。」

  節南也不知該嘆這人死腦筋,還是該欣賞這人對婚姻的忠實,「要不,我幫五哥看看去?」

  王五一想大好,「有勞南妹妹。」跟著小十六,以南稱之,與小山有別,與六娘無尤。

  節南還記得敬酒,趕緊上前給王平洲倒了杯酒,「我素來野慣了,不大懂規矩,聽乾娘說五伯脾氣最好,今後還要請五伯多擔待些。」

  王平洲喝盡,笑道,「規矩沒有人情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王家姑娘少兒郎多,能多你這個女兒家,長輩們很是歡喜,今日雖沒來,都備了見面禮,我直接送到你園子裡去了……」

  「五叔。」王五心裡著急,怕節南趕不及。

  王平洲呵呵,「少見五郎跟人起急,我就不多囉嗦了,今後有的是機會說話。」

  節南應了一聲,轉身走出去,往門旁一瞧,舒風華立得好好的,垂眼望著腳尖,略顯沮喪。

  「原來舒姑娘找的是雲深公子。」說話時,恰好瞧見黑臉軍官走上樓,但和紀叔韌說了沒幾句,就又下樓去了。

  節南心知為什麼,覺得也好,省得還要跨樓找狸子開門廊。

  「對不住,我騙了六姑娘。我聽說今晚五公子會到萬德樓來,原來就打算見一面,可後來想想,我無他人陪同,這麼見五公子並不妥當,所以就猶豫了,一直到方才請六姑娘幫忙,也是真心要走的。沒想到……」舒風華苦笑,眼中卻是滿足,「這麼容易就見到了……嚇我一跳!話都不會說了。」

  「你和五哥有緣份。」節南笑道。

  舒風華搖搖頭,淺然一笑,千言萬語化作無聲。

  「舒姑娘若不介意,能否告知你今後如何打算,要回家呢,還是留在這兒?」

  節南問完,等了一會兒,見舒風華不答,又道,「我看舒姑娘不大情願碰上官兵,又看你那枚蹴鞠掛飾,還對雲深公子頗為仰慕的模樣,就想起我朋友說起過一人。那位是觀鞠社以前的社員,十分欣賞雲深公子,連帶著其他姑娘都喜歡讀雲深公子的詞賦,只是她家裡後來出了事,離開了都城。舒姓少見,所以我還記得,剛遷都那會兒,有位舒大人向皇上諫言發兵大今救回暉帝,卻因此遭到反戰派彈劾,流放永州。不知那位忠君忠國的舒大人與舒姑娘可有關係?」

  舒風華神情一肅,「正是先父。」

  「舒大人過世了?」節南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已經過世三年。」節南對父親的讚揚,讓舒風華心中完全放下戒備,「我在永州官學當官婢,如今剛得了自由身,只是昨日才到都城,還不知去哪裡定居,更未遷戶本,才怕官兵查起來惹了不必要的嫌疑。」

  「那就是尚未決定去處?」節南眼珠一轉溜,「舒姑娘要不要到我家來住上幾日?」

  她桑節南最喜歡下這種棋——

  撿便宜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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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零五引 送人送西

  八月初八好日子,好日子裡發生壞事,壞事就變成好事了?

  也沒准。

  王泮林看著萬德樓方向的煙花火,就知道認親宴已近尾聲。另一邊碼頭方向,突放衝天炮,一聲比一聲炸響,很快升騰起一片煙霧。

  很好,事情都挺順利。

  「你到底在不在聽我說話?」果兒姑娘伸手過來,本要放上王泮林的肩,王泮林卻正好讓開。

  「聽是聽了,不太明白意思而已。」王泮林眸底清冷,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慶和公主。」

  暉帝麼女慶和公主,小名果兒。

  「我還不能進宮!」慶和公主面上驕氣難控,「這可是你的計策!讓我向明公公透露真正身份,結果現在滿城都在找冒充慶和公主的女賊!我估摸著,沒準還能就地正法。我早說過,宮裡不會開開心心迎我的,我的存在只是時刻提醒他們的懦弱,無情和自私,讓你一定要謹慎行事。」

  王泮林神情卻淡,「那麼,公主到底要不要進宮?」

  慶和公主咬唇。

  王泮林似笑非笑就帶了嘲意,「公主可記得在巴州時我說過的話?我說過,公主大可不必回宮,我可以幫公主準備一處世外桃源,除了公主名銜,帝族榮耀,無上尊寵,日子過得和公主差不了多少。這話目前還算數,公主若改了主意——」

  慶和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決意,「不!當然要進宮!這本是我父皇的天下,我兄長的天下,我比當今長公主還尊貴,自出生那刻起就是帝族一員,而他們只不過是旁支。憑什麼他們霸佔著皇宮,我這個真正的公主要流落民間?」

  王泮林嘲意更深,「既然公主心意已決,我自當遵守約定。我之所以讓公主向明公公透露身份,因為這樣才能最快分清誰是公主的親人,誰是公主的敵人。明公公是太后親信,太后與公主的母妃情同姐妹,太后當年也曾被俘,據聞與公主母妃關在一處,受公主母妃多次恩惠,逃回後曾要皇上發誓營救公主,皇上也答應了。」

  慶和公主冷冷一笑,「那可不好說。誰都知道被俘的皇族女子會遭遇什麼,忠節的一個都活不下來,活下來的都是不要臉的。太后被俘的時日雖然不長,也足夠她為敵人生孩子的了。我可是聽某位大今貴族炫耀過,他的一對龍鳳娃和當今頌帝是兄弟妹呢。」

  「公主何必苛責自家人?」王泮林不唏噓不同情不感嘆,看得通通透透,「史冊不記,口述不傳,殘酷的真相就會湮沒在黃沙之中,或被扭曲成不再殘酷的謊言。要說活法,有人求轟轟烈烈,有人求苟延殘喘,有人求平平安安,有人求冒險刺激,心中渴望各不同而已。若是傷害自己求活法,那就更不由他人評說對錯了。」

  慶和公主目光灼亮,看著王泮林,「你心裡也當真這麼看嗎?不輕蔑,不苛責,仍當我們高貴高潔?」

  「我心裡怎麼看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怎麼看待自己。」

  王泮林心想,他確實不會蔑視苛責那些為了在敵人殺戮下想盡辦法活下來的人,不過最後那話,他不能苟同。高貴高潔,在於人的內心,而不在於人的地位。

  只是這種話,他也懶得說給不開竅的人聽。慶和公主是暉帝血脈,暉帝於他終究還有師恩,他才答應幫慶和公主,哪怕對慶和公主回宮的決心不置可否。該說的,都說了,無需再廢話。

  慶和公主雖然有所有皇族固有的傲慢,性格也絕不平易近人,但本心不壞,「王九郎,你知道麼?我喜歡你。」

  王泮林知道,「謝公主垂愛,可惜我已有心上人。」

  慶和公主抬高了眉梢,「你要知道,若我順利進宮,恢復公主名號,我可以指名嫁你,你縱有心上人也無用。就算你言不由衷,其實心裡嫌我不潔,也不能違抗聖命。」

  她豈止苛責了自家人,還苛責自己。

  為了從地獄裡逃出來,她甚至活得不像個人,可是她最終活著出來了!

  如今,只要忘卻。

  王泮林語氣不急不緩,「但公主不會這麼做。公主拒絕了世外桃源,一定要重回皇宮,是因為心中有著高過一切的願望,以至於公主決意捨棄自己。為此,泮林深感佩服,儘管以我自私的立場,大不以為然。」

  慶和公主目中戚冷,神情哀沉,「父皇薨天,兄長還在,除了我,他無可依靠。」

  王泮林笑意清遠,不語。

  「若沒有發生那場戰爭,我大概會學太平公主,非你王泮林不嫁,管你是否有妻有妾,兒女成群,對我有心無心。而如今,我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強。」

  「泮林明白。」所以,他一直容忍她在人前表示曖昧,「老天其實公平,給了每個人選擇的機會,公主雖然選了一條非常難走的路,自己覺得值得就好。」

  「每回我心中動搖,你三言兩語就能讓我重新堅定,你可真是殘忍。我若短命,就是你害的,因為你不給我生路,讓我只能往前走了。」

  「公主且信,除我之外,想要幫助公主的人還有很多。宮裡宮外,都會有的。」而他王泮林交上一份名單,就幫到這裡為止,「公主進宮後,小心這些人,只是這張名單並非全部。」

  「信與不信,我都不悔。」慶和公主接過,看完就燒去了,「多謝。你我這就是此生最後一面,今後各自保重。等你成親的時候,我就不送賀禮了,以免小人多心,再查到我倆的舊情,還惹得尊夫人吃醋。若我命長,將來自會找機會報答你,你就不用來討人情了,我會當成要挾,派人滅口的。」

  王泮林沒笑,深知這些話句句當真。

  堇燊的聲音傳入,「宮門開了,皇上車輦已上吊橋,請公主儘快下車。」

  慶和公主再望一眼王泮林,見他依舊清清冷冷,不禁一笑,悸動的心終於平靜,深吸一口氣,下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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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四百零六引 心願心語

  王泮林坐在車上,從暗處觀望。

  舍海,一排服侍過慶和公主的北都舊人,以及從香洲一塊兒過來的匠人們,恭隨兩側。慶和公主這晚穿著一身北都朝服,朝服雖小雖舊,拆了接,接了補,才能穿得上去,然而即便在明亮的琉璃燈火中,她的尊貴氣質蓋過了苦難烙身的痕跡。很快,皇上從車輦上下來,神情從不可置信到大喜過望,親自過去牽住堂姐的手,激動說著什麼。同時,宮人們和已經知情的官貴們跪伏,齊喊公主千歲。

  堇燊今晚當車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本覺得她過於傲慢,自從知道她身份之後,又覺作為公主,算是很不一般了。再看今晚,公子幾乎明示她危險,她仍義無反顧,令我刮目相看。」

  王泮林看著皇上和慶和公主一起上了車輦,宮門沉沉合上,吊橋升起,夜歸於靜,才淡然說道,「老天雖然公平,給了我們選擇的機會,但我們的選擇由自身性格決定,性格難改,選擇難改,就成老天註定的命運了。」

  堇燊聽出其中的悲觀,「慶和公主入宮未必一定不幸,今晚這麼多人隨皇上出迎,可見支持她的人不少。我記得鳳來出事的時候,公子也說鳳來是死地了,可結果卻是呼兒納逃之夭夭。」

  「堇大說得一點沒錯,大王嶺,成翔府,天馬軍鎮,鳳來縣,這四個地方可以說沒有一個讓我完全料中結局,都有出乎意料的收穫。大王嶺,我認識了小山。成翔府,我支使了小山。天馬軍鎮,是小山對我的漂亮反擊。鳳來縣,小山將它置死地而後生,根本甩我十萬八千里遠了。堇大有沒有發現什麼共同點?」

  堇燊一聽這個不能再熟悉的調侃語氣就頭疼,隨口諏應,「都有九公子你,還有小山姑娘?」

  「對了!」王泮林一笑就斂,「可是,慶和公主身邊沒有我,也沒有小山,皇宮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堇燊就道,「既然公子這麼明白,可以繼續幫公主。」

  王泮林大覺好笑,「我如今又不想死,為什麼要去送死?那位公主去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要做一件絕對不可能成功的事,但她畢竟身上流著那家人的血,或許憑此能保住一條性命,幫她的人卻不會有這樣的好運。」

  「可公子要參加科考。科考中舉,就能當官,以公子之能,一旦走上仕途,必然平步青雲,終有一日會出入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堇燊自覺能說過王泮林了。

  「誰說當官就要陞官?」王泮林淡淡反問,堵噎了堇大先生,「回吧,只要想到地上那堆書,我就睡不著覺。」

  馬車遠了,從更暗處卻走出兩人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這隻黃雀不吃螳螂。

  「所以,果兒姑娘其實是慶和公主?」

  節南的聲音。

  認親宴散後,她腳趾頭才戳到青杏居的石板地,就讓吉康帶了出來。

  「是。」吉康答。

  「難怪書僮說那位難伺候,我也覺得她動不動就傲嬌的,不像花魁像公主。」節南轉身上屋頂,輕踏無聲。

  吉康起初跟得有些吃力,隨即發覺節南放慢了速度,暗暗感激。

  「你為何帶我來呢?」

  離王泮林的馬車那麼近,節南沒有去見他。自從知道王九「心血來潮」要參加科考,她也「心血來潮」想做一件早該做的事了。

  「堇大說你應該知道果兒姑娘真正的身份,以免對九公子生誤會。」吉康應道。

  「怎麼會呢?」節南睨笑,「九公子俊是俊,看著挺招姑娘喜歡,可是性格跟我一樣,都不討喜,桃花運大概還沒雲深公子多——還有吉平。」

  舊書鋪子的魏姑娘,一聽說吉平重傷,扔下鋪子就衝到文心閣,接手照顧吉平日常生活。如今吉平乖得跟一隻小狗,魏姑娘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成為「一見美人英雄矬」的榜樣。

  吉康這麼回,「那是因為九公子只對幫主一人——」想想如何措辭——

  和顏悅色?萬般柔情?寵到了天上?

  「只對幫主一人獨好。」最後敲定。

  「吉康,知不知道所謂的自言自語,就是你自己聽得見,別人聽不見?」節南抿開了嘴,樂得啊。

  「呃?」吉康沒反應過來。

  「九公子不止對我一人和顏悅色,要看他心情。也不是展現萬般柔情的那種人,他沒那麼俗。至於他寵我寵到了天上——」節南搖搖頭,「沒有,只有氣得我恨不得踹他上天的時候。」

  吉康笑咳了。

  節南沒良心地想起音落來,隨即拋到腦後,那不能算一朵桃花,是狗皮膏藥。

  「幫主這就回青杏居了麼?」吉康咳完了問。

  「不,我要出趟遠門。」如今認了乾娘,她不在趙府也不會有人奇怪。

  吉康詫異,突發奇想,「幫主不會因為不想接管我們,要跑了吧?」

  節南笑,「哪裡需要我接管,兔幫和文心閣已經合併,什麼事情皆讓你們搶著做了,我都來不及培養自己的勢力,今後只好指望你們當我的勢力了。」

  吉康搖頭,「幫主還沒收下丁大先生的梨木牌,我們只好聽從九公子的調派。」

  「吉康,文心閣在大興府可有什麼鋪子或買賣?」突然停下,節南就著屋頂鋪開一張羊皮地圖,「或者正天府附近的也可以。」

  「大興是大今都府,正天是盛親王原來的封地,也是南頌北都。兩地相隔遠了,你——」吉康大驚,「幫主要去大今都府嗎?」

  節南笑眯了眼。

  半個時辰後,吉康站在堇燊和王泮林面前,這麼回報,「幫主出遠門了,可能要到臨河府去取東西,也可能經過正天府,如果兩個地方都沒有她要找的人,再去一趟大興府。」說得自己額頭發汗。

  堇燊聽得糊塗,「她到底是取物還是找人,而且南頌舊都,北燎舊都,大今帝都,專挑好地方去,送死嗎?」

  王泮林皺眉,「還有什麼話?」

  吉康道,「她讓九公子好好讀書,州試拿個解元,省試拿個省元,殿試拿個狀元,那雖然不可能,好歹要考到三甲四甲五甲,上個榜有個名。」

  王泮林清冷的眸子一下子輝亮。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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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零七引 秋老虎到

  秋九月,大今向北燎宣戰的第二個月,戰神呼兒納連破六州,沒有了武神的燎軍如一盤散沙,或投降,或棄守,讓他如入無人之境,眼看戰火將燒過整片西原。

  反觀南頌,無視燎帝求援,拖延大今聯手的請求,難得不用擔心邊境,迎來三年一度的全國科考,各地興農業修水利,與大今的榷市重新開通,江南大城商貿比任何時候繁忙,士農工商皆顯欣欣向榮。

  這日,州試開考,一早街邊的食鋪子裡就出現了士子,吃飯還捧著書,好似抓緊這最後一刻,就能中了舉人。

  懷化郎府,延昱已經做完每日早上的武課,沐浴之後,叫月娥進來給他更衣梳頭。

  月娥動作輕柔,捉髮梳髮,淡問,「昨晚大公子何時回來的?妾身等得都睡著了,也沒能伺候。」

  「剛回來,做了武課,更衣吃飯,就得趕回大理寺坐班。」一晚沒闔眼的延昱看不出疲累,「大今隨時可能攻到燎都,每日都有七八回急報,這節骨眼上也只有考官最清閒了。為了讓他們專心出考題,皇上特准他們不必管公職上的差事,由我們這些沒學問的同袍代勞。」

  月娥輕笑,「這話可別讓主考大人聽見。」

  延昱轉開話題,「燎大皇子那時惡狠狠要我們追查赫連驊等人的下落,還以兩個月為限,否則要限制兩國馬匹皮毛的買賣往來。」嗤冷一聲,「如今可好,那位還沒搬進太子府,就等著亡國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大公子還要搜捕那些人麼?」月娥眼角餘光瞥見定在窗紙上的纖影,不動聲色。

  「自家的事都多得管不過來,哪來工夫捉一個亡國太子的仇人,捉到了卻又要交給誰去?」延昱瞥門邊窗上一眼,「自然是不搜不捕了。青杏居那邊你問了麼?小六兒何時從江陵回來?」

  月娥答,「問過了。紀家那邊想留六姑娘七姑娘過年,可能開春才回,而且也不一定回趙府。」

  「不回趙府,能回哪裡?」崔玉真走了進來,看月娥幫延昱梳頭插簪,神情無波。

  八月十六成為延家媳婦崔氏,這才過了一個月,崔玉真的臉上卻無新嫁娘的喜氣福氣,面色如雪,乍看膚白,卻又讓人說不上來的愁緒。

  「當然還可以回她乾娘那兒去。本以為認個乾親能有多了得,想不到芷夫人認真得很,竟讓紀王兩家的老人點了頭,跟過繼閨女似得,去官府辦了正經文書,將來就算把所有嫁妝都留給六娘,別人也說不得一句閒話。」

  延昱起身,笑著去牽崔玉真的手,卻見她將手放到背後。

  他動作一僵,隨即自然縮回手,「桑六姑娘都快成家喻戶曉的福星了,連她是第一個上商樓的女子的事也被人挖了出來,傳言她是經商奇才,所以才結識了江陵紀氏和……」

  「別說了,我沒興趣聽桑六娘的事。」崔玉真打斷丈夫。

  延昱攤開雙手,「不說就不說,你別不高興就是。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早?」

  「玉好昨日來跟我說,五哥不著家,母親舊疾復發,所以我想回娘家住一晚,陪陪母親。」崔玉真只說了一半實話,其實昨晚等了大半夜,不見延昱回府,也不像以往提前派人知會,所以一早過來瞧瞧。

  嫁進來一個月,延昱這個丈夫無可挑剔,事事為她著想,對她呵護備至,如他婚前保證的那樣,照顧著她。最讓她感動的是,他為她準備了一處清幽獨園,平時去她那兒一定會先知會,讓她能安心自在的生活。即使後來讓婆婆知道了,婆婆表示不滿,延昱也一力承擔了下來。

  至於月娥,崔玉真在別莊時就聽延昱說過。當時她覺得挺好,丈夫有個溫柔的侍妾,自己就不用擔心延家斷後這些事。即便沒有月娥,她也一定會帶陪嫁丫環。

  只是,崔玉真今日頭回主動到延昱的園子裡來,親眼瞧見兩人默契十足的親密關係,心中就有那麼一點點不高興。因為不高興,所以比平常更加冷漠,一看延昱來牽手,就做出了很任性的一個動作,甚至編了藉口要回娘家。

  延昱笑道,「你我成親後,我還沒見過衍知,以為他跟我一樣忙得頭頭轉,他倒還有餘力跟岳母鬥氣,看來提點司好混。」隨即一點頭,「岳母向來疼你,當然應該去陪陪她,多住幾日也無妨。哪日要回來,就派人報個信,我親自去接你。」

  崔玉真嗯了一聲,視線掃過靜靜立在丈夫身後的溫柔倩影,心中又生不快,「不用,住一晚就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算我想多住,母親也不會同意的。你用過飯就要去大理寺,可以順道送我。」

  「恐怕不行,我騎馬去的,你們女人家出門又麻煩得很,就讓月娥打點吧。」

  崔玉真微愕。雖然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延昱拒絕了自己。而這之前,延昱對她所有的要求都說好的。難道是因為剛才自己不讓他牽手?

  崔玉真高傲立現,轉身就走,「不必別人打點,我自己回去。」

  延昱看崔玉真走了,這才吩咐月娥傳膳。

  兩人同桌吃飯。

  月娥道,「她興許有點點吃醋了。」

  延昱道,「那就好,因為我的耐心也差不多要用完了。你給仙荷寫封信,就說你正好得空,趁著她還在江陵,可以一起玩上十天半個月的。」

  月娥道是,為延昱布菜。

  -----------------------

  這時,正天府弓弩司的大工坊,也開始放早飯了。其中一個還迷瞪的工匠打著呵欠,正要進飯堂,冷不丁讓一個突然竄出來的小廝撞跌得四腳朝天,但想罵,人卻已經跑遠了。

  冒失鬼穿過眾工的宿舍,穿過晾衣的曬場,最後在一排雜物房旁的小屋前停住,喊道,「早飯來啦!」

  沒一會兒,屋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哐啷噹啷,最後有人大叫一聲——門才開了。

  門裡面,一個披頭散髮的姑娘,抱著一個紮衝天辮的娃娃,互掐著臉蛋,模樣可笑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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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零八引 母子妖妖

  「死小子,你到底是什麼投胎的,動不動就偷親我?」

  披頭散髮的姑娘瘦得像柴,皮膚也黑,就一雙葉兒眼靈秀逼人,還有說起話來一閃一閃的白牙像珍珠,正是桑節南。

  娃娃約摸兩歲,腦袋就跟一顆粉團湯圓似的,一對琥珀秋瞳,一雙狗狗眼,奶腔奶氣卻出口成狠,「娘娘就要親親花花,花花就要親親娘娘。」

  小名商花花,大名暫缺的商家獨苗苗,天資不賴,兩歲不到,妖氣橫衝直撞。

  節南右手廢,使不出大力氣,掐花花也不疼的。

  商花花卻一臉憋疼的小模樣,眼睛裡面還晃蕩起眼淚來。

  小廝不由就順著妖氣走,「商姐姐別掐了,手指頭印都出來了,把花花疼哭啦。」

  節南眯眼,「阿左,他用便秘的表情騙你呢。兩歲娃娃都能騙到你,怪不得你怎麼都考不上學徒。」

  叫阿左的少年十四歲,一心想要成為弓弩司的學工,靠廚娘娘親的關係在伙房幫廚。

  阿左被戳中短處,嘴裡乾脆不把門了,「雖然商姐姐不肯承認,但我娘說了,花花肯定是你親生的兒,一看就知道。」

  「放屁!」沒有小柒管著她的氣質,節南爆粗口,「本姑娘還沒成親呢!這小子是我弟弟,我和他是姐——弟——」

  商花花兩隻胖胳膊立刻像游水一般掄起,劈里啪啦打節南的頭,「就是娘娘!就是娘娘!」

  節南左手拎住花花的後脖領,看他倆胳膊掄空了,笑得得意,「就是打不著!就是打不著!」

  帶兩歲娃娃的後果,就是自己也變成了兩歲。

  阿左看這一大一小鬧騰,無奈大喊,「好啦,母子也好,姐弟也好,我娘讓我告訴你,親王府總管讓她明晚去膳房做些頌地美食,還特地點名荷葉包雞,聽口氣似乎要招待貴客。」

  節南神情不變,笑嘻嘻說,「知道了。」

  正天府的親王府,只有一座盛親王府。

  大興府是大今都城,盛文帝當然要在大興府坐鎮,不過據稱他有意將都城遷到正天府,正好又同北燎打仗,也無心享受美人恩,故而將九位國色美妃都留在了親王府中。

  盛親王已經成了盛文帝,后位卻待定,這九位中任何一位都可能成為皇后,加之幾位側妃靠山來頭大,市井因此笑傳此時親王府的守衛可能比大興皇宮還森嚴。

  阿左進屋,將熱粥,小菜和大包子放在小桌上,又走到牆角大桌那邊,自發自覺拿起一張紙來看,「不客氣,你幫我,我娘幫你。」

  紙上畫得是弓弩造圖。

  阿左的娘親煮得一手南方好菜,頗受管工大吏關照,還常被調去親王府幫忙,而阿左想要考弓弩司學工,節南就答應教阿左,阿左娘便和弓弩司的管工大吏打了招呼,說是自己的遠親,讓節南混了進來。

  弓弩司本該是官府重地,不過山高皇帝遠,人人關注著與北燎的戰事,大工坊日夜趕造弓弩,忙得人睡覺吃飯的工夫都沒有,誰還有那閒空操心一個乾巴巴黑姑娘的來歷,更何況她還帶著一個兩歲娃娃。

  雖說認識節南也有大半個月了,每看一回她的造圖,阿左就會佩服一回。工坊裡的造圖都當寶貝一樣,不讓人隨便看,可是阿左想盡辦法偷偷瞧過幾眼,就沒有畫得這麼精細的,而且節南的解述也很淺顯易懂。

  「商姐姐要是男子就好了,一定能當上大匠。」

  阿左嘆道,卻沒聽見回應,抬頭一看,嘿,剛才還打得那麼鬧騰,這會兒大的餵得細心,小的吃得乖巧,畫面不能更美。

  「那我拿回家看了。」阿左捲起造圖往外走,「不懂再來問你。」

  「這圖花花都能看懂,你要是看不明白,還是別考學工了。」節南正好餵完粥,塞個包子給娃娃,自己這才吃起來,「晚飯給我們留在桌上,可能很晚回來。」

  阿左應了又嘟囔,「你哪日早回來過。」

  「我又不能一直住在這兒,總要找份工掙點錢,另外租個地方住。」

  阿左以為節南說真的,「沒事,我娘可好心了,你還教我手藝,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節南眨眨眼,壞笑,「我沒覺得不好意思,辛苦教你這個笨孩子,你娘也就包我吃住。掙不到錢,怎麼買漂亮衣服穿?打扮得不漂亮,怎麼給自己找個有錢的俊相公?」

  阿左啊了一聲,氣哼著就走,「想得美吧,你。」

  節南對著阿左的背影揮揮手,回眼看到花花的小臉埋在大包子裡,忍不住伸手拉一下他的衝天辮,免得他把自己吃悶死了。

  然後,她一邊喝粥,一邊開始自言自語。

  沒錯,她終於找到可以代替魚,聽她自言自語的「小動物」了。

  商花花!

  「今日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

  對面小腦瓜聳聳,絲毫不理節南,鍥而不捨往大包子裡挖。

  自打吃過肉包子,此子就學聰明了。

  「你先生考解元的日子。」節南拿起包子,感覺包子還沒她的手熱,提醒自己出門之前一定要吃小柒的藥,「不過,他是不會考第一的。」

  商花花終於咬到肉,啊嗚歡笑。

  「你問我為什麼?」節南表情認真,想了想,「因為高處不勝寒,爬得越快,將來就摔得越狠,他已經吃過一次虧,這回肯定學乖了。你先生若真來個三元及第,那和找死沒區別。」

  商花花仰頭,嘴裡叼著大塊肉團,忽然嘴一咧,肉團就掉進了嘴巴裡,腮幫子鼓成兩個小拳頭大小,撐凸了倆眼珠子,嚼得那麼費勁,卻又那麼得意,因為——

  「今天我不跟你搶。」節南一句話露餡。

  前幾日她頓頓搶肉吃,把被王家養得挑食的小娃娃逼急了。

  商花花沒理節南,戒備的小眼神盯著她,彷彿在說「哄騙行不通」。

  節南好笑。

  原本打算自己一個人出這趟門,只寫了封信告訴小柒仙荷她們要怎麼做,要走的時候這娃娃卻抓著自己不肯放,她稍用力去掰,小傢伙就一副要把大家吵醒的哭相,才變成一起出門。

  結果,居然還是個不錯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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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6:5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零九引 希望絕望

  雲茶島,茶樹墨綠,香氣滿山。

  連城這日到鄰家做客,送王芷一盒碧螺春茶丸。

  王芷早已不在連城面前女扮男裝,一身並不繁複的青蘿紫藤直身裙優雅素淡,但取兩顆墨色茶丸做了茶,聞香嘗味,大讚好。

  連城高興,「這種茶丸的烘製法可以留住明前清香,還能另外調入果香花香,口感煞是有趣,年輕人會喜歡的。」

  王芷笑道,「也只有你這個種茶人,這麼多年和茶打交道,還像剛學茶的少年郎,新鮮感十足的,才煞是有趣。」

  連城嘿嘿抓頭,「我笨,只知道種茶製茶做茶,要是沒了新鮮感,還得了。」

  王芷深吸茶香,「不是笨,是專一……」忽覺這麼說引人誤會,急忙轉了個話題,「說起笨,我就怕聰明人做了笨蛋事,也不知她這會兒好不好。」

  作為無話不談的好鄰居,連城知道王芷在說誰,「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而且你不是說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嘛。」

  「是,她知道,可我不知道,當然就會替她提心吊膽。她爹給她留了一份生辰禮,存在臨河府通寶銀號了,我本來請紀家大伯幫忙。大伯說臨河府銀號還在,東西也應該在,但他幫著自家兄弟,讓給紀二去處置了。我大概知道紀二會怎麼做。臨河府是小分號,每季要將長期存銀和貴重物品轉運正天府分號,九月底正天府就可以提了節南的生辰禮,連同秋季大今各分號的會賬一起送到紀二手上,不用特意花費人力物力財力。」

  紀二賺錢的本事可不是吹出來的,開源節流,一樣不少。

  王芷嘆,「可是節南心裡不安,怕紀二借此強迫我回江陵,決定親自去取。我實在拗不過,就找了從前跟我做事,如今在正天府通寶銀號賬房的人,讓他想辦法把東西扣住,等節南去取。可今早才收到賬房九月初一寄出的信,說臨河府的秋運大約九月十日到,但他還不曾見有人來問東西的。」

  連城算了算,「那丫頭是八月初九走的吧?從這兒到正天府,騎馬半個多月,水路需十一二日,要是她走走停停,走上一個月也有可能。這信卻慢。沒準這會兒已經碰上了,消息還沒送到而已。」

  「但願如此。」王芷心情好了些,「說起來,今年雲茶島的茶農可以過個豐收年了吧。」

  連城笑得嘴都合不攏,「多虧九公子出得好主意,我怎麼都想不到提刑官還能管茶地劃分,一旦劃成非產茶地,茶葉就不用上交官府,不受官價和茶引價格打壓。」

  「最重要的是,免你坐大牢掉腦袋。」王芷目光和煦,「九郎平時聰明,就不知今日會否怯場。」

  「我可一點都不擔心九公子。」連城想起王泮林上雲茶島的那一回,根本無從想像他怯場的樣子。

  「沒錯,擔心你自己就可以了!」紀叔韌疾步而來,兩眼幾乎噴出火來,「姓連的,我可是警告過你的,別對我夫人心懷不軌意圖接近,否則就不是壓賤了你雲茶官價那麼簡單的了。」

  王芷一聽,比紀叔韌更火,「紀叔韌你竟然這麼做?」

  紀叔韌看到這兩人並肩站,如何還能克制脾氣,「王芷,你當真絕情如此,為了離開我,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不管了?只要你在雲茶島住的消息傳出去,你可知會惹多少非議?你又知不知道,為了封住這個消息,我費勁心思……」

  王芷不要聽,「別說得那麼好,你分明怕丟了你的臉面。」

  「王芷!」

  數月來,紀叔韌一直逗留都城,想盡辦法勸王芷回家,卻始終得不到她點頭,反而看她和連城相處甚歡,心裡醋意直接變了怒意。

  「好!你一定要和離,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讓你忍不下去了,不惜違背白頭偕老的誓言!」原本要等桑節南那丫頭幫他打聽的,誰知那丫頭跑正天府去了,擺明不相信他會把那份生辰禮拿給她,大概還以為他拿來要挾王芷回江陵什麼的。

  一個如此,兩個也如此,這麼無視他!

  真母女啊,這是!

  可也太看低他紀叔韌了吧?他也許風流,也許花心,卻絕不會說話不算話,不像王芷,說不放手的,半輩子過去,卻突然甩手了。

  紀叔韌紅了眼,呼吸都難。

  王芷和他多年夫妻,怎能聽不出他這回話裡的認真,乾脆把心一橫,「好!記住你說的!我告訴你真正的原因,你我就和離!」

  「說吧,我做什麼不可饒恕的事了,讓你判了我死罪。」紀叔韌長吐一口氣,等著。

  「去年你生辰的時候,包了一條船遊湖,我說不舒服,可你非要拉我上船。」

  「你我成親後每年我生辰都是一起過的啊。」有什麼問題?

  王芷都懶得說他亂打斷,接著道,「結果遇到一條花船,你被船上美人的琵琶深深迷住,扔下自己船上的妻妾,徹夜未歸,不對,半個月沒回家。」看紀叔韌又要說話,「你要再打斷我,我就不說了。」

  紀叔韌立刻閉緊嘴巴。

  「你回來後發現少了一個妾,還問我她怎麼不見了,我說她害我落水,就把她送走了。你說那是該送走的,不守本份的妾室絕不能留,不過這種事今後最好等你回來再處置,免得有什麼誤會。可你沒有問一問我有沒有事。」

  紀叔韌面上有些內疚,「我只是看你樣子好好的——」

  「是啊,落水之後已經過了半個月,生孩子都快做完月子了,更何況我只是懷孕三個月,孩子沒了而已。」王芷的神情突然痛苦,眼中泛光,最後咬一字頓一字。

  紀叔韌大驚。

  「而且,以後都不可能生了。雖然二十五歲之後我就以為自己不能生,不過眼看快四十歲,流產後聽大夫那麼說,剎那就對你死心了。」

  王芷說完就走,連城略猶豫,還是跟了去。

  紀叔韌捉著凳子坐下,卻直接跌在地上,發了半晌呆,突然抱住頭,臉埋膝蓋,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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