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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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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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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後半夜月亮隱去烏雲後,山中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

  山中氣候偏冷,尤其是山崖這邊,往上走山風大,往下走涼氣襲。白雲深處,松林刷刷,實在不是停歇的好地方。

  幸而楊清和望月都是習武之人,這點小雨,尚不足以對他們造成重大損失。前半夜剛剛在月圓下成親的望月,一腔興奮喜悅之情難以平復。她拉著新婚夫君開心地說了大半夜的話,後來累了,才窩在楊清懷中,幸福地睡去。

  聽了半宿雨聲,滴滴答答。

  一夜好夢。

  清晨,是被冷風凍醒的。

  望月迷迷瞪瞪睜開眼,鼻子裡都是熟悉的男人氣息,這種氣息,讓她身心愉快。她靠著青年的肩頭,抱著他的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揉揉眼睛,望月就抬頭看某人。

  很失望,楊清已經醒了。她沒法捉弄他了。

  他還是昨天的坐姿,虛摟著她。望月仰頭,看到他微有青色鬍渣的下巴。他並沒有望月那種愛好——喜歡在愛人睡覺時,津津有味地欣賞愛人的睡容、癖好。楊清側著頭,看著洞外沙沙沙的山雨出神。

  他眸色淡淡,看著對面的山崖,看著煙雲籠罩,看著雨滴滴答答地下著。眉目秀雅若山水重逢,然眸中,卻帶著幾分憂鬱。

  望月心想:幹嘛啊?新婚第一天,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擺臉色給我看。你就不能高興點啊?

  望月心中腹誹,楊清低了頭,看到她眼中的神情,怔了一下後,他露出酒窩,跟她打個招呼,「你醒啦。」

  他微笑跟她說話的時候,掩去了方才獨自一人清醒時的那種低落情緒……望月眸子轉一轉,大概能猜到楊清一個人時,他在想什麼,想的心情不好了。

  不就是魔教和正道之間的那點兒破事嗎?

  望月其實也煩,但是楊清一煩,她看到他煩……她就不煩了。

  望月從他懷中坐起來,挺直腰板,雙手捧著青年面孔,給他打氣。她打氣的方式很特別,「夫君,你心情是不是不好啊?你是不是有無法實現的願望啊?你總自己憋著,容易憋出病啊,你要適當發洩。比如現在……你看我們待的環境多好啊。你現在,沖大山吼兩嗓子,吼出你鬱結的心事,你心情就會好啦。不信你試一試?」

  楊清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眨了眨眼。讓他大喊?他可從來不做這種事。

  楊清慢吞吞想轉移話題,「我有事跟你說……」

  「別管你那些破事了!」望月在新婚夫君的肩上拍,鼓勵他,「大聲喊出你的心願!吼出你的不開心來!喊出來你就會心情好了!」

  楊清想把話題轉開,然他幾次開口,都沒有望月說話快。望月一個勁地催他,「夫君,你害羞什麼呢?我又不會笑話你!你要實在不好意思,就當我不存在好了!你放心地喊吧,不要羞澀!」

  楊清:……我並不羞澀,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大吼一通。瘋子是你,不是我。

  然望月堅信他吼出來心情就會好,她堅信他現在鬱結於心、對心情不好。望月手勁還很大,在他肩上不住打,楊清被她的手勁打得肩膀都疼了。望月以為他太過害羞,還主動給他示範。自己趴在洞口,兩手成喇叭放在口邊,大聲喊:「喂——!」

  楊清當即捂耳朵,被她的高聲震得耳朵都麻了。

  望月一回頭,就見夫君如此不解風情。不光捂了耳朵,還往裡面坐了坐,遠離她。他隱晦看她,示意她小聲點。

  望月:……

  她就不信掰不掉楊清這個凡事喜歡悶在心裡的毛病了。

  望月繼續回頭對著大山喊:「楊清!」

  楊清!

  楊清!

  楊清!

  滿大山,都是楊清的名字。

  聲聲重疊,一重又一重。她對著青山喊他的名字,喊得意氣風發,喊得山風都往這片中心席捲而來。楊清慢慢放下了捂耳朵的手,看向背身的望月。她回頭對他一笑,就繼續喊,「我愛你!」

  「我和楊清成親啦!」

  「我從今天開始,就是他的娘子啦!」

  「望月和楊清,要永遠在一起!」

  望月一通亂吼,喊得心情舒暢,喜氣濃濃。她原本想鼓勵楊清,然她自己是很容易動感情的人,喊到後面,越發振奮,心中喜意冒泡,讓她有種暈眩幸福感:她真的嫁給楊清了!

  他們昨天拜天地了!

  她追了楊清這麼多年,終於修成正果了!

  這個男人,從今天開始,就完全打上她的標記,是她的了!

  這滿腔無法收回無法斂去的澎湃情感,讓望月非要大聲宣洩不可。她跪在洞口,雨水斜斜淋過來,山風清新,山中回聲溫柔地回應她。大山記得她的感情,她的喊聲,讓這片天地為之回應。

  望月喊了一通,心情快活了許多。她終於喊累了,回過頭,看到楊清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正在看著她笑。他眉目清越,笑容很淺,卻讓眼睛也亮,酒窩也醉人。她在前面亂喊,他一個人坐在後方看她,也不知道被她逗得,樂了多久。

  望月以眼神詢問:你笑什麼?還不過來跟我一起喊!這個方法真的很有用的!

  楊清心想:我並不用喊。我每天光是看著你,就被你引得樂不住,沒那麼多時間去悲春傷秋。有你在,我哪用別的發洩方式呢?你實在不用覺得我會憋出內傷來。

  楊清笑著開口,「你聲音小一點兒。」

  「喂!」望月憤怒:你居然還在嫌棄我聲音太高!

  楊清笑意加深,「山上都是在追殺你我二人的弟子。你喊得聲音這麼大,唯恐別人聽不見,找不到我們嗎?」他頓一下,笑問她,「說,你是不是叛徒,為他們引路?」

  望月:「……」

  頓時驚恐。

  是了,她太興奮,從昨晚開始興奮到現在。山中清寂,只有楊清陪著她。她心情放鬆,看到他,滿心沉浸在「這是我的夫君」的喜悅中,她恨不得拉著每個人說一遍。但是山中無人,她充沛的感情,就只能對著花花草草宣洩了。

  可是山中那些追尋他們的正道弟子,還不知道走沒走?!

  望月頓怒,撲過去揍楊清,「你早就想到了對不對?!你早就想到了,你還看著我亂喊,自己一個人笑啊笑……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你有笑的功夫,不知道制止我嗎?!」

  楊清微笑,「你喊得那麼高興,我怕打擾了你的興致啊。」

  望月想打他,可是看一看他現在的樣子,手臂也是傷,後背也是傷,肩膀已經被她打了一通了……她都有點沒處下手了。憤憤不停地蹙眉,仰頭咬一口他的下巴。

  楊清靠著山壁,還在笑,「對了,你不是一直催著我喊嗎?我一直沒話喊。不過現在,我想到我應該喊什麼了。我應該許個願望,希望從天上掉點餡餅下來,讓我們有吃的,不餓死在這裡。希望你的大山,回應我啊。」

  望月:「……」

  繼而問,「我們沒有吃的嗎?」她低頭翻自己的衣服。看到自己的裝扮,想到楊清帶她跳崖時,把她的外衫給丟了出去。那時候不小心,她的乾糧,也被扔了。

  望月又去摸楊清的腰間袖口,他任她摸。

  末了,楊清輕笑,「就是沒有乾糧了啊。」

  望月瞪他。

  楊清說,「你別瞪我。我早就想說了,你睜開眼,我就想跟你說了。是你非要拉著我喊什麼宣洩情緒,是你不停地打斷我。」

  望月:「……」

  狠狠瞪楊清。

  難以想像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露出笑,看著她笑,一點都不著急。

  望月爬出山洞口,去看山間小雨。又回頭,看楊清的樣子。他這副樣子,受著傷,看起來特別的虛弱可憐……雖然這個虛弱可憐的男人在笑,然望月總不能趕他出去吧。

  望月頗為心酸:男人果然靠不住!凡事還得靠自己!

  楊清建議她出去為兩人找吃的,還說,「你順便看看山中情形,他們走了沒有。你要是還有心情的話,你就再去山下打探打探泰山那邊的情況。」想一下,「哦對了還有江岩。他現在在哪裡,有跟你聯絡嗎?」

  望月:「……」

  她倒不覺得楊清使喚她有什麼不對,反正兩人現在的樣子,幹活也是她來。她就是出了洞口,伸手接到滴落的雨水。想到:打探情況啊。

  一旦開始打探,她和楊清分離的命運,基本就要開始了。

  當兩耳不聞窗外事時,望月可以和楊清在山中做甜蜜的新婚夫婦。

  但他們並不是完全就剝離了世界。外頭白道和魔教亂得不可開交,無論是楊清還是望月,都做不到藏起來,躲在山中不出去,做個隱居人,不理會外面的紛爭。

  望月想不到現在的情況,雲門還能無旁騖地跟魔教交好合作。

  白道那邊毀了約,魔教也毀了約。這種情況下,想要扭回,不是那麼容易的。恰恰楊清和望月,還都不是無名小卒。他們兩人,對兩邊的局勢,還都具有強大的影響力。所以一旦知道外邊情況,一旦與外界聯絡,望月和楊清就要分開,各回各家了。

  但是望月捨不得。

  她回頭,看洞中那個目光清明的俊秀男人,看她的眼神,溫柔得讓她心裡發軟。

  她捨不得這麼快離開他。

  望月咬了咬唇,重新爬了回去,撲入楊清的懷中,緊緊摟住他。

  楊清摸了摸她的頭,低問,「怎麼又回來了?」

  姑娘在他懷中悶悶道,「外面下雨,天很冷。我不想出去了。我看雨下這麼大,找我們的人,一時半會也沒心情。山下情況,短期內也沒變化。我等雨停了再出去吧。」

  楊清若有所思,問,「那我們不吃飯了?」

  望月很生氣,「你就知道吃!餓一頓,又餓不死你!你就不能忍一忍?」

  楊清:「……」

  她很快又抬起頭,瞪圓眼睛,「對了,我剛剛想起來。你現在是我夫君了,你就沒想到我們關係轉變,你需要做什麼嗎?」

  楊清虛心求教,「那我不應該想著吃飯,我應該想著什麼?」

  「挽髮啊!」

  望月抓著他的手,心情轉的很快,為自己和楊清找到了事了,「成親後,我就不是姑娘了,是婦人啦。你要給我挽髮的!」她振振有詞,「新婚夫妻都是這樣的。男子為女子挽髮,示意他很喜愛疼寵她。」

  「哦……那來試試吧。」楊清想了一想,「我沒有經驗,請你多多指教了。」

  「好!」

  望月放下長髮,將髮上的簪子遞給身後的楊清。女子髮髻本就比男子的樣式多,婦人的髮髻,又比小姑娘的多。楊清手掬著她一頭青絲,以指給她梳髮。在她的指點下,有些生澀、又很耐心地給心愛姑娘挽髮。

  看她側臉玉白、耳珠微紅,在他梳她的髮時,她的睫毛眨啊眨,像蝴蝶翅膀一樣。楊清從側後看她,低低俯身,在她耳後,親了一下。望月瑟縮一下,聽到楊清溫聲,「阿月妹妹,別害怕。」

  望月怔愣。

  聽他聲音輕緩有質,如清泉一樣,落到她心口,「我們不會分開太久的,我會想辦法和你真正在一起的。」

  「我不會不要不管你的。」

  「我們會在一起的。」

  「不要害怕。我和你一起。」

  望月垂下眼,聽著他在後說話。他一手捧著她的髮,一手攬著她的肩,輕聲安撫她。望月是很不喜歡唉聲嘆氣的一個人,她的心情直來直去,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事。

  她現在的心事,就是害怕。

  怕她還是不能和楊清在一起。

  她插科打諢,說說笑笑,都是不想楊清看出自己的憂慮來。

  但是楊清看出來了。

  他看出來了,還配合她,還安慰她。望月眨去眼中濕意,看著前方雨簾,看著青山清水,她堅定地、緩緩地,開口,「好。我不怕。」

  楊清從後抱她。

  細細綿綿的雨中,洞中男女,相擁而吻。

  光陰正好,天地幽寂,只他們親密相吻。

  ……

  當此時,原映星離了泰山。站在山下,負手看聳入雲霄的高山。半晌,數名魔教弟子跟來,與他跪拜。

  魔教到底和雲門談崩了。

  不可能不崩。

  原映星認為正道先毀約,雲門掌門默認,但也認為原教主的處理手段有誤。

  原映星心中冷冷想:我處理方式有誤?我把月芽兒交到楊清手中,楊清卻讓白道追殺她。現在都不知道月芽兒在哪兒。我沒有拆了你們泰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魔教與諸門派不歡而散。

  下了山,回頭看眼泰山,原映星淡淡吩咐,「傳我之令,從今日開始,聖教與碧落谷開戰。直到滅了碧落谷滿門為止。」

  他從風掌門那裡,已經知道了這齣鬧劇的起因。

  身後護法應一聲後,問教主,「那之前與白道宣戰的命令?」

  原映星想了下,「……先撤回來吧。主殺碧落谷,其他門派,暫時先放他們一碼。」

  護法要退後。

  原映星忽然間又開口,「還有一事……」他低了眼睛,想的很慢,說的也很慢,「……傳令聖教全教徒,恭迎聖女歸位。」

  啊?!

  新上任的左護法很迷茫:聖女歸位?!誰?!新的聖女,終於要誕生了嗎?!

  原映星嘴角慢慢噙一絲笑,心想:事到如今,以月芽兒的脾氣,她在正道也待不下去了。她必然會回來幫自己的。

  是他想左了。

  月芽兒和正道,還是氣場不和的。

  一個楊清,該不至於讓月芽兒反了自己。

  或許,他該爭取爭取吧?

  姚芙已經死了,兩人之間的隔閡,徹底沒有了。月芽兒是聖教聖女,現在的聖教和白道,關係又開始壞起來了。等她回來,他哄一哄她,說不定能讓她回心轉意——不要想著楊清了。

  或者,慢慢忘了楊清。

  楊清不能保護她,她就該留在聖教陪自己。他哄她一輩子,她總會忘了楊清吧。

  他們一輩子待一起,原映星也沒有別的奢求了。

  ……

  此刻,另一個世界,充滿了高科技的另一個世界,姚芙,在某醫院一間VIP病房中,緩緩睜開了眼。

  看著滿室的白色,還有床邊等候的護士,姚芙有一瞬間,沒有回過神。

  她回到了她的世界。

  她醒了過來,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系統芯片從她的大腦中取了出來,然而故事,卻還沒有結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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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7: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這是一個和之前多年所處完全不同的世界。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

  樹蔭投下一片片白色光點,在小風吹來時,發出簌簌的、沙沙的聲音。樹影在搖晃,姚芙就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穿著大號病服,手中拿著一瓶礦泉水,看著醫院裡來來往往的病人與病人家屬發呆。

  她現在也是病人。

  她所在世界的科技發達,那麼嚴重的傷,直接傷到了心肺,在這裡,都得到了有效的治療。公司不光為她出了醫治的錢,還順便把她大腦裡的系統芯片取出,帶回公司研究去了。昨天公司領導來看她,感謝她對公司新實驗的大力支持,她所受的損傷公司會儘量彌補,她只用好好養身體就行了。

  姚芙醒來後就在醫院,病情穩定後,除了每天公司會來人,提問她一些問題外,她的日常很悠閒。

  然這種悠閒,卻讓她有種疏離不自在感。

  兩個不同的世界,時間流速不一致。她在那個世界待了十年之久,在這個世界,也就過去了一年而已。公司聘請的博士說,實在理解不了的話,可以把兩個世界當成是表世界與裡世界的區別。大家所在的世界是表世界,姚芙穿越的那個世界,屬於裡世界。

  姚芙心想,我剛穿越的時候,你們沒有這麼告訴我啊。你們用一本書、一部攻略遊戲來形容那個世界。什麼表世界裡世界,也許在另一個世界的人看來,我們這個世界,也是裡世界啊。

  她現在也不過二十來歲。

  那個世界的經歷,相當於她的一半人生了。

  時光真是漫長,可是同時,又是這麼短暫。

  她恍恍惚惚,這些天來,多年來承擔的重擔,都慢慢卸了下來,一點點交接給了公司上層。她一直隱瞞的原映星身上出現的問題,雖然她現在還是沒有講,但是有系統芯片在……想來,即使她不說,公司也會很快發現原映星身上的秘密。

  她想,實驗出了大問題。公司會暫時關閉這個實驗吧。

  同人世界的開啟,需要千千萬萬個她這樣的員工去做前期準備。顯然這次她失敗了,不知道她的同事們,之後有沒有成功的可能。

  姚芙有些茫然。

  一方面是兩個世界造成的差異,讓她幾日以來,總覺得和周圍格格不入;一方面是,她總是夢到原映星,夢到他發了瘋,夢到他質問她,為什麼要把他逼成這樣,她可曾愧疚。

  她總記得最後消失時,看到的原映星。

  他表情空白,抱她坐在山下。白骨紅雪,他身上也傷痕纍纍,看著她的眼睛,幽暗若深淵。她凝望著深淵,深淵同樣凝望她……

  愛上一個人,不是因為他的強大。而是他獨自垂坐時,那種不經意的孤獨和脆弱。是他心中淒涼的酸楚,是他在她面前流露出的柔軟……

  然而、然而——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姐,你身體好些了吧?」一個年輕的男聲,打斷了姚芙的回憶。

  她順著聲音看去,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大學生的樣子,長得有些小俊,提著一個環保袋,對她遠遠揮了揮手。男孩子從對面跑過來,陽光在他頭頂一躍一躍,他與姚芙的長相有七分相似,不過並沒有姚芙這種冷漠疏遠感。

  這是姚芙的弟弟,姚江。

  姚江跑過來,坐在長椅邊,跟姐姐挨著坐。姐姐瘦了很多,神情卻還是冷淡,甚至在看到他時,有幾分空茫和遲鈍。姚江已經習慣了姐姐的漠然,熱情地掏出飯盒給她,「姐,我還在省外接點活,接到媽的電話,就趕緊回來了。這是媽給你做的菜,你最愛的……」

  姚芙說,「多謝。」

  「……」姚江愣了一下,覺得他這個姐姐說話真是古怪,乾笑了一聲,「一家人,說什麼謝謝啊。」

  姚芙「嗯」一聲,低下眼皮,接過飯盒打開。聽弟弟又在旁邊無聊地念了,「姐啊,你們公司到底派你忙什麼工作啊?都一年見不到面了,也不給家裡打電話。你們公司總說你被外派,派到哪裡也不說……我們都差點打電話報警呢。」

  姚芙低著頭,輕聲,「抱歉,我真是對不住你們。」

  「……」姚江呆了呆後,神色變得嚴肅,摸上姚芙的額頭,「你怎麼這麼說話?」

  姚芙反應過來,「哦,是『對不起』。抱歉……額,不好意思。」

  雙方無語,破有些聊不下去。

  好一會兒,姚芙才找到話題,問母親的病怎麼樣了。姚江答因為姚芙走之前留的那一大筆錢,媽媽的病已經得到了控制,問題不大。小夥子又很興奮,說,「你們公司對員工的福利真好啊!給你個外派,就給你發這麼一大筆錢……我都想去你們公司實習了。」

  姚芙神色又開始渙散,心不在焉地聽著弟弟說話,往嘴裡扒拉飯。

  姐弟二人正在聊天,突然,前方跑過來一個穿著黑體恤的小哥,跑得飛快,後面跟著聲嘶力竭的老人,「來人啊!抓小偷!他偷了我給老伴救命的錢……」這裡是病人休息區,突然跑出來一個小偷,引得眾人驚恐,紛紛躲開。有熱心群眾追上去,那小偷忽地摸出來一把小刀,紅著眼拚命的架勢,讓人忌憚無比。

  姚江看到那小偷往他們這裡跑來了,一陣心悸,拉著姐姐的手就想趕緊躲開。他倒是想見義勇為,但對方手裡有小刀啊,身邊還跟著一個姐姐,他當然得先顧著姐姐了。誰知姚江手往旁邊抓去,想抓住姐姐的手,卻摸了個空。

  他一眨眼,就看到一個白色影子從跟前飄了過去。

  姚江睜大眼,目瞪口呆——

  看到他那肩膀窄瘦的、弱不禁風的、臉色蒼白的姐姐,騰地就幾步躍了過去,搭上那小偷的肩,小偷才要拿小刀去捅,姐姐在那小偷手上一點,手腕一翻,拍在那人胳膊上。那小偷還要亂打,被姐姐幾個精準的手勢拿下。小刀也被奪走了。小偷待要玩命,姚芙手中的小刀,就橫在了小偷的脖子上。

  此間動作之快之精,何止看傻眼了姚江,周圍所有圍觀的人,都看呆了。

  直到醫院保安過來,接手了這個小偷。

  將小偷給了那幾個對自己肅然起敬的保安小哥,姚芙怔站著,聽身後弟弟語氣複雜,都帶著飄音了,「姐……你還是我姐嗎?你這一年,都幹了些什麼啊?你太、太牛逼了!」

  姚江在最開始的茫然後,很快接受新鮮事物,拉著姚芙的手,眼睛亮亮的,「姐,你這手厲害啊!你教教我吧,我也好給咱見義勇為啊!」

  姚芙卻沒聽到弟弟說話一般,她低頭看著自己方才動手的手。身體的意識仍然在,反應仍然在,一瞬間,好像時光輪迴,她還是雲門那個叫姚芙的女弟子。習武數年,一朝入魔教,引得魔教內訌。

  在這一刻,姚芙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回來了。

  她對自己的世界接受不太好,卻忘不了之前十年在另一個世界的經歷。

  她這才清晰地意識到,為什麼之前,每一任前輩,做完這個實驗,都紛紛要求公司消掉他們的記憶。他們為了熟悉大世界,必須完全地投入進去。而一個人的精神是有限的,得有多麼強大的精神,才能在有了自己的人生後,承受起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姐?」姚江加大聲音,覺得姐姐的精神狀態,實在讓人不放心啊。

  姚芙回了神後,跟他說,「你回去跟媽說,我以後說不定還得出這種外派。我沒事,你們不必擔心我。」

  姚江嘆口氣,看眼姐姐冷而硬的側臉。這個姐姐從小就脾氣固執,有自己的主意。她說話,向來是通知他們,而不是問他們的意見。只是現在,姚江看著這個姐姐,覺得她這麼奇怪……覺得她離家人,更加遙遠了。

  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莫名的讓人恐慌。

  第二天,公司再有同事來醫院看姚芙,先關心了姚芙的身體後,就例行問起了那個世界的問題來,笑著說,「這是最後一次問問題了。其他的芯片都會告訴我們,就不用打擾姚姐養病了。」

  末了,姚芙問,「公司對我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嗎?」

  提到這個,同事就嚴肅地問了句,「上面讓我問你,你要不要消去記憶?」

  姚芙睫毛顫了一下,說,「不用。」

  同事便笑了,合上紙筆,「我就說嘛。姚姐心性是咱們裡面最好的那個,別人承受不了的,在姚姐這裡也沒問題。好了,那姚姐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你們對那個世界,有什麼看法嗎?」姚芙打斷同事的話,問。

  同事皺了下眉,這個不太好說。他看眼姚芙的狀態,想了下,「明天公司有例會,要討論這個問題。姚姐你看……」

  「我去。」姚芙斬釘截鐵。

  「但你的身體……」

  「沒有大問題。」姚芙給了保證。

  第二天公司的例會上,姚芙果然按時出場了。看到她來,大家都表示了歡迎。因為她是直接涉及到這次實驗的員工,大家紛紛讓座,讓她坐到了離博士和領導最近的位置上。姚芙也不多加推辭,直接入座。

  博士先放映了幻燈片。

  是之前數年,姚芙傳回來的數據變化。再是大綱結束後,數據的分析報告。

  這些都是大家一直看到的,期間有不解的,都會直接詢問姚芙。姚芙答得很慢,很細,細枝末節也不錯過。她力求讓同事們相信,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而不是可以任由大家支配改變的世界。

  博士點頭,「那麼現在,就是已經出了問題了。姚小姐研究的對象,魔教教主那個NPC,我們從芯片上,發現了他情緒反覆的問題。我們連續多日解密芯片上的信息,發現實驗遠偏離我們的預期。主世界似乎在干預系統,影響系統。像姚小姐之前殺掉的那個NPC,魔教聖女,她就重生了……應該是主世界的重置,連系統都差點瞞過了。」

  姚芙手撐著額頭,輕聲,「她不是NPC……算了,聖女望月的重生,我也懷疑和系統有關。」

  「那麼,連個走過場的NPC都出現了問題,姚小姐研究的主對象,怎麼可能沒問題呢?」博士銳利的眼睛,看著姚芙,「最近一年,姚小姐發回來的數據,和之前重複的太多,有誤導我們的嫌疑。請姚小姐遵守員工守則,如實向公司反映真實情況。」

  姚芙靜坐著。

  所有人都看著她,猜忌的,疑惑的,不解的,指責的……各種各樣的目光。

  她長久地低著頭。

  她手放在膝上,手慢慢蜷縮。她垂著眼,低聲問,「如果我說的話,實驗的後續,能不能還是我來呢?」

  公司領導與人對視幾眼,和善道,「這個實驗,本來就是你的。如果還有後續,公司自然優先考慮你了。」

  姚芙又是長久的沉默。

  在眾人等得都快不耐煩時,她終於抬了頭,看著博士審度的眼睛,一字一句,「魔教教主,原映星,精神分裂了。」

  「……!」博士瞳孔一縮,癱坐在椅上,「果然如此……」

  「什麼意思?」領導還沒有弄清楚。

  姚芙諷刺地笑了一聲,看眼會議間所有與會的人員,輕聲說,「他是有自己意識的。因為系統干預,他之前幾年的行為,與他本人的情感,實際是分裂著的。這就是我們常說的ooc。所有的同人小說,主角都會不同程度的ooc。為了能夠『同人』,比如讓他愛上本來不會愛的人,比如讓他一夜之間突然對以前深愛的對象棄若敝履……都需要角色的ooc。」

  「但是角色本身,是不接受這種ooc的。」

  「所以,在大綱故事之後,他的本我意識,與被系統支配的意識,分裂開了。產生了兩個不同的意識。」

  姚芙閉了閉眼,想到愛人那冷漠的面孔,寂寞的背影……她用手蓋住眼,喃聲,「這就是實驗的結果。」

  會議室中,一片沉默。

  聽到呼吸聲,卻很久,沒有人開口。

  最後,是領導先開了口,問,「你說魔教教主精神分裂了?那這種並非先天產生的分裂意識,能不能合二為一?」領導後怕地看著姚芙,「幸好有你做實驗,不然,我們真把讀者送入了那個世界,就糟糕了。」

  姚芙冷著臉,漠然不語。

  之後又是持續的圍著這個問題討論。姚芙已經疲憊地不想說了,好在研究課題的博士,大約早從系統芯片上發現了這個問題,便接手為大家解釋。越解釋,眾人越感覺到此事的棘手。

  如果不能讓人的意識合體,那同人世界的開放,就是災難,而不是讀者的福音了。

  大家心事重重地散會。

  會後,姚芙跟上博士,問,「老師,實驗失敗了,那世界窗口是不是要永久性關閉了?」

  博士嘆氣,「其實也不算完全失敗吧。你只說意識分裂,但是如果……」他開玩笑一樣,「如果我們送個大夫進入那個世界,大概能讓他的意識合起來?」但博士又陷入了沉思,「不過那樣的話,是不是另一種的ooc呢?真是麻煩啊。」

  「老師,你是說,即使我走了,原映星也不會恢復正常?」姚芙聲音急促。

  博士愣了下,想不起誰是「原映星」。

  看到對方茫然的面孔,姚芙心頭針扎一樣。讓她愧疚、讓她心痛的愛人,在公司內部人員的眼中,卻只是一個連名字都沒用心去記的NPC。曾幾何時,她和這些同事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以前有多不在意,現在就有多後悔。

  姚芙幾乎是咬著一口血說,「原映星是……我研究的對象,那個魔教教主的……NPC。」

  「哦哦哦。」博士這才想起來,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他的辦公室。博士放下手中文件,給兩人倒了水,才漫不經心回答,「按照你消失那段時間芯片顯示的數據看,那個NPC的問題還是存在的……麻煩啊。」

  「既然這是我們造成的,我們就應該想辦法補救!」姚芙說。

  博士愣了一下,不知道她這麼激動幹什麼。好一會兒,他才頭疼道,「這個問題,公司還得研究討論……我是贊同補救的,畢竟這個實驗,是公司目前的重點。就差一點,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就能向大眾開放了。但是怎麼補救?我們還真的送一個大夫過去?這種NPC的後天精神分裂,我們的大夫能治?而且在架空世界那種環境,也不方便啊。不過也許裡世界本身有辦法修補這種誤差吧。世界的奧秘太多了,咱們都只是剛起步的小孩子而已。」

  姚芙說,「我想重回那個世界。」

  博士怔住,抬頭看她。

  看姚芙面色淡淡,「我惹出的麻煩,我要解決。」

  「……你怎麼解決?」

  「……我也不知道,」姚芙眼神空茫,很快又下定決心,「也許是遍訪名醫,也許是尋奇人異事……老師,那個世界,它是真實的……有很多我們不理解的東西。也許真的有法子。只要有那麼一分可能,我都希望去做。」

  「這個、這個,你寫個報告給公司吧,公司會考慮你的意見的。」

  「我希望盡快批準!」姚芙聲音微急,「我可以不以員工的身份回去,我可以自己承受損失和意外,不要求公司的賠償。我可以放棄這裡的一切……求您說服領導,盡快批準!兩個世界時間流速不一樣。如果我們這邊一直批准不下來,那邊出現的意外,只會更加難以應付!」

  博士眯眼看她,「……你不做實驗,公司派你回去幹什麼?就為了給一個NPC治病?」他覺得可笑,「姚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把那個世界當真了?我建議你去和心理醫生約個時間見面。公司這邊的事,你暫時,就不用管了吧?」

  博士已經是送客的架勢了。

  姚芙沉默下去。

  臨走前,她站在門口,回頭,又彎身鞠躬,懇求一句,「我會給公司寫份報告,這一次,我願意徹底留在那個世界。不尋求公司在關鍵時刻的庇護,只求讓我回去。以我個人的名義回去……」

  博士無表情地看著這個身材高挑的小姐,心想,她真是瘋了。

  姚芙抬起頭,雙目濕潤,「還有,他不是NPC。他叫原映星,是魔教教主,也是我……我最愛的人。」

  她為他著迷,為他留戀,為他難以割捨。她最愛他的時候,是他陰鷙後的溫柔眼神,是他明明恨她卻又包容她的心,是他在另一個意識想殺她時的相護,是他……最後那句「無話可說」。

  她想要逃離他,她又不自覺地靠近他。

  這場劫難,伴隨著痛苦,她好是難過,好是放不開。

  她想著原映星,滿心的酸麻。想他那時候那麼冷傲,那麼自我。但是他對她笑起來,笑容帶著鉤子一樣,很是迷人。他對她好的時候,逗她玩的時候,也是真的好說話。外人眼中,他是大魔頭;望月眼中,他是背叛者。但是他對她那麼好,姚芙真的喜歡上他……那些卻都過去了。

  姚芙眼中,只剩下最後一刻,表情空白的青年。

  她的心,就疼得揪起來。

  她多想原映星好起來。他好起來,一切從頭開始。她再不借系統之名,去攻略他,去傷害他……

  博士平靜的臉色,終於發生了變化,露出複雜的神情來。看姚芙轉身離開。

  一室無聲。

  ……

  在姚芙與公司對抗的時候,在眾人口中的裡世界,在姚芙待了十年之久的世界,楊清送望月到了工布。

  兩人在工佈告別,望月回去聖教,楊清回去雲門。兩人相約一生,此刻卻是要分別的。

  兩人在山下別離。

  楊清問,「怕不怕?」

  望月想了想,「有些怕。卻也沒那麼怕。我不是一無所有,我有愛人的。」

  楊清摸了摸她的長髮,抬目,看到山下下來的緩衣青年。

  在他們過來時,早有人通知了原映星。原映星這個教主真是隨意,望月歸來,他親自下山相迎。

  後有數名教徒跟隨。

  一時間,聖教眾人出動,山下只有楊清這個白道弟子。白道弟子被魔教人包圍,任何人都應該緊張的。

  楊清只是抬頭,與原映星似笑非笑的目光對上。

  火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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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OC,全稱Out Of Character,指性格嚴重扭曲,同人創作中的OOC指扭曲人物性格,扭曲原作劇情的同人作品,也可泛指稱二次創作中的OOC,即再創作時,性格脫離原著,已經不是原角色那個人了,而是一個持著原角色姓名的原創人物。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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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四月春遲,倉木萋萋,松林靜默。旁有碧溪清微,河流一傾萬里。淺渚上青草徐風,有野鶴悠閒,振振翅膀,在流水淙淙眾,飛上天邊。聖教總壇山腳下景緻相宜,然無人有心情欣賞。數聖教教徒相圍,中間的,一面是聖教教主原映星,一面是雲門弟子楊清,夾在中間的,是一個姑娘。

  跟隨教主下山的教徒,都只是普通教眾。有見過聖女的,大部分都是沒見過的。大家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這三人詭異的關係上。

  望月左看看楊清,右看看原映星。她心頭湧上幾分尷尬詭異感。有些不敢與原映星對視……一是在雲門閉門崖看姚芙時,原映星將她壓在樹上問她那句「你愛我麼」,讓她為難;二是右護法棠小玉說過,原映星似乎不適合見她,見她就容易頭疼。望月此刻看著青年的俊容,心想,也不知道他現在,頭疼不疼。

  原映星不頭疼。

  在少女衝他笑、抬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後,他收起面對楊清的陰沉,回她一笑,拉住她的手,「月芽兒,過來。」

  望月應一聲,準備過去。

  然她左手手腕,被另一邊青年的手握住。楊清說,「阿月,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望月:「……」

  原映星笑意濃濃,眼中卻刀光劍影在閃,劈向對面那男人,說,「這位楊公子,你未免太不把我聖教放在眼裡。月芽兒是我教聖女,你一個雲門弟子,跟我教聖女混在一起做什麼?」

  眾教徒一驚,齊看向教主稱呼的小姑娘:……這就是新任的聖女大人嗎?!

  比起原映星的冷嘲熱諷,楊清的聲音要溫和很多,但話中質地也不容小覷,「阿月是我娘子,我與她吩咐些話,也沒什麼奇怪的吧。」

  眾教徒再次一驚,看向被兩個男人夾中間的小姑娘,眼神變得更為驚悚了:……怎麼新任聖女還沒上位,就成了一個白道弟子的娘子了?楊清是天生跟他們家的聖女扯不清嗎?走一個,又來一個?

  有認出望月面孔的教徒,此刻已經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我的娘喂!這姑娘就憑著這張跟昔日聖女幾乎一樣的臉蛋,教主要她當聖女,就不奇怪。

  娘子?!

  原映星握著望月手腕的力道加重,眸子長眯,笑容幾分迫人的邪氣,「楊公子也是信口開河。什麼娘子?沒有我的允許,我教聖女不可能嫁旁人的。」

  楊清笑了下,不跟原映星爭這個。

  他只是重新看向望月,重複了一遍,「阿月,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原映星緊隨其後,「月芽兒,過來,我也當真有話跟你說。」

  望月看天:「……」

  兩邊的男人都緊抓著她的手腕,一左一右,都在把她當繩子一樣拔河。真氣衝擊,絲絲縷縷,相撞相抵。

  望月心想:你們兩個這麼有默契,找我幹什麼?乾脆你們兩個成親好了!

  她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在兩個男人較勁的時候,望月忽而蹙眉,臉色煞白,作痛苦狀,躬下身子,口中發出一聲難受的呻吟聲。

  楊清一怔,見她面有痛意,幾乎是在同時,不忍下,他鬆開了抓她手腕的手。

  原映星沒有鬆開,而是抓過望月的肩,笑瞥她一眼。他一眼看出她的做戲,之前抓她時,力道心中也有數,怎麼可能真的傷了她?他略有些得意地看那邊鬆手的白衣青年一眼,溫柔款款地把望月拉到了自己一邊,笑道,「好啦,月芽兒,咱們回去吧……」

  望月說,「教主,您先回吧。我有話跟我夫君說。」

  她喊他「教主」兩個字。

  她加重「夫君」兩個字。

  原映星眼中有片刻怔忡和僵意,他看她半晌,一點點掃過去。方才的欣喜與得意,已經蕩然無存。他此刻,如置身千年寒冰中一樣。他慢慢地放開了手,慢慢地後退兩步。

  他冷冷看著她。

  那些瘋狂的念頭很快淡了,心情很快平靜。

  看著望月的眉眼,原映星想,他真是快瘋了吧。居然想、居然想……

  原映星收回了臉上的所有表情,睫毛在眼上覆出一派濃郁陰影,讓他顯得有些疏離冷然,俗稱的沒人情味——「你們去樹林那頭說話。我讓教中教徒在這邊等你,我……先走了。畢竟那是雲門弟子,聖教不可不防。」

  他說話簡單,竟是轉瞬間,就扭頭離開。

  他開口時,那種冷沉,讓教徒都變了臉色,幾乎以為教主下一刻就要殺人。連望月看著他,都有點緊張和害怕。然而他並沒有發怒。

  他只是走了。

  如此反覆,面容肅冷,來去匆匆。

  她只來得及看到他深邃五官上,那種冰冷的神情,和唇角不合時宜的冷笑。

  他面無表情的,放過了她和楊清。

  望月咬了咬唇,怔怔地看一會兒他的背影,虛應一聲,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望月只能當作原映星好奇怪,她不能去領悟他的情緒轉變。許多感情根本不應該想,一點兒念頭都不應該有。她只好欣慰幸好他懂事,壓下心頭怪異,望月走向楊清。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樹林那方走去。

  踩著青草,有鬆軟的窸窣聲。望月抬頭,看到楊清冷玉一樣溫潤的面孔。他在日光下,行走隨意,黑山白水一樣清晰分明。真是好看的男人。

  望月放下之前那點兒不自在,抿嘴樂。

  楊清並沒有笑,甚至也沒說話。然她笑聲越來越大,一徑笑不住,他才低頭看她,無奈問,「笑什麼?」

  望月當即跳前一步,挽住他自然垂在身畔的手臂,盈盈道,「剛才你和原映星相鬥,都想佔上風。但是我一作不舒服的樣子,你就立刻放開了手。你不忍心我難受,我知道的。」

  楊清目中神情這才柔和了些,被她挽著的手臂,也沒之前那麼僵硬了。他真的對望月要求不多,她能注意到他對她用心的一二分,他就欣悅了。他只怕她根本不在意,根本不拿他當回事。

  兩人已經進了林子,往裡走,漸影影綽綽,看不到外面的影子了。楊清習慣性地靠在樹上,望月則習慣性地摟著他的脖頸,掛在他身上,仰頭晃悠悠、甜蜜蜜。楊清被她充滿感情的目光看著,慢悠悠道,「原教主不也不忍心嗎?他第一時間認出你作假,我可沒有。論瞭解你,我遠遠不如他。你是不是也很高興他這麼瞭解你?」

  望月嚴肅地搖頭,「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你其實觀察力比他要細,你卻沒有看出來,說明對我關心則亂。所以你直接就放手了,其中對我滿滿的愛意,我不會認錯的!」

  「……你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楊清輕笑,「誰告訴你我沒看出來你是假裝的?」

  望月愣了一下,反應仍然很快,與他溫軟親熱道,「那你就是看出來了,仍然放手。說明比起真假,你更在乎我的感受。哪怕我是假裝的,你也關心我。」

  楊清笑起來,拂順望月面頰上的髮絲,在她額上點了一下,「阿月妹妹真是伶牙俐齒,怎麼說都有理。」

  他笑的時候,眼睛星光流轉,頰畔酒窩淺淺。眉目舒展飛揚,陽光篩子一樣落在他身上,深深淺淺,若冰河初破,春光流露,一整個春天,都蕩漾在他的眼中。

  望月呆呆地看著他,原本是裝出的一派肅穆深情,要撫慰自家男人那顆醋了的心。她撫慰得太好了,讓他笑得這麼好看,笑得她的世界山河呼嘯,日轉星移,心花怒放。

  望月嗷的叫一聲,心癢難耐,拉下他的頭,踮腳就咬上他的嘴角。

  小狗搶糖果一樣,兇狠直接,橫衝直撞,又吮吸,又舔舐。

  楊清唇角還帶著笑,被她咬得皺了皺眉,卻順從地彎下身,引導著她的情緒,讓她不要那麼魯莽。讓喜愛就是喜愛,親吻就是親吻。不是別的感情,不與別的等同。愛人和親人,原本就是不一樣的。

  姑娘與青年相擁,心口砰砰跳,快要跳出嗓子。一開始是她抱著他亂親,他任由她發洩。後來,他眸色微暗,手動了動,一手壓住她的後腦勺,另一手捧住她的臉。青年往前,俯身捧著她的臉與她唇舌交纏。

  舌尖發麻,花瓣一樣被揉掐出汁液來,心口顫得都有些疼了。

  他的髮絲,落在她仰著的臉上。微涼的春衫,帶著他身上滾燙的溫度,像火山一樣,讓她跟著他一同焚燒。

  兩人在春風中擁吻,風吹得暖融融,望月也近乎沉迷在這種楊清帶來的暖潮中。

  直到一隻手,不自覺地伸到了望月的裡衣。他的手溫,比她的肌膚還要燙。而他的手攏住了……

  肌膚膩滑。

  望月身子繃住,眼睛水汪汪的,「楊清!」

  忍不住身後去掐他。

  她與青年眼睛對視,楊清面色潮紅,眼睛濕潤而迷離,染著濃濃渴望與情慾。他的唇瓣被潤紅,像櫻桃一樣。

  年輕的身體,躁動的感情。

  望月其實也一樣。

  看到這樣子的楊清,她就想撲倒啊!

  但是……但是,她也不是在乎白日宣淫,實在是那邊一眾聖教教徒們都在等著她。那還都是習武之人,尤其是原映星剛走……她和楊清在這裡做,和赤身裸體當著他們的面,並沒有什麼區別啊。望月臉皮尚未厚到那種地步。

  她不甘心地咬唇,緊抱著青年年輕而灼燙的身體,心在滴血流淚,難得楊清有衝動,然而是當真不行啊。

  楊清目光落在她唇上、脖頸上,還有胸前高挺的玉峰……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覺得她長大了些。青年喉嚨微動,摟著望月一起坐下來,抱著她平復呼吸。身體燥熱,愛人又在身邊被他抱著。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指僵硬,蹙起眉來,有些煩惱。

  咳。

  他扭頭,緩了下表情。

  然回過頭,便看到望月可憐兮兮的小表情,渴望,與他分明是一樣的。

  楊清:「……」

  火騰地燒得更烈了。

  妻子這麼撩他,他真的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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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楊清送完望月,便按照望月給的聯絡方式,去尋江岩。他雖然已經從望月這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雲門仍需要江岩給個交代。比如,問一問,江岩打算以後怎麼辦,是什麼想法。

  江岩早已得到望月的傳書,知道楊清來了。白道那邊,與魔教談崩。因碧落谷谷主已死,現在雖不至於與魔教全面開戰,但追拿叛徒江岩的命令,卻也沒有撤。江岩做慣了恭謹溫順的雲門弟子,有朝一日,被昔日同伴追殺,心中滋味可以想像。且他並不敢與昔日相熟之人碰面,現在的局面,碰了面,是他該殺了對方,還是對方該對他痛下殺手呢?

  江岩不想雙方為難。

  他在泰山腳下徘徊,他不知道是要上山的好,還是等雲門中人下山的好。

  他手染鮮血,已經手刃數不清的白道弟子。若非望月鼓勵,他實在沒臉見門中長輩。

  就在這個時候,楊清與他聯絡,讓他過去見一面。

  楊清此時尚在西南魔教的地盤,傳書於泰山下徬徨徘徊的弟子,解救了江岩一顆不知如何安放的心。江岩大大鬆口氣,飛速回書,與楊師叔約好了碰面的地方。他實在不想看到昔日長輩或訓斥、或痛疾、或厭惡的眼神,也許面對脾性最好、很少生氣的楊師叔,他會輕鬆一些。

  表裡山河,楊清與江岩,在安邑相見。

  尋常的小鎮,野間草木茂盛,杜鵑聲啼,百姓彎身在農田間勞作,遠遠望去,綠意與亮白交映,一派蔥蘢,欣欣向榮。江岩來到郊外,看到白衣青年在田埂間,負手相望。旁有三兩農夫與他說話,聽不到青年的聲音,卻看得到農夫面上的輕快神情,還有傳出好遠的嘹喨笑聲。

  該是很容易博得人好感的青年。

  他立在交錯的田野間,身形挺秀頎長,白衣若雲若水。玉冠博帶,清清明明。

  恍一瞬間,江岩目光怔忡,好像回到了半年前,一年前,五年前……很多年前。

  回到第一次見到楊師叔的時候。

  江岩五歲大的時候,到了習武的年齡。他是被師父帶上山的,然師父才教了他半年武功,就逝世了。年幼的孩童,也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坐在靈堂裡,看著來往的大人,覺得自己很孤獨。聽人說以後沒人教自己武功了,又很茫然。他也才剛剛開蒙,師父就不在了。

  靈堂裡憋悶的氣氛不適合小孩子。

  江岩離開了那裡,在山中亂轉,想尋到清淨的地方,好好想心事。一派五歲孩子,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事。

  哪裡都是人,江岩逃離那些。他在祠堂後方的一個院子裡,看到這裡很安靜,青竹翠翠,黃花葳蕤。前面靈堂的聲音遠了些,尋了一處檯子的台階,小江岩捧腮而坐。坐下後,才看到身旁青竹邊,靠坐著一少年。因他在竹子深處,白衣只露出了一角,那時候江岩個子小,並沒有看到。過來時,才驚疑發現這裡已經有了人。

  小孩子恭敬站好,看對方面容秀麗,從未見過。心中緊張,乖乖叫一聲,「師兄!」

  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叫「師兄」總不會錯的。雖然並沒有見過這位「師兄」。

  少年回頭,看了孩童一眼。江岩仰著頭,被他青山秀水般靈逸的氣質所驚。一瞬湧起無限自卑,覺那是神仙中人。

  少年不應他「師兄」,只伸出手,遞給他一把蠶豆。

  陌生少年無聲的關懷,讓江岩感動,熱淚盈眶。

  他坐在台階上,抓著蠶豆吃,與這位少年「師兄」,說了一下午的煩惱。說師父為什麼不見了,說以後自己練武怎麼辦,說不喜歡大家看著他的那種同情眼神……陌生師兄身上有種讓人很安定、很想訴說的氣場,小孩子一股腦地說了自己的煩惱,才不好意思地埋下頭、紅了臉。

  也不知道江岩是哪句話觸動了那陌生少年,等他師父頭七過了後,掌門就帶他見了以後教他武功的長老。江岩被掌門領過去,在習武堂前,看到那少年,才恍然驚悚,才初初得知,原來這位,就是長老中最年少的小師叔,柃木長老,楊清。

  之後十年之久,江岩的武功,都是楊清教的。

  江岩剛跟著楊清習武,屢屢出錯。雖楊清不說他什麼,還是細細教授,江岩自己卻很不好意思。楊清好多話,他都聽不太懂……看著師叔的眉眼,江岩屢屢懷疑自己是不是笨蛋。練了幾日後,江岩自卑問楊清,「師叔,我是不是不適合習武啊?我覺得我練武時間太早了……」

  他聽說,其實孩童骨骼沒定型,習武並不應該太早。八歲開始,十歲之前,才是最適合的年齡。

  楊清說,「也不一定啊。我也是四五歲時就開始習的武。現在不也好好的,沒事嗎?」

  江岩眼睛亮了,「那我也要向師叔你學習!師叔你現在武功這麼好,定是因為你幼時努力的緣故。你那時,肯定很刻苦用功,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練武上吧?要不師叔你給我定一個時間,師叔你以前怎麼做,我現在也怎麼做!」

  他的楊師叔溫溫軟軟地笑了笑,「……我並沒有很用功啊。悟性其實更重要。」頓一下,安慰小孩兒,「你其實也一樣。」

  江岩:「……」所以師叔你是自誇呢,還是借誇我來自誇呢?

  初初見識楊師叔的說話方式,江岩有些呆了。

  現在想來,那時候,都是他很快活的日子。

  他那麼喜歡雲門,那麼喜歡楊師叔,那麼想要做點什麼,回報門派的養育之恩,回報楊師叔的指點之恩……江岩站在田間,看著那與農夫說話的青年,驀然覺得,也許見楊師叔,並不是好主意。

  他見到楊師叔這般光風霽月一樣的人物,越發覺得自己的卑微。

  以前的願望,此時已經成為奢望。江岩想,他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成為楊師叔那樣的人了。

  他滿手鮮血,他與魔教弟子同流合污,他明知道水堂主救人的方式不對,卻還不阻攔……如果是楊師叔,必然不會像他這樣。

  江岩想要落荒而逃時,楊清回了身,看向他。

  在青年平和清淡的目光下,江岩如同被定在原地,滿面漲紅,狼狽無比。他難堪地低頭,看到自己黑衫一角上的血跡,頓時覺得針扎一樣,不安至極。他心中惱自己的粗心,來見楊師叔,怎麼能穿這種明顯是魔教風格的衣服呢,怎麼能還提著劍呢,怎麼能不處理好身上的血跡呢。現在都被楊師叔看到了,他該對自己多失望。

  楊清與農夫說了幾句話,那幾人看了這邊漲紅臉的少年,友好地笑一笑,搖頭走了。楊清就立在原處,負手看著江岩。

  他也不說什麼,也不走上前,就這麼淡淡看著。

  江岩掙扎在走過去和逃出去之間,再次抬頭,碰上楊清的目標,心中一頓。

  他想:楊師叔為什麼不過來,直接訓斥我?

  又想:楊師叔是不是並不想見我?只是礙於情面,必須要從我這裡給雲門一個交代?

  他心中雜念叢生,然又忽然劈開一道路,想到:不,楊師叔是等我的選擇。等我走過去,或者逃出去。

  江岩定了定神,才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慢慢地走過去。越往前走,越是步履沉重。等到了楊清身邊,江岩覺得自己恍若古稀老人般,淚意已經到了眼前。他噗通跪下,手中劍落,低低叫一聲,「師叔。」

  他聽到一聲嘆氣。

  楊清伸手,撫上他發頂,溫溫道,「我已經知道了。造化弄人,不是你的錯。你不必心理負擔太重。」

  江岩咬牙。

  聽楊清繼續道,「你是好孩子,是被碧落谷逼到這一步的。礙於禮法,雲門無法替你洗清冤屈……況且,你也沒什麼冤的。日後,你便留在魔教。你看好麼?」

  江岩抬頭,唇色蒼白,顫了顫,逆著黃昏沉沉的光,問,「……門派果然不要我了嗎?」

  楊清低著眼,輕聲,「你不知道原因嗎?」

  江岩身子僵硬,繃著面孔,忍著萬千即將崩潰的情緒,忍著眼中那眶熱淚。聽楊清說,「不必傷心。人生本就如此,正邪之分的界限,本也很難說清。即使待在魔教,你若能守得住心,就一切無妨。其中際遇,誰又說得清呢?」

  楊清聲音溫涼,悠悠然然,又不怪罪江岩,還不勸說江岩。他這般態度,無疑讓少年心中好受了些。

  江岩咬了咬牙,再次看楊師叔,「師叔,即使我待在魔教,我也心向雲門的!如果雲門有需要,我隨時、隨時……我也可以像姚師叔那樣……」

  看到楊清皺了皺眉,江岩心中有些無措,收了聲。

  楊清看著他,淡聲,「你不要學她。守心不是那樣守的。」

  江岩微愣。

  聽青年說,「輕而易舉毀掉別人的人生,哪有不用承擔後果的好事。道義和情感的掙扎,哪是一般人選擇的了的。你不必學她,堅守本心極好。在魔教好好待著吧,那裡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讓你避之唯恐不及。」

  江岩怔怔然,點了點頭。本能覺得楊師叔似乎並不喜歡姚師叔。不過他也不能說些什麼,畢竟、畢竟……姚師叔已經死了。

  他黯然垂目。

  楊清扶他起來。

  此時,因為楊清平靜的態度,江岩已經好受了很多。他最怕的是師門怪他或恨他,如今這些都沒有發生,師門還很理解他,雖然愧疚,卻也沒有那種憤不欲生的念頭了。他與楊清在田間行走,將期間發生的事,以自己的角度,重新跟楊清說了遍。有些細節,楊清也提問,江岩答覆。

  楊清與江岩一起待了兩天,兩人一起回江岩之前打鬥的地方、屍體邊,拿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楊清如此淡定自若,好像江岩留在雲門、還是留在魔教,根本不算什麼大事一樣,讓江岩懵懵懂懂跟著產生錯覺,好像這真的不是什麼大事一樣——實在是師叔他接受得太快了。

  讓少年的一腔悲憤,還沒來得及表達,就被安撫下去了。

  臨別之際,江岩送師叔離開,楊清收到了望月的傳書。站在鎮上街頭,兩邊是熙攘人流,楊清問江岩,「雲師侄醒來了,你要去見嗎?」

  少年呆愣,遲鈍地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雲瑩,」楊清說,「水堂主說,她醒來了,回茗劍派了。她想見你一面,你要去嗎?」

  雲瑩……

  此次爭端的開始,就是為了救雲瑩啊。

  為了救雲瑩,江岩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再無法回頭。

  少年心中有悲意上湧,想:我如何與她見面呢?我救她的方式,是她最不喜歡的方式,是那樣的不堪。因我一人,引發了白道和魔教的決裂,也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瑩兒,卻還是以前的她。我如何能與她見面?

  江岩搖了搖頭,「我要回魔教了……雲師妹,既然已經醒了,就很好了。」

  楊清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與望月回書。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楊清也不會代替江岩選擇。他不想見,他覺得自己骯髒污穢……那就那麼覺得吧。

  說完這些正事,楊清便徹底要離開了。掌門已經傳書催了他很久,讓他去泰山,楊清這邊,也沒法等了。他與江岩告別後,便往城門口走去。江岩立在幾丈外,看著師叔背影,忽有種衝動,追上前幾步,問,「師叔,當年你為什麼願意教我武功?我知道,在此之前,你根本沒有那個念頭的。」

  當年?

  楊清想了想,想到了很多年前的江岩,那個臉上帶淚、誤闖他院落、卻始終不知的孩童。

  他回頭,看江岩,隱約從少年面上,能尋到他幼年時的影子來。楊清回憶了一下,答,「那時候,你跟我說,你不喜歡旁人待你小心翼翼、唯恐傷到你的態度。雖然長輩都很疼你,但是那種捧著瓷器一樣的態度,讓你很難受。你那時候的話觸動了我,因我幼年時,也最厭惡旁人唯恐刺激我敏感心理的態度。因知道大人是好意,也只能承受……我忍了那麼多年,實在不想有個孩子,跟我當年一樣忍下去。」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楊清笑了下,溫溫柔柔,「我很高興你不知道那樣的感覺。江岩,我總算……沒有完全毀了你,對吧?」

  江岩微愕,沒想到楊師叔是這樣想的。楊師叔毀了他?不!江岩只怪自己,從沒有怪過楊師叔!

  江岩又不覺想,如果楊師叔一直覺得,是他誤了自己的話,那師叔得抱著什麼樣的心態,面對自己,安撫自己,還不露聲色,不讓自己察覺……師叔的心之堅定,讓他慚愧。

  江岩鄭重一拜,「師叔對我恩重如山,我只有感激,絕沒有怨恨之念。」

  楊清又笑了笑,這次,是真的走了。

  看著青年飄然若飛的白色背影,江岩看著、看著,也緩緩露出笑,反過身,走向與楊清相反的方向。心中突然重新有了動力,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什麼。他變了,他卻還是江岩。他順心而走,他要學會接受自己……

  在另一邊,在水堂主聆音的妙手回春下,茗劍派的小師妹雲瑩,終於睜開了眼。睜開眼,魔教的水堂主和火堂主根本不在意她是否會難過,在小姑娘蒼白的臉色下,大概把之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雲瑩萬萬沒想到,因為她的死,把江岩害到了那個地步,直接去了魔教。

  她也萬萬想不到,救活自己的方式,竟是用路萱萱的經脈五感救的。路萱萱在痛不欲生中死去,雲瑩活了下來。

  水堂主聆音閒閒道,「小姑娘,我提醒你啊,就你們正道那觀念,你回去後,不知道得受多少白眼,碧落谷的弟子吃了你的心都有。你還要回去嗎?」

  「……嗯。」雲瑩應,掙扎著從床上起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我來日必報……」

  「不用了,」聆音笑得嫵媚,在小姑娘的下巴上輕輕一撩,逗寵物一樣,「你的未婚夫都賠給咱們聖教了,你那未婚夫武功那麼好,我聖教得到這麼大的助力,是好事啊。小妹妹好走,姐姐不送了。」

  「……我能與江師兄見一面麼?」

  聆音幫雲瑩傳了信。

  然而一直到三天後,到茗劍派的師兄們得知師妹救活的消息、過來接人,雲瑩仍然沒有等到江岩。她與師兄師姐們見了面,茗劍派的弟子們見疼愛的小師妹活了過來,心中激盪,看對方是魔教人,雖心中怪異,卻還是道謝。

  之後,數人便離去。

  與魔教人告別,跟師兄師姐們碰面,雲瑩卻覺得心中空了一大片。她與眾弟子走在夕陽中,牽著馬,屢屢回頭,看向身後聆音和明陽所處的高樓上。她多希望一回頭,就能看到江師兄的身影。看到他默默立在那裡,遠遠看她一眼。

  然她一次次回頭,一次都沒有看到過江岩。

  心中悲涼,低頭擦去眼淚。她知道是自己害了江師兄,她知道江師兄入了魔教,日後相見,大家就是敵對了。

  她寧可自己真的死了。

  她多想追隨他!

  可是、可是……「師妹,別看了!師父聽到你遇難,眼睛都快哭瞎啦。咱們快回去,給他老人家一個驚喜!」

  「……好。」雲瑩露出乖巧婉婉的笑容,讓師兄師姐們放開。

  她再次回頭,看一眼身後的高樓。夕陽像火一樣紅,覆蓋天邊。在那紅光爛爛中,人變得何等渺小。想看,再也看不到了。

  雲瑩回過了頭,伸手擦了擦眼下。

  ……

  至此,此事,終於落下了一段序幕。然而,卻也是剛剛開始。

  四大門派,碧落谷的谷主身死,碧落谷要選新的谷主。吵吵嚷嚷,還有其他三大門派加入進來,互有支持對象對象,想從中分杯羹。碧落谷的弟子既要依靠其他三派的扶持,又得提防著那三家趁機拆了自家山谷。

  然這些還沒有完。

  魔教公開表示與碧落谷為敵,對碧落谷展開報復行為。碧落谷的大師兄悲憤無比,是,他師父死前,是想計劃與魔教作對來著。但那不是雲門掌門不參與,碧落谷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他師父不是就已經死了麼?!根本沒對魔教造成什麼大的損失,魔教這報復心,未免太狠了吧?

  然魔教的報復心,就是這麼狠。

  之後碧落谷的弟子出行,遇到魔教弟子,必被追殺。然其他三派,魔教弟子卻不殺。

  碧落谷的產業,在各地的分舵,依附自家的小門派……全都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

  碧落谷與魔教開始了不死不休的對抗。

  其他三大門派,還有武林盟,也派人來幫碧落谷。然碧落谷也不敢讓那三方太深入自家事,懷疑她們想趁機滅了碧落谷。而那三家,同時還在爭奪利益……反正一團亂,很難說清楚。

  魔教也不是只針對碧落谷一個。魔教還在和魔門其他門派為戰。魔門中的門派們,原本正喜滋滋圍觀魔教和正道的開戰,誰知魔教一甩尾,直接與他們幹上了,頓時手忙腳亂,暗罵原教主那個瘋子。

  「大家都是魔門,何來這麼大的仇怨?!你們這般行事,不怕城門失火麼?!」

  「原映星,你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欺人太甚!」

  「你們沒發現原教主現在越來越胡來了麼?他可真是……腦子有病啊!這種人,怎麼當上教主的啊?」

  但是原映星就是教主。

  教中教徒,之前被原映星束了大半年,不能與正道打,都快憋出病來了。現在原教主回教,把雲門之前的那位改教義的林長老趕了回去,隔天就與碧落谷幹上了。同時間,還與其他魔門打起來。這般打打殺殺的生活,太讓之前那些血性被壓抑的教徒喜歡。

  原教主這種「沒理由、就是幹」的作風,太得聖教弟子愛戴了。

  望月……望月也挺喜歡這種作風的。不要慫,就是上!直接乾脆,合她口味!

  她隱約覺得聖教跟碧落谷打起來,是因為她的緣故。因為就一個江岩的話,原映星根本不在乎啊。江岩來聖教後,望月就把少年要到了身邊。知道少年的心結,望月就帶江岩,與魔門弟子們大肆殺伐。與魔門弟子們打,江岩倒是很容易接受。

  望月覺得原映星變了,變得更加陰沉了。

  以前原映星喜歡說說笑笑,現在,他是陰冷冷的,整天把自己關在房中,不與她說話,除了正事,他基本不談別的事。望月問過棠小玉,棠小玉說他還是頭疼,但好像沒有以前嚴重。然原映星把自己一個人關著,望月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況且現在魔教因為開戰的太多了,時間不夠,精力不夠,她得負責西南這邊與諸魔門間的戰事,她還得幫雲門、白道那邊說情……一忙起來,就是幾個月過去。

  七月份晚上,望月在西南戰場。偶一夜,夢到了楊清。他對她微笑,叫她,「娘子」。

  夜涼如水,她在夢中,痴痴看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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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原映星大約想一統魔門,喜歡打殺的人,全被他派了出去。他自己倒是坐鎮聖教總壇,跟以前不一樣的是,原映星現在只談公務,私事免談。望月有心開解他,然她心中明白原映星的心結在於她。她不解還好,恐怕她越解,原映星的心結越嚴重。

  那本就是有些偏執的人。

  望月一心將原映星當親人看待,她年少時,也許對他有過想法。但是她那點心思還沒來得及蘊出來,就被打散了。之後就只是不甘心,卻沒想過和原映星會如何如何了。

  早在很多年前,在兩人不斷地爭吵後,望月就已經放棄了原映星。她對他有失望,有不解,有傷懷……這些真實存在,同樣真實存在的,是她也無法捨棄原映星。

  她不能捨棄原映星,她也不能給原映星希望。

  所以,針對原映星現在的問題,望月只能等他自己走出來,卻不能去幫他。

  原映星與白道為敵,望月只能旁敲側擊,從利益上分析,卻不能把感情說出來。

  放棄就是放棄了。人是不斷變化的,感情是不斷變化的,原映星很重要,然他不是愛人。聖教是原映星的,他想聖教走向什麼樣的未來,聖教就應該聽他的。他不值得為了成全她和楊清,而自我犧牲什麼。

  只是望月心知這個度,原映星又能想通嗎?

  尚未可知。

  望月看他心情不好,便能幫他的,都幫了他。魔門幾派爭亂,之前被聖教滅了流月宗,其他幾股一盤散沙般。望月帶領手下深入西南,與幾大魔門周旋。火堂主明陽,還有從雲門出來的江岩,都是望月的好幫手。

  望月在西南待了三月之久,日日與魔門各大勢力混打。西南雖是聖教地盤,也是其他魔門勢力盤踞的地方。魔門不承認聖教的地位,雖然一直「魔教」「魔教」地叫著。聖教原名來自梵文,很複雜,中原人叫起來不順,索性大家有了認知,也不去管原名是什麼了。現在聖教跟能開戰的勢力都開戰了,要麼勝,要麼敗。

  好打鬥好血腥的教眾,一身本領也釋放在這裡,緊繃的血性得到了舒緩。

  這是望月很習慣的生活。

  身為聖教聖女,一直以來,她的日常,都是與打架脫不了關係的。

  但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她卻也沒有那麼開心——

  她還喜歡楊清,她卻得不到楊清。

  三月之久,望月再沒見過楊清一面。楊清回雲門後,就跟失蹤了一般,杳無音訊。

  望月試圖用兩人之前聯絡的方式與他聯繫,信件如泥牛入海,根本沒有回音。不開心之外,望月幾分瞭然:……大概她的新婚夫君,剛回到雲門,又被關禁閉去了吧。

  自她與楊清好上短短一年的時間看,楊清待在雲門的時候,一半時間都在被懲罰中。當然,每次都是因為她的緣故。

  雲門是正道四大之一,曾經還是四大之首,當然,現在因為碧落谷被魔教拖累,也不知道「四大」的名號還能不能保住。說這個,是為了說明,雲門的勢力,還是很強大的。望月想和楊清互通有無,可能性本就很低微。雲門並不是那麼好進去的。然楊清在的話,還是能偶爾給她帶兩句話。

  現在別說兩句話,一個字都沒有。

  在送信第一個月沒消息的時候,望月就明白,自己的信件,大概被雲門截了。楊清要麼沒看到,要麼看到了,沒法回她。

  ……她可憐的夫君喲。

  讓她也變得好可憐。

  不過望月只是偶爾想一想,大部分時間,她還是沒空想楊清的。西南這邊的魔門,太難纏了。那幾方勢力察覺了聖教的決心,成立了一個聯盟,共同對抗聖教。聖教一下子陷入不妙的境況,然那也沒關係,聖教的教主和聖女,都是一往無前、不知什麼叫「認輸」的人。

  打得難解難分。

  七月中,偶一晚,聖教弟子在野外駐紮,準備與埋伏在山上的幾派弟子偷襲。聖女望月自是在這裡的。夜裡跟手下幾位堂主制定了明日的行動計劃,大家便紛紛去睡了。望月也跳上樹,在樹上入眠。她沉睡中,還在想著怎麼打擊敵方。

  夢中,她陡然夢見了楊清。

  於一片腥風血雨中,突然有道白衣身影,出現在了屍體連山中。

  在夢中的世界,少女持著長刀,目中冷銳,與武功高手們對決。她紅衣烈烈,衣袍被槍被劍刺破,鮮血一身,卻若氣運加身般,威猛無比,逼得對方節節敗退。打得酣暢淋漓之際,忽然抬頭,看到前方,站著白衣紛紛揚揚的青年。

  站在髒亂腥污中,青年秀目烏髮,霜衣臨霞。鶴鳴於野,立在血泊,紛紛然然間,清朗而乾淨,對她遙遙而笑。

  「楊清!」

  夢中少女手中長刀若松,天地間一切光景褪了色。淵渚在下,白衣青年站在水上,水波蕩漾,周身有煙霧籠著,讓他的面孔變得若隱若現。

  少女在黑暗中,放下了手中刀,走向煙霧中的人。

  他確實是她遙不可及、卻觸手可及的一個夢。

  她一步步走向他。

  看他對她微笑,伸出手。

  光影在這時候,突然水一樣,盪開了,碎裂了。

  「……!」望月驚醒,猛坐起。

  然後重心不穩,噗通,重重摔下了地!

  她痛得齜牙咧嘴,摀住嘴,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到空中一輪明月,不由怔了怔。看到明月在天,就想到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見楊清,就是在晚上月明下。

  她在明月夜中,邂逅那仙人一般的青年。

  在雲門山下,與他並肩而戰。

  次日清早,因身份叫破,被迫與他分離。

  從那時候起,她對他一望定情,從此再不想放手。

  揉著摔痛的腰,望月悵然:她真的,好久沒見到楊清了。

  ……

  江少俠靠樹而睡。他與聖教弟子大部分人的價值觀不一樣,如今鎮日沉默,不怎麼跟人說話。把自己縮在一個殼子裡,默默地觀察身邊人。前半夜是他守夜,後半夜與某教中教徒換了後,找到個風口,閉目打坐休憩。

  打坐也是修習內功的最正常方式。

  同時,也能幫人周身氣血流轉,恢復精神。

  迷瞪中,江岩似睡非睡,陡一刻,忽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同,驀地睜開眼,摸上腰間劍。多日與魔門勢力打交道,江岩已經習慣隨時起身而戰、應付對方夜襲。然他一睜眼,對上的,便是幾乎湊到他眼皮下的明妍面孔。

  長眉青翠舒展,睫毛一眨一眨,眼瞳黑亮,鼻頭圓潤,小嘴嫣紅。眉骨眼梢間,還蕩著風流韻味,一絲絲流轉。悄無聲息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山鬼一樣窈窕嫵媚,頗為蕩人心弦。

  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當真蕩的江少俠差點被一口唾沫嗆死。

  看少年被她的美貌嗆得咳嗽不住,望月愣一下,諂媚無比地拍他後肩,幫他緩口氣,同時沒好氣道,「我是洪水猛獸,能吃了你?」

  江岩好半天,才壓低聲音,不打擾到身邊教徒,問她,「……你過來幹什麼?」

  聖教中弟子叫望月「聖女」「大人」「您」,江岩實在不習慣這種叫法,也不好再喊她「楊姑娘」,只好模棱兩可地稱呼她為「你」。

  望月笑眯眯。

  江岩被她笑得汗毛豎起。

  望月手搭在他肩上,「過兩日就是七夕了。」

  「……嗯。」

  「你往日七夕,都是在雲門山上過的吧?」

  「……嗯。」

  「今年卻要跟著我在外面胡亂忘過去,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可憐啊?」

  「……我並不想找女人。」江岩道。

  望月臉上笑僵了下,然後繼續無所謂般地笑了下去,還眉目流麗,嗔了少年一眼,「我是說,我很對不住你。想偷偷帶你回雲門,讓你見一見你昔日的長輩們,給他們磕個頭。你以前每年,作為大弟子,不都要給長輩磕頭的嗎?」

  「……七夕好像沒這種傳統。」

  望月:「……」

  江岩:「……」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江岩終於被望月理直氣壯的瞪視瞪得敗下陣來,低頭發笑。他低頭笑的時候,又有點兒以前在雲門時的影子了,羞澀,無奈,寬和。他在魔教的日子,和在雲門時,一點都不一樣。但是望月,這麼快活,這麼沒心沒肺,又很容易把江岩帶回去以前的他。

  他笑著投降,但卻道,「好吧。我確實好久沒見他們了,也確實很想念……但是這邊的戰事吃緊,我們哪來的時候,跟你偷偷回雲門?」

  這話倒不是假的。

  雖然仍有些困窘,然當日有楊清開解,現在又有每天望月無聲無息的言傳身教,江岩已經放下了很多。至少,不會提起雲門,他就心痛得無法開口。

  望月這才笑了,吩咐他,「這場戰事勝了的話,聖教這邊,我就暫時讓大家自由活動。然後我和你回雲門,我們走水路,很快的。去一夜,第二天就回來。讓你在七夕那晚,見你家長輩,跟他們問聲好。」

  江岩看她一眼,心中微動。這場戰事……勝了……就可以嗎?

  遙想到昔日山門,少年有些躍躍欲試。

  望月臨走前,又不經意般,告他一句,「你上山後,碰到楊清,叫他下山,我在山下等他。我只讓你傳這麼一句話就夠了。」

  江岩眸子閃了閃。

  喃聲,「……調虎離山啊。」

  他並不笨,望月這麼一說,他就知道望月打的什麼主意了。雲門從內門開始,武功都很不錯。望月這麼個魔教妖女,是上不了雲門山的。尤其是現在,她和楊清的事情曝光後,恐怕雲門早提防著她去找事。

  於是,望月就找上江岩。

  讓江岩去調開人,好讓楊清下山,跟她碰面。

  望月站起來,在少年頭上敲了下,哼笑,「調虎離山怎麼啦?你去不去?」

  江岩道,「去啊!」

  雖然望月是利用他,但是他是真的想念雲門那些可親可愛的長輩們。

  之後兩人,與魔門勢力打鬥時,江岩都使出了十成力,萬分希望此戰能勝,並且盡快勝,不要耽誤他和望月的計劃。老天爺大概不希望他們兩人的奸計得逞,天下了暴雨,讓雙方打得很艱辛。不過最後,在三日後,這場戰事,還是告了段落,以聖教勝出為結局。

  當天,與火堂主明陽說一聲,望月和江岩,就走上了水路。

  看著聖女和那少年走開,明陽沉著眼,默然無語:大人身邊,總是有那麼多的人搶他的位置。他卻毫無辦法。

  他默默看著聖女背影,心中悵然,無可訴說。

  卻說望月和江岩趕了兩天,陸路水路並進,到底在七夕當天,趕到了雲門山下的鎮上。傍晚時,望月就催江岩上山,反正他曾是雲門弟子,現在就算是棄徒,不能從前山光明正大地上山,他肯定知道別的上山路。望月給自己的任務,就是去聯繫船家。

  時間很趕。

  西南那邊的戰爭,還在等著她。她能因為一夜之夢,千里迢迢,走來見楊清一面,已經是很難得了。

  不管江岩怎樣,她都要很快回去的。

  江岩被望月催得緊張,沒有做好與山中長輩見面的萬全準備,就被望月踹上了山去。日暮西陲,江少俠站在後山口,四肢僵硬半天,終是捏捏鼻子,認了。

  走上這條偏僻山路,一路躲避開巡山弟子,向上行去,影影綽綽,山中掛滿了黃燈。燈罩下有鈴鐺,風一吹,便沙沙作響。熟悉的山道,熟悉的師弟面孔,熟悉的草木……江岩鼻子酸澀,曾經不放在心上的,現在也只能躲著走。

  他到底武功高,一路惆悵著,也這麼繞開了弟子們,幾下進了內門。

  想到望月的叮囑,江岩定定神,決定先去見楊師叔。比起旁的長老,楊師叔是最好對付的。

  往楊師叔的院子一徑飛掠而去,即將到院口時,他看到院門口,楊清的身影。青年與兩名弟子低頭囑咐什麼,那兩名弟子離去。然後青年抬目,目光直接看上了對牆的樹蔭中。濃濃密密的樹影婆娑,楊清與江岩目光對上。

  江岩:「……」師叔武功好像更上一層樓了。

  這麼遠的距離,他都能感知到了。

  江岩跳下了樹,懷著激盪之情,快步走向院門口的青年,「師叔!」

  他很快發現楊師叔衣衫紫白,紫色與白色重疊,玉冠纏繞抹帶,髮帶與青絲貼著修長身形,而腰間玉墜瓔珞,修飾極繁。這是極為正式的衣著,雲門衣飾以白色為主調,在其上,蘭色、月白、紫色、黑色、灰色,等等,都有不同的意思。每種顏色下,也有日常穿著,和正式著裝之分。像楊師叔現在這套紫白色澤的衣袍,又是蔽膝又是繡袞的……很明顯是正式場合的著裝。

  楊師叔有要事?

  他一時踟躕,不知道該不該把望月的囑咐說了。

  反是楊清詫異之後,溫和問他,「你好大的膽子,怎麼來這裡了?」

  江岩抿了下唇,「今日過節,我想念長輩,想回來看看。師叔,門派晚上有大事嗎?」

  楊清答,「是啊。碧落谷深陷魔教戰場,掌門與其他兩大門派約了吉日,來雲門商談針對魔教的計劃。」他覺有趣般,笑了下,「沒想到我被關這麼久,出來就碰上這種大事。」

  江岩「哦」一聲,悶不做聲了。

  楊清看著他,溫笑,「不必沮喪。你想見長輩的話,先在我這裡留下。等掌門那邊散會後,你再去見幾位長老,會好些。如今山上有別派弟子在,你莫要亂走動,被人發現了不好。」

  江岩只剩下應「是」的功夫了。

  楊清拍下他的肩,示意他進院中去。此時蘇銘聽到了外面動靜,已經出來了。看到久違的江師兄,眉心硃砂的少年只是睫毛顫了顫,與這位師兄拱了拱手,並未多言。吩咐蘇銘照顧江岩後,楊清便往階下而去。

  他走了兩步,在江岩複雜的目光中,又回來了,看著少年半晌,低問,「……是阿月有事找我嗎?」

  聽到「阿月」二字,蘇銘蘇少俠驚訝看看師父,再看眼江師兄。

  江岩訝然地看眼楊師叔:他這麼快就猜到了啊?

  楊清是很擅長猜人心事的,他唯一不擅長的就是望月。只看江岩一眼,楊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尋思望月即使有話吩咐自己,江岩也不必這麼猶豫。而江岩如此糾結,那麼就是——「她是不是來找我了?」

  江岩:「……」

  楊清微笑,問,「她在山下哪裡?」

  都到了這個地步,江岩也瞞不下去了,直接說了一個渡口名,「她、她在那裡等你。她說她沒時間,只等你一個時辰。如果一個時辰你不到,她就回西南了。」

  一個時辰!

  楊清平靜的面色微頓,不自覺往院外的路看去。他衣衫一揚,便要行去。然身後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楊師弟!」

  回頭,不是一個人,是兩個。

  楊清停頓片刻,上前拱手,「林師叔,沈師兄。」

  兩位長老的衣著,與他一樣繁複。在涼夜中,兩人走來,都有種仙風道骨的飄逸感。而在同一時間,江岩面色微變,蘇銘反應很快,立刻拉這位師兄進了院中,關上了院門。

  把他師父、還有過來的兩位長老,一起關在了門外。

  笑眯眯的林長老和沈長老:「……」剛過來,就被蘇銘拍了一門灰。

  沈長老很生氣,瞪眼楊清,「你好好管管你的弟子!這是對待長輩該有的態度嗎?」

  林長老倒是好說話,只似笑非笑地看眼身旁的沈清風。方才有一道影子,飛快地進了門裡。也不知道沈清風是不是當自己眼瞎,以為自己沒有看到。然林長老是他們的長輩,卻心性寬和,懶得理會他們這些齟齬,只擺了擺手,示意沈長老不要氣怒,跟楊清說,「前堂的人都在等著了,楊師侄,走吧。」

  楊清踟躕一下,「我有些事……」

  林長老眯眼,「你忘了你剛從閉門崖回來?師兄好不容易原諒你,你又打算不給他面子?」

  沈長老還心中直跳,腦子裡一直閃現剛才看到的那道影子,疑心楊清院子裡藏著誰,但當著林師叔的面,他也不敢問楊清。現在聽楊清又要出事,登時瞪他,惡狠狠道,「幾大門派商量對付魔教的事,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結果嗎?錯過了今天,掌門可未必再給你面子。你忘了……總之,別出亂!」

  楊清沉默片刻,無奈笑了笑。

  夜中,兩位長老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路。縱他天縱之才,到底年輕,兩位長老加在一起,他打不過。況且,今晚之議會,錯過,確實會讓他後悔。楊清只能跟兩位長老去了。

  耽誤了整整一個多時辰。

  出去後,聽到山間鐘聲,算出當下時辰,楊清便匆匆下山,往江岩說的那個渡口趕去。

  他用上自己最出眾的輕功,在夜間飛縱,如風一般飄揚自在,吹一下,就躍出了幾丈。青年下了山,在鎮上穿梭。今夜七夕,鎮上很熱鬧,家家燈火明耀,發著溫柔的光。楊清在夜中飛掠,根本來不及看。

  心中捏了汗,唯恐望月已經走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心中也越來越沒主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趕到江岩說的那個渡口。渡口鬆鬆散散地停著幾隻船,沒有船伕,空空蕩蕩的,船飄在河道上,用鐵鎖繫著。渡口掛著一長串燈籠,照亮寒夜。旁有一間茅草屋,供來往客人休息。

  青年孤零零站在渡口下,風吹得他衣袍寬大。打在面上,在盛暑時,感到一絲寒意。

  果然空無一人。

  楊清站在岸邊,看著無邊的墨色河道,在夜中發著銀光。看著那天,看著那水,卻沒有望月。

  她已經走了吧?

  楊清攢緊了手:阿月是很果敢的人。她說忙,那就是忙。說等他一個時辰,那就是一個時辰。她不跟他開玩笑的時候,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

  她是真的走了。

  楊清站在風中,站了許久。目中星火寥寥,暗了下去。燈籠在身後,拉得青年身形瘦長。紅通通的燈影下,青年挺拔如竹,看著長夜漫漫,聽到遠處百姓的笑聲,一個人在無人渡口站半天。

  又是過了好久,他垂下了眼。

  轉過身,打算回山。

  回身一眼,身後燈籠在風中飛起,燈影亂竄,照著前方的路。江邊風大,吹得一個燈籠掉了下來,砸到了楊清腳邊。楊清彎下腰,撿起這隻燈籠。他忽然感覺到什麼,抬起頭,看到少女。

  粉衣襦裙的少女站在重重燈影下,劉海微亂,髮帶打在衣上,燈火照得她面如桃花,嬌妍熱鬧。她向他走來。

  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拾燈籠的楊清。

  望月彎腰,長髮拂在他抬起的面上,對他打個招呼,「你在幹什麼?」

  「……撿燈籠。」

  望月一愣,忽而笑,眉眼彎彎。

  她讓他眷戀而望,讓他要強烈克制住咚咚咚狂跳的心臟。

  楊清仍然蹲在地上,燈籠的火光,映著他秀麗而怔然的眉目。他仰著頭問她,「一個時辰,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我是要走了啊,我連銀票都交了。船伕突然跟我說,今晚有大風,不宜出行。我死活都走不了。」

  楊清蹲在地上,白衣飛上清風朗月。他眼睛裡星光形成爛爛銀河,燦然無雙。滿天的燈火照著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笑得望月眼睛閃了下,心口急跳。

  她俯下身,低頭問他,「你又為什麼遲到了整整一個時辰?」

  「山上有客,我走不了。我想來找你,但是趕不到。」

  「……那我們還真是天造地設的緣分啊,」望月笑,「我想走,走不了。你想來,來不了。但是我們還是見面了。」

  「……那你見我有事嗎?」

  「欣賞你的美貌,算是事嗎?」

  「……」

  她笑嘻嘻地彎腰與他說話,開心而快活,無怨又無悔,卻沒有告訴他——

  【我就想見你一面,僅僅因為夢到了你。】

  赴你千里之約,為看你一眼。多麼簡單。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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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河邊風大,兩人自然也不能一直在渡口這麼站下去。望月又不可能跟楊清回雲門,楊清便領她去找客棧夜宿。得離渡口近一些,因望月說,夜裡風停後,老船伕第二天早上就應該到了。她交了銀票,可不能錯過了機會。

  兩人進了客棧,楊清與掌櫃登記。他面相比望月要和氣的多,望月長得漂亮,然總帶著一種凜冽邪氣,不裝傻裝無辜的時候,看著就特別「妖女範兒」。楊清則正好和望月相反。兩個人一起走在外面,路人與他們說話時,往往衡量一二,都找楊清,不理望月。

  望月早習慣楊清受人喜歡的氣場了。

  他天生就是那種誰都喜歡湊過去、卻都無膽褻瀆的那種人。

  楊清與掌櫃記錄客人戶籍,望月則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地說起自己一路找他的經歷。說到第二天早上趕船、江岩卻不必著急的時候,楊清已經從客氣的小二那裡取了燈燭,踩上年久失修的吱呀木梯。望月跟在他身後,燈火影子幢幢,夫君紫白色長罩寬袍,玉冠博帶,背影落落拓拓,蕭疏清潤。

  她說了那麼多話,楊清只問她,「我不如你的銀票重要?」

  他指的是她為了交出去的銀票,第二天就要走的事。

  望月嗤笑,快步往上躥一丈,越過了楊清,開了一扇門,回身,邀請楊清進客房。她靠在門邊,用調戲的目光打量青年,語氣玩味,「那怎麼能一樣?你又不會跑,我的錢沒了,那可就是沒了。」

  楊清默然半天,盯著她似在想什麼,突而笑一下。

  他笑起來,真讓人心動。

  「你笑什麼?」

  楊清寥寥道,「以前問你這樣的話,你必然答我更重要些,」他看眼望月,語氣感慨,「果然是得到了,便不知珍惜了嗎?」

  望月:「……」

  楊清看她的眼神,跟看「負心漢」似的。

  他閒閒撩她一眼,舉著燈燭,走過她身前。經過時,在她肩上拍一下,忍著笑說,「還有,你開錯門了……我們的房舍,在前面一間。」袍袖一翻一飛,柔勁揮出,被望月推開的那扇客房門,重新關上了。

  望月:「……」

  她留在原地不走。

  楊清回頭,疑惑看她。

  見少女笑眯眯,衝他揮了揮手,甜甜笑,「我才沒有走錯房呢。你訂的是前面那間,但是楊清,你那麼得意麼?你怎麼就知道我要跟你睡一間啊?」

  楊清:「……」

  抿了下唇,目光沉沉地看著望月,半晌說,「不要鬧。你沒有給定金。」

  望月哼一聲,扮個鬼臉,「那是我的事。我掏不起錢嗎?我沒有你有錢嗎?我的身家,夠買十個你了。」當著楊清的面,她跳進屋中,將門一關,隔絕了屋裡屋外的視線,「夫君,我明天還要趕路,就不跟你多說啦。祝你睡個好覺,明早見。」

  她關上了門,靠在門上,聽著外面長廊裡的動靜。

  她幾乎能想到楊清現在的臉色,捂著嘴,低頭偷笑——她還不信治不了他的毛病了。

  那麼高矜,那麼清冷,那麼篤定。

  她千里迢迢,來見他一面。誤了一個時辰,望月口上說是因為船家誤了船,但如果她是楊清,她都會覺得這只是個藉口,真實的原因,還是因為不捨得走。楊清心中,是很自得的吧?他的魅力就是這麼大,能讓望月如此折服。

  男人嘛,都是這樣。即便是楊清這樣的心,有姑娘這麼上趕著討好他,他口上不說,心裡必然是得意的。

  不錯,望月承認,她確實被楊清折服。

  無條件無理由地喜愛他。

  她願意因為夢到他,就來見他一面。

  不過……她也不在他面前低一頭。

  感情不是獨角戲。

  望月靠在門上,心中數:「一、二、三……」

  她耐心十足地數下去。

  數到了五十,屋外仍然沒動靜。

  望月心中開始沒底:不會吧?楊清這麼沉得住氣?

  她又懷疑自我魅力,但緊接著,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篤定想:楊清那麼溫吞的一個人,想事情快,做事情慢。他定然還在磨嘰……

  正在失望著,屋外突有敲門聲。

  望月心中驚喜,面上裝模作樣地問了一聲。屋外男人無奈笑了下,「是我。我能進來嗎?」

  望月心裡的小人,歡欣鼓舞般尖叫,又蹦又跳。終於聽到男人投降,她幾乎是飛一般,衝向屋中桌上擺著的燭台。幾下點了燭,燈火照亮了屋子。她才矜持地在圓桌邊上的圓凳上坐下,手撐腮,面對著客房門的方向,咳嗽一聲,「進來吧。」

  門推開,她那秀美驕矜的美人夫君,進來了。進來後,便關上了門,從內插上。

  楊清回頭看坐在桌旁的姑娘。

  她亮晶晶地眼睛,凝視著他,慢悠悠道,「有事嗎?沒事的話,你就走吧。我還要洗漱睡覺呢。」

  楊清默半天,笑一下,「……先洗漱吧。」

  望月揚下眉,心想:洗漱就洗漱,我怕你嗎?

  當真喚小二來,交了客房住宿費,又要了一桶熱水。楊清在一邊站著,得小二掃了好幾眼,心裡奇怪這對男女,真是莫名其妙,一起來,還以為一間房呢,沒想到又分開了;分開了吧,這男的又在女的房裡……江湖人的思維,大概跟正常百姓不一樣。

  洗漱完,望月穿著中單,坐在床頭擦髮。楊清於一邊,收拾屋子。望月最後看他坐在自己旁邊,盯著自己看,沉思一般。他一貫慢悠悠不著急,望月也不理會他。這時,望月聽到屋外敲鑼的聲音,知道天色已晚,算了下時辰,擦髮的手停頓了一下。

  開始有些著急。

  任由楊清這麼磨下去,她還有時間剩下嗎?

  反正就那麼一會兒事。

  望月抬頭,不耐煩地衝楊清說,「磨磨磨,你就不能果斷點?不就是想跟我睡麼,你磨到現在還開不了口?」

  一旁在醞釀話題、準備跟姑娘挑燈夜聊的楊清:「……」

  被望月的厚臉皮打敗。

  他笑了一下,從善如流問,「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跟你睡呢?」

  他一向是很慣著望月的。

  望月立刻笑了,果然喜歡楊清這樣溫順的態度。她向他勾手指,「你給我些東西,我就當讓你睡的費用啦。」

  楊清想了下,拔下髮簪,送到望月手裡,「這個給你。」

  「還有呢?」

  在小姑娘的注視下,青年將腰間玉珮、香囊解下,放在望月手邊。他低著頭,長睫在燈暈下是濃郁的陰影。因卸了冠,又拔了髮簪,洗浴後潮濕的長髮,就貼在了青年的面上。青年本就娃娃臉,烏黑的長髮撒下,一下子襯得他比實際年齡更小了些。

  溫軟可愛。

  看起來和望月差不多大。

  看著他這張臉,望月不覺憂鬱:楊清二十五,看著也和十七八差不多;等她二十五了,他估計還是跟十七八差不多……等她年老色衰了,楊清看上去,就會比她還要顯小了。

  真是討厭。

  上天怎麼能這麼厚待楊清!

  他才是比她大十歲的那個人!

  楊清並不知望月的憂鬱,長髮垂下後,他剪下一截自己的髮絲,放進了香囊中。在望月瞠目中,楊清將髮簪、玉珮、香囊等貼身之物,一股腦地都塞入望月懷裡,「這個給你、這個給你……這個也給你……夠不夠睡你?」

  望月眨眼睛。

  看楊清微笑,「那個給你,這個還給你,我也給你。」

  「我也給你。」

  與青年子夜一樣璀璨的眸子對視,心口砰砰跳,望月再也忍不住,把懷中東西一扔,飛撲上前,就將青年壓在了身下。楊清輕笑著摟她,抱她一起躺到了床上。

  姑娘迫不及待般地,扒去兩人身上的衣服,又撕又咬,與他親個濕漉漉的吻,抱怨道,「大晚上,剛洗漱過,你為什麼穿這麼多?」

  楊清心想:因為本來沒打算跟你睡啊。

  但是他知道,這麼說的後果,肯定讓望月不高興。望月喜歡他性子強烈些,慾火焚身、情難自禁,是她最喜歡的。但是他性子實在自持寡淡,感情沒望月那麼強烈,達不到望月對愛人火一樣的要求。

  輕喘中,青年聲音低涼,透著啞意,「穿這麼多,是為了讓你撕啊。」

  換來姑娘的笑聲。

  夜間,屋外起了風。果然如船家所說,夜裡有大風,不易出船。這時候,望月哪裡想得到出船的事。她在另一艘船上,抱著自己的愛人,沉沉浮浮,被驚濤駭浪一次次席捲,又一次次撲了上來。

  澆滅,撲殺,又躍出,搶奪。

  男女之間無聲無息的戰爭。

  微弱的火光,放下的床帳。帳上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形。伴隨著姑娘吟哦聲,還是青年壓抑的悶哼聲。

  帳上繡著一叢水中清蓮。在床板的吱呀聲中,那蓮花開始變形。悠悠緩緩的,向周邊伸展。像一重重海水,一波波浪花。蓮花在暗夜中生香,嬌羞垂頭,掩入了海水中。

  在你爭我奪中,還能聽到兩人在帳中低弱的說話聲——

  楊清低聲:「阿月,你真的長大了。」

  覆在姑娘身邊,唇親上她凝乳般的胸脯,一手掐著她纖細的腰肢,一手鬆鬆攏著,青年聲音瘖啞。長髮散下,蓋住他微紅的眼底。望月身子小,乳也小小的,萌芽一樣。曾經一手可握。現在……快握不住了。

  望月與他身子相貼,水一樣在他身下。空氣很熱,她周身泛著一層晶瑩的薄汗,肌膚潤紅。她適應著楊清,身子輕輕發著抖,聞楊清說這樣的話,她轉過眼,咬下唇,誇他,「你也一樣,器大了,活也好了。」

  楊清:「……」

  他的身子驀地僵住。

  望月很吃驚,掙扎欲爬起來,啊一聲,「你這麼快就……」

  被楊清在肩上咬了一口,重新壓了下去。聽他恨聲,「你閉嘴吧。」

  望月:「我……」

  男人的嘆聲中,夾著一聲無奈的笑,「你再說下去,我可能就真的不行了。」

  望月撇嘴,嫌棄他說不得,便閉嘴不言,摟住愛人的脖頸,享受這場歡愛。

  ……

  一場汗水與芬芳結束。

  事後,換了水清洗,躺在床上,望月窩在楊清懷中。蓋著錦被,被子鬆鬆到望月肩頭,露出她圓潤流暢的肩、細緻小巧的鎖骨。楊清靠在床頭,一手鬆鬆攬著懷裡姑娘,低眼休憩。他睫毛很長,低著眼睛的時候,青黑一尾,像是閉目一般。

  剛經過一場大戰,望月心中激盪,雖然疲累,卻無論如何都不想睡。

  她與楊清小聲說著話。

  她說起她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楊清也提了些他在山上的事。果然如望月之前所料,楊清和雲門眾人離開泰山,回了雲門後,就被風掌門丟去關禁閉了。這次跟他以前被關時不一樣,以前他都是被關在自己的院子裡。這次,他被丟去後山閉門崖,就是姚芙曾經被罰的地方。那裡罡風很大,地勢惡劣。連續幾個月,楊清做不成其他的,只能練武了。他的武功,倒是因為罡風的磨練,精進了不少。

  望月就是在與魔門人廝殺了。

  她跟楊清說起自己那邊的事,輕描淡寫,然殺氣凜凜,楊清擅長思量,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就能補出望月沒說出的話,其中的艱辛和困難,膽顫心驚。抬手,撫了撫望月面孔,楊清愧疚道,「都是我不好。」

  「……嗯?」望月疑惑,不解他為什麼這麼說。

  楊清輕聲,「如果不是因為我是雲門弟子,你不用攪入白道與魔教之間的渾水,現在也不用被派去做那麼危險的事。」

  望月眼睫毛刷了刷。

  她轉身,坐起來,回頭跪在楊清面前,摟著他的脖頸,對他笑,「沒事呀,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不管有沒有你,我們和魔門的各大門派,本來就有齟齬的。再說,其實是我連累你了啊。」

  「如果不是我的話,雲門大概早就和魔教翻臉,兩方打起來了。你也不用像現在這樣,一邊跟你的長輩周旋,勸說他們對魔教的偏見,一邊回過頭來,又得勸說我們這邊。你要是不是跟我在一起的話,也不用被天下人不停地潑髒水。」望月有些難過。

  幾個月來,她即使在西南,都聽到了白道那邊,關於楊清的很多指責。大部分人都說,幾年前就覺得楊清跟魔教聖女糾纏不清,現在果然證實了。這樣的弟子被教出來,雲門就該把他趕下山。如果不是因為碧落谷正被魔教牽在前方,四大門派中雲門掌門正是聲望最盛的時候,還不知道多少髒水潑給楊清呢。

  他也沒有做什麼,就因為和她在一起,名聲就被污了。

  一切如很多年前,楊清考慮的那樣。

  他們兩人在一起,確實不難。受到的指責,也確實很多。

  望月以前不在乎,現在則很生氣,恨不得宰了那些污衊楊清的人。她自己被怎麼說都沒關係,她一點都不想看楊清名聲被污。可是這些,她也沒有辦法。

  望月只能安慰自己,對楊清甜笑,「不過那有什麼呢。你總是我的夫君。你的名聲壞了,白道的那些姑娘,再喜歡你,也不敢湊過去找你了。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所以這是好事啊!」

  楊清極慢地「嗯」了一聲。

  望月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挺挺的小乳。因為她跪著說話,直面他,被子就從身上滑了下去。她年少窈窕的身體,在青年的目光下,一覽無餘。

  望月:「……」

  楊清尷尬地移開了眼。

  望月翹唇,往前再跪挪一步,完全抱住了青年。在兩人身體緊密相貼中,她的膝蓋,感覺到了他身體的灼燙和僵硬。望月噗嗤樂,俯下身就親吻他,嬌俏地衝他飛個媚眼,「哥哥,你這麼喜歡我啊。光是看著,就動了情?」

  她將楊清壓在了身下。

  楊清的秘密被望月發現,面容微微發紅。然望月低頭要親他,被他抬手擋了下。楊清啞聲,「不要了。」

  望月心中呸一聲。

  楊清笑,「真的不要了。」

  「理由?」

  「阿月,我修習的武功,就是……」

  望月再次呸一聲,「你又沒出家。」

  「……不可縱慾。」

  「瞎了你的眼看看!我到底有沒有縱?!我都幾個月沒見你了,你還說我縱?我都旱死了好麼?!少拿這套鬼話騙我!」

  「……」

  望月目光在青年如玉赧紅的面孔上梭巡,心中驚疑不定。她心中百轉千回,各種念頭不停轉。男人,男人……男人真是古怪。她不能完全清楚楊清在想什麼。在她認知中,男人都是很喜歡這種事的。

  楊清也喜歡的。

  他只是比較控著而已。

  她邀請他的時候,他也不拒絕。

  為什麼現在才做了一次,他身體的反應還那麼強烈,他就拒絕了?

  是不是、是不是……

  望月心中陡得騰起一把火,沉了目,「楊清,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

  楊清怔了一下,冷下臉,「胡說。」

  「那你為什麼這麼冷淡?」望月心中冰火兩重天,陷入愛河的姑娘,尤其是愛河最濃郁的時候,就像她現在,就容易患得患失,胡思亂想,「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是不是看上別的女人?是不是……唔!」

  她的唇,被坐起來的青年吻上。

  楊清摟著她細軟的腰,翻個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面對姑娘濕漉漉的眼睛,楊清沉吟片刻,還是跟她說了實話,「我怕我控不住……」

  望月愣住。

  楊清笑了笑,溫柔地看著她的小臉,「你是不是,就覺得我忍耐力無雙,沒有控制不住的時候?」

  「……」是啊。望月就是這麼以為的。

  他幾分不想說,但是不說、望月又會自我懷疑。他很尷尬,很窘迫,忍了忍,還是貼著姑娘的耳朵,小聲跟她說,「阿月,我不是聖人啊。別把我想得太高尚。我也想撕你的衣服,也想把你壓身下,也想各種折磨你……男人的慾望,狂熱起來,是你想像不到的。會嚇著你的。」

  「……」眨著霧濛濛的眼,望月摟楊清,「我不怕啊。你知道我就喜歡這樣的。」

  楊清無法,貼著她的耳朵,又用更加小的聲音,和她說了幾句話。

  望月的眸子瞬間瞪大,身子僵住,看楊清的目光,就好像他是變態一樣。她沒想到他看起來如此斯文清冷,心裡居然會那麼想她……男人都這個樣子?

  她咬下唇,同樣紅著臉小聲,「那你稍微釋放一下也好啊。我覺得你不會那樣對我……所以你還是沒有說,你為什麼不想做啊。」

  楊清吸口氣,微微笑,「怕你明天下不了床。」頓一下,「你不是還要趕船嗎?」

  「……」望月受夠了他,叫一聲,反身而起,壓他在床,「少瞧不起人!誰下不了床還不一定!」

  又是一陣廝殺。

  這次場面,比第一次時更加熱烈很多。

  ……

  次日清晨,這兩人都沒有下得了床。

  望月錯過了她等候的船。

  又睡了一下午,她在晚上,居然等到了江岩,和江岩一起回去了。

  如是,又是戀戀不捨地與愛人分離。

  楊清和望月重新交換了聯絡的方式,因為他現在終是出來了,想來她的消息,他還是能收到的。然而,並不能太頻繁,雲門這邊,還是看著的。望月一口答應,回去尋思,決定還是暫時不給楊清寫信。她這邊忙碌得很,他那邊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大家先忙完再說吧。

  楊清依然為雲門和魔教的關係而走動,為白道和魔教的和解,而勸說白道這方。不過碧落谷正在和魔教打得難解難分,現在怎麼都不是好說話的機會。無論走向如何,眾人都得觀望碧落谷的未來再說。

  楊清沒有對外人說,但雲門內部的掌門和長老,他早已告訴對方自己和望月的婚事。

  明確表示望月是他的妻子。

  掌門又被他氣得,想要再次把這個不省心的師侄關起來反省。

  還是眾長老考慮楊清一年到頭總在被關,實在太可憐了,紛紛勸說掌門消氣。長老們又苦口婆心勸楊清,言之鑿鑿,「無聘無媒,你們這樣胡鬧,長輩們同意了嗎?我們不承認!你趕緊忘了這回事。」

  雙方開始冷暴力。

  幾位長老輪流過來看著楊清,幸而望月走了後,沒再跟楊清通信。否則她的信,還是要落到長老的手中的。

  如是,又過去了兩個月。

  九月份的某一天,換沈清風沈長老過來看楊清。沈清風心情複雜,自他發現楊清和望月的事後,大半年的時間,他都快被楊清給折磨瘋了。楊清和望月那點兒事,硬是從師叔侄的亂倫,搞到正道清流和魔教妖女的無媒苟合……哪個都很讓人生氣!

  然當事的兩個人,卻詭異的,從頭到尾都是他們兩個。

  沈清風其實覺得,是望月玩弄了楊清。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引楊清入甕。

  可是楊清不信啊。

  晚上,沈長老和楊清在院中坐著,忽有弟子前來,送上信件。一看之下,沈長老就知道是望月給楊清的。他猶豫了下,想到長老們的叮囑,還是沒把信直接給一旁的楊清,而是自己先看。

  楊清坐在旁邊倒茶,他也不急。

  沈長老看了信,卻是看得面色怪異,大怒,猛一拍桌子,「這個妖女!她怎麼敢?!」

  楊清忙護住石桌上的杯盞,問,「怎麼了?」

  沈長老側看小師弟,咬牙切齒半天,憤怒道,「那妖女,邀請你和別的男人,與她一道做那種事!不知廉恥!這種人,你到底是怎麼鬼迷心竅看上的?」

  楊清:「……」

  他有些迷茫,沒聽懂。

  沈長老看他如此單純,更是痛徹心扉,腦子裡閃出望月似笑非笑的面孔,更覺得那妖女把小師弟玩弄至此,實在可惡。他想要楊清清醒過來,就幾分不齒地耐著性子,跟小師弟解釋,「你知道有些行為敗壞的人,喜歡好幾個人做閨中事吧?那個妖女,現在就是邀請你和別的男人,加上……她,一起做那種事!」

  楊清怔忡,大腦空空,面色白了一下。

  然後很快覺得不可能。

  是,望月膽大妄為,思維跳躍。

  這倒不是說是她不會做的事。

  而是她不敢。

  她絕對不敢跟他邀請這種事的。

  她知道哪些事可以,哪些事絕對不可以。在楊清面前,她一直裝得很好。沒理由她一回魔教,就敢跟楊清這麼來。

  那沈長老這麼說……沈長老也不會騙他啊。心中思慮幾變,楊清甚至想,會不會是原映星故意模仿望月的口吻,來哄騙他?同是男人,他當然知道原映星的心思。可是、可是……

  楊清稍定下神,白著唇,跟怒氣衝天的沈長老伸手,「師兄把信給我,讓我看下。」

  沈長老看他臉色,愈發覺得楊清是被玩弄的。幾分不忍,又有幾分想楊清認清現實。嘆口氣,他把信,扔到了楊清面前。

  楊清攤開信紙,看到的,不是字,而是畫。

  寥寥幾筆勾勒出來的簡單畫。

  兩個小人,一個趴在一個身上親嘴兒。趴在上面的小人,屁股上還趴著一個更小的小人。

  匆匆而畫,只能看出是三個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臉也沒有畫出來。

  楊清捏著信紙的手,用力,微顫。

  沈長老湊過來,「你看她畫的這麼污穢,很明顯就是……」

  「不是。」楊清說。

  難得有禮貌的小師弟打斷自己的話,沈清風吃驚。

  看楊清慢慢抬頭,他握著信紙的手還在顫抖,眼睛抬起來,光瀾亮燦,很肯定道,「她懷孕了。」

  「……!」

  「師兄,我有孩子了。」

  「……!」

  「我要做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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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下了雨,濃雲密佈。工布多雨,常年淅淅瀝瀝,沙沙聲從四面簷角飛落。竹濕煙冷,凝乳一樣的霧氣與雨纏在一處,從窗口看去,真如潑墨一般。

  殿中十五盞青銅鳥魚獸燈點亮,在雨聲中,燈火仍沒有亮到讓整個大殿看得一清二楚。氆毯上的紋路,一徑從外向內延伸。外頭沾了水,越往殿內走,卻也沒有顯得幾多暖熱。

  殿中偏角,案上堆著凌亂的公文,後面是撐著額頭閉目的青年,黑衣金絲,袍袖上蓮花也似濺了雨水般,金色暈光,映著青年蒼白的面孔。

  睜眼時鋒芒畢露,一眉一眼,使人不寒而慄。閉上眼後,也許是燈火光芒的美化,戾氣被消去了很多,覺得也就是個安靜溫順的秀美青年。

  空曠的大殿,有長階,有寶座。他也不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只隨便坐在殿中一角。強烈的存在感,卻無人能忽略他的存在。隨意而坐的案前,站著數位長老和堂主,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討論,爭吵,互罵。

  而教主他聽著雨水,睫毛覆眼,眉目冷漠。他臉色看上去並不好,手肘撐著額頭,聽下屬們跟趕集似的吵嚷聲,他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一般。

  難得教主沒有發火,難得教主如此沉靜,眾位常年被打壓的長老和堂主,從一開始站在殿中的小心而戰兢,現在變得理直氣壯很多,侃侃而談自己的意見,希望教主能夠參考——

  「我教聖女,怎能懷上正道人的孩子?聖女她喜歡睡誰就睡誰,咱們也不管。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孩子長大後,他算哪邊人?會不會毀了我們聖教?」

  「長老說的不錯。這個孩子,聖教留不得。教主該知道養虎為患的後果——一隻狼,咱們是怎麼也養不成一條狗的。」

  「但是這是聖女大人的孩子。她才有權利決定孩子是生下來,還是打掉的好啊。萬一我們要打掉,她不高興,轉頭就帶著肚子裡的肉,去投靠了白道,那我們怎麼辦?」

  「話說,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啊?」

  「……咳咳,是楊清啊。你還沒聽說麼,聖女大人剛回來時,就宣稱她已經嫁了人啊。當時送她回來的,就是楊清啊。教主還見過呢。」

  「……呃,是我想的那個楊清嗎?!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為什麼一個兩個的聖女,看上的全是楊清?」

  「……其實,兩個聖女,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呢……哈哈,這個木堂主知道一些,木堂主你來說一說?」

  「你們都認定孩子父親是楊清了?那、那咱們教主怎麼辦?教主不是對聖女大人,咳咳……」

  「我說,你們不要總是沒事散佈謠言、聽謠言八卦行不行?!現在討論的是那個麼?!我們說的是,這個孩子,聖教不能要!」

  ……

  教主依然閉著眼,一群人聒噪地在他耳邊吵啊吵,他都沒聽見一樣。蹙著眉,似陷入難受的境遇中,輾轉不得醒。眾人爭吵時,木堂主叢黎,擔憂地看一眼原教主:他是最知道教主病情的了。教主現在,是不是頭又在疼了?讓他甚至沒力氣斥這些人閉嘴?

  木堂主叢黎,回過頭,與人群中的水堂主聆音對視一眼。聆音也在看著教主,怔忡無比。女人和男人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木堂主想的是原映星的身體,聆音想的,則是教主知道了月芽兒懷孕,該多難過啊。

  望月之前在與魔門諸派打交道。原教主坐鎮工布。聆音尚記得,她被匆匆叫去的那時,看到教主抱著昏迷不醒的少女,那時,原映星的神情,聆音萬萬不能忘。

  平時對他們冷言冷語、陰陽怪氣的青年,在抱著一身血的蒼白姑娘時,他的手在隱隱發抖。他往日對那姑娘也不看,但那姑娘出了事,他第一時間趕到,帶她回來。他緊緊抱著她坐在床邊,低下頭,握住姑娘的手,與她額抵額,一遍遍說,「月芽兒,別怕……我在這裡。」

  一室亂鬨哄,原映星眼中,只有望月。

  那番慌亂和茫然,是他從不示眾的部分。

  尚記得他握著姑娘不肯放的手;

  尚記得他低頭看姑娘的害怕眼神;

  尚記得他得知她懷孕時的怔忡神情;

  尚……

  而今他靜靜地坐在殿中偏隅,燈火昏昏地照在他面上。

  雨聲綿綿。

  他悲喜遲鈍,不言不語。

  「總之,為了聖女大人好,水堂主開個藥,咱們製造一場意外,悄無聲息拿掉這個孩子好了。」大家終於商量出了結果,靜了下來,一起看向那青年,等著對方的回覆。

  很長時間的沉默。

  他們才看到青年的唇動了下,聽到他聲音很低,「不。」

  「教主?!」

  一直閉眼的青年,緩慢地睜開了眼。卻也沒有寒光懾人,他還是之前的坐姿,有些慵懶,有些倦怠,身上常帶的那股冷厲之氣,根本沒有表露出來。他扶著額頭,沒有震怒,沒有痛苦,只聲音平平道,「留下這個孩子。聖女的孩子,就是屬於聖教的。我們養大就是了。」

  「那孩子的父親……」

  「沒有孩子的父親。」原映星涼涼道,他低著眼,不知在看什麼,想什麼,「誰也不許奪走月芽兒身上的東西。你們的那些念頭,全都打消掉。我會親自養大那個孩子,把他當親生一樣養大。其他的,都不要提了。」

  眾人微震:「……」

  教主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可是聖女大人……」

  「我會封山。」

  「我不同意!」與此同時,沉重殿門打開,眾人齊回身,看到他們那剛被確診懷孕的聖女大人,就站在門口。

  聖女大人的目光,與教主的目光對上。

  望月只在門口停了一步,就走了進來。她直接掠過一殿堂的人,視線,就看著原映星一個,壓迫十足地走向眾人身後、扶額而坐的雍貴青年。她膚白貌美,顏色瑩瑩如玉,一步步走來,眾人紛紛讓道。看她站在案前,俯眼看著靜坐的青年,一字一句,「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不是誰的!誰也不能替我決定命運!它有母親,有父親!我不同意封山!你別想把我困在這裡!」

  原映星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望月與他對視。

  劍拔弩張。

  火花逼人。

  一時間,殿中長老和堂主們紛有錯覺,好像時光流轉,回到了一年以前。一年以前,教主和聖女,就總是在劍拔弩張,總是在針鋒相對,總是在吵。他們一男一女,對立而爭,駭得眾人氣短,不敢站隊。

  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個跟教主對著幹、對著吵的聖女望月,已經不在了。

  新回來的這位聖女望月,雖然容貌相似,脾性相似,卻是再不跟教主吵了的。教主的命令是什麼,新的聖女大人,都會低頭去執行。她的乖順,讓人有時過境遷般的荒唐悲涼感。

  有些想念之前的那個人。

  而在這一刻,新的聖女跟教主對著幹的強硬風格,讓她與之前的那個身影相重般,合二為一。

  隱隱,好像又看到當年二人對吵的樣子。

  望月目光因怒而亮,緊盯著原映星。身子繃緊,隨時準備反擊他。

  她因為心虛氣弱,一直順著原映星。原映星不高興,她也不去吵他。原映星不喜歡楊清,她也不在他跟前主動提及。甚至為了他不總想著這件事,她主動避開。

  但是,他不能封山!

  她之前的都聽了他的,他不能在這時候,封山!

  原映星與望月對視良久,開口,「出去。」

  他一開口,眾人便感覺到強勢的壓迫感。像有罡風襲來一樣,氣血翻湧。殿中器具嘩啦啦,碎了一片,燈火搖落,明滅不安。

  望月鋌而立,分明不動。眾人慌不擇路地出逃,不敢當面這二人的對峙,習慣了一樣地遠離這兩人。

  殿中一剎那就走了全部人,留下望月和原映星。

  原映星依然坐著,根本不起身,也不給她看座,只冷冷道,「你不要過分。」

  「我沒有過分!過分的分明是你!我明明已經嫁了楊清,是你始終不表態,才讓人一直誤會的!」

  「你也知道我不表態?!你嫁他?你憑什麼嫁他?!你當我是死了的嗎?!你有問過我一聲嗎?!我不承認,雲門也不承認!」

  「你當日分明說,如果我嫁楊清,你會給我出嫁妝!你那時候已經同意了!」

  「現在我反悔了!」

  「你有病!」

  「你混賬!」

  「你假私濟公!」

  「你假公濟私!」

  「我已經有了楊清的孩子,你憑什麼要封山,憑什麼不許我見他?!」

  「誰知道那是不是楊清的孩子?你一介魔教妖女,你說那是誰的孩子,別人就會信嗎?我要是對外宣稱那是我的孩子,你猜雲門是什麼反應?楊清是什麼反應?」

  「……你、你、你!」

  望月被他的冷嘲熱諷,弄得氣結又氣短。

  原映星看她半天,看她被他氣得說不出話,想發怒又發不得,想一走了之又不想走。燈火照在她面上,眸子雪亮,腰肢纖細。他盯著她平坦的小腹看,心想:懷孕了?完全看不出來啊。

  望月沉默,眼中水潤。

  慢慢的,原映星那點兒火氣淡了下去。他看著她,幾分溫和、幾分懇求、幾分勸誡,緩緩與她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非要這樣?不就是一個男人麼,你離了他,就活不了了?我即使封山,倘若他對你有情,十幾二十年後,你們還能見面。你何必這麼要死不活?」

  望月被他的無恥氣笑。十幾二十年?!虧他說得出口!

  她道,「我就是要這個男人!我非要他不可!哪怕是你,也不能阻擋我!」

  「你不是小孩子了!考慮一件事,不能只想著愛不愛,還有適合不適合!你們根本不適合!」

  「我是獨立的,我是我自己的!我就是愛他!我就要他!沒有不適合,不適合的,只有你!」

  原映星聲音又重新染上了火氣,重重一拍桌案,沉重的砰聲,從他手下開始,案頭一寸寸裂了縫。他怒道,「你在白道受了那麼多委屈,你為什麼還向著楊清?!」

  望月與他吵久了,牙尖嘴利地反擊他,「我在你這裡也受了很多年委屈,我不也向著你麼?!」

  原映星臉色刷地煞白。

  望月出口一瞬,就反應過來,自己踩到了他的痛處。她口不擇言的話,傷到了原映星。他本就和姚芙……所有人都當做不知道,在姚芙死後,都不提這件事。望月是被他氣得,氣昏了頭,他一句句數落她,她就一句句回擊他。

  讓他唇角顫了顫,室中冷了下去。

  看著原映星的臉色,望月後悔無比。她手足無措,咬了咬下唇,低下高貴的頭顱去,小心翼翼看他面容。她很厭惡姚芙,她也怪罪原映星,她卻不是要傷原映星。明明知道他已經……誰都可以用姚芙來擠兌他,偏偏是她說的話,最讓他承受不住。

  望月心軟,蹲下身去,手撐在有了細縫的小案上,仰頭看他雪白的臉。她幾乎是哀求般,與他說話,「原映星,你看這樣好不好?我不直接告訴楊清我懷孕,我用別的方式提醒他。如果他知道了,如果能來找我……你就應了,就原諒我沒有告你一聲就嫁他,就承認我們是夫妻,好不好?」

  原映星不語。

  「阿星……」姑娘跪在他腳邊,像是哄他一樣,苦苦哀求他。

  原映星心中冰山封雪,天地昏暗,黃沙密佈。他心中之寥寥、之鮮血淋淋、之破洞傷口,她是不知道的。他無力一般問她,「你就知道,他能來找你?」

  「如果他來,你就承認他是孩子的父親,我們是夫妻,好不好?」

  「……」

  「求你了!」

  原映星看著她,為了一個楊清,她這樣求他。她從不求他的,有什麼事,她都自己想辦法解決。她無比地相信她自己。只有一個楊清,讓她跪在他腳邊,一次又一次地求他。

  原映星閉了眼,平靜的,輕聲的,「……好。」

  如果他來,我就認輸。

  他心中這樣跟自己說,卻有一道聲音問他:你甘心嗎?

  不甘心。

  當然是不甘心的。

  不過一個楊清,他跟自己說不過是一個楊清……他從沒教過月芽兒深情,從來教她的,都是享樂,都是瀟灑。為什麼她偏偏就對楊清不一樣呢?

  有時候真希望,世上從沒有楊清這個人。

  為了說明自己是公正的,並沒有藏私,並沒有欺負原映星,望月就蹲在青年案頭,寥寥幾筆畫了一張鬼都能想歪的圖畫,給原映星看。原映星頭正疼著,心中正在崩潰著,她把畫像遞到他面前,他一看之下,就噗嗤被她逗樂了,「……你畫的什麼啊。」

  三個小人,爬的爬,滾的滾,親嘴兒的親嘴兒……一看就想歪了啊。

  笑了一下,原映星又收了笑,看望月很開心他滿意、起身出去傳信,看著她活潑跳起來的背影,他並不知道別人家的孕婦是什麼樣的,只知道自家這位、自家這位……讓自己在那麼難過的時候,還能被她逗笑。

  原映星頭埋入了雙臂間,好久,無法起身。

  又是喜歡,又是失望,又是自厭。

  他快要瘋了。

  ……

  楊清卻是從沒讓望月失望。她鬼畫符一樣的畫,心驚膽顫,怕楊清看不出來。但楊清一眼就看出來了,讓沈長老震驚,不知小師弟哪來的這種奇怪想法。

  山中夜如墨,連綿山水青翠如畫,青年站在院中,低頭看著手中畫,唇角的酒窩,讓沈清風都不忍直視。

  沈長老心裡不平,湊過去,嘟嘟囔囔,「這哪裡是懷孕,定是你看錯了吧?你看這……」

  「師兄,你看那邊!」楊清忽然出聲,驚了沈清風一下。

  沈清風順著師弟的目光抬頭看去,「怎麼……」

  話沒說完,後頸被劈了一下。眼前一黑,沈清風瞪大眼,不瞑目地在青年的微笑中,倒了下去,被彎身的青年扶拖住。

  楊清低頭,看眼被自己一掌劈暈的長老,嘆口氣,「師兄,我也不想對你動手……但是你們實在看我看得太緊了,你不暈過去,我如何下山呢?」

  「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可我並不認同啊。解釋你們又不聽,現在阿月懷孕,你們必然加派人手,看我看得更緊。我實在想不到別的法子,只能委屈師兄你了。」

  「待我日後,再向師兄賠罪吧。」

  楊清的武功很不錯,他能與一兩位長老周旋。但如果三四五位一起上,他必然是處於下風的。且不說雲門和魔教現在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提之前望月帶給雲門的壓力,長老們根本不喜歡他娶望月。三年五載,都不會喜歡。

  楊清也有信心能磨得了這些長輩。

  但是他沒時間跟他們在山中耗啊。

  他的妻子懷孕了,他常日見不到他的妻子,總不能在這個時候,他都只靠著一張紙傳信,與望月說話吧?

  「抱歉,師兄。我得去魔教一趟了。」

  ……

  楊清一路隱瞞行蹤,直取工布。他武功精妙,一路想追蹤他的人,都被他甩了開去。白道那邊大部分人不是他對手,魔教這邊也一樣。

  但如果原映星一早就防著他,楊清進入魔教的地盤後,原教主就不可能不知道了。

  九月底某天,望月作為聖女,在辦一場祭靈。楊清輕功絕頂,悄然上了山,一路跟著他的魔教弟子們,就失去了蹤跡。報上去給教主,原映星冷笑一聲,當即起身,問了望月在哪裡,他親自趕過去。

  一場規模不小的祭靈。

  烏壓壓跪了一地的普通教眾,還有木堂主一系的巫師們蹦蹦跳跳,嘴裡念叨著外人聽不懂的話。

  四圍有教中殺手守衛,為防止這麼多的普通教眾叛亂。

  原映星過來,站在露天高台口,目光往人群中一梭。高手與高手對決,即使那人氣息再藏的深,原映星都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青年。

  楊清還敢穿著白衣!

  只把氣息隱去了,連聖教人的裝束,他都不改一下!

  這是真當聖教如無人,當他這個教主是死了嗎?!

  原映星見到楊清的怒火,被青年氣定神閒般的態度、專注望著台上姑娘的眼神,刺激得無法遏制。他一把抓過旁邊人手中的弓弩,拉滿弓,就對上了人群中的楊清。

  此勢之厲,氣流驟緊,任何有武功的人,都能感覺到祭場上的變化。

  回頭,教主黑衣威壓,手中弓滿,對著人群中鶴立雞群一樣的俊美青年。

  楊清回眸,與原映星對望。

  一眾被教主拿弓指著的教徒中,瑟瑟發抖,然四面殺手圍著,無人敢動敢逃。

  奇怪的巫師吟唱聲,散在緊繃的空氣中。高台上祭靈的白衣姑娘,閉著眼祈禱,也並不知台下的緊張。

  一面平靜,一面緊繃。

  一面在祈禱,一面在殺人。

  同時進行。

  原映星手中弓對著楊清,不管不顧地就要射出箭時,一道黑衣女郎,忽如鬼魅一樣,從不知哪個角落撲落了下來,站到了原教主身後。女郎急促道,「教主,事情不妙!」

  原映星不為所動,再多的不妙,都要在他射殺了楊清之後再說。

  棠小玉臉色奇怪,急急跟教主說,「姚姑娘在山下!」

  「……」原映星拉著弓弦的手,顫了一下。

  他一時沒聽懂,側頭看向棠小玉,冷著臉,「什麼『姚姑娘』?」

  「姚芙!」棠小玉臉色蒼白,她曾經在泰山腳下,親眼見到姚芙死在教主懷中;可是方才,她又親自確認過,山下那個姑娘,分明就是姚芙啊,「教主,真的是姚芙!」

  「……!」原映星手中弓箭脫落。

  摔、到了地上。

  嘣的一聲。

  一眾人的喘氣放鬆聲中,原映星深深看一眼楊清,幾番衡量,還是跟棠小玉轉身走了,「你說清楚。姚芙已經死了,我親手殺的她。她怎麼可能還活著?是白道人又有什麼陰謀嗎?」

  「所以屬下過來請示教主。此事事關重大,不可不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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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望月從祭台上下來。

  穿著很講究的衣飾,白底金線,領、襟、袖口,都是金絲在陽光下若隱若現。衣上是江山雲雁,從後一徑到前襟。耳上掛老銀花鳳凰耳墜,吊墜是銀葉子,手鐲也是碧綠清透。

  她一身扮相,襯得明眸善睞,雪膚玉肌。

  聖教歷來有關信仰一面的事,都是聖女出面的。普通教徒跪在下方,對著聖女祈禱,光是看著聖女的身形,就能感動得熱淚盈眶。至於聖女本人對信仰有多虔誠,大家也不知道。

  完成這次血祭後,望月下了高台,就一邊侍女遞上來的金盆洗清手上的血,拿帕子擦了擦。她皺著眉,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在清水中暈開,紅絲漫漫,眉頭蹙得更深了。

  此次祭靈採取的是血祭,就是讓雲門一直唸著他們改教義的那個血祭。因為血祭,是真的要死人。這次聖教殺的人,依然是和以前一樣,從那些犯錯的人中挑選的。當初雲門和魔教還沒有翻臉的時候,林長老在他們教中,日日捧著聖教厚厚的教義,想辦法圓過去。然而後來,兩方鬧掰後,原映星也是出爾反爾的乾脆,很久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

  望月自來長在聖教,正道人對血祭厭惡無比,她卻沒覺得有什麼。

  但是現在,她卻微微覺得不舒服,有種噁心的感覺。

  先是一驚:莫非我跟著楊清久了,連做慣了的殺人,我都能殺出心理陰影來?我清哥哥好像也沒潛移默化,教我不要殺人啊?

  再是感受一下,望月放心了:哦,好像只是因為懷孕,聞到血味覺得噁心的緣故。看來懷孕期間,我要避免見血了。

  她無聊地想著這些,洗淨了手上的血,就從側方出去,準備離開這處祭台。下方對她跪著磕頭、淚流滿面的教徒,她是看也不看的。聖教中有信仰虔誠的,也有她這種不虔誠的。她這個聖女,是殺上來的,聖女該受到的洗腦,因為幼時的內亂,她並沒有機會學習。而等她有了機會後,她已經足夠大到,不會因為別人的苦口婆心而去相信什麼。

  原映星也不信他們聖教的教義。

  他跟她的經歷一樣,也是少時沒條件,有了條件後,已經不相信這些了。

  況且,魔教教主,是整個聖教狂熱教徒崇拜的核心。原映星是大魔王,大魔王只需要讓別人相信他,他實在不需要自己去信什麼。

  所以,當初跟雲門改教義的時候,原映星才能接受得很快。因本來,他就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只是他隨便,下面的許多教眾,卻寧可叛教,也不肯教義被改,還給正道帶去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望月邊往台下走,邊悵然想:也不知道聖教和白道,日後會怎麼個走向。莫非她嫁給了楊清,一年到頭,也得分屬兩地,見面不易嗎?

  正閒閒地想著這些,肩膀從後,被一隻手輕按了一下。

  望月天馬行空的思路被打斷,在聖教,她是聖女,沒有人敢擋著她的路,甚至敢在她想事情的時候,從後拍她的肩。也許也有懷孕後情緒不穩的原因,她往日倒不會因為別人拍她一下肩就如何生氣,現在卻是一瞬間就惱了。

  當即回頭,怒意在眼,「不長眼的混蛋……」

  看到身後人的面孔,她話一下子收住。

  呆呆地看著來人,眨眨眼。

  青年面容如玉,眉目清遠,淡淡的,溫善可親的模樣。

  他露出笑,揚揚眉,笑容雖然淺,在望月眼中,卻更加耀眼了,「不長眼的混蛋?」

  望月突然尖叫一聲,飛撲過去。

  她這架勢太足,力道太大,楊清幾被她撲過來的狠勁嚇到。姑娘纖瘦窈窕,明眸皓齒,哪裡有一點懷孕的樣子?楊清被她驚得心口急跳,袍袖一展,貼著她的腰線,伸手摟住她,另一手扶住她的後背,將她摟在了懷裡。

  憂心道,「小心一些。」

  姑娘用力地抱住他。

  眾人:「……」

  聖女大人的這聲尖叫,讓原本隱藏氣息、不引人注目的楊清,一下子變成了眾人的關注點。

  楊清:「……」

  無奈一笑:好了,他一路藏頭藏尾,望月一叫,把他叫成了大眾觀賞點,也把他的計劃全叫沒了——原本只想悄悄待在魔教的。像以前他化名「山秀」時候的那樣。

  然妻子太狂熱,他再冷情,在聖教人探照燈一樣的打量目光中,也沒用了。

  望月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她,她抱著楊清,大大吸口氣,如願聞到了男人身上熟悉的清爽氣息。她真是好喜歡楊清身上的味道,想要日日夜夜被他的氣味包圍……然一次也沒有過。他們這親成的,還不如沒成親時,相處時間長呢。

  望月歡歡喜喜地抬頭,摟著青年,「你怎麼來啦?」

  「看到你的信了啊。」

  「你知道我的信什麼意思?」望月眼中的笑意濃了,帶著一股子嘚瑟。

  楊清滿足她的嘚瑟,「你懷孕了,是不是?」

  望月大方地點頭。

  楊清看著她,溫溫和和,「那你還好嗎?」

  望月愕一下,心想我有什麼不好的?除了剛開始不知道是懷孕,在西南戰場大出血,差點流產,被聆音撿回來一條命之外,之後一直在總壇養著,我好得不得了啊。

  望月並不想楊清知道自己曾經大出血、差點鬧出性命的事。他這麼溫柔的人,知道她出事,定然愧疚難過得不得了。但望月想守護他的溫柔,並不想楊清擔心。反正,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很好。以後還會更好。

  她從愛人懷中跳出,跳出一兩丈之外,張開手臂,轉了一圈,展示自己現在好得不得了。

  一點兒事都沒有。

  楊清垂目看她。

  聽她洋洋得意地炫耀,「哥哥,我懷孕一點都不難受,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呢。我也不孕吐,也不噁心,也不煩躁。我是天下最輕鬆的母親……」話沒有炫耀完,旁邊有侍女端著血水走過。望月的衣裳珮飾多,她一甩手,袖口的一道不知什麼就撞上了經過的侍女。侍女一慌,身子搖了搖,盆子潑向旁邊的聖女。

  「小心!」

  青年身形如紙片般,飄了過去。他這般輕功造詣,讓周圍偷偷看來的各色目光訝然,繼而深思:這個人的武功,看起來很厲害?光是輕功,就這麼快。

  將近兩丈的距離,楊清一步即到,一手及時摟住他那過分活潑的妻子,一手扣住木盆,在那侍女嚇得發白的臉色中,楊清手扣在盆子另一邊,水向他潑來,他退了一個刁鑽的角度,手引著盆子另一邊的侍女,讓盆子在半空中從下向上劃了半圈,完整地接住了灑出來的血水。

  一滴都沒有濺出來。

  不等侍女紅著臉道謝,楊清另一手扶著的望月,臉色突變,猛推楊清。但楊清抱她抱得很穩很緊,她一下沒推開楊清。察覺妻子的異常,楊清低頭就看向懷中姑娘。結果迎面,望月靠在他懷中,抓著他的衣襟,低頭,哇的大吐起來。

  髒穢物,吐了楊清一袖子。

  那難聞的味道……

  楊清的手臂,當即就僵住了。

  像是開了一個閘口一樣,望月彎腰在他手臂間,吐得厲害。她一邊吐,一邊還掙扎著跟他解釋,「對不住……我、我忍不住……嘔……」

  她吐得這麼難受,還要跟他說話。楊清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她,也不顧身上被她吐的污穢物,彎下腰,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她,「別管我了,慢慢來……」

  最後,望月吐得整個人臉色憔悴蒼白,靠在楊清懷中,頭都有些暈了。還在嫌棄他,「你把衣服脫了好嗎?聞到那味兒,我更想吐了……」

  那還是被她吐的,楊清也沒有說什麼。當即脫去了外罩,破開因聖女出事而圍過來的教眾包圍圈,一把橫抱起姑娘,就往聆音的殿堂去了。他昔日在魔教隱姓埋名時,幫聆音做事。他不光熟悉聆音的住處方向,抱著望月在山中穿梭,也行雲流水般,一點沒有生澀陌生感。

  一通人仰馬翻的折騰,望月才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趕走了所有人,她躺在床上,看床邊青年端茶遞水地照顧他。望月趴在床上,看了他一會兒,好鬱悶。她夫君來聖教見她的第一面,她就吐在夫君身上。

  真是生動的見面禮。

  楊清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楊清忙完了,坐在床邊,才看到望月一臉哀怨的表情。以為她是在想自己,楊清笑了下,安撫她道,「沒關係,我不在意你吐在我身上。你沒事就好了。」

  夫君如此深明大義,妻子該很感動的。

  但是望月抬頭,很質疑地看著他,「為什麼你一來,我就開始吐了呢?」

  楊清怔一下。

  望月繼續發問,「不光吐,我現在也開始噁心了。」

  「……」

  「馬上到晌午了,但我一想到午膳,一點胃口都沒有,還又想吐了。」

  「……你想說什麼?」楊清問。

  望月看他,「楊清,你和我,是不是真的相生相剋啊?」

  「……」

  質疑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望月很精神地坐起來,掰著手指頭,開始數他們兩人的相處。數他們如何的沒有緣分,數他們遇到對方的大災大難,最重要的,是批判楊清一來,她的孕吐就開始了。望月說,「如果你一來,我就想吐了。那你來找我的意義,是什麼?」

  楊清:「……」

  他起身,往殿外去。

  望月忙哎一聲,「你走什麼?你就這麼沒耐心麼?聆音跟你說,你要照顧我的,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嗎?」

  楊清回頭,悠緩道,「我去端午膳給你,照顧你啊。」在姑娘的明亮目光中,他笑一下,「你放心,我耐心很好,脾氣也很好。我並沒有生氣,並沒有要離開你這邊的意思。你不必患得患失,有所顧慮。」

  望月「……」了一下,心裡放心,她就知道她清哥哥脾氣好,即使她說話不動聽,他也不惱。她也不是要說話不動聽啊,她就是有點兒控制不住……像現在,明明覺得自己對楊清太凶了,但聽到他要端午膳,望月本能地皺眉,不愉快道,「我說了我不想吃,很噁心!」

  楊清溫和道,「這些交給我來解決,好麼?」

  望月歪頭看他。

  他溫笑,「我還不信我治不了你。」

  望月:「……」

  當即有不好預感:她在聖教唯我獨尊,懷孕了後,喜怒無常的脾氣,更是想怎樣就怎樣。總覺得楊清一來,她給自己找了個大剋星。偏偏她還捨不得趕他走……未來的懷孕生涯,到底是她治他呢,還是他治她呢?

  楊清以望月不見光的孩子父親身份來到聖教的第一天,眾人竊竊私語,對聖女的八卦史,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和興趣。到處都在討論楊清,都在想辦法來聖女這裡一趟,為了圍觀聖女那位據說「有仙人之姿」「灼然玉舉」的夫君。

  結論是:聖女眼光好像確實不錯。

  眾人津津樂道地傳八卦。

  沒有人想起聖女大人出了事,教主居然不在。大家都關顧著圍觀聖女大人的夫君是何等牛頭馬面,長得如何好看了,早忘了教主大人。只有聆音奇怪了一下,上次月芽兒回來的時候,原映星守著她幾天沒睡覺;這次月芽兒在祭台出了事,原教主居然沒有第一時間過來。

  因為楊清在嗎?

  不。

  原教主並不是那種因為楊清在、就會主動退避的人。

  那原教主是在忙什麼?居然連月芽兒的事也不知道?連楊清來了,都沒有去審問?

  原教主正在偏殿中,花一整天的時間,見一個可疑的人物。

  下方站著的清清冷冷白衣姑娘,肩膀瘦削,面孔清瘦,眉間清中帶豔,正是姚芙。

  因為覺得太奇怪,當下屬報上來時,棠小玉是親自下山,把姚芙帶上來。旁人都不知道,原教主現在,站在殿中距離女郎幾步開外,拄著下巴,懷著興味的眼神,盯著姚芙,已經看許久了。

  他在沉思,在想姚芙身上藏著的秘密。

  那些秘密,本來隨著她的死,已經被原映星拋之腦後了。但是,姚芙又活了過來。她身上藏著的秘密,莫不是跟起死回生有關?

  姚芙看到原映星的眼神,心裡就一咯噔——這不是她愛人的眼神。是另一個原映星的眼神。

  她站在這裡多久,原映星就充滿興趣地打量了她多久。

  一點都沒有臉色難看,一點都沒有被她的出現刺激得受不了。

  他的眼神幽黑,深邃,像深淵一樣,充滿著邪氣和蠱惑。

  姚芙想,可能遇到最壞的結果了。

  為了回來,她跟公司打了詳細的報告,還將所有的積蓄壓上,請律師簽了字,證明這是自己的自主行為,和公司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想重回這個世界,想讓原映星好起來。公司高層卻決定在沒有更好的法子前,關閉世界大門,不再去擾亂另一個世界的秩序。

  再沒有系統芯片,給姚芙了。

  姚芙卻仍然堅持要回來。

  領導專門與她談話,「公司不能為你一個人,繼續這個耗費時間精力,卻暫時看不到希望的實驗。你非要回去的話,既沒有系統幫你趨利避害,也沒有公司專員實時負責你的安危,在你生死大難時將你帶回來。你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回去,那個魔教教主的隱患,可能一輩子不會浮出水面?你到底是要救他,還是害他呢?」

  「但是隱患還在。我得幫他。」

  現在,看到原映星的面,卻再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常年習慣了在與原映星相處中,系統的即時提醒,當這一次,她與原映星對視,大腦裡卻安安靜靜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姚芙心中,湧上幾分不適和慌亂。

  她咬咬唇,先解釋,「其實我並沒有死。那天後……我是受了重傷,有山下好心人救了我,我養了許久才能下床。便來找你,想讓你……不要心中愧疚。」

  原映星呵呵笑,「我有什麼愧疚的。說的好像我不忍心殺你一樣。」

  在姚芙怔愣中,他魅影一樣,飄到了她面前。湊近的面孔,幽黑的眼神,幾乎駭她一跳。原映星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莫非真的以為,我殺你一次,便不會殺你第二次麼?誰給你的錯覺,讓你覺得我會愧疚?」

  姚芙的臉色,驀地白了。

  他捏著她下巴的手,幾將她下巴捏碎。疼痛中,姚芙怔然問,「他呢?」

  原映星挑眉。

  姚芙猛抓住他的手,指甲掐進他皮膚,她神色慌張,「他呢?為什麼是你,不是他?」

  他們說的,是只有他二人聽得懂的話。

  原映星眯眸,果然啊,姚芙很清楚自己的問題。

  另一個自己嗎?

  另一個自己元氣大損,在體內沉睡。即使是姚芙出現,另一個自己,也沒有跟他爭這個身體的意思。冷眼旁觀——旁觀姚芙,還要欺騙自己到幾時。

  已經對姚芙感到累。

  已經心如死灰了吧。

  這種感覺,原映星完全體會得到。他之前對望月,不就是這樣嗎?不想面對,不想說話,一點兒生氣都沒有。把意識和身體,都交給另一個人,自己只用慢慢療傷就好了。

  有時候想,其實兩個意識也不錯。起碼自己累了,想自毀的時候,並不會真的自毀。而是只要讓另一個人來接管身體就可以了。除了一些副作用,起碼他的精神,是滿足的。

  原映星漫不經心答姚芙,「他死了。」

  「……!」姚芙臉色更白了,顫聲,「你殺了他?!」

  目中燃怒,「他是你的一部分,你怎麼可以殺他?!」

  原映星一聲冷笑,抬手,就將激動抓著自己手腕的女郎,甩了開去。他內力充沛,武力強大,爆發力驚人,一揮之下,就將姚芙甩出十幾丈遠,甩到牆上,發出砰的重聲。姑娘掉下去,癱倒在地,抬起頭來,捂著胸口,唇角一絲血跡,顯然原映星隨手一甩,就讓她受了重傷。

  姚芙驚駭抬目,看著這個面無表情的青年:他、他……果然,不一樣了嗎?

  原映星冷聲,「是你殺了他。你一次次騙他,就是在殺他。你連死亡,都要騙……」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活過來了?」原映星俯下身,蹲在她面前,對著她笑意涼涼,「我親手殺你,居然還殺不死你……你是什麼怪物,連我都殺不了你?」

  湊近她,如情人低喃般,柔聲,「我要猜一猜,我再殺一次你,你還會不會活過來。」

  他手已經按在了她的胸口,然又停了下來,微皺眉。

  體內,另一股力量,在拉扯著他,讓他一整個手臂發麻發僵,動不了手。

  原映星心中嘆:還以為不會出來了呢,又是一到關鍵時候,就來阻攔自己。

  他打量姚芙,心想:到底有什麼好的,怎麼就能那麼喜歡呢?還把自己搞的那麼慘,搞的心神受損,都還是喜歡?

  好吧,不殺就不殺,我想別的辦法。

  原映星站起來,對從頭到尾都站在殿中陰影中、沉默旁觀、無動於衷的聖教右護法棠小玉吩咐,「把她關到黑牢裡去。別讓她見別人,也別派別人去審問她。你親自去審,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都要聽到一切。」

  「原映星!你不能這樣對我!」姚芙道。

  棠小玉夾著不熟練的語言,伏身向教主行了一禮,軟軟問,「您想聽到什麼?」

  原映星深深看著姚芙,看她蒼白的臉,看她顫抖的唇,笑意盎然,「我要聽到,她藏著的,一切秘密。為什麼知道兩個我,那每月一份的報表,是寫給誰的。她的來龍去脈,她的一切背景……」

  「哪怕她不是人,是個妖怪呢。」原映星笑容陰森,「我也要知道,這麼厲害的妖怪,能不能再次從我手下逃掉。」

  「不,原映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妖怪,我從未想過傷害你。我來這裡,是為了幫你,幫你兩個意識……」

  「那你就說出真相來。」

  姚芙閉嘴,她不能說。說了,才是萬劫不復。

  原映星懶聲,「那你就等我親自查出來吧。」他說,「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瞞著我的真相,是什麼。」

  他走出大殿,毫不猶豫。棠小玉對著他的背影,再次伏身一拜,「屬下定不辱命。」回頭,棠小玉看向坐在地上的虛弱姑娘,一步步走了上去。

  棠小玉心中,是很厭惡姚芙的。

  她與原映星待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她最清楚,是什麼改變了原映星。

  映星望月,多麼美滿的祝福。

  卻因為姚芙一個人而毀掉。

  無數次地看到教主無人時頭疼欲裂的慘狀,無數次看他看著空中明月發呆,無數次看到他受不了到崩潰的時候……

  多麼恨姚芙。

  如果沒有姚芙,教主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教主!

  棠小玉想讓姚芙備受折磨,想把聖教的一切酷刑,全都用在姚芙身上。在教主突然又對姚芙充滿關愛之前,她要姚芙付出代價!

  ……

  除了棠小玉,教中瞞得很好,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姚芙被關進來的消息。聖教最新的八卦,還是圍著望月和楊清。然後在教主見過楊清一面,大殿金柱,四個有兩個出現了裂縫,需要修葺時,教主和聖女的愛恨情仇,也被傳的活靈活現。

  這些望月並不知道。

  楊清確實是她的剋星。

  他一來,她之前兩個月毫無動靜的肚子,現在動靜大的不得了。每日連床都下不了,趴在殿中,除了吐,還是吐。吃什麼吐什麼,幾天下來,就熬得奄奄一息,趴在楊清懷中嚶嚶嚶求安慰。

  楊清親自接管了她的伙食,望月的孕吐才好一點。他的烹飪技巧太好,再加上楊清坐在一邊餵飯,一邊想著這是愛人親自給自己做的,只給自己一個人的,沒有沒有,一邊一眼一眼地看著青年的美貌下飯……秀色可餐,望月的孕吐,被治癒了一點。

  望月這裡,卻還堆著不少公務。

  西南戰場和魔門的紛爭,火堂主和江岩深陷其中。聽說楊師叔來了,江岩格外想立刻回來見楊師叔,但他被牽制在那裡,根本回不來。而望月在聖教總壇,卻也不得清閒。雖然大部分事情都是原映星處理,但聖女這裡,也有不少公務。

  聖女是為教主分憂的,望月實在不好意思把什麼都推給原映星。尤其是現在,楊清來了,原映星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她實在不想去惹原映星。

  可是她每天連床都下不了,她怎麼處理公務?

  幸而她有萬能夫君。

  楊清說,「我來吧。」

  望月:「……」

  楊清從未提過他化名山秀的事,到現在,他也不打算提,只說,「我在雲門也處理這些公務,大體上都是差不多的。我來幫你吧。」

  望月依然不說話。

  說話時,公務已經堆了好幾天,下屬一遍遍地過來催。在床頭,楊看她一眼,好心想為她分憂。然他好久沒得到望月的回覆,抬頭不覺奇怪看她。對上望月的眸子,楊清頓了良久,臉上神情微變,緩緩道,「……我不會藉著從你這裡得到的消息,去傳給雲門。」

  望月咬唇,抱住他親了親,「哥哥,我也不想懷疑你。我情感上是相信你的,但是……理智上,我必須不能相信你。你是雲門的柃木長老,你心思很深,我理智上,是不能相信你的。」

  楊清停頓半晌,接受她這個解釋。自己在雲門雖是長老,但最關鍵最核心的部分,其實並不經過他的手。望月卻不一樣,在魔教這邊,原映星能得到什麼消息,望月擁有和原映星一樣的地位,她也能第一時間得到。望月在魔教的地位,比楊清在雲門要高得多。

  她不能拿一整個聖教,給自己的愛情做陪葬。

  楊清問,「那怎麼辦?」

  望月怕他不高興般,摟著他親他下巴,眨著眼,「你給我發個誓。如果你利用從我這裡得到的消息,做危害我聖教的事,就讓你最愛的人,萬箭穿心而死。」

  「……!」楊清心口一顫。

  與她清亮的眼睛對視。

  這一刻與他說話的,不是他的愛人望月,而是聖女望月。

  楊清有種很奇妙很詭異的感覺,他的愛人是望月,魔教聖女,也是望月。愛人在不顧一切地愛他,聖女在冷靜地審度他。

  一時愛,一時談判,一時發誓……挺新奇的體驗。

  他微微笑,舉起手,照著她給的話發了誓,聖女望月才放下了心,把自己的公務交給他來忙。

  原是打算一直到生下孩子,就讓楊清留在這裡陪自己好了。

  卻是偶一日,望月從聆音那邊回來,回到自己住處時,聽到幾個教眾,閒得無聊,圍在一起嗑瓜子說八卦。說的是她和原映星的恩怨情仇。

  一牆之隔,是楊清在殿中批改公務。

  一牆之外,是幾個無知教眾不加節制地宣傳望月和原映星的故事。

  望月忽然意識到這樣不好。聖教人心散漫,不知有多少人趁她不在,不把楊清放在眼裡,甚至當著楊清的面,說些不三不四的八卦。

  ……也許,她該辦場婚宴。

  一場風光無比的婚宴,向整個江湖宣佈自己和楊清的關係。

  他們該明媒正娶,而不是自己私下解決就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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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聖女現在懷孕,她的事務,都交給了她夫君幫忙。雖然她夫君身份在聖教這裡暫存疑,但教主都不說什麼的話,大家也無所謂啦。聖女這邊的公務重新步上了正軌,就是在殿外等候聖女那位夫君傳召時,幾位教徒無聊地聚在一起,說著八卦:

  「哎,聖女怎麼千挑萬挑,挑了個白道的啊。咱們教主多好,瞎子都能看出教主對聖女大人好啊,聖女大人偏不在意。」

  「我也覺得還是咱們教主跟聖女大人適合。這兩位分明天生一對嘛,連名字都起得是一對……我隱約聽木堂主那系說,兩個聖女其實就是一個人。」

  「那聖女大人更應該選咱們教主了!跟正道人在一起多委屈,條條框框那麼多,聖女大人怎麼受得了。要是跟咱們教主的話,肯定就不會有那麼多問題了。」

  「跟教主在一起,聖女大人才會開心啊。」

  「咱們聖教的傳統,教主和聖女本來就應該在一起的。」

  聖教這裡確實沒什麼規矩,要是在雲門,弟子們肯定不會這麼閒閒地傳長輩的情感史。聖教這裡呢,都是我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會少塊肉,你也不要拿這種小事來罰我。

  自來聖教人比白道那邊更熱愛八卦。光是他們家聖女的愛恨情仇,不知道多少話本,都是從聖教這裡流出去的。昔年,連教主大人無聊的時候,都參與過編排聖女的故事,其他人更是無所顧忌了。

  楊清武功高,他站在殿門口,看著那幾個背對著他、在院中說話的教眾。已經站在了他們後面,幾人卻一無所覺,仍說的起勁。

  楊清沉吟,聽他們所言,皆是教主聖女天生一對如何如何,有些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們。

  大家說得唾沫橫飛,激情四溢。

  不光不知道楊清站在他們後面,身後有其他教眾幸災樂禍地圍觀;院門口,還有回來的聖女大人,腳步一停頓,臉色沉了下去。

  望月抬眼,看到垂目的楊清。她覺得他站在幾人身後,想提醒又不想提醒的樣子,很可憐。明明他才是她的夫君,聖教中人卻不把楊清當回事。根本不給楊清面子,還用原映星來奚落楊清。

  恐怕,這也有原映星放縱的緣故。

  教中傳什麼八卦,原映星會不知道嗎?他肯定知道,可他就是不管,就是讓人去激怒楊清。放縱,放任,這就是原映星的態度了。

  望月遠遠看著自己的夫君,他安靜立在日光下,眉目清雅,抬起頭,看到她。看到她,還對她露出了笑容,點頭打個招呼。

  望月一時間,替楊清覺得委屈——憑什麼他在正道要經受非議,到她的地盤,還要被人瞧不起呢?

  望月吸口氣,幾步如風,進了院子。

  「聖女大人!」望月才是這裡的主人,她一進來,楊清身後的教眾當即先跪。院中閒話的幾人,也是一驚,一起跪下。

  望月眼底無人,走過去就是一陣風,沒給他們一點眼色,就到了楊清面前。

  她伸手,拽住楊清的手。

  楊清見她臉色沉沉,以為她又是被孕吐折騰得心情不好,便要帶她回殿中,「我早上給你熬了粥,你吃一點……」

  「先等一下。」望月哪裡是被孕吐弄得噁心呢,她是被另一件事弄得心情不快。

  強硬地拽著楊清的手腕,在他詫異中,把他拖了出來,走到院中幾個方才閒話的教徒面前。

  望月聲音冷殺,「教中像你們這樣,四處傳我和教主天生一對之類話的人,多不多?」

  「……呃,」一教徒鼓起勇氣,抬頭看眼聖女的面孔,「挺多的。」

  望月說,「那好,接下來這幾句話,你們聽著,傳下去。過兩天,再讓我聽到還有人說我和教主如何如何的話,我不認別人,就找你們幾個算賬。」

  「……請大人吩咐。」

  「是這樣,」望月說,「我和誰在一起,我開不開心,都是我說了算的。我不高興聽你們說,我應該和誰誰誰在一起,我和誰誰誰更相配,更合適。我沒有義務滿足你們,我處在什麼樣的地位好,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哪怕前途萬丈深淵,只要我高興,我自願跳下去,誰都無權干涉。」

  望月回頭,與楊清微怔的目光對一眼,繼續說,「楊清是我夫君,你們對他,要像對我一樣恭敬。都聽明白了嗎?」

  眾人噤若寒蟬,齊齊點頭。

  心中想:看來這位楊公子,真的很得自家聖女的寵愛啊。

  聖女再沒有別的吩咐,大家怕她發怒一樣,紛紛離殿,逃一般地告退。

  等人走後,楊清才說,「多謝你為我出頭。」

  望月抱住他腰,悶悶道,「是我不好。你不該聽到這些的。」

  楊清說,「沒什麼。這倒不是你的錯。」

  他語氣淡淡,似乎並不放在心上。楊清確實少事經心,可是他往日聽說她和原映星的話,總會或多或少地有些吃味,現在卻這麼輕淡……望月抬頭,觀察他的臉色,恍然,「……是原映星要人這麼傳,故意說給你聽的,對不對?」

  楊清笑了笑,「原教主很不高興。」摸了摸她的頭,憂心,「你這樣公然跟他唱對台戲,會不會惹他生氣?」

  望月無言,她該怎麼跟楊清說呢,她和原映星現在,就是在唱對台戲啊。以前是當面地吵,現在兩人是背後地吵。就像原映星現在的行為……放到以前,他不喜歡楊清,直接就趕楊清下山了。

  她和原映星,都改變了很多呢。

  望月定了定神,不去悵然原映星的那點兒不愉快了。而是抬頭,很認真跟楊清說,「這樣不好。你就像我養的小情郎一樣……他們還以為我不高興,就會踹走你呢。」

  「那一定是你往日養小情郎養的太多了,才讓人不當回事。」楊清說。

  望月:「……」

  楊清看她,抬起小姑娘的下巴,晃了晃,眸子帶著笑,輕而溫和地問她,「說,你以前是不是常養小情郎,常帶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跟男人勾勾搭搭?」

  「……你少冤枉我!我才沒有!」望月被他捏著下巴,瞪他,「從認識你開始,我就一直在追你啊。你這麼難追,花費了我大部分精力。我哪有時間養情郎?」

  楊清說,「你沒有帶男人回來,那也一定常用欣賞的眼光,看各式美男。不然你的下屬們,對我不會是這種反應。」

  不會只把他當聖女大人的寵愛對象一樣。

  「……胡說八道,」望月心虛,心虛後,又想自己幹嘛心虛,很快理直氣壯,「他們都是瞎說,見不得我好。再說,你又從來沒給過我回應,我追你追得累了,看看別的男人怎麼了?我天生喜歡欣賞美好事物,怎麼,你連這個都要管?」

  楊清純粹是逗她樂,看她理所當然的模樣,心裡就微微笑。

  他見不得她因為原映星,露出悵然、不捨的表情。果然,阿月妹妹還是更喜歡他的。三言兩語就被他帶走,她心裡喜歡他。

  望月也知道楊清在跟自己開玩笑,半真半假。真要說看美男……他很無奈,但他也沒有強迫過她、命令過她,讓她只盯著他一個人看。

  愛和欣賞呢,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喜歡看各種美男,欣賞各種男人,但是從來沒想過嫁他們。

  她只想嫁楊清。

  像是宿命一樣,她從見他第一眼,還沒有喜歡上他的其他地方,他光是一張臉,都能讓她喜歡得想把自己嫁給他……

  對了,嫁?!

  望月想這些時,楊清正領著她回去。已經到了大殿門口,望月的步子停住。楊清回頭,看她神色很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睛亮亮的,「楊清!」

  「嗯?」

  「我要給我自己辦場盛大婚宴,光明正大,向天下人宣稱,我嫁給了你。你敢嗎?」

  望月盯著楊清——他現在都還是雲門的柃木長老。他和雲門長輩們還沒和解。正道那邊,碧落谷還在跟聖教打著,越陷越深。其他門派都在觀望碧落谷的情形,對聖教,依然持著對立的態度。只是因為元氣大傷,又因為正道內部利益瓜分不等的緣故,內訌得厲害,暫時不打算跟聖教開戰。

  然而,等聖教收拾完了碧落谷,收拾完了魔門一眾門派。聖教和白道,必然會對上。

  那楊清,他又沒有脫離雲門的意思。

  望月自然也沒有脫離聖教的意思。

  兩人身份是對立的。

  和解無果的話,大家就只能打了。

  在這種節骨眼上,楊清敢向天下人公開,說自己是他的妻子嗎?

  望月都能想到的,楊清自然也知道。

  他早想了無數次這些事。他和望月一樣,都是很相信自己的人。只是望月的自信,很放;他則比較收。他想他盡力促成魔教和正道的和解,總不至於一直沒有辦法,沒有進展。

  誰都需要休養生息啊……魔教需要,正道也需要。

  於是,在姑娘清明的目光直視下,青年應了,「我敢啊。」

  ……

  雲門的柃木長老楊清,身在魔教,與魔教聖女望月成親,向天下廣發帖子,邀請天下人,無論哪方人士,皆可前來工布觀禮。

  天下人震驚,沒想到還真是楊清。大家罵了這麼多年,他還真就這麼嫁去魔教了。眾人紛紛向雲門求證,然雲門閉山不應。

  不管是指責的,還是試探的,風掌門都沒有回應此事。魔教人真是喜歡看他們正道為難,發帖子發得高興,專門派人,去給正道的幾個門派送帖子,擺明是膈應他們去了。走在路上,更是見到人,一激動,帖子就送出去了。

  說實話,正道和魔教的關係,現在很微妙。

  說敵對吧,魔教人走在路上,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衝上來就打;說和解了吧,魔教還正在跟碧落谷打著呢。

  幾大掌門受了傷,也不好在這時候去問魔教教主到底什麼意思。大家都去看雲門掌門的意思,然雲門掌門的意思,就是沉默是金。他沒意思,你們看著辦啊。

  魔教這邊,反正把帖子都送了出去,正道來不來他們就不管了,而是高高興興地張羅起聖女大人的婚事來。

  多少年了,聖教都沒有舉辦過這種大紅喜事了。

  尤其還是聖女的婚事!

  聖教大概風水不太好,自家的聖女,歷來都喜歡跟正道人扯在一起。多少代的聖女,都是被正道人拐跑的。雖說聖教有教主和聖女婚約的傳統,但這婚約,遵守的,統共也沒有幾代。到了這一代,聖女望月,依然和正道人好上了。

  比較不一樣的,是這次是聖女大人拐走了正道的大好青年,而不是該死的正道人,拐走了自家聖女。

  一想到這個,聖教教徒都覺得揚眉吐氣,有一種迷之興奮感。聖女的大婚是近年來聖教難得的大喜事,所有人都卯足了勁,要張羅好這次大事。

  最為用力的那個人,就是聖女望月本人。

  她在和原教主隱晦地爭了一番後,贏得了婚事自主權。她很熱心地親自寫帖,一天十八次地給雲門送信,索要楊清的生辰八字。她要正統的程序,雲門那邊不想做的,能省的她都不在意了,起碼得把楊清的生辰八字給她送來啊。

  望月還決定,雲門死活不給的話,她就是打上雲門,也得要回來。

  楊清倒沒有望月那麼積極,他只給山中寫了一封信,被望月鄙夷。

  也不知是楊清的信起了作用,還是望月天天的纏磨起了作用,楊清的生辰八字被送了過來,但彩禮之類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望月也知道不能太得罪雲門,萬一她把風掌門惹火了,婚事能不能辦成,都是問題了。現在,不過是雲門不承認而已。沒關係,他們總有承認的一天。她還懷著楊清的孩子呢,不信雲門忍得住!

  再就是請期、六禮、交換信物、定日子,還包括裁剪婚服。

  聖教本來請了兩位長老專來負責此事,望月本人不嫌累,非要摻和進去,整日忙的花蝴蝶一樣。

  完全沒有了之前孕吐的不良反應。

  望月當然積極了:前後算起來,她追楊清,追了有六年之久,才把人追到手裡。

  之前在無名小山溝溝私定終身的時候,覺得成親也就這麼回事,只要她和楊清自我認同就可以了。現在看了正常的程度,她才知道自己以前錯的多離譜。在長輩眼中,六禮不成、請期不定,就不是夫妻。

  一場盛大的儀式,是必須的。

  望月翻著日曆,直接定了最近的良日,在十月底。

  滿打滿算,他們也就剩下一個多月的準備時間。一想到這些,望月忙得更厲害了。

  一眾人對聖女狂熱的態度歎為觀止。

  比起望月,楊清就淡泊的,近乎冷漠了。他倒不是不關心自己的婚事,他是實在沒有望月那麼激盪的精神。再加上他做事比較慢,每每才想到的,都被望月高高興興地接手了。

  望月很喜歡張羅這些事,楊清覺得她熱情得都快不正常了。

  某日,望月回來自己的住處,身後跟著一眾侍女,並自山下請來的裁縫。十月天氣已經有些涼,進了屋後,望月看到楊清坐在桌前寫東西,湊過去一看,「你是不是在寫我們的宴請名單啊……呃!」

  她無言以對,手按在楊清肩上,看到他居然是在看用梵文書寫的聖教教義,在做批註。根本不是她以為的書寫婚宴宴請名單。

  楊清解釋,「我看教義寫的挺有趣,就拿來翻一翻。不過我認梵文認得不多,你能幫我解釋解釋嗎?」

  望月才沒有心情幫他做翻譯工作。

  將他拉起來,「別管教義了,起來給你量身,要做衣服啦。」

  楊清詫異,被她拉起來往裡屋走,詢問,「……昨天不是才做過?」

  「哦那套樣式我不喜歡了。又挑了新的一套。」望月雲淡風輕答。

  楊清無奈笑,「不管你要做什麼樣式的,我的身形都是一開始量好的,又不會變啊。」

  望月很詫異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怎麼沒變化?你一天少吃一頓飯,身形都會有變化啊!楊清,你不要瞧不起裁縫好麼?」

  「那照你這樣,恐怕成親前一天,婚服都做不好。」

  望月振振有詞,「這你就不懂了。我讓人多量幾次,多做幾套。到時候,哪個最接近,就穿哪套……」說著說著,她又興奮了,抓著他的手搖晃,「不光是婚服,還要做幾套常服!成親是大事,婚後,我們要穿新衣服!」

  楊清要開口,望月說,「閉嘴!聽我的!」

  楊清:「……」

  進了裡屋,望月搖手一晃,從袖中扯出了一條皮尺,推自己慢吞吞的夫君到床上,跪在床上,死活要他脫衣,幫他量身材。

  裡屋外的屏風中,一眾裁縫娘子抿著唇,拿著本子記錄。聽裡面那對未婚夫妻的爭執聲,覺得甚是有趣。隔著屏風,揚高聲音,指點裡面的那位聖女,要怎麼量,量些什麼。

  屋中,楊清被望月強硬地扒下衣裳。她懷著孕,趴在他旁邊,他都怕反抗傷了她,僵硬地任她胡來,身子僵硬,手蓋住臉,頗有些「你隨意」的姿態。

  青年側身而躺,層層衣衫被妻子扒開。露出肩膀、鎖骨、胸部,長髮披散,烏黑如綢,覆在微紅的耳尖上。

  好容易量完了,望月又俯下身,捧著他俊秀的面孔細看,不得了般地叫一聲,「啊!」

  楊清忍著氣:「你又怎麼了?!」

  「你臉上長了一顆痘……馬上就是婚期了,這可如何是好?!」

  楊清:「……」他實在不理解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然望月憂心忡忡,似乎一顆痘,能毀了她的婚事一樣。

  望月說:「挑破吧。」

  楊清:「……」

  上手就要碰他的臉。

  楊清忍無可忍,把她摟抱在懷中,抱著她在床上滾了一圈,與她交手幾次。

  外間屏風後的裁縫們正要被侍女領走時,聽到裡面床板咚咚咚的撞擊上。隱約聽到青年清如泉水的笑聲,「阿月,你別把婚事弄得像喪偶一樣。」

  姑娘氣息不穩,回罵,「你才喪偶呢!」

  小夫妻間的情趣,外人聽得面紅耳赤,腦中想到些不便直觀的畫面,當即一個個低著頭,也不敢再請示裡面那位被夫君教訓的聖女大人,心跳極快地出了屋子。出去後,幾人感嘆,「大人與她夫君,感情真是好呢。」

  是啊。

  若非感情好,楊清怎麼會任由望月胡來,一場婚事,辦得他頭暈眼花,一個月的時間,差點被他那位散發出全部精力的妻子折騰得去了半條命;若非感情好,望月怎麼敢散發出自己的全部狂熱,用來對付楊清,旁人面對她的澎湃感情,都會被嚇死的。

  望月的感情太豐富。感情豐富的人,對於正常人來說,像是負擔一樣沉重。因為無法與她共鳴,無法跟上她的節奏,無法理解她的思維。只有楊清承受這麼強烈的感情,還不會被望月嚇住。

  ……

  終是,萬眾期待,十月霜降之日,迎來了楊清與望月的婚事。

  原本在定好日期,楊清和望月就該分開。然因為聖女的不同意,長老們就順著聖女的意,改了流程。一直到婚前五日,長老們才不顧望月的反對,帶走了楊清,禁止兩人在婚前見面。

  婚前前兩天,聖女的宮殿也被置了起來。長老專程請了聖教某位德高望重、兒女雙全的婦人,來為望月開臉挽面。屋中暖熱,聆音因為望月懷孕、怕她來回忙碌出事,就一直站在旁邊圍觀。

  宮殿跟以前很不一樣。到處是大紅色。以前覺得俗氣,現在看了這麼多紅色,倒真的生出幾分喜慶意來。

  妝台邊擺著兩盆萬年青,以紅紙纏繞,與窗上的囍字遠遠交映。銅鏡前的姑娘,嬌嫩的面孔被婦人捧著,兩股絲線在她面上絞合,去掉她面上細小的絨毛。絲線緊貼著臉,開臉的過程,有些刺,卻並不很疼。

  望月閉著眼,心中升起奇妙的感覺來:原來,這才是成親。

  跟她之前過家家似的那樣,一點都不一樣。

  難怪成親被當成姑娘家一生最重大的事情來操辦。

  確實,沒有走過這一遭,便不會清楚其中的意義。她之前,到底太小瞧這些了。

  臨婚宴兩天,望月手中出了汗。前面那麼興奮,她到現在,才有恍惚之感,才遲鈍地開始緊張——她要嫁楊清了啊。

  真正的嫁。

  是世人承認的嫁。

  她從前世到今世,一直追著他。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到底如願,有嫁他的一天!

  渾渾噩噩中,這兩日,身邊聚起了很多人。圍著她,把她當布娃娃一樣打扮。望月平時多唯我啊,這時候,卻是不管用的,一堆女人圍著她,在她臉上塗抹脂粉,拉著她進進出出地換衣服,望月都生不起氣來。

  一輩子,就這麼一次。

  她怎能生氣呢?

  到了成親那日,天未曾亮,望月便被外面的禮樂聲吵醒。不等她完全清醒,一堆女人在門外敲了下門後,一擁而入,急急把她喊起來,開始折騰她。

  鳳衣鳳冠,霞帔流蘇,一件件,穿在了望月身上。鞭炮聲、禮樂聲,吵得望月幾乎聽不清身邊人在說什麼,只能僵硬含糊地點頭。只有聆音緊緊地跟著她,一眼不敢錯。

  一時間,好幾位年長的婦人過來看聖女大人。

  往日在教中,見到聖女也要跪拜。倒是今日,作為聖女的娘家人,她們還誠惶誠恐地受了聖女伏身一欠。光是這一欠,就很好了,忙扶起,「您快起來,老身怎麼敢受您的禮呢。」

  望月已經裝扮妥當,流蘇下的鳳眼揚了揚,笑答,「今天受的。」

  殿中進進出出,歡聲笑語,並無多少悲傷。實在沒什麼傷感的,聖女大人一直在這裡。成親前後的區別,除了多了位夫君,其他並沒有什麼。眾人連吩咐,都沒什麼好吩咐的。

  望月父母早在多年前的內亂中逝去,她連長輩都沒有。整個聖教,有資格囑咐她的,只有教主。然教主是男子,也不可能來這裡,跟一群女人圍觀聖女。教主是要受他們這對新婚夫妻叩拜大禮的,教主在前堂等著他們……

  時間一點點過去,吉時到,聽到外頭的禮炮聲,眾女忙給聖女蓋上了蓋頭。恍恍惚惚中,聽到有人說,「新郎官來了。」

  當是時,感覺像是有風入。

  望月正襟危坐,秉著呼吸。她看不到前方,只低著頭看。兩邊人扶她站起,攙著她向前,到一隻修長的手骨伸出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低頭,看著他手腕凸出的骨頭,手指長而允,碰著她手的手腹,有幾處粗繭。

  她的手上也有繭。

  指尖相碰,似有汗意。不是第一次握手,但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心中盎然,歡喜無比。好像握著這雙手,能走一生一世一樣。責任壓在身上,手心出了汗。

  望月一愣,頓時不緊張了——楊清一緊張,她就往往比較放得開了。

  青年握著她的手,初時有些鬆,後慢慢握住。

  兩人被領著出去,望月低著頭看腳下的路,忽然間,青年握著她的手輕動,一小塊糕點,被他塞了過來。望月怔愣時,聽他聲音在一眾喧囂中很清晰地傳到她耳邊,「你吃吧。」微低頭,與她輕說,「一整天呢,你忍忍。」

  望月心中暖暖一蕩。

  同樣低聲問他,「哥哥,你頭疼嗎?」補充一句,「你不是聽到吵鬧聲,頭就疼嗎?你現在是不是很難受啊?」

  楊清沒說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無聲地將情緒傳給她。好一會兒,望月才聽到楊清柔聲道,「沒關係。我忍一忍,你也忍一忍。」

  「好。」

  「哎喲兩位,你們就別說悄悄話了好不好?快點快點。」喜婆的調笑聲,惹得圍觀群眾都樂了。

  心口砰砰跳,望月難得臉紅,低頭不語。

  之後一路,望月都是懷著淡定自若的心情,於細微處,觀察到新婚夫君的緊張。

  她多想掀開頭蓋,看一看他,看他今日是何等光華。

  兩人都是頭一次,無頭蒼蠅一樣,被人領著進進出出,過這個,拜那個,全是贊者讓二人如何,兩人便如何。

  到進了正堂,給教主跪拜。

  本也應該有雲門掌門。然雲門掌門根本沒來,可見心中還是不認同的。

  這個期間,望月一直擔心出些什麼事。比如原映星忽然發難,比如有正道弟子溜進來搗亂……但是並沒有,一切如常。她和楊清跪下,給原映星叩拜時,雖蓋著頭蓋,不知道原映星是什麼反應,但原映星並沒有為難他們,痛快放行,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有些鬆口氣,又有些澀然。

  兩人拜完堂,接受了賓客們的恭賀,被眾人送入洞房。

  魔教弟子們興趣盎然地全跑來圍觀。楊清真不太適應魔教這亂鬨哄的風格,他才扶著望月在床邊坐下,喝了用果子水替代酒的「合衾酒」,一眾人就鬧開了,嚷嚷道:「新郎官還等什麼?掀蓋頭,讓我們看看新娘子啊!」

  「對啊對啊,不要磨蹭,快點快點!」

  「我們要看聖女大人!」

  吵得人頭疼。

  什麼也瞧不見,聲音倒是很大。望月歡喜,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氛圍。以至於餓了一天肚子,被厚重繁複的喜服鳳冠壓著,她都覺得沒什麼。她在蓋頭下抿嘴樂,如果可以的話,她也要跟著人一起催促自家這位夫君了:還等什麼?快點兒啊!

  心臟快要跳出來一樣,等待著。

  ……

  這邊鬧的時候,前堂那裡,原教主坐在高位,神色淡淡,看著前來的賓客們過來向他行禮。人聲鼎沸,他扶著額,已經坐了半天了,周身一陣冷一陣熱,被一堂的歡笑聲吵得腦仁子疼。

  忽棠小玉湊過來,跟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原映星睜開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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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9: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喜房氣氛正熱。

  在眾人的起鬨聲中,楊清拿過一旁喜婆端盤紅綢上放置的喜秤,挑起對面的頭蓋。

  灑線繡百子蓋袱飛掀,他半俯著身,垂目去看她。

  與望月抬起來的含笑清水眸平視。

  望月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坐在紅錦前,帳幔被牙鉤掀著,她端端正正地坐著,頸上瓔珞項圈閃著銀光,手放在膝上,兩汪碧水一樣的玉鐲,托著她骨節纖細、指如蔥玉的手。一身大紅,裙裾下露出翹頭繡鞋。萬般紅霞明光下,她那張臉浮在光影中,豔若桃李,灼灼其華。雲鬢鳳釵壓著清瑩瑩的鳳眼,宛如三月春華,極有靈氣,透著一股隱隱的豔色。

  面容飛霞,眼睛卻是大膽的。

  乖巧坐在紅帳下,翹著唇笑,是桃樹上最好看的那朵花兒。

  少有新娘子像她這樣,害羞中夾雜著喜悅,喜悅中透著灑然。那種「我最美麗」「你好好欣賞」的氣度,還要超越了她的小羞澀。

  一種躍躍欲試、呼之欲出的美。

  楊清眸心若水,他尚未眼中流露出什麼來,望月與他平視時,眸子裡就現出了驚豔之色。

  楊清一聲未吭,望月就先脫口而出,「哥哥,你真好看!」

  楊清:「……」

  圍觀眾:「……」

  哄堂大笑:新郎官磨蹭著還沒怎麼呢,就被他們的聖女大人調戲啦。

  不過眾人往楊清一掃,也確實覺得這是位美人。世上大部分男人穿喜袍,都能穿出一身土掉渣的感覺來。紅色最為考驗人的容貌。望月這種本就明豔的顏色尚好,越是大紅,她越是好看。楊清這種本身清淡的相貌,穿著喜袍,還沒有被壓下去,依舊的眉目悠寧、淡遠清朗,氣質真是獨佳。

  楊清自然是好看的。

  望月與他低垂下來的眼睛凝視,像是忘了所有般,專注地看著他。他自然是好看的,世上好看的男人千千萬,比楊清好看的也多的是,但她最心動的,從見到第一眼就開始心動的,只有楊清一個。

  她心心唸唸,終不曾失望。

  「親一個唄!」他們兩個看不停,圍觀人群中不知哪個多嘴,起鬨道。

  楊清皺了下眉,要回頭往身後看。誰料那不知名人士的意見竟頗得大家歡喜,紛紛道,「新郎親一個新娘子唄。」「對對對!」

  魔教人行為大膽隨性,新婚房中,新娘新郎,竟是被新娘的娘家人起鬨著「鬧洞房」。還不由楊清抗拒,三下兩下,司儀引贊喜婆就把他推到了鋪滿了桂圓花生等上的床上,坐在新嫁娘旁邊。

  眾人有提議:「吃筷子!」「吃香蕉!」「叫心肝兒!」「還是直接親好啦」。

  真是逮著聖女心情好的時候,大家各種提意見,婚房氣氛熱鬧。楊清接受能力已經很強大了,還是有些被這些魔教人嚇著。望月回頭,飛快地衝他眨了一下眼,湊近他耳旁,「清哥哥,你可不能在這時候矜持。你越矜持,他們想出的主意才越損。你趕緊吧。」

  大婚之日,跟新婚夫妻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自是無妨。若是在這時候生氣,就沒意思了。

  嫁妻隨妻,楊清含笑,接受魔教人這種強悍的風俗。

  在眾人的建議下,他坐在床邊,與妻子通透無暇的面容對視。他與她對視,尋思著怎麼親比較好。比較不被人看得太清楚,也不墮了望月的興致。所有人都興致盎然地瞪著他,他的壓力還挺大的。

  看望月半天,楊清也沒找到合適的角度。

  望月鼓勵地看著新婚夫君:來幹吧,不要慫!

  楊清眼角抽了抽,捧著她的臉,仍在想角度的問題。

  望月等得不耐煩了,一把摟住楊清的脖頸,湊過去親住了他。她這一下好突然,又力氣大,一下將楊清壓到了床上。

  捧著他的臉,給他個熱情肆意的甜吻。

  後背硌上生硬的果仁之類,唇被妻子纏住索吻,還聽到圍觀眾人一大聲喝彩,讚賞自家聖女果然「女中豪傑」。

  禮樂聲中,歡笑聲中,忍著被咯疼的後背,楊清仰臉,與望月亮晶晶的眼睛對視。他慢慢露出頰畔的酒窩來,覺得魔教這種放鬆至極的風格,也挺有意思的。妻子家鄉的風俗就是這樣,他容身其中,適應得尚且不錯。

  一看到他露出酒窩,望月在親了他紅潤的唇後,又在他酒窩上啄了一口——她真是愛楊清的酒窩。

  「好啦,」楊清一手擋住她的唇,一手小心地摟著她的腰,扶兩人一起起來,笑著說,「我還要出去陪賓客呢。」

  望月依依不捨地放行,看楊清被人簇擁出去。

  前堂依然很熱鬧,各位來賀的賓客絡繹不絕,帶來賀禮。其實大都是魔教的人,各位舵主之類的。正道那邊有些小門派,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也派人來了。聖教這邊也歡迎。還有魔門中一些門派,大約除了賀喜之外,還有請原教主私下放過自家的意思。不管來的什麼人,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聖教都歡迎。

  幾位堂主和長老化身花蝴蝶,忙碌地游離於眾賓客間。不管以前恩仇多深,在今天,都不提這些。

  比如經營正道無名小門派的掌門范浩,曾經的聖教土堂主,就厚著臉皮過來吃聖女的喜酒。也沒有被幾位眼角抽搐的長老揮著掃帚趕出去。

  正道來人,名號最大的,是雲門。

  不,並不是雲門掌門親自來。而是派了一眉心硃砂的少年前來送禮,該少年自稱是聖女新婚夫君的親傳弟子,蘇銘。他的到來,倒是真讓聖教驚訝了一番。

  因為聖女成親的緣故,兩方還都是自己相熟的,江岩也在今日回來。聽說雲門中人來,江岩立刻過去看,遠遠的,便看到蘇師弟被領著的身影。他心中激盪,喊了一聲。蘇師弟看到了他,隔著段距離,欠了欠身。

  並不是同門相見的禮數,而是客氣的陌生人之間的禮節。

  江岩心中微苦,然想到蘇師弟前來,代表的是雲門。自己被逐出師門,蘇師弟當然把他當陌生人看了。這個禮數,實在是沒什麼問題的。

  壓下心中複雜的感情,江岩前去,接替那幾位和雲門並不熟的長老,領蘇銘入席,熱情地招待蘇師弟,「我原以為,掌門根本不會派人來。沒想到師弟來了,可見掌門還是放心不下師叔的。」

  蘇銘半晌後說,「我師父大婚,我來是理所應當的。這並不能說是門派的意思。因如果是要給師父撐場面的話,來的該是幾位師伯,而不是我這個小弟子。」

  江岩一想也是,看來雲門的官方態度,還是沒有變化的。

  說話間,楊清已經出來,江岩立刻帶著蘇銘,前去見師叔了。見到小弟子前來,楊清很訝然,又覺得幾分對不住蘇銘。他這個師父折騰來折騰去,蘇銘也是可憐。早知今日,他當時無論如何也不敢收徒,禍害別人。

  蘇銘倒是見到師父很高興。

  這邊,楊清忍著頭疼,盡心招待來賓。

  也是忙碌而熱鬧。

  聖教最大的人,當然是教主原映星。不過即使是聖女大婚,誰也沒有膽子,敢請教主走下高台,與眾人把酒言歡。值得原教主親自接待的,只有正道幾大門派、幾大世家的領頭人而已,寥寥無幾。不過那幾人呢,又是根本不可能來這種場合的。

  所以眾人過來恭賀聖女新婚,給教主行了禮後,也不敢不要臉皮地湊上去,與教主說話。

  到處都是人聲,沒人往原教主身邊湊。大家也不知道,在某個時刻,聖教右護法棠小玉現身,在沉著臉出神的原教主耳邊輕言了兩句。原教主眸心一沉,起身離開了宴席,與棠小玉離去。

  無人注意到教主的來去。

  ……

  一個時辰後,楊清回到新房時,正看到望月已經換下了嫁衣,著一身粉紅中單,跪坐在床上。

  一邊剝著撒了一床的花生桂圓吃,一邊翻著前面的畫冊看。

  侍女們都被她打發了出去,楊清一進來,她就抬頭,很開心地與他打了個招呼。

  楊清目光往床頭箱子瞥了一眼,看到沒塞好的嫁衣一角,心想:他家娘子真是自覺,連衣服都不用他脫,自己就脫了。那他這個夫君,該幹些什麼呢?

  望月捧著畫冊,高高舉起,遠遠地讓站在門口的秀麗青年看到。她的眼睛在發亮,「洞房!夫君,我們的洞房!」

  楊清目力極好,沒有走過去,就已經看到姑娘手裡畫冊上白花花的肉。頓時明白望月看的是什麼,他被逗樂,「……夫人,你還記得你懷孕了嗎?」

  望月說,「一看你就不懂。我已經請教過聆音了,沒問題的。是這樣,已經過了三個月,胎兒就基本穩定啦。聆音說你不要太激動,就沒事。反正我也基本沒見過你激動的樣子,想來我花容月貌,在夫君你眼裡也不過是紅顏白骨,你激動不起來。那就完全沒問題了。聆音給我畫了好些花樣,我覺得很好啊。比以前去青樓裡學的好玩多了。我才知道,我們之前有多枯燥。來來來,我講給你聽。你看這個姿勢啊……」

  她拿著畫冊,紅著臉蛋,滔滔不絕。

  楊清靠門站著,耐心地聽她說話。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視線往下,瞥到她的小腹,再往上,是她霞光滿目。真是可愛又漂亮的姑娘。

  望月忽頓,看沉默的夫君。看他自從來了後,就不動,有些不高興地伸手道,「……你站那麼遠做什麼?我會吃了你嗎?還是你在害羞?」

  「那倒不是,」望月的廢話告一段落,楊清終於有機會開口說話,輕笑著說,「只是我一身酒味,要去洗漱一下。我回來再聽你說這些,好麼?」

  望月捧腮紅臉,充滿喜悅地看著門口夫君高瘦的身形,歡歡喜喜答應了一聲。他說話聲音又清又暖,很耐心地聽她說話,不敷衍她。不管是一本正經,還是跟她開玩笑,都很可愛。聽楊清說話,就是一種享受……她最喜歡溫柔的男人啦。溫柔的男人最好啦。

  楊清推門出去了。

  望月坐在床上,又低下頭,臉紅心跳地翻看聆音給她的畫冊——

  婚前,說到洞房,聆音揮揮手,「反正你們都有過了,這有什麼好擔心,跳過吧。」

  望月卻憂心忡忡,「可擔心的多了。我懷著身孕,怎麼洞房啊?正因為我們之前就有過,想要別樣的體驗,讓楊清能深刻記得住的床事體驗,才顯得很難。他因為修習武功的原因,本來就夠清淡了,我現在懷孕,他更是完全沒有這種念頭。但是男人呢,開葷之前不懂還能克的住,開葷之後嘗得了其中妙味,食髓知味,就很難忍得住了。我既怕我清哥哥真忍成了神仙,又怕他憋壞……不管哪樣,最後苦的,不都是我嗎?」

  聆音望著這個小妹妹,半晌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放心吧,包我身上啦。」

  聆音帶著與她心照不宣的笑,與她討論男女姿勢,「懷孕期間呢,這些手段,夠你用了。保證讓楊清喜歡得不得了……」但她同時又很好奇,「楊清在床事上,到底是放得開呢,還是收的很呢?是……」

  望月面無表情,「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聆音看她誤會了,就乾笑兩聲,「我是好心啦。就是你一直說楊清節慾,我就想建議你,收服他,靠心靈,比靠肉體,要靠譜的多吧?」

  望月又回她,「那你便不懂了。楊清是注重精神,但如果能靠肉體讓他離不開我,不是更有挑戰性嗎?」

  聆音:「……」

  怪她沒有跟男人談過感情,她實在不理解這些小姑娘家家的感情觀。

  不過,「……你說的好有道理。」

  由是,才有了這個畫冊。

  捧著畫冊,回憶著聆音與自己的對話,望月心中砰砰跳,想著一會兒可以與楊清一起學習其中姿勢,手心都出了汗。她不停地往門口看,望眼欲穿,埋怨楊清怎麼做什麼事都這麼慢。

  新婚之夜!

  為什麼他還是不著急!

  她、她等得都快尿急了!

  望月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就著撒帳的花生桂圓核桃,都快吃飽了,才迎來她姍姍來遲的夫君大人。

  夫君大人和她一樣作風,洗漱之後,就換下了婚服。比她做的更絕的,是他換上了常服。望月想,一會兒上了床,還是要脫,你真是何必呢。

  然而夫君長髮微濕,眉目清遠,走過來坐在她旁邊。聞到他身上洗漱之後的皂香,望月覺得……等待是值得的。

  她正要撲過去抱他,就見他坐於旁邊,從袖中掏出一副葉子牌來,笑盈盈,「阿月,我們來玩牌。」

  等待一點都不值得。

  望月:「……」

  她為什麼要在新婚之夜,跟他玩牌?!

  望月盤腿坐於床中央,一邊丟著赤身裸體的男女擁抱畫冊,她死魚眼看他,「我不要玩牌,我要洞房!」

  楊清微笑,「你懷著身孕,我不想洞房。」

  望月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她冷著眼問,「那你想怎樣?」

  「我們上屋頂看星星去。」楊清說,「我去看過了,晚上星星很多。」

  望月:「……」勉強了一下,她拒絕,「雖然你能想出這種逗我開心的花招,我很感動。但是我還是想洞房,不想跟你看星星看月亮。」

  楊清晃了晃手中葉子牌。

  望月咬手指,與他對望。

  僵持半天,兩人談條件——

  「一局定勝負!贏了聽我的,洞房!」

  「五局三勝。我贏了,就去看星星。」

  「你有病嗎?等玩完五局,我都睏死了好麼?哪個還有心情跟你出門去?」

  「一局定勝負的話,也太快了啊。」

  「三局兩勝!」

  「好!」

  這對新婚夫妻,坐在床上,開始洗牌。青年低著頭洗牌,洗完一遍,姑娘不放心,重新洗一遍。他們很嚴肅很認真地對待新婚當晚,到底是該洞房,還是該看星星這種大事。

  他們用玩葉子牌的方式,來決定聽誰的。

  也是與眾不同、天造地設的一對——

  「清哥哥,你是男人,要讓我一局對不對?」

  「不對。不許作弊。你堂堂聖女,有沒有一點尊嚴?」

  「清哥哥,你是我最喜歡的男人了。」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沒有看到你偷偷換牌嗎?」

  「不過一個小遊戲,你為什麼這麼嚴肅?讓著我一點你能怎樣?」

  「不過一個小遊戲,你為什麼這麼在意?你怎麼就不能讓我一點呢?」

  掐得簡直和仇人似的。

  門外的侍女聽著裡面動靜,乒乒乓乓,聽得心驚膽顫。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麼,能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來。

  最後,還是望月略輸一籌。

  望月願賭服輸,沒有如願把楊清拐上床,卻被楊清強迫地穿上衣服、披上披風,跟他從窗口跳出去,上屋頂看星星去了。被青年抱在懷裡,一縱之下,兩人便如紙片般飛了上去。

  遠離喧囂,遠離吵鬧的酒觴宴席。

  坐在新房屋頂,仰頭,果然如楊清所說,今晚星光忒得盛麗。

  是一整個銀河,酒液傾灑一樣,星光灑滿了天幕。一隻隻眼睛,一片片湖波。流轉一樣,碎光銀爍。

  楊清坐在風中,望月靠在楊清肩上,兩人仰著頭看。

  望月很快掃除那點兒小鬱悶,愛上了這種盛大的自然景觀。她還莫名想到在雲門山下鎮上的時候,同樣是這樣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她和楊清站在屋簷上,定下婚約的盟誓。

  他說她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她說你也是我唯一的男人。

  他們說,「誰背叛誰,誰就去生不如死吧。」

  想到這些,望月就禁不住發笑。

  一年時間過去了,她嫁給了楊清。

  他沒有背叛她,她也沒有背叛他。

  側過頭,看摟著自己青年的秀色面容。望月深情湧上,轉個身,與他面對面,跪下來,與他坐著的姿勢平視,很愉快地說,「雖然你不肯跟我洞房,非要跟我看星星,不過我依然覺得你給了我很好的新婚體驗。我會一直記著這個晚上。嫁給你,我覺得很開心。」

  楊清說,「當然啊。不開心的話,你為什麼要嫁給我呢?」

  望月笑著湊前,在他面頰上親一口,喜滋滋問,「你也會記得這個晚上嗎?你會記得我們的新婚啊。」

  楊清垂眸去想,手摟著姑娘依偎著自己,他手摸上她的長髮,自己低頭想答案。

  望月被他摸得很舒服,便也不催他立刻回答。她在他懷中換個舒服的姿勢,才聽到楊清慢悠悠的聲音——

  「會記得。我以前想過很多次與你的婚宴,沒有一次和現在的感覺一樣。以前覺得儀式不重要,等到身臨其境,才明白為什麼古往今來,所有人都在期待這樣一個儀式。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讓我緊張,又覺得幸福。之前不會有,之後也不會再有。我很高興能有今晚,讓我娶到你。」

  「阿月妹妹。我比你現在的年齡,大將近十歲。日後入土的話,也是我比你早的。在我一生中,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和你一起走,不要分開。我會疼你寵你,讓你以前很快活,以後,還是一樣的快活,更加快活。」

  望月眼睛瑩亮,看著他。在他話音一落,她就緊緊抱住他脖頸。眼中水光流連,抱著他不肯放,「哥哥,你說的話真好聽。我好愛你!」

  「但是我不要跟你談生死。要死的話,我也要跟你一起。」

  兩人在夜風中擁吻。

  這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獨屬於他二人的。

  ……

  同一夜,在聖教的地牢深處,打開鐵門,原映星站在門外,看棠小玉進去,提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女郎坐在桌後。

  那女郎衣上並無血痕,周身乾乾淨淨的,但面容憔悴,閉著眼,嘴中低低說著什麼。原映星只掃了一眼,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沒有血跡,卻不代表姚芙沒有受到折磨。聖教裡讓人身上不留痕跡的刑罰,多的是。

  棠小玉說,「給了餵了些藥,她精神已經不太清醒了。我從她這裡聽到了些事,我覺得事關重大。這些事,不是我能兜得住的。我不敢任由她說下去,才不得不從喜堂上叫出教主。請教主恕罪!」

  原映星不在意,「無妨。我本來也不想在那裡待下去。」

  他在那裡,看望月成親。心如刀割,卻不能表現出來。還不如過來審問姚芙,同樣是不好的事,這個,總比望月帶給他的,傷痕要小一些吧?

  然接下來,聽到了姚芙口中反覆吐露的字句,原映星身子一點點僵硬,不這麼覺得了。

  幽黑的牢中,星火一樣的燈影中,棠小玉站在昏昏沉沉癱在地上的姚芙身邊,眼睜睜地看著原映星的臉色,一點點發生變化,僵冷、蒼白、青黑,詫異、震撼、怨憤。

  熱風從廊頭穿過,他們聽到姚芙幽幽的喃喃自語——

  「是我的錯。都怪我,不是我拿系統攻略他,他不會精神分裂……」

  「不,我不能告訴老闆。老闆會拉我出這個世界的……」

  「系統說他的好感度升了,他開始喜歡我了吧……」

  姑娘流著淚,反反覆覆,顛三倒四,說著那些深藏的秘密。

  將黑暗中掩藏著的惡魔,放了出來。

  棠小玉駭然看到,原映星眼睛,紅血絲,慢慢密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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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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