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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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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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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當晚,楊清是待在望月的弟子房中的。他在書桌前坐著,將她那一堆亂放的東西收到一旁,桌上才能騰出空間,給他自己寫字的片兒地。望月坐在床上,盤腿打坐,修習心法。楊清問她問題,她便睜開眼,拒絕了他。

  楊清手下筆寫的,是一份外門弟子的名單,聞言一怔,抬頭看她,「為什麼不想去?」以他對望月的瞭解,望月是能玩就玩的性子。品劍大會那麼熱鬧的事,她怎麼會不感興趣呢?

  少女摸了摸下巴,從床上跳下來,走向楊清。

  她笑吟吟,眨巴著烏靈鳳眼,脆脆道,「因為原映星說魔教會派人,我怕他也去。我現在不適合跟他見面,我已經說了暫時不見他的。」

  楊清移開看她的目光,也不再問了,唇抿了抿,低下頭繼續去寫名單了。

  望月樂得,從斜後側撲上他的後背,趴在他背上,貼著他的耳朵,整個人掛在他身上晃,伸出手,戳戳楊清的臉,「怎麼,醋了啊?」

  心想:我清哥哥吃醋真好玩兒。這麼悶聲不吭的,就過去了。幸虧我聰明又伶俐,才沒有錯過去。不然,明天他又沒事人一樣,我什麼都不知道呢。

  楊清把她從背上拉下來,抱她坐到自己腿上,伸手,捏了捏她圓潤的鼻頭,低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撒謊騙我。」

  望月瞪大眼,「咦,你現在不是看不出來了麼?你又能看出來了啊?是不是說明你不疼我不愛我了?」

  泫然欲泣。

  楊清忍笑,在她頭上啪一下。望月不甘示弱,也伸手,啪他的頭,道,「幹嘛總打我?師叔,我發現你現在可喜歡打我了,動不動就打我。你以前把我捧在心尖上,根本不打我的。」

  楊清揚眉,問,「你確定我以前不打你,是把你捧在心尖上的緣故嗎?」

  望月問,「不然呢?」

  楊清答,「是因為我跟你不熟啊。」

  望月:「……」

  扭頭,不想理楊清了。

  她心裡其實也明白,楊清對陌生人都特別禮貌克制,他們關係剛明朗的時候,他對她,仍然是包容為主,很縱容的態度。到後來,望月才慢慢開發出楊清的各種脾氣來。

  楊清笑,「傻姑娘。」親暱地在她額上親了下。

  望月摀住額頭,低著頭。

  楊清問,「你低著頭,我怎麼跟你說話?」

  「可是我一抬頭,看到你的臉,我就生不起氣啊,」少女說,「然而你打我,我自然該生氣的。」

  說話間,青年手,又在她額上敲了下,力道重了些。

  這次是真重了些。

  「喂!」望月立刻怒氣衝衝地抬頭瞪他了,炸毛一樣伸爪子撓他。

  楊清坐在椅上,懷裡是小貓一樣與他對招的少女。楊清笑都沒機會,因為望月動作很大,手在椅背上重重一拍,他才「哎」了一聲,椅子便被望月的大動作帶翻了,這麼近的摔倒距離,椅子帶著他們兩個,往地上砸去。楊清當即伸手摀住望月的腦袋,把她埋入自己懷中,反身一翻,衣袂紛揚,帶她平穩落了地。

  地上砰一聲,倒著的是因為承受內勁而斷了條腿的椅子。

  楊清:「……」

  望月:「……」

  放下少女,青年扶起椅子看半天,嘆氣,「明天報長老,找人給你修椅子吧。」

  望月扁嘴,應了一聲。心中不服氣,明明是你弄壞的,憑什麼讓我去修啊?

  鬧夠了,也沒地方坐了,楊清只好和望月回去床上,拉下紗帳,坐在被縟間純聊天。望月有點煩,抓抓頭髮:為什麼她要坐在床上,跟楊清聊天呢?做點別的事多好啊。

  在楊清又提起之前的話題時,為了博得楊清歡心、為了他願意順服地被自己撲倒,望月討好道,「因為我是你師侄啊。之前下雲門的那次,有幾個弟子已經見過了我和你。如果這次品劍大會,這麼盛大的賽事,我和你再被人看到的話,你的名聲就毀了啊。我多懂事啊,當然不捨得你被人說啦。」

  怔怔然後,楊清目光清亮地看著望月:阿月妹妹,原來是,為了他?

  他說,「這些沒關係,我有應付的。」

  望月爬過去,跪在他面前,挺著上身,摟住他脖頸,很嚴肅誠懇地說道,「我知道啊。你儘量給我自由,也信任我。但是我覺得,我不應該濫用你給我的權力,我要體諒你的難處。如果我光享受,不想一想你為我做的事……哥哥,我不想你對我失望。」

  楊清看著她,心中快快跳了一下。

  他一直希望的愛情是什麼樣子呢?

  其實就是現在的樣子。

  他真正喜歡的人,是望月這樣活得熱鬧的人。看著她充滿生氣,看著她張牙舞爪,他就很滿足。他喜歡跟她一起,喜歡包容她,喜歡放她去飛。但是中間有個度,她不能真的不在意他,真的把他隨用隨棄。只在需要時想到他,別的時候,就不記得他。

  楊清也不要望月如何,他就是要她知道,理解。

  以前他常對望月失望,就是因為她放得太開了。放得太開的人,收起來就很難。兩個人的摩擦,一直是性格南轅北轍的緣故。然後上次他與她大爆發後……楊清也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他不能光等著望月改,他得引導她。他不能什麼都不說,他不說,她就是不會去想,就是不會知道。

  而現在……他的阿月妹妹,終於長大了。

  是他讓她成長的。他們都改變了很多,他們還是喜歡彼此。

  楊清微笑。

  望月立刻湊上來親他的笑窩,摟著他蹭,「你一笑,我就想睡你。」

  楊清沾著髮的面頰,被她濕漉漉的舌尖一舔,當即氣息一洩,差點被她撲倒。他笑著將少女按在懷中,撫摸她的臉,在被望月全面壓制前,努力爭取,把話說了下去,「阿月,沒關係,你去吧。嗯……也許這是你成親前,最後一次在天下人面前亮相的機會,最後一次在眾人面前,喊我『師叔』的機會呢。你捨得錯過?」

  望月趴在楊清身上蹭他,聞言,猛地抬頭,雙目濕潤晶亮,竄上去與他面對面,捧著他臉追問,「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成親前』?什麼叫『最後一次』?清哥哥,你是不是要娶我啊?是不是打算娶我啊?」

  帳簾拉著,空間窄仄,楊清有些氣悶,又被她暖暖的呼吸撩面,隔著賬外昏暗的燈火,虛虛摟著少女,他輕聲,「你猜啊。」

  望月立刻坐起來,盤腿而坐,撐下巴細想,喃喃自語,「你肯定是要求娶我!一定是的!三月之後,你是要聘我麼?那我需要做什麼準備?你師伯師兄,他們都會同意?那成親後,我還是跟你住在雲門嗎?我要不要跟聖教說一聲啊?原映星說要給我嫁妝來著……」

  楊清:「……」

  他被望月撩出了一身火氣,結果她清清爽爽、衣衫凌亂地坐在他旁邊,特別正經的低頭去念叨成親了,把他丟了開。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被望月一把甩開。望月不光甩開他的手,還嫌他煩,「不要打擾我!我要好好想一想!」

  楊清聽她念叨成親,被她逗樂。心想我就在旁邊,你一個人瞎琢磨什麼?你實在不懂的話,不會問我嗎?你把我不上不下地丟在半空中,你是要怎樣?

  楊清嘆口氣,手蓋住微紅的眼睛,閉上眼,調整呼吸去了。

  一盞茶的功夫,兩盞茶的功夫……

  望月確信,楊清必然是在準備成親的事了。她心中雀躍,自從去年九月份開始,她惹楊清發火後,他再沒有提過成親的事。因為她先過分,望月也有點心虛,不太敢催他,怕他擠兌她。他這種擰著性子死磨的功夫,望月真是怕了他了。望月都怕楊清下一次提娶她的事,得三四五六年了。

  現在就好了!才過去了半年,楊清就想通了。

  「清哥哥!」望月扭過臉,想跟楊清分享自己的判斷結果。跟他分析,說她覺得他一定是要娶她的意思,你看證據如下如下……然她興高采烈地一回頭,發現楊清垂目,呼吸綿長,已經入睡。

  望月:「……」

  是她太磨嘰的緣故,把楊清給磨嘰睡著了?

  望月也睡下去,睡在他旁邊,伸開手,揩了揩他密長的睫毛。她看著他沉睡,心中湧上無限柔意,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調整他的手臂,讓他把自己攬到懷裡抱著睡。一番折騰,期間楊清睜開了一次眼,看到是她,就沒說什麼。而少女調整好睡姿,手一彈,就滅了燭火。

  相擁而眠。

  ……

  如是,望月的名字,還是被楊清算了進去。

  楊清給望月信任之心,不限制她的自由;望月回以珍惜之心,不濫用自己對她的好。如此,才是最好的狀態。

  確定楊清那邊無事,望月就開開心心,去嚮往正道這邊的品劍大會,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她再三給聆音去信,一邊問自己的身體狀態,一邊問聽說聖教派人參加,派誰啊?

  望月一天十二遍地催問聆音。

  聆音終於被她弄煩了,恨恨回她信:

  「第一,我不是千里眼。你的身體如何,我得把過脈才知道。不要再問我了!

   第二,教主不是派誰去,教主是親自去。不要再問我了!

   第三,你一個雲門弟子,就好好守你們的門規,不要這麼頻繁地跟我大聖教通信好麼?不要再問我了!」

  望月直接略過聆音崩潰的情緒,將信件內容整理後,結果,也終於有了想法。

  她若有所想:原映星會親自去?那麼,是為了跟正道這些門派談判吧?

  心中高興,覺得原映星真是厲害,基本想做什麼就能做好。他那個脾氣,她還以為原映星跟正道合作,會變得很困難,但是現在幾個月看下來,她覺得原映星做得挺好的。循序漸進,一邊收服魔門那邊的門派,一邊跟正道這邊的拉鋸。原映星也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發瘋,一切,都在往一個好的方向發展。

  而這正是現階段,望月最希望看到的。

  在這個時候,長老們討論弟子名單時,楊清私下找沈清風沈長老,說了自己想在品劍大會後,迎娶望月的事。

  沈清風很驚喜,驚喜於楊清這個小混蛋終於懸崖勒馬浪子回頭,願意承擔他該承擔的責任,這一定是因為自己教育的好!沈長老很自得。

  沈清風也很憋屈,憋屈於楊清要娶的那個小姑娘,長著那麼一張臉啊。漂亮是漂亮,但是日後和楊清一起出門,誰都會覺得雲門和魔教的陰謀,早五年前就開始謀劃了。雲門的名聲,算是徹底洗不白了。

  沈清風更是惆悵。一手養大的孩子啊,看他從幾歲長到二十幾歲,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孩子長大了,要離開自己身邊了。沈長老有點兒心酸。

  百感交集下,當楊清恭敬詢問沈長老意見時,沈長老頗為複雜的,「嗯」了一聲。

  楊清卻並不離開,還是跟著一臉滄桑的沈長老,解釋,「我怕品劍大會有意外。長老能不能想辦法,把望月的名字,從弟子那裡劃掉呢?」

  「……每年下放弟子的名單,掌門是要過目的。」沈長老看楊清。

  楊清點頭。

  立刻被沈長老噴一臉唾沫,「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還得我設法幫你遮掩!」沈長老震怒,「你以為瞞得住嗎?」

  「瞞不住啊,」楊清並不介意自己被噴了一臉唾沫,淡定地擦去,「我只是希望長老遮掩過品劍大會。品劍大會後,掌門師伯要看名單的話,長老就不必幫我瞞了。」

  沈清風一琢磨,這有什麼意義?

  風掌門總是要知道的,收弟子他不管,但是下放弟子的名單,他會掃一眼的。望月那個名字……風掌門如果對楊清上心的話,他肯定會察覺到其中齟齬的。一番追查下,楊清與自己師侄亂倫的事,還是瞞不過。

  怎麼都瞞不過。

  那麼,把事情推後一個月,和現在就承認,有什麼區別呢?

  沈長老心中長嘆,深吸口氣,無奈地看這個長得俊的小師弟。他覺得楊清怎麼浪子回頭了,這沒擔當的毛病,還改不了啊?沈長老苦口婆心勸,「師弟,我勸你也別想遮掩了,你就直接承認,現在就向掌門自首吧。沒有公然宣傳開,掌門又疼你,也就私下罰罰你,說不定會想辦法幫你圓謊呢?你瞞的越久,他越生氣。在這中間,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時候,掌門就是想護你,都沒法護你了。」

  楊清:「但是……」

  沈長老打斷他的話,「你自首吧。」

  「但是……」

  「自首吧。」

  楊清沉默片刻,看沈長老,「您能讓我把話說完嗎?」

  沈長老一口氣被他堵住,上下不是,狠狠瞪一眼這個不省心的師弟。才聽他慢悠悠說,「我能預想到,我做出這樣的事來,師伯一定會非常生氣。我覺得他罰我不會罰的太輕……我恐怕連品劍大會都趕不上。然而我想要趕上。我希望如果要受罰的話,能拖到品劍大會結束後。」

  「為什麼?」沈長老不理解,「品劍大會有什麼?你又不是小輩弟子,需要在品劍大會上出頭亮相。你從來就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走進天下人的視線中。你往年也不對品劍大會上心,為什麼今年就這麼上心?」

  楊清側頭,看旁邊弟子們來來去去地通過,看青山碧水。他笑一下,溫聲,「因為楊師侄要去啊。」

  沈清風:「……」

  他想:楊清,你看看你現在的眼神!我不得不懷疑,我被你利用了!你這個眼神,真的說明你對那個楊望月不上心?你騙鬼呢?!

  沈長老很心累,沈長老都不想追問了,沈長老覺得做個半睡半醒的糊塗蛋,比清醒地發現自己被師弟利用要好。他就當作什麼都沒察覺吧——這個師弟,太能折騰了。

  隨他吧。

  ……

  此次品劍大會,雲門弟子的名單,最後定了下來。名單出來後,交上去給掌門看。掌門本要細看,因為沈長老抓著他連品了三天茶,品得風掌門覺得這個師侄越來越像有病的樣子,對師侄的精神問題很擔憂。聽說魔教那邊的邪醫醫術極高,風掌門瞞著門中人,偷偷給原教主去信,問教主,能不能派你們那位大名鼎鼎的聆音姑娘,幫我們門派的沈長老看看病啊?

  原教主尚未回話,風掌門也因為沈長老的打岔,對名單隨意翻了翻,又信任門中長老,就這麼定下來了。

  品劍大會在泰山召開。江岩作為大師兄,在名單下來後,就領著弟子們出發。而長老們則不急。

  品劍大會剛開始幾天,都是弟子之間的鬥法。等慢慢的,各家長輩矜持夠了後,才會在泰山相聚,點評下各派弟子們的武功,說說近一年江湖上發生的事,就往後發展方向討論討論。

  長輩出行,是風掌門安排完雲門的事務後,會親自下山趕去。留守幾個長老守山,帶一些長老過去。在品劍大會上,除了那些弟子們比武,這些長老們,不同門派間,也會友好切磋,看看彼此的距離。說是「友好」,實際上有多「友好」,大家心裡都有腹稿。

  望月離山之前的前夜,爬了牆翻了床,去找楊清。

  她進了院子,就看到了屋中燈火。因為明日出行,長老們吩咐了他們很多注意事項,又被不能去的弟子們拉著說了一堆,等望月摸過來楊清院落這邊時,天已經很晚了。看到屋中亮著燈火,望月心想:他是忙的這麼晚還不睡呢,還是說,他在等我呢?

  望月推開窗,翻窗進來,便看到桌邊靠牆而閉目的青年。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俯身看楊清,他已經睡著了,卻還在這裡靠著。看看書桌上他手放在上面的書,望月拿過來一翻扉頁:是一本詩詞選集。

  望月低頭,看著楊清:哦,他是在等我。

  忙的話,就不會有時間看閒書;他是在等我過來,但是等得睡著了。

  望月猜他會等她,但是他真的等她時,她還是很高興。

  唯一憂傷的,是楊清等得睡著了。

  她看他半天,俯下身,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背他回床上去睡。習武的人,總是有些巧力。望月背過楊清很多次了,將他送到床上,根本不是那麼費勁。青年躺在床上,少女平緩急促的呼吸,看他半天。

  他的武功是真的好,一點兒動靜,就醒了過來。看他睜開眼看她,伸手摟住她,嘆氣般親一親她的額頭,「阿月妹妹。」

  望月被他不由分說地抱在懷中,略不甘心:雖然我清哥哥睜開了眼,但明顯沒有醒過來啊。

  不過沒關係,她跟楊清說說話。說著說著,他就能真的醒過來了。

  望月小聲跟他說,「我明天下山,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來。咱們又得半個月後才能見面了。哥哥,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楊清摟著她,頭髮散開在枕上,乾淨的臉頰上,眉目清遠,長睫如蛾翅般低垂,流麗異常。賬外燈罩中的火光照著一方世界,他睡在她身邊,清冷如玉,慢慢說道,「我愛你啊。」

  望月:「……!」

  她問一遍,「你說什麼?」

  青年睡在床上,如璞玉渾金。他唇角含笑,溫雅秀蘊,聲音柔和,「我愛你啊。」

  清冽淡泊,向金玉相撞。

  望月看著他,專注地看著他。眼中光芒,越來越亮,往上積聚。情緒往上攢,逼得她美目發紅,抓著他袖子的手輕輕發抖。金色燭光中,他的如玉面孔,在她心裡,留下驚魂動魄般深刻的痕跡。

  讓她顫抖,讓她血液沸騰,讓她想要大喊大叫。

  楊清疑問看她,少女嫣然一笑,「你睡吧,我不鬧你了。」

  搖曳的火燭中,望月乖乖窩在他懷中,由他抱著她。

  她不想把他喊醒了,不想非讓楊清清醒著,跟她來說告別的話,聽他絮絮叨叨,說她要如何照顧自己。

  他說一聲「我愛你」,望月便想把命都給他。

  因為清醒時不說,這個時候的真心話,才顯得珍貴。

  望月緊緊抱住他,心想:我也愛你啊。我也好愛你啊。

  ……

  事後很久,望月都記得床帳中,她的愛人,在半睡半醒的時候,跟她說「我愛你啊」。

  一片幽暗中,一片清冷中,他摟著她,在混沌夜裡的那句話,讓她覺得無比溫暖。

  即使半個月後,她並沒有如期與楊清見面。

  即使發生了些什麼,即使她聽到些否認楊清的話,即使身邊人勸她遠離楊清,她也記得楊清那句「我愛你啊」。為他一句「我愛你」,她轉過身,披著荊,斬開棘,踏過山,越過沼,堅定的,向他走去。

  哪怕他手上,提著的是要殺她的劍呢。

  她也相信,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他愛她,是真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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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原映星打算去品劍大會走一趟,雲門的林長老留在了西南,並沒有跟隨原教主。原教主帶了一些人,行了數日,一路悠悠閒閒,往泰山而去。雲門掌門怕原教主太過肆意,此行與正道這邊發生衝動,便派出弟子,前來接應原教主。

  原映星無所謂。

  於是某日清晨,原映星從客棧二樓緩緩下來,便看到樓下一張木桌前,端坐的白衣女郎。

  眉目清雅,清中帶豔。冷冷清清地坐在那裡,一柄劍放在桌上。黑玉抹額映著她低垂的眉眼,略白的面孔。她容顏甚好,坐桌邊半天,已經有不少進出客人偷偷看她。然再看她的打扮,還有桌上放置的劍,就沒人敢上前了。

  然後女子突然抬眼,看向下樓來的青年,站了起來。

  原映星腳步緩了一緩,才繼續下樓。

  姚芙走上前,面對他,沉默半晌,拱手道,「我代雲門,前來接應你去品劍大會。」

  而這個機會,她因為之前犯過大錯,爭取得很不容易。但她就是想要見到原映星,想知道他過得怎樣。

  看著原映星冷淡的臉色,姚芙輕聲,「你看上去比上次好了很多,我很高興。」

  原映星答,「呵。」

  未置可否。

  他尋了一桌坐下,一手撐下巴,一手閒閒輕叩桌面,目光並沒有往姚芙那裡看。

  過了一會兒,新鮮出籠的早膳,擺到了他桌前。一隻女子細長的手,幫他重新擺盤。原映星冷眼看著,一桌簡單早膳,三個涼菜,一碗米粥。無論是潔淨的盤緣,還是菜的品相,都是他的口味。

  完完全全符合他現今的想法。

  他心情不虞,便應該吃些下火的;他不習慣北方的吃食,米粥也是南方的做法。這些當然不會是客棧老闆的細心,乃是姚芙安排的。

  很奇怪,她自來熟悉他情緒的變化。討好他時,永遠是恰到好處。每每他心情到一個臨爆點,姚芙就自動隱身,絕不惹惱他。

  完完全全,依著他的性子來。

  月芽兒都做不到這些。

  姚芙卻能做到。

  原映星心中,不自覺湧上幾分情意。想他們的過往……如果阿姚,不是非要殺月芽兒,就好了。

  姚芙坐在他身邊,看他發著呆,就輕聲,跟他介紹接下來一路的行程。看,她連他現在不煩她說話,都能看出來。一個人總能摸準你的喜好,說明她無時無刻不在關注他。說明她真的對他上心。

  他也喜歡她。

  所以原映星更加想不通了。

  聽姚芙輕聲,「品劍大會一開始,都是小輩們玩耍,你不會喜歡看的。真正的大拿,得等到幾派掌門到了,才是最有意思的。所以我們不必急著趕路,齊魯之地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們可以慢慢走。」

  原映星瞥她一眼。

  姚芙抿下唇,「你沒意見的話,我就全權安排了。」

  原映星問,「正道這邊,與我聖教的態度,還是以前的那樣?」

  「已經鬆動了很多,」姚芙說,「你放心,我會盡力幫你的。」

  原映星輕笑,「我有什麼可放心的?對你,我現在可完全不敢放心啊。」

  姚芙臉白了白,但很快鎮定下去,聽著原映星的冷嘲熱諷。他現在與她說話,三言兩語,便會帶著刺般,諷刺她。但是聽多了,也就那樣——畢竟,他還願意跟她說話,不是嗎?

  她會讓他好起來的,一定可以的。

  那邊原映星和姚芙碰面,慢悠悠往泰山這邊晃來。泰山這邊,在武林盟的干涉下,各派小輩弟子們都紛紛見了面,在長輩們到來談正事之前,此時正是他們在江湖上嶄露頭角的機會。望月和江岩等一眾雲門弟子上山時,品劍大會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始,不少初入江湖、沒有入了大門派的草根年輕人,正在比武。不少人,還取得了不錯的名次。

  武林盟派來負責雲門這邊事務的管事,領著雲門眾弟子,往山上休息的客房而去。大派弟子就是好,無名小輩白日上山,晚上得下山住客棧。但是四大門派的弟子,在山上,都有專屬的客房。

  望月跟在江岩等人身後,前面江岩正在和管事大叔寒暄,望月負手走在最後面,頗為新奇地打量著品劍大會的景象。

  看到遠遠有好幾處打擂台,看到男女圍在那裡喝彩,也看到幾個眼熟門派的標準服飾……品劍大會確實熱鬧很多。因為長輩們都不在,小輩們相處起來,也很自然。雙方拱個手,立個狀,就能上台上比武去。這番景象,比當時雲門大典時的熱鬧,更上一籌。

  望月欣賞得目不暇接,心中癢癢,想趕緊應付完這邊的人,自己好過去玩一把,逛一逛。忽聽到身後溫柔的女聲,「楊、楊姑娘!」

  望月回頭,看到一派弟子向她們這邊走來。走得最快的少女面瑩如玉,溫婉欣然,正是多日不見的茗劍派小師妹,雲瑩雲小姑娘。雲瑩自然知道望月是雲門現在的弟子,但是她總有一種彆扭感,所以叫望月時,一直是紅著臉,喊「楊姑娘」的。

  雲瑩臉紅紅地看著她,很是可愛。

  雲瑩這邊一過來,雲門的弟子們都回身了,紛紛打招呼。

  雲瑩與江岩的目光對上,兩個人也打了個招呼。仔細看,方才還與管事說話的穩重江少俠,現在目光躲閃,有點兒不自在;雲瑩呢,烏髮下露出的一點兒耳垂,更紅了。

  兩人望著彼此不說話。

  望月看得實在有趣,覺得他們這對青梅竹馬,都是未婚夫妻了,有什麼好害羞的?以後都是一家子人嘛。

  望月噗嗤一樂。

  她的笑聲,一下子吸引了眾人。少女無辜眨眼,「你們繼續、繼續,我一個人去找客房就好啦,不打擾你們了。」

  遲鈍的雲門派弟子、和走來的茗劍派弟子,也都紛紛回神,一個個說道,「對啊對啊,江師兄你好好帶雲師妹逛一逛,我們自己找客房好了。」「反正都在一片地兒,也丟不了。」「哈哈,我們先告辭了!」

  「哎……」江岩沒攔住,一個個師弟們和師兄們全都不見了。就連那個管事,都被拉走了。現在,站在江岩身邊的,只剩下被人推過來的雲瑩。

  雲瑩頗為無措,又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抿嘴笑。

  江岩咳嗽一聲,「那雲師妹,咱們邊走邊說吧?」

  「好啊。」小姑娘聲音細細軟軟的,看著他的眸子,水潤生光。

  「你們茗劍派在山上有安排房舍嗎?」

  「沒有啊,今年沒有搶到名額……」雲瑩如實道。除了四大有固定的房舍外,其他的門派,想要在山上住下,每年都要搶名額。茗劍派今年,分明是沒有搶到的。

  江岩立刻熱情道,「來回上山,實在太耽誤時間了。不如你跟洛師兄說一下,茗劍派過來跟我們併一併房舍?我們今年來的弟子少,有空下不少屋子呢。」

  雲瑩笑道,「那就多謝江師兄了。我一會兒跟師兄說。」

  「嗯,」江岩又想了想,問她,「那師妹,你不如跟楊師妹……呃,就是望月,住一起吧?」

  雲瑩奇怪地看他一眼,心想,楊姑娘難道是一個人住?怎麼可能呢?但是她也沒想通其中關節,既然江岩這麼建議,她就乖巧地應了,特別的好說話。

  江岩鬆了口氣,掩去眼中赧然之色:所有的師妹們,加起來,他最喜歡的,就是雲瑩跟望月住一間了。只有雲瑩跟望月住一起,他想去找雲瑩時,才會特別方便。因為望月本身也不常待在房中,也不會調侃他們,不會用別人那種曖昧的眼神看待江岩和雲瑩。

  望月的自我,體現在某方面,就是她不對別人的事關注,不對別人的事發表意見。她的八卦心,表現的方面,不是這方面。

  如果雲瑩和望月住一起,江岩尋雲瑩一起玩的時候,沒有人總在等著調侃他們,江岩無疑會自在很多。

  如是,房舍就這麼安排了。

  望月也確實無所謂,她與雲瑩分到一起,也就是收拾了下,就出門逛了。等雲瑩回房的時候,還請江岩進去喝了兩盞茶,望月也沒有回來。江岩於是更放心了:楊師妹太讓他省心了。

  望月確實在參觀品劍大會,看熱鬧看得很興奮。幾日下來,不知道別的弟子們都在幹什麼,反正她是每樣有趣的玩法,都會湊上去玩一把。

  很快,碧落谷的弟子們也到了。路萱萱一到,就打聽雲門弟子的名單。待在人群中看到望月的影子,路萱萱鬆口氣,想到師父的那個當眾質疑雲門的計劃,路萱萱心中湧上得意感,恨不得師父馬上過來,好戲登場。

  在品劍大會的幾天,路萱萱的眼睛,就全程盯著望月,和展示自己的武功了。

  望月蹲在台下,看兩個出身野路子的俠客比武。旁邊是押注的地方,不少人和她一起,都緊盯著台上的賽程,因為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台上兩人中的一個上。

  「我覺得韓大俠比較厲害……」

  「不不不,另一個獨臂的人厲害,」望月搖頭晃腦分析,「你看他走路的陣法,我記得是幾十年前有個金大俠,也是同樣的路數……那位金大俠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沒有收弟子,或許衣缽,就是給這個人繼承了……」

  「什麼金大俠?我怎麼沒聽過?」

  見嬌俏少女嗔他一眼,被她飛眼一瞥,問話的人頓時臉都紅了,生出不好意思之感。聽少女侃侃而談,「那位金大俠啊……」

  她說的頭頭是道,口齒伶俐,身邊漸聚起不少聽她意見下注的人。台上打得熱鬧,台下解析的也熱鬧。望月眼界非一般人可比,她對著台上的比武指指點點,細聽下來都是道理,眾人連連點頭。而趁著眾人看台上比武,望月和另一方下注的人眨個眼使眼色,對方立刻會意地點頭——

  沒錯,望月是被找來的托兒。

  她第一天過來時,專注地在台下看,有人嫌她擋路,在望月露過一手後,就被人看中,邀請她來玩押注遊戲了。不管是輸是贏,望月都有綵頭可賺。望月還沒幹過這種事呢,立刻爽快答應,幾天下來,和莊主合作得很愉快。

  這邊正評點,聽到身後一個嘲諷女聲,「這有什麼可厲害的?一個個都說草包。」

  眾人回頭,看是一個碧落谷的女弟子。

  望月認出路萱萱,笑眯眯道,「對對對,你最厲害。」

  路萱萱冷笑,「你也就配和這些烏合之眾鬧了,真給雲門丟臉。」

  原本看到是碧落谷的人,眾人有些認慫。然望月認慫的太快,路萱萱又諷刺他們是「烏合之眾」,眾人一下子就怒了:「你什麼意思啊,就算你是碧落谷的弟子,難道大門派就比我們高一等嗎?」「小丫頭片子武功沒兩下,嘴倒是厲害啊。」「看你也就是墊底的!」

  眾說紛紜,成功把路萱萱惹怒。她本來脾氣就不好,望月煽風點火,群眾怒意高漲,很快,在台上比武分出了勝負後,路萱萱就禁不住眾人的質疑,翻身上了擂台,與那位贏家冷道,「我和你打!」

  「請問這位姑娘……」對方一愣,客客氣氣問。

  路萱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等你贏了,才有資格知道我是誰。」

  望月依然在台下圍觀,她有什麼好生氣的呢?反正是作假,路萱萱自己衝動地上去,幫她賺錢,她還挺高興的。那個大俠根本不是路萱萱的對手,望月與另一方人使眼色,對方看懂後,雙方又開始新一輪的押注了……

  二十招內,路萱萱就贏了比賽。然而她眼睛長在天上,不把草根出身的大俠們看在眼裡。說了嘲諷話後,就有按耐不住的人上台挑戰她。碧落谷到底是名門大派,路萱萱雖然脾氣任性,但確實是認認真真練武的碧落谷弟子。那些武功路數雜的、在江湖上賺到些名望、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的大俠,接二連三的,敗在了路萱萱手下。

  路萱萱氣焰越盛,沒有門派的俠客們這邊又怒又懷疑:難道他們和大派之間的差距,竟這麼厲害嗎?連一個女弟子都打不過?

  路萱萱連贏十場後,這邊已經圍了不少人。幾大門派的弟子過來看熱鬧,認出了她後,一傳十十傳百,好多人都來圍觀。大門派的弟子們笑著站在台下,圍觀路萱萱與江湖俠客們的挑戰,並不阻攔。

  江湖上的小門派,或者無名無派的人,天生仰視大門派,但也有不少人仇視大門派,覺得你們憑什麼在江湖上有那麼大的發言權呢?

  尤其是四大門派,門規很嚴格,弟子們在武功到一定地步前,門派長輩根本不許他們下山。在山下,江湖少俠們崛起,成為大俠,賺的各種聲望。然這些大門派的弟子,武功遠比那些自己練武的大俠們好很多的弟子,在江湖上,卻是少人知道的。因為長輩們不許他們鬥武,不許他們濫殺無辜。

  即使是品劍大會這樣的賽事,比的,也都是各門派的武功,或武功最厲害的幾個弟子,才能被人知道。

  就說楊清,他是雲門的柃木長老,是雲門中公認的武學天才。但是出了四大,根本沒人覺得他武功好。他做雲門長老,大部分人認為,他靠的就是輩分。楊清也不在江湖上行走,也少和人打鬥。知道他底子的人,實在不多。

  常日以來,自信心膨脹的無門派的大俠俠女們,和名門正派的弟子間,都略有點看對方不順眼。路萱萱此次與這些人比武,連贏十場,碧落谷的師兄們雖然在台下搖頭「師妹太衝動了」,但是他們不阻攔,想來心中也是暗暗得意的。

  江岩與雲瑩看到這邊熱鬧,也到了這邊圍觀。江岩皺了皺眉,「對方一上台,路師妹就該知道對方不是她的對手。比下去也罷了,她還出口折辱對方……實在不是大派弟子應有的作風。」

  雲瑩之前在山下歷練時,已經領教過了路萱萱得罪人的功底,頗為唏噓。如果當時不是只有她們兩個,她真不太想跟路萱萱同路。現在江岩斥責路萱萱脾性,雲瑩很是認同。便低聲,將之前她與路萱萱的打交道,跟江岩說了說,「江師兄,你以後,也少惹這位路師姐。她實在任性。」

  江岩寬厚一笑,不在意道,「我和她之間,也打不上什麼交道。師妹不必在意。」

  他剛說完這個話,台上驕橫的女郎,伸手往人群中一個方向一指,「楊望月,你可敢跟我一戰?!」

  楊、望、月!

  江岩:「……」

  臉快被打腫了,有點牙疼,讓他神情古怪:這個路萱萱,怎麼還惹上望月了?

  眾人順著看去,都看到台下負手而立的紅衫少女。雲瑩頓時緊張,抓著江岩的袖子,催促,「江師兄,你快攔住啊。路師姐武功比楊姑娘要好,她下手還不留情面,不能讓楊姑娘上場跟她打!」

  江岩在最開始的吃驚後,很快鎮定下來,並不著急,搖了搖頭,「沒事。」

  「嗯?」雲瑩疑惑看他。

  江岩想了想,說,「楊師妹的武功,怎麼說呢……看上去很一般,但跟她打,會很辛苦,很累。她不適合擂台上這種方式。」

  江岩也曾經被楊清安排,指點過望月的武功。江岩能成為雲門最小一輩弟子裡的大師兄,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拜師拜的比較早。他於武學上的天分,是很高的。雖然沒有跟望月打過,但只是指點了望月一些武功,江岩就差不多摸清了望月的路子。

  望月不適合跟人開玩笑似的打法,那樣她必輸。

  但是輪起真刀真槍,不是差距特別大的,反而少人是望月的對手。

  江岩跟雲瑩說了實話,「……如果真打起來,我覺得,我都不是楊師妹的對手。」

  雲瑩詫異地看他一眼,沒想到江岩會這麼說。然而,她和望月同行過,她確實覺得,望月的武功,很一般啊。一開始都不會武功,後來還是楊師叔教的……可是也就一年吧,就算是武學天才,又能進步到哪個程度呢?

  那邊,所有人都在等著望月的回應。她沒有穿雲門弟子的服飾,混在野生流派中,大家還以為她也是沒有門派的。當然啦,望月自己一個人在品劍大會瞎晃,為了不丟雲門的臉,她都是能不借用雲門的關係,就不借用的。

  路萱萱公然挑釁,望月看看四周,看到了人群中的江岩。她立刻招了招手,穿了過去跟江岩打招呼。

  路萱萱:「……」

  就這麼被人無視。

  她怒吼,「楊望月,你可敢跟我一戰?!難道你怕了嗎?」

  望月跟江岩和雲瑩見面,拉住江岩問,「你內力比較好,你告訴我,周圍有沒有武功特別厲害的人看著?」

  江岩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但是認真傾聽了一下,就老實回答,「沒有。」

  「你確定?」

  雲瑩在一邊含笑答,「這邊只是野生江湖人的比武,武林盟的人不怎麼關注這裡,派來的人,都是水平一般的。現在各派長輩們也沒有到來,小輩弟子們出不了什麼大事,武林盟的人不會派太厲害的人守著的。」

  望月放下心,這樣她就敢上場了。

  她就怕她的武功路子一露出來,被熟悉她的故人發現。各派領頭人還沒來,她就被打為「疑似魔教人」,那就太笑話了。

  路萱萱在擂台上,以為望月怕了她,正要諷刺,就見少女揚眉一笑,翻身躍上了台,說道,「這有什麼不敢的。」

  「路萱萱,來吧。」望月輕笑道。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大約是望月的漫不經心,刺激了路萱萱。路萱萱臉色變得難看,持著劍就打了過來,而望月赤手空拳,不用武器,就這麼與她對打,竟也不落什麼下風。

  二女打得精彩,你來我往,看得人眼花繚亂。

  碧落谷的師兄們皺了眉,「這位楊姑娘……拳法看上去很有章程,是哪家門派的?」

  江岩看著,眉頭越皺越深:不是雲門的武功。有雲門武功的影子,但這套拳法,絕不是雲門的。甚至拳法赫赫生風,被望月打得肆意而張揚,與雲門的輕盈路線,是完全不同的。

  他心想,楊師妹知道的武功招式,可真是多啊。

  台上的路萱萱,漸有些慌了。她本以為十幾招內,就能拿下望月。所以一開始,走得就是大開大合的大招。然沒想到她大開大合,望月比她還要大開大合。她打得霸氣,望月的氣勢,更是穩穩壓住她一頭。

  手肘、膝蓋、脖頸,每個被望月碰到的地方,都被注入了暗勁,讓路萱萱心口僵硬。

  望月內力差,她的暗勁,對路萱萱的傷害沒那麼大。但是路萱萱不覺惶恐,如果望月的暗勁真的練成了,就衝她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即使外面看著沒受傷,路萱萱也得調息那麼三四年才能好了。

  不光如此!望月的功法,不是雲門的!

  路萱萱來品劍大會前,做了不少功課,全部針對雲門武功的缺陷。對方講究輕盈、靈巧、速度,那麼於力道上,必然有缺。與雲門的人打鬥,不能跟他們耗,雲門的功法,都屬於越耗、越容易佔上風的類型,就要一開始拼盡全力,不要讓他們離開自己的周身。那麼,很容易就能壓制雲門弟子。

  但是、但是……望月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啊!

  越打,越是強悍。

  一步步,將路萱萱壓到擂台邊角。

  不!絕不能就這麼輸了!尤其是,絕不能輸給望月這種人!

  路萱萱眉目一狠,在望月攻向她脖頸時,她身子一擰,作趔趄逃離狀,然一旋身,袖中的飛針,就灑向了望月。

  「住手!」台下,江岩等人,立刻發現了路萱萱的小動作。江岩登時便要上場救人,可惜台上台下的距離,哪有那麼快?

  路萱萱目中閃過得意之色,覺得自己就要贏了,正洋洋得意地回頭,想看望月被打下擂台的狼狽樣,然一回頭,就感覺到風聲不對勁。她忙退身躲開,然一把針,以極快的速度飛向她。

  在路萱萱慘白的臉色下,銀針擦過她的臉頰,劃破她的肌膚,鮮血滲出。那把針帶著真氣,不光刺破了路萱萱的臉,還削斷了她面頰上的幾綹髮絲。

  「師兄救命!」路萱萱大叫。

  所有人眼中,看著那幾綹青絲,洋洋灑灑,落在了台上。路萱萱抬頭,便被貼身而來的少女,一邊掐住了喉嚨。望月口中含著一根銀針,衝她抿然一笑,就要吐出口中針。路萱萱慌張捂臉,心中害怕。

  「師妹!」

  「住手!」

  碧落谷的師兄們,坐不住了,紛紛上台。江岩等雲門弟子,也上了台。路萱萱和望月,就此被拉開。

  在江岩關懷的詢問下,望月吐掉嘴裡的針,呸了幾口,哼笑,「沒事。想用這種招式暗算我……都是我十幾歲玩的小把戲了,也真是不講究。」

  江岩提醒她,「你現在也是十幾歲。」

  望月:「……那個不重要。」

  江岩嘆口氣,回頭,去看碧落谷那邊。看到路萱萱被碧落谷師兄們包圍著安慰,又哭又喊的,碧落谷的師兄們對上這邊的雲門弟子,卻嘆口氣,把路萱萱勸了下去,「算了師妹,就當我們輸了好了。」

  「可是她劃破我的臉!」

  「……咱們趕緊去上藥好了。」一個師兄看著路萱萱臉上的血慢慢變青,一下子慌了,「這針、這針……」

  「那針上有毒!」路萱萱吼道,一把推開師兄們,瞪著這邊的望月,眼眸含淚,「楊望月,你敢毀我?!」

  望月上前,「針是我的嗎?」

  「我的針上沒有毒!」

  望月笑道,「那我怎麼知道?反正針是你的……」盯著她臉上的血珠,這麼快的時間,就開始凝固,望月幸災樂禍道,「你確定要跟我這麼吵,而不是趕緊去找大夫嗎?」

  路萱萱恨恨瞪她一眼,到底是臉更重要。沒工夫和望月扯,匆匆被自己的師兄弟帶下去了。

  望月閒閒地看著他們離去,心中冷笑:這毒,可是聆音給她的,讓她保命用的。她一直沒用到的時候。因為身邊天天都是雲門的弟子,她下毒也沒人可下。怪就怪路萱萱自己不長眼,敢暗算她。

  真是天真的姑娘。

  她望月從小在魔教,就是打上來的。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不知道被她碰到過多少次。幾根針就想難倒她?望月最不怕的,就是這種招數了。

  路萱萱就祈禱他們碧落谷,能找到解了這個毒的神醫吧,不然,路萱萱的臉,算是就此毀了。也不知道他們正道這邊,有沒有人解得開聆音下的毒……反正那也和她無關。

  因為是路萱萱公然下手,台下圍觀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都有點厭惡那個碧落谷的女弟子。那把針本來就是那個弟子的,非說是望月下毒……台下這麼多人看著,都嗤之以鼻,對碧落谷不以為然。

  不過,眾人紛紛打量望月這個小姑娘:與雲門弟子這麼熟,是雲門的吧?但是是雲門的,為什麼不穿雲門弟子服呢?

  想不通。

  此鬧劇一結束,望月繼續去玩了。碧落谷的師兄們過來找她,客氣要她交出解藥。望月無辜道,「眾目睽睽,我從沒下過毒。」

  「楊師妹,這次是路師妹做得過分了,我們代她向你道歉。但是你此番落井下石的行為,不覺得自己有點過了嗎?」

  「不覺得啊,」望月糾正,「還有,我沒有落井下石哦。」

  「楊師妹再如此,我等只能請教雲門,請你家長輩出來,看看,你們雲門,到底是怎麼教弟子的!」

  望月眉目一冷,「那你們就去請教好了!」

  碧落谷的弟子們前來威脅望月交出解藥,卻也沒有結果。因為望月堅稱不知情,後又有江岩帶人解圍。打又打不過,長輩又不在,沒法說理,碧落谷的人灰溜溜走之前,放下狠話——「別以為你們可以這樣逍遙法外。我等這就向武林盟的人請教,讓武林盟的人,為路師妹做主!」

  不知道碧落谷的弟子們,是怎麼做的。反正,路萱萱的臉,一直沒聽到有什麼好結果。路萱萱又哭又鬧,天天喊著要找望月報仇,都被師兄們安撫下去。過了幾日,路萱萱眼看自己的臉上劃痕臉色越來越深,任何藥膏都消不下去,愈發絕望,「楊望月,我和你勢不兩立!」

  師兄們攔著她,不讓她出門。但是路萱萱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

  她白日時,在師兄們過來探望時,裝作聽話。等傍晚,身邊看著她的人,都被她打發掉以後,她戴上紗罩擋住臉,就提著劍出門了。

  一路往雲門的客房而去。

  中途,經過一處山湖時,聽到幾個女弟子在討論她和望月的事。幾個女弟子紛紛為路萱萱可惜,說臉就此毀了,無論如何,都太過分了。

  路萱萱在湖的另一邊,聞言目寒,按著劍的手隱隱發抖。現在任何與此有關的話題,都能讓她惱恨。

  卻是一個聲音婉約的女聲,不讚同道,「那楊姑娘更可憐。眾目睽睽,青天白日,誰都看到了是路師姐先作弊,最後,碧落谷的人,卻說是楊姑娘的不是。」

  路萱萱聽到這個聲音,就抬了目,看過去:見是一個黃衫少女。

  雲瑩。

  她握緊了手中劍,躲在暗處,冷冷聽著雲瑩如此貶低自己,如何為楊望月說過。

  腦中那根繃著的弦,越來越緊,越來越直。

  滿眼都是雲瑩討厭的嘴臉,還是望月嘲諷的笑容。

  終於,嘣的一聲,在雲小姑娘低聲「她也是自作自受,希望她有所悔悟吧」的話音落後,路萱萱腦海裡的那根弦,斷了。

  她飛身踏湖,向著那邊說話的弟子,向著雲瑩。眼睛裡,只看到雲瑩一個人,想著的是——

  殺了她!

  殺了她,就沒有替那個村姑說話了!

  楊望月該死!

  雲瑩也該死!

  憑什麼她受苦,她們卻一點兒事都沒有!

  都該死!所有人的人,全都該死!

  ……

  當晚大雨如注。

  望月在屋中,坐在榻上打坐。眼皮直跳,屋外的大雨,攪得她心神不寧,幾次調息真氣,都繼續不下去,念再多的口訣,也沒有效果。

  她心煩意亂地下了榻,到桌前燭火前,拿一根簪子挑燈芯玩。一邊聽著外面連綿的雨聲,心中抱怨:這麼大的雨,雲瑩跟江岩到底去哪裡玩了啊,這麼晚都不回來。雲瑩不回來,自己就先睡的話,回來後又會被吵醒……那個小姑娘,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啊?

  她就靠坐在窗前桌邊,雨聲中,忽感覺到有燈火搖晃,外面有人聲。

  聲音不對。

  望月凜然,將簪子插上了髮間,就推門而出。她看到雲門弟子們、茗劍派的弟子們,都舉著火,往一個方向去。一邊抓住一個人,問,「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還不清楚,」被她拉住的弟子擦把臉上的雨水,惶惶然道,「江師兄抱回了一身血的雲師妹。雲師妹好像沒氣了……我們都過去看。」

  什麼?

  望月手一鬆,那名弟子立刻前去了。

  大雨滂沱。

  此夜不寧。

  那個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事情在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望月站在雨中。這雨讓她心生茫然,她怔怔然而立很久,慢慢的,垂下了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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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天邊幾許雷聲,轟鳴聲中,有亮光刺啦劃破天幕,刺得人心寒生畏。在雷點中,雨下得有更大了,豆大一般打在身上,滴滴答答,撥動心弦。

  四周黑魆魆的,樹木被風雨吹得嘩啦啦,摧枯拉朽。夜霧凝乳般在山間暗光中瀰漫開,濕寒四溢。

  雨大如潮來。提著燈籠,都有些認不清前方的路,只能麻木地跟隨人群往前擠。在雨水泥窪中,深一腳淺一腳,走得頗為艱辛。難以想像才入春,就有這麼大的暴雨。燈火成游龍,皆是雲門弟子和茗劍派弟子在眼前晃。

  望月到了弟子們圍著的一個房間,裡面燈火很亮,在夜中照得些微刺目。門外還有許多弟子進不去,都在擔心地伸著脖頸往裡看。望月聽到裡面一個男聲沙啞的吼聲——

  「她明明還有脈!你為什麼救不了!庸醫!」

  外面,立刻有弟子飛奔入了夜雨中,大喊著,「神醫呢,神醫呢?!山上就沒有一個醫術高的人麼?!」

  一會兒,一個搖著頭的大夫模樣的中年人,背著醫箱從屋裡出來。他嘀咕著,「明明沒氣了,完全是靠你們的真氣吊著那口氣,氣一散就死了,何必呢?」

  他撞上一個少女,抬頭,看到是一個雲門女弟子。

  這位女弟子倒不像周圍人一樣跟瘋子似的,反而很冷靜問,「沒有氣了?」

  大夫定了定神,看看屋裡那無藥可救的人,嘆氣道,「遇到這種事,你們心裡都不好受,我能理解。但是,也得認命啊。」

  望月點了下頭,讓出了位置,看那位大夫離開。

  繼續聽裡面的聲音,望月有點忍不住裡面男聲是誰,像是江岩,又不像是江岩。她應該聽得出江岩的聲音,但是江少俠……又怎麼會有情緒如此失控的時候呢?望月凝神辨認半天,便要進屋,卻被一個茗劍派的弟子攔住了。

  這位弟子說,「師妹,裡面人已經滿了,現在在等別的大夫過來。你沒事的話,就不要進去添亂了。」

  望月不為所動,往裡走,「我有事。」

  這些茗劍派的弟子被大師兄洛明川吩咐守在外面,不讓閒雜人等靠近。外面不光有茗劍派的弟子,也有雲門的弟子,聽說裡面不讓進,就都不進了。誰像這個小姑娘一樣,就跟沒聽到叮囑一般?

  沒見到這麼不聽話的弟子,本就心煩意亂,還來添亂,這個茗劍派弟子當即欲出手。兩人正要大打時,旁邊進來一個聲音,「楊師妹?」

  望月一看,是尚淮。尚淮一身濕漉,頭髮貼著面頰,唇緊抿,眉蹙著,提著一口劍從屋中走出,看起來很是糟糕。他見到望月在這裡,便問了一句。

  望月看眼他手中提著的劍,心有瞭然,想他大約是要找殺人兇手報仇,卻又不知道那殺害雲瑩的兇手又是誰。望月沒有問,反是尚淮問她,「你在這裡做什麼?」

  望月答,「我要進去看看……也許會有點事。」

  尚淮低頭一想,與望月清亮如雨的眸子對著。雨聲嘩啦啦,簷下滴落如注,飛上兩人輕薄的春衫。半晌,尚淮點了頭,跟旁邊的弟子說明一番後,就側過身,讓望月進去了屋子。

  望月進去第一眼,便看到床上奄奄一息躺著的雲瑩,還有跪在床邊,抓著她的手的江少俠。

  屋中其實人也不多,都是幾位比較眼熟的弟子,分散開來站著。望月看到雲瑩身上的黃衫,已經被血染得紅了大半。她臉色無光,眼睛、鼻子、嘴角、耳朵,都有凝固的血跡。望月只看一眼,中毒之兆,生氣全無,基本沒救了。

  她看到那個茗劍派的大師兄洛明川在床邊,都沒有看自己的師妹,反而在輕聲勸僵著肩的江岩,「江師弟,你別再給師妹輸真氣了。沒有用……大夫都說沒救了……」說到後面,他聲音帶哽咽,壓抑著情緒,道,「你讓師妹好好走吧。我們代師妹管碧落谷,討個說法!」

  「不,」江岩望著床上的少女,平聲說,「她還沒有死。我輸真氣給她,你們去找大夫……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師弟,你不要傻了!雲瑩不會有救了!你現在需要做的,難道不是手刃仇人嗎?!」

  「可難道我手刃了仇人,瑩兒就能活過來嗎?!」江岩盯著床上的人,「我不殺人,我也不要別人的命,我就想她睜開眼。」

  他看著床上的人,握住她的手腕,不住的催動真氣給她。過久的傳輸真氣,讓他面色蒼白、搖搖欲墜,他卻握著床上少女的手,不肯鬆開。他垂著眼,溫和地看著床上人,再重複一遍,「我不想殺誰,我只想瑩兒活。」

  殺誰呢?

  殺了路萱萱,瑩兒還是死了。

  屠盡碧落谷,瑩兒還是死了。

  那些都沒有意義,他只想雲瑩活過來。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他貫日見她就不自在,也沒有好好跟她說過話。她那麼乖順,那麼柔婉,又才入江湖,也沒跟人結仇……為什麼有人狠心到,想要殺了她呢?什麼樣的仇恨,非要殺了瑩兒呢?

  他想不通這世間的人心,他也不想去想了。他只盯著床上的人,盼望她睜開眼,婉婉地紅著臉,叫他一聲「師兄」。

  洛明川看著江岩,有些不忍心,「她的筋脈都斷了啊……你送真氣,大部分也流不進體內,你、你……」

  江岩不管。

  洛明川呆呆看著他,看著師妹。他心中不忍,目有澀然,狼狽地轉過頭,就看到旁邊不知何時站著的小姑娘。他定神一看,認出是楊望月。心中不解望月怎麼能進來,但洛明川仍然點頭,跟這個姑娘打了個招呼。

  望月向他招了招手,指指門口,便往那邊走去。洛明川沉思片刻,回頭看眼冥頑不靈的江岩,心想此事也與望月有關,且看看望月要說什麼吧。

  兩人出了屋子,站在門口,也不管旁邊弟子好奇往屋中看的目光,望月明確而直接地問,「雲瑩被誰所傷,為什麼?」

  洛明川看著她,「這事,說起來,也與你有關。」

  望月怔了一下。她這樣問,原本是打算問出實情後,為雲瑩報仇的。雲小姑娘怎麼說,也和她算交好。如今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望月心裡有些不舒服。然她又並非走不出過去、一味沉溺的人,在她看來,既然雲瑩已死,那像江岩那樣傻傻的行為反而沒用,還不如找出兇手,手刃敵人呢。

  甚至望月想的很清楚,這些名門弟子,個個門規一堆。別看剛才尚淮提著劍出去了,但有門規壓著,他恐怕也做不了什麼。

  但是望月沒關係。

  她想殺誰就殺誰。

  大不了雲門不接受,她轉頭回魔教。她並不為雲門的門規所束縛,她可以無牽掛地為雲瑩復仇——相信楊清也能理解。他也不是那種以德報怨的人。

  然此時,洛明川卻說,「此事與你有關」,讓望月的眸子看著他,聽入了神。

  洛明川說,「傍晚時,我和江師弟談一些事,有別的門派女弟子匆匆找來,說路萱萱對雲師妹下手。而歸結原因,是她們在和師妹說起你與路萱萱的擂台賽,師妹堅稱路萱萱自作自受,惹惱了路萱萱。路萱萱比師妹武功要高,又發了瘋,師妹不是她的動手。她挑斷了師妹的手筋腳筋,還廢了師妹的心法,給雲師妹下了毒……這是我們過去時,看到的。」

  「弟子們只匆忙按下路萱萱,找碧落谷的人要說法。我和江師弟帶雲師妹回來,在中途,雲師妹便沒有氣了。然江師弟不肯放棄,把自己的真氣傳過去,護著雲師妹那點兒脈搏……他才多少年的功力,這麼浪費下去,他的武學也要廢了。」

  「一個路萱萱,竟要毀了兩個人!」

  再不叫什麼「路師妹」,而是直接喊「路萱萱」。什麼門派弟子間的情誼,在路萱萱對雲瑩下殺手時,已經不見了。

  洛明川很憤怒——路萱萱居然敢!

  而因為她是碧落谷的弟子,他們茗劍派得罪不起的大門派,如果雲門不插手,他們竟然只能這麼認了!

  望月看著洛明川,半晌,「……你不阻止江岩,是要把雲門也拉進去一起瘋?」

  洛明川目光不躲閃,冷聲,「沒錯。路萱萱殺了人,我們茗劍派對付不了。幸好雲師妹還有江岩這個未婚夫,我默認他這樣瘋,就是要雲門也扯進來。血債血償,碧落谷就算是四大之一,也別想護路萱萱周全!」

  望月沒說話。

  洛明川盯著她,「你在想什麼?覺得我利用雲門?如果不是因為你,雲師妹根本不會出事!你們雲門不該負責嗎?!」

  望月看眼他,並沒有生氣。她臉色平靜,眸子太過清亮而讓人看不透真實想法,她只說了句,「我沒心思管你們的算計,隨便你。我要進去看看江岩了。」

  洛明川一怔之下,一腔無處宣洩的怒火尚沒有找到發洩口,那個少女,就繞過他,重新進屋去了。洛明川回頭,看到屋中,那走向江岩的少女,再看面前的大雨。他雙肩顫抖,無力地靠著牆面,看著大雨傾瀉,再不想進逼仄的屋中去了。

  屋中,江岩專心地在給雲瑩輸送真氣,他旁邊,忽然跪下了一個姑娘。

  來的人是誰,江岩也不在乎,也沒有去看一眼,他眼中,只剩下了床上沒有氣息的小姑娘。

  望月跪坐在他旁邊,看著床上的小姑娘,再看著江岩。少年臉色已經很白了,髮冠上的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他跪著的地方,地面濕了一片。連衣裳都有些乾了,床上的人,卻還沒有氣息。

  望月看著少年繃緊的面孔,心想:洛明川說,雲瑩是在江岩懷中斷氣的啊。

  少年把愛人從惡人手中救出,卻沒有救了愛人的性命。如果一開始就死了反而好些……然,雲瑩卻是在江岩懷中斷氣的。

  那時候,雲瑩在想什麼,江岩又在想什麼呢?

  他們從未作惡,從未對不住別人,卻要接受這種懲罰。誠然江湖上的恩怨本來就很難分誰對誰錯,可是對於江岩和雲瑩來說,這番禍從天降,實在太無辜了。

  望月不覺想了下,如果楊清……如果楊清遇難,在她懷中斷氣,她必然會發瘋的。

  愛一個人,如何能接受自己挽救不了對方的性命呢?如果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無能為力,害對方只能在自己懷中閉眼呢?

  天下的愛人,想來都是一樣的。

  況且,這還是因為望月而惹出的禍端。

  望月這般自我的人,都不覺想到,如果、如果她當時沒有給路萱萱下毒,或者她一開始就沒有答應路萱萱的挑釁,是否,雲瑩能躲過一禍呢?然後她又憤怒——路萱萱要報仇的話,找自己好了。為什麼要欺負雲瑩這樣的無辜人呢?就因為雲瑩替她說了幾句好話?!

  望月被傳為妖女,被傳為江湖中最可怕的女人。但是,她行事,也都從來沒有牽連過無辜的人啊。路萱萱,竟然比她還像個聖教弟子……

  聖教、聖教……

  望月出神片刻,說,「江岩,雲瑩,我對不住你們兩個。」

  她開了口,讓江岩聽到。

  少年卻沒有出聲,只是眼睫顫了顫,眼睛仍看著床上生氣沒有的少女。

  江岩心想,是楊師妹啊。

  是望月啊。

  此事最開始的爭端,就是望月引起的。

  他也知道望月無辜,望月並沒有殺人,殺人的是路萱萱。然而,他心中,卻忍不住想:她也害了瑩兒。他不想怪罪望月,可是他又控制不了,他覺得路萱萱有罪,覺得望月有罪,覺得自己也有罪。

  心裡有個瘋狂的念頭,在想:如果望月死了就好了。如果望月不存在就好了。瑩兒就不會出事了。他們那些人的爭執,和瑩兒有什麼關係呢?

  他抿著唇,多年的雲門教養,在望月說出「對不住」時,讓他想回答「沒關係」「不是你的錯」。可是、可是心裡的另一個仇恨念頭,卻在說:有關係!就是你的錯!就是你們的錯!

  兩個完全不同的想法,在他腦中糾纏。他僵硬而麻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望月看著他,「江岩,你讓屋中的人都出去吧。或許,我有法子救雲瑩。」

  江岩立刻抬頭,側轉過來,盯著望月。他眼中佈滿血絲,就這樣看著望月。他顫著唇,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望月向他點頭,江岩目中微動,終於啞聲開口,「你們都出去,讓我和楊師妹待一會兒。」

  屋裡弟子們都聽到了兩人的談話,對望一眼後,掩著心中擔憂,出去帶上了門。一個弟子還道,「我們在門外守著。如果大夫到的話,會告訴師兄一聲的。」

  等人走後,江岩才問望月,「你說的什麼法子?」

  望月長睫垂下又揚起,幾番遲疑。

  江岩慘然而道,「你莫非是誑我?」

  「不是,」望月說,看眼床上的人,心中飛快做了決定,問江岩,「你願意為了救雲瑩,拋棄一切嗎?」

  「……我想救她,」江岩輕聲,「我自然想救她。」

  然而拋棄一切,指的又是什麼呢?

  望月看他如此,心中嘆氣,打算陪江岩瘋一把。心裡對楊清說了聲抱歉,我不能為你隱瞞下去了。她抬頭,重新面對江岩時,語氣已經很鎮定了,「你知道聖教有位邪醫,醫術比正道這邊高很多嗎?」

  「……聖教?」江岩看著她,疑問,「你管……魔教……叫……聖教?!」

  望月站起來,冷然道,「別管那些了。你只要知道,雲瑩現在基本沒救了,我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帶你回聖教,向那位邪醫,聖教水堂主聆音求救。按說雲門現在和聖教的關係,求助對方也會應。但是手法必然很普通。」

  「我要你做好準備,雲瑩現在的情況……如果救人,恐怕採取的方式,和你貫日所見的溫和手段,完全不同。」望月瞭解聆音生白骨的手段下,是何等的陰狠,何等的視人命如草芥。

  「你們雲門要求聖教改教義,但是改後的教義,恐怕會讓聆音束手束腳。所以,這就需要你現在的決斷了。」

  「要不要跟我回聖教?!」

  「現在跟我走,除了雲門,這裡大部分的門派,都會視你為背叛者。」

  「現在跟我走,也許到最後,連雲門,也會跟你站在對立面,對你舉起刀來。」

  「然而要救雲瑩的性命,我只能想到這個法子。如何抉擇,看你了。」

  「……」江岩說,「我和你走!」

  望月頓了下,「……你再想想。你師父師伯師叔培養你,你還是這一輩的大弟子,不是讓你這麼任性的……」

  江岩回頭,看床上奄無氣息的人,淡淡說,「然而,我又有什麼別的路子可走呢?」

  望月怔住。

  聽他說,「我明知道魔教的邪醫,或許能救瑩兒。而這裡的神醫,醫術卻遠不如她。我也知道向門派求救,也許能傳到魔教,讓那位邪醫過來,可那又得什麼時候。我明明知道這些……如果我就這麼等下去,不肯搏一把,害死瑩兒的人,就是我了。」

  他抬目,看向望月,「我不管你是何種身份,留在雲門,到底是什麼目的。我只求你沒有騙我,能帶我找到魔教的邪醫。只要她能看瑩兒一眼,不管最後瑩兒有沒有救,我都承你的情。」

  望月與他望半晌,忽而笑,「好!你都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我自然也不會輸給你!你疏散這邊的弟子,我們偷偷下山……不能讓武林盟的人知道,也不能讓知情的人知道。現在聖教和正道的關係未曾明朗,一個雲門,扛不住所有的口誅筆伐。」

  「……江岩,我還是希望你我能平安回來的。」

  平安回來?

  江岩心想,誰又知道呢?

  在門派與雲瑩之間,他的立場,偏向了雲瑩。為了救雲瑩一命,不惜越過門派,直接與魔教的人聯繫。甚至可能……可能做一些,門派絕不會認同的事。他還會回來嗎?

  在他將雲瑩交給望月、讓望月短期給真氣、護住雲瑩心脈,在他轉頭出門、調開外面守著的所有人、裝作情緒失控、讓所有人退避三舍,在……在這些個時候,他就回不去了。

  雲門不會有這樣的大師兄。

  雲門不會有這樣一心為私的大師兄。

  他回不去了。

  而那些,都沒有關係。他不在意,他現在,就希望雲瑩能好好活下來。他也希望日後,能有向長輩們請罪、請求他們原諒的機會。但是如果沒有這個機會,他、他也,也就這樣了。

  沒什麼的。

  大雨傾盆,江岩和望月連夜騙了所有人。江岩口說雲瑩沒救了,希望大家不要打擾,給他和雲瑩最後一夜時間。洛明川為首的人默然之下,心情黯然地接受了這個說法,紛紛離開,把空間留給了這對原本的未婚夫妻。而江岩和望月,在人離開後,在江岩的指點下,躲開武林盟的人,從後山下了山。

  望月在前方開路,江岩抱著雲瑩,一直護著雲瑩的心脈。望月說,打架什麼的,交給她來;江岩只用護好雲瑩的心脈就行了,只要心脈還在,那就有一點兒希望。江岩的真氣,一晚上流走,多年的功力,一點點耗損著。但望月也幫不了他,望月自己這具身體的真氣,根本沒多少。她要是給雲瑩輸真氣的話,恐怕先廢掉的那個人,就是她了。

  好在江岩熟悉路段,夜裡雨又大,守山的弟子人數少,也比較好躲。

  等下了山後,江岩就跟隨望月,看她在幽夜中領著自己,七拐八拐,拐進了一個客棧。望月敲開了客棧的門,用江岩聽不懂的語言,和那位睡眼惺忪、一臉睡相的掌櫃說話,說著說著,掌櫃的眼睛就越睜越大,一點都不睏了。

  寒夜大雨中,江岩抱著渾身鮮血的少女,抬頭,看到一個信號彈,借掌櫃之手,飛上了天空,照亮夜空,如煙花般絢爛綻放。

  他心中駭然,想到,原來魔教在泰山腳下,都敢有情報網。然這個情報網藏得好深,躲在白道的地盤上,躲在武林盟的地盤上,這麼多年,都沒有被發現過。原映星交給長老們的情報網,也沒有這一家。

  魔教向雲門隱瞞了一些東西。

  因為就是口上說著投誠的原教主,其實心裡,都不信任雲門,不信任白道這些事。

  江岩該覺得魔教恐怖的,該立刻給門派傳信,說魔教不可信的。

  但是現在,正是這不可信的魔教,在救雲瑩的性命!

  兩人繼續上路,江岩抱著輕盈如空氣的少女,他心中慌亂,跟著望月走,不知道前路是哪裡。他需要說話,來掩飾心中的無頭緒,「放個煙火似的信號彈,魔教那邊,就知道我們要過去?」

  望月回頭看一眼少年,心想,這是我大聖教的機密,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你心這麼大,以為我像你一樣心大嗎?

  我都從來沒跟楊清說過的事,為什麼要跟你說?

  但她看一眼江岩的臉色,看少年如此淒涼無措的模樣,心中湧上愧疚。兩人一邊趕路,望月一邊跟他輕聲解釋——

  「聖教中呢,不同的人,有不同人的專屬記號。我們的信號,像密碼一樣排列複雜。每個人的解讀方式都不同。方才發出去的那一個,對應的就是水堂主聆音。我們的信號,是只要有一個發出去,周圍看到的情報網,都會把它如實傳出去,一直到那個人看到為止。我方才發出的那個,意思就是,希望水堂主從工布出發,與我們匯合。我們不能去工布找她,畢竟雲瑩……恐怕等不及。」

  「你們如此堂而皇之地傳信號,不怕白道這邊的人解讀出來嗎?」江岩問。

  他現在,九成確認,望月就是魔教的人。然他心裡並不害怕,反而升起了很多希望。

  希望望月真的能助他救雲瑩。

  望月得意一笑,「解讀?那也得你們有那個本事。說實話,我們的暗碼,是上上任的教主重新修改過的。連我們自己都要猜,都分不清別人的代碼是什麼。秘密太複雜,就像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重新排列一樣。根本沒有人完全記得住……我們自己都記不住,你們白道想解讀?做夢。」

  望月知道很多年前,白道這邊,也想過解讀魔教的暗號,代表的都是什麼意思。以前聖教的代號簡單,白道這邊,基本能看出哪種顏色的煙火,代表的是哪個聖教高層,傳出去的信號,說的是什麼。

  但是自原映星的父親把魔教的暗號重新改版,密密麻麻的,複雜程度提高十倍,據說當時的教主自己都沒完全記住……別的人怎麼記呢?也就只能記住自己的密碼而已罷了。

  望月跟江岩說,送出去的信號,代表的水堂主聆音。

  但實際上,代表是,是聖女望月。聖女望月的專屬代號。

  傳給聆音一個人看的。

  聆音如果看到,必然會來與她匯合。

  ……

  望月不知道,因為她這個信號的發出,工布那邊的高層亂了一片,都在猜測聖女還活著。

  因為她和江岩的出逃,品劍大會這邊也亂了,找不到江岩、望月,還有雲瑩,茗劍派、雲門、碧落谷,全都亂作一團。茗劍派指責碧落谷殺人,碧落谷問人呢,如果雲門的人不是心虛,現在去哪裡呢?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雲門的弟子自然反駁,和茗劍派一起,要碧落谷交出殺人兇手路萱萱。碧落谷的弟子們,眼看都要頂不住了。

  在這時候,因為山上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各大門派的人,提前上了山,處理此事。

  原映星本與姚芙慢騰騰往泰山趕,在看到望月那個信號彈發出後,目中一閃,知道望月那裡必然有事。但他雖然是教主,可他也無法解讀望月和聆音的暗碼代號。他發了信號彈給望月,望月卻沒有回覆他,不知是什麼緣故。

  心中沉思,想品劍大會那裡出了事,原映星也快速往那邊趕去。姚芙心中暗道要糟,希冀那邊的事不涉及到望月,否則原映星……否則魔教和白道的合作,和雲門的合作,可能都要出大問題了。

  在外面因為自己亂糟糟的時候,望月和江岩已經入了西南。在逃出去兩天後,在江岩真氣已經枯竭、眼看無望時,他們遇到了前來接應的聖教水堂主聆音。

  不光水堂主來了,火堂主明陽居然也來了……雖然黑著一張臉,可到底是來了。

  在一家聆音自己經營的青樓裡,聆音見到雲瑩的樣子,就將人帶了進去。

  望月和江岩在外等,過了一個時辰後,聆音出來。江岩已是虛弱至極,卻仍趕了過去,緊緊盯著這位貌美妖嬈的女郎。他不敢問,又抱有那點兒希望。

  聆音看著望月,輕笑,「幸好你們一直護著心脈,人還是有救的。不過有些麻煩……月芽兒,是你要救這個姑娘嗎?如果是你要救的話,那就算麻煩一點,我也幫你啦。」

  望月把江岩往前一帶,「不是我,是他。他是雲門這一輩的大師兄,也是屋裡那個姑娘的未婚夫。是他要救的。不過你就當成是我想救的好了,裡面那姑娘出事,起因也在我。」

  聆音揚了揚眉,喃聲,「白道的人啊……這可麻煩更大了呢……」

  江岩雙膝一鬆,給她跪下,「姑娘,求你救救瑩兒。只要你救了她,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聆音笑眯眯,「那倒不必。醫者父母心,我並不是見死不救的人。何況你長得這麼俊呢。」

  望月、明陽、江岩:「……」

  然聆音道,「該為難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姑娘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們雲門,剛跟我們聖教改了教義啊,」聆音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笑,「你們的林長老,現在還在工布待著呢。你們那位長老啊,不許我用活人做實驗,我的堂下,現在都只能拿小白鼠之類的做實驗,速度大減,真是讓人心情不快……」

  跪著的少年仰頭看她,長睫濃密,怔怔然,「你是希望……我說服長老,把教義改回去嗎?」

  「哦,那也不用,我就是隨口抱怨一句,」聆音很好說話,只是看著他的眼神,頗為幸災樂禍,「只是屋裡那個姑娘呢,除了心脈被護得好,其他身體部位的損傷,都挺嚴重的。就比如被挑掉的手筋腳筋吧,她日後,就算救回來,也是廢人一個。還有她的眼睛、耳朵,被毒侵害,活了過來,視力和耳力,也會損傷嚴重……這樣的人,救回來,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說的,也是活死人一個。不救也罷。」

  江岩臉色發白,「只、只能這樣?」

  「但我聆音救人,絕不滿足於此。我不允許我救回來的人,是一個活死人。我要救她的話,就想給她全身大換血。用活人的命,來救她的命。比如她被挑的筋脈,我拿活人的給她。她被廢的功力,我也用活人的給她傳回去。她的眼睛,口鼻……我全都給她醫好。但我要用活人。」

  聆音詭異一笑,「你敢接受嗎?不接受,你救了她,和沒救一個樣。」

  「我願意用我的命,換她的命。」江岩只猶豫了一下,便堅定道。

  聆音輕鬆地搖手指,就喜歡看他們這些白道人為難,「你換不了啊。你是男子,她是女子,你們天生不同。我要用的,只能是別的,活著的,姑娘的命。你放心,我要殺的,都是我們聖教的人,我不會讓你去抓你們白道的人來救你的心上人的。這樣,不知道你接不接受呢?」

  江岩:「……」

  癱坐在地。

  死活人,生白骨。

  原來是這樣!

  拿別人的命,還不是他自己的命,去換雲瑩活過來!

  這就是水堂主聆音的法子——救活雲瑩,唯一的法子。

  江岩呆呆坐在地上,看著上方那個微笑的女郎。他大腦空白中,惶惶然想到:他是否,再也回不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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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夜中,沒有月亮,天上幾點星光,極為黯淡。巷子深處有野狗像掐著嗓子的叫聲,無有規律,高一陣子,矮一聲兒,苟延殘喘一般。天很暗,巷子深處天然鍍上一層幽藍色的光。在那光的影子裡,一扇門前的台階上,靠著牆,少年坐在那裡,手撐著雙膝,仰頭,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那裡沒有光。

  望月開了門走出來,看到江岩縮著身子坐在門口。她低頭看一眼他,關上了門,坐在了他旁邊。

  陪他一起看那虛無的世界,也不多說什麼。

  過了好久,望月聽到江岩輕聲問她,「你覺得,我該選擇,讓瑩兒活下去嗎?」

  望月目光閃一下。

  她聽到江岩乾啞的聲音,「可是要她活下去,要用別的無辜者的性命啊。」

  「其實稱不上無辜,」望月低聲,「聆音要用的活人,都是聖教中犯了大錯、沒有別的生機可能的人。聖教不可能把還有價值的人,丟給聆音去解剖。聖教有一批人,常年關著,不見天日,也沒有出逃的可能。這些人,自來就是給水堂主一脈用來試藥的。以前還只是用來試藥,但大約前不久,聆音開始拿他們解剖了……不過也沒有多久,雲門要求聖教改教義,聆音的實驗,就被中斷了。」

  「所以江岩,其實你也不必多愧疚。這樣的人,在聖教,本來就是用來做實驗的。就是聆音不用,別人也會用。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望月沒告訴江岩的是,在決定給雲瑩續命後,聆音就已經給聖教總壇去了消息,要她的手下帶一批女子過來。她打算一個個試——望月不會告訴江岩,也許聆音有救命的心,但她也見獵心喜,想借雲瑩這個機會,實驗很多活人。教中現在不許聆音那麼做,幸而現在雲瑩這事遇上特殊性,聆音就給自己加福音了。

  望月覺得沒什麼的,但是江岩一定不會這麼覺得。

  「我做不到,」江岩垂了頭,手蓋住臉,他的聲音在顫抖,「就算原本就是罪人……在他們還沒死的時候,我怎麼能擁有剝奪別人性命的權力?人之肌骨,父母之贈,怎麼能剖活人的身體,去給別人續命……這是不對的。不管用的是白道的人,還是魔教的人,都是不應該的。」

  「我從來不想做這樣的選擇啊。」

  望月側過頭,看著少年手蓋臉的狼狽,她問,「……那你,是打算放棄雲瑩嗎?」

  江岩慘笑,「可我又明明能救,只要選擇一下而已。我不救她……黃泉之下,我何顏面對她?」

  望月看著江岩,心想:那你要怎麼辦呢?

  看江岩左右為難,她心裡也不好受。她自是沒有這種左右為難的時候,在別人的性命和愛人的性命之間,她只會選擇愛人。但是,望月也能理解江岩的掙扎。那麼多年的教育……雲門培養他,教給他很多東西。雲門對聖教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聖教視人命如草芥。

  江岩也接受不了,可是如果要救雲瑩的話,他又必須去接受。

  夜光如水,少年少女沉默坐著。好長一段時間,江岩都不吭氣。他頭靠著膝蓋,他全身在微微發抖。理智和情感在掙扎,對生命的敬重,和想救愛人的心,在拔河。

  望月看到少年指縫間滲出的水漬。他在無聲地哭泣。

  看了幾眼,望月移開目光,裝作不知,心中想道:江岩憑什麼要這麼掙扎?一切不都是路萱萱引起的嗎?江岩這麼痛苦,路萱萱卻付出什麼?殺害雲瑩,頂多一死。然一死,又多麼輕鬆……況且,有碧落谷的保護,路萱萱還真不一定死。

  她心中琢磨著,眸中閃過殺機。

  她聽到江岩的說話聲,「那時候,我抱著她,想救她。可我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裡斷了氣。我看到她眼裡的淚水,混著血水。雨好大,我聽到她跟我說,『對不住』。我看著她閉了眼,再沒有睜開。她那麼乖巧的性子,見到我最後一次,是流著淚跟我說『對不住』。」

  「瑩兒多好,她不想我傷心,所以她一直撐著那口氣。但她撐不住了,她跟我說『對不住』,她覺得愧疚於我。因為她想她會讓我難過……她真是傻。該說『對不住』的人是我,她哪裡有對不住我。錯的明明是路萱萱,沒護住她的明明是我,為什麼到最後,是她要說『對不住』呢?」

  「這世上的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瑩兒在我懷裡沒了氣息,我還聽到路萱萱在高喊『她活該,我又沒有殺了她』。我恨不得一劍殺了路萱萱,然而我更想救瑩兒……她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江岩和雲瑩青梅竹馬,江岩和雲瑩有婚約。

  雲瑩那樣的好姑娘,柔婉,乖巧,笑起來甜甜的,還帶著微微的羞澀。江岩從來就知道,這是他的未婚妻。他想到這個,便會全身過了電般發麻,又不自在,又想親近她。

  他知道他們總會成親的。所以他一點都不著急。磨磨唧唧的,磨了這麼多年。他還在不好意思,她還是笑起來又甜又害羞。

  他們之間,沒有長輩的阻礙,也不是利益的結合。他們真心喜歡彼此,他們必然會在一起。

  江岩從來沒想過,雲瑩的結局,會是這個樣子。

  他心中茫茫然,他到現在都不懂,錯的不是雲瑩,受罪的那個,為什麼是雲瑩。

  是否他和雲瑩都錯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好人都是受欺負的。雲瑩也被欺負,他也被欺負……反是路萱萱那種心狠手辣的人,至今還活著,活得很不錯。

  他被欺負至此……江岩渾身發抖,心中魔意滋生,控制不住地仇恨世界:他不甘心!他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雲瑩該活!

  瑩兒該活著!

  去他的雲門門規!去他的長輩教誨!去他的大師兄責任!

  雲門門規不能救瑩兒,長輩教誨也不能救瑩兒,頂著大師兄的名號,他還是救不了瑩兒!

  好人被受欺負,他不要一直被欺負……

  望月感覺到江岩周身氣流的變化,習武人,對此都十分敏感。她詫異地抬頭,看到江岩騰地站起來,身上戾氣盡顯。聽他冷聲,「救瑩兒!哪怕用再多無辜者的性命,我也要救瑩兒!」

  「江岩……」望月跟著站起來,一把抓住他手腕。

  她看著少年發紅的眼睛,心頭一沉:……走火入魔了?

  其實多少白道人,被逼得遁入聖教,尋求聖教的庇護。一開始,都是有走火入魔之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活生生將人逼向絕路。於是想要活下去,只能棄了白道,棄了正義,入聖教。聖教中的同類人那麼多,在同類人中,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骯髒,沒有那麼可怕。

  江岩……也要這樣?

  不!

  望月心想,我不能讓江岩被逼得走火入魔。

  雖然我眼睜睜看著無數人被逼得遁入聖教,但我不能毀了江岩。他和雲瑩的事因我而起,他又是楊清帶大的。縱是楊清已經後悔教他教的太過……楊清不在的時候,我要代楊清護好江岩!

  遁入聖教,不是那麼好遁的。望月是聖教聖女,但她知道聖教不是那麼乾淨的地方。她一點都不想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和自己關係不錯的人,就這麼墮落下去……

  望月上手,封向江岩的氣脈。江岩警惕回手,與她對招。

  江岩滿目詫異,不敢相信望月會突然對他出手。望月心想:傻子。你在走火入魔,你自己都不知道。

  江岩武功比望月要好很多,然他最近兩天,持續為雲瑩輸送真氣護心脈,功力不知道耗損了多少。現在還處於真氣枯竭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與望月對打,實在不明智。

  江岩伸手抓向望月的手臂,望月順便依偎過去,手臂被他按住,她反擰一把,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到了江岩側後方。另一沒被江岩制住的手,快速抬起,對著少年後腦勺重重一劈,江少俠身子一僵,倒了下去。

  望月拍拍手,看著倒下少年被他劈昏後還不肯閉上的眼睛,眼睛瞪那麼大,又是憤怒又是不敢相信。少女蹲下身,合上他的眼,撇嘴,「傻瓜,幫你你都不知道。」

  「大人。」突然響起的說話聲,嚇了望月一大跳。

  她抬頭了,看到黑衣青年從牆頭陰影處走來,是明陽那張死人臉。望月拍胸口,「嚇死我了你……原來你一直在看著啊。」

  「當然,」明陽淡淡說,「正道的人都不是什麼好人,我怕大人被騙。」

  望月也不辯駁,笑嘻嘻起來,指揮明陽把江岩搬進去。她跟在把江岩當麻袋一樣扛回去的高大青年身後,忽道,「明陽,跟我去泰山走一遭吧。」

  明陽根本不問去泰山看什麼,望月吩咐他做事,他就很愉快。唇角翹了翹,明陽淡聲答,「是。」

  如果明陽個子矮一點,望月真想摸摸他的腦袋。真是太聽話了,有這麼個聽話的人在身邊,無疑是很愉快的經歷。不過現在並不是誇獎明陽的時候,現在需要趕時間。

  望月去見聆音,跟聆音說,要聆音先護好雲瑩的心脈,望月自己和明陽去品劍大會走一趟,把路萱萱偷出來。救雲瑩的那個人,就用路萱萱替代好了。

  望月看聆音坐在床邊,給少年擦拭面孔。說,「如果用來給雲瑩續命的那個人,是路萱萱的話,江岩心裡會好受很多。」

  聆音有點不願意,很失望道,「可我從聖教調了人過來啊……你要用路萱萱的話,我不就白調人了?我調人多快啊,你去泰山,還不知道能不能帶回路萱萱呢。」

  「我會帶回路萱萱的,」望月白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拿人體做實驗。我跟你說,不可以。只有路萱萱一條命,再多的話……就算是我們聖教人,江岩心理壓力也會很大。」

  聆音心想,說的好像如果用路萱萱續命,江岩就沒有心理壓力似的。聆音覺得白道這些人多麼麻煩,有什麼感到壓力的,殺的又不是他們白道的人,也不知道心疼什麼勁兒。

  聆音仍試圖勸說,「你要用路萱萱的話,幹嘛劈暈江岩?讓他去擄人最好了。他武功比你好多了,白道的人還熟悉他,路萱萱還是他的仇人。這種事,他做,比你更大快人心。」

  望月說,「可是他心裡會不舒服啊。欺騙雲門,忤逆長輩,違背多年教誨……我還是不希望逼死他。這種事,既然我沒什麼不舒服的,還是我來做好了。」

  望月垂頭,看一眼床邊閉目的少年,目中閃過溫柔之意,輕笑,「……其實我重生以來,一開始,對我最好的,就是江岩了。此事又是因我而起,算我還他們夫妻一個人情罷了。」

  說說到這個地步,聆音也沒什麼好勸的。

  望月帶著明陽去泰山,讓聆音撇嘴:呵呵,那個傻大個,根本沒什麼需要她囑咐的。反正月芽兒不會出事,有這個傻大個在,他出事都比月芽兒出事可能性大。

  不管怎麼說,與聆音約定好後,望月就和明陽一道,重回泰山了。明陽武功好,他們又一路快馬加鞭,一天一夜的時間,換了好幾批馬,明陽又帶她飛躍了一段,兩人在晚上到了泰山腳下。

  按照那天晚上、與江岩出逃時、江岩所指引的路,望月拉著明陽上了山。

  從後山摸進去後,望月就發現,這次上山,沒有上次下山容易。大約是因為她和江岩出逃的事,後山現在多了不少武林盟的人守著,舉著燈火,來回巡邏。不過沒關係,望月這次來,準備可是很充足的。

  她和明陽躲在樹深處,用紗布擋住了口鼻,然後掏出一隻木質小管,往外吹氣。無形無味的氣體,很快與空氣混在一起。這處巡邏的武林盟的人,哐噹一聲,紛紛倒地。有真氣充沛的人,立刻發現了這邊藏著的人,張開嘴就要喊,就見一道黑影撲向他,在他喉頭點了一下,他就如願暈了。

  望月走出來,跟明陽說,「快點換衣服,然後把他們藏起來,別讓人發現了。」

  明陽看眼倒地一片的人,說出自己的意見,「我看還是殺了好了。等他們醒來,對我們不利。」

  望月搖頭,蹲下身剝一個人的衣服。看她一個姑娘家,毫不在意地脫一個男人的衣服,明陽看得都尷尬,心想:剝男人衣服都剝得這麼順手,平時沒少剝吧……楊清怎麼忍得了她啊。

  他連忙走過去,「我幫您剝衣服……您、您幫我放下哨。」

  如此,兩人一路,照這個法子,慢慢上了山。

  他們兩人時間不多,速度必須要快。短時間內如果被人發現的話,他們可能就下不了山了。望月領著明陽,一路往自己記憶中的碧落谷所住的客房趕,想去那邊打聽下路萱萱現在在哪裡。按照她的想法,出了這種事,路萱萱怎麼也不可能繼續待在碧落谷了。

  兩人起起落落,在夜空中穿梭。

  忽而拐角,看到前方白衣如雪。

  望月眉心一跳:這熟悉的披麻戴孝風格,不用走近都知道是雲門的人啊!

  她在這時候,也不敢跟雲門的人碰頭。連忙拉著明陽,往別的路上走。誰料到雲門那幫弟子裡,居然有個人耳朵動了動,手一揚,一把冷光就向望月和明陽的躲身處打了過來——「什麼人?!」

  望月心中叫苦,並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反應這麼快的。

  飛來的這把劍光,又快又利,直刺向她的眉心。好在有明陽,飛起徒手,與那劍在空中對了一掌,劍勢不減,氣勢強盛,明陽握住劍柄,都能聽到劍破開風的聲音。他心中凜然,心想雲門弟子竟還有這樣的高手。

  手抓著劍,還被逼得往後退了大幾步,落了地後,明陽也終是憑藉自己的暗勁,止住了這把劍。唯一不好的,是隨著這把劍,雲門的弟子們追了過來。

  有弟子先言,「武林盟的人?為什麼這麼鬼鬼祟祟,聽我們說話?」

  望月低著頭,躲在明陽身後,怕遇到眼熟的人。

  然後她聽到一個久違的聲音,「恐怕是有人起了不合適的念頭。先拿下再說。」

  明陽警惕護著望月,然少女突從他後鑽出頭,對著那方雲門弟子打個招呼,眸子燦燦,「各位師兄,我真是武林盟的人……盟主吩咐我們搜山,說你們四大門派的人都要當心。只怪我們武功不好,被你們發現。但我們也不是什麼可疑人啊。師兄,咱們見過面的,你認識我吧?」

  所有雲門弟子,一起吃驚地看向為首的少年。

  少年身形秀挺,面容清俊如玉,唯眉心硃砂一點紅,清中有豔光。

  他看著望月。

  在望月眨眨眼、可憐巴巴地回望時,少年慢慢開口,「不錯,我認識你。這位……師妹,莫非盟主有吩咐?」

  望月反應多快啊,眼珠都不用轉,就立刻答道,「是啊,但是只能跟你一人說,蘇師兄。」

  蘇師兄。

  蘇銘。

  與望月說話的這位雲門弟子,竟然是蘇銘。

  望月滿心的不敢相信,不是說蘇銘在閉關,不會來品劍大會嗎?莫非,江岩離開的事,對雲門的打擊這麼大,連本來說不會來的蘇銘,都過來了?

  不過不敢相信之餘,望月又覺得很開心。遇到熟人,總是好辦事些嘛。

  而且蘇銘是習劍的,性情凜然不可侵……江岩的糾結難捨,在蘇銘身上,是完全沒有的。蘇銘從不糾結,從不懷疑。路萱萱的事在蘇銘這裡,根本都不值得他千思萬想,差點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

  蘇銘回頭,與諸位師弟說了些話,就跟隨望月和明陽走到了暗處。一到沒人的地方,望月就好奇問,「現在山上到底什麼情況啊?你不是閉關麼,為什麼你也來了啊?是不是雲門的人,都來了啊?」

  「因為江師兄、你,還有雲師妹一同失蹤。碧落谷的人稱你們暗殺了雲師妹,反推到碧落谷身上,其心可誅。之前有幾名別派弟子,原本聲稱是路師姐殺了雲瑩,但許是碧落谷使了手段,她們很快改口,說兩人只是產生口角,雲師妹被江師兄帶走,失蹤才是真的。當時圍觀的雲門弟子和茗劍派弟子,碧落谷認為不足以成為證據,因為兩個門派,必然是向著自己人。武林盟的人插手,說要查出真相。但首先,就是要雲門交出江師兄,茗劍派交出雲師妹。現在,大家吵得不可開交。」

  望月冷笑一聲,碧落谷的人可真是臉皮厚。

  蘇銘再道,「我原本不會來。只是聽說江師兄出了事,門中長老商量後,就讓我提前出關了。現在雲門弟子這邊,是我在負責的。」

  望月看著他,眨眨眼,「……你幹嘛突然說這麼一句?」

  蘇銘目光平靜,「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

  望月眨眼又眨眼,與少年對視半天,噗嗤笑出聲,又連忙捂嘴,怕被人聽到。她當然聽出了蘇銘的意思——蘇銘是說,反正這邊是我在管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我完全能給你方便。

  望月問,「那雲門的態度是什麼呢?」

  「長老們不知道江師兄和你,為什麼要帶著雲師妹失蹤。但長老們聽了之前弟子的話,認為碧落谷的路師姐,就是殺害雲師妹的兇手。長老們在想法子給那位路師姐判死罪。」

  所以,現在碧落谷要雲門交出失蹤人口,雲門交不出;雲門要路萱萱以死謝罪,碧落谷不接受。

  其他門派紛紛站隊,互相開撕。

  望月再問,「那楊、楊師叔……」

  蘇銘說,「我師父也來了,」頓一頓,「你要見我師父?」

  「不不不,」望月連忙擺手,乾笑兩聲,「這種事,還是不讓他參與了。」

  「什麼事?」蘇銘問。

  望月態度認真了些,「路萱萱現在在哪裡?」

  「長老們爭取後,路師姐被關在後山一處牢房,由雲門和碧落谷的弟子一起守著,雙方互相牽制。」

  望月一拍手,有了主意。她心中念頭幾轉,走上前去,與蘇銘認真說道,「路萱萱就是殺了雲瑩的人。現在我和江岩需要路萱萱這個人,拿她有些用處。反正你們也想她死,你能幫我,讓我把她帶走嗎?」

  蘇銘沉默半晌,道,「人很多,你帶著她,恐怕也難走脫。」

  望月灑然一笑,「那就不勞你擔心了。怎麼樣,蘇師兄,幫不幫我這個忙?」

  望月其實沒有明說她到底要做什麼,時間很緊,她一邊跟蘇銘說話,一邊還與明陽一起聽著四周動靜,怕被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蘇銘現在估計還處於糊裡糊塗的狀態,根本沒明白她與江岩為什麼要逃。在完全不明白的情況下,蘇銘也會幫她?

  望月不確定。

  蘇銘只問她,「你和江師兄現在做的事,是否危害雲門,是否失了道義?」

  望月誠實了一把,「……以我的道德觀念來說,沒有。以你們的道德觀念想,有沒有,我就不清楚了。」

  蘇銘一怔,然後目中帶了笑意——楊師妹還是這麼可愛。

  他迅速做了決定,轉身,「跟我來。」

  望月與明陽對視一眼,兩人跟上蘇銘的步子。

  蘇銘帶他們,一路去找關押路萱萱的牢房了。望月和明陽現在的打扮,就是武林盟的人。引路的人,又是蘇銘這個眉心硃砂很顯眼的少年,大家紛紛放行。望月和明陽之前溜進來,廢了那麼大勁,現在跟著蘇銘,簡直如履平地。看蘇銘不動聲色地與各位弟子扯謊,把人騙開,帶他們兩個進去,跟在後頭,望月不覺與明陽咬耳朵,「蘇銘其實挺可憐的。」

  「嗯?」明陽疑惑。

  望月小聲又同情,「你看蘇銘眉心那硃砂痣沒……他其實根本沒怎麼在江湖上歷練過,但你看,咱們一路過去,所有人都跟他『蘇師兄』『蘇師弟』的,可見都認識他啊。男人長得好看都不會顯眼到讓人忘不掉的地步,但蘇銘不光長得好,他還有那顆痣,人只要看一眼,想忘都忘不掉啊。」

  「然而這有什麼可憐的?」

  「蘇銘如果想做壞事,一眼就能被人認出來。就算矇住口鼻都沒用……他的硃砂痣,比他的口鼻顯眼多了。」

  明陽:「……」嘴角抽了抽,問,「但是他為什麼要做壞事?」

  望月說,「世事難料啊。」

  明陽:「……」

  前方,蘇銘回頭,看望月,「楊師妹,你擠兌我的時候,能不當著我的面說嗎?」

  望月嘻嘻一笑,蘇銘無奈扭過臉,不與她計較了。

  說話間,蘇銘已經帶二人進了地牢。蘇銘說他在門口與碧落谷和雲門的弟子交涉,讓望月和明陽進去,速戰速決。順利的話,他二人直接走掉好了,後事不需要他們管,蘇銘自有辦法應對。

  望月很擔心地問什麼應對方式。

  蘇銘氣定神閒答,「江師兄你們能在那麼多人的時候說失蹤就失蹤,說不定路師姐去追隨你們了。誰知道呢。你們這些人都很奇怪,我們看不住,多正常。反正雲門丟了人,茗劍派丟了人,碧落谷再丟個人,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望月:「……」不愧是蘇銘呢。

  望月與明陽摸進地牢,從蘇銘那裡知道路萱萱被關在那裡,兩個也不磨蹭,直奔目的地。卻是漸近,反從牆上燈影中,看到那邊有晃動的人影,還聽到說話聲。望月拉明陽蹲下去,慢慢挨近,聽他們在說什麼——

  路萱萱被關在牢中,每日少水少食,生活質量大減。不光如此,她臉上的傷疤,已經是除不掉的傷口了。這些,都讓她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碧落谷的兩位師兄帶著食盒來看師妹,反遭師妹的數落,「你們不是說關我兩天就放我出去嗎?為什麼我現在還是出不去?!」

  碧落谷的兩位師兄叫苦,「雲門的人一直咬著師妹不放,師父他們也沒辦法。師妹再挨幾天……」

  說話間,突聽到笑聲從身後傳來,有女子輕笑,「原來你這麼想出去,我這就帶你出去,好不好?」

  兩個師兄警惕回頭,看到是兩個武林盟的弟子打扮的人,提著燈籠,一男一女。少女負手,慢悠悠走來,提著燈籠的,是身後的青年。這青年的眼神陰鷙,渾身散發著不太好的感覺,讓人心裡不舒服。不過少女笑盈盈的,看上去倒是不錯。

  看到是武林盟的人,兩個師兄就放下心。且聽到少女的話,兩位師兄大喜迎上去,「武林盟的人要放師妹出去了麼?真是多謝盟主……」

  「不客氣,」少女的手,搭在了一位師兄肩上,明明需要仰頭,她卻自帶一種無法讓人俯視的氣場,笑道,「武林盟能有今天,靠的也是幾大門派的支持,碧落谷付出良多,我家盟主都是看得到的,怎麼好讓你們委屈。所以我家盟主特意吩咐我二人,讓你們……上路!」

  路萱萱第一時間,認出了望月,驚恐大叫,「師兄小心!」

  然她才開口,青年手裡的燈籠,就飛向了她。燈紙在風中裂開,罩下火光撲向路萱萱的眼睛。路萱萱尖叫一聲,躍身去躲。那個青年縱身而來,抓向她。如鷹隼一樣的速度,看中的獵物,少有能躲開的。

  那邊,望月也與兩位師兄打在一處。

  明陽和望月開打。

  兩人配合良好,皆是多年的打鬥經驗和默契。在打鬥中,兩人交換了對象,望月對上路萱萱,明陽對上那兩位師兄。兩位師兄一下子感覺到了壓力,路萱萱這邊,也沒有覺得多輕鬆。

  路萱萱叫道,「楊望月,你好大的膽子!你要做什麼?!我死的話,碧落谷不會饒了你的!」

  望月笑答,「放心,不會讓你死。」

  雙方在地牢中打得不可開交。

  原本時間會更長些,但望月和明陽為此次做準備,身上都帶了聆音給配的毒。不欲跟他們糾纏,毒粉一撒,兩位師兄倒地,望月在路萱萱身上點幾下,路萱萱暈過去,她把路萱萱扔給明陽,兩人便欲逃走。

  誰知他們剛出去,迎面便碰上一位武林盟的弟子。雙方對視一眼,那個弟子轉頭就往外逃,並大叫,「來人!殺人了!」

  明陽一道勁風飛出,將那個弟子弄倒,但是喊聲,已經傳了出去。

  兩人暗罵一聲,只能加快速度,往外逃去。

  他們到地牢門口時,發現場面竟然失控。蘇銘這邊的雲門弟子,竟和碧落谷那邊的弟子打了起來。碧落谷那邊的人看到門口的一男一女,帶著昏迷的路萱萱,大叫道,「讓開!你們雲門這是幹什麼?再不去報盟主,就要讓賊人逃走了!」

  雲門這邊的弟子答,「什麼賊人?我們沒看見,只看到你們欲闖進去,帶走路萱萱。在盟主沒有發話前,誰也不許帶走路萱萱。」

  碧落谷的弟子們一口老血:……你們眼瞎啊?!

  也不知道雲門的弟子剛才還在和他們淡淡說話,怎麼那個叫蘇銘的在這裡站一會兒,又離去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世界都變了……不,應該是雲門的長老們有了吩咐,雲門弟子們才敢對他們下手的!

  雲門這是要幹什麼!

  這裡是武林盟的地盤!

  他們是要殺人滅口麼?!

  總是,一片混亂。

  這種混亂,明陽和望月都看不懂了。但是管它呢,趁亂帶走路萱萱,正好!

  兩人頂著武林盟的名號,也是一路走,一路打。越到後面越驚心,發生世界亂了套。不知道前面怎麼傳的,碧落谷和雲門打,接著武林盟的人看到,前來阻攔,未果,也加入了亂局;金城派的人護助碧落谷,說武林盟欺人太甚,加入;四大門派參戰了三個,蒼桐派正看熱鬧,碧落谷腦門不知怎麼被坑了一下,看蒼桐派袖手旁觀,覺得四大門派要死一起死,堅決不許蒼桐派的人在戰後獲益,於是把莫名其妙的蒼桐派也拉了進來;茗劍派的弟子加入;其他小門派看熱鬧不嫌事大,想從中撈到一些好處,也加入了戰局。

  整個泰山,真的成了品劍大會。

  在那幫長老們還沒有控制住局面前,弟子們都在發洩自己的怒火。

  明陽和望月看得訝異無比:這、這比他們聖教還要亂啊。

  兩人帶著路萱萱下山,也不敢加入戰局。加入戰局的人越多,他們兩人越怕遇到眼熟的人。畢竟這兩人昔日,與不少正道的人打過照面。一商量,兩人乾脆把之前卸了的紗布,重新罩上,摀住了口鼻。然再走一程,遠遠的,發現有各派長老們趕來了——「統統住手!」

  聲音一吼,帶著真氣,震得所有弟子手腳發麻。

  望月暗叫糟,和明陽往旁的一條小路躲去。然後她迎面,與一緩緩行來的白衣青年打個照面。

  望月:……更要糟。

  她拉著明陽,轉身要再逃。

  那白衣青年身如驚鴻,形影一掠,白衫展開,幾下便擋住了兩人的路。青年博冠博帶,長衣如雪,面容是何等的清耀秀氣。青年正垂頭看她,蹙眉,「你在幹什麼?」望眼後方的燈火和打鬥,還有氣急敗壞趕來的長老們,圍觀片刻,疑惑道,「……這都是你的傑作?」

  他與望月說話的語氣,溫和又嫻熟。一看就是和她相熟的。

  望月心想:……我擋著臉你都能認出我啊?你莫不是在蒙我?

  又想,我真冤枉。我才是不知道你們都在打什麼的那個。

  她心急下山,又哪裡有功夫在這裡聊天。管你們打不打呢,反正我不打。再說我帶著面紗,你就當不認識不行麼!

  且身後有幾個長老往這邊趕來,望月更是心急,唯恐眼前人擋著路,讓她走不了。於是,少女一抬頭,在青年目光溫潤的注視下,鎮定道,「我不認識你。為什麼要答你的話?」

  楊清:「……」

  少女還說,「我家盟主找我,我先走了,告辭。」

  楊清:「……」

  又怔然,又費解,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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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清疑惑:阿月妹妹不認我,為什麼?

  望月扯臉上面紗:哥哥我在做壞事!你行行好放過我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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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這邊正僵持著,那邊的打鬥,已經有數位門派的長老們趕到,長老們看弟子們打作一團,臉色青黑,怒道,「這是怎麼回事?誰先開始的?」

  眼見那邊有停下來的意思,這邊也不能再耽誤了,明陽拉了一把望月,提醒她該走了。於是望月都沒有勇氣跟楊清對視,低著頭就要和明陽開溜。楊清上前一步,要按住少女手腕時,身後傳來腳步聲,「這邊怎麼還有兩個弟子?怎麼回事,都過來!」

  楊清心中暗叫糟,就望月現在的黑衣黑面罩,不用她做什麼,罪都洗不清了。楊清也顧不上問望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身後長老疑心追上來,他反身,與對方打了個照面,攔住了對方,「只是兩個武林盟的弟子,我放他們走了,不是什麼大事。」

  這位長老是碧落谷的,在眾弟子的打鬥中,碧落谷這邊最吃虧。他壓根不相信雲門長老的說辭,只看到兩個不敢光明正大露臉的人,其中男的背上好像馱著什麼……心中重重一跳,這位長老大步一躍,向前追去。

  而衣飛掠面,旁側伸出的修長手骨,扣住長老的肩膀,便將他拿了回去。回頭一看,正是攔住自己去路的雲門青年,似乎是叫楊清什麼的。長老大怒,「你敢攔我拿人?!」

  掌印拍過去,重重疊影,從四面八方罩來,一重重,威嚴無比,令人無法躲避。

  而青年面容雋美,氣定神閒,身子不退反近,手腕輕微一振,指如清風拂葉,衣飛如天高雲闊,他點破無數幻象,直取長老命門。帶著層層勁風而去,真氣四溢,剎那間,月色如水,江海咆哮,週遭樹木俱震,地表龜裂。而對面長老一聲冷笑,借力用力,抬手與青年交對,氣勢拔如龍卷,將青年從頭到尾罩在當中。

  兩人一番爭鬥,皆是近距離之下。長老原本不將青年放在心上,想他年紀輕輕,功力有限,又哪裡攔得住自己。因此重下殺手,就希望對方退讓,讓自己去追人。卻不料這青年身形飄揚若塵,一改雲門武功之短板,與他近身打鬥,也不落下風。風聲赫赫,兩人轉眼間就交手數十招,且走且打,另一邊的弟子們,都被這邊帶起的真氣浩蕩所影響,走了過來。

  突而第三波真氣掠入二人中,以強勢的勁頭,將長老和青年分了開來,同時,伴著武林盟主壓著火的聲音,「都住手!這像是什麼樣子?!」

  想要攔人的長老,回頭,看山路蜿蜒向下,綠林掩映,方才那對可疑的男女,已經看不到了蹤跡。他心頭大怒,氣得一甩袖,沖走來的盟主恨道,「盟主,有兩個可疑的人下了山,快帶人追!」

  另一長老匆匆報,「不好了,地牢裡的人不見了!三名弟子昏迷,被關押的路姑娘……不見了!」

  碧落谷的好幾個弟子,當場就急了,「我們剛才就有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背了路師妹出來!如果不是雲門攔著我們,我們早追上去了!」

  「定是那兩個可疑的人所為!」最先開口的長老瞪著面容清雅的白衣青年,警惕道,「盟主,我欲追蹤,卻是他擋了我的路,不讓我追下去。我懷疑雲門在其中很可疑!」

  楊清微笑一下,答,「我只是看這位師兄太激動,怕師兄誤傷無辜,才出手阻攔一下的。」

  武林盟主看那位長老又要冷笑反駁,當即道,「別吵了!來人,帶人追下山,看看到底是什麼可疑弟子!你們,也全都過來,弄清楚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武林盟主人至中年,眉目濃郁,面相嚴肅刻板,正一瞬不錯地盯著雲門的這位年輕長老,一字一句問,「柃木長老,這你沒話說了吧?」

  楊清只答,「我並沒有想要阻攔大家追拿真兇的意思,一切皆是誤會。」

  然他心中驚疑,完全不覺得是誤會。他只是現在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自然心向望月。

  眾人要派人下山去追望月和明陽,楊清也不阻止。他已經攔了之前的長老一段時間,望月不要太笨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做了她要做的事。後面的人再追,畢竟有時間差,也追不上了。

  所以楊清並不擔心。

  他更好奇的是,江岩、望月他們,還有今天晚上的鬧劇,所有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如楊清所料,山上的人,確實追著望月二人而下,然明陽和望月躲避的本領本就不錯,又有楊清之前的阻撓,很快,眾人就被他們甩開了。回去山中報備長老的弟子們垂頭喪氣,看山上大堂燈火大亮,眾人心中都有突突直跳的驚魂感。

  進去向長老們匯報情況時,碧落谷追下山的幾名弟子,在門口看到自家長老。長老向他們使眼色,他們當即過去,將方才情形說明。這位長老姓孔,是路萱萱的師父。路萱萱的失蹤,這位孔長老一直憂心忡忡,掛念於心。

  此時聽得弟子匯報那兩人帶路萱萱往山外逃,孔長老低聲吩咐,「你們聯絡山下弟子,不要驚動那兩人,一徑跟過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尋得機會,就把你們師妹救出來。」

  「是,長老!」

  「嗯……對了,一會兒進去匯報的時候,不要說我們碧落谷繼續派人追蹤了。別的門派怎樣,我們也怎樣。」孔長老面孔陰沉,「雲門一直想抓我們把柄,這次是他們家的弟子錯在先,我倒要看看他們幾個老不死的還打算怎麼說!」

  進去大堂,燈火明耀,雲門等四大門派的掌門正座,各門派的幾位長老,都坐在掌門身後。另四位掌門的側下方,還有幾個小門派的掌門人,其中便包括茗劍派的掌門。堂外,數門派的弟子們都在原地等候。有人身上掛了彩,有人面孔陰沉。雲門這邊,竊竊私語也良多。

  亂糟糟中,一個小門派的掌門在人群中穿梭,四處打聽,「今晚到底怎麼啦?為什麼四大門派自己先打起來了?」

  被問的人一回頭,看是一個小鬍子男人,眼睛小如綠豆,弓著腰,正嬉皮笑臉地賠不是。這番樣子,說是一個精於算計的商人,都像是一個江湖中人。但在回頭弟子疑惑時,小鬍子中年男人還自我介紹,「我叫范浩,是無名派的掌門。小門派、小門派,嘿嘿,不足掛齒。」

  「啊……原來是一派掌門,久仰久仰。」雖然沒聽說過叫「無名派」的門派。但想來,也就是江湖上一個不入流的門派而已。畢竟人家是掌門,一派之主,自然要給些面子。說話的這位弟子,當然不知道與他打探消息的這位范掌門,昔日是魔教的土堂主,如今名下的門派,至今仍只有他一個人。

  范浩臉皮也真是夠厚。一個人的門派,他也厚著臉皮來參加品劍大會,就打算到時偶遇幾大掌門,向對方哭哭窮,扯對方大旗,以後靠著大門派,自己可以胡吃海喝,逍遙自在。

  范浩還打算多騙幾個傻瓜掌門呢,就在第一次參加的品劍大會上,遇到了各大門派廝殺、好像還讓敵人走脫的離奇現象!

  范浩現在特別激動!

  覺得正道這些大門派之間的爭鬥,比以前的魔教亂多了!魔教幾位堂主、長老之間的恩怨,都沒有正道這邊錯綜複雜啊!

  此時,范浩還不知道惹出內亂的,是望月和明陽兩個人。

  堂中,眾掌門,已經在審問蘇銘了。

  碧落谷的谷主全程沉臉,問堂中那一副閒然模樣的雲門弟子,「蘇師侄是吧?我聽說,是你進出一趟,傳了自家長輩的命令,才與我碧落谷的弟子打起來的。」

  蘇銘淡聲,「並沒有。」

  碧落谷谷主重重一拍桌子,「你還敢扯謊?!」

  雲門掌門在一邊說,「師兄,不必這麼大動肝火吧?上次的百年人參,可是僅有一株啊。」

  一提那個人身,碧落谷谷主更生氣。

  雲門掌門這才問後側的楊清,「柃木長老,是你吩咐過蘇銘什麼?」

  楊清與自己的小徒弟對視一眼,徒弟眸子冷淡,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楊清便笑了笑,「我今晚沒有和蘇銘見面。」

  蘇銘答,「我師父本來就沒有囑咐過我什麼。」

  「那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武林盟盟主問。

  蘇銘詫異道,「什麼叫我自己的主意?我只是離開一趟,再回來,看到有黑影從地牢中逃出,還看到碧落谷弟子的身影。我以為是碧落谷的弟子私下欲帶路師姐逃脫,才帶師弟們追上前的。」

  「胡說!谷主(師父),明明是他先出手,才阻了我們追拿兇手!」碧落谷的弟子不甘示弱,立刻告狀。

  碧落谷谷主再拍桌子,「但是路萱萱確實被人帶走了!盟主,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楊清清淡悠然的聲音,這時候插了進來,不緊不慢,還很疑惑,「碧落谷不是一直想救路師侄出去嗎?也許是你們怕夜長夢多,自導自演一場,也未可說。」

  「胡說八道!」

  楊清輕笑一聲,「谷主不要這麼大火氣。我們從頭分析看看,從一開始,這件事就透著詭異。我們雲門呢,是一直希望路師侄償命的。我們幹嘛要放人呢?沒必要啊。我們才是最怕路師侄出去的。但你們碧落谷就不一樣了,殺了人,你們也不覺得如何,覺得對方也就是野草雜狗,死了就死了,路師侄的性命才是最重要。可惜我們雲門的人這麼不知道體諒你們,非要路師侄償命。一天三遍地催著你們交人,多麼沒有大門派同仇敵愾、相互扶持的義氣啊。於是你們就趁今晚,演出這一齣來。挺合理的啊。」

  蘇銘低頭,掩飾唇角笑意。他師父說話語調輕漫,輕輕鬆鬆地擠兌對方,還像是好說話的樣子,碧落谷的那位谷主,恐怕又要氣得吐血了。

  碧落谷的谷主卻是快氣死了,「你、你你這樣說,是要給出證據的!你如此胡攪蠻纏,卻還沒有解釋清楚江岩去哪裡了!雲瑩去哪裡了!我谷中弟子沒有殺人,不可能殺人!你說這些,沒有證據,就是血口噴人!」

  楊清答,「可你也沒有證據說我們血口噴人啊。」

  谷主大怒,轉頭問雲門掌門,「你們門派,就是這樣教弟子的?!」

  風掌門打個哈哈,揮揮手,「清兒也沒說錯什麼嘛。大家友好討論、友好討論,師兄,他是小孩子,你不要跟他計較,不要生氣。」

  ……

  如此,爭論了一晚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幾個門派互相推脫,碧落谷主咬雲門不鬆口,雲門也是要把罪名推給碧落谷。而那逃下山的弟子,天亮後,武林盟的弟子回來,說對方進了西南境遇後,人就再尋不到蹤跡了。

  這番一來,眾人大驚,「魔教!」

  一提到西南,所有人聯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魔教!

  這一次,雲門掌門自然不願意大家發散思維了,說道,「對方正是要給你們造成這種既定印象,才把人引到西南的。那邊也不只有魔教啊,魔門那幾個雜門,也說不定他們狗急跳牆,想瓦解我們武林聯盟呢?」

  碧落谷谷主咬牙冷笑,「雲門現在和魔教同流合污,你們當然幫他們說話了。」起身請武林盟盟主,「我早就說過,一切都是魔教的陰謀,偏你們不信!現在路萱萱生死不明,嫌疑最大的,就是跟魔教有千絲萬縷關係的雲門!希望盟主為我碧落谷著想,我們眼睜睜看著自家弟子被惡人擄走,豈能坐在這裡乾等?!」

  楊清在一邊道,「嫌棄最大的,明明應該是想放了殺人兇手的碧落谷而已!」

  碧落谷的一個長老坐不住了,怒瞪對面青年,「路師侄不是殺人兇手!她沒有殺人,是被你們雲門和茗劍派冤枉的!我們有證人!」

  楊清微笑,「然而證人朝秦暮楚,能證明你們碧落谷的面子很大,是麼?」

  「你你你!」長老氣得胸口一陣陣起伏,虛指著前方,「小子敢爾?!」

  又開始吵起來了。

  不同的,只是碧落谷這邊氣得不行,雲門那邊的楊清,倒是不著急,慢悠悠地說,只每一句,都能踩得對方生氣,更生氣。

  武林盟盟主坐在上座,聽著他們爭來爭去,頗為頭疼。四大門派,說起來多威風;武林盟主,聽起來很了不起。但內裡如何,也只有自家知道了。雖然是個武林盟主,可是其實並沒有號召這四大門派的能力。反而,武林盟很多時候,只是在四大門派吵出結果後,象徵性地勸一勸。

  別看在外時,四大掌門仙風道骨、為人敬仰,然關起門來,這幾個老頭子,卻是能擼著袖子大打出手的。

  不光掌門如此,長老們也如此。

  四大門派,根本不像外界想像的那樣吸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這幾個門派,為了利益形成聯盟;也必然會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分崩離析。

  比如雲門今年,一直在攛掇武林盟向天下正道廢除對魔教的追殺令,讓武林盟做中間人,加強魔教和各大門派的合作;而碧落谷呢,則天天在武林盟這裡一坐就是一天,勸武林盟盟主大局為重,把那個自甘墮落的雲門,踢出四大。

  當然,碧落谷不止遊說武林盟,也遊說其他兩派。金城派的掌門倒是被說動了,蒼桐派的掌門,還在左右搖擺,想坐山觀虎鬥,不想扯進這件事中。

  尤其是出了路萱萱和江岩的事,那不知是死是活的茗劍派小師妹看起來一點都不重要,只是個導火線罷了。碧落谷和雲門現在掐的,都要對方交出自家弟子,然而誰都交不出。

  燎原大火一點即燃。

  碧落谷的谷主恨恨瞪著雲門的楊清,想到路萱萱曾經對自己交代的話。雖然現在找不到證據,雖然那個據說和楊清不清不楚的姑娘,隨著江岩一同失蹤,雖然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但是,好像也找不到更好的打擊雲門的時機了!

  在眾人正爭論著此事如何解決時,碧落谷的谷主猛起身,冷目盯著那能說會道的青年,一字一句道,「你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與我等人對話?!」

  雲門掌門皺下眉,正要開口時,聽碧落谷谷主跟瘋了一樣,只盯著楊清一個人,冷笑道,「你與自己的師侄亂倫,不清不楚的事,因為天下無人知道嗎?!你這次護著江岩,其實是護著那個跟你亂搞的師侄吧?你們雲門的人也真是有意思,我們碧落谷再荒唐,也荒唐不過你們!你們有何臉面在這裡?!」

  他是谷主,為了最好的效果,出聲便帶了真氣,話音一開,整個大堂在爭吵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好像堂中有一個開關一樣,在碧落谷谷主話音一落時,全場寂靜。無數目光,一起盯向雲門掌門身後的青年。

  看那青年面白如玉,儀姿甚佳,眾人皆疑:什麼?!這位雲門長老,與自己的師侄亂倫?!

  蘇銘早站在了師父身後,此時聽得那位谷主出口譏笑自家師父,看到雲門的眾人、在對方話一出後、都不覺看向自家師父,好像有一個巴掌重重打來。這種眾目睽睽下的灼熱,讓他上前一步,身形如劍出,「你有什麼證據詆毀我師父名譽?!」

  碧落谷的大弟子往前,冷然抬聲,讓堂中眾人全都聽個清楚,「我親眼所見!」

  這位大弟子冷冷看著蘇銘,「蘇師弟,你敢說那位楊師妹,不是你們雲門的弟子嗎?」

  蘇銘滯住,他、他卻是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撒謊。

  一直沉默聽著、從昨晚到清晨,都沒有開口的雲門沈清風沈長老,在這個時候眼皮一跳,心想:暴露了。

  他心中慶幸,幸而來品劍大會前,楊清與他求過情,他臨時找藉口,從弟子名單中,刪除了望月的名字。

  但同時又知道此事不好解決:因為,這次品劍大會中,其實楊師侄在啊……就是不知什麼緣故,和江岩失蹤了。

  而碧落谷的谷主振振有詞,「定是你們也知道也是醜聞,才讓那個弟子和江岩躲走了!你們雲門的人不光包庇兇手,讓人害了我們谷中的路萱萱,還跟自家師侄亂倫。你們這樣的門派,居然也有臉待在四大中!風掌門,在下佩服佩服!」

  沈長老連忙湊過去,跟自家掌門交代,「掌門,其實這件事另有隱情……」

  風掌門冷然抬手,制止沈長老說下去。他並沒有聽沈長老的解釋,也沒有回頭看楊清,只看著對面囂張的碧落谷谷主,聲音不高不低,平靜至極,「我們門派的弟子,有沒有亂倫,與你們何干?你們連人都殺了,不思反省,還想管我們門派的事務。碧落谷的人在我雲門有內應麼,沒有的話,你們哪來的證據證明?因你一言,便要本座懲戒弟子,未免可笑。」

  「先前還覺得谷主能夠溝通。現在胡攪蠻纏至此,本座實在很失望。踢雲門出四大?不錯,我雲門,卻是不屑與你這等門派同列四大!」風掌門起身,向武林盟盟主拱手,「盟主,我建議,將碧落谷從四大中除名,以後三大就夠了。」

  碧落谷谷主被風掌門一席話氣得半仰,「風行雲!你別轉移話題!你的師侄,就是亂倫!」

  「而路萱萱,就是殺害雲瑩的兇手!」風掌門半步不讓。

  武林盟盟主:「……」

  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再看看一堂中神色各異的眾人。盟主心中很苦:這個盟主太難當了,誰想當誰當吧。等品劍大會結束,我就退位!讓賢!

  再不想夾在他們四大中為難了!

  ……

  眾人不知大堂中,四大門派都在吵什麼。只知道當出來後,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回去雲門的客房後,楊清就被風掌門關了禁閉。沈長老張口欲解釋,風掌門冷冰冰看著楊清,「我現在不想聽你解釋,不想知道實情。不管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在回雲門之前,在品劍大會上,你給我咬緊牙關,死都不能承認!無論誰說,無論誰來了,你都不能承認!」

  楊清垂目,拱了拱手。

  風掌門回頭,氣勢之強,駭得之前一直敢跟掌門對吼的沈長老白著臉,壓下胸口淤血,趔趄後退。風掌門再道,「還有你!回山後,我一併處理!而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你明白嗎?」

  沈長老乖乖低頭,聽令。

  風掌門平時好說話,但是真生起氣來,就是沈長老,都不敢逆上去。

  風掌門甩袖離開,繼續找碧落谷的谷主對掐去了。

  而碧落谷那邊,聯繫其他三大門派,正在和武林盟盟主商量,「雲門心中有鬼,路萱萱之事,還有楊清之事,,再有魔教之事,全是證據。雲門力圖顛覆我正道,從多年前那個楊清和魔教聖女扯不清就能看出來了。所以此次,我有計劃,不能讓雲門知道,萬一他們壞事……」

  碧落谷的谷主計劃,是瞞著雲門,派自家弟子追上那擄走路萱萱的二人,證明二人身份。尋得證據,證明那兩人是魔教中人後,正道這邊,就對魔教下手!

  蒼桐派的掌門眼皮跳一跳,「雲門正和魔教合作,我們這邊也談了一半,突然撕毀約定,是不是不太好……」

  碧落谷谷主答,「師弟你還真的敢跟邪門歪道合作?!行了,為了讓你們心服口服,你們且看著吧,我谷中弟子,必然帶回消息,證明路萱萱是被冤枉,那兩個擄她下山的人,肯定是魔教的人!」

  谷主心中卻想,這是拉攏金城派和蒼桐派的好機會,把雲門排擠出去的好機會!楊望月不在,不能借亂倫之事給雲門重大打擊,但是不怕,雲門不還有江岩這個失蹤的弟子,說不清嗎?

  不管實情如何,哪怕路萱萱為此犧牲,都要把罪推給魔教!只有這樣,碧落谷在其中,才能成為金城派和蒼桐派的盟友!才能間離出去雲門!

  ……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在正道那方瞞著雲門,欲借路萱萱之事、對來品劍大會的魔教中人下埋伏的計劃開始實行第一步,就停不下來了。

  此時的望月那邊,帶回了路萱萱,卻也引來了碧落谷的弟子。

  水堂主聆音在樓中抓緊時間醫治雲瑩,樓外,碧落谷的弟子,一點點包圍。

  明陽、望月,還有江岩,三人背肩,守在樓外,看著黑暗中到來的敵人。

  一片烏雲擋住了空中的月亮。

  天地暗一瞬。

  正是殺人之夜。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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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三章 討伐

  望月一行人,是根本不太可能完全掩藏住行蹤的。為了接應方便,他們並不在聖教統治的核心地段,聖教的手在這邊並沒有太長。而聆音要拿路萱萱給雲瑩續命的話,那也不是一兩個時辰就能結束的。聆音需要大量的時間,需要在一個地方停留。

  一旦停留,就容易被白道的人追上來。

  望月帶回一臉驚恐的路萱萱時,江岩已醒。乍一看江岩沉默地站在聆音身邊,望月還生起古怪感,覺得這不應該是這位少俠待的位置。然而,江岩終是跟他們這幫魔教人混在一起。

  路萱萱被望月和明陽一路粗魯對待。遇到白道追殺的人,他二人毫無心理負擔,都是直接拿路萱萱去擋。路萱萱的小命被他們這般處置,一路被又扯又拖,心驚膽顫,總覺得這不是好兆頭。

  更是在進了西南聖教的統治領域後,路萱萱心中的絕望,更加放大。

  然後,她被領進了一個樓中,在樓中,她終於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江岩!

  路萱萱被望月隨手丟在地上,如同見了救命稻草般,爬模打滾地撲上去,拽住下樓的江少俠衣角,疾聲求道,「江師兄!江師兄,這幾位都是魔教的人!他們要殺我!我們快逃!」

  江岩其實比她遠遠年少,但她叫起「江師兄」來,居然還無障礙。

  聆音噗嗤掩嘴笑,跟望月指路萱萱,「這姑娘我喜歡,臉皮至厚,明明就應該是我聖教的人。」

  望月不屑,「這種人,我聖教也不要。」

  江岩看到路萱萱,就知道望月等人的打算了。雲瑩的命,需要用活人來換。他原也想到過路萱萱,可他又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讓自己去想長輩的教誨,麻痺自己說路萱萱一死已夠,不應該對她做這麼殘忍的人。

  然眼下,他尚一言不發,路萱萱就爬過來求饒,滿臉淚水,哭得可憐無比。

  江岩低頭看她,淡淡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放了你?」

  路萱萱一怔,抬起狼狽污穢的臉,去看這個一身黑衣的少年。少年在雲門,在品劍大會時,都是眉目清秀、清清潤潤,鮮衣怒馬間,一介偏偏美少年。然離開了泰山,離開了品劍大會,他手上尚沒有沾上別人的血,卻也已經不再穿雲門的標配白衣了。

  仰頭看他,他窄袖黑衫,青玉腰帶,與以往那個好說話的少年郎,其實已經開始有了區別了。

  路萱萱突然想到,江岩的未婚妻雲瑩,是她殺的。

  江岩望著她,笑一下,「因為我們天生好脾氣,好欺負,謹守門派之誼,便該被你拿捏在手中,你想殺就殺,想救就救?」

  路萱萱看著少年的幽黑眼神,忽然間頓悟,江岩,不再是她以往認識的那個江岩了。那個江岩,總是跟在楊清身後,天然而純粹,目中無垢。現在已經不是了。在她對雲瑩下殺手的時候,昔日的江岩,在一點點消失了……

  她張口,還要再求饒,後領被身後的男人一把揪了起來,火堂主明陽不耐煩道,「磨蹭什麼?裡面那個誰不是等著拿她續命嗎?趕緊的,等白道人到了,有我們忙的。」

  聆音沖明陽眨一下眼,纖手纖手向後一指,邀請道,「把她給我帶到這個房中。」明陽先行,聆音跟在其後指路。

  聆音熱愛開青樓,這處樓,就是她自己的地方。一路故意領著明陽往胭脂氣息重的廊道走,害得火堂主不停打噴嚏,聆音樂得笑不停。

  望月和江岩並肩站在樓下,聽著聆音遠去的笑聲,還有路萱萱驚恐的吼聲——「江師兄救我!我再不敢了!」「江岩,你敢跟魔教人同流合污,你不得好死!」「江岩,我殺了你!」

  聽著路萱萱反覆的罵聲,江岩垂了目。

  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之後,才是路萱萱受折磨的開始。

  在望月和明陽離開的幾天,他已經問過聆音。為了保持生命的新鮮,聆音不會從一開始就先殺了路萱萱、更是全程不會讓路萱萱昏迷,路萱萱要全程保持清醒,清醒地看著自己的手筋腳筋被挑,清醒地看著自己的血被放盡,清醒地眼瞎耳聾,清醒地……看著自己走向死亡。

  路萱萱給雲瑩造成的恐慌,大概也只有一瞬。

  然在救雲瑩性命的時候,帶給路萱萱的這個眼見死亡臨頭的絕望,最為折磨人了。

  這就是魔教的手段。

  難怪山中長老他們與原教主吵得不可開交,也非要原教主改教義。如此教義下的救人方式,不擇手段,血腥殘忍,光是看著,正常人都受不了。然魔教已經妥協,在改教義了,而為了救活雲瑩,江岩又託付了水堂主聆音,重新做這種事。

  他為了救雲瑩,在拋棄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

  雲瑩有救。

  江岩卻覺得自己的精神在一點點腐爛,他才是沒救的那個。

  望月在一邊擔憂看他,「你還好吧?」

  江岩握緊了腰間劍,沖望月勉強笑一笑,點下頭,「白道的人恐怕要追來了,我們得去外面守著了。」

  外面自然也有此地分舵的魔教教徒在。

  江岩卻制止了聆音喊魔教弟子來助。他認為,魔教明明在和白道和解,明明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原教主至今還在與白道的幾位掌門周旋……如果因為自己一己之私,在背後,把魔教重新拖入深淵,江岩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望月心想,你以為事情到了這一步,魔教和白道的關係,還能好起來?

  那邊還沒出事,不過是因為消息閉塞,還沒有傳過去罷了。

  在答應帶江岩下泰山救雲瑩的時候,望月就有了這種預感。她破罐子破摔,發生再可怕的事,也不能讓她沒有準備。但是江岩還抱有期待,望月心想,算了,他已經這麼可憐,我就姑且保護好他那脆弱的小心臟吧。

  所以,江岩不想喊魔教弟子來護,望月也不說什麼。江岩要親自去樓外與追來的白道弟子相對,望月也只能陪著他。不少會兒,明陽也出來了。樓中有路萱萱悽慘的叫聲,然路萱萱一旦到了聆音手中,也沒什麼逃跑的可能了。

  燈火明暖,燈籠在風中搖曳,樓中的邪醫聖手,在取人血,割人肉,斷人筋,為了救另一個人。

  清風無月,星光在天上零星幾點,樓外背肩的二男一女,與碧落谷先來的弟子們對打,以路萱萱淒厲的帶著血的喊聲為背景音。

  血流成河,遮天蔽日。

  明陽自己一腳踢開一個纏上了的人,又繞過去,幫望月一手掐破一人的咽喉。替望月擋了幾下,明陽回頭,看眼那邊與人打在一處的少年,皺了皺眉,有些不滿意,「依他的這種不見血的打法,對手都得交到我們手裡來對付。他是來添亂的吧?」

  望月長刀劈開一人,踩著這個人的身體,一邊觀察四周情況,一邊答明陽,「江岩雲門出身,本是前途光明的大好少年,現在追來的弟子,於他來說,都是昔日的師兄師弟們。他下不了手,多正常。」

  明陽繼續不滿。

  倒是望月嘆口氣,「我倒希望他手上不要見血。我寧可他進去陪聆音呢。他今晚要是真的殺了人,他才是回不了頭了的。」

  明陽無動於衷,江岩的死活和前途,於他完全無感。是聖女大人難得的心善,要幫這個人,明陽和聆音,反正也只是聽聖女大人的意思而已。這次跟出來,明陽原本只是死賴著聆音,想看眼聖女的近況。

  然而發生這些事後,明陽心中有種難說的小雀躍感:他隱隱有猜測,聖女要回來聖教了!

  像今晚,對白道弟子大開殺戒,於之前的望月來說,是不會做的。

  不過,明陽在希望聖女回歸的時候,也對聖女的感情問題很憂心。一邊打鬥,他還一邊有空,憂心忡忡地關懷望月的感情,「您這樣殺人,不怕楊、楊公子知道嗎?」

  望月嘆口氣。

  心想,我也是沒辦法,我總不能自己被人殺還不還手啊。

  明陽看她嘆氣,以為她和楊清的感情真的出了問題,掩飾著心中的高興,明陽勸她,「天涯何處無芳草呢。楊公子那棵草,您就丟了吧。教主一定會很開心您回來的!」

  望月:「……」

  她忍半天,沒忍住,「你能專心殺人,少管我和楊清的感情問題麼?」

  明陽委屈閉嘴。

  他們兩人正說話,聽江岩那邊,突然有一弟子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江岩你敢!」

  兩人望去,看到江少俠被四人圍堵,手中的劍,冷冰冰的,刺進了一人的胸口。那個弟子是碧落谷的,與江岩纏鬥許久,江岩都不下殺手,自以為安全無比。卻沒想到,江岩下了殺手。

  他居然對白道的弟子下殺手!

  這還是昔日認識的雲門大弟子麼?!

  這位碧落谷的弟子,目眥欲裂,瞪圓眼,就這麼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嚥了氣。

  江岩的臉色蒼白,沉默片刻,抬起臉來,眉目卻比之前銳利很多,他向前一步,四周劍指他他弟子有膽怯的讓開。江岩輕聲,「不想死的,都離開。想從我手下活命的,今晚,也別想了。」

  「你這樣,愧為雲門弟子!」有弟子在人群中怒吼,「你這個魔教走狗!你們雲門一丘之貉,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江岩長睫微顫,握緊手中劍,「我自然愧為雲門弟子,今後、今後……我也不是雲門弟子了。然你們如何說我也無妨,卻不能辱罵雲門一分!」

  他一劍如虹,白光刺開夜幕,鮮血鋪開的路上,幾縷血跡噴出,那開口的弟子,也倒了下去。江岩身為最小一輩的雲門大師兄,武功是非常好的。又在聆音的幫助下,之前油盡燈枯的真氣盡數補了回來。他不習劍,然他一劍之勢,實則,比蘇銘這個剛入門的內門弟子來說,是高很多的。

  雲門弟子主修都不在劍,他們都把劍當器來用。等武功到一定層次,便會棄劍不用。

  江岩常被長老們誇天分好,說他保持下去,也許到他弱冠之齡,他就能棄劍不用了。

  以前,楊師叔也是到弱冠之齡,才不用劍的。

  江岩一直把楊清當成自己的目標,他的武功是楊清教的,他的武學路子,是楊清幫他鋪的。

  但是今晚,江岩想,他不會有不用劍的那一天了。

  他抬頭,看向虛空。虛空沒有月亮,只有化不開的濃霧。

  濃霧遮住了前路,打不破,看不開。昔日長輩們的音容笑貌,全都在夜霧中變得模糊。他也一樣模糊。

  他的路……也就到此終止了。

  不過算了。

  只要雲師妹能活下來,他哪怕入地獄呢,那都是他該受的。

  看江岩如羅剎般大殺四方,望月與明陽互看一眼,也加快了手下動作。一切無法挽回,今夜來人,全都留下好了。

  樓外的巷子,打鬥聲不絕,血腥撲鼻,瀰漫在夜中濃霧中。樓中燈火下,兩張床,一女郎奄奄一息、臉白如金紙,滿臉的冷汗,身子不住地顫抖,駭然地看著女修羅般的女郎,拿著各種奇怪的刀具,在她身上劃。

  女子面上輕柔的笑,在此時,變得那麼可怖。

  也是血味濃重。

  不知是巷子裡的血腥味,還是屋中本身的血腥味。

  路萱萱被折磨得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她淚水不停掉,喃聲,「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

  太疼了。

  太痛苦了。

  絲絲縷縷,時時刻刻,都在備受苦楚。

  路萱萱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這麼渴望死亡。死了多好,死了再不用受罪了。

  然聆音溫柔道,「乖,聽話,還沒到時候呢。」

  她看著路萱萱的眼神深情無比,雖然這種深情的目光,讓路萱萱更加驚怕。然而動也不能動,只能任由聆音折騰。聆音如何不深情呢?她手下,眼下能隨意動的活人,就路萱萱這麼一個。她簡直把路萱萱當珍寶一樣對待,要是路萱萱輕易死了,就沒有了……她就又得回去,跟那些猴子白鼠玩了,她一點都不喜歡那些不能交流的動物。

  還是人好啊。

  可惜呢,路萱萱只有一個。

  聆音當然要小心使用,不要被自己一不小心玩死了。

  ……

  當晚,追殺江岩的碧落谷弟子,全軍覆沒。

  消息傳回泰山,拿到信件的碧落谷谷主的手,看著手下弟子一個個的死亡名單,心都在滴血。

  信中,按照碧落谷谷主之前的吩咐,詳細記錄了那晚大戰的過程。更有碧落谷的弟子冒死,從巷子裡偷出了幾具弟子的屍體,把屍體上刀痕劍光的位置,記載得詳細而清楚。

  路萱萱在經過一夜折磨後,也喪命了。

  傳回路萱萱喪命的弟子,是臥底在水堂主聆音手下。這弟子在魔教待了很多年,連去年魔教內亂的時候,他都跟隨著水堂主聆音,沒有加入內亂,沒有暴露自己白道中人的身份。這是枚碧落谷谷主藏了很多年的暗棋,輕易不動。

  眼下也不動。

  只是這個內應,想辦法把路萱萱的死亡,告知了白道。希望碧落谷的谷主為自家弟子著想,不要再尋死路了。

  西南真的是聖教的地盤,碧落谷的弟子,在西南那邊,是討不到好處的。

  拿到信件,碧落谷谷主的手輕輕顫抖。

  雖然這是他一開始就預料到的結果,雖然派出這麼多弟子,本就是為了這麼一份說服同盟的報表。但是這些,全都是自家弟子的性命啊!他身為谷主,在事後,也是心疼無比的。

  谷主心寒,原想著栽贓給魔教,現在看來,倒是不用栽贓了。原來那幫人,真的是魔教人。

  雲門這次完蛋了。他們一心幫魔教洗白,又哪裡想得到,魔教會在背後,對白道弟子如此殺無赦。

  谷主又安慰自己:沒關係,起碼這份名單,足以讓除了雲門的其他門派警惕魔教,與魔教撕裂之前稍微和緩的關係!大家要統一戰線,以自家碧落谷為核心,繼續跟魔教不死不休!

  之前四大門派關係並列,今後,碧落谷要成為最核心的那一個!

  谷主強自鎮定許久,便召來武林盟盟主,並金城派、蒼桐派的掌門,一同來商量大事。他將自家弟子死亡的事情一說,再將弟子傳回來的信件其他三人看了。金城派盯著驗屍一敘,額頭青筋直跳,「這是雲門的手法!『蔽雲天』那一招留在人身上的痕跡,與這上面寫的一樣!」

  碧落谷谷主沉重點頭,「不錯,我昔日也見過風掌門使過這一招。他還得意跟我顯擺,這是內門弟子師徒相傳的武功,外門弟子都不會教的。」

  蒼桐派掌門一臉沉痛地看著名單,實則大腦飛快想事情,想自家要站的位置。

  武林盟盟主愕半天,喃聲,「看來江岩,是真的叛變了。」

  「他殺了雲瑩,也殺了路萱萱!就投靠到魔教去了!」碧落谷谷主很激動,「他還是內門大弟子!身懷雲門傳世武學!這樣的弟子入了魔教,一看就是雲門和魔教的勾結……」

  蒼桐派掌門看他太過激動的神情一眼,淡道,「谷主慎言。我四大門派同仇敵愾,江岩並不能代表雲門。」

  碧落谷谷主補救道,「這倒也是。不過起碼能說明,雲門現在不得信任。江岩如此,我碧落谷損失慘重,還望諸位師兄師弟相助……」

  打著討說法的旗號,追殺江岩和楊望月二人。到時候,就把雲門排出去了!

  「哦,谷主要相助什麼?」幾人議事中,門被推開,一起扭頭,看到雲門風掌門站在門外,後面,跟著那個叫楊清的青年。

  看到雲門掌門出現,碧落谷谷主心中一沉,回頭,一眼瞪向武林盟盟主。

  盟主躲開谷主的瞪視,淡聲,「既然是大家議事,雲門也是四大之一,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門口的風掌門,自然是這位盟主請來的。

  作為武林盟盟主,身擔朝廷和江湖平衡的責任,這位盟主,是最不希望在自己在任時,四大門派瓦解的。如果白道成為了一盤散沙,他要如何跟朝廷交代?還有,碧落谷谷主打的小九九,別以為誰都看不出來。大家都能看出來,只是都在裝聾作啞而已。

  之前的小打小鬧,武林盟不在意。但是碧落谷這是要對魔教下手,突然反目啊。

  其實白道和魔教打了這麼多年,武林盟明面上站在白道這一邊。內裡,朝廷其實並不關心他們誰佔上風。朝廷只要他們江湖,不出亂子,保持這種亂中有序的作風就行了。

  但是,碧落谷谷主想撕毀協約,什麼時候都可以,卻是不能在這次品劍大會上。

  武林盟剛同意了魔教來參加,轉接著品劍大會就成了一個埋伏,等著魔教入甕……武林盟,怎麼跟那邊傳話的朝廷交代?

  為了自己盟主的寶座,為了不出問題,武林盟盟主,只好把雲門也扯進來。希望雲門掌門上道,不要真的把四大給分裂了。

  風掌門站在門口,看屋中幾人神色古怪,摸了摸鬍子,風掌門淡淡道,「你們不必多心。不就是江岩叛變的事嗎?剛才在屋外,你們說的太起勁,我已經聽到了。」

  碧落谷谷主緩了緩臉色,謹慎問,「這是我谷中弟子用性命換回來的情報。我們要找江岩和那個楊望月討個說法,風掌門不會要跟我們作對吧?」

  「不會,」風掌門給了他們肯定的答覆,讓幾人放鬆了些,就怕雲門到現在、都還向著江岩他們,風掌門看屋中氣氛和緩了,才抬步走進去,「江岩既然叛變,我雲門,也是要討個說法。碧落谷的弟子當然不能白死,雲門不會置身事外,必給幾位師兄一個交代。」

  「這就好,」蒼桐派掌門和稀泥一樣,首先歡迎風掌門加入討論,「風師兄你看,江岩此行實在過分。先不說魔教如何,他怎能對我正道的弟子出手如此歹毒……」

  武林盟盟主站一邊,臉色古怪:雲門……這是被拉攏了?

  雖然現在認輸,卻是是不被四大排斥的好方法。四大保住了。但是魔教那邊……還是希望正道這邊穩一穩,不要真的立刻跟魔教反目。

  屋中門關上,幾位掌門去商量日後的行路指南去了。

  他們都沒有在意方才與風掌門一同站門口的楊清。

  關上門後,這位姿容勝雪的白衣青年緩步離開,悠悠然,沿著廊道回去。他垂著眉眼,若有所思。中途遇到蘇銘,蘇銘過來向師父請安,看師父眉心輕顫,抬眼望他。

  「師父?」蘇銘疑問。

  楊清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徒弟湊過來,低聲與他說,「你去給你姚師叔傳信……讓她領著原教主繞些遠路,糊弄糊弄原教主。泰山這邊出了事,原教主,就暫時不要來了。」

  姚師叔?

  蘇銘應了是,又跟著師父問,「師父,出了什麼事?」

  楊清蹙下眉,漫聲說,「也許是……雲門暫時不能跟魔教合作了。你江師兄……也許,叛了雲門,投靠魔教了。」

  「那楊師妹……?」

  楊清答,「她自然也是這次討伐的對象了。」

  「……!」蘇銘急問,「那怎麼辦?江師兄和楊師妹……雲門真的不管了嗎?」

  楊清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他細想方才掌門師伯的態度。為了保住雲門的地位,風掌門暫時不能跟魔教從往過密。雲門在這種危機情況下,不能被碧落谷挑撥,踢出四大。

  但是掌門師伯,又是真的要對江岩和望月出手?

  楊清想,掌門師伯連自己亂倫這樣大的事,在面對天下人時,都要死撐著不認,在外時,也不罰他,一副「我們光明磊落」的樣子。那在對待江岩的問題上,風掌門應該也是這個態度——

  在門外,死命維護。關上門後,再狠狠罰。

  楊清再想想風掌門的態度,若有所悟:師伯進屋後,態度自然,根本沒有吩咐他什麼。也許不吩咐,已經是一種吩咐了。

  在對待此事上,雲門確實需要小心再小心了。

  ……

  不日之後,借武林盟盟主之口,四大門派要捉拿雲門叛徒江岩問罪,後面跟著楊望月的名字。只因比起江岩,楊望月是那麼的不顯眼。如果不是碧落谷拿著亂倫的名頭強調再強調,其他幾個門派都會被雲門掌門忽悠的,忘了這個人。

  對此,風掌門白了碧落谷谷主好幾眼,碧落谷谷主都當沒看見。

  品劍大會,發展成了為碧落谷慘死弟子討說法的大會。

  幾大門派弟子出行,誓要捉拿叛徒,為死去師兄師弟們報仇。

  在這期間,雲瑩經聆音照顧,還未甦醒。白道那邊征討的弟子們,已經向著那邊連日追來了。

  幾人不以為然,西南是魔教的地盤。只要他們一聲呼下,這些白道弟子們討不了好處。大家唯一疑慮的是,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教主都一言不發呢?白道都差直接踩聖教頭上了,原教主都沒有發佈指令……莫不是,原教主深入正道,過程中出了事?

  水堂主和火堂主都知道自己惹了禍,原教主現在在白道那邊,他們很擔心教主的安危。

  只望月冷笑,「姚芙不是跟他在一起嗎?原映星一直被姚芙耍得團團轉。我看他根本不知道我們這邊發生的事。他一見姚芙,就容易壞事。你們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何必這樣稀奇?」

  聆音和明陽對望一眼,不予答覆。

  眾人商量對策時,江岩江少俠一臉憔悴地下樓,向幾人拱手問,「如今,是否應該立刻回工布?」

  望月愣一下,看他,皺眉,「你回什麼工布?這麼大的事,雲瑩有聆音在看著,自然會醒。你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你不應該回雲門,向你的長輩們請罰嗎?」

  江岩輕聲,「有什麼好請示的?該做的,我都做了。不該做的,我也做了。回去有什麼意思?」

  看望月一臉不認同,他還勉強笑了下,開玩笑般,「如今我已是雲門叛徒,回去的話,不是自投羅網嗎?」

  「……」望月別目,低聲說了幾個字。

  類似「他媽的」之類。

  江岩愕然,「楊姑娘?」

  望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斥道,「沒出息,膽小鬼。就算你已經違背了門規,就算你以後可能要跟我回聖教,你現在,也應該跟你的長輩們說明真實情況。他們一無所知,就要承擔你所做壞事的惡果,還要為你收拾爛攤子。你對得起他們嗎?」

  江岩臉色慘白,唇角輕顫。

  這個少年,本已經憔悴無比,被望月不留情地數落,更是搖搖欲倒。

  聆音同情而心疼:世上有幾人像月芽兒這樣心臟強大,一無所懼呢?江少俠已經很慘了,月芽兒還專踩人傷疤。

  望月說道,「跟我回去。跟雲門說清楚。到時候,哪怕你再入聖教呢。起碼你得讓你家長輩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明陽和聆音原本閒閒聽著,此時,臉色大變:等等?!什麼叫「跟我回去」?!江少俠回去也罷了,望月怎麼也要回去?

  兩人連忙攔,「月芽兒(大人),你(您)不能回去!你才是真的殺人不手軟的那個!才是真的說不清的那個!風掌門估計會聽江岩說好,但對你,肯定恨不得殺了你啊!畢竟你那麼連累楊清!」

  亂倫什麼的,雖然大家還不知道,不過都猜到了。

  望月說,「我又不是回去跟風掌門交代的。我是找我清哥哥交代事情經過的。」

  她眼睛明亮,一顆心,清清楚楚,「我起碼要他知道,為什麼我要叛了他,要否了我們之前的約定。」

  她與他相約半月後見面。

  現在,一個月過去了。

  她偶見他面,也不與他相認。

  哪怕刀山火海,她都要回去,見楊清一面。

  「但是現在雲門的弟子,也在追殺你!」明陽高聲,「楊清也一樣!他哪怕心中不想殺你,但是和其他門派弟子在一起,他為了保雲門的名聲,必須殺你!你就不能過段時間再見他麼!你就非要這個時候回去嗎?」

  「對!我就是要這個時候回去!」望月一步也不退。

  拽住江岩的手,就要拉他離開。

  江岩怔怔然,看著意氣風發的少女,心想:……楊姑娘真好。

  真是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人。

  像火一樣,又熱情,又直接,又乾脆,又不退縮。

  他不禁,也升起了那麼點兒期盼:也許,說出來,他起碼,不會後悔。

  ……

  同時間,姚芙收到門派中的命令後,確實也帶著本就對品劍大會不太上心的原映星,繞了些遠路。

  姚芙隱隱猜到那邊出了大事,便帶原映星與其他門派的人先交流,先不上泰山。

  原映星之前收到過望月發出的信號,不過之後再沒有消息後,原映星便也不在意了。那邊沒有後續,自然是因為望月已經解決了。

  他這個精神啊,本來就是在勉強自己對望月的事情上心。他本心並不上心,本心……還是傾向於姚芙的。

  而姚芙,再一次騙了他。

  姚芙清楚白道這邊的情報網,她絕了這邊的情報傳遞。她卻不知道,白道中,現在有一個無所事事的路人范浩,曾經是聖教的土堂主。范浩現在就在泰山,他知道發生的所有變化,然他疑惑原教主為什麼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

  范浩便用昔日傳信的方式,把這邊的所有事情,鉅細靡遺,全盤托出——

  楊清希望原教主躲開的事,希望原教主不要摻和的事,因為漏算了一個人,全都被原映星知道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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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四章

  望月和明陽他們的爭執,也並沒有爭論個結果出來。很快,白道中人攻了過來,聆音沒辦法,跟前還帶著一個病人,她自己的武功又跟開玩笑似的,相當於沒有。明陽只能和聖女分開,護送聆音、並尚昏迷著的雲瑩轉移陣地。

  江岩則被望月說服,隨望月一同迎難而上。

  然後他們便發現,這次白道人,對江岩和望月的打擊力度實在大。兩人一路往北,圍過來打殺他們的打著「替天行道」的白道弟子,螞蟻一樣絡繹不絕。江岩幾次想跟來殺他們的弟子解釋,說願意束手就擒、實在不必像現在這樣非打即罵。然在前來討伐他們的弟子中,以碧落谷為核心。大家表示不必討論,江岩的信譽度已經沒有了,楊望月,更是一介妖女,從來就沒有信譽度可言,言要殺了他二人,才能挽回白道的損失。

  言語溝通不能,就只能打了。

  望月和江岩商量後,發現在此次討伐他們的一行人中,雲門似乎只是一個聽令行事的,所佔的話語權,基本沒有。江岩對此愧疚無比,想來是因為他的緣故,雲門損失慘重,在四大中,如今也是硬撐著場面,說話都沒有以前算數了。

  最明顯的證明是,雲門自然是希望活捉他二人回去,聽到解釋;但是別派弟子,在派中長輩的暗示下,都覺得夜長夢多,怕他們再出什麼事,與魔教人聯繫,如此,不如殺了比較痛快。

  現在的情況是,江岩二人想要見到雲門的弟子,傳個信,都千難萬難。

  白日兩人殺了一路,晚上才躲開那些白道弟子,躲在山上樹洞裡歇息。望月打坐調息,睜開眼,看少年坐在洞口月色下,從背影看,衣衫破敗,沾著血跡,形容幾多蕭索。

  望月撐著下巴,心想一個大好少年,被逼到這個地步,實在可憐。

  江岩沒有回頭,就知望月已經醒來。他開口,「楊姑娘,你說,江湖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嗎?」

  望月頓一下,沒動,也沒說話。

  江岩也不需要她說話。少年抬頭看月亮,看月光清寒,想到以前在山上的日子,再想到現今過街老鼠一樣,連想見到派中長輩,都變得那麼艱難。江岩只是需要有個人聽他說話而已,「我以前在山中,長老們都說,正道弟子,以除惡揚善、行俠仗義,維護天下安定為己任。不得恃強凌弱,不得為非作歹,不得好壞不分。長老們天天教,月月講,年年說……可是現在,我覺得完全不是這樣。」

  望月眨了眨眼,想聽聽江岩要說些什麼。

  她聽少年輕聲,「碧落谷的路萱萱殺了瑩兒,碧落谷卻維護路萱萱,將殺人罪名按到我頭上。」

  「我想救瑩兒,於是跟你下山找魔教的水堂主求醫。明明正道也在跟魔教和解,不光是雲門,他們也得了不少利益。但是他們聽到我找水堂主,第一反應,仍然是我要投靠魔教,要為禍蒼生。」

  「水堂主救人方式不妥,可她畢竟救了瑩兒。她沒有要我任何回報,也沒有要我苦苦哀求,她就答應了救人。這和我以前聽說的魔教,是不一樣的……但是楊姑娘你也不一樣。你應該在魔教中地位很高吧?但我也沒見你亂殺無辜,也沒見你處處與人過不去。但是大家都那樣說魔教,我便也信了。」

  「路萱萱不該用那種方式慘死,但是她本來也該死。平心而論,我為救人,水堂主也為救人。路萱萱本就欠瑩兒的,她應該償還……我只覺得自己對不住門派的教誨,卻至今不後悔,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再千千萬萬次選擇,我還會這麼選。」

  「我的錯,是對正道弟子下殺手吧?我是不得已……然誰又知道我的不得已呢。我最終,成為了雲門叛徒,被天下人唾棄,成為人人鋤姦殺寇的對象。碧落谷的人,索性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人也是我殺的,錯也是我犯的。只有他們很正義,他們鋤奸衛道,才是好人。」

  江岩手蓋住臉,「楊姑娘,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我曾經很想走進來,進來後,卻又想走出去……現在,我已經出不去了。」

  「楊姑娘,正道是什麼樣的正道,邪道又是什麼樣的邪道?我為什麼看不懂了呢?」

  望月在他說話時,已經起身,向洞口走來。

  江岩的煩惱,在她十歲左右的時候,她也有過。她疑惑為什麼魔教是邪道,為什麼自己成長的地方,被人那樣不齒。

  後來,她也就不想了。

  江湖就是這個江湖,從來都是這樣的。

  望月走到江岩身後,她手搭在少年肩上,沉默了許久。

  除了對楊清,望月對別人,並沒有那麼多話。她本來就不喜歡跟人交心,本來就非常自我,她喜歡看千奇百怪的人與人生,她卻並不喜歡對別人的人生發表意見。連勸誡,開解,她都懶得開口。

  但是對江岩和雲瑩,望月已經破了好幾次規。

  她以前,數次跟江岩和雲瑩說過,你們這樣會吃虧的,江湖世界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這兩個人,並不把江湖人想像成非黑即白的世界,然而他們卻想像成了人人都有不得已、本心都善的世界。

  為什麼江岩和雲瑩都對魔教人不排斥呢?

  因為覺得魔教也是好的啊,大家立場不同而已。

  這種話,望月可以說,因為她知道魔教的本性是什麼樣的。但是江岩和雲瑩說,就顯得天真而可愛。

  望月也和楊清討論過這個問題。

  楊清也是單純的,他也不入江湖,他並沒有深入過這個大染缸。所以他教出的弟子,和他都差不多。楊清的好處,也就是他想的比較多,心思比較細,才沒有那麼容易受騙。他看起來隨和,本性卻極為堅定,少人能動搖他的心。

  然就是楊清,也常常被望月騙,在望月這裡,吃了不少虧。

  雲門實則,是不該讓楊清和這些弟子頻繁相處的。因為楊清的性格,弟子們很容易親近他,很容易受楊清的影響。然對於雲門天真單純的小輩來說,這種影響,實在稱不上是好事。

  不是每個人都是楊清。

  也不是每個「楊清」身邊,都有望月站著。

  雲門這步,算是做的不夠好。江岩之誤,某方面來說,雲門也得承擔過錯。

  楊清也得承擔。

  但是,望月心裡只是想了一想,又很快維護楊清,想到:我清哥哥只是想教出好弟子來,本心是好的。他當然沒錯,我當然要幫他。

  望月跟江岩說,「你現在受苦受挫,只是大環境使然,你沒有站到一定高度上。在這個江湖天下,你還太過弱小。所以才會被喊打喊殺……但是江岩,不必沮喪。這實在沒什麼沮喪的。你看我聖教教主原映星,他是好人嗎?」

  江岩側頭,看身邊少女身上有銀色月光,唇角噙笑,望著他。

  原教主?

  江岩心情複雜,他很難評價原教主這個人。說他不壞,他又曾經對自己等人下毒,想殺掉所有人;說他是壞人,那江岩現在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江岩目光閃爍,遲疑,「你是想說,魔教亦正亦邪,不能單純定義嗎?」

  望月:「……」

  她被嗆得咳嗽一聲,「不不不,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我要說的是,江湖人,對原映星的認知,就是大魔頭,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但為什麼你們正道的人,光是對原映星口頭上說要殺要打什麼的,實際上,你們的那些掌門,還在跟他說話、交涉。比如上次雲門大典,四大掌門都在,如果一起動手的話,未必殺不了原映星。然他們都沒動手,這說明什麼?」

  「說明大家彼此有利益牽扯,不能完全一條心?」江岩說,「就像雲門,在原教主給出的好處裡,就心動了。雲門會心動,其他門派也會心動。明面上大家自然同仇敵愾,私下裡,卻不一定也這樣。」

  望月的笑僵了下,有些崩潰,跟這個少年說不下去了,「……你想那麼深遠做什麼?!你以為我要跟你交流深層次的東西嗎?我只是想借這個例子告訴你,你現在之所以被喊打喊殺,是因為你沒有原映星武功高而已!如果你像原映星一樣,身為魔教教主,滿天下人都只敢背著你罵,不敢當面罵你!你橫著走,都沒人敢說什麼!」

  江岩:「……」

  被望月重重敲一下肩,「還有楊清!你多學學你師叔的淡定,他要是遇到你現在的處境,肯定不是像你這樣憂愁來茫然去。他教你那麼多年,你光記著嚮往江湖了,卻沒學到怎麼跟這個江湖打交道!」

  「江岩,別把現在的事情想得多嚴重。你要試著解放自己,原諒自己。你光想著你違反了門規,你對不起雲門……又有什麼用呢?是,這個江湖不公平,對你是不公平的。那你就去想辦法改變它!不公平的世界,那就推倒!重新制定規則,讓天下人都聽你的!你說了算!這才是你應該做的!」

  江岩:「……」

  目瞪口呆。

  望月凶巴巴,「怎麼,我說的不對?」

  江岩搖頭:只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他面前打開了而已。

  望月嗤一聲,跟他說,「行了,好好休息。明天,我們還要跟這些白道人打下去,開出一條路。你要見你的同門,我要見楊清。大家合作愉快。」

  江岩回頭,沿著月光鋪就的路,看那走進洞中的少女。

  無憂無慮。

  簡單直接。

  他真羨慕她——她並不能深入瞭解江岩的痛苦。但是如可能,江岩也多希望像她那樣。

  人要是少些想法,煩惱,也會少很多啊。

  一夜無夢。

  然說好第二日一同上路的兩人,次日,在江岩下山探過圍殺他們的人後,兩人就決定分道揚鑣,各走各的。實在因為他們兩人走在一起,目標太明顯,想殺他們的人,找到一個,就能找到另一個。

  江岩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去見到自家長輩的。

  他非要深入虎穴不可。

  他不想連累望月,便與望月告辭。望月倒無所謂,江岩的武功比她好,就是離開,江岩應該也能周旋得開。難的是她。不過那也沒什麼,武功差,經驗足以彌補。跟江岩分開,各找各的目標,也挺好的。

  江岩其實建議望月不要深入,她的武功,應付不了那些真正武功高的人。望月再三保證自己不會亂來,兩人又說好了互相聯繫的暗號,江岩才不放心地離開。

  望月不肯走,是她真的覺得,楊清會想辦法見她一面,跟她說清楚的。

  現在大環境很難,然而,如果現在說不清楚的話,越往後,身上的污泥會被潑的越嚴重,再就說不清了。她每日與這些正道弟子周旋,努力想向品劍大會的方向走。她抱著強烈的念頭,想要見楊清一面。

  她相信,楊清也會像她這麼想的。

  楊清確實和望月想的差不多。

  雲門如今被動,風掌門雖然保住了四大的位置,但是在雲門江岩的事被洗乾淨之前,其他門派,都對雲門有些質疑。如果不是風掌門厚著臉皮,恐怕圍剿江岩這個叛徒的計劃,其他幾家都不會跟雲門說。

  武林盟的人現在也很生氣,生氣這幾大門派不聽勸。且在武林盟盟主發表過質疑後,盟主被碧落谷的人看了起來,行動都受到了限制。理由是,大家怕武林盟跟魔教傳信,壞了大家的大計。

  就是在這般情形下,楊清私下見了風掌門,說要下山去,跟上這次幾大門派的計劃。

  風掌門正心煩意亂,聞言冷笑,「跟上去?現在那幾個門派都把我雲門當賊一樣防著,做什麼計劃,能瞞我們就瞞。不是我臉皮厚,我都不好意思待下去,早想回山了……你還想跟下山去,也不問問,人家會讓你這位雲門長老去?碧落谷那幾個老匹夫,肯定又要陰陽怪氣質疑,問我們是不是要跟魔教裡通外合……」

  楊清垂目問,「難道我們不是要跟魔教裡通外合嗎?」

  風掌門:「……」

  楊清笑一聲,「開個玩笑。」

  風掌門快被他輕慢悠閒的態度氣死,狠狠瞪了這個小師侄一眼。才見他收了輕笑,說,「我下山的話,自然不是以雲門長老的身份去啊。我可以隱瞞行蹤,混入他們中間。」

  風掌門眼皮跳一下。

  聽楊清輕聲,「江岩的事,還有很多疑點。師伯你現在出不去,做什麼都被人看著。我怕碧落谷再這麼下去,真給雲門按上什麼通敵之罪……不妨我下山,看能不能見到江岩,或者拿到些證據。」

  風掌門沉吟。

  楊清再接再厲,「碧落谷這樣搞下去,姚師妹也瞞不了原教主多久。聲勢太浩大,原教主不可能不察覺。一旦原教主察覺……這就相當於我們撕毀了協約。我們如果不能在原教主知道前力挽狂瀾,把事情掰回來……恐怕整個白道,就要和魔教大開戰了。」

  楊清這樣一說,風掌門也心口急跳。

  他這些日子坐立不安,魔教那邊的反應,也是他的一塊大心病。現在幸運的在於,原教主和姚師侄在一起,又是在正道的地盤。姚師侄還能想辦法瞞著原教主,但是碧落谷這麼張揚,也瞞不下去了啊……原教主會什麼反應,作為打交道半年以上的風掌門,真不想想像。

  兩人在屋中說話,門被重叩兩下。不等裡面人回話,一位雲門長老就匆匆進來,「掌門……」看到楊師弟也在,來人點下頭,就仍匯報緊急事情了,「碧落谷谷主召集幾位大派長老,要一同下山,共同捉拿江師侄他們,說要為碧落谷報仇,為天下伸張正義!」

  「……!」風掌門驚得差點跌下椅座,揪了一根自己的鬍子,也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疼法,他猛抽了一口氣,站起來,「碧落谷……這是瘋了啊。就江岩那兩個小孩子,值得他們這幫老傢伙下山?」

  楊清說,「恐怕還是衝著魔教去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

  碧落谷想要當權,想的都不正常了。這對於雲門來說,大大不利。碧落谷也只為他自家的地位著想,根本不考慮如果他們這麼做,今後多少年,會遭到魔教怎樣的報復。

  風掌門立刻安排楊清下山。

  又召集其他幾位長老,也偷偷安排他們下山,向魔教傳送情報。希望魔教有個應對措施,千萬別碰上碧落谷這支大部隊,也千萬別被誤解了……

  楊清下山方便。他年輕,混在一幫弟子中,也沒人覺得他是長輩。反正楊清曾經連魔教都混入過,與這幫弟子混過去,想來也不難。

  風掌門在他走之前警告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跟那個誰誰誰扯不清前,別忘了打探江岩的情況,給我找出證據來!」

  楊清笑一聲,知道風掌門指的是望月,便低低應了。

  風掌門不耐煩地揮了他走,又去煩惱其他長老該怎麼下山,阻止碧落谷這種不夠君子的做法了。畢竟,這幫長老,都一群中年人老頭子……混在小輩弟子裡,也混不下去啊。

  風掌門絞盡腦汁想辦法。

  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原映星已經知道了白道打著除江岩的名號,對魔教採取的剿滅計劃。

  清晨,姚芙出了房舍下樓,讓小二去牽馬,去找原映星。她在一樓準備好早膳,沒有在原映星房中找到人,出去尋了一圈,看到原映星在客棧門口站著。

  青年藍紫長衫,腰墜環珮。小風吹拂他的衣袂,他背影修長,玉冠束髮,正站在辰光中,側顏沉靜。青年微屈的手中,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紙條。他長睫低垂而輕顫,眸色幽晦,看著手中紙條上的字。

  姚芙看到,他一手撐著額頭,閉了閉眼。

  同時間,姚芙收到了系統那沒有起伏的報告聲——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兩種好感度,開始快速地轉變中。

  那翻得越來越快的機器聲,讓姚芙心口急跳。原映星、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她看到在系統的警報聲中,青年沐浴在晨光中、垂著眼的臉色,難看無比。他手扶著額,指尖,在一點點地發抖……他閉著眼,靠著廊柱,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流失,變得蒼白,變得透白……

  姚芙臉色跟著變白,再顧不上什麼早膳不早膳的。她再一次看到原映星意識轉變時的痛苦,這讓她心中那壓著的巨石,更加沉甸甸。她幾步躍出了客棧,緊扣住原映星的手腕,「阿星!」

  遙遠的,沉睡的、交替的意識,聽到有女聲在耳邊,清晰地喊他。

  「阿星,你別激動……」那個女聲,時遠時近,時而清楚,時而模糊,她重複地在他耳邊引導,「你不要急,慢慢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的。你鎮定下來,別……」

  一股真氣,順著她握著他手腕的方向,沿著他體內的氣血,開始流轉,帶給他冰冷身體裡的暖意……

  腦海裡,兩個意識在爭奪。

  一個微笑,「夠了。月芽兒出事了,我要出去。」

  另一個堅持,「不!我可以處理,你回去。」

  「我才是原映星,這個身體,是我不要了,才給你的。你莫要主次不分。」

  「如果不是我替你收拾爛攤子,還有現在的你嗎?我可以處理月芽兒的事,我不會讓她出事!」

  「呵,你不想我出去,是怕我殺了姚芙吧?雲門叛了我們的約定,她現在已經沒用了,殺了她,也是應該的。」

  「我自有主意!」

  「你放開!」

  ……

  「夠了!」

  ……

  原映星睜開眼,便是姚芙關懷的神情。他睜開眼,姚芙就得到了系統的提醒,知道這個人,還是她愛的那個人,意識並沒有被轉變。但是這也沒什麼值得放心的,她看到他蹙著眉,一手仍然壓著額頭。然原映星就一把掐住她喉嚨,對著她蒼白的面孔,他陰鷙地壓下眉眼,冷聲,「雲門背叛我!白道背叛我……這就是你說的『合作』?」

  姚芙臉色煞白。到此,她自然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

  可是她不關心那些,她只是在系統高頻率的提醒中,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在他的手勁很重中,艱難地開口,「你還好不好?你是不是頭很疼?堅持住……」

  姚芙話沒有說完,便被男人一把甩開。

  他氣力很大,在猛推開她時,姚芙被撞上巷上的牆壁,跌落進去。她清楚地看到,在那一瞬間,原映星臉上,有細微的表情變化,似笑非笑,他的手,也是一個擒殺的手勢。沒有殺了姚芙,卻是將客棧的樑柱給一掌折斷。整個客棧,眾人的驚呼聲、逃跑聲中,轟轟轟,塵土飛揚,一樑柱倒,另一樑柱,也跟著倒……客棧塌了。

  「救命啊!」

  「快、快逃!」

  姚芙手臂被被他一掌打折,然她不在乎身體的疼痛,她從牆壁碎瓦中爬出去,跌跌撞撞地奔向站在客棧前的面孔陰沉的青年,用力喊他,「原映星!不要!」

  原映星一手壓著額頭,另一手,袍袖一捲,袖中的信號彈,飛上了天空。

  姚芙來不及阻攔,他的命令,就發了出去——

  「聖教聽令。」

  「五堂聽令!」

  「反殺白道!」

  這個信號,從教主手中發出。一里,十里,百里,千萬里,成圓心,向四周擴散開來。一層層傳了出去,無數魔教弟子抬頭,都看到了空中乍亮的信號——

  協約作廢,一切合作合作,聖教的,無論是之前叛了的,還是現在收斂的,都看到了教主的這個命令。

  姚芙叫道,「原映星!」

  原映星回頭,目光沉沉看著她。

  她向他走來,護著自己的手臂,一身雪白,已經染上了塵土。她是極為清冷的相貌,現在跌跌撞撞地走向他,卻是狼狽無比。姚芙努力地維持笑容,努力地放輕聲音,生怕刺激了他,「原映星,雲門沒有叛你。這些都是有緣故的,我不告訴你,是因為師伯他們跟我說,他們會想辦法解決此事……」

  「不用你們解決,」原映星淡聲,「我來解決。」

  姚芙輕聲問,「……你要怎麼解決?」

  聽他涼涼道,「自然是殺光,該殺的人了。」

  姚芙已經走近他,待要抬手拉住他的手,再勸說他。他就飛身而起,躲開了她的靠近,身形鬼魅般,向遠方飄離而去。飄飄然間,輕功不比雲門的「躡雲梯」差。

  姚芙再叫,「原映星!你……」

  你的意識還沒有穩定啊!

  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殺光該殺的人?

  他要殺誰呢?

  ……不!不能讓他瘋下去!

  掌門師伯跟她說,那邊在想辦法。只要她能瞞住原映星。

  她現在瞞不住了,可是她不能看原映星發瘋啊。

  魔教怎麼能向白道開戰呢?

  他發這樣的命令,那之前,他們的一切努力,不都白白作廢了嗎?

  魔教還怎麼與白道和解?雲門還怎麼跟魔教合作?

  為了一個望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要了麼?!

  姚芙追上去,想要阻攔他——

  不要大開殺戒!

  不要大開殺戒!

  不要讓事情不可挽回!

  原映星武功很高,姚芙要靠著情報網,才能勉強跟得上她。一路上,在原映星以教主身份發出命令後,白道和魔教的打鬥,進入了白熱化的程度。姚芙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在廝殺,骨血纍纍,看得她心驚膽顫,不敢多看。

  越是追原映星,姚芙越是驚恐:他行的方向,是朝著泰山去的!

  品劍大會!

  原映星是要殺上泰山,與所有在山上的掌門長老們拚殺嗎?

  他不能這樣啊!

  而且他就算這樣,他也必然會輸啊!

  等姚芙再次追上原映星,雙方已經到了泰山腳下。不知該說原映星運氣好,還是不好。他未曾上山,就撞上了下山欲討伐魔教的人,以碧落谷谷主為首,一眾掌門,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警惕再警惕。

  碧落谷谷主看到原映星出現,嚇得三魂七魄都要飛了。他是想借討伐魔教,奠基自己的地位。他沒想過一下山,就與魔教教主原映星直面啊!

  且這個站在對面的青年,衣裳上沾著凝固的血跡,臉色蒼白而陰冷,手扶著額頭,蹙眉似在忍耐什麼。原映星本來生相就偏陰鬱,他這樣壓著眉頭看人,眼中不耐煩的神情,更是壓迫力十足。

  是雲門!

  一定是雲門傳的信!

  碧落谷谷主正要咳嗽一聲,發表一番演說,誰料那魔教教主根本不等他開口,身形一縱,就向他打開。一點障礙都沒有,便要捏向這位谷主的咽喉。

  這是殺人滅口的習慣姿勢啊!

  原映星竟是根本不打算說什麼,直接打算下手殺人麼?

  姚芙趕到時,山下人已經倒了一大片。血流成河,原映星與幾位掌門大戰,難解難分。

  既不能讓原映星受傷,又不能看原映星殺了這些掌門——那白道和魔教之間的關係,真就無法挽回了!

  姚芙迅速定下心神,加入了戰局。一力打退那些攔她的白道弟子,向著原映星身邊而去。她也是雲門的長老,她武功也是很不錯的,與這些小門派掌門打起來,對方也無法攔她。

  「原映星!離開這裡!」姚芙幾乎是吼出來。

  原映星面容冷肅,不為所動。

  他身上並不是沒有一點傷,但他打的主意,就是哪怕兩敗俱傷呢,他也要殺了這些掌門。

  他們不是要殺月芽兒麼,另一個意識不是很不高興嗎?

  那就死了好了。

  所有人都死了,就沒有人下命令殺月芽兒了。誰再下令,他就殺誰,殺到誰也不敢開口為止——

  這樣,另一個意識,就能滿意了吧?!

  就不會非要殺姚芙不可了吧?!

  青年眼睛裡,已經佈滿了血絲。面上,也是一道道血跡流下。多少道傷,他都完全沒感覺一樣。眼中只有這些大小門派的掌門人,想的,全是殺光這些人就可以了——

  他受夠了!

  早就受夠了!

  為了一個月芽兒,他勉強自己做這麼多!另一個他還不肯滿足!

  那他就再殺下去好了!

  總有滿意的時候吧?

  總會滿意的吧?!

  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混亂,身體中的兩個意識,在相互交錯。控制著身體的意識,也在短期間,飛快地變化。轉變時的痛楚,精神撕裂一樣的痛感,比眼前這些不肯死的人,讓他更加難受。

  他變得像是冷血的殺人工具一樣,毫不講究手段,就想殺掉這些人。殺掉這些他,他再與體內意識好好交流!

  原映星的兩個意識,一直和平共處。

  然而在今天,在面對望月和姚芙的問題時,他們之間的矛盾,積攢了許久許久的矛盾,終於大爆發了。

  相互爭奪,相互碾殺。

  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想拿到身體的控制權,想排出另一個不聽話的意識——

  刺啦。

  他的手,好像捏到了什麼。

  一具溫熱的、柔軟的身體,擋在他面前。

  耳邊女子輕聲喊他,「……阿星,你醒醒吧。」

  原映星抬起眼,與身前人對視。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面孔。

  讓他千千萬萬次看過的人。

  他視線向下移,看到自己的手,插入她的身體,刺穿了她的胸口。

  鮮血汩汩而流。

  原映星皺下眉,有些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他又看到,在姚芙身後,一身血的金城派掌門,被嚇得屁滾尿流地爬走,連武器都顧不上拿走。身邊空了一大片,就姚芙擋在他面前,阻止了他在殺掉一堆人後,差點連金城派掌門也那麼殺了。

  一地屍體,也難以辨認誰是誰。

  原映星也不去辨認。

  青天下,風吹散血花,青年看著姚芙,看她對他慘然一笑,喃聲,「……你不能這麼殺下去。」

  「求求你了。」

  她倒在了他懷中。

  原映星終於明白,他殺了她……吧?

  體內兩個意識的爭奪,一下子靜止。

  時間安靜,原映星只看到自己殺了姚芙。

  他的手抓破了她的心口,他伸出手,接住她軟下去的身體。摟抱著她,兩人一起跌坐在地。

  鮮血,順著他的手,往下滴落。

  姚芙靠在他懷中,望著他的眼睛,對他露出一個寬慰般的笑容。她輕聲,「沒關係。」

  她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情緒這樣大起大落,兩個意識瘋狂爭奪。她並不知道她愛的這個人,也曾為了她而有過動搖的時刻。她只知道贏了的這個人,還是她愛的人。她只想跟他說「沒關係」。從來錯的都是她,不是他——

  原映星,沒關係。

  我不在乎這些。

  你好好的,就可以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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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五章

  兵荒馬亂,雜草叢生。腥風血氣在風中飄到鼻端,山下已經死了不少人了。活著的人,要麼不要命地逃跑不見蹤跡,要麼強撐著提著武器、顫巍巍地指著那名青年。

  他衣上血漬更多,長髮凌亂,拂在面上。風吹著他寬大的衣袍,衣袍好幾處被挑破,那上面濺的血,不知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這個青年抱著女郎,坐在地上,神色略微倉皇困惑,又有幾分空茫。他看著受著重傷,像個失敗者;但他那渾身散發的氣勢,卻像王者一樣冷傲狷狂。

  明明他現在什麼也沒做,四周還活著的弟子和掌門,也只是敢和他拉開一段距離,不靠近不遠離,提防這個人再次瘋起來。

  外界那些人的警惕,原映星也不放在眼中。他只是垂著頭,將手從女郎胸口取出。他看著自己手上濕淋淋的黏稠血液,慢半拍地發現,原來他真的殺了她啊。

  他的頭,一下子又如爆炸般疼起來。

  姚芙緊抓住他的手,兩人手上的血滴答答,誰也不比誰好一些。

  沒時間了。

  姚芙清晰地聽到系統滴滴滴的急促警報聲——

  【最高警告。宿主生命受到威脅,公司強制返回。世界窗口即將關閉,倒計時開始。十、九、八……】

  這個是不由姚芙控制的。

  她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她作為公司實驗的員工,生命狀態實時受到監控。這次和上次還不一樣,上次她有十五分鐘的選擇時間,只因上次的威脅,在系統的預判中,並不屬於讓她即刻喪命的程度。但是這一次,系統的預判,是即死狀態。真正說起來,公司上層是不可能真的讓員工在異世界死亡,於是才有「強制返回」這一項。

  姚芙無權選擇,也無權拒絕!

  姚芙心中,在一瞬間湧上迷茫:結束了嗎?

  她在這個世界,待了十年之久。她也曾想過自己的家鄉,也曾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回去。最後,她是以這種方式回去嗎?

  那她要回去,這個身體怎麼辦?是會立刻消失,還是系統在之後消無聲息地處理掉?

  她走了……原映星怎麼辦?!

  世界會在她離開後,消除掉她的一切痕跡,讓原映星恢復正常嗎?

  姚芙當然希望這樣。但是,她覺得……以她多年在這個世界存活的經驗來說,系統是外來戶,在某方面欺騙了這個世界。但是痕跡並不會消除。否則,在劇情大綱結束後,原映星就不會是精神分裂狀態……

  她看著原映星臉色蒼白,眸子晦暗,他頭又開始疼了……

  她看著他的狀態,心臟便持續性地抽搐。

  她結束了,那麼他呢?他會好起來嗎?如果她死了,他就可以恢復正常,她是願意的啊。

  十。

  姚芙用力拉住原映星的手。

  九。

  她與他對視。

  八。

  姚芙道,「阿星,你頭還疼麼?」

  七。

  姚芙已經很吃力了,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已經看不清男人的面孔,她卻仍努力睜著眼,一眼都不敢錯,想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地記住,「我對不住你。你有想對我說的話嗎?」

  六。

  原映星輕聲,「阿姚……」他的表情,幾分空白。

  五。

  原映星說,「對不住,阿姚。」

  四。

  「還有……」

  三。

  「還有……」他低頭,看著她的面孔。他用鮮血淋淋的手,想擦乾淨她的臉。女子的面孔沒有擦乾淨,他卻摸到了她眼中的潮濕。她在他懷中微微顫抖,似在壓抑著哭泣的衝動。

  姚芙想,他要對我說「愛」了嗎?

  他從來沒對我說過。

  以前我們最好的時候,他沒有說過。後來他特別恨我,他更不會這麼說了。

  現在我要死了,他可以說了麼?

  二。

  原映星看著她。他已經感覺到了她生命的流逝,她抓著他的手,非常的用力。他的嘴動了動,聲音在喉嚨裡滾動,那種灼燙,那種蒼涼,那個「愛」字,他試了試,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身體裡的另一個人,在他大慟之時,微微露出笑。在他的體內,在幽暗中,嘲諷的、冰冷的,看著他——說啊,怎麼不說啊?

  一。

  原映星伸手,蓋住了她的眼睛。他輕聲,「還有……我對你……無話可說。」

  他話音落的時候,她眼中的潮熱,覆在了他遮眼的手上。他摸到了她的淚意,在他那句「無話可說」後,噴薄而出。強烈的感情,到最後,只剩下了這一個宣洩口。

  她的身體,在他懷中冷下去。

  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

  姚芙為他來到這個世界,攻略了他六七年,讓他對她好感度好無可好。

  然最後,他留給她的話,僅僅是「無話可說」。

  是啊。

  無話可說。

  姚芙流下眼淚,想著原映星。想她做了多少傷害他的事,他又喜歡她,又厭惡她,又眷戀她,又利用她……確實,無話可說啊。

  雖心中千萬愛,可是姚芙等不到那個結果。

  她再次看到自己與原映星相愛的悲劇。她和這個世界的人相愛,如月亮照在水上,影子明藍。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而已,水波晃開,他們臨水而立,便被分開了。

  縱千千萬萬的遺憾,縱有許多想補償他,姚芙都沒有了辦法。

  她不該用這種方式死的。她死在他手裡,對原映星來說,只會是傷害,沉重的傷害。

  如有可能、如有可能……但是也沒有可能了。

  她要被迫離開這個世界,而在她愛人的世界中,她已經死亡。

  偶爾想著,覺得雖然沒能看到他的精神好轉,但是他如果不看到她,會不會好一些呢?他忘掉她,會不會更好一些呢?

  然而,姚芙縱是想的再多,遺憾再多,也都沒什麼用了。

  天地空茫,風聲寥落,懷中女子的屍體已經冰涼,青年卻還抱著她,痴痴地坐著。

  冬天已經過去了很久,在此一刻,原映星再次感到寒冷。他坐在這裡,頭很疼,心口卻像是破了大洞,血淋淋地向外。世界在他眼中,像是冰雪山川一樣。她踏冰而來,解救他心中的倉皇,卻又將他推入更深的淵涯去。

  他想到第一次見她。

  想到第二次見她。

  想她……

  一年多了吧。

  原映星避免去回想過去,回想姚芙。

  他覺得她背叛了他,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被她玩弄。他恨不得殺了她。可是他又去給自己找很多藉口,不殺她,讓她活著。

  他想要折磨她。

  而姚芙多麼幸運,死在他手裡。

  結束一切。欺騙,憤恨,她用這種方式結束了。

  他覺得世界,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不。

  他也沒有特別地恨自己,恨自己怎麼就失去了心智,殺了她。

  他只是覺得……能證明他的唯一一個人,也沒有了。

  這世上,好像除了姚芙,沒有人能分清兩個原映星,誰是誰。只有姚芙能一眼認出來。

  當她面對自己的時候,她小心陪不是。當她面對另一個原映星的時候,她警醒而沉默。她從來沒有分不清兩人過。

  姚芙身上謎團太多,至今原映星都解不開。不過也無所謂了,今後,誰又能認出他的兩個意識,哪個是哪個呢?哪怕是在月芽兒眼中,他們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區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意識為什麼會產生,但是他真實存在。他真實存在,卻在另一個意識出現來,越來越懷疑自己的存在。他像是被另一個自己創造出來的,像是替補一樣……因為有些事,另一個他脆弱得承受不了,他就要來承受。

  另一個他不想背負的東西,就交給他了。

  他們所有的東西都是共享的,只有感情不共享。

  而姚芙走了。

  那麼……原映星,還有不共享的必要嗎?

  他做什麼,都還有什麼意義嗎?

  在他疲憊的時候,身體中的另一個意識,緩緩開口,「那麼,把身體交給我吧。」

  青年俊容繃緊,沉默著。

  太累了。

  他一眼一眼地看懷中冰冷的屍體,越是看,越是受不了。那種空洞和寂寥,天地的清冷,都讓他難以忍受。情緒在胸口積聚,將他往深淵推去。他心中的悲觀和失意,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是一樣的。

  不想要活了。

  很沒有意思。

  那麼,就這樣吧。

  他累了。他不想管這些了。

  既然另一個想接手,那就接手吧。

  青年閉上了眼,對另一個自己讓路。他從前方走向後方,走向冰湖,將自己沉睡進去。很長的時間,他都不想再清醒過來了。

  泰山腳下發生這種慘案,碧落谷的谷主剛下山,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被魔教教主原映星斬殺。上山急報的碧落谷弟子再顧不上對雲門的提防,如今大部分掌門都被原魔頭牽制在山下,泰山上還能主持大局的,只剩下一個雲門掌門。

  呃,武林盟盟主也算吧。

  雲門的風行雲風掌門還在廂房中徘徊,徘徊又徬徨,思索著怎麼把自家長老悄無聲息地派下山。他鬍子揪了一把又一把,還暗自咬牙,楊清那個小混蛋,下了山就跟丟了似的,也不知道跟自己傳傳信。就是在這樣的時候,碧落谷弟子哭跪在他門口,啞著聲音開口,聲聲帶血,「求風掌門為我家谷主做主報仇!」

  風行雲眼皮重重一跳。

  那不好的預感,又到來了。

  ……

  雲門掌門和武林盟盟主帶路在前,數名長老並弟子在後,急匆匆下了山。之前碧落谷谷主上躥下跳折騰得太厲害,把泰山上停留的幾派弟子都鼓動得熱潮澎湃,紛紛組隊下山,去追殺江岩和楊望月。礙於沒證據,風掌門也只能默認。

  接著碧落谷谷主還嫌不夠,自己親自下山,打算從大後方偷襲魔教。

  還沒有成功,風掌門就接到了碧落谷谷主慘死於魔教教主之手的噩耗。

  聽別派弟子描述山下是如何腥風血雨,魔教教主手段是如何殘酷陰狠……風掌門打個冷戰,覺得這真是不好。

  他和盟主趕到事發之地時,正看到青年緩緩起身,並隨手把懷中抱著的女郎丟到了一邊,垂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女郎。風掌門一看,差點吐血,「姚、姚、姚丫頭?!」

  原映星回頭,看到是風掌門。他眯了眯眼,沒說什麼,反是目光四梭,看了看四面圍著自己的大派弟子們。

  原映星心神有些錯亂,他的記憶有些亂,讓他理不太清。經常意識轉換,原映星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他只感受了一下另一個意識的脆弱狀態,短期內,應該都無法恢復了。

  多好啊。

  就這麼睡下去吧。

  反正……姚芙已經死了,他的精神問題,其實沒那麼重要了,應該是吧?

  不過眼下……原映星暫時沒看明白這種狀況。於是他也就什麼都不說,等著別人牽引。

  風掌門只恍了一下,就鎮定下來,向前走去,「原教主……上山吧,有些事,我們得談談了。」

  原映星冷眼瞥過四周對他忌憚無比的人,露出笑容,輕聲,「好啊。」

  他毒蛇一樣的目光,掃過那些人。每個碰到他目光的人,都像是被蛇刺了一樣,往後退去。心中忐忐忑忑,風掌門什麼意思?

  糟了,幾大掌門現在不死也半傷,完好無損的,只有風掌門一人了。風掌門還要繼續偏向魔教的話,那他們……金城派掌門和蒼桐派掌門蒼白著臉,互相看一眼,苦笑連連。

  四大門派。

  一掌門死,兩掌門重傷。只剩下風掌門無損傷。

  幾乎可見日後雲門獨大的時候。

  另外……原映星瘋起來,殺傷力,原來比他正常狀態下,要可怕這麼多嗎?

  雙方互打交道這麼多年,恩恩怨怨無數,但是今日狀態下的原映星,大家也是第一次見到。心中唏噓:魔教教主原映星,原來是這麼個人啊。

  大家垂頭喪氣地跟著風掌門、武林盟盟主,還有原教主身後,往山上走去。

  這一談,便是很久沒下山。

  山下的屍體,弟子們開始清掃。

  無人注意,或者說是被動忽略下,姚芙的屍體,無聲無息的,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原映星的意識已經交換過來,他沒有在意姚芙的生死。等他下了泰山後,該做什麼做什麼,他也不會記得去看姚芙的屍體。

  雲門自然會發現姚芙的屍體不見了。然雲門其實對姚芙和魔教教主的恩怨糾纏知道一些,會認為是魔教帶走了人,雖然憤然,卻也不便追問。

  這件事,正常狀態下,會這麼悄無聲息地被掩蓋下去。

  姚芙這個不屬於此世界的人,會以這種方式消失在眾人眼中。

  她被愛。

  然她也被遺忘。

  和另一個原映星,是一樣的。

  ……

  泰山腳下發生大戰,死傷半數,慘烈無比。

  望月這邊,也在經歷大戰。

  她再次與大批討伐她的弟子們在山上相遇。

  然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樣,她遇到了楊清。她收到了原映星的信號,她其實已經打算打完這一架,或許應該先離開。她總也見不到楊清,白道和魔教之間,卻已經勢如水火了。

  命運卻在她已經想要放棄的時候,跟她開了玩笑。

  當再一次與這幫弟子周旋,在山中借地勢布下陷阱,打算坑殺這批弟子時,望月站在樹上,看到了人群中的青年。

  他一身月白衣衫,腰間配著和其他同行弟子們一樣的劍。不顯山不露水地與弟子們同行,面容溫潤有光,悠悠閒閒地行走,在人群中,看著就和其他弟子們不一樣。

  大家都在熱烈討論著如何殺了江岩、望月二人,給碧落谷的師兄弟們報仇,楊清在一邊默然而走。他的氣質像水一樣,溫和包容,易讓人生好感。然同時,水也有清冷淡泊的一面。就像此刻,楊清走在人中,就自動與身邊弟子分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

  以前望月常看到不論男女,都喜歡親近楊清。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楊清走在人中,居然像被孤立一樣,沒有人過去找他說話……

  不。

  望月微恍神。

  其實不是第一次。

  她應該有見過這樣子的楊清的……少女在樹上,痴痴然看著人中美玉般熠熠生光的青年。

  她有見過自帶距離感的楊清,在他化名「山秀」,隱進聖教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存在感便很低。如果不是他時而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各種原因出現在她面前,昔日的聖女望月,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麼個人。

  在聖教中面具都不肯摘下,還不說話。完完全全的啞巴。

  那時候的楊清,本就是不該被望月注意到的。

  望月也忘了山秀的樣子。

  她從來就沒見過他的臉,光記得他高高大大,身形秀頎挺拔,沉坐的樣子靜謐安然,很是好看。

  然記憶中,其實只有這麼個感覺。

  望月不記得「山秀」,不記得她和他之間的大部分相處片段。她也沒有試圖去想過那時候的楊清是什麼樣,遙遠的記憶,繼續遙遠下去,也沒什麼……然而這一刻,當少女低頭,無意間看到人中的青年,大腦轟的一下,昔日「山秀」的風采,乍然從她記憶中蹦了出來。

  望月被激得大腦空白,身子一抖,從樹上掉了下去……一眾白道弟子憤憤的喊打喊殺聲中,忽聽到動靜。眾人正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行走,抬起頭,便看到高出一段山路的斜坡峭壁上叢密樹間,落下來一個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在半空中趔趄下落,又很快調整了姿勢,手中長刀刺啦插入土壁上,緩了她不雅的落姿。她在空中翻個圈,平衡了身體,最終,如輕盈紅蝶般,踩在了高處的巨石上。

  望月長刀插在山石上,在眾人沒反應過來前,對著前方,露出一個笑容。

  在漸落的金黃夕陽中,少女的笑,明眸皓齒,鮮明無比。

  不合時宜,偏偏又正當其時。

  明明知道她是魔教妖女,然而在看到她從天而降、對人盈盈而笑時,人還是不由被她的笑容感染,覺得她是多麼乾淨明朗的小姑娘。

  她看著是對所有人笑,其實是對楊清一個人。

  楊清仰起頭,長眉秀目,睫毛濃密,金色陽光落在他的眼中。他在金光中,神情有些縹緲,看不清楚。

  望月還想再說些話,這幫弟子們的素質還挺高的,在短暫的失神後,立刻回了神,「她就是楊望月!師兄師弟們,快殺了她!好為碧落谷慘死的師弟師妹們報仇!」

  雙方還沒說話,就開打了。

  望月灑然一笑,迎了上去。

  她與那些弟子們先糾纏,根本沒對楊清。然才對上一名弟子,身後劍鳴,有危機感當頭襲來。她閃身躲開,身子斜躍向上,在半空中一旋一擰,回身一刀,與楊清手中的劍,對在了一起。刀劍橫劈而出的火花,映亮了兩人的眼睛。

  望月握著刀的手顫抖,不敢置信,「楊清!」

  一刀重重劈向楊清。

  他要殺她麼?!

  身後有人呃一聲,望月扭頭,看到一個躲在叢木後的人射出的筒針,被青年飛出的劍氣掃了開。那針往四面分散而去,望月身邊的弟子們,全都看到這肉眼可見的小針,怕是有毒,紛紛躲避。

  望月得到安慰:她清哥哥不是要殺她。

  望月砍出去的一刀,被楊清以劍相抵。

  哢擦一聲。

  他手裡的劍斷了。

  兩人來不及交流,四面才散開的人,重新圍了上來。望月也沒心神去看楊清,反正他的武功比她好,打鬥中,比較危險的,是她。

  然望月很快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一,楊清用的招式武功,全不是雲門的。他用起來有些艱澀,不太習慣;

  二,楊清不殺人,手上不見血。他與四面弟子相打,也只肯把人弄暈、點了穴道。這種方式,在生死搏殺中,真是大忌。

  楊清到底是雲門的柃木長老,他既然隱瞞身份下山,當然不能在打鬥中,被人發現自己是雲門人了。他現在使用的這套武功,都是一路上隨便學的,沒有心法,完全是應付著學的。

  打起來,自然會吃些虧。

  可是楊清不下殺手,不代表那幫弟子們不下殺手啊。原本這個跟他們走一路的青年,就不跟他們交談,平時也無聲無息的。大家本就覺得他奇怪,他臨時叛變,眾人只吃驚了一下,就很快接受——

  「山秀叛敵了!大家小心!把他和妖女一起殺了!」

  「我早覺得這個山秀有問題了!」

  望月在打鬥中,聽到那邊的嚷嚷聲,腳下一滑:……居然還真的化名是「山秀」啊。

  她一趔趄,楊清便拉住了她的手,帶她向一個方向縱去。兩人一邊退,一邊打。望月很久以前和楊清合作過,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時隔多年,兩人再次並肩而戰,境況卻已經很不同了。望月心神晃一下,壓下心頭的失落,哎一聲,「這樣不是辦法啊!我在山上埋了陷阱,你等著!」推開楊清。

  楊清上前,又是弟子們圍上來。

  望月很快發現自己大意了,也許是他們在山下早得了情報,來殺她的,根本不止一批。

  刀劍相揮,人越來越多,把兩人往後逼退,根本打不過來。

  望月之前幾天就與眾人大戰,真氣耗損嚴重。此時人數眾多,她打鬥不過,只能在楊清身後,看楊清為她擋掉刀劍。

  然這樣根本不是辦法。

  還是那個問題!

  楊清不殺人!

  他堅持著這個原則,人數只會越打越多,他們遲早被人困住!

  而且在楊清的眼皮下,望月也不好殺人。雖然楊清沒說什麼,她也不想把自己殘酷的那一面,暴露給他看。這些人終究到底,都是白道的弟子,都是受碧落谷的欺騙才來追殺她的。楊清不在,望月殺起來無顧忌。楊清在,望月總要給他個面子。

  如此,兩人且戰且退,最後到懸崖邊,簡直退無可退。

  望月站在山石前,腳下就是懸崖蒼雲,後方,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楊清一力擋在身後。

  他不能用雲門的武功,不能暴露雲門的心法。他打起來,顧忌萬千,招式不暢,束手束腳下,肩上、臂上、腰上等處,都有了傷口。望月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傷越來越重,心急如焚。

  低頭,看眼懸崖。

  回頭,再看一眼楊清。

  他以一人之力,擋在她面前。

  望月的眼眸,有一瞬間變得迷惑。看著這個身上血跡越來越多的青年,不明白他在堅持什麼。

  有些看不清他。

  又有些看得更清楚。

  她沒有力氣,風將衣衫吹得飄起來,長髮拂面。她就站在他身後,看著楊清。

  眼中,變得有些潮濕。因為潮濕,世界更加鮮明。

  天色漸漸暗了,在昏暗的光線中,望月看到楊清的背影。

  她痴痴地看他許久。

  看他面色蒼白,看他身上的血,在一點點流失,看他抬臂的動作變得遲緩,看他眉目在夕陽下,變得幾多沉鬱。

  望月安靜地看著他,忽然想到,其實,如果她和楊清就死在這裡,好像也沒什麼。

  他成全她的固執,她也成全他的堅持。

  也許死在這裡比較好。

  之前,望月已經看到了原映星發出來的命令。魔教對白道,宣戰了。

  那麼天下,千千萬萬的地方,這時候,魔教和正道,必然已經戰得不死不休了。望月看到那道命令時,很是迷茫。她躲在山中,手抓著原映星給她的聖火令,描摹著上面的花紋圖案。

  她無數次想發命令出去,阻了原映星的這道命令。

  但是理智又在提醒她:不行,她不可以這樣。

  聖教是原映星的,不是她的。

  原映星是教主,她不能用原映星給她的權力,在大事上,和原映星對立而戰。

  哪怕……是為了楊清。

  也不可以。

  現在,看著身前的楊清,望月心想,他們自從見面後,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立場的問題,就已經逼到了眼前。

  是不是,這就是結局了呢?

  魔教和雲門始終對立,她和楊清,花了那麼大的力氣,也走不到一起去。

  望月產生深深的疑惑和懷疑。她少有悲觀的時候,可是現在,看著身前獨力支撐的青年,她真的產生了這種是不是自己才是錯的念頭。

  陡看到刀光劍影中,一道暗器,從一個古怪的角落裡,發出刺向楊清。望月心裡一寒,叫了一聲「清哥哥」,顧不上自己的傷勢,從後飛撲。她將青年撲倒在地,無數刀光砍過來時,望月便尋了一個刁鑽的角度,想替了楊清。

  然楊清武功高於她啊。

  她才有那個念頭,身子就被抱住,青年翻身在上,摟抱著她幾番翻滾,躲開砍來的無眼刀劍。

  望月咬牙,想要再次反抗。

  再次被楊清壓了下去。

  眾人已包圍上來,青年撲在她身上,將她壓在身下。望月仰著臉,眼睜睜看著那些冷兵器,重重地刺向她身上的男人。

  望月怒道,「滾開!」

  楊清幾下點住了她的穴道,讓她無法起身。

  他貼著她的耳,輕聲,「你相信我嗎?」

  望月淚盈於睫,「不信!解開老娘穴道!滾開!」

  楊清怔了一下,沒想到小姑娘這麼個性。

  他有些無奈地一笑,也不問懷裡猛烈掙扎的少女了。拉著她的手腕,他咬下牙,突然反身而縱,一手向後,拖拽出劈在他後肩後背上的武器,往身後揮去。冷風伴著血腥味,身後人倉皇幾步退。

  青年的強勢,讓人心悸。

  接著,眾人便眼睜睜看著,藉著這個力,這個一身傷的青年,拽著那個少女,跳下了懸崖。

  眾人急急往下看,只看到兩道衣衫飛入層雲中,極快的速度,便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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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六章 你願意嫁給在下嗎?

  天色一點點沉了下去,崖下煙霧濃重而變黯,波濤般飛捲。山風凜冽,懸崖如刀,筆直向下,嶙峋巍峨。那霧氣,一點點向上漫,漫了山腳,籠了山脊,蓋住人的視線。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又聞到夜中帶著潮氣的灌木草香。

  幽幽若若,天地闃寂。

  「……他們該死了吧?」站在崖頭,往下探身的一弟子喃聲問。

  「不知道。」另一弟子應。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該到崖下搜一搜,萬一讓妖女跑了,那就不好了。」

  「……嗯,但是天晚了,明天再說吧。」

  眾弟子一番竊竊私語般的討論,再往那層雲翻滾的深淵望去一眼,頭暈眼花、搖搖欲晃,那裡幽深陰冷,像是蟄伏著一頭黑暗巨獸……弟子們忙止了目光,再不敢多看,三三兩兩地結伴下山,期許明天再來,到山上、崖下搜索,找出那兩人來。

  人漸漸走了。

  山中清寒。

  林間流風如雲,山頂浮現出一輪薄薄的、皎白的月光,掛在頭頂,照著樹聲如潮,冷清的山風絲絲縷縷地飄蕩著。壁立千仞,順著如刀鋒的崖頭,一路往下走,苔蘚潮濕,石壁陡峭,有斜刺裡生長的樹枝。在暗霧中,深一道是灌木青松雜草,淺一道是泥土厚壁凸石。

  有人順著崖壁向下飛掠的痕跡。

  在崖壁的中斷,楊清一手攀著凸出來的一點山石和泥土,另一手,緊抱著少女。

  他的外衫和望月的外衫,在最開始他帶望月落崖時,就被他伸手劃破了。眾人看到的兩道衣衫飛下雲霧中,也只是外層紗罩而已。

  而楊清則帶著望月,沿石壁的方向一路向下。飛落的速度很快,但他的武功也很好,在漸濃的夜色中起落,雖然後背受了傷,但好像並沒有影響到他。望月只覺得風聲如刀割,她的腰被楊清摟著,看他一路帶她飛雲踏石,終是讓向下墜落的勢頭一點點緩了下去。

  兩人停留在了懸崖中段。

  同樣受了傷的望月,仰起臉來,山風越往下越凜冽,吹得她的長髮拂在面上,時而蓋了眼,讓她看不清楊清的側臉。在下落時,怕她出意外,楊清就解開了她的穴道。她現在抬頭,在暗光中,隔著微濕的眼霧,看到青年如玉的側臉。

  冷白,寂靜。

  他眼睫輕輕顫著,氣息有些凌亂。

  望月問,「你是不是沒力氣了?」

  楊清笑了一下,「還好。」

  望月心想:騙子。你定然是氣息不穩,無法持續,才停在了半途。不然,你早帶著我一路往下走,我們今晚就能到崖底,明天就能出山了。

  剛才在山頭的時候,她眼睜睜看著那麼多尖銳的冷兵器招呼在楊清後背上,刺破他的衣衫,刺入他的肌骨。兩人一陣爭奪,望月卻還是輸給楊清,她不用看,都知道他後背的傷有多嚴重。

  楊清真是慘。

  她簡直是他的剋星。

  每次和她在一起,望月都能活蹦亂跳,楊清卻被折騰得半死不活。

  他的後背更是可憐。最開始被火燒,後痕跡被聆音的妙藥消去了;現在,他的後背傷的更重了。他還沒時間療傷,還得帶著她……可是這一次跟以前都不一樣,望月也沒有力氣了啊。

  她想幫助楊清,然而她內息的耗損,只比楊清更嚴重。

  她與白道的弟子們周轉了這麼多天,她猶豫在要不要提前離開,她真不知道她會遇到楊清。

  望月心頭又亂又慟,讓她六神無主。

  然她定了定神後,摟著青年,堅定地跟他說,「哥哥,沒事。你等一等我,讓我歇一歇。等我好一點後,我來幫咱們脫離險境。」

  楊清慢慢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不必了。」

  言語間,他攀著石壁的手驟然一鬆,兩人重新向下,然楊清腳尖在下方松木上踩了一下,提勢重向上,手臂揮出,帶著震盪的真氣,撞向石壁。

  轟!

  石壁被他的真氣撞得土屑紛飛,土石飛出,劈頭蓋臉。

  「楊清!」望月驚叫。

  他要幹什麼?!

  楊清帶著她飛掠,手臂持續地打向那土石鬆動的壁上。在望月不敢相信的目光中,他淡著臉,真氣掃蕩,山風颳得更烈了。

  轟隆的巨響中,整個天地都重重地震顫。楊清在徒手劈開山洞,好讓兩人有歇腳的地方。

  這方世界,因為他的暴力行為,松木搖晃,山壁裡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他得小心再小心,徒手破壁,還得小心力道,莫要造成了塌方,毀了這一片崖木。真氣以恐怖的速度席捲這方天地,若有流光在向石壁上拍打,將四周的石壁和土石覆蓋上了一層乳白色的殘影。

  所到之處,壁體動搖,天崩地裂,泥石遊走。

  「呱呱呱!」有不知名的鳥聲從四面八方飛出,還有山中漸起的獸鳴聲。

  轟轟轟。

  地龍出走一般的動靜。

  塵沙灰燼中,少女被青年完全摟在懷中,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只能乾看著,她一點忙都幫不上。

  她看著他的手臂很快染了血,那真氣蕩的她心肺收到擠壓,她的眼淚噙在眼中,只敢小心翼翼地看著,怕打擾了他,怕他前功盡棄。

  她看到觸目驚心的裂縫,聽到不可擋的破土聲,眼看石壁鬆軟,泥土和山石、雜草、松木等飛濺開來,砸向兩人的身影。

  青年又帶著她躲避。

  楊清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真氣耗損之快,望月不能因為自己的擔心,因為看到他手臂上的血,而讓他放棄。

  雖然,這樣眼睜睜看著,天地都在晃中,她的心,也在摧枯拉朽。不斷地毀滅,又不斷地重生,再次迎接毀滅……

  視線變得好模糊,這方天地像是離自己千里遠,少女呆呆地仰著頭,看那飛沙走石落在自己身上。這方崩塌的世界,在那巨響聲中,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只有楊清是鮮活的。

  他們不斷地在死亡和新生中流轉。

  天地變得這麼寧靜而遙遠。

  看到終於有洞破開,也看到頭頂的木石向他們打來。而無論多麼慘烈,楊清都緊緊地將望月護在懷中。那山石先砸的也是他,土石先蓋住的,也是他。望月承受到的壓力,比楊清要小很多。

  望月看著楊清,安靜地看著他,將臉,埋入了他懷中。她沒有多餘的力氣相助他,她只能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氣,抱住他的腰。讓他動作間,受到的阻力小一些,不要太擔心她,不要太把她放在心上。

  眼前一片黑暗,臉埋入青年懷中,滿滿是他身上的氣息。是她熟悉的味道。那奇異溫情的觸感,那清晰而平穩的心跳,那溫暖而安靜的靈魂……她走進楊清的精神世界,走入他的精神宮殿,那浩瀚,那輝煌,讓她仰望與憧憬,一目不肯錯。從沒有一刻,望月覺得楊清離自己這麼近。

  她拼盡全力地助他,卻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她心中充滿了失意和期望,患得患失。只覺得想一直這麼抱著她,一直被他這麼抱著,到天荒地老去,她也願意啊。

  這個人,她真是喜歡得不得了,不能更喜歡了。

  時間好漫長,是望月從沒有感受到過的漫長。

  「阿月……」她聽到楊清在頭頂喊她的聲音。

  她的身子被提高。

  望月睜開眼,身子被人往上抱起,幾縱下,她被抱著,放到了一片人力挖出的洞穴間。四面都是堅硬的山體,足夠一人坐的山洞,楊清將她提抱起,放入了洞中。他的手還攀著洞穴上的石壁,手肘撐著身子,並沒有立刻躍上,而是仰著頭看她。

  月光下,他的面孔上沾染風霜,卻還是那樣的好看迷人。

  望月俯下身看他。

  他伸出手,揩向她眼皮下。

  望月看到他手上的水漬,才遲鈍地發現自己落了淚。

  哭得像傻子一樣,然她渾然未覺。

  他對她笑一笑。

  望月怔怔然,露出一個笑來。

  她伏著身子,趴在洞口,一把擦去面上的淚,抓向他的手,「上來。」

  楊清「嗯」一聲,正要往上提起,然他動作微一遲緩,出現了一點問題,身子起到一半,再次向下墜去。

  「楊清!」望月眸子瞪大,飛撲向前,一副要跟著他一起往下跳的架勢。

  但是楊清並沒有掉下去。

  他手抓著土壁,並沒有掉下去。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沾著血和土。望月俯身,看到他掛在壁風中。對她笑了笑,輕聲,「有點累,讓我緩一下。」

  望月猛點頭,卻還怕他再掉下去,抓著他的手腕,不肯再放。

  楊清是靠譜的。

  他果然緩了一緩,重新提起氣,縱了上來。他入了這個自己徒手開闢的小洞中,望月在他進來一瞬,就縮身貼壁,給他讓出了位置。青年確實很累,進來後,有了一方遮擋之地,他便沿著石壁坐了下來,閉上眼。

  他垂放在身側的手臂,一臂的泥土混著鮮血。

  血順著他的衣袖蜿蜒而出,流向地表,扎向望月的心口。

  望月看著他閉目,跪在他身邊,慢慢地彎下身,抱住他的手臂,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蒼白青年,看著自己情郎手臂上的血。她的眼淚不能停,心中悲愴無以表達。她抱住他的手臂,身子顫抖,大哭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

  她是不是不該找楊清?

  如果她不回來,如果她直接回了聖教,楊清就不會被她拖累到現在的樣子!

  她怎麼能這麼欺負他呢?!

  少女抱著青年垂落的手臂,像小孩一樣嚎啕大哭著,哭得聲嘶力竭一樣。

  楊清睫毛輕顫,睜開了眼,看伏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看她抱住自己的手臂哭泣。明月當頭,清輝照亮她頭頂,是雪白的月光。她哭得真傻。楊清心中疲憊,想著,他還從來沒見過阿月哭得這麼厲害過。

  她素來心硬,素來沒心沒肺,她很少掉眼淚的。

  這次,卻為了自己哭成這樣。

  他都想把自己的命給她了。

  楊清伸出另一隻完好的手臂,緩緩覆在少女哭得發顫的後背上,他溫和地拍了拍她後背,輕聲,「你別哭了。我都沒辦法抱你了。」

  她抱著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受傷,讓他無法抱她。

  望月抬起臉看他,淚眼婆娑。

  幽光中,楊清看著少女的臉。沾著水光,睫毛打結,眸子濕漉漉的,臉上盈盈若白玉,長髮凌亂地貼著臉。她一身血,一身土,因為哭泣,臉上黑一道淺一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然在這種狼狽中,楊清卻覺得她前所未有的好看。

  他無數次為她心動,然為他掉眼淚的望月,最讓他心動。

  楊清伸出手,在望月的順從下,將她虛摟入懷。夜中的山風很大,他們能聽到若有實體化的風聲赫赫。在一片冷風中,楊清摟著望月的肩,望月聽到他溫溫涼涼的聲音——

  「姑娘。在下姓楊,單名清。幼年家破人亡,被魔教所滅。後輾轉拜入雲門,習武保身。至今年已二十五,生辰是臘月初十。在下能文能武,也有些錢財。雖不如姑娘你有錢,但在下亦有傍身之技,定不會讓姑娘受苦。姑娘,你願意嫁給在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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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七章

  天搖地動後,塵埃落定,山頭高懸的月光如水。

  許是心理作用,覺得月色比往常都要亮幾分。浮動的清輝灑照在人身上,銀白色的,像是霜雪滿頭。淺灰的天色,冰涼的山壁,涼徹的山風……像是永恆一樣的存在。

  在這永恆中,少女抬起濕潤的冰雪眸子,她在一片淒涼悲慼中,看向靠在山壁上半抱著她的青年。

  他安和而悠然,縱是後背和手臂都是傷,看她的眉眼,依然婉約柔和。他眉目間的那股清氣,蓋過了憔悴和虛弱。混著血污和塵土,他垂目看人,嘴角酒窩微露,讓人覺得歲月靜美,無限回想。月光映在他面上……

  望月想,楊清真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男人了。

  也是她見過最溫柔的男人了。

  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跟她說這種話!

  楊清靠著山壁而坐,見望月在聽到他的話後,先是猛抬頭,瞪圓了眼看他。少女的眼中還聚著一懷淚意,水漬站在烏濃的睫毛上,凝成水珠兒,滴答答往下掉……少女小嘴一扁,俯身趴在他的膝頭,哭得更傷心了。

  她哭起來,真是一點都沒有女孩兒的柔婉勁兒,蓋是小孩子那般哭著要糖果的崩潰勁兒。

  楊清愕然,萬沒想到自己問一句「你願意嫁給在下嗎」,能讓小姑娘哭得比方才還要慘……他原想安慰她,讓她不要哭了的。

  他被她哭得有點兒尷尬了,任哪個男人遇到這種情況,再滿腔愛意,都禁不住自我懷疑,懷疑後,就是滿腔窘迫了。楊清後背灼痛,被望月抱著的手臂也開始疼了。他不由問,「……你哭什麼?」

  望月抬起濕漉漉的一張小臉,淒悽慘慘。看著他的眼睛,她悲從中來,抽泣著說,「我好難過!我從來沒想到我被你求娶,是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一點良好的氣氛,沒有人見證我一生中最值得銘記的時刻,沒有盛況,沒有輝煌,沒有神秘,沒有大張旗鼓……我喜歡的男人,居然在一個小山溝溝裡,就把我打發了!」

  楊清一怔,然後忍不住噗一聲,被她給逗樂了。

  一笑之下,後背的傷就禁不住疼得更厲害。但是望月太可愛了,她像個活寶一樣,面對他的求娶一臉悲愴,委屈噠噠的……楊清一伸手,在望月的驚呼中,就強行把她抱著坐到了自己的懷裡。

  她被他的大動作驚得忘了掉眼淚,一疊聲喊「胳膊胳膊!」,楊清卻是根本不在乎手臂上的傷,在望月的大驚小怪中,他硬是笑著把她抱到懷裡,伸手拿袖子內側給她擦眼淚,還在她臉上捏了捏。

  把她當個寵物一樣。

  幸福來得太快,望月摟住他脖頸,臉上還掛著淚珠兒,心中卻吃了蜜一樣甜絲絲的:……她清哥哥可高貴冷豔了,可不喜歡跟她擠著坐了。她和楊清的感情早就很好了,但是楊清平常和她說話,都是坐在她旁邊,基本沒追求過摟她抱她。倒是望月很喜歡湊他跟前。他是不反對,但也沒見得多喜歡。

  每每他抱她坐他懷裡,都是他被她撩得受不了的時候。

  比如現在。

  看到楊清面上收不住的笑意,望月就知道自己讓他多開心。

  楊清輕笑著捏她的鼻子。

  他想到了望月曾經對婚事的憧憬。她簡直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人都請過來圍觀她的婚禮。如今他在一個小山溝溝裡向她告白,望月傷心……噗,也是能理解的。

  楊清只是嘆氣,無奈又好笑,「那我真是太對不住你了。」

  「不僅如此,」望月扯布條,強迫地挽起青年的袖口,給他包紮傷口,還把注意力放到他後背上更嚴重的傷勢上,同時,忙著跟楊清說話,「還有立場方面的事。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認了。我看樣子是只能回魔教了,你只能回雲門了。現在兩家關係估計破裂了……夾在正道和魔教之間,要如何自處呢?」

  楊清想,如何自處?真是好問題。

  很多年前,他就是不想面對這個問題,才一點機會都不給她的。

  很多年後,他還是面對這個問題了。

  楊清被望月積極地扯衣袖扒內衫,溫溫和和地答她,「我並不因為立場不同,就少歡喜你一分。也不因為歡喜你,立場就此動搖啊。」他停頓了一下,「其實這些,都還是有補救法子的。」

  望月怔一下,趴在他後背上,轉過他的臉,小心翼翼地嚴肅問他,「楊清,你是要跟我……相愛相殺嗎?」

  他莞爾。

  望月無法想像他們以後該怎麼辦,也許是他的重傷,讓她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也許是原映星的出爾反爾,讓她的希望斷掉。這個晚上,她無比迷茫,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望月從後摟著楊清,憂鬱道,「如果很多年前,我不下山,不見你,就好了。就是見了你,我要是理智那麼一點,不對你死纏爛打,非要糾纏你,也許我們之間也會不一樣。正道就該有正道的樣子,魔教的人,如果不想叛教的話,也不應該把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楊清打斷了她的話,「那算了。」

  「……?」望月期期艾艾的憶苦思路被他的冷漠打斷,呆了半天,抓住他手的力道加重,預感不太美妙,「你說什麼算了?」

  楊清微笑,「既然你藉口這麼多,這麼不想答應我的求娶,那就算了啊。」

  「……」望月瞪大眼,呆住了——他他他還要收回他的話?!

  楊清的手腕被望月的指甲扣住,幾乎見血,可見少女力道之重之狠。然青年清風朗月,好像感覺不到般,輕閒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剛才想了一下,你這麼多理由,大約是不想嫁我的。怪我之前沒有考慮過你的意願……你就當沒聽過我的話,這件事就算了吧。」

  望月:「……」

  她逼近他,看他的眼睛。他被她壓在山壁上,眸子星辰一樣。清如瀚海,星光搖落。在她猛盯他的時候,他長睫顫顫,眨了一下眼……那盛滿星光的眼睛,戳得少女頭暈心跳。

  望月急道,「什麼算了?!怎麼就算了?你怎麼能這樣?哪有你這樣的?你真是一點意志力都沒有,一點涵養都沒有。你這麼半途而廢,小心娶不到老婆!」

  楊清笑,「我不急。」

  少女脫口而出,「我急啊!」

  「哈哈哈。」楊清再次被她弄笑。

  望月很委屈,「我就抱怨了兩句而已。我們立場本來就不一樣啊,你本來就沒有以我喜歡的方式求娶我啊。我就惆悵一下,懷念一下過去……」

  楊清噙笑,溫柔道,「所以我尊重你嘛。」

  望月:「……」

  兩人互看。

  半晌,楊清終是先心軟,敗下陣來,揉一揉她的額髮,輕笑,「好啦,我還是想娶你的。」

  望月立刻道,「那我們現在就成親吧!」

  她說得斬釘截鐵,堅決無比。

  楊清:「……」

  他怔怔的、懵懵的,看著眸中閃著興奮亮光的少女。

  望月抓著他的手都因激動而發抖,抓著他,怕楊清逃跑反悔一般。心想楊清這麼磨嘰的人,能向她求娶一次就夠罕見了。他難得的有了這份心,如果她錯過了,下一次他升起這種心情,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上次他有這個決心時,被她氣沒了。

  望月好容易等到他的第二次……她剛才也就抱怨了一下,就差點被他反悔。當然,楊清是開玩笑的。望月很放心楊清,然而她不放心自己。她怕自己再胡說八道,就像剛才那樣,讓楊清轉口就說「算了」。

  趁熱打鐵!趁火打劫!

  指的就是現在!

  望月拽著楊清,非要立馬跟他成親。

  她激情澎湃,扯著受傷的青年……楊清被她弄得頭都暈了。

  楊清:「你不要這麼激動……」

  望月:「這個時候都不激動,我還有值得激動的時候嗎?」

  楊清:「你不是想要盛大的婚事麼?你看這個小山溝溝,多委屈你啊……」

  望月:「你這個人就是一點都沒有情趣!你看,明月,清風,天地為媒!別人想求都求不來!」

  楊清:「你再想想。」

  望月心中有翻白眼的衝動,想到:又開始了。她清哥哥又開始那死磨勁兒了。

  不過呢,她死纏爛打的功力,也不輸給他。

  望月跪在楊清身邊,在他的「你再想想」後,盯著他的眼睛,停頓了兩句話的功夫,就又開口了,「我想好了!我就要今天嫁你!」

  楊清:「……」

  他笑一聲,被她的執著打敗。

  望月不停地催他,催得楊清心煩意亂。有個嘰嘰喳喳小黃雀似的情人纏他,還是上不去下不來的勁頭。楊清被她的痴纏勁逗樂,想到她一直是這樣,從來就沒變過。

  以前是這樣。

  現在還是這樣。

  愛就是愛,赤誠火熱,熱烈灼燒。這種強烈的感情,帶著楊清,帶他跳下去,變得和她一樣不冷靜,不理智。

  楊清說,「好。」在望月瞪大眼時,他笑一下,「我娶你。」

  明月當頭,山風徐徐。

  青年和少女跪在山洞口,向天地磕頭。

  明月為證,江山為鑑,青年和少女跪在天地間,向天地跪拜而叩,又面向對方而低頭。

  這是多麼簡單的盟約。和楊清以前想的完全不一樣,和望月想的也不一樣。望月曾想楊清娶她,必然要聲勢浩大,必然要全天下人都來觀禮。但是現在,當她和楊清並肩跪在這裡時,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望月望進楊清的眼中,激盪的心情,在他的溫意中,一點點平復下去。

  她看著他,一如他看著她。在他充滿包容的視線中,少女心中的惶惑,就那麼淡了下去。

  魔教和雲門剛剛談崩,她覺得她以後,見到楊清的機會不多了。她心中慌亂,她有些害怕,她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這次跟楊清見面後,望月就在害怕。

  既怕楊清跟她分手,說我們立場不一樣,還是算了吧;又怕楊清堅定地說沒關係,生生死死,我都要跟著你走。

  愛情是什麼樣子的呢?

  又怕他不要她,讓她一個人傷心,又怕他太在乎她,讓他很難過。

  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好。

  她喜歡轟轟烈烈,但是轟轟烈烈的感情,會焚燒他們。望月就喜歡楊清這麼溫溫柔柔的,說話聲音永遠悠閒緩慢,永遠不凶她、不罵她。她就喜歡他很耐心地聽她說話,很細心地問她的心事、陪她玩耍,也會反省他的錯誤,跟她低頭。他一點都不尖銳,一點都沒有鋒芒,這種淡淡的柔和感,讓望月依戀。覺得他這麼可愛,想要保護他,想讓他一直這樣下去。

  所以她很害怕。

  她很少害怕,但是現在,她是害怕的。

  不過現在,在楊清與她跪在夜中,與天地盟誓的這一刻,望月已經不害怕了。

  兩人面對面跪拜,楊清看著望月清亮的眼睛,望月看著他怡人的風采——

  「阿月妹妹,天地為證,我於此時此刻娶你為妻。以後,我會補辦婚禮給你的,好不好?」

  「嗯嗯嗯!我也會的!清哥哥,我們今天雖然簡單,但是我不會委屈你的。你放心吧,我會對你負責的!」

  「我熱情不夠,以後請你多多指教。」

  「我太過熱情,以後也請你多多指教。」

  「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認你是我妻子的。」

  「不管你在哪裡,我望月的夫君,都只有你一個人。」

  望月很認真道,「也許明天我就要走了,也許短期內我都見不到你的面了。但是你不要忘了我,你要等我。無論立場,無論身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夫君。我永不負你。」

  月光照在兩人身上,當他們面對面跪拜時,山風似乎小了些。

  少女的髮帶飛向青年秀麗的面容,楊清拂下她的髮帶,看著她的眉眼,輕聲,「我也絕不負你。」

  望月立刻笑了,撲上前,撲入楊清的懷中,叫他,「夫君!」

  她小心地避開他受傷的地方,仰頭親他。楊清低頭抱著她的腰,應她一聲,「娘子。」

  望月被楊清抱懷中,目光閃一閃,帶份忐忑和懷疑,問楊清,「哥哥,我們真的可以成親嗎?不會出事吧?」

  「……為什麼這麼說?」

  望月說,「我心裡很是不安,覺得我和你特別沒緣分。我好像格外剋你……每次跟你在一起,你都很倒霉,大傷小傷都沒斷過。現在你又受傷了……然後我們還不看黃曆,不選良辰吉日,就草草成親……」

  望月咬手指,一下一下的,「我這麼剋你,還嫁你,會不會害了你啊?」

  楊清說,「那我們就看看,明天早上,我會不會被你剋死吧。」

  望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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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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