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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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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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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 07:4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五節 學閥之路從今起

董越的夸張,讓張越都有些驚訝不已,連忙拜道:“豈敢受先生大禮?”

開玩笑,眼前這位雖然素未蒙面,但一聽名字就知道他是誰了?

董仲舒之子,公羊學派當代領袖,太學祭酒、博士領光祿大夫董越!

在整個漢室天下來說,他都是有數的大學閥!

這樣的大學閥,擺出這樣的陣仗來見自己,張越知道,對方肯定是有求于己的。

就像曹操在官渡之戰時,光著腳丫子出去迎接許攸,為的就是奇襲烏巢。

董越卻是滿臉欣慰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猶記得三個月前,這個年輕人還是一介布衣,那日站在太學門口,形單影只,如今卻已經是國家侍中,地位堪比兩千石了!

“侍中大駕光臨,太學上下不勝榮幸之至……”董越笑著道:“還請侍中移步,往壅堂一敘……”

張越聽了,臉色一楞,連忙拜道:“小子才疏學淺,豈敢臨壅堂?”

去壅堂?開什么玩笑?!

張越很清楚,也早就被張安世提醒過了,來太學千萬別去壅堂!

為什么?因為去了壅堂有麻煩!

至于為什么?

答案是一個字:錢!

因為壅堂是太學最重要的建筑,乃是董仲舒生前,仿照宗周癢校的辟雍而建。

不過,由于直接仿造辟雍的工程量實在太大了,太常卿也不肯給那么多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建了一個小型的辟雍,稱為壅堂,作為太學最重要的禮儀之所。

不過,自建成之后,壅堂的啟用次數卻并不多。

一般都是在三公九卿或者宮廷貴人乃至于皇帝親臨時,才會帶著他們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然后給他們講一講這辟雍的意義。

其實潛臺詞就是一句話:不建辟雍,太學就不是一個完全體。

諸位明公,難道能忍心眼睜睜看著太學無辟雍,為天下笑?

可惜,事實卻是,打這太學建立以后,來過太學的三公九卿乃至于皇室成員,每一個都狠得下心!

沒辦法,這太學自建立以來,每屆太學生最多不超過五十人。

為了五十個太學生和五個在京博士官,就花費幾千萬甚至數萬萬建一個辟雍?

那不是瘋了嗎?!

但太學的歷任博士祭酒們卻依然我行我故,不管不顧。

反正來了高級官吏就帶他們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在最初,公羊學思潮剛剛興起,還沒有被人研究透的時候,上當的人真不少。

許多公卿甚至是丞相都被忽悠著進去過。

但等到后來,大家都清楚了公羊學派的思想理論和主張后,所有去過壅堂的大臣貴族都是臉一黑,尷尬不已。

因為,按照公羊學派的理論,這國家立學,乃天子教化之所,更是宣揚天子王化之原。

所以無比重要!

但如此重要的國家教化之地,卻沒有辟雍。

作為天子重臣,倘若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卻不上書請求建立辟雍,那就一定是心里面沒有將教育事業和教化之道放在重要位置。

所以,這是裸的道德綁架。

逼迫所有來過太學的人,將‘請立辟雍’的事情放在心里,還要拿出行動來支持。

支持力度的大小與‘良心’成正比。

搞到現在,每一個來太學的公卿大臣,都是聞壅堂之名而色變。

蓋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國家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錢來給太學建辟雍,而若去了壅堂,卻不得不上書請建辟雍,而天子和其他大臣都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為了顯示自己確實關心太學,關心教育事業,只能花錢消災——在建議被駁回后,派子侄或者自己親自送錢來太學表示:在下人微言輕,雖然很希望馬上建立辟雍,奈何……唯奉錢XX萬,以助太學教化之業。

這個錢明面上沒有任何規定,但問題就在于,都到了三公九卿這個級別了,你好意思拿個幾萬十幾萬打發人咩?

從元封后,去了壅堂的大臣,捐錢助學的起步價就已經是二十萬錢起了。

像張越這種侍中官,日夜侍奉天子,卒思近對的年輕人,則是百萬錢起步——這是當年孔安國擾亂市場后的定下來的價格。

張越現在自己都窮的響叮當,那里敢去壅堂?

董越聽著,卻也不勉強。

壅堂就在那里,今天不去,遲早有一天也得去。

難道不是嗎?

自這太學建起來開始,歷代三公九卿和侍中官們,誰沒有挨過這一刀?

現在不去,未來恐怕會主動請求去的。

原因很簡單——作為國家重臣,難道不需要刷一下在教育領域的名望嗎?

那還有比‘請立辟雍’更簡單直白粗暴,顯示自己支持教育事業和王化事業的決心的地方嗎?

沒有了!

所以,沒有人能例外!

“侍中言重了……”董越笑瞇瞇的道:“以侍中賢能,列席壅堂,自是完全當得起的……”

嗯,都是侍中了,你好意思連一百萬錢也舍不得?

“不過,若侍中今日不便,那改日下官再掃榻以迎……”

年輕人,你還想逃?可能嗎?!

看著董越的神情,張越也是搖搖頭。

這位太學祭酒不去做買賣,簡直是漢室商業界的損失啊!

“不敢勞先生……”張越無可奈何的拱手道:“前次蒙先生信重,不以小子猖狂,反而不吝點撥,本當早日來太學拜會先生,以謝先生寬宏,奈何公務繁忙,拖延至今,今日有幸能蒙先生相見,竟至赤腳出迎,小子惶恐,唯敬拜之!”

“先生明德,天下為師!”說著張越就長身而拜,以弟子禮,恭恭敬敬的頓首。

雖然看上去,將董越捧得很高。

甚至有些貶低自己了。

但實則,這是一種雙贏的事情。

蓋因為,將董越捧的越高,就越能反證他自己的逼格。

你想啊,若董越‘天下為師’了,那么當初被他賞識的張子重,又該是怎樣的驚才絕艷呢?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做這種事情,張越不需要人教。

董越聽著,卻是沒有想這么多,滿心都是歡喜,連忙扶起張越道:“侍中謙虛了,前次蒙侍中授書,太學上下皆震撼莫名,侍中才學天下無雙!”

說到這里,董越悄悄的看了一下張越的神色,然后試探的問道:“鄙人讀侍中之書(春秋二十八義),觀侍中之行,無不合春秋之道,仲尼之義,不知侍中可愿為公羊之士?”

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將一個天子近臣,國家侍中,變成公羊士子!

徹底斷絕黃老學派和其他什么亂七八糟的學派NTR的可能性!

若能成功,董越相信,以此子現在的地位和學術成就,公羊學派至少還能再興盛一甲子!

而一甲子的興盛時間,足夠公羊學派統合整個儒門內部的各種雜音,將《公羊春秋》的地位,提高到諸經之首,從而確定萬世霸業!

張越聞言,有些匪夷所思。

但,董越的要求,正和他的心意。

在如今的漢室朝堂上,身為大臣,他怎么著也得想辦法給自己披一層儒皮。

就像張湯、主父偃等人一般一樣。

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機會獲得儒家的經典的解釋權力!

而公羊學派是儒家現在的霸主,若能混進其中,混到一個比較高的地位……

那將來,當個學閥還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嗎?

正要答應下來,俯首喊一聲‘老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就聽著董越道:“鄙人固知侍中足下乃天子重臣,社稷棟梁,且學究天人,當世恐無能教侍中者,故鄙人再三思索,決定焚香禱告先父,代父收徒,以侍中為先父仲舒公再傳弟子!”

“萬望侍中應允……”說著董越就深深一拜。

這是他和公羊學派現在所能開出來的最大條件了。

畢竟,公羊學派只是一個思想學派,又窮又沒錢,唯一能拿到的出手的,也就是這個名分了。

張越聽著卻是目瞪口呆:還有這種操作?!!!!

董仲舒的再傳弟子????

張越知道,這個名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這么說吧,若他果真成了董仲舒董江都的再傳弟子,那么整個天下輩分能比他高的儒生,也就沒有幾個了。

譬如說,他之前一直擔心可能會給他搗亂和添麻煩的夏侯始昌老先生一下子就變成師兄了。

夏侯始昌老先生,最初拜魯申公為師學《詩》,后來又從歐陽生學《尚書》,最后才轉的《公羊春秋》。

在輩分上來說,他和褚大、蘭陵生以及吾丘壽王是同輩。

所以,張越喊他一聲師兄不過分。

而后來開創了尚書系大夏侯學派的夏侯勝小朋友,得叫張越師叔了。

更恐怖的是,在當今天下,輩分能比張越高的儒生,恐怕只有尚書系的歐陽學派當代領袖歐陽高和毛詩學派的精神領袖毛亨先生了。

只要熬死這兩人,再熬死其他的師兄們。

他就可以成為當今天下輩分最高的儒家學閥!

根本不需要費什么心機,只要混吃等死,好好活著,就可以在十幾二十年后接班,成為儒家各派共尊的精神領袖。

就像當年的浮丘伯、伏生、魯申公。

活得久,熬死了其他人,自動成為領袖。

即使不能,也至少能掌握公羊學派經義的解釋權!

一時間,張越的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就跟你隨便拿了兩塊錢買了張彩票,結果卻中了一千萬一樣。

立刻就是血脈僨張,難以自抑。

沒有任何人能拒絕得了這種好處!

更別提,張越早已經立志要做大學閥!

內心雖然狂喜不已,但張越知道,這種事情,必要的謙虛場面還是要做的。

于是,便長身頓首道:“小子才疏學淺,德薄如翼,安敢望為仲舒公弟子?愿先生收回成命!”

董越一聽這個話,就知道這個事情成了!

對方真要拒絕,就不會這么說了。

于是立刻就按照劇本說道:“侍中公才思敏捷,博學百家,先父生前曾有訓:果有能傳《春秋》之義者,汝等可為吾收之,為再傳門徒!今遇侍中,果如先父之言,私以為,能代先父傳《春秋者,獨侍中而已!萬望侍中以天下為念,以春秋大義為念……”

董仲舒生前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不然董越也不敢做這種事情。

只是呢,當時董仲舒說這個話的時候,瞄準的目標是天子的長孫甚至是未來新君的太子。

如今,董越以權變之,將這個政策用在了這個侍中官身上。

雖然看上去有些違背乃父當年之意,但他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

再也找不到比這個侍中官更合適的人選了!

他是天子的寵臣,長孫的輔佐大臣。

將這個政策用在他身上,跟用在長孫身上有區別嗎?

沒有!

張越聽著,也明白了,對方是來真的!

但,還是不能就這樣答應。

依舊要謙虛一番,于是,他拜道:“小子聞之仲尼曰:君子當以功受祿!仲舒公天下鴻儒,教化蒼生,萬人敬仰,為當世先賢,小子于治學之道,無寸之成,豈敢為仲舒公弟子?”

董越聽了,馬上就道:“侍中公此言差矣,前時侍中賜我《春秋二十八義》,我傳諸生閱,皆云:義之善也,縱子夏在世,恐不能削一字!以侍中治學之能,博學之深,吾不能教,不敢教!獨先父可教之矣!”

這也是他想代父收徒的最大緣故。

若自己收了,卻教不了,那不是打臉嗎?

說不定,還要鬧出笑話。

代父收之就不一樣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公羊學派并非鐵板一塊。

事實上,董系的力量,在現在已經很衰弱了。

乃父董仲舒生前,最得意的門徒們,紛紛老的老,死的死。

尤其是吾丘壽王之死,給了董系沉重一擊。

若不搞出這個花樣,引入這個侍中官為奧援,等他一死,董系恐怕就撐不了多久了!

這才是他想代父收徒的出發點。

至于天下人的意見和看法?會不會說他董越阿諛權貴?

若在以前,董越還會擔心。

但現在……

卻是不必了!

因為,這個年輕人已經用實際戰績,告訴了世人,他很強!

張越聽完董越的話,終于拜道:“先生拳拳盛意,小子不敢推卻,惟以此身,尊《春秋》之義,行先賢之道!”

董越聽了,臉都要笑開花了,立刻道:“師弟請起,待為兄擇良辰吉日,沐浴更衣,以奏先父與陛下,求的龜甲之卜,定吉日,具禮儀,設宴席以告天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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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 07:4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六節 詩經的正確解讀方式(1)

董越和張越在集賢館門口這么一番操作,別說是做客太學的延年公子了。

就是整個太學上下,也都是目瞪口呆!

什么情況?

呂溫撓了撓頭,臉色頗為尷尬。

這一聲不響的,張侍中就變成張師叔了?

那自己還怎么去挑戰他?

雖然說,呂溫已經差不多認命了,自己這輩子要活在對方陰影下。

但他還是存有希望的。

人總歸是要有夢想的嘛!

就像當年,吾丘壽王直面平津獻候公孫弘,以弱勝強,不還是抓住機會贏了一次嗎?

但現在……

呂溫卻只能仰頭望蒼天。

他知道,這輩子估計也沒有希望能討還當日之敗留下的陰影了。

雖然說,對于儒生而言,學無長幼,達者為先。

但尊卑也很重要!

若這個侍中官,成為了董公的再傳門徒,就等于是自己的師叔,見了面得稽首再拜。

再也沒有機會找回場子了!

不過……

少許的失落過后,隨之而起的卻是濃濃的振奮之情!

公羊學派自董公病逝,已經沉寂很久了。

沉寂的緣故,除了在學術和思想上陷入了桎梏和瓶頸外,最重要的是缺乏一個在高層的代言人!

腰桿硬不起來!

說話的聲音也不敢過于聲張。

但,如今有了這么一位深得天子寵幸的小師叔。

哼哼哼!

說話的聲調,恐怕立馬能高三調!

同時,公羊學派也將獲得更多資源!

簡單的來說就是錢!

這個世界上,學派思想的競爭,歸根結底,是錢和資源的爭奪。

毛詩學派為何能從無到有,在不過三十余年間,發展成為天下有數的大學派?

靠的就是河間獻王賣肝賣腎的鼎力支持!

齊詩學派過去為何興盛無比,如今又為什么衰落了下去?

因為支持齊詩學派的楚元王一系絕嗣,沒有金主支持,自然而然就沒有辦法大量招生,維系學派的活力和影響力了。

說的直白一點,公羊學派的霸業,也和五銖錢密不可分!

有錢才能搞教育!

沒有錢,哪怕是孔子,也要困于陳蔡之間。

賢如曾子,也不得不盜羊充饑!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所以,在短暫的驚愕和失神過后,太學上下,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大家都很清楚,這個‘小師叔’只要正常發展和升遷,未來遲早可以位列三公。

而且是實權三公!

手指縫隨便漏一點,就夠大家發達的了。

更緊要的是,有了這個關系,以后大家就可以多走動,多來往,多請教了。

誰能阻止一位‘一心向學’的太學生去請教自己家的‘師叔’呢?

這請教的多了,就可以以弟子自居了。

然后,自動的就成為了張系的嫡系。

然后,自動的就獲得了加持,無論出仕還是做學問,都是無往而不利!

于是,眾人紛紛起身,走出門,來到董越身后,面朝張越,拜道:“弟子等拜見張師叔!”

旁的不說,先把名分定下來,再論其他。

延年公子尷尬無比的看著這一切。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還是人生贏家,笑傲于太學之中,意氣風發,仿佛成為了世界中心。

若他昂著頭,走出太學大門。

這聲望和名聲,立刻就能蹭蹭蹭的向上漲。

然后說不定就能順理成章的讓天子和朝堂諸公知道——毛詩傳人延年公子已至關中,其才學無雙。

說不定有機會可以面圣,甚至于接近太子、長孫。

可哪成想,半個時辰之后,風云突變。

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年輕人,只是來到太學,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就搶走了他的全部風頭!

他今天的全部努力和心血,隨著他的到來,付之東流水。

在董越代父收徒的這個大事的洪流中,沒有什么人會來關注他的這些小小作為。

更可怕的是——這個人還是毛詩棄徒!

毛詩學派棄之以為蔽履,而公羊學派卻重之,當成了寶。

若此子未來沒有什么成就也就罷了。

一旦有所成就,毛詩學派和他的老師的臉,恐怕就要被抽腫。

天下人都會說:貫長卿有眼無珠,見賢不能納。

“老師命我入關,乃是為了此子……”延年公子在心里想著:“若此子成為董仲舒再傳弟子,老師名聲恐怕要受污,毛詩發展也要遇到挫折!”

這樣想著,他就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走出集賢館的帷幕,來到門口,望著那個被數十人簇擁著的年輕侍中官,他忽然出聲道:“董公為天下名士,何故阿諛權貴,取媚貴人?”

“晚輩恐天下以為董公無儀無止也!”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足夠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董越聞言,疑惑回過頭來,眼神中分明寫著:這是我公羊學派的家事,輪得到你來管嗎?

不過,對方的話中的指責,卻讓董越不得不慎重對待。

無儀無止可是詩經中罵人最狠的幾句話之一了。

所謂,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對于儒生們來說,這種指責,可比扎小人,行詛咒還要惡毒和恐怖!

“延年公子,此乃我公羊學家事也!”呂溫立刻就道:“公子外人,安能評論?”

“且張侍中允文允武,才義兼備,堪稱當世奇才!”

“奇才?”延年公子也是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必須拼盡所有,至少在現在拖住這個事情。

不然,等他們搞成了,那就不管用什么辦法都無法挽回影響和損失了。

所以,他無奈,只能道:“請恕在下不曾有聞!”

“至于所謂貴門家事,晚輩以為不然!”

“董江都,天下名儒,為儒門長者,非只為貴門之長也,亦為天下之師長也!”

“吾雖不肖,亦尊而敬之!今董公屈節以事權貴,吾如何不能評判?”

呂溫還要再辯,甚至準備讓人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家伙綁起來,免得他搗亂,就聽得張越笑道:“閣下可是毛詩學派高徒,人稱‘延年公子’的解延年解生?”

事實上,此刻在他眼里,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那個白衣飄飄的年輕儒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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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 07:4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七節 詩經的正確解讀方式(2)

解延年望著眼前的這個頭戴貂蟬冠的年輕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自入關中,他就聽說了對方的別號——張蚩尤!

傳言之中,這是一個睚眥必報,反擊極為迅速的年輕新貴!

據說得罪過他的人,每一個都不得好死!

傳說中,連宮廷里的婕妤,也有一位栽在他手里,當今天子的帝姬,也曾被他狠狠打臉!

解延年貿然得罪并吸引一位這樣的年輕權貴的仇視是否值得?

但很快他就將心中的恐懼,丟到了一邊。

“正因為此人睚眥必報,吾才必須阻止今日之事……”他在心里對自己說。

這個人毛詩學派已經得罪了。

以他的性格,也必定會報復和打壓毛詩學派。

若讓他順利成為公羊學派的大儒,擁有影響公羊學派的權力,解延年敢保證,他必定會找個借口來攻仵毛詩!

這樣想著,他就毫無畏懼的上前,拜道:“不敢當侍中贊,鄙人正是解延年,蒙家師貫公不棄,收為弟子,以授《詩》之正義!”

張越聽著,卻是呵呵一笑:“詩之正義?呵呵!”

和《春秋》《尚書》一樣,《詩經》作為儒家經典(準確的來說,尚書與詩經,是諸子百家都共同尊崇和認定的經典),在漢季也同樣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自相殘殺的內訌之中。

特別是董仲舒上書當今,提出大一統思想,定下罷黷百家獨尊儒術的國策后,儒家各個系統之間的廝殺,日益兇狠!

并漸漸分裂為兩大陣營——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

在詩經的傳世系統中,新興的毛詩學派,毫無疑問的是屬于古文學派的。

雖然,大毛公毛亨先生生前聲稱,自己的《詩經》得傳自荀子先生,乃是最正統的《詩經》,至少比其他三家正統!

但問題是荀子先生傳至漢季的唯一門徒,被確認和證實的只有一位浮丘伯。

浮丘伯授《詩》楚元王父子,從而開啟楚詩學派,楚元王父子后,魯申公繼之,出現了齊詩和魯詩。

至于毛亨先生嘛?

其活躍的時代,大約是在太宗至先帝年間,除非他在娘胎里就已經在荀子門下聽講,不然不可能得荀子之授。

所以呢,毛詩學派自己也心知肚明,號稱的也是古文學派。

其《詩經》的思想和解讀來源,據說是從戰國時代遺存下來的墻垣里挖出來的……

咳咳……

前兩年孔子的當代嫡系傳人,孔安國報告天子,說是自己不小心損壞了家族的孔子舊宅墻壁,從中找出了《尚書》《孝經》《禮記》《論語》等經典的竹簡。

只是這些竹簡記錄的文字都是蝌蚪文,只有他這個孔子子孫才能翻譯……

于是就炮制出了《古文尚書》這一彌天大謊!

這個騙局,漏洞百出,但張越暫時不想管他。

畢竟孔安國現在還屬于宅在自己家里自娛自樂,也沒有造成什么影響。

而毛詩的話……

嗯嗯……

微微理了理衣襟,回想了一下過去偶爾看過的有關如今的毛詩學派的評論和其學說主張。

全是破綻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如今這個時間節點上,除了公羊、谷梁和尚書系歐陽學派、齊詩派和韓詩派,已經建立起了完整而嚴密的學說邏輯體系,可以自圓其說。

其他新興的年輕學派,基本上都還處于野蠻生長時期。

它們就像后世那些最開始創業的互聯網企業一樣,BUG多如牛毛,甚至連理論系統和主張都沒有建立起來。

毛詩學派雖然算是這些新興學派里比較成功和發展的比較好的一個。

但可惜,所有新興學派的毛病和問題,它一個也不少。

首先,最大的問題就是抄襲!

簡單的說,就是山寨!所以張越負著手,毫無壓力的盯著解延年。

眼中充滿了嘲諷和戲虐。

解延年被張越盯的都有些發毛了。

眼前此人是漢侍中、天子寵臣,欽命長孫輔佐大臣。

漢室歷史上第一個以侍中領縣令職的bug!

是真正掌握了權力,生殺予奪于一心的大人物!

解延年忽然莫名的想起了儒門的前輩,顏氏學派的故大農令顏異的下場。

“大農令雖然嘴上沒有非議陛下,但臣以為他在腹中誹謗陛下的圣制!”就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一代名儒身死。

直至此刻,他才想了起來,在真正的權力面前。

所謂的學術、所謂的名聲和所謂的道德,不值一提!

賢如獻王,廉如顏異,他們的生命,直接操于掌握權力的人的手里。

這令解延年有些退縮,但退縮的念頭剛一起,就被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打的粉碎!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的教誨,如當頭棒喝,讓他醒悟過來,同時也在他內心注入了無窮的勇氣。

他看著那個年輕的侍中官,再無恐懼和畏懼,反而充滿了勇氣和氣概。

“侍中難道有不同意見?”解延年昂著頭,像一個驕傲的戰士,此刻,他想起了先賢子路,縱然刀斧加身,但依然從容的戴上冠帽,坦然赴死。

“鄙人,年十八得老師授《詩》,以教先王之義,學先賢之道……”

“那何為《詩經》之義呢?”張越忽然笑著問道。

這個問題若換一個時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讀書人,恐怕都能回答出來。

可惜,在這個時代,別說毛詩派了,就連資格最老的齊詩派的創始人轅固生在此,也要一頭霧水。

何況解延年這樣的毛詩學派的年輕人?

他聞言一楞,感覺頭皮發麻。

對啊……

《春秋》有春秋之義,尚書有先王之義,那詩經之義呢?

他勉勉強強的答道:“或是教化?”

旋即他就立刻推翻了這個答案,因為他老師告訴他,《詩經》傳到孔子手里的時候,孔子筆刪之,以定三百一十一篇,是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孔子晚年曾經告誡門徒們說:我之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

所以,大小毛公堅定認為孔子絕不是無的放矢,留下的詩經。

每一篇流傳下來的詩經作品,都有著它背后蘊含于的深刻含義。

于是毛詩學派經過長期研究和反復探索終于發現了一個重要證據——詩經風雅各篇中所載的詩歌有超過六成是諷刺詩!

于是,大小毛公歡呼:夫子果不以空言經也!

于是在這兩位大儒的領導下,毛詩學派找到了解開孔子遺存的詩經精神的鑰匙——美刺。

什么叫美刺呢?

明面上講好話,實則是諷刺、暗諷。

所以他迅速補充道:“兼有美刺,以諫君王三公!”

“呵呵……”張越聽著,微微搖頭:“解生所言或許有理吧……但是……為何《詩經》開篇便是《關雎》?”

“本官閑暇時,曾經略讀貴學派的《詩經訓詁》,略知貴門主張……”

“但貴門先賢從未說過,何以孔子以《關雎》為詩經篇首!”

“這……”解延年忽然想了起來,眼前這人曾經意欲拜入君子館,但最終沒有成行的故事。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確實可能讀過和了解過毛詩學派的理論和思想主張。

而他提出的這個問題,更是像一道閃電,劃過他的心間。

毛詩學派在現在,主張詩經乃孔子所謂‘不如見之行事深切著名’思想的直接體現,除了大雅、小雅美先王之制外,其余篇章基本上都有著諷刺當政者不施仁政的意圖和背景。

對此,毛詩學派通過數十年研究,考證出了許多篇章都和春秋記載的一些災難與戰爭相關。

于是,在毛詩學派看來,這就是自己的成功。

也因為他們考證出了許多實錘,故毛詩學派的發展比起總是空對空的齊詩、魯詩要更被人接受。

但……

在現在,解延年卻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就是這個侍中官提出來的。

既然孔子‘不以空言經’,還曾經特別告誡門徒們‘不如見之行事深切著名’。

那么為什么孔子要將《關雎》放在詩經的抬頭,作為詩經的靈魂呢?

《關雎》人人會背,甚至可能連三歲孩子都能背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起首的第一句更是膾炙人口,堪稱流傳度最廣和傳唱度最高的一句詩詞。

但……

孔子為何將這首男女情愛之詩放在詩經起首呢?

不止解延年,董越和呂溫等人也陷入了深深深思之中。

已故的董仲舒教育過他們——夫子(孔子)一字之褒,榮于華袞,一字之貶,嚴于斧鉞。

就如《春秋》之中,起始第一句話:元年春,王正月。

直接為公羊學派提供大一統思想的理論支持和基礎。

所以,公羊學派才會無比關心那些‘春秋之中非常可怪異之事’,就尋思著想要從這些記錄里找出孔夫子埋下的伏筆和其背后隱藏的莫大含義。

毫不客氣的說,要是孔子如今復活,恐怕會發現,他留下的每一個字都被徒子徒孫們翻來覆去的研究。

甚至連錯別字,漏字,都成為了無數人爭相研究和討論的重點。

為什么呢?無數的疑問,不絕于耳。

在西方,人類一思考,雅威就笑了。

而在中國,儒生一思考,孔子就哭了。

因為,又有人在想辦法曲解和扭曲他的意思了。

此刻,整個世界都是一片寂靜。

人人都皺著眉頭,思考著張越的問題。

孔子為何要將《關雎》作為詩經首篇?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何等高深莫名的道理?

只是想想,人人都血脈僨張,難以自抑。

甚至有人覺得,若能破解這個問題,得到合理解釋,那么大家距離孔子的道路就又近了一些了。

張越卻是靜靜等待了片刻,然后微微理了理衣襟,道:“七八年前,先亡兄諱安,念小子頑劣,欲延請名師教之,乃不惜變賣土地,攜小子東行河間,以覓名師……”

說道這里,原主的記憶就不可避免的浮上心頭。

那些在河間的日日夜夜,亡兄的委屈和淚水,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剛剛,清晰無比,讓他感同身受,眼眶也忍不住發紅、濕潤。

“時至晚春,小子至今記得,當時淫雨霏霏,河間無日不雨,長兄攜我住于君子館外十里之村舍,朝聽頌詩,暮聞頌義……”

所有人都只是靜靜的聽著,漢人尤講節義。

特別是兄弟之情,兄友弟恭的故事總能博得人們好感,更別提張越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

這樣一個大人物,講述亡兄的故事,誰敢打擾?

“當時,盤纏將盡,長兄點不起油燈,每日只能早早睡下不能讀書……”說到這里,張越的眼角就流下了淚水,不過這是演的。

其時,當初還沒有那么慘呢!

還不至于點不起油燈。

但不講慘一點,如何襯托自己?

“吾當時雖然年幼,但也不忍長兄每日為吾這頑劣小子入學之事苦惱,正好當時,有一富商也攜子往河間求為門徒,其家富,每夜能燃大燭,而小子所居之室恰好有一個破壁,于是……小子便每夜趁長兄入睡后,捧書簡于破壁前,以盜鄰室之光而讀……”

說到這里,張越就在心里向匡衡先生說了一聲對不起,不好意思,將您的典故抄了過來。

但眾人聽著,卻都是感同身受,甚至有些人還流下了眼淚。

沒辦法,對于文人來說,這種窮人家的孩子,發憤圖強,通過種種努力取得成功的故事從來都是讓人感動的。

而張越所說的這個故事,更是無比勵志!

古代有蘇秦頭懸梁,錐刺股,身掛六國相印,名垂青史

今有張子重鑿壁偷光!

這簡直是本年度最佳心靈雞湯,甚至可以入選漢家有史以來前十的心靈雞湯!

就連解延年聽著都是莫名感動,羞愧的低下了頭。

因為他知道,這個侍中官所說的故事的反派,就是他和他的師門。

雖然,這個事情他可以保證,他的老師甚至君子館里的主事者,一個都不知道。

因為,每年去君子館求學的人,數以千計。

除非求學者,才學驚艷絕倫,不然,十之都是被婉拒。

只是……

這個故事與詩經將《關雎》列為篇首有一毛錢關系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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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節 大學閥的第一步

“當時是,小子念長兄之苦,日夜苦讀,為了能拜入君子館中,便苦苦冥思,思考著《詩經》之義,還寫了一篇文章……”

“雖然文字粗糙,如今看來淺薄非常……”

“但小子依然銘記于心!”

張越勉力的止住眼淚,正色的昂首背道:“《關雎》后妃之德,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

這句話一出口,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連董越,也忍不住在心里面,仔細思量、掂量,然后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

“風以動之,教以化之……”他反復思量著這一句話,只覺得其中蘊含的信息和思想量,大到讓他也難以把持,恨不得馬上拿筆記下來,回去研究個三天三夜。

教化是所有儒生的g點。

和井田制、仁政的地位是一致的,甚至可能還要高一些。

畢竟,儒家認為,沒有教化就沒有一切。

禮法自教化出,制度自教化出,天下人心的善惡也由教化的好惡決定。

而張越的這短短的一小段話,就開明宗義,將孔子列《關雎》于詩經之首的緣故點的清清楚楚。

《關雎》講的那里是什么男女情愛,而是夫婦人倫之大德!

對于君王,是后妃之德,講的是姜齊氏的后妃之德。

于一般人,這是夫婦相敬若賓的教化之道。

而夫婦相敬若賓,自然家庭安寧幸福,上至國家,君王與皇后相濡以沫,則國泰民安啊!

解延年更是完全呆住了。

他感到了深深的恥辱和羞恥。

這恥辱與羞恥是如此之重,讓他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他很清楚,單憑這個侍中公的所說的這一小段話,就顯示其在《詩經》的造詣和對《詩經》的研究上,遠遠超過了他。

甚至超過了乃師,幾可與小毛公媲美了!

就聽著這個侍中官繼續說道:“詩者,志之所知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搓嘆之,搓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也!”

聽到這里,解延年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了。

他仿佛見到了先王們和先賢們作詩的那一幕,見證了那些光輝的先王與質樸的先民的神色。

他仿佛看到微子歸故國,見故國城邦,掩埋于廢墟之中的慘狀,于是做歌哀唱: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他也仿佛看到了,平王東遷后,一位周王朝的大臣,驅車來到了鎬京的廢墟上,望著一片狼藉的故土,做歌悲鳴著: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這不就是所謂的‘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也’嗎?

這豈不就是‘詩者,志之所知’嗎?

莫名的,解延年忽然有種錯覺,仿佛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那個叫張子重的年輕侍中了。

仿佛是子夏先生,從歷史和時光的長河中歸來,對他授道。

甚至可能是孔子再世,循循教導著他。

而董越等人的感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作為自詡繼承了孔子道義的他們,性格從來都是侵略如火,算得上是目前諸多儒家學派里,最接近孔子思想和情感的一個學派。

所以,他們的腦子里,永遠想的是積極之事,充斥的也永遠是那些熱血沸騰的念頭。

聽著張越的話,呂溫低聲嘆道:“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聽張侍中之言,再讀此詩,頓知先賢之道也!”

“然也!”董越點頭贊道:“為人臣子,當學南仲,立赫赫之功,城而朔方之城,執訊獲丑!”

張越的聲音,還在繼續著:“情發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正華夷之別,宣諸夏之義!”

張越說完,道:“此小子當年所做之文……”

解延年立刻臉色煞白,滿臉羞愧至極。

不用再去考慮和看其他地方了。

就這位侍章,這篇據說是當年冥思苦想所做的文章。

就足以甩他十萬八千里!

在他看來,別說是他,就是他老師,乃至于祖師,見了這篇文章恐怕也要驟然失色,震撼莫名了!

以他之見,此文直至要害,開明宗義,區區不過百十字,卻道盡詩經的大義。

而若當年這位侍,卻被君子館拒之門外……

解延年仿佛被人在心臟上狠狠的扎了一刀,鮮血立刻噴涌而出。

張越卻是根本不管不顧,在他的傷口上撒鹽:“我以此文,欲求得入君子館,奈何……卻被掃地出門……”

“自歸關中,長兄憤而染病,撒手人寰……”

解延年聽著手腳冰涼,渾身顫抖。

而董越則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心里面暗自慶幸,幸虧當年這個小師弟被君子館掃地出門。

不然今天,哪有他撿便宜的機會?

看來,自己得寫封信去河間國,好好‘感謝’一下貫長卿貫兄‘抬手之恩’。

哦嚯嚯!

當然,這篇文章,他一定會附在信中,告訴這位大兄,啊呀,對虧大兄啊!不然先父就收不到這么好的弟子了。

至于貫長卿會不會氣死?

這卻不關他的事情了!

對于董越來說,今天最大的收獲,首先就是幫先父收了一個好徒弟。

其次則是這個小師弟對詩經造詣,果然深厚無比。

這意味著什么?

董越再清楚不過了!

這意味著,可能十幾年后,公羊學派就不僅僅只是一個春秋學派了。

開個公羊詩經學派,也未嘗不可。

不是嗎?

只要這個馬甲開成功了,公羊學派就成為當世唯一一個橫跨春秋和詩經的超級學派!

再在尚書系找個小弟,霸業就成了!

壟斷《春秋》《詩經》的解釋權,再有尚書系的支持,誰還能是公羊思想的一合之敵?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臉色已經蒼白無比的解延年。內心之中,莫名的輕松、暢快起來。

他能感覺屬于原主的那些執念和對自身的影響,在快速的消散。

他知道,從今天開始,他就將徹底掌握這個身體。

他是張越,也是張毅。

念頭一通達,許多的桎梏和牽絆,就消失的干干凈凈。

他從未感覺過身體像現在這樣輕松過。

甚至就連腦海之中的黃石,也在激蕩著,向他表達喜悅之情。

從今天開始,張越、張毅兩個人格合二為一,再無隱患了。

至于解延年之敗,卻是非戰之罪!

沒辦法,他拿出來的是毛詩學派鼎盛之時,經過衛宏和鄭玄兩位大能接力完成的《毛詩序》的前半部分的內容。

這《毛詩序》可是號稱后世毛詩學派的總綱。

更是后世儒生研究詩經不可避開的一篇總論。

可以這么說,正是有了《毛詩序》,毛詩學派才有了靈魂,有了,不再是一個空架子。

這就像后世的政黨,有了行動綱領和組織紀律一樣。

從烏合之眾,變成了一個超強戰斗力的團體。

于是,大殺特殺,將其他詩經學派趕盡殺絕!

張越若是在現在就將整篇《毛詩序》拿出來的話,對于毛詩學派來說,幾乎就像是開掛,一下子就從十幾級變成滿級。

雖然沒有裝備,但已經有資格和公羊、谷梁、歐陽等大學派掰手腕了。

至于韓詩、齊詩、魯詩,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了。

但問題是——張越又不是毛詩學派的人,和他們也非親非故,為什么要給他們呢?

甚至就是拋出這前半部分,也沒有懷什么好心思。

打的乃是搶奪對《詩經》解釋的話語權的架勢。

更是喊話其他三家詩經學派:喂喂,哥這里有《九陽真經》《九陰真經》大甩賣了啊,只要998,只要998,屠龍神技抱回家,先來先得啊!

若這三家聰明,就一定會馬上派人來長安和他接頭,然后就可以趁機簽訂一大堆不平等條約了。

當然了……

也有可能,人家根本不鳥他。

而是直接開抄!

論起抄襲這種事情,儒生自認天下第二,沒有人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一。

公羊學派抄了黃老學派、陰陽家和名家、雜家的很多東西。

谷梁學派也一樣,抄了其他諸子許多東西。

接著,左傳摸著公羊過河——凡是公羊學派說好的東西,他就找個理由說不好,百分百‘原創’,省心又省力,再沒有比他們更聰明的人了!

而三家詩(齊、魯、韓)又抄了公羊、谷梁、左傳的東西。

以詩言事的節奏帶的飛起。

毛詩學派就更牛逼,在現在是直接照抄的左傳學派的東西,只是換了一個名頭,就放進自己家里了。

所以后來魯迅說:讀書人偷書怎么能算偷呢?

但他們抄歸抄,還是得認張越的逼格。

還是得尊重張越在《詩經》上的地位,不然那就連個遮羞布都沒有了。

而這可能更如張越的意。

他要的只是解釋權。

至于這些家伙愛怎么玩,他怎么管得著呢?

至于毛詩學派嘛?

講真,他們現在走的路子,張越有些不太喜歡。

所以,他才在自己‘借鑒’的毛詩序里的后面加了兩句——正華夷之別,宣諸夏之義。

在他看來,詩經里確實有很多諷刺的篇幅。

但像毛詩這么玩,將除了大雅之外的全部篇幅,都歸于‘諷刺’之篇,這就是亂彈琴了。

若讓他們這么搞,他的‘昭昭天命’理論就很難完成了。

要知道,張越的計劃,離不開《詩經》的加持。

他需要也必須得到來自先王和先賢們的加持!

至于三家詩會不會上鉤?

這個問題,張越幾乎不擔心。

原因很簡單,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詩經》依然只有風雅頌。

后世人們常知的國風系統,完全不存在(這是鄭玄劃分的),不僅如此,詩經的理論體系,也是一片混亂。

有點像后世最初的互聯網創業者,各個學派只是匆忙的占了個地皮。

當對于今后何去何從?該走那條道路?

沒有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這正是穿越者的優勢所在。

更別提他腦子里有大堆資料和信息,可以拿來當魚餌,不怕別人不跟著他走(假如有人不跟他走,那張越只能讓他去跟孔子走了)。

解延年此刻卻已經是汗如雨下。

他的內心糾結無比,不知道該怎么抉擇了。

思慮了良久,終于,他扛不住來自內心的壓力和來自良心的譴責。

他緩緩的,一點一滴的彎下腰,以無比謙卑的姿態,對張越深深拜道:“先生于《詩經》之道,遠勝于吾,今日聞先生教訓,方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之真諦!”

“今日,是延年放肆,肆意妄為,夜郎自大!”

“罪在延年,請先生萬勿怪罪延年師門!”

他知道,只要這個侍中官今日所說的話,傳揚出去,他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而自己和師門,則將承受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在這個事情上,他和毛詩學派,已經是一敗涂地,幾乎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止損。

盡可能的止損!

不然……

君子館和學派的存續,就危在旦夕!

所以,他將姿態放到了極低極低。

甚至不惜對對方以先生相稱!

在漢室,只有兩種人可以被人尊稱先生。

第一是國家的博士官,第二則是授業之師。

解延年這一句先生,幾乎等同于押上了他自己的全部名聲與聲譽。

但他沒有辦法,只能如此!

他不能再給這個恐怖的侍中官任何的借口來打壓和限制自己的師門了。

但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來阻止,于是,只能傾其所有,押上自己的一切!

不得不說,他的做法很明智。

就連董越也因此對他另眼相看了,在心里暗道:“此子倒也果斷,果然不愧是貫長卿的關門弟子吶!”

董越知道,他要不如此,將姿態放低到這個程度。

哪怕小師弟不開口,他也會跳起來,發起對毛詩學派的攻擊。

毛詩學派抄的是左傳的思想體系,自然和公羊學派的主張南轅北轍!

若有機會可以痛打一番,他怎么會放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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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節 陰謀

在廣闊的馳道上,一支龐大的車隊,緩緩的前進著。

打頭的,是由十六輛戰車組成的儀仗隊。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兵,如影隨形,拱衛在車隊兩側。

在正中央,是一輛奢華的大車,它由四匹駿馬拉拽,平穩的行走在馳道上。

錦緞鋪滿了車身內部,兩個侍女,端著水果和茶點,跪立在車廂兩側,方便端坐在車的主人隨時享用。

“大王,馬上就要到雒陽了……”一個身穿甲胄的將軍,策馬來到車旁,報告著。

“哦……”一直端坐在車中,不停吃著各種瓜果的男人點點頭,然后站了起來,恍如鐵塔一樣,強壯的身體,足可讓后世的舉重運動員也自慚形愧。

“要到雒陽了嗎?”他提著自己腰間的劍,道:“寡人上次回長安還是三年前呢……”

“真是懷念呢……”

或許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伸出手來,對左右問道:“對了,寡人聽說長安城里最近出了一個侍中官,號稱勇不可擋?”

一個穿著褐衣的宦官聞言,稟報道:“回稟大王,確有相關傳聞,據說這位侍中姓張,乃留候之后,陛下喜歡故簡拔之,嘉恩之,擢升侍中……月前故水衡都尉直指繡衣使者江充指使刺客,欲行刺這位侍中,反被其徒手格殺、擒獲……”

健壯的男人聽著,臉上洋溢著喜悅之色:“這么說來,寡人這次回長安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他仿佛看到了上林苑里豢養的虎豹和棕熊。

或許這次能遇到知己也說不定。

“大王……”那宦官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什么話,不敢直接說出來。

“怎么?”男人一臉威嚴的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啟奏大王,奴婢聽說,那位張侍中,號稱‘張蚩尤’,素來自恃勇力與天子寵幸,跋扈非常,曾經私底下對人說過:即使廣陵王在此,吾擒之若縛婦人也!”

“果真?”男人聞言,臉色立刻潮紅起來,怒火如炙。

“奴婢只是聽聞,不敢保證……”那宦官聞言,誠惶誠恐的道:“不過,此事乃奴婢從幾位宮中貴人那里聽說的……”

“豎子安敢輕我?”男人的手,緊緊的握著劍柄,居然在劍柄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

此刻,在他心里,怒火就像巖漿一樣炙熱。

他這輩子可以不在乎女人,也可以不在乎黃金。

但,沒有人可以輕視和侮辱他的武力!

“等寡人到了長安,倒要見識一下汝之勇,果能擒我乎?”

聽著他的話,那個宦官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真是簡單吶!

只是一句話就能激怒這位大王!

不過,在過去這些年來,大家不都是這樣忽悠著他過來的嗎?

想要這位大王討厭誰,就在他耳邊說這個人瞧不起他的武力就可以了。

這位大王就會像一頭暴怒的公豬,不管不顧的發作起來。

幾乎是在同時,馳道的北方,一支同樣規模宏偉的車隊,行駛在趙國的大道上。

被軍隊簇擁和保護著的中央,一輛大車上,一個中年貴族,正埋首在案幾上,拿著尺子很有耐心的在一個圓上工作著。

他工作的如此仔細,以至于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

直到良久,他終于露出了笑顏,撫掌贊道:“果然如此!一九十二等分后,圓周率當是三點一四……”

“張生真乃數術之道的天才啊!”

“此番入京,寡人或可當面請教,請授珠算之法,甚至更高深的算術之道……”

于他來說,他現在的整個人生,只追求一件事情算術。

至于什么權力啊什么偉業啊,都不在他的考慮范圍。

原因很簡單他和當今太子的感情,非常深厚。

兩人雖非同產兄弟,但性格相近,都屬于那種好靜敦厚的人。

唯一的不同,大約是太子喜歡文學,而他則沉迷于數學。

自被封到那北地薊城,稱孤道寡以來,他就傾其所有,搜羅和網羅天下的算術家和算數書,在那個遠離中原的邊塞之地,建立了一個算術家的天堂。

在燕國,不會寫文章不要緊。

只要數學好,一樣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燕國雖然苦寒,但燕王不窮!

僅僅是靠著壟斷與烏恒的皮毛貿易,燕國歲入就是數千金。

所以,天下的算術家們都知道沒有吃,沒有穿,燕王給咱們送;沒有妹子,沒有小妾,燕王給咱們備。

在如今,燕王就是天下數學家的希望和指望。

燕國也由是成為了漢室數學氣氛最濃郁和發達的地方。

這種氣氛甚至影響到了燕國的士人燕國士大夫們,近些年就以精于算術而聞名于天下。

燕國的名聲和形象更是漸漸被扭轉過來,從過去的苦寒之國、背倫之所,變成了今天的‘數術圣地’。

作為一個全心全意的研究并且癡迷數學的國君。

這位大王的算術水平,自然也不差。

甚至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的頂尖算術家!

就連他的寵妃,華容夫人也是頂尖的女性數學家,夫妻兩人夫唱婦隨,在北地創造了一個良好的尊重和重視數學的氣氛。

甚至還開始將研究對象從純粹的數學幾何,向著星象等領域拓展。

“大王……有長安來客求見……”這時一個宦官來到車旁稟報。

“長安來客?”劉旦瞇了瞇眼睛,他素來不摻和長安的事情,每次入朝也基本不和外朝的大臣來往(這是因為根本沒有必要,他不可能有一絲繼承皇位的機會,他雖然是老三,但是母親的地位不高,外族無力,哪怕太子倒了,那個位置也輪不到他)。

但,現在卻莫名冒出了一個長安來客來接近自己。

他想做咩?

劉旦縮了縮脖子,下意識的想起了他家歷史上的無數悲劇。

于是問道:“客人是誰?”

“乃光祿勛之子……”

“韓說的兒子啊……”劉旦眼珠子轉了轉,擺手道:“去告訴客人,就說寡人今日抱恙,不便相見,改日再說……”

他雖然一直鉆研數學,但卻也并非沒有關注過朝政。

在事實上他比誰都關心朝政!

因為,他現在一心只想在數學的高峰上不斷攀登。

但這需要一個穩定和祥和的環境,而朝政的變化,直接關系著天下的安穩。

所以,他知道現在長安城里似乎氣氛有些怪異。

在這樣的情況下,光祿勛韓說卻派了他兒子跑到自己朝覲長安的道路上來阻截自己。

準沒什么好事。

恐怕不是想玩陰謀詭計,就是在他下套。

他可沒有這么傻!

“可是……”那宦官道:“客人說,大王今日若不見他,那以后一定會后悔!”

“后悔?”劉旦眨了眨眼睛,這是在威脅他嗎?

威脅當今天子的三子,大漢帝國的燕王?

真以為數學家就好欺負了咩?

劉旦雖然性格喜靜,但在燕國當了二十年燕王,難免也被燕國的民風侵染。

骨子里面有著那么一股子倔強的氣味。

“去告訴客人……”他起身道:“寡人生平從不后悔!”

“諾!”那宦官領命而去,一刻鐘后就又回來了,對劉旦拜道:“大王,客人說他手里有北平文侯張蒼珍藏的簡牘十五卷……”

“啊……”劉旦聽了,立刻就道:“快快有請!”

他在燕國這些年,一直矢志于搜集和整理北平文候張蒼遺留的任何文字與簡牘。

蓋因為,張蒼乃是漢室有史以來最強的算術大家,天下公認的數術名家。

自然,他的珍藏和親筆寫的書籍,在劉旦眼中價值連城。

片刻后,一個年輕人就被帶著,來到了處于重重保護的劉旦生前。

“臣韓增拜見大王,愿大王福澤永懋!”這年輕人長的很是俊朗,看上去頗有乃父乃祖的氣勢。

一見面,他就命人向劉旦送上了十五卷被保存在一個木匣子里的簡牘。

“家父聽說大王素喜算術,故特地重金搜羅了文候遺作,以賢大王!”

劉旦接過這些簡牘,立刻就愛不釋手的起來,仿佛遇到絕世佳人一樣。

對于一個數學家來說,或許數學本身就是一個永遠充滿了新奇和刺激的世界。

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從這個世界之中得到。

既然如此,那么其他事物,就變得不再重要了。

“光祿勛實在是太客氣……”戀戀不舍的著這些寶貴的文牘,劉旦知道,假如自己與它們錯過了,那么這輩子都很難再相遇了。

可是……

光祿勛韓說是什么人?他還不知道?

那可是出了名的‘有心機’啊。

這樣的人,忽然特地派了個兒子,送自己如此珍貴的東西,難道只是來賣個好?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光祿勛可有什么囑托,讓卿來傳達?”劉旦小心而充滿警惕的問道。

由不得他不小心。

僅僅是因為他是燕王這個理由,就足夠他對所有一切特意接近他的人,抱以深深的懷疑和揣測!

因為,在他之前,漢家的燕王譜系多達五個。

而這五個譜系,統統不得好死!(臧荼謀反,盧綰背叛,劉建為呂后所殺,呂通為諸侯大臣所誅,劉澤系好不容易傳了三代,也gg了)

他一點也不想自己變成第六個。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沉迷數學,也是有著這方面的考慮。

總不能說,連一個沉迷數學的燕王,也能犯忌諱吧?

“家父命臣來見大王,乃是想求得大王援手……”韓增俯首拜道。

“什么事情?”劉旦更加謹慎了,光祿勛都搞不定的事情,讓他來?這里面沒有問題,鬼信!

“家父向與太子舍人、洗馬李禹有間隙,如今李禹欲求為侍中,家父想請大王在合適的時候,于天子面前進言,阻李禹之升……”韓增頓首拜道。

“就是這樣?”劉旦有些不相信,韓說派他兒子這么遠跑來,只是想要自己在老爹面前說幾句李禹的壞話?

有這么簡單的事情?

“臣豈敢欺瞞大王?”韓增磕頭拜道:“確實僅此而已!”

“若大王能允諾,哪怕最終事不能成,家父也必有重謝……”韓增說道:“不瞞大王,家父素與侍中張子重親近,若大王能應允,家父愿意為大王引薦張侍中……”

聽到此處,劉旦終于動心。

那位張子重張侍中乃是破解了圓周率的大能啊!

其提出的割圓術和密率的理論打開了劉旦內心的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而他開創和發明的珠算和算盤,更是讓他欣喜若狂,得之如獲珍寶。

他早就想要與這樣的大賢私下好好交流了。

只是對方乃是侍中,他不敢也不能主動私下會面。

如今,韓增的提議,就像魔鬼的低語,讓他終于點頭,道:“既是如此,寡人便應允了……”

只是在老爹找個機會說幾句李禹的壞話,沒有什么大問題。

即使有,他也可以見風使舵!

韓增聽著,卻是高興不已,心里面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自己這邊一切順利,想必廣陵王那邊也是差不多了。

如此燕王和廣陵王盡數落入自己父親的算計之中。

有兩位大王甘為棋子,還怕搞不定一個張子重?

更別提,還有一個昌邑王!

和廣陵王、燕王不同,昌邑王不需要他爹使勁,就一定會敵視那個張子重。

原因是很簡單的。

昌邑王劉的老師,太傅夏侯始昌是自己人!

有這位老大人在,劉一定會仇視那個張子重。

如此三王皆敵。

只要再好好操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張子重活不過今年冬天!

他一定會死。

也一定得死!

他再不死,問題就麻煩了。

執金吾已經追查到了一些敏感的問題,找到了一些證據。

再查下去,就可能要抖落許多人的老底了。

而唯一可以阻止執金吾繼續追查的,就是弄死導致這一切變故的那個侍中官。

只要他一死,天子大約也就沒有什么興致和興趣追查了。

到時候,再給他找點新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這事情也就能拖過去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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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節 甲亭的變化

延和元年夏七月丁酉(十一),張越再次回到了南陵縣。

距離上次闊別嫂嫂與柔娘,已有一個多月。

心里面還真是有些思念。

驅車進了甲亭,張越就發現,整個甲亭似乎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許多民居,似乎都翻修過了。

許多原本簡陋的茅草房,現在都已經被磚瓦砌成的兩進小居室所取代。

這種兩進的磚瓦宅院,是西漢時代的標志。

其由一個堂屋和兩個居室組成,外有門,內有戶,這是從秦代開始流行的居民住宅。

更是小農小戶家庭經濟社會的代表。

當然,這種小居室造價不菲,至少需要一萬錢以上的建筑成本。

一般的小老百姓根本負擔不起,只有中產以上的自耕農和小地主家庭才有那個經濟建造這樣的宅院。

但在現在的甲亭,卻幾乎家家戶戶都住上了這樣的宅院。

這讓張越看的嘖嘖稱奇。

“侍中公回來了……”

張越的歸來,立刻就引發了甲亭鄉鄰的歡呼,很快,這個小小的村亭就熱鬧的和過年一樣。

對于這個質樸的小山村來說,張越已然是他們的驕傲和自豪所在。

于是,張越進村不久,立刻就被鄉鄰們簇擁了起來。

更有許多在甲亭借閱書籍抄錄的年輕人,也聞風而來,見著張越一個個拱手作揖,像遇到了偶像的粉絲般,滿是崇拜。

沒辦法,如今在整個南陵縣范圍內,張越的名字,都是與英雄掛鉤的。

許多人家現在教育孩子,都是將模板從賈誼、終軍換成了張越。

甚至就算在整個關中范圍內,張越都已經被人視為了某種驕傲。

沒辦法,漢興百年,天下英雄豪杰輩出,大文豪更是如雨后春筍一般的不斷冒出來。

但是,在關中來說,卻只是出了一堆酷吏。

至于什么賈誼、嚴助、司馬相如、兒寬,統統都是關東人士。

關中人民很尷尬,也很難堪。

如今冒出了一個張子重,終于滿足了關中人民自我的幻想。

張越卻是有些受寵若驚,連忙下車,與父老們回禮。

在漢代,鄉黨關系是僅次于家庭關系的重要倫理。

哪怕再牛逼的人,也不敢在自己的鄉黨面前裝X,要是在鄉黨里壞了名聲,那天下都將沒有容身之所。

畢竟,天下人也不傻,你居然連自己的鄉黨都不能取容,還會對我們好?搞笑吧!?

人民群眾的判斷標準,直接而簡單。

鄉親們立刻紛紛避身,以示不敢受。

人群中,兩個老人在兩個年輕人的攙扶下,走到張越面前,正是老張家世代的佃農田常和李三。

“主公歸來,下仆等未及恭迎還望恕罪……”這兩個老人,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他們現在穿著的是嶄新的深衣,面色也紅潤有光,顯然這兩個月來吃的很不錯。

“兩位長者多禮了……”張越連忙上前,攙扶住這兩位張家的老佃農,道:“往后切莫如此,折煞晚輩了……”

“主公自是當得起……”田常高興無比的道:“若非主公,小老兒和鄉親們,安能有今天?”

左右鄉鄰也都點頭,紛紛道:“侍中官澤被鄉鄰,吾等感恩不盡……”

對于甲亭百姓來說,這個侍中公可不僅僅給他們帶來精神上的優越,更給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旁的不說,甲亭出了這么一個大人物。

南陵縣里那個不開眼還敢把爪子伸進甲亭來?

于是,一夜之間,甲亭的苛捐雜稅消失的干干凈凈。

甚至還有縣里的衙役,帶著錢糧,來到甲亭表示:舊日罪官薄容等倒行逆施、多設苛政,盤剝百姓,如今新縣尊就任,盤查舊弊,清理往案,知其虐民已久,將舊日罪官等濫收錢糧,退還原主!

雖然退的不多,但對于普通百姓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更別提,從那些官吏的暗示中以后啊這甲亭的賦稅負擔和國家標準是一樣的。

這就是沒有攤派和盤剝了。

一個沒有攤派和盤剝的世界?

對于農民來說就是天堂啊!

毫不客氣的說,只要去掉攤派和盤剝的苛捐雜稅,整個天下的百姓,都可以大大的喘一口氣!

而甲亭受益的還不止是這些。

自從張越在這甲亭搞起了共享書籍,又玩了珠算教授后,四方士子絡繹不絕而來。

如今,在主業之外,甲亭百姓家家戶戶都能額外得到一筆不菲的食宿費用。

這筆錢,或許在士子們眼中,只是小錢。

但對于農民來說,卻是及時雨。

正是靠著這些士子的‘慷慨解囊’,甲亭百姓現在已經跑步進入三代之治了。

家里的糧食、山上的野物和地里的蔬菜,都能直接變成錢,而且是沒有人能剝削和壓榨的收益。

于是,甲亭立刻就成為了這附近十里八鄉羨慕的所在。

如今,甲亭的小伙子再也不用為娶媳婦發愁了。

有的是嬌滴滴的小姑娘愿意帶著嫁妝嫁過來。

而像田常和李三的兒子們,更是成了香餑餑,被人爭相哄搶。

甲亭的百姓,自然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幾乎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的希望和祈禱,張越能越走越高。

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如此,他們也能跟著沾光,跟著受益。

“鄉親之恩,父老之情,小子銘記于心……”張越也很享受這種感覺,這讓他的內心無比滿足,也總算明白了為什么當初楚漢爭霸的雙方,都特別喜歡衣錦還鄉。

富貴不歸鄉裝一波,那和咸魚有什么區別?

與鄉親們寒暄一番,張越便對李三和田常問道:“嫂嫂和柔娘如何何在,怎么沒有見到?”

李三笑著答道:“回稟主公,主母和小主母,如今都在莊園里忙活著呢……”

田常也笑道:“這一個多月來,在主母的打點和照料下,張氏莊園,已經是百廢俱興,煥然一新,主公還是快去看看吧!”

張越聽著,點點頭,道:“小子尚要去給長嫂請安,就暫別諸位父老,今夜,小子設宴村中,與父老不醉不歸!”。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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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節 信武君(1)

辭別甲亭的父老,張越驅車來到了暴勝之送給他的那個莊園前。

然后,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記得在一個多月前,此地依然只是一處荒草和斷壁殘垣的廢墟。

但在現在,在張越眼前,卻是一個正在成形的龐大莊園。

雖然還沒有到‘棟宇森羅,院落毗鄰,墻垣環繞,望樓高聳。’的夸張程度,但也相差不遠了。

整個莊園,被規劃的井井有條,谷倉、獸廄、民居和主建筑,鱗次櫛比。

張越毫不懷疑,用不了多久,此地就會變成一個專業的貴族莊園。

就和他在長安的時候,曾經見過的幾個列侯莊園一般,形成一個區域自給自足的小型獨立世界。

“怎么回事?”張越沉吟著,摸不著頭腦。

他記得自己上次離開時,只吩咐了田李兄弟將莊園的土地平整,并沒有讓他們搞這樣的大動作。

而且,張越覺得,他們也搞不定這樣專業化的莊園建設。

“難道是袁常帶人來幫忙搞定的?”張越疑問著,這倒是有可能。

不過,老師不在,弟子自作主張?

這又不符合漢人的行為。

這樣想著,他就揮手讓人驅車,朝著莊園的入口而去。

剛到門口,張越就見到了,有幾個武士模樣打扮的男子,站在莊園門口。

他們見到有車來到,立刻起身,迎了上來,拱手問道:“尊駕何來?此地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莊園!”

張越掀開車簾,看著他們,皺著眉頭,問道:“爾等何人?何故在我家門口?”

那幾人一聽,立刻知道了,慌忙拜道:“足下可是侍中公?”

“小人等乃是信武君的下人,受主母之命,為侍中公效命……”說著便重重頓首,看上去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

“信武君?”張越仔細想了想,才想了起來,這位是誰?

衛長公主與五利將軍欒大的女兒,也算是皇親國戚了。

不過在皇親國戚里屬于小透明。

在張越所知的信息里,這位信武君長大后嫁給了梁期候任當千。

大約在前年,太始四年任當千干了一件傻事。

這個貪婪成性的蠢貨,在自己的封國干起了強買強賣的勾當——他把幾匹劣馬強行賣給一個大商人,每匹要價十五萬!

于是一頭撞上了廷尉的槍口!

依照漢律,列侯‘過平五百錢以上’屬于大罪。

于是這位任當千悲劇了,被廷尉剝奪了侯爵,廢為庶民……真是將他爹任破胡將軍的臉給丟了一干二凈。

想當年,任破胡將軍可是踩著無數敵人的尸骸,由布衣而為列侯。

也是因此,張越才耳聞了一些這位信武君的事情。

但也是僅此而已,其他情況一概不知,只知道,這位信武君在長安城中向來低調。

據說只有逢年過節時,她才會去宮里面。

其他時候一般都宅在長安城外的莊園里,養養花草什么的。

什么時候,這位信武君不聲不響的跑來南陵,而且看樣子還和嫂嫂關系處的不錯?

張越滿臉疑惑,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驅車從門口直入莊園之內。

現在的這個莊園,很多設施都已經完善了。

渠道也被重新修葺了一新,甚至,張越還能看到,有兩架水車被安裝在臨河的一處高坡上,緩緩的吸著水,注入溝渠之中。

這種張越拿去給太子救災的水車,現在在長安的貴族列侯的莊園里,普及的很快。

也只有這些要人有人,要技術有技術的頂級貴族,才有資本有那個架設水車的財力和技術能力。

再向前看去,張越甚至看到了有男性,背負著各種工具,在莊園平整好的土地上,翻土除草,為明年的春耕做著準備。

而且,數量還不少,粗粗的數了一下,張越發現至少有三十余人。

從他們的衣著上來看,粗布褐衣,應該是奴婢。

張越甚至看到了,田禾兄弟,穿著一身勁裝,走在土地之中,不知道是在監工還是在干什么?

這讓張越看的眼皮子亂跳。

毋庸置疑,眼前的這個莊園的所有一切,都在朝著一個西漢時代背景下標準的貴族莊園演化。

若不加以干涉,再過幾年,這個莊園的一切成型,它就會變成一個完全可以在一定范圍內自給自足,并且可以自我維系的種植園。

后世東漢的豪強門閥世家們,都是在這樣的莊園的基礎上成型的。

“李苗!”張越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一百步左右走動,立刻停下馬車,對著他喊道。

“主公!”李苗聞聲看來,立刻就一路小跑,跑到張越面前,拜道:“李苗不知主公歸來,未及遠迎,望主公恕罪……”

和過去一樣,這個佃農的兒子,依然質樸而老實。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還有嫂嫂和柔娘呢?”張越皺著眉頭問道。

“回稟主公,主母和少主母,應信武君之邀去了信武君的莊園,觀摩養蠶、織絲之工坊……”李苗笑著拜道:“至于莊園中的變化,乃是主母請信武君幫忙規劃好的……”

張越聽了點點頭,然后他又指著那些在地里勞作的人問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回稟主公,這些人都是些可憐人,主母憐憫,故特許他們在莊園中租佃田地……”李苗恭身回答著。

“不是奴婢?”張越有些不太相信。

“回稟主公……彼輩倒是想成為主公的奴婢……”李苗答道:“不過,主母說了,主公在朝廷為官,侍奉天子和長孫,名聲比什么都重要,不能貪圖小利,更不能因為小利而敗壞主公名聲,故此都予以了拒絕,只是念彼輩生活無著,饑寒交迫,故許其等以佃租六成,租佃莊園土地……”

張越聽完,心里面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動。

但隨即就感覺有些臉疼。

六成佃租?!

后世教科書上的周扒皮的佃租是幾成來者?

好像也就這么多吧!

不知不覺,自己居然成為了萬惡的封建大地主了?

好在,沒有成為奴隸主,這是萬幸的事情。

微微拍了拍胸口,張越旋即想到了一個事情,問道:“這些人都是逃難的流民嗎?”

關中流民一直較少,但關東地區卻不同了。

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甚至十幾萬的關東流民,流入關中討生活。

這些可憐人最終都成為了類似張越這樣的大地主大貴族的盤中餐。

關中的種植園經濟規模近些年,不斷膨脹和擴大。

某些大莊園甚至擁有各種寄客、逆旅和奴婢數千,幾乎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

就聽著李苗道:“回稟主公,他們并非流民,而是……奴婢……”

“嗯?”

“主公,月余前太學諸公曾經倡導士紳貴族釋放奴婢,許多人都響應了……”李苗說道:“關中各地釋放奴婢數以千計……”

“然而……這些奴婢被釋放后,卻有許多人復又賣身……”

“可惜,這些被釋放的奴婢,大都都是年紀大了或者身體有殘疾、病患之人……縱然想再賣身,也沒有人要……許多人都餓死和凍死了……”

張越聽著,沉默了。

事實再一次向他證明了,廢奴不能只靠嘴炮。

就像這一次廢奴運動,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很多貴族和地主是釋放了奴婢。

但是……

中國人不愧是這個地球最聰明的人。

特別是中國的貴族和地主士紳們。

蓄奴有原罪是吧?

好!哥哥釋放奴婢,你總不能罵我了吧?

于是,就將那些已經被壓榨的一干二凈的奴婢釋放了。

讓他們去自生自滅。

這可比自己還得花錢養著他們要強多了。

而這些被釋放的人,卻落入了比當奴婢時還要悲慘的命運。

當他們是奴婢時,起碼還有個主家,主家顧忌名聲,也不敢將他們隨便丟棄。

現在好了,趁著輿論的喧嘩,將這些累贅丟棄。

不僅僅可以贏得一個好名聲,還能甩掉一個大包袱!

而輿論則根本不管這些,長安城里的那些喧嘩和鼓噪廢奴的士子和年輕的貴族們,也不會來看這些。

他們要的只是他們想要的正義。

至于那些一無所有,甚至滿身傷患的可憐人何去何從?該怎么維生?

誰會去關注呢?

“沒有計劃和不給生產資料的廢奴,就是在耍流氓!”張越在心里感慨幾聲。

奴隸制是落后的腐朽制度,應該被埋葬進歷史的垃圾堆,這一點張越很清楚。

因為奴隸制不可能創造任何進步,也不可能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最差勁的封建制度,也比最好的奴隸制強!

但在現行的制度和現在的生產力的情況下,張越很清楚的看到——奴隸制不會簡單的消失和被埋葬。

在歷史上,兩漢之后,這個腐朽制度甚至一度復辟了一段時間。

南北朝的門閥世家們,其實就是一個改頭換面的奴隸主。

認識到這一點,張越就知道,在現在是不可能阻止漢室社會的蓄奴風氣的。

他要是敢去做這樣的計劃,天下的地主士紳們就能聯起手撕了他!

他唯一能有作為的地方,只剩下了——禁止或者限制以漢人為奴的行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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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節 信武君(2)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忽然問道:“我記得,少府卿不是有告示,可以讓無家可歸者入上林苑佃租或者做工嗎?”

這還是他向劉進提出的建議,為的就是防止出現好事變成壞事。

“主公……”李苗聽著,拜道:“小人卻是不知道還有此事……或許小人去問問看?”

“不必了……”張越擺擺手,看樣子,少府卿將劉進的命令,當成了擦屁股的紙了。

想想也對。

漢家少府規模龐大,堪稱九卿之中最臃腫的機構。

哪怕當年將上林苑從少府管轄范圍內剝離后,情況也依然沒有變化。

甚至,隨著漢家宮室和皇室行宮的不斷擴張,其職能和權柄反而得到了加強。

在這樣的機構里,人浮于事和官僚作風,才是常態。

至于什么令行禁止,雷厲風行這種事情,倒不是不能做。

不過,那需要皇帝拿著鞭子在后面抽。

不然的話,一個命令從少府卿衙門下達到相關官吏手里,磨個十天半個月洋工簡直不要簡單了。

至于執行的時候,再打個折扣,甚至借著政策給自己撈好處,也不是不可能。

而張越就算抓到了證據和把柄,把事情鬧大,也奈何不了這樣龐大的官僚系統。

你能找誰的麻煩呢?

少府卿?!

少府卿韓說嚷嚷著要致仕退休,歸隱田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再說了,這個事情跟他也沒有什么關系!

少府卿要處理整個少府的事宜,除非他是超人,不然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顧忌到。

少府的相關官吏?

這就更不可能了!

以少府龐大而臃腫的機能來看,恐怕光是捋清楚在這事情里面,到底是那些人不作為?那些人不負責任,這些人應該負擔多少罪責,都得查個好幾年。

更可怕的是——很可能查到最后,毛都查不到,只能抓幾個臨時工當替罪羔羊處理了。

過去百年,少府內部的問題,搞到最后,都是這樣收場的。

張湯、兒寬和公孫弘,都對這個龐大、恐怖、臃腫的怪物無可奈何。

而少府的重要性,又無可替代!

這個可怕的官僚機構,不僅僅掌管著大量的軍工作坊,供應著漢軍大部分軍械。

它還同時負責著營造和修葺帝陵、皇宮的任務。

更捏著內庫這個皇帝最不能離開的小金庫。

于是,就連從外部建立一個差不多職能的機構來替換它、肢解它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現在奈何不了它,不代表將來奈何不了它。

張越握了握拳頭,在心里面將這個事情牢牢記住。

遲早有一天,他能找到解決少府問題的辦法。

將此事暫時擱下,張越就問道:“信武君的莊園在哪?”

“回稟主公,就在離此十里外的長水河南岸……”李苗答道:“主公現在要去?小人引路吧……”

張越點點頭,就讓李苗坐上馬車,由其指路,經過半個時辰的顛簸,終于來到了一處規模宏偉的莊園前。

這個莊園就是典型的漢代貴族大莊園了。

莊園的外圍,由一道長長的墻垣構成,只在墻垣四面開了幾個門。

在莊園外的人,需要跳起來才能眺望到莊園內的情況。

而莊園之中,更在腹地深處,建立兩個呈犄角之勢相互拱衛的望樓。

這種望樓一般有三層,高達數丈,可以瞭望和警戒遠方。

東漢和三國時代的鄔堡,就是在這種望樓的基礎上發展而來。

莊園各門,也都有著迎客人的門房。

張越驅車上前,直接將自己的符印拿在手里,道:“吾乃侍中張子重,特來貴府,迎接長嫂與嫂妹,望請通傳!”

張蚩尤來了?

那守門之人聞言,嚇得連忙將門打開,恭身匍匐在地,拜道:“侍中公請入內,我家主人與侍中長嫂此刻正在蠶室……”

說著還指了蠶室的方位。

張越也不疑有他,驅車直入,一入這個莊園,他立刻大開眼界。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入西元前的大貴族的莊園內部。

這個莊園幾乎就是他那個莊園目前情況的完全版。

莊園內部,不僅僅有著糧倉、曬谷場和硾房,更有著摳麻池、桑樹林、菜地、田野、放牧牲畜的山谷和山坡。

幾乎就是一個小型的世界。

哪怕外面打的天翻地覆,莊園也能維系一段很長的時間。

而那兩個在外面看上去互為犄角的望樓,在現在看去,卻其實是分隔莊園兩地,控扼著不同區域的瞭望塔。

張越的視力很好,他甚至能看到,在望樓上還有著身著勁裝的武士,在巡視和觀察整個莊園。

只是……

眼前的這個莊園也罷,它們在后世的完全體,東漢三國門閥世家們引以為傲的鄔堡也罷。

在戰爭面前,都逃不過被付之一炬的命運。

況且……

這個莊園的情況,在張越眼里,滿是漏洞和問題。

只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張越就知道,哪怕是在最理想的情況下,這個莊園每年的產出受益,在扣除掉成本后,最多不過幾十萬。

況且這樣的莊園與宗周時代井田制下的鄉社經濟有什么區別?

根本不可能發展出任何東西,也不可能對世界產生任何有益的影響。

在太平盛世,這樣的莊園越多,國家負擔就越重。

而在亂世,這樣的莊園再強,也逃不過一把火。

本來張越就已經打算將自己的莊園里的那些規劃,統統推翻,如今見了這個莊子的實際面貌,這個決心就更大了。

這種落后和腐朽的莊園體制,根本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而這個莊園,雖然挺大,但終究只是一個莊園,甚至還沒有甲亭的一半大小,所以,張越很快就驅車來到了那處建在桑園旁邊的蠶室附近。

“咴”一聲輕嘶響起,旋即一匹棕色的小馬,踏著歡快的馬蹄,跑到了張越面前。

小馬兒眨巴著眼睛,一臉的可憐兮兮的看著張越。

而在一邊,一個小小的人兒,已經跳著撲進張越懷里:“小叔叔,小叔叔……”

小丫頭將腦袋使勁的往張越的懷里蹭:“柔娘好想好想你呢……”

一雙水靈靈的漂亮眼睛里,閃爍著名為思念和懷念的柔光。

車轅旁,棕色的小馬,打了響鼻,也湊上前來,在小主人和主人的面前伸著舌頭,極力的想要吸引注意力,以賣萌討巧。

可惜,它的努力在現在注定只是徒勞的。

直到過了良久,張越才松開膩歪在自己懷里的小人兒,捏了捏她可愛粉嫩的小鼻子,問道:“嫂嫂呢?”

“阿姊在蠶室里和欒家阿姊,討論著養蠶、織絲的事情……”趙柔娘抬起頭來,望著小叔叔,微微撅起嘴巴,道:“柔娘不喜歡養蠶,就帶著‘細君’在這附近看花、看草……”說著她便朝著自己的愛寵伸手。

小馬駒特別懂自己的主人,立刻向前蹭了蹭,蹭到主人的小手,伸出舌頭來舔了舔。

張越也終于注意到了這貨。

于是,從車廂里拿起一個竹籃子,將早就為它準備好的空間水配空間草料,放到它面前,作為犒勞。

小馬駒見了美食,立刻就忘了主人,歡快的嘶鳴一聲,就狼吞虎咽了起來。

不消片刻就將整整一籃子的草料吃的干干凈凈,然后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接著就低低的揚起蹄子,長長的嘶鳴了一聲,看樣子非常滿足。

不得不說,這匹小馬駒,現在長得越來越好看,越來越神俊了。

它的體型,變得相當的完美,整個身軀呈流行條,眼睛遠比它的同族更大、更明亮,頸部已經發育的相當漂亮,極為好看,特別是在現在,當它輕輕抬起前蹄,昂起頭時,頸部的血管暴露出來,呈現出相當明顯的紅色網狀血管網絡。

這正是它的父輩或者母輩的典型特征——汗血寶馬的名字由來之處。

雖然暫時還不知道,當它成年,速度和耐力會有多么恐怖。

但可以預計,它一定會成為一代名馬。

就是名字不怎么響亮好聽……

但張越更關心的是,它的后代,會不會繼承它的這些優點。

若是能,那么就能在中國繁育出一個全新品種的汗血寶馬亞系馬種了。

如此,中國也將擁有屬于自己的名馬!

一種不亞于阿拉伯馬的頂級戰馬!

而汗血寶馬比阿拉伯馬更適合在東亞地區征戰和活動,假如張越沒有記錯的話,后世的科學家們曾經做過實驗測試,然后他們發現,汗血寶馬只需要喝一升水,就可以保持一天的活力,而且,它的耐力與沖刺力都很強,曾經創造過八十四天跑完四千三百公里的記錄,在平地上,它的千米速度是67秒,幾乎快如閃電!

這樣想著,張越就決定,這次回去后,將它帶上,帶回去好好培養和培育——當然還有趙柔娘。

張越記得很清楚,他曾經向柔娘保證過,等條件成熟就帶她去長安。

他還和南信公主說過,要將柔娘介紹給她。

相信,這兩個小丫頭應該能夠成為好朋友。

這時蠶室的門也被推開,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子跟在嫂嫂的身后,走了出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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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節 有其師必有其徒(1)

張越立刻上前去,恭身敬拜:“毅敬問嫂嫂安……”

嫂嫂見了張越,又驚又喜,連忙道:“叔叔快快請起……”

又問道:“叔叔不是忙于公務嗎?怎的有空回來了?”

“回嫂嫂,毅此番回家,除了省親之外,還有些事情,要與嫂嫂商議……”張越說著,就輕輕的瞥了一眼嫂嫂身邊的那位宮裝婦人。雜#志#蟲

對方長的倒還是蠻漂亮的,身姿修長,體態婀娜豐腴,再加上其出身,恐怕很是能勾住不少男人的魂魄。

可惜……

張越在宮里面,聽過了太多劉氏的帝姬和宗室女的‘好事’了。

并沒有興趣,去做別人的入幕之賓。

但嫂嫂卻是很熱情,拉著那宮裝夫人的手,對張越介紹道:“正要向叔叔介紹,這一位乃是欒夫人,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欒夫人搭手幫忙,不然妾身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打理莊園事務了……”

張越聽了,連忙對那婦人拜道:“夫人仗義援手,相助家嫂,毅感激不盡,必有所報!”

不管怎么說,對方都是在事實上幫助了嫂嫂,最起碼,讓嫂嫂能夠有個說話的人。

若她止步于此,不再覬覦其他,專心當好嫂嫂的閨蜜這個角色。

張越自是會給她一些好處的。

但怕就怕,對方不懷好意!

劉家的帝姬和宗室女子,可比李唐的公主帝姬們厲害多了。

太平公主最多只是籠絡了一幫臣子,但劉家的帝姬們中的厲害角色,甚至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籠絡過大半個朝堂的大臣!

淮南王劉安的女兒劉陵,甚至將入幕之賓發展到了軍隊里。

衛青手下大將張次公就光榮栽倒在這位翁主的石榴裙下,成為了對方的小狼狗。

當然,最有名的莫過于已故的館陶太長公主了。

這位天子的姑姑,可是為中國詞語庫貢獻了許多經典詞匯。

譬如說主人翁啊綠帽子啊,都是這位太長公主的面首董偃創造的。

所以,張越本能的抗拒所有劉氏的成年女性。

“侍中公太客氣了……”那位欒夫人卻似乎并沒有對張越表現出太大興趣,一直站在嫂嫂身邊,盈盈還了張越一禮,道:“妾身與令嫂一見如故,如同姊妹……更何況不過是區區小事,侍中公就不必多謝了……”

張越看了一眼對方,感覺似乎哪里不對勁?

但他也沒有多想,只要這個女人沒有對嫂嫂或者柔娘不利的念頭就可以了。

于是道:“今日吾與家嫂,還有些事務需要回去商議,便不叨擾夫人了……”

對方聽著,對張越和嫂嫂盈盈一笑道:“既然侍中公有事,那張夫人妾身改日再請夫人登門,繼續今日的話題……”

嫂嫂聽著,笑道:“欒夫人客氣……”

于是,張越便驅車前導,而嫂嫂和柔娘則乘上一輛輜車跟在后面,踏上返程的路。

很快,張越就載著嫂嫂和柔娘回到了自己的莊園。

一進莊門,張越就吩咐李苗:“去將莊子里的所有佃農都召集起來,吾待會有話要說……”

這個莊園的規劃,是得重新設計了。

“諾!”李苗立刻領命,翻身下車去召集人了。

而張越則將自己的馬車停到莊園新建的院落前,很快嫂嫂所乘的輜車也回來了。

張越主動上前,將馬牽過來,拴好。

然后又將嫂嫂和柔娘,扶下馬車。

“嫂嫂,那位欒夫人,嫂嫂是如何認識的?”張越趁著這個機會,小聲的問道。

“妾身是在周家阿嫂的家宴上認識的這位欒夫人……”嫂嫂也不疑有他,答道:“自結識以來,欒夫人就常來莊園游玩,還主動派人來幫著妾身規劃莊園上下事務,更借了許多工匠幫忙,所以便熟悉了起來……”

“哦……”張越點點頭,心里面已經有數了。

他早有聽聞,在長安的貴族圈子里,有一群女性,專門結識和交好各種貴族家的女性,爭相去當人家的閨蜜。

然后借著閨蜜的優勢,當起了二道販子和類似掮客的存在。

若對方所圖只是這樣,張越也就由得他去了。

怕就怕他另有所謀。

“怎么?叔叔可是覺得這位欒夫人有問題?”嫂嫂也聽出了些東西,連忙問道:“若是如此,那妾身以后就不與她往來便是了……”

“這倒不必!”張越笑了笑,對嫂嫂道:“嫂嫂盡管放心,在這南陵境內,還沒有能加害于我家的人!”

這是大實話!

長水校尉的大營就在對岸,自這個莊子成為張越名下的產業后,長水騎兵就加大了對這一區域的巡邏力度。

平均每天有四次!

并且會每隔十天就匯總一次情況,送抵長安蘭臺,并由蘭臺轉交給張越。

這是侍中官的福利,也是國家的制度!

畢竟,漢侍中在理論上日夜侍奉天子,出入禁中,萬一其家人被人挾持,豈非可能會危及天子安危?

所以,侍中官的家人居所一帶的治安和其家人的安危,素來是重中之重。

安保規模,已經不比九卿的等級低了。

所以安全問題,倒是不虞。

至于其他東西就更是無所謂了。

那個信武君欒夫人,若是老實守本分也就罷了。

倘若她敢起半點歪心思,她爹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但嫂嫂卻有些失落了。

欒夫人是她近年來為數不多的朋友。

如今,她最信任的叔叔卻告訴她——這個朋友可能有問題。

這讓她難免有些憂郁。

張越見了,連忙安慰道:“嫂嫂無須將此事放在心中,只需在心里有所留心,其余該怎么交流就怎么交流……”

說到這里他就有些自嘲道:“能吸引這位欒夫人接近,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掮客們追逐的永遠是權勢,誰有權力追逐誰。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有掮客盯上了嫂嫂,還是張越地位的證明。

“先不談這個事情……”張越將話題暫時放下,他打算回長安后,去請執金吾幫忙調查一下這位信武君欒夫人——這是執金吾的本職工作,查清楚并且消除任何可能危害宮廷安全的隱患。

“嫂嫂,小弟這次回來,除了看看家里的情況外,便是想將柔娘帶去新豐……”張越笑著道,現在他在新豐的基業也算初步建成了。

是可以接柔娘過去了。

“此外,便是奉車都尉霍令君要大婚,小弟得到邀請,要準備一份禮物過去……”

后天晚上就是霍光的婚宴。

這一次霍光是很低調,以張越所知,除了少數的朋友和親戚外,他只邀請他的同事們,既內朝的各個重要官吏。

至于外朝諸公,除了一直和他關系不錯的執金吾王莽外,一個也沒有請。

這也符合這位霍令君素來的行事風格——在這個時間點上,霍光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能、學識和政見。

而是低調、守規矩。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學無術這個成語,最初就是來形容霍光的。

在世人眼里,這位天子近臣,奉車都尉,近乎就是一個小透明。

哪怕是張越現在的名聲,也比他大!

誰能想到,等到當今駕崩后,這位不學無術,甚至連上朝時,每一步都走的和昨天一模一樣,沉默寡言的奉車都尉撐起了帝國的脊梁。

他一手締造了昭宣中興的物質基礎,并死死的箍住了匈奴人的咽喉,令其窒息、失血。

以至于哪怕是宣帝,也不得不尊其為麒麟功臣之首,畫像供奉,不書其名,而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公。

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要鄭重。

更何況,霍光其實有恩于他,算是半個舉主了。

正是這位奉車都尉,將他可能是留候之后的信息,奏報天子,才有了他的今天。

所以,除了鄭重還得用心,盡可能的表達自己對對方的重視和尊重。

最重要的是——張越知道,霍光現在要娶的夫人是誰?

那可不是什么善茬。

嫂嫂聽著,點點頭,道:“正該如此……”

所謂奉車都尉是誰?官職多高?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這位霍令君恐怕地位還在自家叔叔之上,所以不能怠慢。

于是道:“叔叔打算準備些什么做禮物?妾身這就去準備……”

張越想了想,就道:“去取黃金三百金,綢緞五十匹,裝入禮箱即可!”

這也是張安世提點他的禮物標準。

“嗯!”嫂嫂聞言,便帶著柔娘進入院子里去準備將相關禮物裝箱。

而張越則理了理衣襟,向前走去。

遠處,莊園里勞作的人們,已經被李苗和田禾兄弟召集起來,聚集在一處平整好的空地中。

張越稍微目測了一下,大約有七十多人,年紀基本都已經在三十歲以上,許多人甚至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殘疾。

他們面帶憂慮和忐忑,滿是疑慮的望著朝他們走來的張越。

對于可憐人來說,生活早已經將他們身上的所有棱角磨得干干凈凈,和河里的鵝卵石一樣光滑了。

他們身上的神態與站立的姿態,也和過去一般無二——他們幾乎全部蜷縮著身子,雙腳微微彎曲,就像身上依然有枷鎖,腳上依舊有鐐銬一般。

看著他們的樣子,張越就想起了曾經回溯過的一些漢代墓葬出土的壁畫中奴婢的樣子。

他們戴著鐐銬,拿著木制或者石制工具勞作。

睡覺時,則會被監工戴上枷鎖,以防止逃跑。

對于主人來說,他們和牛羊一般無二,都是財產。

如今看到這些被壓榨剝削到一無所有的可憐人,張越就知道,自己日后對左傳學派和谷梁學派,完全可以再狠辣一些,再無情一些。

因為,就是這些渣渣在開歷史倒車!

前幾天他就不該放過博望苑里的谷梁學派,應該窮追猛打!

“諸位……”張越走到他們面前,微微拱手:“在下張子重,添為這個莊園的主人……”

嘩啦一聲,這些人全部跪下來,拜道:“見過主公……”

許多人甚至不敢抬頭,將頭深深埋在了地里。

這在正常的漢人之中,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自穿越以來,張越遇到的人里,也沒有這樣的存在。

哪怕是宮里的宦官,看上去雖然唯唯諾諾,但也有著人格,不會隨便對人卑躬屈膝。

但在現在,張越卻見到了如同后世滿清統治下的人民的狀態。

這些人,已經被人從根子上,磨掉了他們的骨頭里祖先留給他們的驕傲和自豪,變成了一個個行尸走肉。

一具具空殼!

他們的人生沒有任何追求和希望,只剩下活下去這個生存本能!

而正常的漢人,是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陳勝吳廣振臂一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敢于說:吾可取而代之!

劉邦看到秦始皇出巡的車隊,敢說:大丈夫當如是哉!

但這些人身上,已經沒有了這樣的精神。

張越甚至毫不懷疑,不管他怎么壓榨和盤剝乃至于虐待、侮辱這些人,他們也會一言不發,一聲不吭。

只要有飯吃,能活下去,他們就不會反抗。

這是最可怕的,也是最恐怖的精神狀態。

更可怕的是——他們會將這些東西,傳染給他們的子孫。

而這是張越無法接受的!

諸夏貴胄,安能如此?

即使是為了他的昭昭天命的理論,他也必須讓這些找回作為人的驕傲和精神。

“諸君焉能如此?”張越面色一凜,對田禾、李苗兄弟吩咐:“快快將諸君扶起來!”

自己本身則對著眾人長身一拜,道:“諸君卻是折煞我了……”

“吾先師董子曾教誨于吾:天常以愛利為意,以養長為事,公等皆天子臣民,諸夏貴胄,往后不可再如此輕易大禮于人!”雖然他還沒有正式的去董仲舒陵前,三叩九拜,奉上拜師禮,口稱弟子,授其衣缽,但卻也可以一點都不謙虛的以‘董仲舒門徒’自居了。

而公羊學派的董系,哪怕是在公羊學派之中,也屬于異類。

因為,董仲舒當年抄諸子百家抄上癮了,順手把墨家的東西也毫不客氣的扒拉到自己碗里,將墨家的天志、明鬼、兼愛,改頭換面了一番,就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張越打算再進一步。

畢竟,老師抄的,學生就抄不到了嗎?

他打算進一步學習老師好榜樣,將墨家的立場也整合進公羊學派的思想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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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 07:5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四節 龍窯和造紙

當然了,如今在張越面前的這些人,沒有一個能聽懂他話里的意思。∑雜∈志∈蟲∑

只是知道,這個看上去貴不可言的主人家,雖然年輕,但卻很好說話,非常客氣。

這讓許多人都放下了懸著的心。

他們最怕的,莫過于再次被人趕出去。

那可真的是沒有活路了!

所以紛紛拜道:“主公仁慈,主公仁義……”

于他們而言,能在這南陵找到一個能夠活命的地方,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張越見了他們的神情,知道這些人的這種精神狀態,在短時間內是很難扭轉過來的。

不止是他們,就是那些豪強貴族手下控制的健康奴婢,若被驟然給與自由,恐怕也會同樣如此。

這些人在奴隸制下待的太久,已經忘記了正常人該怎么生活?

與整個世界都完全脫軌。

就像后世的犯人,被關在監獄之中,與外界隔離幾年,被釋放后,都會無所適從,甚至不知道該怎么生存。

想要改變這個局面,以目前的生產力和社會結構來看,幾乎不可能。

除非……

給地主豪強貴族們一個新的選擇。

一個新的剝削方向。

就像現在在邊塞地區的軍功貴族和豪強們,就基本上不蓄奴,要蓄也是蓄夷狄奴婢。

像是羌人啊匈奴人啊烏恒人之類的。

為什么呢?

肯定不是邊塞貴族地主的良心比內陸的地主豪強們要多。

只不過是因為邊塞貴族地主們清楚,他們需要自己的鄉黨為他們的富貴流血犧牲,而且當地土地富余很多。

剝削壓榨的太厲害,人民就會用腳投票。

而內地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

不止沒有動力,也缺乏這樣去做的條件。

人民甚至連用腳投票的選擇也沒有。

逃亡?能逃到那里去?

這樣想著,張越就已經有了主意了,他微微拱手道:“我欲與君等立一個契約,不知道君等是否愿意?”

眾人聽著,卻以為是這個年輕人想買他們為奴婢,立刻就歡天喜地的拜道:“主公慈悲,我等愿意!”

自被釋放后,在經歷了短暫的幸福,旋即而來的就是巨大的痛苦。

他們這些人,不是自小就被賣為奴婢,早已經和家人失去了聯系,就是父母就是奴婢,在皮鞭和枷鎖中長大的。

在這外面經歷了饑寒之后,他們本能的開始思念過去的奴婢生活。

甚至覺得,做奴婢才是正確的。

這不奇怪,后世不就有一個‘斯得哥爾摩綜合癥’?

后世王莽改革,釋放奴婢,結果連奴婢們也有許多不滿意的,就是如此。

張越也知道,現在和他們說道理是白講,所以他只是轉身,對李苗吩咐道:“去取筆墨書簡來……”

“諾!”

片刻后,李苗就捧著書簡筆墨來到張越面前,田禾也端來一張案幾,張越坐下來,提筆就開始寫起來。

一刻鐘后,他吹了吹墨跡,然后拿著竹簡起身,對眾人道:“我欲與君等約定于此,今將契書內容與君等明言!愿者畫押,不愿者亦不勉強!”

但人們聽了,卻只是紛紛道:“主公說啥就是啥,吾等情愿聽從!”

別說是現在的人了,再過兩千年,一般人去應聘,HR丟出一張合同,霸道無比,你簽還是不簽?

更有甚者,干脆讓你和其他中介皮包公司簽一個合同,再以勞務派遣方式派遣到這個公司做事。

你簽還是不簽?

事實上,多數人不得不簽。

這就是弱勢群體的無奈。

更別提現在這些人了。

他們除了張越這個莊園愿意收容他們之外,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一旦被趕出此地,他們就將餓死、凍死在野外,尸體被野狗啃食。

但張越卻還是鄭重的念道:“唯漢延和元年夏七月,南陵長水鄉人田禾、李苗,與人約……”

按道理,這個契書應該是和他來定。

但問題是他是國家大臣,不適合直接和普通平民訂立契約。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告訴天下人,怎么玩這種契約游戲。

所以,就學了一手后世的勞務派遣制度的精髓,將契書雙方定為他的家臣田禾、李苗與這些百姓。

不止可以完美的規避風險,還能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定約人以年俸三千錢,受田禾、李苗之雇,庸期五年,到齊給付庸資,計萬五千錢……”

“李苗、田禾等諾約:若定約人委實用心,勤勉,則歲給賞賜……”

“雇傭期內,定約人每日兩餐,春夏秋冬各季衣物,由李、田負擔……”

“定約人需遵守國家律法、執行李、田之令,勤勉勞作,無所怨言……”

張越一口氣,就將這個契約的內容念完。

總結起來,其實就是,眾人要和他的家臣田禾、李苗簽訂契約,接受他們的指揮和命令,認真工作、不畏艱險。

五年期后給付庸資。

假如在五年中發生了任何頂撞、忤逆或者其他甲方認為的不好行為,就要扣錢。

且甲方(田、李)有權力,指揮和安排他們做任何事情(除了違法和與公序良俗相悖之外)。

總的來說,這就是一份霸王合約,幾乎就是后世的包身工合同的翻版了。

但眾人聽完,卻都是一臉不可相信和震撼的神色,紛紛哭著拜道:“主公仁德,主公仁德啊!”

在他們的認知,這種不僅僅可以吃飽肚子,有四季新衣給付,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

至于什么勤勉、認真啊,這是他們最不缺的東西。

更不提還有錢拿,而且是一萬五千錢!

若有這筆錢,足夠他們在關中安一個小家了!

于是人人都爭先恐后的在這份契書上畫押。

本來,講道理這種事情是需要通過官府公證,至少要有鄉亭的游徼在場,還需要錄入文牘進行備案。

但張越現在時間很緊,就將這個步驟省略了。

反正,日后這事情可以讓李苗和田禾兄弟去辦。

將契書搞定,張越就對田苗吩咐:“月前,我曾命爾等兄弟在甲亭村外山下,挖有水洼,浸泡了竹筒,你去帶人將這些竹筒取出來,運回莊子……”

又對李苗吩咐:“爾帶人去山上伐薪,準備燒火……”

這就是要準備將白紙搞出來了。

“諾!”兩人立刻領命,各自帶了十余人去做事。

等他們離開,張越就帶著其余人,在這莊園里游覽了一遍,然后就將一條條命令發布下去。

首先,就是停止望樓的建設,這種東西落后而無用。

接著,就命人在靠山的地方,挖幾個窯洞,準備燒制瓷器。

有著空間回溯的資料,他知道在兩漢之際,中國瓷器燒制技術出現了一個飛躍式的發展,龍窯和饅頭窯的雛形都已經出現。

并在東漢燒制出了第一種青瓷。

張越打算,先拿龍窯來燒制青瓷,練練技術,然后再點亮瓷器的科技樹。

這可是一個大買賣,做的好了,賺錢恐怕不比鹽鐵的利潤低。

所以,他很重視。

不僅僅親自畫了龍窯的結構圖——這是他從回溯的東漢瓷窯復原圖臨摹的。

這種龍窯還是很原始,沒有煙囪,只在尾部有排煙孔排煙。

但正因為原始,所以沒有太多技術含量。

也正因為是這個結構,所以這種原始龍窯的窯內溫度可以達到一千兩百度甚至更高。

有了瓷器,再加上白紙,這個莊園的經濟產出就不會少!

一年賺個幾千萬跟玩一樣!

既然如此,那莊園的土地作物,就全部以高產的冬小麥為主了。

這就需要全盤推翻現有的耕作工具和技術,用一套全新的東西。

所以得等到新豐那邊生產出了曲轅犁和耬車,再送一批回來才行。

將這些事情都逐一吩咐下去,安排好,去山上伐木的李苗就帶人回來了。

在這個時代,關中的森林面積非常大,人們隨隨便便就可以在山上找到一堆堆的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巨木。

所以李苗等人幾乎沒有費太大的氣力,就帶回了數車各種柴木。

張越立刻就讓人搭起一個灶臺,又讓人找來了許多石灰,用木桶浸水待用。

接著便在灶臺上,架起一口大釜,在灶臺里生起大火,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田禾帶回竹料,就可以開工了。

半個時辰后,田禾帶著人,趕著幾輛牛車,將當日浸泡在水坑里的那些竹筒拉了回來。

這些竹筒足足有數百根,因為在水坑里浸泡的太久太久,哪怕在取出來后,在長水河里漿洗過一次了,也依然散發著濃濃的腐臭味。

哪怕隔著十幾步遠都能聞到。

而在田禾身后,有不少好奇心強烈的人,尾隨在后。

甚至還有十來個在此地巡邏的長水騎兵,也跟在身后。

由于張越的這個莊園,現在還沒有重新建立起墻垣,所以呢這些人雖然不能進來,但也圍在門口。

張越見了,索性就讓人將他們放了進來。

畢竟,這造紙術橫空出世,總的有個見證者。

“張蚩尤回南陵了?”莊幸是長水校尉麾下的一個隊率,每日奉命在這長水校尉大營附近巡邏,最近一個多月,更是被受命要求加強對長水河南岸的莊園區巡邏,驅逐和逮捕任何可能危害當地的游俠或者其他身份不明人士。

這個命令雖然讓他有些腹誹,覺得上面的人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但在現在,他卻覺得,這個命令真是太好不過了。

因為他終于有機會認識甚至結交那位‘張蚩尤’了。

只是……

“這張蚩尤讓人將這么多臭烘烘的竹筒拉回來做什么?”莊幸一臉的好奇。

他麾下的騎兵們,也是興致勃勃的跟在他身后,進了那個莊子。

然后,他們就看到,幾十個褐衣打扮的男子,將這些竹筒用石灰水反復的漿洗,然后用斧頭劈掉了竹筒外面的青皮。

接著將這些竹筒放進一個在大火中被煮的沸騰的大釜里。

釜下的灶臺里,不斷被人添著木柴。

就聽著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繼續去伐薪,這大釜要蒸煮三日三夜方可!”

“諾!”立刻就有人領命,帶著人似乎準備出發去伐薪。

“何不用泥炭?”莊幸聽著,不禁出口道:“若是長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長水校尉大營里的鐵匠,就以泥炭生火來修補武器。

他也見過,自知泥炭比柴火燃燒的時間更久。

張越看著眼前,被燒的滾燙的大釜,也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沒辦法如今漢室的蒸煮器皿里,最大的就是這種大釜了。

更大,那就是諸侯貴族們用的青銅鼎了。

倒不是沒有鐵鍋,更非不能制造鐵鍋。

而是因為技術限制,沒有人敢用鐵鍋。

畢竟,鐵會生銹,若用鐵鍋來烹煮,等于是買了價值高昂,還用不了幾年的東西。

哪怕是再有錢的人,也舍不得這樣浪費。

所以,他只能找到這種笨重的大釜來蒸煮竹筒。

剛剛下了命令,讓田禾帶人繼續去伐薪,就聽到有圍觀的人說道:“何不用泥炭呢?

“若是長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張越立刻抬頭看過去,卻見是一個長水騎兵。

于是走上前去拱手問道:“敢問尊駕所謂‘泥炭’何處有?”

那人卻是連忙下馬,拜道:“不敢當侍中公之問,那泥炭長水校尉大營就有許多,侍中公若是需要,末將回去通稟校尉,就給侍中帶來!”

“有勞閣下!”張越聞言,連忙拜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末將莊幸!”那軍官聞言,興奮不已,拜道:“請侍中公在此稍候片刻,末將去去就回!”

說著便翻身上馬,帶人離去。

對他來說,能結識這位張蚩尤,無異于是人生中最關鍵的事情!

張越卻是看著對方遠去的身影,微微的思索著:“煤炭在此時就已經開始進入冶鐵鑄造業了嗎?”

所謂泥炭,他當然知道是煤炭的舊稱。

但他還真不知道,在這個時間點上,煤炭就已經廣泛的被運用到漢室的冶煉業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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