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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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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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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09:59:49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五節 深水(1)

那位年輕的校尉,恭身托著手中的請愿書,敬呈到劉進手里。

張越看著這一切,腦海之中,卻有著一個疑問:歷史上,李廣利是否曾經和現在一樣幫助過路博德?

假如是,那為何失敗?

假如不是,那為何現在又出現了這一幕?

這是張越忽然想到的一個問題。

李廣利在現在的漢室的地位,毋庸置疑是極高的!

他手握著帝國最強大也是最精銳的一個野戰兵團!

總責對匈奴的討伐和對西域的經營大小事務。

雖然,李廣利的結局很難堪,他最終投降匈奴,并死于衛律之手。

但在現在,他卻是大漢帝國僅次于衛青霍去病的最強武將。

數據不會騙人!

僅僅是在與匈奴的兩次大規模會戰中,李廣利就已經前后斬首差不多兩萬!

天山戰役斬首一萬多,余吾水之戰斬首也差不多是相同數字。

請注意——在冷兵器時代,斬首數字和斃敵數字之間,存在著巨大鴻溝。

斬首是全面獲勝后,勝利者割下敵人首級進行統計的一種方式。

而在野戰中,實際斃敵和斬首數,存在天差地別的差距。

特別是匈奴人有傳統——倘若有人戰死,那么能搶回他尸首者可以得到他的財產牲畜和奴隸。

所以即使以衛青霍去病天縱之才,屢次打敗和殲滅匈奴的主力。

但這兩位天之驕子,無雙戰神的生涯總斬首數加起來也就十三萬左右(霍去病七萬余、衛青五萬)。

但在事實上,衛青霍去病幾乎打光了當時匈奴帝國的青壯。

保守估計,匈奴死于戰爭的人口,應該超過四十萬以上,甚至可能更多!

至于受傷和殘廢的人,更是數都數不清楚!

是故,匈奴人只能蜷縮漠北,幕南無王庭,休養生息二十多年才敢再出瀚海,與漢爭鋒。

而李廣利所得到的這些斬首,還不同于衛青霍去病。

衛青霍去病,一直打的是殲滅戰,是運動戰。

幾乎每戰都能取得最后的勝利。

而李廣利的環境相比衛青霍去病,卻是大大的惡化了。

無論是天山戰役還是余吾水之戰,最終都沒有獲勝,只能撤退回國。

是故,其實際斃敵數量,應該還要更多。

即使只是以兩萬來計算,也很恐怖了——更不提,他在大宛之戰中,斬首數字簡直突破了天際,至少斬捕五萬以上!

這還不包括,將輪臺王國從西域地圖上抹去的那一次(史書記載,現在的漢輪臺城,在太初以前是一個獨立城邦,而且很強大,以至于它敢在樓蘭、車師都被大漢遠征軍嚇得屁滾尿流之時,依然敢于拒絕漢軍的要求,甚至主動攻擊漢軍,然后他就被‘屠’了,全國上下雞犬不留,殺了個干干凈凈,只是史官沒有記載究竟殺了多少人,但一個西域的強國,人口(成年男性)應該不少于五萬……)

在漢室,軍功越高,斬首越多,武將的地位和權柄就越高。

那么問題來了,以李廣利的身份地位和權柄,若在歷史曾經幫助過路博德,那為何最終失敗?

一定有一個抵充的力量,能將李廣利方面的努力抵充掉。

反之,若歷史上李廣利沒有做這個事情,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讓他現在選擇幫助路博德?

張越低頭沉思著,無數消息和資料,在腦中此起彼伏。

有他在蘭臺看過的檔案,也有他從后世史料中回溯的內容。

無數信息飛舞,最終匯聚成河。

劉進接過那一疊厚厚的布帛,然后拿在手里,看著上面用鮮血蘸著寫就的名字,密密麻麻,幾乎有兩三千人之多。

這讓劉進震撼無比,感覺手上拿著的帛書,如有千鈞重。

自那日在蘭臺,被三位老御史,講授了漢律變遷和演變故事后,劉進就開始留心律法之事。

所以他現在已經明白,這封請愿書上的如此多的人聯名的意義。

從法律的角度上來說,這意味著這些人甘愿拿自己的名譽甚至是身家性命,向國家懇求,給與路博德一個公正的待遇。

“孤聞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路公真長者也!”劉進沉沉一嘆,感動不已。

他受到的教育和他的三觀,都令他無法坐視一位長者,一個忠臣,受到如此苛待。

于是,他收起帛書,輕聲道:“君候與列為將軍校尉的陳情,孤知矣,孤當盡全力幫助路公在皇祖父面前求情……”

張越還在沉思和思考著李廣利的問題,猛然聽到劉進的話,眼睛一下子就瞪大,瞳孔之中露出無限的驚訝。

他下意識的認識到了問題,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不……”他張開嘴,想要阻止劉進,但最終卻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只能低下頭,在心里長長一嘆。

因為他反應過來了。

李廣利在拿劉進和他當槍使!

但卻也無法再阻止這一切了。

原因很簡單,劉進已經答應了。

出爾反爾,是會遭人恨的!

更會徹底的得罪一個龐然大物——霍氏外戚軍功貴族集團!

那是一個超乎想象的怪獸!

若劉進沒有答應,此事還好說。

答應了卻又反悔,這頭怪獸必定會被激怒!

也是直到現在,張越才明白了過來。

自己和劉進究竟卷入了怎樣的麻煩之中。

路博德的事情,真的只是路博德和隴右李氏的矛盾?

仰或者說,真的僅僅只是霍氏外戚軍事貴族集團與隴右軍事貴族們的矛盾?

若真是如此,那這個事情,恐怕也不會如此麻煩。

李廣利又何須來新豐?

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擺平!

要知道,若能讓路博德榮歸故里,收獲的可是整個霍氏軍事貴族集團的感激和善意。

霍去病雖然英年早逝,但他留下的那個利益集團,卻是極為龐大的。

霍去病的部將,也不僅僅只有漢人。

在草原上,在幕南和河西走廊,迄今依然自詡‘驃騎鷹犬、走狗’的小月氏人、烏恒人、輝渠人,不知道有多少。

更別提路博德在居延屯田二十年,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將居延從蠻荒的夷狄之土,建設成如今的塞外江南,大漢帝國最堅固的前進基地!

整個居延地區的大小障塞,鄉亭原野,到處都是受他恩惠和恩澤的移民、官吏。

可如此巨大的力量和如此強力的推助卻不能讓他榮歸故里,甚至連死后都沒有和其他漢代大臣一樣得到一個來自皇帝的美謚。

阻力的來源,事實上也就呼之欲出了。

張越先前一直以為是隴右李氏。

但隴右李氏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偉力?

或者說,隴右李氏也只是這個龐大勢力的一部分!

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想起了他曾看過的一部電影里的經典臺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漢家朝堂,就是一個夾雜了無數利益和訴求的大江湖。

其中魚龍混雜,情況復雜的讓外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實際。

而作為朝堂的一部分,漢軍軍方,當然也同樣存在一個江湖。

在這個江湖里,涇渭分明,敵我明確。

“……定令,令驃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之后,大將軍青日退,而驃騎將軍日益貴,舉大將軍故人門客多事驃騎,驟得官爵……”張越在心里念著史記里的這一句意味深長的文字,手心里全是汗。

這句話單看的話,其實沒有什么信息量。

但只要你將這段話之前的一條文字聯系起來,信息量就會多到爆炸!

……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無所封。

這是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之中在記錄了霍去病鼎盛時期的風光后,末尾附加的一句評語。

一般人看了,可能只會一笑而過。

縱然后世人看了,大約也就只會在心里驚訝一聲,隨即就放下了。

只有身在此世,身處高位,才能透過迷霧,窺見一點點真相!

衛青當然是大英雄、大豪杰!

他在世之時,也并不看重名利,相反,坊間流傳的故事和傳說以及張越在宮廷里的所見所聞都證明了,這位長平烈候性格溫雅,寬厚待人,平易近人。

幾乎就是一位敦厚長者和儒雅大將!

而在史記描述這一段歷史的當時,衛青也不需要什么軍功和榮譽來給自己增光添彩。

在事實上來說,當時的衛青幾乎可以稱得上功高蓋世,無欲無求了。

他本人也有意的將自己麾下的年輕部將和優秀人才塞到了自己的外甥霍去病麾下。

譬如,李敢就是衛青親自向霍去病推薦的人才!

但問題是,衛青不是一個人啊!

他是衛氏外戚軍事貴族集團的大佬!

而且,衛青和霍去病是兩種完全不同性格的人。

衛青溫良敦厚,寬厚待人,特別念舊情。

當初,他微末之時,差點被陳皇后的母親館陶長公主加害,幸虧被當時的騎郎公孫敖聞訊救下。

從此,衛青就將公孫敖視為長兄。

待衛青顯貴,馬上就大力提拔公孫敖,甚至攪盡腦汁為其創造立功的機會。

但是很可惜,有種人叫做爛泥扶不上墻。

元光五年,漢軍初次出塞,公孫敖就在衛青的極力推薦下,被拜為輕車將軍,與衛青、李廣、公孫賀各統兵一萬騎出擊匈奴。

結果……

公孫敖指揮不當,損失慘重,一萬騎出塞,居然陣亡、被俘七千!

要不是衛青百般袒護,拼命求情,公孫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但將軍卻是做不成了,只能當個校尉,而且實在沒資格繼續出塞。

所以,公孫敖缺席了其后的河南戰役。

這一戰,衛青如摧枯拉朽一般的摧毀了匈奴在河南地新秦中的所有力量。

先是飛躍梓嶺,如神兵天降,強渡北河,奇襲高闕,全殲了匈奴的樓煩、白羊部,聚殲其右賢王主力,收復了整個河套,飲馬黃河,躍馬陰山,登上榆林塞,將舊秦的領土全部收復!

這一戰,暢快淋漓,這一役打出了漢人的自信和驕傲。

從此,寇可往,我亦可往!

從此,匈奴人的囂張氣焰不復存在!

從此,一漢可當五胡!

只是……

衛青終究是君子,是敦厚長者。

當他攜河南之戰全勝匈奴的無上之功返回長安,看到老鐵們老兄弟們的窘境,馬上就同情起來。

于是,等到隔年,元朔五年衛青以車騎將軍領銜出塞時,他的軍隊里,出現了無數關系戶。

譬如,在元光五年喪師無算,近乎全軍覆沒的公孫敖,就在他極力推薦下,拜為騎將軍。

什么叫騎將軍?

這是衛青為了給公孫敖攬功特別發明創造的一個職位。

職責也很簡單,扛著帥旗,帶著親兵營跟著衛青就好了。

這一戰,同樣是摧枯拉朽,所向無敵!

漢騎席卷了整個幕南,打的匈奴人抱頭鼠竄。

但奇怪的是,在元光五年喪師無算的公孫敖,居然能以區區的騎將軍‘傅校獲王’,以致被封為合騎候。

毫無疑問,公孫敖其實很可能根本就沒有立功。

他的功勞是衛青分給他的。

就像衛青對待公孫賀一樣。

不然就無法解釋,為什么這些人跟著衛青就所向無敵,單獨領軍不是迷路就是失期,甚至干脆就被匈奴人打的落花流水,喪師無數!

當衛青風光鼎盛之時,他身邊環繞著不知道多少關系戶。

除了他的朋友、親戚和老鐵。

還有著各種各樣,通過各種辦法混進去的老舊貴族后代。

連平陽長公主的兒子,年不過十六歲的曹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連兵法都不知道,也能混一個校尉,分到功勛。

在哪個時候,只要能攀附上衛青,能和他扯上關系,就能發達。

衛青本人的性格也使得他無法拒絕老鐵們、親戚們和朋友們的請求。

于是,整個衛氏外戚集團不斷膨脹。

直到有一天,一個少年橫空出世!

十七歲勇略無雙,一出世就率八百騎直趨龍城,以少勝多,端掉了匈奴人的老巢,連單于的叔叔、伯伯和姨媽姑父都抓回了長安。

十九歲就功冠全軍,鋒芒之盛連衛青也黯淡無光。

匈奴人哀歌悲鳴:失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到二十一歲,這位少年就已經是大漢帝國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

天下英雄,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哪怕是史上的那些軍神,在他的成就和軍功面前,猶如螢火之于太陽!

而霍去病和衛青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衛青性格溫厚寬平,極為念舊。

而霍去病激情飛揚,驕傲無比,用太史公的話說就是——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任。

什么關系戶,什么裙帶,在他面前,連紙都不如!

看看他麾下的部將,都是些什么人吧?

不是馬匪就是寒門,甚至是夷狄的降人、歸義的胡人義從。

霍去病只看能力,只看能不能跟他一起愉快的削匈奴。

沒有才能和能力的人,管你誰?一腳踢飛!

他也有那個資格和能力這么去做。

而隨著霍去病的崛起,衛青的親戚們、老鐵們還有關系戶們,紛紛失去了濫竽充數,混功勞的機會。

更可怕的是……

元鼎年間一場酌金罷候,一百五十余位列侯封國落地。

關系戶們,老鐵們,全部卷入其中。

而此時,霍去病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他的部將,他的手下,風光無限。

矛盾由此而起,裂痕由此而生。

若霍去病能活著,或許,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也沒有人敢于挑戰甚至連敵視也不敢!

但問題是,元狩六年夏,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在塞外與世長辭,一代戰神還沒有來得及享受他的人生就撒手人寰。

只留下一個遺腹子。

元封元年,霍去病唯一的兒子,冠軍哀候奉車都尉霍膻暴卒于泰山腳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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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10: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六節 馬蹄鐵

腦中回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只能沉沉一嘆,望著劉進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劉進的性格寬厚多仁,這么多天相處下來,張越已經確信了,這位帝國長孫的性子是真寬厚。

在新豐這么多天,張越就沒有見過他跟下人發過火,使過脾氣。

攤上這樣一位領導,確實是他的幸運。

只是,也可能是不幸。

就如現在,張越就必須想辦法給他擦屁股,把這個事情給辦妥了。

而且,得辦的漂漂亮亮。

在心里搖了搖頭,張越感慨道:“這算是有得必有失吧……”

攤上這么一位仁厚之主,在享受對方的庇護和信任的同時,自然也要承受他偶爾的小性子和文青脾氣。

況且,路博德的事情,其實張越自己本身是想插手的。

“我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張越在心里琢磨著。

這個事情自然是極為棘手的。

因為,即使只是隴右李氏,也極為難纏!

這個家族的影響力和勢力之大,根本無法想象。

特別是,李禹的妹妹還是太子據的寵妃!

而李禹兄妹和霍去病有殺父之仇——他們的父親李敢正是死于霍去病箭下!

僅僅是這個理由就已經足以李氏兄妹敵視作為霍去病舊部的路博德了。

更何況,路博德和李陵之敗有著直接的關系。

李家人怕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而隴右李氏,從來都不是什么寬宏大量的家族。

甚至可以這么說,隴右李氏一直就是以心胸狹隘,瑕疵必報,聞名于世。

當年,李廣還在世之時就是如此!

李敢更是完全繼承了乃父的性格,連大將軍衛青也敢打!

如今,他們占了理,把持著大義,想要他們收手?怎么可能!

當初李廣可是連已經束手就擒,跪地投降的俘虜,也能全部咔嚓了,將他們的腦袋砍下來當軍功。

而要解決此事,就不得不去李氏剛正面,甚至不得不去和以李氏為首的舊貴族們交手!

“看來再過幾日回長安,就要和李禹等過招了……”張越在心里想著。

本月己丑(十三),正是霍光續弦的宴會。

張越已經受邀屆時前去赴宴,說不定能在宴會上和那位李禹碰面。

“或許在那之前我可以去找張安世打聽一下情況……”張越在心里思索著。

張安世知道和接觸的東西,一定比他多,很多根本不被記載在史書上的事情,這位尚書令都是心如明鏡。

唯一的問題是——他愿不愿意說!

不過,若是李禹的事情的話,張安世說不定會非常樂意。

因為,張越聽說,李禹和張安世曾有過沖突。

具體是什么事情起的沖突,張越不太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位尚書令很不齒李禹的為人。

直到李廣利等人告辭,張越腦子依然在沉思之中,只是依著本能和慣性,將李廣利等人送出新豐城。

“侍中官!”李廣利騎在馬上,忽然對張越笑著做出邀請:“本月月末,在長安戚里寒舍,有一場酒宴,未知侍中官屆時可否大駕光臨?”

張越聞言,回過神來,連忙拜道:“君候厚愛,下官豈敢不從?”

“善!”李廣利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就準備離開。

“君候!”張越的眼睛忽然瞥到了李廣利的那匹馬,他眼皮子一跳,忽然追上前去叫住對方。

李廣利有些愕然,但還是拱手問道:“侍中官可有事?”

張越卻是走上前去,死死的盯著他的那匹戰馬,宛如看到了一個絕世美人。

李廣利見狀得意的哈哈大笑。

他自是愛馬之人。

甚至在他心里面,一匹好馬賽過無數絕世美人。

因為,在戰場上好馬能讓你快人一步,甚至可以讓你活下來。

美人則不能。

而他現在所騎的這匹馬,是他諸多坐騎中最讓他喜歡和得意的一匹。

它甚至有一個名字,喚作‘踏風’。

乃是天馬苑里的大宛馬與烏孫馬的混血,速度、耐力都很高,尤為關鍵的是很通人性。

自得到此馬,李廣利就寶愛無比,視為家人一般。

他微微笑道:“侍中若是看上了本候的這匹‘踏風’,卻請恕本候不能割愛了!”

若這個侍中官看上的只是他的姬妾、寶物,他自會毫不客氣的送給對方。

一個女人、死物就能換一個新貴的善意,這買賣劃算!

但馬卻不行!

馬是武人的身體,是武將的依憑。

更別提,此馬還是他的家人!

張越聞言,笑著拜道:“君候誤會了,下官豈敢覬覦君候愛馬……”

他蹲下身子,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匹戰馬的四蹄。

李廣利卻是一楞,這馬蹄有什么好看的。

張越對李廣利微微恭身,指著馬蹄問道:“君候可否讓下官摸一下?”

李廣利依舊不明所以,不知道張越葫蘆里賣什么藥,但還是點頭道:“侍中請便……”

馬蹄又不是自己女人的敏感處,這個張侍中想摸就摸唄,又不會掉塊肉!

張越卻是難耐激動的伸手在馬蹄上摸了一下,觸感冰冷,毋庸置疑,這是最原始的馬蹄鐵!

雖然樣式粗糙,釘掌的部位也很不科學。

但,用鐵來保護戰馬脆弱的四蹄這一技術已經出現了!

“此何物?”張越對李廣利問道。

“此乃掌蹄……”李廣利也不以為意,答道:“乃是居延馬匠自革鞮改進而來……“

“革鞮?”張越微微沉思,就知道是何物了。

這是一種古老的皮革制品,在戰國時期非常普遍,戰國的秦國軍官的標配就是一雙蒙皮革鞮。

這種革鞮,其實已經是一種皮靴了。

等到秦末,革鞮制品甚至開始被用牲畜的四蹄。

不過,因為皮革制品實在經不起馬蹄或者牛蹄踐踏,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沒有得到推廣。

卻是沒有想到,這卻給了工匠們靈感,于是在此時就開始出現了人類最初的馬蹄鐵。

張越微微閉眼,在腦海里檢索了一下,發現自己回溯的資料里,確有相關記載。

譬如西漢中期的鹽鐵論里就有:煩尾掌蹄的記錄。

比較有意思的是,西方的馬蹄鐵,最初也是從革制馬靴發展而來。

看著眼前的這個古怪,但新奇的所謂掌蹄,張越目光灼灼。

既然已經有人開始將馬蹄鐵(雖然看上去是最初級的馬蹄鐵,設計和釘掌技術都很不成熟的馬蹄鐵)裝備到戰馬身上,那換而言之,如今已經可以生產出可堪一用,質量不錯的鐵器了。

馬蹄鐵看似只是一個微小之物,但以小窺大,能窺見當世冶鐵技術的程度。

“君候,掌蹄所費幾何?”為了保險起見,張越還是問道。

李廣利聞言笑道:“侍中官何必問本將這種問題?”

他揚了揚馬鞭,道:“侍中官該去問少府卿!”

“本將只管打仗,其他諸事,自有有司掌責……”

他不敢也不能去管軍事之外的事情。

張越聽著,拜道:“多謝君候指教!”

馬蹄鐵!

他完全可以在現在漢家的這個掌蹄的基礎上,將后世成熟的馬蹄鐵方案拿出來,進行改進。

然后,漢家就能如虎添翼,漢軍騎兵就將獲得莫大加成!

更重要的是——此物還將大大減輕百姓負擔!

事實上,現在漢軍出塞,除了糧草補給以及軍費開支外,最大的支出來自于戰馬。

歷次出塞,都會損失大量戰馬!

而偏偏現在的太仆卿公孫敬聲,除了撈錢,一無是處。

漢家馬政早就混亂不堪。

若能大量裝備馬蹄鐵,則戰馬的損失將大大下降。

李廣利前腳剛走,翌日,少府考工室就派來一個官吏來到新豐,和張越商談在新豐開新工坊的事情——現在,整個關中都已經知道了,張越把新豐公田抵押給了大商賈袁廣國拿到了一筆三千萬錢的巨資,又賣了一堆債券給袁廣國等大賈,籌到了八千萬!

這下子,少府怎么還坐得住?

馬上就跟聞到血腥味的蒼鷹一樣,飛了過來。

一萬萬兩千萬的巨資,足夠少府在新豐開一個千人的大作坊了!

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官僚機構嫌自己管轄的事務太多,官員太多,編制太多。

對于官僚來說,越多的事務,就是越大的權柄,而編制越多,則好處越多。

于是這位派來新豐聯絡的官吏的級別也就很高了。

正是考工令的六丞之一,專門負責管理工坊事務的考工丞成源。

對于成源的到來,張越自然也很開心。

當下就帶著成源在新豐城里轉了一圈,將新工坊的地址定了下來。

對于張越如此急切的盼望,成源很開心。

當下就拍著胸膛保證,一定盡快將工匠的調遣和手續辦完,而且保證一定派考工室最好的工匠來支援‘長孫建設新豐’。

將這些事情搞定,張越就將成源請到新豐官衙,擺下酒宴款待對方。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自然早就熟練的掌握了酒桌文化和酒桌政治。

幾杯酒下肚,便與成源無話不說,就差斬雞頭結拜兄弟了。

“成兄……”張越輕輕為其滿上一樽,然后笑著道:“昨日海西候來我新豐,小弟送別之際,見海西候坐騎,釘有所謂的‘掌蹄’……”

“嗯!”已經喝的半醉的成源,松了松衣襟,笑著道:“張侍中想要問什么?”

“敢問兄長,那掌蹄少府造價幾何?”張越笑著問道:“掌蹄所用之鐵,又有何講究?”

“侍中這卻是問對人了!”成源紅著臉,吃了一口牛肉,笑著道:“下官正好曾負責督辦掌蹄之事……”

“這掌蹄啊乃是居延獸醫張萬年等人,在給病馬治療之時,突發奇想想出來的點子,后來與居延的鐵官商議,就開始試制了幾套,用于戰馬上,果然有奇效!”

“后來,此事就被上報給廷尉卿,廷尉卿命下官和東園大匠令郭可督辦此事……”

“花了三年時間,終于制出了可堪戰馬長久使用的掌蹄……”

“只是價格有些貴……”

“蓋因為這掌蹄所用之鐵,非得精鐵不可!尋常的粗鐵、惡鐵,根本不頂用!”

“所以一馬所用掌蹄,需費錢千余……”

“少府可沒有這么多錢,更沒有這么多精鐵……于是這掌蹄就只能給諸校尉以上將佐或者先鋒官們配備了……”

“就如馬凱一般……”

張越聽著,目光灼灼,心里面也有了主意。

悄悄的再為成源滿上一杯,張越舉杯道:“小弟與兄長一見如故,敬兄長!”

成源受寵若驚,連忙舉杯起身:“豈敢,豈敢……”

心里面美滋滋的,舒服極了。

畢竟,這位叫自己兄長的可是大漢唯三的侍中官,更是傳說中的‘張蚩尤’。

未來注定的大人物!

能攀附上這樣的大人物,成源覺得自己真是幸運無比!

在酒精刺激下,成源當即就拍著胸膛,放出豪言:“侍中喚下官一聲兄長,下官無以為報,今后侍中若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盡管吩咐!”

張越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作為前公務員,張越很清楚,在事實上,類似成源這樣的直接主管一個重要資源部門的中高層官員的能力,甚至比他們的上司還要大!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當下張越就拉著成源的手,笑著道:“兄長,小弟現在就有一事,望兄長幫忙……”

“侍中盡管吩咐!”差不多喝高了的成源,搖頭晃腦的說道。

“兄長能不能在這次調遣工匠時,盡量調那些曾經制造過掌蹄的匠人……”張越笑著道:“此外,還望兄長,多遣幾位木匠來新豐……”

成源一聽,這事情簡單啊,立刻答應:“此事不難,下官回去后,定在各工坊挑選最好的工匠,送來新豐!”

“此外……”他悄咪咪的壓低聲音,對張越道:“考工室里有一批‘報廢’的鐵料,數量不多,也就幾萬斤,回頭下官就讓人送來新豐……”

張越聽著不動聲色的為其再倒滿一杯酒。

這就是小官的厲害之處!

上面的人敢做的事情,他們也能做,上面的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們敢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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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七節 運動與珠算

清晨,朝陽初升,新豐城外的山谷里,就熱鬧、喧嘩了起來。

在一片開闊的場地內,戴著竹制頭套,穿著用布條縫制起來的各種護膝、護肩的年輕人們在這柔軟的空地上奔跑著、沖撞著。

常遠牢牢的抓著懷中的那個橢圓形的球狀物,一路橫沖直撞,跑到一片被人用著白色的石灰標識出來的區域,然后高高舉起手里的物體,大聲咆哮起來:“萬勝!萬勝!”

他的同伴們一擁而上,緊緊的環繞著他,歡呼起來。

而另一邊,十余個戴著頭套的男子,則長吁短嘆的坐在地上,似乎被耗盡了體力。

常遠解下自己頭上戴著的頭套,抓著手里的那個橢圓形的球體,帶著自己的隊友們,沿著整個山谷,猶如一個勝利凱旋的大將,歡呼著游行。

“好樣的!常兄,你這沖球簡直神了!”

“厲害!諸君威武!”

“常兄真丈夫也!”

而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對他們的行為予以了熱烈的回應。

陳萬年坐在山坡上,遠眺著這個歡快的場面,感慨著:“張侍中發明的這個所謂的‘橄欖球’恐怕要風靡關中嘍!”

眼前的這個新式運動,是隨著軍訓的進行一起出現的。

最初是用來懲罰那些軍訓不認真、沒有達標的人,將這些組成兩隊,進行所謂的橄欖球運動。

為此,那位侍中官甚至拿出了整套規則書。

規定了每隊十一人,分為‘進攻組’‘防守組’的兩個對立面。

規則也很簡單,那就是進攻方需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那個橢圓形的用豬、牛的膀胱曬干后充氣縫制起來的球,送到場地的另一端,大約一百步外的石灰區,而防守組則需要千方百計,用盡手段組織進攻方的推進。

這項運動一推出,立刻就引爆了整個軍訓營。

連輝渠人也被深深吸引,成為了這項運動的擁泵。

沒辦法!

比起文縐縐的蹴鞠,這種肌肉和智慧的碰撞,這種比拼意志與力量的運動,顯然更合漢人的胃口。

更別提,這種運動比起當下流行的蹴鞠,在觀賞性上來說,更強、更刺激!

與之相比,恐怕就是皇室和列侯們往常最喜歡的斗獸運動,恐怕也要相形見絀。

毋庸置疑的,恐怕日后,長安和天下貴族們,都會愛死了這項名曰‘橄欖球’的運動。

甚至可能會流傳到軍隊里,進入大漠南北。

要知道,漢軍內部過去一直有著蹴鞠愛好。

甚至某些大將,還會用蹴鞠運動來練兵。

而這橄欖球一出,說不定日后漢軍內部盛行的蹴鞠,就會被這個橄欖球所取代。

因為……

哪怕是陳萬年這樣不愛運動的文官,現在也發現,自己似乎迷上欣賞橄欖球比賽。

以至于,肯讓他們打完這場比賽。

如今,比賽結束,看了看時間,陳萬年將一個哨子放進嘴里,用力的吹起來。

“嗶!嗶!嗶!”

這意味著,早晨的休息時間結束。

今天的訓練即將開始。

聽到哨聲,原本還在打鬧、嬉戲的人群立刻條件反射般的進入各自的穹廬內,開始整理衣物。

而一身是汗的運動員們則飛快的脫下身上的各種護膝、護肩,然后跳進山谷旁的河流里,飛快的將身體清洗一遍。

接著再回到穹廬,穿好衣服。

大約一刻鐘后,在陳萬年面前的是兩百三十七名,列著整隊,站的筆直的年輕人。

陳萬年掃了一眼,踱了幾步,模仿著張侍中的神態,拱手拜道道:“諸君早安,今日,侍中領新豐令張公有事,依舊由某帶領諸君完成訓練!”

“陳縣丞早安!”兩百三十七人齊齊恭身,拱手敬拜,宛如一體。

在現在,實際軍訓的設定目標差不多已經達成了。

十來天的訓練,讓準官吏們,基本上熟悉了什么叫紀律和集體,更明白了何為服從命令。

而這十余日的相處,也讓這些年輕人基本上都熟悉了各自。

特別是橄欖球運動的興起,進一步禰和拉進了各自之間的關系。

也讓許多人認識了朋友,結下了深厚感情。

在事實上來說,接下來的時間,其實就是磨合和培訓了。

這一點,張越在離開前,就已經原原本本的交代給陳萬年了。

陳萬年微微拍了拍手,就有幾個官吏,抬著幾個箱子,走了過來。

他命人將箱子打開,露出里面裝著的東西——全是算盤!

在新豐為吏,豈能不會珠算?

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而眾人看到這些算盤,紛紛兩眼露出精芒,心臟立刻不爭氣的跳動起來。

算盤和珠算,如今的關中地主士紳貴族們自然都有耳聞,自從此物被發明后,立刻就成為了普及速度最快的工具!

比當年西南夷的僰奴涌入關中的普及速度還要快!

尤其是在大司農和各個大商賈系統里,此物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淘汰掉了舊有的算籌。

而懂珠算者,更是立刻變得炙手可熱。

而這算盤與珠算口訣的發明人與創造者,正是新豐令、侍中官張子重。

雖然目前,珠算口訣和算盤的圖樣,都是公開的,任何人只要去一趟甲亭,都能得到。

但此番新豐公考之中,還是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家里人叮囑過:若有機會,向張侍中求教珠算之法,得授秘訣,吾家三世無憂也!

在世人看來,張越肯定藏有一些秘不示人的秘訣。

習得此法,家族世代富貴可期!

這在當世,也是常識。

孔子門徒三千,但卻只有七十二人能得真傳。

董子一生授業無數,但卻不過十余人被其認可,可以自稱‘董仲舒門徒某某’。

連先賢鴻儒,都是如此。

這張子重也自然如此。

因而這些算盤一出現,所有人的眼睛都離不開了。

“這就要開始傳授吾等如此高深的技能了嗎?”許多人舔了舔舌頭,大感這次新豐是來對了。

哪怕只是在新豐學到最基本的珠算訣竅,那也是逼格滿滿。

往后出門或者做官,都可以告訴別人:當年,吾曾于張公門下學珠算。

就像當初那些曾在董子門下聽講的儒生一般,哪怕不能被認可,也是一張名片,一塊不錯的敲門磚。

最起碼在很多時候,競爭力要比其他人強出一截!

“諸君,今日,吾與君等學習和使用這算盤……”陳萬年一臉嚴肅的道:“依張縣尊之命,今后新豐大小官吏,人人皆需善用算盤,人人出門,皆需身帶一個算盤!”

“珠算不精,甚至可能影響升遷!”

“望諸君務必用心!”

“諾!”所有人都是大聲應諾,恭身而拜:“請陳縣丞不吝教誨!”

漢人喜歡學習技能,并且熱衷于學習技能。

縱然在民間,會打鐵和木工的農民,也比一般的小地主富裕。

他家的孩子甚至不用發愁媳婦的問題,剛一及冠就會被媒婆踏破門檻。

而這珠算屬于算術,在現在是精英壟斷的領域。

哪怕只是學會點皮毛,對于這些多數是寒門出身的年輕人,也是受用無窮!

陳萬年卻是苦笑一聲,道:“這珠算之法,吾也只是初涉其中,其與諸君共勉吧……”

他接觸和學習珠算,也就一個月不到,說實在話也就剛剛會一些基礎操作,背熟了加減乘除的口訣。

但更復雜的運用,還沒有掌握。

“不過諸君也勿憂……”陳萬年抬頭說道:“明日張縣尊將親自來此,教授珠算之法……”

所有人的精神,都被這個消息為之一振。

能得張侍中親自授業!

哪怕只有一天,往后走出門,也可以自稱‘張公門下走牛馬’,給自己貼上一個‘張系嫡系’的標簽。

片刻后,小小的山谷就響起了郎朗的口訣背誦聲和算盤的撥動聲。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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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10:00:3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八節 工商署

成源走后,張越就將自己關在縣衙的后院的臥室里,整天拿著筆在布帛上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而縣衙的事務,他全部交給了胡建和桑鈞去處理。

老實說,現在的新豐縣,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情。

如今是七月,秋收前最后的一個月,一年中官府事務最少的月份。

因為,在這個時節,官府不會去給百姓分派任何任務,百姓也不會來官府找任何事情。

所有的人,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田野,集中于即將開始的收獲。

也就趙過那邊比較忙碌,一天到晚,都帶著農稷官,在各鄉亭出沒,指導百姓,做好秋收前最后的工作。

宅在臥室一天后,張越終于推開了門。

他滿意無比的將手里的布帛收起來,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他總算將后世的曲轅犁和耬車的三維圖給畫了出來。

其實,這兩種器械的圖紙都不算復雜,但奈何張越的畫技堪憂,他也從未學過作圖。

連空間也幫不上,只能是一點一滴的照著腦子里的圖樣臨摹。

燒死了不知道多少腦細胞,費了無數力氣,總算幸不辱命,將這兩個大殺器復原了。

“接下來,就要看少府的工匠能不能制造出犁鏵了……”張越在心里想著,曲轅犁張越在后世見過實物,那是很小的時候,外祖父帶著他耕地時的記憶了,記憶里曲轅犁的犁鏵是鋼制的。

在這個時代,雖然有著所謂的百煉鋼和灌鋼技術。

但這種純手工和靠個人技術生產的鋼,產量少、價格昂貴,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可以負擔的。

而漢室現在的冶鐵業雖然發達,年產生鐵起碼幾十萬斤(早在四十年前,臨邛的程鄭氏和卓氏的生鐵產量就達到了年產二十萬斤以上的水平,同時期的南陽孔僅家族也擁有差不多的產量,現在的漢少府的產鐵量怎么著也比四十年前的私人冶鐵作坊要強!)

而漢代冶鐵,用的是木炭冶煉,所以生鐵質量還不錯。

雖然中國的鐵礦本身含硫量較高,但,拿來做民用的犁鏵,還是可以的。

唯一的問題在于,少府的工匠是否能夠制造出合用的犁鏵,且能降低其成本。

在張越的設想中,曲轅犁的造價已經控制在四千錢以下。

最好不超過三千錢!

因為高了的話,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消費不起。

就像歷史上,趙過推廣的二牛抬杠技術,在事實上反而促進了門閥政治和大宗族的形成!

因為,普通的自耕農五口之家,根本養不起兩頭牛,就連小地主也養不起。

于是,哪怕地主豪強們不使手段,他們的財富的積累速度,也迅速的超越了他的鄉鄰們。

而這直接導致了西漢中后期,社會階級的兩極分化和階級固化。

一方越來越富,一方越來越窮。

終于,階級徹底固化,寒門再不能出貴子。

好在,這里是中國。

是有著戰國諸子百家思想照耀和熏陶的中國。

歷史上,王莽甚至搞出了均田限奴的改革,改革雖然最終失敗,但在一開始,還沒有傷害到地主貴族們的利益時,叫好的人有不少。

就像前段時間,公羊學派不就搞出了‘廢奴’思潮。

還影響了許多貴族地主,紛紛釋放奴婢。

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而在同時期的西方歐陸,張越記得,著名的格拉古兄弟的改革甚至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被人砍成了零件。

這還是羅馬。

若放在中世紀,這格拉古兄弟怕不是要上火刑柱了!

但在中國,只是嘴上喊喊什么‘均田地、廢奴婢’,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個在野的賢達。

哪怕付諸實際,只要不引起眾怒,讓地主豪強們感到切膚之痛,大約也沒有什么問題,說不定還能被視為當世圣賢。

就像當年董仲舒活著的時候,除了宣揚‘天人感應’,喊得最兇的就是‘限民名田’,進而有了那句著名的話‘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連野’,于是儒家從此患上了‘井田迷戀癥’。

從王莽開始,直至南宋,不知道多少大儒名臣,都打過井田的主義。

對于儒生們來說,無論他是哪個派系的,井田制始終是他們的最大公約數。

唯一不同的,大約就是,有人覺得要救世必須馬上上馬井田制,也有人覺得要循序漸進,慢慢來,還有人只是純粹喊喊。

在古代中國(蒙元、滿清之外),均田地這種事情,一直就是文人士大夫們的g點。

若有名士沒有談過這個話題,那他大約也就成不了名士。

甚至,若有人不支持均田地,那么,他就會被人認為沒有良心。

你怎么可以這么壞?

沒看到天下百姓被那些貪官污吏和豪強盤剝的那么慘?

你的良心難道就不會疼嗎?

但張越一點也不想碰限田……更別提均田了!

因為,他知道,就算真的能均田地,也沒有卵用!

講道理的話,在秦代法家治下,嚴格控制個人土地限額,二十一級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之下,沒有人可以例外。

然而,社會問題解決了嗎?

農民吃飽肚子了嗎?

并沒有!

事實上,限田或者均田,只能治標。

生產力提不上去,就算強制分配每戶一百畝土地,也一樣沒轍。

兩三代之后,被壓制的矛盾,照樣會爆發。

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提高生產力。

若一畝地能產糧十石,那么不需要限田均田,現在漢室的社會矛盾也能一下子解決大部分。

天下馬上就能跑步進入三代之治。

哪怕只是將畝產提高一倍到四石,中產階級和自耕農的日子也能好過許多。

作為一個地方官,以及一個未來可以影響國家政策的官僚。

張越知道,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便是調和矛盾。

不能跟法家那樣殺殺殺,人殺光了,問題也依舊存在。

也不能和谷梁學派一樣,把腦袋縮起來,向大宗族大地主舉手投降,與之同流合污。

而這曲轅犁和耬車,就承載著這樣的期望。

提前千年出生的曲轅犁和提前數年出現的耬車(還是經過無數年無數人改進的最終版本),足以大大提高生產力。

再加上空間優化的種子,張越覺得,應該可以為自己設定一個小目標——明年新豐公田和推廣田的小麥平均畝產要達到五石!

這樣的目標,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正想著這些事情,就看到桑鈞走了過來,稟報道:“侍中,前些時日侍中命下官回京與吾父商議之事,如今已經有了結果……”

張越一聽,大喜過望!

前些天張越讓桑鈞回去跟桑弘羊商議在新豐將那鹽官、鐵官和市集官吏還有其他工商事務,都統合到一切,設立一個新的機構。

這個機構的設置,張越采用了后世工商局和發改委以及公安的設置。

它依然受大司農領導,但直屬新豐管轄。

其官吏任免和使用,也由新豐決定,但是收益則五五開。

一半留給新豐,一半上繳大司農內庫。

張越覺得,桑弘羊是不可能拒絕的。

就聽著桑鈞道:“家父回信說:侍中所提議之事,甚善,只是……擅設官衙,恐怕陛下那邊……”

張越聽著撓了撓頭,道:“天子那邊本官去請愿就好了……只要大司農不反對,愿意配合就行……”

這個事情,大司農要是不同意,張越也沒轍。

畢竟,資源和整個系統都在大司農手里。

“若是如此的話……”桑鈞壓抑不住內心的欣喜之情:“則大司農上下無有異議!”

他爹的信上,可是說了許多事情。

毋庸置疑,張越提出的這個辦法,也給大司農特別是桑弘羊一個全新的思路。

這年頭誰都知道,吃獨食是遭人恨的。

但大司農卻不得不吃獨食,概因為,當今的胃口太大了!

而且腦洞也太大了!

當今花錢,素來無計劃、無預警、無征兆。

就像當年,這位陛下從長安前往甘泉宮避暑,在甘泉山下見到許多列侯貴族們也在這皇室園林的山下建了避暑山莊。

他就忽然下令,將甘泉宮的宮苑面積擴大三倍,拆除全部的貴族莊園,將整個甘泉山都變成皇室的地盤。

大臣們能怎么辦?

只能拼命給他想辦法籌錢。

還有當年,這位陛下出去打獵,結果不小心踩到了農民伯伯的莊稼,被百姓追著罵了三條街。

回來后就悶悶不樂,最后下令將上林苑的面積擴大一倍,好讓他愉快的游獵。

這又是天文數字的開支。

但偏偏,沒有人敢反對或者阻止!

這幾十年來,只有一個大臣可以阻止這位陛下隨心所欲的亂花錢。

那就是故尚書令、淮陰太守汲黯。

可惜,這位老大人早已經故去二三十年了。

于是,這大司農就成為了整個文官系統的靶子。

不知道多少人咬牙切齒,想要搞死大司農和鹽鐵系統。

若張越的這個計劃可行,還不影響大司農本身的收入,甚至能夠增加收入。

那就賺大了!

哪怕不行,也可以釋放善意給天下人看:我桑弘羊不是真的想要吃獨食啊!

而這個計劃,最大的受益者,除了張越這個首倡者,當然就是他這個主管了。

若做出了成績,桑鈞未來甚至有機會拜為九卿!

甚至可能接老父親的班!

單單只是這個刺激,就讓桑鈞無法把持,行動萬分,工作積極性max。

張越聽著,也是放下心來,拉著桑鈞的手,道:“此事多虧了桑令吏周旋、轉圜,今后這新衙門的事務,也要拜托桑令吏多多費心……”

“不敢……”桑鈞立刻拜道:“下官只是恪守本分,為侍中和殿下效命!”

“這個新機構,既然主要是管工商之事,就名曰工商署吧……”張越說道:“其具體職能與有司設置,待我從長安歸來后,再與桑令吏商榷……”

“諾!”桑鈞點頭道。

“至于官吏……”張越笑著道:“卻是要辛苦桑令吏,帶百十個新人,教導和督促他們了……”

這新豐公考的冗官問題,隨著大司農那邊的回復,迎刃而解。

新的工商署只要架子搭起來,別說區區一百個官吏了,便是再多幾倍也能輕松消化。

畢竟,哪怕是漢室的經驗,也證明了,最能消化和容納官僚的,一直就是與工商、手工業相關的機構。

你像漢少府,雇員數十萬,龐大到幾乎可以處理所有事物,甚至還擁有自己的武裝,簡直就是個bug!

況且,現在張越腦子里有著無數個賺錢的法子,正在躍躍欲試。

“就讓我以新豐為基點,試試看能不能在西元前,就將工商稅收做到政府的第一大稅收!”張越在心里想著。

這看上去似乎有些難度?

但其實不是太難。

大司農靠著鹽鐵收入,都可以超越田稅,成為僅次于算賦的第二大稅源。

當年楊可玩告緡的那幾年,大司農的收入甚至倍于田稅、算賦。

當然,楊可那是殺雞取卵……

而作為穿越者,張越自是明白,并且清楚,國有企業是一個何等可怕的官僚機構!

特別是,有桑弘羊帶頭玩鹽鐵官營和酒類官賣的情況下,他只需要開發出幾種消耗巨大,利潤不錯的產品。

分分鐘就能在新豐養育出好幾個強大的現金奶牛,可以源源不斷的提供利潤。

而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沒有什么事情是解決不的。

假如有,那一定是錢還不夠!

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南陵,去看一看兩個多月前,他浸泡在水坑里的那些竹子了。

算算時間,那些浸泡的竹子,差不多已經可以出水了。

然后就可以嘗試開始在西元前制造白紙,而且是質量極高的書籍用紙!

甚至是輕薄的衛生紙!

乃至于……奢侈品級的宣紙!

這些可都是賺錢的買賣!

且可以暫時壟斷經營,獨家售賣的商品!

紙業的利潤是如此大,所以,張越是打算將之作為自己的產業來經營的。

畢竟,他也要花錢嘛,而且,支出很大!

但可以雙贏啊!

譬如,將紙類商品放到官營商品目錄中,由新豐工商署售賣……

或者交給大司農去售賣……

然后嫂嫂就只需要躺著數錢就好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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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10:00:47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九節 毛詩南來

長安東宮,宮門緩緩大開,太子妃史氏率領著這小小的宮闕中的諸多妃嬪、皇孫,迎出宮門,走到一輛宮車前,紛紛稽首:“臣妾(兒子)恭迎夫君(父君)回宮……”

劉據緩步走下宮車,望著自己的妃嬪子女們,道:“都起來吧……”

此番出京,這位漢家太子在郁夷縣一待就是一個多月。じ雜﹢志﹢蟲じ

直至親眼看到有雨水從天而降,滋潤大地,他才放心回轉長安。

在郁夷這一個多月,他親自坐鎮在郁夷縣衙,指揮調度,還不斷從博望苑征調物資,總算將旱災對郁夷百姓的影響,減少到最低。

可是,他的心情卻怎么也好不起來。

回想著在郁夷的見聞,這位帝國的儲君,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眾所周知,這位太子其實是已故的長平烈候衛青撫養、教育長大的——畢竟,當今天子壯年之時,不是在封禪、尋仙問道,就是走在封禪與尋仙問道的路上。

父子兩人一年到頭,見面的時間可能還不足四五次。

以至于,父子的感情,遠不如衛青與天子的君臣之情。

而這位儲君自然受舅父衛青的影響極大。

甥舅的性格,更是特別相似。

都是同樣的好好先生,都是同樣的淳淳君子。

但在現在,這位大漢太子心中仿佛有著一座火山正在暴怒的翻滾!

以至于,他剛剛下車,竟沒有同過去一樣,下令給隨行大臣、賓客賞賜,反而冷冷的下令:“諸卿隨孤勞苦月余,皆賜告,予三日休假……”然后便在妃嬪、妻小的簇擁下,走進了那扇冷冰冰的宮門之內。

望著那朱紅色的宮門,緩緩合攏。

百余名太子臣屬、賓客,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這位家上,這位儲君,看來……還是沒有消氣啊!

“小毛公回信了沒有?”人群中,江升拄著拐杖,問著左右的弟子。

“回稟老師……”一個年輕的門徒趨前拜道:“毛先生在三日前回信了,說是已命貫公門徒延年公子前來長安!”

“延年公子?”江升聞言,眉毛一揚,問道:“可是那位號為‘能興我詩者,延年也’的延年公子?”

毛詩學派,乃是漢家三大《詩經》流派之中最年輕,但人才最多的一個新興學派。

自老毛公毛亨先生于河間立君子館授業開山以來,不知道多少天下英才,慕名往從。

毛詩學派由是迅速發展起來。

特別是在小毛公手里,得到了已故的河間獻王劉德的大力支持。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政策給政策。

有錢就好辦事,君子館鼎盛之際,號稱門徒一千八百,有賢達三十六人。

其中最知名的莫過于小毛公的關門弟子,如今毛詩學派的實際領袖貫長卿。

貫長卿治《詩》據說極為嚴謹,其家學更是無比淵博。

乃父貫高,曾治《春秋左氏傳》,師從大名鼎鼎的賈誼賈長沙,為河間獻王拜為博士,地位與小毛公是一樣的。

及長,這位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儒之子,就拜入乃父知己至交毛亨門下,專修毛詩一派。

在這近二三十年,隨著小毛公老邁,這位貫郎便實際主持起了毛詩學派和君子館的事務。

正是在他手里,毛詩學派在失去了河間獻王這樣的大金主后,發展速度卻絲毫沒有落下。

二十年間,教育出無數精英名士。

甚至有門徒已經官至兩千石,拜為一方太守,牧養一郡之民!

是故,漢家儒生將這位貫長卿尊稱為‘河間貫翁’以示尊重。

而這位貫翁治學嚴謹,授徒數十年,據說從來不茍言笑,無論門徒弟子成就如何,一直都是不動聲色。

直至五年前,一個從齊國而來的年輕人,拜入這位貫翁門下。

一入門,被得到了這位貫翁的重視,更被收為關門弟子,視為衣缽傳人,更曾公開贊譽說:“能興吾詩者,延年公子也!”

由是,這位延年公子名動天下,被欽點為毛詩學派下一代的精神領袖。

如今,這位小毛公的徒孫,毛詩學派下一代的領軍人物,居然破除了毛詩學派連續三代‘不仕’的傳統,毅然進入長安。

他想干什么?

江升握緊了手里的幾杖,臉色有些難堪。

本只想找個盟友,來打壓一下那個張子重和公羊學派。

他可從未想過要引狼入室啊!

江升很清楚,論起治學,他不是頂尖的。

在學術上,成就比他大的,比他高的,當世還有好幾位。

甚至就連當年的那位谷梁學派的恥辱博士狄山在學術上的造詣也比他高許多。

更別提董仲舒、毛萇這樣的頂尖學閥,以一己之力,將一個學派帶到巔峰的超級鴻儒了!

如今,毛萇先生雖然垂垂老矣,早過古稀之年,據說口齒俱掉,連走路都走不動了。

但……

若是太子有詔,朝廷派出安車蒲輪,天子使使親迎之,江升知道,哪怕下一秒就要咽氣,這位小毛公爬也會爬到長安來!

當年,建元新政時,魯申公九十好幾了,還不是一樣不顧旅途勞頓,不遠數千里而至長安。

孔子周游列國,終不得用,這在所以儒生心里都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和恐懼。

所以作為夫子的徒子徒孫們,自詡為儒家正統的各個學派的巨頭們,沒有一個可以抗拒天子的召喚和輔佐儲君的誘、惑。

這不止是每一個儒生的使命,也是每一個儒生的理想,輔佐君王,治平天下,教化世人!

只要他是儒生,就無法拒絕這從內心發出來的呼聲與靈魂中的召喚!

“卻是我失策了……”江升拄著拐杖,面向北方。

他原以為,毛詩學派從老毛公毛亨先生開始,就已經足足三代傳人選擇了專心治學,不理俗物,大約對于政治和執政沒有什么野心。

現在看來嘛……

人家的野心,大大的!

一出手,就將自家的下一代傳人,下一代的領袖,派來長安。

若能打開局面,貫長卿和毛萇還能安坐河間?

君子館怕不也得搬到博望苑了!

若君子館遷至博望苑,谷梁君子何處棲?

而偏偏,對方是自己邀請來的。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江升在心里想著,旋即,他就搖了搖頭。

他看向新豐方向,那位張子重也非什么易與之輩。

這解延年雖然說的很厲害……

但恐怕也打不過對方!

若是這樣的話……

“兩虎相爭,吾或可收漁翁之利!”江升嘴角溢出一絲笑容。

毛詩學派的下代傳人入京,必定會攜帶著毛詩學派的一些底蘊和依憑來此。

若果真如此,說不定還能一窺這個幾十年來一直隱藏在趙國的儒門分支的力量。

蒲坂塞,如今依舊默默無聞,但在漢室被極為重視的要塞。

蓋因為,自函谷東遷,關中就失去了最堅固的東方屏障。

為了彌補,自元封以來,漢室便在華陰東北的舊晉國桃林塞基礎上重建了新的桃林塞,以扼守關中與雒陽之間的交通咽喉,拱衛長安。

而為了拱衛桃林塞,便在大河北岸修建了這座蒲坂塞,以掩護和支應桃林塞的側翼安全,同時阻隔來自黃河南岸的敵人突襲關中。

這個要塞系統,將會在未來兩三百年間不斷完善和發展,最終在八九百年后,取代原有的函谷關,成為大唐帝國的關中防御核心——潼關要塞系統。

但在此時,由于大漢帝國正直如日中天,來自國內的敵人,已不可能威脅長安的安危。

所以無論是桃林塞還是蒲坂塞,都還很簡陋。

特別是蒲坂塞,只駐守一個司馬的郡兵,作為治安部隊存在。

倒是在這濤濤黃河之中,有著幾條樓船會不時巡邏。

這些是大司農控制的樓船,它們的主要職責,就是截停往來貨船、商船,查查看對方有沒有交車船稅。

若沒有交稅的話……船上的貨物,大司農就敬謝不敏了。

船主若運氣不好,甚至可能會被大司農喊去喝茶。

告緡政策雖然在事實上終止了,但告緡的法令可還沒有廢黜。

撞到大司農手里面,還被抓到實錘,倘若沒有關系和后臺,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成分,船主就要給大司農大白工了。

是故,在這蒲津渡前的河域,往來商船、客船,基本上都是已經交過車船稅的。

講道理,漢家的車船稅其實并不高。

五丈以上的大船,才征一算,也就是一百二十錢。

就這樣也有很多人不想交,不愿意交。

就如現在,望著前方那艘巨大的樓船,一艘行駛在這河道上的貨船商人罵罵咧咧的說道:“這些天殺的稅吏!”

一邊罵著,一邊不得不將幾份大司農的公文拿出來。

準備應付那些可能的檢查。

沒辦法,當年的告緡殺的天下商賈豪強喪膽。

在現在,幾乎沒有幾個人敢冒著抄家流放的危險偷稅漏稅了。

特別是大型貨船和商船,只能咬牙切齒的掏錢交稅。

“與民爭利,長此以往,國安能寧乎?”一個年輕的儒生,站在船頭的甲板,看著這一切,痛心疾首的感嘆。

當年,孟子見魏惠王,惠王開門見山就問道:“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答曰:“王何必言利,有仁義可也!”

這算是儒生們第一次在義利觀上引入仁義價值為準繩。

但真正讓儒生們覺醒的,還是二十余年前,董仲舒提出來的一個理論。

當時,董仲舒明確提出了‘已受大,不取小’的思想,由是發明了一個詞語‘與民爭利’。

這個詞一發明,立刻風靡天下,為儒家各派廣泛接受引用。

然后,再悄悄的摻進自家私貨,就變成自家的理論了。

縱然是董仲舒,對這樣的行為,也是徒之奈何。

諸子百家一大抄,真要較真,他董仲舒的論著里,也抄了許多人的東西。

不止是儒家的,他還抄了法家、陰陽家、縱橫家和黃老學派的東西。

這自古以來,文人引用他人的理論和話,再加點東西,變成自己的可謂是傳統了。

等董仲舒一死,這‘與民爭利’理論就失去了解釋人,于是天下學派就更加肆無忌憚的往這個結論里塞東西。

完全就將董仲舒的立論精神丟到一邊,無視董仲舒強調的是‘食祿之家’不要與民爭利。

不要去經營私營產業,專業為國為民,當好人民公仆。

以至于在現在,很多南方的儒生,干脆就將‘與民爭利’理論和國家朝廷掛鉤起來。

認為朝廷收商稅,就是與民爭利!

樓船收魚鹽稅更是與民爭利。

至于鹽鐵衙門,簡直就是傾南山之竹,倒東海之水也難以書盡洗清的邪惡存在!

在北方這種論調稍微要輕微一些(主要是因為有公羊學派和法家勢力的存在),但也不見得比齊魯地區溫柔到那里去。

此刻,這位年輕的儒生,就用著充滿仇恨的眼神,望著那橫行在這黃河之上的樓船稅船。

作為一個來自齊國的地主子弟,稅吏在他眼中的形象,早已經臭不可聞。

南方郡縣的地方基層上,那些胥吏們如狼似虎,敲骨吸髓的盤剝和壓榨著庶民甚至是中產的地主。

以至于地方上流民無數,秩序混亂。

他少年時生父就險些因為抗稅而被胥吏杖殺,這使得他恨透了稅吏。

等到拜了恩師,讀了詩書,明白了先王之道,知曉了圣人之教,他就立志要‘澄清宇內,上佐君父,下安黎庶,以齊七政,效周公之行,立生民之教’。

要令這世界,再現治世之音!

“吾嘗聞漢有長孫,有恢弘大志,欲繼往圣之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年輕人望著滾滾黃河水,心里想著:“此去長安,必佐賢孫,宣我鴻圖志!”

至于傳說中的那些對手們?

在他看來,全部都是戰五渣!

他是誰?

他可是君子館中有史以來最杰出的門徒!整個毛詩學派數千門徒弟子,包括他的老師貫翁全部交口稱贊,以為毛詩未來可興于己手的才俊!

年不過二十五歲,就已經被恩師收為關門弟子,作為衣缽傳人培養!

而他的對手,據說最強的那個叫張子重的家伙,不過是毛詩棄徒,不堪造就的頑劣之人罷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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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九十節 大boss要來了

張越站在一個小小的土丘上,拿著算盤,一邊講,一邊演示著種種珠算的技巧。

期間摻雜了一些后世的記賬、會記常識。

這些都是他從記憶回溯出來的小竅門。

臺下兩百三十七人聽得如癡如醉,心癢難耐。

“這珠算之法,竟如此恢弘神奇……”

“居然還可以如此使用!”

人人內心震動,聽講起來更是一絲不茍,生怕漏掉一個字。

甚至還有許多人,一邊聽講,一邊奮力做著筆記。

這是因為,當世講學,一般都只講一次。

聽得懂的自然懂,記住了的自然記住了。

至于余下那些聽不懂也沒有記住的渣渣?

不就是孔子當年所謂的‘朽木不可雕也’的學渣嗎?

根本不會有人像孔夫子那樣循循善誘——又不是至親子弟,犯不著。

這使得漢室的寒門士子們格外珍惜每一次聽講的機會。

當年董仲舒在世之日,每次開講,都是聽者如云。

甚至有從雒陽、臨淄,不遠千里、萬里,專程入京聽講的學子。

是故,別說這些人了,就是陳萬年、胡建、桑鈞,也都是如同乖乖學生般,安坐在地上,奮筆疾書,拼命記憶。

只有劉進雖然聽得也很認真,但卻還有工夫,觀察周圍。

“張侍中這‘軍訓’之法,真是有著奇效啊……”劉進嘖嘖稱奇的看著那兩百余名士子。

較之于十余日前,這些人現在幾乎是改頭換面了一般。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特殊的精氣神。

所有人的坐姿、身體,更是整整齊齊。

可以想象,未來他們下到基層和各地,必將給新豐帶來一些不一樣的變化。

尤其是,秋收之后馬上開始的大修水利。

有這樣一支精干官吏的存在,必定可以讓事情變得更加順利和有序。

張越將自己這些日子里,整理出來的一些珠算的訣竅與使用方法和應用場景,向著準官吏們,講演了一遍。

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自穿越以來,他就很少喝茶。

并非不愛,只是不習慣此世的茶水。

因為,漢室的茶葉,炒茶技術還沒有出現,是故都是煮茶。

而且還喜歡放姜和鹽,喝起來總感覺很別扭。

就像后世喝過的紅茶與嘗過的咸豆腐腦一樣,完全無法接受啊!

清涼的井水,流入喉嚨,讓人感覺身心俱爽。

“諸君可有疑問?”張越輕聲問道:“可有不懂之處?”

“若有不妨請說……本官當答疑之……”

此話一出,全場立刻就轟動了。

人人激動萬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居然可以提問?

這也不能怪他們,當世的大儒們,甚至就是民間的各類工匠匠師們,也都素來是不會給旁人解釋的。

只有那些得到他們認可的衣缽弟子、精英門徒,才有資格向其請教。

正如《論語》之中,只有子貢、子路等少數人可以向孔子請教。

其他人,哪怕是七十二門徒中的,也只能充當背景板和路人。

于是,無數問題,立刻排山倒海的向張越涌來。

一個可以親自請教的機會?

所有人都知道,這有多么珍貴!

張越卻是輕輕笑著:“諸君不要急,一個個來……”

此刻,他如孔子在世一般,溫柔而極有耐心的看著眾人,讓人不由自主就生出傾慕之情。

沒辦法!

在當世,知識就是力量!

而諸夏民族素來尊師重教,甚至將師長列為與君父父母一般的存在。

而什么是老師?

傳道授業解惑的就是老師!

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是齊齊恭身,拜道:“敬謝侍中授業之恩!”

唯有劉進在一旁看著,笑而不語:“張卿果然如過去一般,從未有變啊……”

自認識這個同齡人開始,他就不藏私,愛分享。

過去如是,現在如是,并未因為身份地位變化而改變。

這一講,就一直講到傍晚,直到天色漸晚才算結束。

而張越成功的通過這一次講義和授業,將這兩百三十七名年輕人收入麾下。

他與這些屬下,雖有師徒之名,卻已經有了師徒之義。

以當世價值觀來看,這些人未來無論如何,都是不太可能背叛他,更別說與他為敵了!

當然,前提是他張越不能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或者做出讓他們難以接受和理解的荒誕行徑。

“這兩百三十七人,就是我的星星之火啊……”張越收起算盤,在心里想著。

他們是最適合傳播和介紹張越搞出來的各種新奇事物的媒介。

有了他們,改變世界,便有了堅實基礎。

當然了,在現在來說,羽翼還未豐滿,張越與他們都應該遵循‘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原則。

暫時可以在公羊學派的羽翼下,逐漸成長。

想到公羊學派,張越就看向長安方向。

昨天貢禹已經帶來了董越的書信。

在信里董越邀請他去太學講一講,與太學生們交流一下。

這正和張越的心思。

也是該去一趟太學,與公羊學派達成聯盟了!

心里面正想著這些事情,就聽到劉進走過來,對他道:“張愛卿是打算回長安了嗎?”

“嗯!”張越點點頭,道:“過幾日奉車都尉霍令君大婚,臣早已得到邀請,得去一趟……”

說到這里,張越就有些頭皮發麻。

這霍光結婚,雖然只是續弦。

但也不能空著手去,總該帶點禮物。

從上次各位大哥給他的禮物標準來看,恐怕此番自己要大出血了!

更可怕的是,很快說不定其他大哥也要有喜事。

譬如說,暴勝之的兒子就快要完婚了,還有張安世聽說其妻快要生了。

這些都要禮物!

而他這點家當,怕是要不多久就要揮霍一空。

這也是漢室大臣不得不貪污、受賄和愛錢的原因。

單單是正常的禮尚往來,就不是一般官吏俸祿甚至一般列侯封國食邑所得能負擔得起的。

整個漢室歷史上,就兩三個丞相沒有受賄。

而這幾人全部都是以清貧聞名。

譬如已故的平津獻候公孫弘在世的時候,除了外面的朝服,里面的衣服全部打滿了補丁,家里的床榻上的被子更是破破爛爛。

其夫人甚至還要給別人家漿洗衣物來補貼家用!

沒辦法,窮啊!

張越可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但他也不愿意去貪污,只能是想辦法,給自己找點營生來賺錢了。

就像歷史上張安世所做的那樣——張安世自己在家養了上千名善于紡織的女工仆僮賺的盤滿缽滿,以至于史書記載‘富比大將軍光’。

他本人也由此成為了第一個權貴資本家。

劉進聽著,卻是笑道:“正好,孤也要回一次長安,不如卿與孤同行!”

“諾!”張越笑道:“敢不從命?”

“父君從郁夷回來了……”劉進忽然說道:“傳孤回去拜見……”他看著張越道:“父上還想見一見愛卿……”

“家上要見臣?”張越連忙肅然問道:“有什么事情?”

“卿不用擔憂,是好事!”劉進神秘的笑道:“父君在郁夷救災,多賴愛卿的‘張氏車’之力,所以打算賞賜愛卿……”

賞賜?!

張越一聽就喜笑顏開了,老劉家素來豪爽。

這位太子殿下,更是完全繼承了劉氏的光榮傳統。

聽說,在過去博望苑的諸生每歲都能得到這位太子價值超過數千萬錢的錢帛黃金以及土地!

張越不敢奢望太多,給個幾百萬,先救救急也是好的。

“對了……”劉進忽然對張越說道:“孤的愛妃史氏快要臨盆了……”他笑著對張越調侃:“愛卿可要準備一筆厚禮才行!”

“史皇孫?”張越在心里想著:“歷史上那位漢中宗就要出生了嗎?”

就聽著劉進說道:“孤可是打算,若生的是皇曾孫,就讓他日后拜卿為師……”

他這輩子,受夠了被老師們欺騙和忽悠。

不想自己的下一代也有如此遭遇。

張越聽著,連忙拜道:“殿下厚愛,臣感激不盡!”

張越和劉進說話的功夫,自由活動的士子們已經組織起了一次橄欖球比賽。

立刻,整個山谷都變得熱鬧起來。

一時間,塵土飛揚,汗水四濺。

張越拉著劉進,一起走過去,占了個地方,看起比賽。

其實,張越推廣橄欖球運動,也是沒有辦法。

因為,此時沒有橡膠,自然做不來足球、籃球。

而原有的蹴鞠運動,卻又過于簡單。

沒有辦法,只好拿出連他自己其實也不懂的米帝第一運動橄欖球,從回溯來的記憶里,撿了幾條道聽途說的規則,再修修補補就上馬了漢室的橄欖球運動。

目前,這項運動的規則很簡單——除了不能惡意傷人和破壞傷人外,其他手段都可以使用。

總之就是擼起袖子就是干。

出乎意料的,這項肌肉碰撞和比拼力量與意志的運動,立刻就俘獲了人心,得到了幾乎所有觀眾和運動者的愛好。

對于漢人來說,再沒有比這項硬碰硬的男子漢的運動,更讓人癡迷的了。

就連劉進和他的期門軍,也迅速沉迷了。

這些天,期門軍的士兵們,一有空就組織類似的橄欖球比賽。

因為有著各種護具,受傷的可能性被降到最低。

哪怕受傷也只是皮肉傷,所以,連期門軍的軍官也不阻攔。

相反,他們也沉迷了。

據說,帶隊的校尉,打算回長安后將這項運動推廣到六校尉中,讓那些‘娘娘腔’(特指北軍中六校尉之外的部隊)見識一下什么叫真大丈夫。

劉進看著比賽場上的人仰馬翻,忽然對張越笑道:“這所謂橄欖球,恐怕馬上就會風靡天下了……”

“嗯?”張越不太理解,縱然有北軍推廣,在張越看來最多也就盛行關中,可能日后會推廣到邊塞地區——在張越看來,在邊塞才是橄欖球真正發展的地方。

但推廣到天下?

這怎么可能!?

旁的不說,齊魯的士大夫們大約就不會喜歡這項運動。

“因為……喜歡它的人馬上就要入京了……”劉進笑著道:“孤的皇叔,廣陵王已經奉詔準備入京朝請了……廣陵皇叔若見到這個橄欖球運動,怕是要將愛卿視為知己了!”

廣陵王劉胥,當今天子諸子之中最奇葩的一個!

這位大王人送外號‘勇不可當,有生撕虎豹之力。

他最愛的運動就是斗獸,而且看的興起,自己拿著長劍跳下去單挑虎豹棕熊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在張越回溯的史料里,這卻是一個逗逼!

他在后來想當皇帝都快瘋掉了,居然在家里請了幾個越地的巫師做法扎小人,天天詛咒昭帝和宣帝,希望他們趕快死掉,自己才能上位。

這個逗逼要入京?

那劉旦和劉髆不也要回來了?

漢制,諸侯王三年一朝長安,這是制度,除制度外,沒有詔命諸侯王不能離開封國。

而劉髆、劉旦、劉胥都是同一天被封的,同一年就國的。

是故,回來一個,其他兩個也都會回來。

而諸王歸京,這長安恐怕就要熱鬧起來了。

諸王可都有著支持者和派系。

特別是昌邑王劉髆,可謂是如今太子劉據的最大威脅!

旁的不說,劉髆有個舅舅叫李廣利,這就足夠!

是故,每次諸王歸京,長安城都要風風雨雨,熱鬧很久。

不過,張越一點也不擔心劉髆,因為他知道劉髆活不了多久了。

但劉髆的太傅,卻讓張越忌憚不已。

此人名曰:夏侯始昌,乃是公羊學派的巨頭。

最重要的是——他是讖諱派的領頭羊和領袖。

自董仲舒去世,帶著公羊學派一頭扎進了研究‘春秋之中非常可怪異之事’的就是他了。

更麻煩的是,此人極為頑固,從張越回溯的史料來看,這位老先生對于讖諱之說可謂走火入魔了。

在歷史上他與其子夏侯勝、后來的丞相黃霸,一起合力將讖諱學說發展成為公羊學派的核心。并在西漢末東漢初帶起了一波讖諱政治的高、潮。

他要回來的話,可能會妨礙到張越影響和拉攏公羊學派的努力。

“沒辦法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張越在心里想著。

同時他知道,是時候再去回溯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公羊學派的經典論著了。

在張越眼中,毋庸置疑,這位夏侯老先生已經成為了一個oss。

刷掉他,才能奠定自己的地位,才有可能將公羊學派引向一個正確的道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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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10:01:19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九十一節 小麥豐收

夜深人靜,窗外的星光落在窗臺上,猶如白霜一般。

夏末的關中夜晚,氣溫已經變得很涼爽了。

張越輕輕關上窗門,然后吹熄了油燈,坐到床榻上。

“夏侯始昌……”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回溯的史料之中,有關這位夏侯老先生的記載和記錄,少的有些可憐。

現在張越只知道,他有一個侄子名曰夏侯勝,后來被昭帝征辟為博士太學祭酒領光祿大夫,接了亡故的董越的班,為太學的實際主持人。

昭帝駕崩后,霍光和群臣迎立了昌邑王劉賀。

托后世那次在江西的考古大發現的福,后世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這位逗逼的光輝履歷和作死技能。

但很少有人知道,為霍光提供廢劉賀的理論的人,就是這位時任博士、祭酒、光祿大夫,公羊學派的領頭人。

至于這位夏侯始昌先生,或許是因為在長安活躍的時間比較少。

所以相關記載很少。

倒是,張越打聽了一番,得知了許多更詳細的信息。

這位夏侯始昌先生,乃是魯國東平人,生于先帝前元年間,今年大約六十七歲左右。

其實在一開始,夏侯先生根本不是儒生。

恰恰相反,他是陰陽家出生的,換言之,他是由算命先生轉行的。

不過這不奇怪,董仲舒寫的《春秋繁露》就是一部陰陽學說和儒學糅雜的典籍,不照樣被世人以為是經典嗎?

況且,連法家的張湯,都能拿著《公羊春秋》找出春秋決獄的理論出來。

陰陽學家轉職為儒生,也就不奇怪了。

轉職成功后,這位夏侯始昌先生將畢生的精力,都用在研究讖諱思想之中。

是董仲舒‘天人感應’理論的腦殘粉和最堅定不移的支持者。

坊間就流傳著當年這位老先生準確的通過陰陽家經典《洪范五行傳》預言了柏梁臺火災的傳奇故事。

不過……

想到這里,張越的嘴角微微抽搐。

在戰國的鄒衍時代,通過‘五德終始論’,陰陽學家確實闊過一段時間。

但現在……

“當世的陰陽學家們,還有什么公信力嗎?”張越搖著頭,想起了一個廣泛流傳在長安城八卦黨之間的笑話。

據說啊,當年,當今天子喜歡上了一個妹子,打算納為妃嬪。

就琢磨著想選個好日子,討個吉利,于是召集長安城里的陰陽學家們請教。

結果,五行派說某日甚好,堪輿派則以為不行,建除派以為那個日子恐怕有些不吉利,叢辰派干脆以為是大兇之兆,歷家則覺得大兇過了,可能會有些小兇,天人派則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站到五行派那邊鼓吹吉利,太一派干脆就幫著搖旗吶喊,強烈建議選擇五行派的日子,認為是上上大吉!

于是,各派爭論不休,當庭斗毆,打的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這個八卦在長安市井一度傳的沸沸揚揚。

不過,當事人們,自然是決口否認,以為是無稽之談。

張越也是在回溯的時候,偶然得知了此事,就將之記了下來。

毋庸置疑,在當世陰陽家應該是涼了。

論忽悠,他們不敵尋仙問道,號稱可以‘煉金’得長生的術士。

論后臺,更拼不過動輒就是安期生弟子、河上公傳人的神棍們。

有識之士,早就和夏侯始昌一般轉職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這位夏侯始昌先生才會讓張越如斯忌憚。

因為……

陰陽家的典籍和思想論述,張越全然不知。

哪怕臨時惡補,利用空間固化一部分能找到的陰陽家論著,也是于事無補。

空間能固化記憶,但不能強行破解。

而陰陽家的論著,晦澀無比,更充滿了各種典故和暗指,縱然是古文學的教授在此,拿到一本當世的陰陽家論述,恐怕也要花費大半年功夫才能讀懂。

更別提,據張越所知,這位夏侯始昌先生專修的乃是《洪范五行傳》。

這本書乃是一代鴻儒,曾經的儒門精神領袖、尚書傳人,濟南人伏生所著。

以《尚書》之中的洪范篇為引子,引入陰陽學家的視角,解讀宇宙五行變化與人的言行之間產生的微妙聯系,以及災害和君王言行之間的關系。

以張越現在的文學造詣,看都看不懂,更不要說去找漏洞了。

所以……

“或許我應該低調一點,這段時間不要搞出什么大新聞,聚集他人的注意力……”張越在心里尋思著。

對于夏侯始昌這樣級別的文壇巨頭,張越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他在公羊學派的地位,就是凱恩斯之于古典經濟學,以張越現在的聲望和名頭,若被他厭惡甚至只是注意到了,表現出了敵意,都是大大的麻煩。

特別不利于張越未來對公羊學派的滲透和影響。

“可萬一若是……”張越托著腮幫子想道:“我也不能束手就擒,得拿出大殺器來作為底蘊,當做依憑!”

那什么樣的大殺器,才能在關鍵時刻一錘定音,扭轉局勢呢?

張越沉下心神,在無數的信息和無數的文章之中檢索。

終于,一篇文章浮現出來。

細細閱讀,張越臉上的神色越發的鎮定起來。

“有此文在手,今后無論是誰,企圖用什么災厄說來與我為敵,都是死路一條!”張越讀著這些文字,心中終于有了底氣。

哪怕夏侯始昌真要來為難他,張越也不怕了!

心里有了底氣,張越做起事來,也就有了自信。

閉上眼睛,進入空間。

經過這半個月的培育,空間的作物,現在已經是煥然一新。

特別是麥田所在的區域,一片翠翠蔥蔥。

空三代的麥苗已經進入抽穗期了。

通過在它們的父系身上觀察、實驗和實踐的結果,張越知道,在抽穗期用玉果,最經濟、效果最好。

所以,最近幾日他一直在密切關注著這些麥子的長勢。

他在麥田之中來回巡視,最終確認了幾乎所有麥子都已經抽穗。

于是,他就走到自己存放玉果的地方,將堆放在一個小木框里的玉果們提起來,然后放在膝蓋上數了數。

總數大約是一百三十來枚。

這是他最近將從太學敲來的簡牘、張安世留下的那批文書,甚至打著‘檢查學業’的名義,從錄取的士子手里搞來的數百卷書籍,統統喂給瑾瑜木后剩下來的成果(因為要催熟瑾瑜木,所以消耗了至少相當于此數量的玉果)。

這些玉果都是品相和個頭較大的,拿在手里,溫潤圓滑,好似珍寶。

“應該差不多夠了……”張越在心里想著,于是就提著這一筐玉果,走到麥田之中,然后在中間挖了個小土坑,只留下大約五顆作為火種,余下的全部倒進去,蓋上土坑。

奇跡出現了!

可能是因為張越一次埋入如此之多的玉果的緣故,也可能是空間的某種隱藏設置被激活了。

總之,在這剎那,張越感覺整個空間似乎都顫動了起來。

起初,這種感覺很微弱。

但很快的,顫動感開始強烈起來。

仿佛后世的按摩椅被啟動了一般,空間的大地仿佛起伏了幾次。

猛然間,一聲輕吟傳入耳中,遠方的小山下的瑾瑜木們忽然之間綻放出五顏六色的光彩。

然后,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沒有玉果催熟的情況下生長了起來。

而在張越根本沒有注意的地方,在那七株瑾瑜木之前,原本空無一物,一片混沌和虛無的地方,一小塊土地漸漸在虛空之中成型。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一小片土地的擴張速度非常快。

幾乎只是數秒之中,它就擴張了足足一百多步,成為一塊十來畝的土地。

而且,這一小片土地,似乎與空間原先的土地還不同。

仔細看就能發現,它的土質是由砂礫構成的,似乎是從某片荒漠之中漂移而來。

而對這一切,張越一無所知。

此刻,他正震驚于空間的變化,有些忐忑。

好在,這種異變很快就結束了,總共也就持續了大約十余秒,一切就都平復了下來。

接著熟悉的三維圖像,出現在了張越眼簾之前。

幾乎沒有思索,張越直接選擇了繼續強化麥子的根須能力和產量。

選擇剛剛結束,須臾之間,整片麥田就猛然間仿佛進入了一個時光加速器。

它們迅速的生長,抽穗、灌漿。

莖稈不斷長高,然后葉片開始變粗,最終從青色變成金黃色。

而麥穗則沉甸甸的垂下來。

每一穗都無比飽滿,比張越在后世看到的那些高產麥子的麥穗還要大、還要沉,以至于壓得麥稈都有些彎曲。

張越伸手在摘下一株麥穗,這一穗差不多有四五十粒飽滿的麥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張越感覺這一穗幾乎有二三十克的樣子!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不可思議的奇跡!

哪怕是后世的高產麥種,恐怕也未必能有這樣的產量!

如此說來,這種空三代麥子在空間的畝產,已經可以接近后世的麥種產量了!

那可是動輒數百公斤每畝的產量啊!

移栽到外界后,即使打一個對折,哪怕只能保留三成的產量。

只要能穩定如此,大漢帝國的糧食產量就要起飛了!

因為,這意味著,在西元前的漢室,小麥產量要超過晚清時代!

張越興奮的不能自已,幾乎就要手舞足蹈的跳了起來。

激動過后,張越立刻就開始了忙碌的收獲。

足足花了大半夜的時間,一直忙到第二日凌晨,朝陽升起,張越才完成了收獲。

這一次,他收獲的麥穗在空間中堆成了一個小山。

張越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至少有兩三百石之多!

已經足夠用來作為糧種,進行大規模推廣了!

畢竟,關中人不喜歡種麥,這是事實。

張越也不好強按牛頭喝水,對吧?

所以今年冬天新豐愿意種麥的農民,大約也就是租佃公田的那些無地貧民了——這些人根本無法決定他們能種什么?

縣道一個命令,讓他們種麥,他們難道還敢改種粟米不成?

當然張越也不會讓他們吃虧,會和他們約定,等到收獲之日,所有麥子全部由縣衙高價回收。

價格嘛就和粟米一樣好了。

這樣就不怕這些佃農會有怨言——講道理,麥子產量比粟米高人人皆知,若麥子收購價格和粟米一樣,不會有農民拒絕這種好事!

而新豐公田總數是七千來畝的樣子,大約用種七十石(漢代播種量,大約是每畝一升)。

剩下的麥子,張越打算留下個三五十石,當做貢品,用來刷當今天子的好感。

時不時的送一點進宮,牢牢抓住這位陛下的胃。

這樣就不怕被人塞抹布了。

至于余下的一百多石,則可以交給那些愿意種麥子的農戶和地主去播種。

當然,同樣由新豐縣衙回購收獲的麥子。

這樣的話應該會有農民、地主什么的主動愿意種冬小麥。

實在不行,還可以玩攤派嘛。

在今年冬天,將冬小麥的種植面積擴大到一萬畝至兩萬畝,張越是有把握的。

唯一的問題在于,若明年小麥豐收之后,那些百姓恐怕會拒絕按照約定的價格賣給縣衙……

那這……正和張越心意。

想到這里,張越便站起來,推開房門。

此刻,太陽已經升高,但院子里還有些晨露沒有散去,時間差不多在辰時(早上八點左右)。

張越走到縣衙的正廳,讓人去通知陳萬年、桑鈞、胡建等人來縣衙開會。

他過兩天就要和劉進回一趟長安,順便可能會回一趟南陵。

這新豐縣內的大小事務,都要安排下去。

此外,公考招募的士子,也需要分配崗位和職務。

本來單單是這個事情,換了一般人,哪怕只是走走形式和程序也可能需要一個多月才能搞定。

但奈何張越開掛了,在空間的固化功能的強化下,這十幾日的軍訓接觸和了解下來,他腦中對每一個公考招募士子的性格、特點和能力,都有概念和認知。

有了這樣的認知,所謂知人善用、因人而異,就變成了可能。

所以,早在昨天他回來后,他就已經制定好了分配計劃。

精準的為每一個士子量身定制了一個合適的職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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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10:01:40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九十二節 安排

半個時辰后,桑鈞、陳萬年等人就來到了張越面前。

“侍中召集下官等,可是有事吩咐?”作為縣丞,陳萬年主動問道。

當然,實際上,他們都已經知道了,長孫和這位侍中官要回長安的事情。

畢竟,太子從郁夷回京的事情,現在已經人盡皆知。

太子既然回來了,作為長子和長子的大臣,肯定會被召見。

“本官與長孫殿下蒙家上傳召,可能要離縣一段時間……”張越輕聲道:“本官不在的這些時間,縣中事務,要與諸公商議一下……”

眾人聽著,連忙凝神敬聽。

如今,張越的這個小團隊,正是士氣高昂,團結無比的創業之時。

從陳萬年以下,人人都充滿了干勁。

整個團隊更是年輕的可怕!

團隊的主體,是以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為主。

哪怕是最年長者的趙過,今年也還沒有四十。

一個年輕的團隊,自然充滿了宏圖大志和強烈的進取心。

況且,人人都知道,新豐只是大家的起點,團隊的未來是四海。

“公考士子的分配問題,本官已經制定好了……”張越從懷里取出一份帛書,傳遞下去,道:“諸公按照這上面的條例,將諸官吏都分配下去吧……”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

這公考士子的分配和任命問題,他們也一直都在苦惱,甚至覺得很可能要等張越從長安歸來才能商議出結果。

大家怎么也不想不到,張越居然不動聲色的就將這個問題解決了!?

之所以有個問號,是因為他們不太敢相信。

人事問題,從來都是官府最大也最麻煩的問題。

特別是此番要分配兩百三十七人!

但,只是看了看帛書上的名字和職務以及備注,人人都是心服口服。

因為,在帛書上,張越不僅僅將職務分配完畢,還在其后寫了如此任命的原因。

譬如,他任命某人為新豐縣縣衙文書,在備注里的理由是:君明于數術,然則失于嚴謹,其命為文書,以書文之律,礪君之志。

又譬如,他分配給胡建的那些士子,幾乎都是有著法家意識的年輕人。

而分配給桑鈞的士子,則大多是曾經接觸過工商甚至根本就是商人子弟。

這位張侍中,甚至連隱藏在人群里的農家子弟也抓了出來,直接送給趙過去培養。

在看完帛書后,陳萬年、桑鈞、胡建、趙過都是心悅誠服,看向張越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看怪物!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的頂頭上司的評語和分配,完全正確。

因為,在這帛書上,他們看到了許多自己曾經接觸和了解過的年輕人。

他們的性格與能力,與評語幾乎一般無二。

“世上果有生而知之,過目不忘者?”眾人不得不在心里感嘆。

就聽著張越道:“公等若是沒有問題,就照此名單分配、任命吧……”

大家哪里還有什么問題?

紛紛恭身道:“縣尊英明,卑職等獨俯首相從而已!”

遇上一個如此強力的上司,他們還有什么問題?沒有了!

跟著大佬躺就是了!

就像當年,長平烈候崛起,那些最初跟在他身邊的人,據說全部雞犬升天,連個雜役都立了軍功了……

張越掃了他們一眼,他可不想找的只是一群只會喊666的小弟。

況且這些人可都是人才,都曾留名青史。

想了想,張越便道:“除了此事,本官離縣后,還有幾個事情,要拜托諸公……”

“請縣尊吩咐!”

“陳縣丞……”張越首先看向陳萬年,說道:“本官希望縣丞利用這段時間,將縣衙上整理、整治完畢,本官回來后希望可以看到,縣衙上下一切事物井然有序,各類檔案各自歸檔整齊……”

“諾!”陳萬年聞言,立刻領命:“下官領令!”

“桑令吏……”張越又看向桑鈞,道:“令吏職責重大,工商署有司的框架和機構,令吏要先搭起來,等到朝堂許可,工商署就要馬上投入運行……望令吏努力作為,不復我望!”

“諾!”桑鈞領命拜道:“下官領令!”

“趙都尉……”張越接著吩咐:“本官希望都尉能在本官離開這段時間,整理和編纂好今年冬天冬小麥勸耕事宜的計劃,本官回來后要看到相關的計劃書!”

“諾!”趙過出列拜道。

“胡令吏!”張越又道:“本官及上任,就與新豐父老約:不教而誅是為罪,令吏身負普法、宣法之責,本官望令吏在本官離開這段時間,組織上下賢達,編訂一首膾炙人口,可以為百姓廣為傳唱的普法之歌,將漢律之中百姓易犯而不知之律,列入其中,教民以法!”

胡建聽了,激動萬分,拜道:“下官謹奉命!”

普法和宣法,這是法家的根,也是法家的核心價值觀之一。

自從子產先生在鄭國改革,將宗周時期的秘密法,變為讓人民廣而聞之的公開法開始,法家就走上了普法和宣法的道路。

商君在秦國變法,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原木立信,然后將變法的法令發布在城門,讓人人都能看到,并要求人人都去執行。

到了漢季,國初執政的黃老學派,也只是擦了擦秦法的灰塵,改了幾個稱謂,就將變成漢律。

自然也繼承了秦法的精神。

在過去,法律制定后,會公示天下一段時間,然后才開始執行。

但如今,卻沒有了這個傳統了。

或者說,官僚集團們忘記了這個傳統了。

很多地方的官員,別說普法,宣傳法律了,他們生怕百姓知道了法律,然后鉆法律空子。

若是這樣‘純良君子’如何是‘奸詐小人’‘刁民’的對手?

還怎么愉快的盤剝和魚肉百姓?

如今,在新豐,這位張侍中重拾法家和黃老學派的政治家的傳統。

不僅僅嘴上這么說,而且要落到實際行動中。

這讓胡建在萬分認同的同時,也終于徹底歸心,成為了張越的忠實擁泵。

而張越將這些事情吩咐下去后,就起身道:“新豐諸事,就拜托諸公了!”

說完深深一拜。

“不敢!”眾人連忙回禮:“此乃下官等的本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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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10:04:1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九十三節 狐鹿姑與范明友

七月的長安,明顯有些清冷。

往日繁華的市井,如今也蕭條了起來。

甚至連往日里隨處可見的游俠兒,現在也無處覓蹤影了。

仿佛一夕之間,這座城市就陷入了死寂。

張越坐在馬車上,看著這冷清的街道和城市,他自是知道,那些往日在市井閭里喧囂不已的商人和游俠去那里了?

他們全部都已經奔赴了關中各地,在為秋收摩拳擦掌。

每年一次的秋收,就是一場盛宴。

特別是對于如今的長安商人們來說,秋收之時,能收購到多少糧食實際上決定了他們明年能賺多少錢?

要知道,現在可不比國初了。

隨著關中人口增殖,但土地產出卻陷入停滯。

關中缺糧的情況不斷發生。

如今,僅僅是為了維系龐大的漢室宮廷和官僚的存在,漢室每歲都要從關中引漕糧數百萬石入京。

浩浩蕩蕩的漕糧船隊,在每年的四五月之間,在洛水、黃河以及渭河之中,形成一條長龍。

從關東運來的漕糧,成本極高,平均每石粟米的運費多達數十錢。

于是,在關中囤積糧食,就成為了永不虧本的買賣。

就像后世的房地產,早買早賺,沒有買到就是虧。

只要手里能有糧食,那么等到來年的春夏之季,那就是穩賺,倘若遇上天災或者戰爭,那利潤番個十倍也只是等閑。

于是每至秋收,這長安城里的商賈,不管做不做糧食買賣的,全都蜂擁而出,涌向整個關中,揮舞著手里的五銖錢,拼命收購糧食。

就像后世的房地產業一般,連搞IT的做網游的甚至八竿子打不著的船舶行業的資本,也涌入房地產業搞開發。

但問題在于,不止長安城里的商賈貴族官僚們知道,這糧食買賣賺錢,囤積糧食穩賺不賠。

鄉下的地主豪強和士大夫家族同樣知道這個真理。

所以,每歲秋收前后,因為收購糧食而引發的各種械斗,常常都能帶走幾十上百條人命。

不過……

這樣的情況,即將逆轉。

張越清楚,一旦他在新豐推廣的高產麥種爆發出威力,用不了三五年,關中糧食的自給自足就能保證了。

說不定還可以像戰國時代一樣,可以支援國家的其他地區。

這也意味著,權貴和商賈的糧食買賣,大約藥丸。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張越已經能想象得到,屆時那些商人會用何等眼光看他了。

想著這個事情,建章宮的宮闕已然在望。

回到建章宮,自己的那個小樓里。

一個宦官便迎上來,報告道:“侍中,您離京這些日子,有幾封您的公文寄來,奴婢等不敢擅自拆分,皆存放在書房的案幾上……”

張越點點頭,道:“辛苦了……”

便來到書房,拿起那幾份被密封的公文,拆開來一看,卻是蘭臺那邊匯編的邸報。

講的都是一段時間內,朝野內外,天下之中的熱點事務。

也算是他這個侍中官的福利吧。

張越拿起來,細細看了看,然后視線便停留在其字上。

“夏六月,且鞮侯單于命子左大都尉壺盧孤為日逐王……”張越輕聲念著這句話,臉色都有些潮紅。

他微笑著自語:“看樣子,匈奴的戈地圖已經崛起了啊!”

若他所料不差,這位‘壺盧孤’應該就是漢書上記載的那位‘狐鹿姑單于’。

匈奴帝國真正的掘墓人,大漢帝國之友。

若非這位志大才疏的單于一點一滴的將匈奴帝國的傳統和內部秩序破壞的干干凈凈,匈奴帝國恐怕沒有那么容易崩潰。

至于為何說他是匈奴的戈地圖?

原因很簡單——他的所作所為與戈地圖差不多。

都是毀滅了一個帝國的根基。

而且,這位狐鹿姑單于可能比戈地圖還厲害一些。

這位干脆就埋下了匈奴混戰、分裂和互毆的種子。

尤其是他廢左賢王先賢憚,與戈地圖宣布蘇俄大選,幾乎有得一拼。

你要知道,狐鹿姑單于的左賢王先賢憚雖然是他的堂侄,但……他卻是匈奴的……泰伯之子。

為什么呢?

因為啊,現在的匈奴且鞮侯單于有兩個嫡子。

長子就是這位壺盧孤,次子的名字史書上沒有詳細記載,只知道后來被任命為左大將。

大約在五年后,且鞮侯單于病死在軍隊中,臨終遺詔傳位給壺盧孤。

但問題是,壺盧孤當時遠在漠北,使者去傳信,等了一個月也沒有來王庭即位。

且鞮侯單于的身邊貴族以為壺盧孤大約身體不好,和蘇俄一樣,匈奴帝國晚期歷代單于都是病秧子,兒單于、句犁湖單于都是忽然病死,所以呢當時的匈奴貴族恐懼再立一個短命單于,于是擁立他的次子左大將為單于。

等即位儀式完成,壺盧孤才帶著軍隊,趕到王庭。

這下子,匈奴帝國直接處于內戰邊緣。

按照傳統,這兩兄弟,不懟死一個,大約是不可能結束。

但……事實卻出人意料,這兩個本該水火不容的兄弟,卻在匈奴的王庭上演了一出只有在中國史書記載的先王身上才能看到的兄友弟恭,互相謙讓的故事。

他們兩個互相推辭單于大位,最后還是這位已經即位的左大將說:“既不幸死,傳位于我!”結束了這場謙讓的戲碼。

于是,狐鹿姑單于以其左大將為左賢王,對天盟誓,發誓自己死后單于之位由其繼承。

于是這位匈奴左賢王,有了匈奴泰伯的美譽。

但萬萬沒有想到,身體比狐鹿姑單于健康許多的‘泰伯’左賢王死在了狐鹿姑前面。

既然泰伯死了,狐鹿姑毫不客氣的,擄奪了其子先賢憚的繼承權力。

這直接導致先賢憚和忠于先賢憚或者因為先賢憚父親的人格魅力而團結在一起的匈奴貴族集體暴走。

由此拉開了匈奴王族持續的內耗。

狐鹿姑單于死后不過二十年,匈奴帝國就分崩離析。

先賢憚、呼韓邪先后歸附漢室。

自冒頓單于起,就縱橫亞洲大陸,一度稱霸世界,拳打漢室,腳踢月氏,鎮壓東胡,奴役西域,一度無敵于世界的草原游牧帝國迅速衰落。

再不能對漢室和文明構成什么威脅。

不過,在現在,這位壺盧孤,還不是狐鹿姑單于,甚至不是匈奴帝國的繼承人——左賢王。

只是一個剛剛冒頭,被任命為日逐王,負責西域事務的王族。

想到這里,張越也不得不感慨,李廣利運氣真不錯!

若他的車師攻略在朝堂上通過,那他就可能面對一位志大才疏的對手,面對一個這樣的對手,李廣利大約是可以輕松取勝的。

甚至說不定,還可以取得極大的戰果——假如有足夠的資源的話。

正唏噓著此事,就聽到門外有人來報:“張侍中,郭公來了……”

張越聞言,連忙道:“快快有請!”

現在,他在宮里面也就郭穰這么一個朋友。

特別是這位郭謁者前段時間還升官了,因為侍奉勤勉、勤于王事,而從謁者令升為中黃門侍郎。

當然,這其中有張越的功勞。

蓋因為上任中黃門因為南信公主之事被牽連,奪職貶為高廟侍郎,去伺候高皇帝了。

空出來的位置,被素來在天子面前表現良好的郭穰給拿下了。

這中黃門侍郎,可是宮里多數宦官乃至于很多中官的夢想!

蓋因為被任命為中黃門侍郎后,就具備收繼一個族子或者侄子、外甥什么的給自己繼承香火的可能。

這對于絕后的宦官而言,不啻是最大的追求!

不一會,郭穰就來到了張越面前。

“侍中,陛下有詔,命您前去覲見……”郭穰看著張越,也是唏噓不已,這位入宮不過兩個月,與天子相處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個月的侍中官,簡直就是簡在帝心啊!

這一回宮,天子就立刻召見。

圣眷如斯,真可謂是恐怖!

“臣謹奉詔……”張越連忙接詔,然后起身對郭穰道:“勞煩郭公了……”

他笑著將一對麟趾金塞了過去,道:“聞郭公高升,未及恭賀,區區薄禮,萬勿推辭……”

郭穰拿著那對麟趾金,嘴都樂開花了,笑道:“哎呀,怎么敢當侍中厚禮?”

手卻飛快的將那對麟趾金放進了袖子里,左右都是見怪不怪。

“請容下官換好朝服,再隨郭公前去面圣……”

“不急……”郭穰笑瞇瞇的說道。

兩刻鐘后,張越就被郭穰帶著,來到了建章宮的清涼殿前。

這一路上,張越趁機向郭穰打聽了自己去新豐后,宮廷里的變化。

這才知道了,現在大漢帝國就兩個侍中官了。

一個是他,另外一個是上官桀。

至于馬家兄弟,連宮籍都被剝奪了。

這讓張越高興不已。

馬通兄弟,可是巫蠱之禍之中的關鍵人物,他們現在連宮籍都沒有了,自然也就不太可能再搞風搞雨。

當然,張越也知道,馬家兄弟和江充,都只是別人的槍。

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一直都隱藏在朝堂上,甚至就在當今天子身邊。

不能因為馬家兄弟失寵、江充死了,就放松警惕。

在清涼殿門口等了大約兩刻鐘,張越就見到,一位身被甲胄的年輕將軍,提著寶劍,從清涼殿中出來。

顯然,他剛剛面奏了天子。

只是……

張越看了看對方的模樣和年紀,撐死了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模樣,嘴唇上的胡須都還很淺。

但他身上的甲胄和腰間所掛的寶劍卻顯示,他的地位不低!

他是誰?

張越眨了眨眼睛,他從未見過對方。

對方顯然也看到身著侍中服的張越,也很好奇。

他提著劍,走到張越面前,長身而拜,問道:“敢問足下可是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諱毅?”

張越連忙回禮,拜道:“不敢,在下正是張子重,未知閣下是?”

對方聞言,拱手道:“末將護羌校尉范明友,敬拜侍中!”

張越聞言,眼皮子一跳,連忙扶起對方,道:“范將軍言重了!”

“將軍可是剛從天水回京述職?”張越拉著對方的手,問道。

“嗯……末將乃是夏五月得詔,奉詔回京述職的……”名為范明友的年輕人笑著道。

“天水郡的羌人可還安分?”張越輕聲問道。

“還算安分……”聽到這個問題,范明友不自覺的輕輕的握了握自己的佩劍,似乎劍鞘上的血跡都還沒有干透。

就在今年春天,羌人造反。

然后,他這個護羌校尉便依照自己岳父平素的教育‘蠻夷羌氐,不能教則殺之’。

于是呢,一不小心就殺的有些過頭了。

三千多個腦袋,被他砍下來筑成了京觀。

然后就被彈劾了……

此番回京,倒不是因為被彈劾,被迫回來對質。

事實上,在漢室朝堂上,能用‘殺戮過甚’的理由把他彈劾掉的文官還不存在。

因為他岳父名曰:霍光,官拜奉車都尉,乃是當今天子的絕對近臣。

所以這次回京,他只是打著‘對質’的旗號,回來探親順便吃岳父的喜酒的。

張越卻是看著這個年輕人,心中滿是驚喜。

昭宣之間,漢家再次出現一次名將的井噴期。

眼前這位年輕人,哪怕在當時,也屬于天下聞名的猛將!

這位未來的度遼將軍、大漢中郎將,所立下的功勛,其實不比同時期的常惠小。

只是,相比常惠的文質彬彬和儒雅氣質,這位漢將好似一位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所過之處,掀起無邊的血海。

所以不為文人所喜,更兼之后來他卷入了霍氏謀反之中被殺,更沒有什么人愿意去歌頌和宣揚他的戰績了。

但張越知道,這個年輕人未來的成就有多高?

在歷史上整個霍光執政的時期,他就是霍光的戰刀和利劍。

哪里有事,哪里就有他的影子。

羌人造反?上范明友,殺光!

氐人造反?還是范明友出征,殺光!

匈奴搞事?又是范明友出征,敗之!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這位度遼將軍在趕跑了匈奴后,順手敲死了烏恒。

狠狠的鎮壓了當時以為自己可以翻身做主人的烏恒人,替霍去病完成了訓狗的工作,使得烏恒人終西漢之世,幾乎再不敢跳!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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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9:03:46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九十四節 面圣(1)

和范明友簡單的交流了幾句,張越就與之互相道別,然后在郭穰的引領下,走上清涼殿的臺階。雜#志#蟲

“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去找這位護羌校尉喝喝茶……”張越在心里想著。

漢家的羌氐事務,一直歸屬大鴻臚和護羌校尉管轄。

但大鴻臚位高權重,直接掌管諸侯及歸義蠻夷事務,更與太常卿一般,直領著屬國都尉,擁有自己的軍隊。

所以,羌氐事務的實際處理權就落在護羌校尉手里。

眾所周知的一個事實是——漢家的民族融合之旅,在羌氐之間一直進行的不是很順利。

除了當年霍去病在河西地降服了河西地區的諸羌,讓他們走下山巒,開始農耕、定居,演變為熟羌,開始具備文明的特征,因而較為服從之外。

天水、安定之間的群山里的生羌和氐人,就一直讓人頭疼。

這些住在山里的原始部落,依舊信奉著原始時代的規矩。

什么規矩呢?

缺什么就下山去拿。

兩漢之中,除了匈奴,漢軍用兵最多的地方,就是征討羌氐,殺的人頭滾滾,但似乎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過去十幾年,漢軍就平定了十幾次羌氐叛亂。

斬捕數量超過十萬!

但沒有卵用,山上的羌人沒有吃的喝的,甚至沒有男人了,就下山燒殺搶掠。

羌人,一直就是漢家開發和經營河西、河套、天水、安定等地區的最大隱患。

可以這么說,羌氐問題不解決,河西等地的經營就無法長久,當地的開發也無法持續。

張越其實一直很好奇:羌人和氐人的腦回路到底是什么構成的?

或者說,他們的訴求是什么?

是什么讓他們明知道會被漢軍屠殺,依舊前仆后繼的下山。

講道理,對于已經征服的地區,漢室是給政策給出路的。

愿意放牧的可以放牧,愿意耕作的發給種子、工具,讓他們耕地,還免除賦稅和徭役。

但人家就是要造反,就是喜歡造反。

仿佛就像戰錘里的綠皮,似乎滿腦子都是waaaaaaa。

既然碰到了直接管理羌氐事務的護羌校尉,張越當然想要探究一二,掌握一些情況。

腦子里想著此事,張越就已經在郭穰的引領下,步入了清涼殿之中。

建章宮的清涼殿,基本上就是仿制未央宮清涼殿的布置。

其殿中布置了許多的玉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塊塊從冰窖中搬出來的冰塊,托盤旁還有侍女拿著扇子扇風。

于是,一入殿中,張越便感覺渾身都清爽起來。

當今天子劉徹則臥于一處青石所構的石榻上的竹席上,手里似乎拿著一卷書簡,正在閱讀。

張越走上前去,拜道:“臣侍中領新豐令毅,奉詔陛見,吾皇萬壽無疆!”

“張卿來了……”天子放下手里的書簡,對張越招了招手,道:“坐朕面前來……”

張越微微一楞,還是依令前行,亦步亦趨的恭身走到這位陛下跟前,坐在榻旁。

“不要拘束嘛……”天子微笑著道:“前些時日,朕幸新豐,過陽里,鄉中長者皆贊愛卿施政得當,撫民以德……”

“這是臣的本份……”張越連忙欠身拜道。

在事實上,無論這位陛下去那里,問當地的所謂‘長者’,恐怕答案都會是一樣。

地方上的‘長者’難道還敢說天子選派的官吏殘暴不仁不成?

那不是打皇帝的臉嗎?

但凡吃相好一點的官員,都會有一個不錯的評價。

“哎……”天子卻是揮手道:“朕還聽說了,因為愛卿直言勸諫之故,太子去了郁夷救災,拯生民于水火之中……”

他無比滿意的看著張越,稱贊道:“僅此一事,卿便有大功于社稷!”

對于他來說,太子據一直就是一個頭疼的問題所在。

因為壯年的時候,疏于教育(其實是懶得教育,這位天子年輕時,沉迷于修仙,所以無所謂太子不太子),結果父子感情無比生疏。

別說做到像太宗對先帝那樣,手把手的教導了。

便是先帝晚年,疾病纏身時,對他的教育也遠勝于他對太子據的教育。

要知道他的父親,當年可是很早就指出了他的性格的問題所在——太聰明,也太有主意了!

所以在遺詔之中,特地告誡他: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

讓他收斂些,低調些。

年輕的時候,先帝的告誡,他根本就不放在心里。

直到老來才明白,老父親的告誡,每一個字都充滿智慧。

而現在的太子,則與他的性格完全不同。

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反面。

太老實、太仁厚、太有慈悲心腸了。

太子冊立三十余年,博望苑也建立了十幾年了。

但這位太子居然沒有主動加罪過任何大臣,哪怕某個臣子犯罪確實證據確鑿,最多也只是厚賞辭退。

這太可怕了!

老劉家歷代以來,哪一個皇帝不是殺伐果斷,冷酷無情?

縱然號稱澤及鳥獸的太宗皇帝,也曾親手逼死了親舅父郅候薄昭,餓死了親弟弟淮南厲王劉長,先帝更是直言:吾不因一人以謝天下。

到了太子據這里,直接反過來了。

吾不因天下以謝一人。

對于親戚、大臣和朋友們,他太寬厚了。

這要是將來即位,這大漢江山,還不得變成衛家、公孫家和石家的私人樂園?

若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自己的功業和祖宗的基業,怎么辦?

他不得不為后世考慮,所以就故意玩出了堯母門的事情,刺激刺激,抽打抽打這位太子。

若實在不行,他也沒辦法。

劉家素來就是宗廟重于君,為了祖宗宗廟和天下社稷,廢立儲君,乃至于清洗朝野的事情,又不是沒人干過。

先帝不就為了他能順利登基,先廢粟太子,族其后族,然后又逼死了粟太子的支持者條候周亞夫嗎?

可惜,太子據就看到了堯母門的事情后,依然我行我故,這使得他不得不去考慮‘廢儲’。

可欲廢儲,難度卻是非常大的。

比先帝廢粟太子還要難很多很多。

幸虧這時,神君顯靈了,讓他得到了這個年輕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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