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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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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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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09:1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五節 ‘正義’無敵?(1)

江升瞪著眼睛,看著張越,他自然知道張越話中所謂的‘過激舉動’指的是什么?

就連劉據聞言,臉色也有些尷尬和局促。﹥雜+志+蟲﹥

想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順手屠掉了輪臺王國,將這個王國從西域地圖上徹底抹去。

但,有一點必須明確——在古代,尤其是先秦兩漢時期‘屠’‘破’是混用的。

其解釋也是通行的——多所誅殺。(后漢書作者范曄注解史記時曾經提到過這一點)

意思是殺人殺的有些多。

但基本上,殺的也都是上層的貴族和官吏。

這是勝利方對失敗方的懲罰和震懾行為。

當然通常,殺戮有些過苛。

基本上會清洗掉所有被標記的對象。

但你要說不經甄別的對所有老弱婦孺進行大規模的屠戮,那就是造謠了。

漢軍是什么?

王師!

王師又是什么?

通俗的解釋,就是天子之師,正義之師。

軍紀雖然談不上秋毫無犯,但也不至于要下作到靠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和婦孺來為自己臉上添光增彩。

更別提殺俘不祥的思潮深入人心,沒有那個傻蛋會去故意做這種事情。

李廣當年不過殺了幾百個投降的羌人,就一直被內心的愧疚折磨。

所以李廣利屠輪臺,其實只是殺光了整個輪臺王國的中上層,然后將其下層的平民和戰俘,送去居延修地球了。

但問題是,當這個消息傳回長安。

谷梁學派立刻就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大肆宣揚李廣利所部在輪臺王國的‘暴行’。

在朝野內外,搞出了非常大的聲勢。

配合著這個聲勢,李廣利所部被黑成了史上最差勁的軍隊。

無數段子漫天飛舞,大宛戰爭在這些段子渲染后,在世人眼里成為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別說是其他人了,連張越都曾經差點被迷惑了,以為李廣利在大宛真的打的一塌糊涂,完全就是個廢物了呢!

但,當他成為侍中,并且有資格閱覽蘭臺的文牘后。

他才發現……

文人的筆桿子,還真是犀利啊!

李廣利所部,在整個兩次大宛戰爭中,總計陣亡/受傷士卒一萬余(史記數據),就能被他們用春秋筆法渲染成出塞數萬,回到玉門關的卻只有一萬多……

不知道的還以為漢軍打一個大宛損失數萬大軍呢!

此外,那幾場漢軍的挫折,更是被他們渲染的好像漢軍在大宛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呢!

但實際上,張越在看了那幾場所謂的挫敗的軍報后,整個人都懵逼了……

譬如說被儒生們渲染的繪聲繪色,甚至還被史記記錄的漢軍王申生所部為大宛郁成王偷襲,全軍覆沒的那一戰……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一戰,王申生所部的主力是七百余漢軍步卒加上三百多個大宛帶路黨……

換言之,這場大宛戰爭中漢軍的最大挫折,就是陣亡七百余人,丟了一個校尉部……

結果,卻被谷梁的儒生們說的好像漢軍損失了上萬大軍一樣凄慘……

只能說,筆桿子殺人,確實是犀利無比!

張越也正是看完了這些簡牘后,才對谷梁學派徹底死心。

這幫渣渣,除了會耍嘴皮子外,也就只剩下拖自己人后腿了!

更可怕的是——張越知道,若是谷梁學派上臺了,以他們的尿性,恐怕會把史書改的亂七八糟,一塌糊涂,不合他們三觀的,統統都要尊重他們的三觀了。

到時候,估計冒頓單于成為英雄,甚至出一個匈奴世家也未可知。

對張越來說,這樣的未來,太惡心了。

“張侍中大約是誤解了……”江升緩緩開口,道:“吾輩谷梁之士,過去建言‘莫如和親便’,乃是為天下蒼生!”

他正義凜然的道:“自元光以來,漢匈征戰不休,你來我往,國家耗費錢糧巨資于遠方異域之國,百姓負擔日重,天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于是盜匪并起,齊魯之間,致有萬人之匪!”

“于是上蒼乃警人君,于是災異四起,水旱往返……”

“故我輩求和親,非為一己之私,乃為天下也!”

“若漢匈弭兵,則不必有馬口之賦,不必有告緡之事,不必有鹽鐵之專營,不必有平準均輸,與民爭利之苛政……”

“如此四海咸安,天下和樂,豈不美哉?”

在場的許多儒生聽了,都是暗自點頭,可不就是如此嗎?

我們辛辛苦苦,蒙受了無數委屈和詆毀,為的還不是天下蒼生嗎?

他們中有很多人是真的相信,這個天下的問題,在于戰爭,只要戰爭結束,那么文景那樣的太平盛世,老一輩的人嘴里所言的‘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盈露于外,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眾’的時代很快就能來臨。

為了那樣的時代,那樣的生活,無數人匯聚在谷梁的旗幟下,高舉‘親親相隱’‘以貴治賤’的大旗,要創立一個谷梁的盛世。

而對于這個谷梁的盛世,谷梁學派的很多大儒都描述過。

最讓他們熱血沸騰的莫過于江升當年描述的那個場景——至治之極也,內姓選于親,外姓選于舊,舉不失德,賞不失舊,閥閱之間,萬民咸伏,君子之教及于四海八荒,天下萬姓莫不尊而敬之!

就像周武王建立宗周后那樣,國家大臣和貴族勛臣,統統都是自己人。

都是君子,都是士族。

每一個家族對應一個固定的領域,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專心輔佐天子,牧養萬民,教化天下。

尊尊親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新的禮法制度下,所有人各司其職。

到那時,谷梁的道義行于天下,仁德遍及四海。

再收掉泥腿子的兵器弓弩,銷為金人。

甚至連他們的菜刀也收掉,只準五戶用一把,還要登記在冊!

這樣,大家就可以高枕無憂,子子孫孫富貴無窮盡。

宗周靠著內姓選于親,外姓選于舊,有天下八百年。

谷梁的這個宗周2.0版本的社會,怎么著也能維系一千年吧?

想著這個事情,原本已經有些跌落的士氣,再次振奮。

人人都是抬頭挺胸,望著殿中的那個侍中官。

他們確信,自己必將獲勝。

因為……

吾既正義!

吾既仁義!

吾道既天下道!

你憑什么和正義為敵,又拿什么與仁義為敵?

沒有人能擊敗正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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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09:16: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六節 ‘正義’無敵(2)

“為了天下蒼生?”張越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笑話。

為了天下蒼生,所以,我造謠我有理?

為了天下蒼生,于是,我無恥我有理?

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蒼生還沒有廉價到這個地步!

天下蒼生,也不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代表的。

連孔子在世的時候,也不敢說,自己代表了天下蒼生。

“戰爭之費,究竟幾何?”張越冷然問道:“江公可知?”

“自元光以來,大將軍長平烈候七出匈奴,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景恒侯六擊匈奴,貳師將軍兩征匈奴兩伐大宛,余者匈河將軍趙破奴、因紆將軍公孫敖等各領軍出,漢匈往戰大小百余次,漢兵出塞者百萬之巨,軍馬復以百萬計……”

“看上去是耗費良多……”

“然,大將軍、驃騎將軍前后十三出匈奴,斬捕得首十七萬,虜獲匈奴貴族大王當戶以百計,得牲畜牛羊數百萬……”

“故基本上,漢于戰事的支出,在這一時期所費幾無所多……”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霍去病衛青繳獲的那數百萬牛羊,價值就已經超過了他們前后十三出征的軍費(不包括賞賜)。

更別提,他們還收復了河套,占據了河西走廊,為漢室打開了通向西域和更遠方世界的大門。

此外,因他們之功,漢室內地,從此遠離了匈奴鐵騎的威脅。

三十余年了,整個關中和北方郡國,中國的精華地區,再也不用像文景時期一樣,日夜擔憂匈奴入寇。

也就更不要去計算,因衛青霍去病的緣故,在整個北方地區,不知道多少地主豪強,都買到了廉價皮實的奴婢,賺的盤滿缽滿。

“也就近些年來,隨著匈奴元氣恢復,王師屢受挫折,從而軍費負擔開始加重……”谷梁學派也正是借著這個背景開始強盛起來。

在過去,漢軍吊著匈奴人打的時候,這些渣渣不是在家里當宅男,就是躺在地上喊666.

直到漢匈力量開始發生微妙變化,他們就跳起來,呼吁和平,喊著‘莫如和親便’了。

在他們的思維里,似乎,匈奴人屬于那種很傻很天真的笨蛋,送個妹子,塞點絲綢黃金就可以打發了。

只能說,谷梁學派的儒生們,不是蠢就肯定是別有用心!

前者是無藥可救的傻瓜,后者則是國之大賊!

“至于災害?”張越輕輕嘆了口氣:“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然湯禹,古之圣王,德被天下,澤及鳥獸……”

“妄言災厄,國法不容啊……”

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是——當今天子,這位陛下,他對于董仲舒獻的東西,屬于典型的糖衣吃下,炮彈丟回。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天子很反感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

就連董仲舒在晚年也不敢隨便妄言什么天人感應了。

所以,儒家想給皇權造一個籠子關起來。

最終毫無疑問和過去以及未來所有想給統治者造籠子的人一樣——被關起來的一定是制造籠子的人,而非他們想關起來的人。

“況且,我讀春秋,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

“天地氣候與氣溫的變幻,似有規律可循……”

“荀子所謂的‘天行有常’似有明確證據……”

說到這里,張越轉身對劉據和劉進拜道:“臣過些時日,會寫一篇奏疏,上呈天子,以奏此事!”

其實,他是打算將竺可楨先生的《中國歷史上氣候之變遷》與《五千年來氣候變遷初步研究》兩篇文章里的論據拿出來,洗洗撿撿。

此外,他還有一個核彈,打算拿出來。

不過不是現在,對付谷梁學派這些弱雞,還用不到那個核彈,那個殺手锏。

而江升等人聽了,卻都是面面相覷。

若換一個人說這種話,他們早已經開噴了。

你能拿出證據證明‘天行有常’?

特么你以為你是誰啊?

但偏偏,在張越面前,他們沒有這個底氣。

因為,這個侍中官,曾經干過在家里沒事閑的無聊,就拿著圓來割,割了一千五百二十五等分,解出了圓周率!

現在,全天下的算術大家,都已經在用這個辦法來證明他的答案。

而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是——關中的很多算術大家,似乎都已經完成了圓周率的一百九十六等分,證明了對方的答案……

此外,他還做過無聊就拿著《左傳》數數的事情。

結果不言而喻,如他所言,《左傳》確實有十八萬余字。

這萬一這個無聊的家伙,又拿著某些經典,在那里一個字一個字的摳過去,真摳出點什么東西出來,大家臉上豈不是要黏糊糊的了?

所以,當張越說到這里的時候,人人都成了啞巴,只能任由張越繼續發揮。

“至于所謂馬口之賦,鹽鐵之事……”張越微笑著,看著江升,輕聲道:“晚輩添為新豐令,受天子命以治新豐,上任也有一月,恰好有些心得,欲與江公分享一二……”

“馬口之賦,分為口賦與馬口錢,總計二十三錢每人,于庶民而言,確實是重擔!”

“然民之疾,非在于馬口賦,而在于苛捐雜稅,縣道攤派!”

“晚輩曾經查閱了新豐過往的文牘,發現過去諸官非但俸祿、食宿盡從民出,就連嫁娶送往,也要攤派給小民!”

這也正是歷朝歷代的頑疾!

國家的正稅,從來都不是百姓負擔的大頭。

各種苛捐雜稅才是!

關中其實還算好啦,在張越回溯的史料里,有記載顯示,在關東地方,某些當官的甚至一年收十幾次的芻稿稅與人頭稅。

各種巧立名目,各種敲骨吸髓!

毫不客氣的說,不解決掉苛捐雜稅的問題,就算國家宣布免除所有相關稅賦和徭役。

百姓的負擔也不會減輕半分!

張越帶著笑容,看著江升道:“若江公真的心懷天下蒼生,就該上書天子,以言此弊,并與天下士大夫共商此事!”

人家董仲舒雖然也是儒生,但董仲舒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多次對這個事情開炮了。

反觀谷梁的君子們,在這個事情上面,卻都成為啞巴和聾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江升聽到這里,臉色頓時就精彩極了!

他豈能不知道,百姓負擔的大頭,是各種苛捐雜稅和攤派。

但他敢說嗎?

他又不是董仲舒,沒有那個底蘊,哪里敢“在這種事情上開口?

況且,收苛捐雜稅和搞攤派的那些人,在事實上做的是幫谷梁的忙。

他們將大量小民逼迫破產,從而,讓財富聚集大地主大豪強手里。

然后大地主大豪強,則一定會向大宗族演變。

大宗族一成,就是谷梁學派天然的盟友。

“至于鹽鐵之事……”張越微笑著,說道:“在下于經濟才疏學淺,不是很能理解,不過……”

張越對劉進拜道:“臣前些時日,與殿下曾論及故御史大夫晁錯的名篇《論貴粟疏》,殿下曾因晁錯那一句話而驚愕?”

劉進聞言,道:“孤當時曾因晁錯的‘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也’而驚愕,……”

對于劉進來說,他當時的震驚,簡直無法想象。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數十年前,太宗皇帝時期,商賈兼并土地的勢頭竟然猛烈到需要國家來干涉了!

直至張越向他普及了一下當時漢家商賈巨頭的所作所為,他才恍然大悟。

區區一個臨邛的程鄭氏與卓氏,就已經‘頃滇蜀之民’,區區一個臨淄刀間,便有走狗打手數萬!

雒陽師氏,行商天下,大小船舶車馬無數。

這些大商人的財富,連諸侯王也不能比!

元鼎中,楊可主持告緡,在數年之中,就收繳了數百萬頃土地,沒收了數十萬的奴婢,黃金與布帛、絲綢堆起來連官倉都不放下,以至于需要在上林苑里起水衡都尉官衙來存放這些資源。

而告緡政策收繳和抄沒的這些土地、奴婢和資源,基本都是從商人手里拿回來的。

這讓劉進震撼莫名。

商人手里居然控制著數百萬頃土地,幾乎占到了天下土地數量的三成!

他們還擁有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奴婢!

黃金珠玉布帛絲綢加起來,頂的上國家好幾年的收入。

翻遍史書,也找不到這樣的先例。

自三王治世以來,幾千年了,誰見過商賈兼并農民的事情?

漢室見過了……

震撼之后就是滿滿的羞愧和恥辱感。

商人?

四民中最低的階級,農民,僅次于士人的階級。

卻被商賈們用五銖錢打的落花流水甚至不得不為奴為婢。

而更可怕的卻是,告緡之后,商賈們學聰明了。

他們開始學會了靠攏權力,依靠權力甚至是掌握權力!

就如谷梁學派的許多君子和他過去的那幾位老師,哪一個沒有幾個做生意的親戚朋友?

打著太子的旗號,在外面經商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江升的臉色,在這剎那,有些羞紅了。

張越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淺顯了——這分明就是在指責他和他的門徒們,打著‘不與民爭利’的幌子,為商賈張目!

對于每一個漢室的儒生而言,反商和仇商,就是他們天生的義務!

鞭笞商賈的為富不仁和窮兇極惡,更是所有儒生的責任。

比較有意思的是,在這個問題上,法家的態度和儒家的態度完全契合。

只是……

五銖錢大神的威力,實在是太大了!

無論是儒家還是法家,都是嘴上罵著商賈,私底下面對商人的五銖錢,幾乎全無抵抗之力。

不信的話,去茂陵的袁廣國的那個袁林門口看看就知道了——每天都有數以十計的儒生在袁家門口賣弄自己的學問,推銷自己的才學。

至于法家就更不堪了。

一邊罵商人,一邊和商人聯手起來操縱市場,玩內幕交易獲取利益的也不止一個張湯。

只是,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做是可以,但說出來卻是不行的。

當然,江升也不愧為谷梁巨頭,在理論和學問上的造詣,深厚至極。

他很清楚,在這個事情上,他決不能和這個侍中官有什么糾纏——哪怕辯論贏了,也會臟了自己。

況且也辯不贏!

事實上,在商賈的問題上,谷梁君子們的分數是負的!

因為經商的利潤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幾乎人人都有經商——哪怕自己沒有做生意,總有幾個做生意的親戚在外面打著他們的旗號晃悠。

只是微微一想,江升就道:“張侍中,老朽觀侍中,言必及利,事必談利,此豈國家大臣應有之風!?”

張越聞言,自然知道,對方要施展儒家的又一個祖傳絕招了。

什么絕招?

斗轉星移,乾坤大挪移是也!

簡單的來說,就是你和他談事實,他和你談道德,你和他談道德,他與你談歷史,你與他談歷史,他與你講道理,你與他講道理,他和你說故事。

目的,自然就是為了將對手拉進自己熟悉和占據優勢的領域,然后再以其豐富的經驗擊敗之。

不過呢,碰上張越,算他倒霉。

蓋因為,作為一個穿越者,張越對于怎么解決這樣的對手,早就有了豐富的經驗了。

所以,張越只是輕輕反問:“以江公之言,國家大臣,不為國家社稷的利益著想,不為子孫后代的福祉著想,不為天下黎庶的溫飽考慮,應該做什么呢?”

江升聽著,心里一喜,以為張越落入了自己的算計之中,立刻便對劉據和劉進深深一拜,道:“以老朽之見,自當立道德教化!所謂:善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堯、舜之道為殷國基,子孫紹位,百代不絕,誠可謂之善也!”

“故君子大臣,進必以道,退不失義,高而勿矜,勞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順;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業!”

“如此,則萬民咸伏,天下景從,教化之功澤于天下!”

這番話說完,江升得意洋洋,深以為傲。

這可是他最近琢磨出來的道理和學問,本打算寫成文章的。

如今拿出來,這個張子重即使不能納頭就拜。

至少太子和長孫也會被自己的話語所深深折服吧!

只是……

當他抬起頭,他愕然發現,長孫正一臉懵逼和不解的看著自己。

只聽這位長孫殿下問道:“江公之言,可有一句能解決問題的方案?”

江升頓時就懵逼了。

解決問題?

那不是刀筆吏和下面的雜役做的事情嗎?

我輩士大夫,只要搖搖扇子,談談道德,做個榜樣就可以了。

“孤近日嘗讀前代名臣先賢之奏疏,無論賈誼賈長沙,還是晁錯晁御史,乃至于北平文侯、平陽懿候、平津獻候等,皆以立論于時弊,然后舉其弊,言其利,畫得失于上……”

“道德文章,或可用于教化之事,但……用來解決時弊……孤以為,恐怕……”劉進撓了撓頭,還是給江升留了點面子,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孤以為,這道德的歸道德,學術的歸學術,政務的歸政務比較好……”

這是他跟著張越在新豐這么多天,日思夜想之后,與張越交談得出來的道理之一。

在新豐的經歷,已經讓他明白。

道德并非萬能,文章寫得再好,道德水平再高,終究也填不飽百姓的肚子。

要填飽百姓的肚子,就只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的去做事。

妄想靠著道德打天下。

那是緣木求魚!

劉進將話講完,才發現,所有的人都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尤其是他的父親,一副幾乎認不出他的模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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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節 富民

江升和他的門徒們的表情就更精彩了!

此刻,他們心里面就像被十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一般,滿滿的全是怒火!

長孫劉進,是他們看著長大,手把手教大的。

在他們的印象和計劃中,長孫殿下都屬于絕對的自己人。

甚至他們對劉進的期望比太子劉據還要大。

畢竟,劉據雖然也支持和信奉谷梁學派。

但是,他的外族太強大了!

太子太傅石德的石氏家族,丞相公孫賀的公孫家族,還有衛氏外戚的大大小小的親戚朋友們。

這些人的數量加起來,比整個谷梁學派的人還要多一些。

未來太子登基,得到好處最大的也是這些人。

是故……

江升和他的徒子徒孫們心里清清楚楚,別看如今,大家和這些勛貴們好的能穿一條褲子。

然而,等太子即位,恐怕立刻就要開戰!

為了三公九卿的那些位置,為了這天下的權柄和話語權,兩方恐怕要拼個你死我活。

這樣,長孫就變得特別關鍵了。

若能握有長孫的信任,就握有不敗的地位。

可他們怎么都沒有想到,長孫殿下,這個他們苦心培養的未來,卻被人一聲不響的拿著鋤頭撬走了。

這種感覺,大約就和后世的人們,正看到主角威風八面,天下在手之時,卻忽然被黃毛戴了綠帽子一樣難受!

恨不得給作者寄刀片啊!

江升更是幾欲噴血,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

好在,他終究見過無數風浪,更經歷了狄山一案后,谷梁學派的低潮期。

所以,他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在心里面思索了一下,他就語重心長的對劉進拜道:“殿下,您怎么可以這么說呢?”

“德育教化,乃是政之原也啊!”

“自古以來,凡欲治天下,豈能不修德?”

“上無德,則民無信;吏無德則民盜也,所以先王立道德,美風俗,廣教化,天下乃安,古者殷商有國八百年……”

“自古以來,未聞不用德義教化而能安天下者!”

“故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廣道德之端,抑末利而開仁義,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興,而風俗可移也!”

“其望殿下、家上明察之!”

這一番話,自是講得大義凜然。

但實際上總結起來,還是一句話道德好,道德妙,治天下非用道德不可!

江升說的是如此的好,以至于張越都忍不住微微鼓掌。

他這一鼓掌,立刻就將所有人的視線,拉回了他的身上。

“江公所言,確乃震耳發聵,讓晚輩聽了大為振奮啊……”就聽著這個侍中官自顧自的道:“只是,德為何?或者說先王、圣人(周公)、先賢于‘德’有何釋義?”

然后他就自己解答起自己的問題來了。

“所謂德,《洪范》曰:三德者,正直、剛克、柔克……”

對于這個解釋,不會有什么傻瓜去質疑。

因為,洪范是現存最古老、最原始、最詳細的敘述先王(禹)受命于天時天神對于先王的告誡的文字。

更是所有儒生思想和行為的源頭。

當此之時《洪范》的地位,就相當于后世的《資本論》。

你可以不讀它,但你不能不尊敬它!

不然,也就別想混官場了,趁早收拾收拾回家種地吧。

“而先王造字,德以像升,以其高潔也……”

“至于孔子……《論語》有載:志于道,據于德,行于義,游于藝……”

“但孔子倒是沒有具體說過所謂‘德’何以行之,畢竟,孔子周游列國,終不得用,郁郁而歸……”

“不過,晚輩不才,從論語中找到了孔子對于德治的一些記錄和實行前的準備……”

“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哉矣!冉有曰:既庶矣,何以加焉?子曰:富之!冉有曰:既富之,何以加焉?……”背到這里,張越笑瞇瞇的看著江升和他的徒子徒孫,然后對劉據和劉進拜道:“子曰:教之!”

“孔子生前,最是推崇管子與周公……而管子曰:衣食足而知榮辱,倉稟足而知禮儀……”

“故孔子治政,必富民而后教之!”

“禮曰:以保息六養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富!”

張越講到這里,江升等人的臉色,已經是一片煞白。

因為,張越的話,已經直指了谷梁學派最大的軟肋光說不練!

他們只有理念,而沒有具體的計劃。

只有嘴炮,但沒有具體的成績。

只有道德,但沒有供養道德社會的基礎。

他們是無根之土,無源之水。

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花架子!

外表看上去光鮮亮麗,但實則敗絮其中!

這也正是谷梁學派可以興盛一時,但不能興盛很久的緣故。

更是谷梁學派屢屢被公羊學派吊起來打的緣故自元光以來谷梁學派與公羊學派公開辯論數十次,沒有贏過一次。

臉都被抽腫了!

要知道,現在的這個公羊學派,可是沉迷于讖諱的公羊學派,埋頭研究春秋之中的‘非常可怪異之事’的公羊學派。

等于是被人綁住手腳的公羊學派。

就這樣都被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只能說,歷史上谷梁學派能夠崛起,真是運氣好到爆棚,遇到了一個遭遇了家庭悲劇,亟需給自己的父親和祖父找面子的宣帝。

不然,這個學派的命運恐怕只能是一個時代的背景板,甚至可能會和消亡的鄒氏傳和夾氏傳一樣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但張越卻根本不肯放過。

太祖教育的好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只聽他輕聲自問:“那么民富的標準是什么呢?”

然后他就自己答道:“孟子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吾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

“當今天下,有多少百姓和民眾的生活,能夠如孟子所言,有五畝之宅可以樹之以桑,有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可以無饑,又有多少百姓能養雞豚狗彘之畜?”

“晚輩在新豐所見,百家平民,僅得一家而已……”

說到這里,張越就對江升深深一拜,問道:“晚輩聞孟子曰:狹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非不能也!”

“今江公欲狹泰山以超北海,竟不能為長者折枝,晚輩深以為不然!”

江升現在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上一次被人這么詰問,好像還是十余年前,董仲舒還活著的時候,被他的門徒吾丘壽王堵在博望苑里……

那一次,江升就和現在一樣無助。

最后還是太子給他解了圍。

這一次,江升只能和上一次一樣,將求助的眼神看向太子劉據,希望他能再次出手,偏袒自己。

可惜……

這一次,太子劉據卻沒有選擇和他站邊。

“老師,對不住了……”劉據在心里嘆了口氣。

若有可能,他也不愿如此。

可是,郁夷之行,讓他實在不能再選擇和江升共進退了。

而且,郁夷之行,也徹底粉碎了他曾經幻想的所謂的‘垂拱而治圣天子’的理想。

事實證明,垂拱而治的不一定是圣天子,也可能是魯哀公。

那位在史書之上感嘆:寡人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而孔子告誡哀公的忠告,更是日夜響徹于他的腦海之中。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現在,郁夷和雍縣的水,正在憤怒的沸騰和翻滾。

就差要呼嘯著將他這艘小船徹底掀翻了。

魏文侯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他知道,自己若不趕快想辦法,平息其食邑縣的問題。

恐怕明年今天,他還能不能端坐于太子位上,得打一個疑問了。

現在,他可沒有一個長平烈候再來給他擦屁股了,更沒有了一個冠軍景恒侯堅決力挺了!

只要老父親覺得他實在‘頑劣不堪’。

那么……

換一個太子而已,歷代天子,誰沒有打過這個主意?

賢德如先帝,都曾差點被太宗廢黜!

他算老幾?

沒看到這些年來,燕王旦、廣陵王胥和他最大的對手昌邑王髆都在拼命的向老父親展示他們的才能和賢能嗎?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劉據走到張越面前,拜道:“敢問張侍中,如欲行富民之政,用安民之仁,孤當何如?”

這話一出口,整個大殿的儒生都感覺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顫抖和恐懼。

太子……太子……

居然向那個張子重求助了!

家上!家上!您要拋棄我們了嗎?

在這剎那,甚至有人淚流滿面,心如死灰。

江升更是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身體都有些搖搖晃晃了。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那首小歌。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將奈公何!”

這就是宿命嗎?

谷梁學派的宿命!

徐偃為終軍所止,而他也同樣栽在了一個年不過弱冠的年輕人手里。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低低一嘆,他身體一個踉蹌,便向后栽倒,眼前一片漆黑!。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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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節 新生(1)

江升的昏厥太忽然了。

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老師!”劉據驚呼著上前,其他的文人賓客,這時也終于反應過來,連忙圍了上去。

張越也被嚇了一跳!

感覺有些尷尬,天地良心,他可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的情況啊!

現在這個事情,恐怕就麻煩了。

若這江升有個三長兩短,今夜的事情傳出去,那就可怕了。

天知道,谷梁的渣渣們會怎么編排他了!

沒有辦法,張越只好深吸了一口氣,擠進人群中,對劉據道:“家上,請讓臣看看……”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立刻就被兩雙血紅的眼睛惡狠狠的盯上了。

正是一直攙扶著江升的那兩個年輕人。

應該是江升的孫輩。

而左右的谷梁文人,更是紛紛怒目而視,就要罵出口來。

卻被張越一句話,深深的噎了回去。

“臣曾讀過《素問》《黃帝內經》,對于岐黃之道,略懂……”說著他就將手伸向江升,先測量了一下他的脈搏和心跳,稍微檢視一番,張越就放下了心里的擔憂,對劉據道:“家上,以臣之見,江公應無大礙,血壓、脈搏和心跳都很平穩,呼吸也很正常,當是受了刺激,一時氣急……”

“去請太醫來,開一個方子,好生靜養幾日,就當能康復……”

“不過,往后當戒急戒躁,飲食以清淡為主……”

出乎意料的,他這話說完,連谷梁的文人也沒有什么異議。

畢竟,這位張侍中的本職乃是黃老之士。

這兼職當醫生可是黃老士子的天賦技能之一(某些黃老士子甚至還可以兼職方士、術士乃至于算命先生,沒辦法在如今,醫方卜噬,尚是一家,所謂醫生沒事的時候兼職算命是常有的事情……)

而這張侍中連儒家的學問造詣都是如此深厚,本身的黃老學造詣恐怕已經臻于巔峰。

更別提他吐出來的那些名詞,什么血壓之類的東西,一聽就高大上,指不定是哪位先賢的奇術。

要不是礙于顏面,江升的兩個孫子此刻,都想跪下來求張越給江升開個方子了。

張越站起身來,拍拍手,按照著腦子里回溯來的急救技能的要求,指揮著眾人,將江升平穩的放到殿中的一處軟塌上。

將這些事情做完,他就嘆了口氣,對劉據微微恭身,道:“今夜是臣魯莽了,臣先告退……”

出了這么檔子事,再要落井下石,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況且,張越也知道,今夜之后,谷梁之氣已奪,膽已喪。

在別人面前,他們或許蹦跶的起來。

但在自己面前,他們就將不堪一擊。

當然,他只是饒過了谷梁學派,沒有窮追猛打,但那文斌、陳盛,卻少不得明天得去廷尉衙門喝喝茶了。

走出殿門,張越愕然發現,此時竟已到了戍時左右,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漫天星空燦爛璀璨。

他負起手,望著這漫天的星光,晚風吹來,吹起了他的衣帶。

“張卿……”劉進走到他身邊,問道:“何以富民、安民?愿請教之……”

張越聞言,回過頭來,就發現,劉進身邊還多了一個小跟班,正是京兆尹于己衍。

此刻,這位京兆尹恭身而立,站在劉進身后,儼然一副‘我是長孫之臣’的神情。

看來,今夜的事情對這個太子系的骨干觸動很大。

張越對于己衍微微頷首,然后輕聲道:“殿下,臣先講一個故事……”

“嗯?”

“據說在帝堯之時,天下太平,民皆無事,安居樂業,當時有一群老人,年至八十,依然步履如飛,常常擊壤于道中,如今時長安閭里孩童蹴鞠一般嬉戲,有從蠻夷來朝貢的夷狄君主見到這個情況,大為震撼,嘆道:大哉!帝堯之德也!”

劉進聽著,也是莫名神往,感慨道:“三王之德,竟至于斯!”

百姓能活到八十歲,依然健步如飛甚至可以和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嬉戲,這在劉進和世人眼里看來,只能歸功于先王的德治。

“可是……”張越微笑著道:“這群擊壤之老者,聞言卻道:吾曰出而作,曰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

故事講完,劉進和于己衍都是渾身一震。

對于篤信儒家德治和仁道的他們,這個故事簡直就和后世小資們津津樂道的‘磨坊故事’一樣,簡直就是最好的雞湯。

“先王之德,如春雨潤物,民受其恩而不自知啊……”于己衍感慨道:“假臣能生于帝堯之時,做一牛馬,又有何苦?”

劉進也感嘆道:“為政者當如是也,當如是也!”

他甚至覺得,將來若自己治下的漢室,能有帝堯治下百分之一的美好,他也可以死而無憾了。

張越卻忽然問道:“以殿下之見,為政者最需要的品質是哪一種呢?”

“仁?”劉進疑惑著問道。

張越聞言,笑著搖搖頭:“仁雖能愛人,但不能懲兇刑暴……”

“義?”劉進又問道。

“義雖能服眾,但終究過于空泛……”張越再次搖頭。

“那以卿之見,當為何物?”劉進忍不住問道。

“保民!”張越鄭重的道:“書云: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先王早有教訓于此,帝堯禪讓于舜,其詔書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由此可見,三王五帝,蓋皆以安民、保民為要,而太宗孝文皇帝深明此道,在位之時,以愛民、生民為重,故其崩,有萬民之傷,天地同悲……”

拉出漢太宗來當神主牌,是永遠不會錯的。

這位已故的漢家天子,在位之時,省刑罰、興文教、整軍備、修武事,輕徭薄賦,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受其恩德,至今感念。

而當今天子更是將這位他的祖父視為偶像。

雖然沒有學到太宗皇帝的節儉勤勉,但卻將半生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完成太宗遺志之上——北伐匈奴,復仇雪恥!

“那何以保民?”劉進認真的問道。

“保民,分為兩條道路……”張越其實也早就想將自己的想法,抖落一點出來了。

事實上,在漢室這個承上啟下的特殊時代,是最適合開山立派的時代了。

理論基礎和思想基礎,戰國的諸子百家的先賢們已經完善的非常厚實了。

諸子的思想和理論多到,哪怕是后世的社會,也能受益匪淺。

儒法黃老墨名雜各派的先賢們,從三百六十個角度分別探討過各種不同的制度和社會構架在中國社會的實踐。

譬如,雜家的傻瓜們,曾經設想過依靠‘眾人之智’和‘天下人的力量’來改變世界,終結亂世。

呂不韋那個大反賊,甚至敢于說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不過,雜家的先賢們的嘗試,被秦王政的鐵拳砸了個稀巴爛,證明了沒有強權和槍桿子支持的制度,連發芽的機會都不會有。

楊朱學派的大能們也嘗試了一把‘自由主義’,以個人自我為核心,要他們犧牲,就是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若有好處,拼了命也要混到。

然后,就被儒家和法家聯手起來教做人。

甚至就連古典社會意義下的‘封建社會主義’,墨家的先賢們也嘗試了。

還建立過許多由墨家主導的基層社會,大約就和后世北美那票空想主義者一樣,結果自然也是一樣——他們失敗了。

于是,在這些人失敗的基礎上,法家、儒家和黃老學派脫穎而出。

成為了戰國數百年各種社會思想和社會制度競爭下的勝利者。

及至今日,儒家的公羊學派與法家的力量漸漸結合,儒皮法骨事業蒸蒸日上。

至少在現在,儒法聯盟依然牢不可破。

《商君書》《韓非子》等法家經典,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太學的書籍里,也不是什么新鮮事。

董仲舒生前除了在《公羊春秋》和《尚書》上造詣高深外,還是當世公認的《商君書》研究大能。

若無后世谷梁學派的崛起以及鹽鐵會議、白虎觀會議等的召開,儒皮法骨事業恐怕能走到天荒地老。

而黃老思想,卻在這三四十年中漸漸沉淪。

若一切不變,大約再過個幾十年,就會有些方士術士,撿起黃老學派留下的軀殼,自己腦補一番,于是形成了最初的道教。

接著就是黃巾起義,五斗米教。

于是,經歷了春秋戰國,起源于老子思想的黃老學派,變成了一個神神道道的宗教。

穿越以來,張越一直在想一個事情——黃老學派,到底是怎么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講道理,黃老學派一開始,手里面拿的可全是王炸啊!

基礎和底蘊,更是厚實的讓人無法想象!

但偏偏在不過數年之間,就被儒法吊著趕出了朝堂,到現在甚至淪落到需要方仙道的術士們幫忙撐場子!

這簡直就是一場不可思議的災難!

等到他當了官,能接觸到很多文牘和檔案后,他才漸漸明白過來。

黃老之衰,原因很多。

但最重要的還是不知時變,故步自封,頑固不化。

事實上,自秦始皇一統六國,書同文、車同軌后,大一統的中央帝國就已經成形。

而且,一個全新的國家制度也隨之出現了——郡縣制。

等到了當今即位時,諸侯王的力量已經衰落到了再也無法威脅中央的地步。

于是,新的時代,新的社會和新的國家,需要一個新的指導思想。

董仲舒看到了,發現了。

于是,大一統理論出臺。

大一統思想的橫空出世,徹底改變了整個中國的思想領域。

從此,君權天授,朕既天下!

但黃老學派的老學究們卻還抱著舊時代的陳舊觀念,不僅僅不愿跟進,反而扯后腿。

在元鼎前后,大批的黃老學派和雜家的精英們,聚集在淮南王劉安的旗下,跟著這位大漢王叔跟中央掰手腕。

結果……自然是……團滅……

中央對于這些附逆者的定性也是簡單粗暴的很: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于邪說,而造篡弒。

更讓人無語的是——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在谷梁學派崛起以前,高舉和平口號的就是黃老學派。

而且和谷梁不同,黃老學派是在漢軍的全盛時期呼吁和平。

在衛青霍去病的光芒下高喊和平……

只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

當一個學派的訴求和政治目的,不僅僅與統治者本人的意志相違背,還和天下人的訴求相背離的時候,這個學派不死誰死?

更別提,黃老學派的思想和訴求,實在是太繁雜了。

一般的人,尋常之人,哪怕從十八歲開始讀黃老之書,怕是要到六七十歲才能勉強可以和儒法的年輕人們一較高下。

若在過去,黃老學派握有資源,這個缺點倒也不算什么問題。

天下人這么多,一網撒下去,總能找到幾個天才。

可問題是,現在當政的是公羊學派的儒生。

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寬宏大量,怎么可能雪中送炭甚至割肉飼之?

所以,黃老之衰,不僅僅是因為時代、歷史的發展,使其變得落伍、腐朽。

更因為黃老之士自己作死。

還因為這個學派的思想深度和內涵深度,太高了!

想要破局,張越知道,必須創新!

董仲舒提出了大一統思想,為儒家奠定了兩千年的統治根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當然,張越也明白,暫時來說,他不可能完成一個類似董仲舒那樣的偉業。

但是……

世界和時代的發展,其實也為他提供了機會。

特別是當漢室不斷的擴張,越來越多的各式各樣的國家和人民,進入漢室視野,一個前所未有的,董仲舒和儒生們從未設想過的時代已經來臨!

在這樣的情況下,國家和人民以及當政者,自然也需要一種全新的思想或者思路來解決日益擴大的領土和日益繁瑣的國家事務,給國家帶來的問題和困擾。

而這正是張越的機會。

也是黃老學派,鳳凰涅槃的機會!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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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節 新生(2)

當然了,儒皮還是要披一披的。

不然張越也不需要繞這么一大圈,拼命的從儒家的思想里去找突破口。

“保民之道,其一曰:富民,民不富則貧,貧則生困,困則生亂,亂則生盜,于是仁義不存,禮樂崩壞,如能富民,則必可致天下太平!”張越輕聲的闡述著自己的認知:“故孟子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其二則曰:護民,既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使之不受外敵威脅,若太宗先帝之時,匈奴常有寇邊之事,自雁門、云中至太原、邯鄲之間,萬民不寧,家家傾覆之危,鄉鄉有離亂之災,故民不安,常有逃亡之心!”

“及至今上,以大罰齏匈奴,單于遠遁,三十余年間,北方百姓安居樂業,民皆頌陛下之德,服國家之威!”

“故《國語》曰: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加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歡喜!”

這一套理論,張越還在構思,所以還沒有形成一個系統。

但不要緊,諸子百家的先賢們的思想,完全可以拿來擴充進來。反正他要做的,只有一個事情:說服統治者,主要是劉進接受和認可這套理論。

這就夠了!

在中國,只要能讓當政者認同,那基本上就沒有什么事情辦不到了。

當然,除了理論,還得有一個能貫徹始終,并且作為戰斗宣言和目標的口號。

就像公羊學派的口號就是‘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堅定不移的懟匈奴,匈奴不滅,我心難安!

每一個人都有責任和義務,貢獻自己的力量來打擊匈奴。

為什么?

冒頓單于困高帝于平城七日,書辱呂后,火燒回中宮,三代天子受辱。

主辱臣死,不懟死匈奴,還是人嗎?

所以,公羊學派的士氣非常高昂。

于是,張越單膝跪下,拜道:“且夫殿下可知,自古受命之王,皆有昭昭天命之任!”

“堯禪舜,舜禪禹,皆有受命之符,湯伐桀,武王伐紂,必先昭告天地,宣明己志!”

“如今,吾漢家之昭昭天命已顯,殿下可愿見乎?”

天命這種殿下,沒有哪個統治者不想見見,更別提滿腦子都是想法的年輕長孫了。

劉進聽著,拜道:“愿卿教之!”

張越長身對道:“如今,漢家南并三越,及至交趾、日南,西威西域,有輪臺、樓蘭之國,北服匈奴,有烏恒、月氏之騎,東有朝鮮,置樂浪四郡!”

“自伏羲氏仰觀于天,俯察于地,演八卦陰陽之數,軒轅氏行文武之德,立教化之行,三王治世,五帝定倫,中國始成!自此,中國圣王,皆以伐四夷,定天下為己任!”

“成湯討桀,宣中國之疆域于中原之中,及武王伐紂,大封功臣,命大臣撫慰諸夷,于是太公治齊、周公治魯、召公治燕,立諸姬于漢江之間,封楚先王于荊楚之中,泰伯奔于吳越之中,于是斯有今日漢家之疆!”

“如今圣天子北伐匈奴,宣天威于域外,拓土西域,建萬世之功于遠方,有大宛之王,樓蘭之國,烏孫之昆莫,皆遠來朝貢!”

“殿下陛下親長孫,允文允武,安能不繼陛下之大志,以化四夷為中國之志,宣此昭昭天命,令西域、匈奴之土,永作中國?”

劉進聽了,只覺得熱血沸騰,難以自抑。

自古以來,在這個地球上,恐怕只有中國人能夠自豪的昂起頭,告訴天下人——我是最優秀、最特殊、最勇敢、最文明和最強大的那一個!

自堯舜禹以來,一代代的先王和先賢,都告訴子孫后代——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天命之說,興盛了數千年。

今天,張越將這種自古以來就存在于中國貴族和士大夫內心深處的情節,提煉歸納為四個字‘昭昭天命’。

這立刻就引發了共鳴!

不止是劉進,于己衍也顫抖不已。

無數他們曾經讀過或者看過的先王文章和經典,在此時此刻都浮上心頭。

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于是頌曰:於皇時周,陟其高山,嶞山喬岳,允猶翕河。敷天之下,裒時之對。時周之命。

如能踐此昭昭天命,豈非日后也可以獻告宗廟:於皇時漢,陟其高山,嶞山喬岳,允猶翕河。敷天之下,裒時之對。時漢之命!

而自己也可以與三王五帝并立,與成湯、文武成康共存,為萬世祭祀!

只是想想這個場景,劉進就已經顫抖的不能自已。

“若此昭昭天命在,孤豈敢不受之?”劉進拜道:“愿得卿佐,踐此大業!”

直至此刻,這位一直以來隱藏著自己想法和進取心的長孫殿下,終于按耐不住,說出他內心的真話。

又有哪一個帝王之家的子孫,能拒絕得了這種誘、惑?

這可是昭昭天命啊!

一個全新的詞語,一個全新的概念,一個無與倫比的目標!

昭告世人:漢有昭昭天命在,爾等可愿從之?

昭告祖先:小子受命以來,夙興夜寐,不敢忘昭昭天命……

昭告天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小子敢受大命,敢承天命!

就連于己衍也是顫抖著身子,拜道:“臣聞道,夕死可耳!愿以賤軀,為殿下大業牛馬走,不幸先死,既以此身填溝壑!”

他不能不拜,也不敢不拜。

沒有選擇的余地!

況且,他內心深處,對于昭昭天命這四個字根本沒有抵抗力。

事實上,很少有士大夫能抵抗得了這四個字的召喚。

不然,你難道以為中國不是這個世界最特殊的那一個?你難道不認為,中國對這個世界,對這個天下負有特殊責任和義務?

你難道覺得,這昭昭天命之下,還能做其他選擇?

張越凜然正坐,雙手向上,深深拜道:“諾!蒙殿下不棄,愿以此生,輔佐殿下,踐此昭昭天命,此志永存,雖死不悔!”

于是,在這個夜晚,在這個博望苑的一處回廊中,一個小小的團體誕生了。

一個新的思想流派也隨之萌芽。

昭昭天命之說,由此而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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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節 影響

“張侍中,下官剛剛得到消息,博望苑賓客文斌、陳盛,自殺未遂……”于己衍帶著人,找到剛剛起床,正在準備吃早點的張越說道。

“自殺未遂?”張越皺起眉頭,有些不是很開心。

“是的……”于己衍低頭道:“據說是欲用白綾自縊,為博望苑宦者救下……”

張越輕輕嘆了口氣,道:“怎么不約而同都用了白綾自縊?為何不是投井?難道是因為水太涼了嗎?”

于己衍顯然get不到水太涼這個梗,但他也不傻,知道這是人家的脫罪之法。

這是要逼迫自己為了名聲,不得不放他們一馬。

潛臺詞也很明顯:人家都要自殺了啊!你們為什么要咄咄逼人至斯?非要逼死人不可嗎?

不得不說這一招很狠辣啊!

至少于己衍聽說了這個事情后,也猶豫了起來。

“京兆尹心軟了?”張越看著于己衍問道。

“下官不敢不心軟啊……”于己衍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拜道:“若下官窮追不舍,豈非落人話柄?且,其既已自殺過一次,恐怕送去廷尉,也難以裁斷!”

確實如此,自從引入春秋決獄后,漢代官吏判案就流行自由心證了。

像那文斌、陳盛,自殺未遂,再送去廷尉衙門后,廷尉可能也會心軟,撐死了也就罰點錢。

哪怕張越施加壓力,判他一個死刑,也會準許以金贖之。

到頭來,恐怕別人只是罰點錢,而自己的名聲就不好聽了,劃不來!

但張越棄肯如此罷休?

若被他們得逞了,谷梁的渣渣們遇事就自殺,甚至進而點亮了騙廷杖這個天賦,那不得惡心死?

哪怕是為了防微杜漸,也不能這樣輕易饒過他們。

稍稍想了想,張越就道:“既然如此,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今鍵為、珠崖、詹耳之間正是用人之際,京兆伊何不上書家上,請遣文斌、陳盛為此三郡之吏?……”

只要張越還活著,還有權柄,他們這輩子都別想離開了!

于己衍聽了,立刻高興起來,拜道:“諾!下官這就去給家上上書……”

日至正午,長安的氣氛忽然變得詭異了起來。

一個個勛臣列侯的府邸,一條條小道消息不斷流傳。

“聽說了嗎?”

“那個張蚩尤又殺人了!”

“谷梁學派的江升差點被他氣死了!”

無數人聞之,小心肝和眼皮子一起跳的跟上岸的鯉魚一樣,就差沒有撲騰撲騰幾下了。

江升乃是太子之師,自入博望苑以來,深得太子據敬重,在博望苑中又是主場作戰,怎么碰到這個張蚩尤就屢敗屢戰了?

“以后遇到張蚩尤,切勿挑釁,膽敢惹禍者,休怪為父不救!”當下就有很多人將自己的子侄叫過來,訓示一番。

沒辦法,那位侍中官,如今已經是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存在了。

沒看到那些得罪他的人,現在都成什么了嗎?

這個人的地位和權柄,分明已經超脫了侍中官的限制。

在圣眷未衰之前,他就是bug!

就是祖宗!

家里面的子弟,萬一不開眼,惹到了這位主,那就慘了!

要死全家的!

所以,先警告和告誡,免得出了事,禍及全家!

但另外一些人的眼睛卻忽的滴溜溜的轉了起來。

“聽說,這位張子重年不過十八,尚未婚配?”許多人的心里一下子就癢癢了起來。

這是現成的金龜婿啊!

本來,沒有人敢去打這個侍中官的主意,畢竟,歷代以來漢家天子們喜歡誰,就嫁個女兒或者姐姐妹妹過去親上加親。

但現在卻是不一樣。

當今的眾多大漢帝姬,基本上不是已經嫁人了,就是年紀大的都能做這個侍中官的母親。

而待字閨中的,又僅得一位南信公主殿下。

可這位殿下,年不過歲,要嫁人起碼也要再過幾年才行。

于是……

這不就是機會了嗎?

雖然說,宮里有傳言,這位張侍中乃是留候之后,張辟疆子孫。

但是……

張辟疆那一脈傳到他這一代,就只剩下他這么一個獨種了。

換言之,這個侍中官的家族很單薄。

如能嫁女過去,那就可以借到對方的資源了!

一個深得天子、長孫甚至太子喜歡的女婿,對于自己的仕途幫助有多大?

只是想想,很多人就已經難以按捺了!

當然,除了畏懼和想要逢迎的人,自然也有帶著敵意的人。

“此子決不能再留了!”某個奢華的豪宅之中,一位頭戴冠琉的貴族,咬牙切齒的說道:“他若再活著,太子就可能要疏遠谷梁了!”

他自不是谷梁學派的人,更不是谷梁學派的支持者。

但問題是,誰都知道,當今天子不喜歡太子,泰半是因為谷梁學派的緣故。

換言之,若太子疏遠了谷梁,天子會不會改變主意,對太子露出笑臉呢?

若太子順利即位,大家又該怎么辦呢?

不用去翻歷史書,只需要回想一下,先帝即位前后,漢家政壇的變化,就能知道了。

先帝即位,先抄鄧通,后放張釋之。

太宗名臣衛綰,靠著拼命跪舔和逢迎,才終于撿回一條命。

這位太子雖然寬厚,但等他當了皇帝后,誰知道他會不會變?

以高帝之雄才大略和胸襟,尚且坐了天子以后,都要疑神疑鬼。

何況其他人?

所以,不能坐以待斃!

“昌邑王、燕王和廣陵王馬上就要回京朝覲了……”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拜道:“君候或可從三位大王身上想辦法……”

這話一出,這貴族立刻就眼前一亮。

當年韓嫣就是死在了回京朝天子的江都王劉非手上!

如今,雖然沒有了王太后,但有衛皇后啊!若有一位大王,抓住一個有利時機,譬如天子不在宮中時,忽然向衛皇后哭訴,求殺‘侮辱’他的張子重。

衛皇后即便不會答應,但也會多少照顧一下這位大王的面子。

長平侯衛青,當年不就就差點死于宮中的宦官之手嗎?——若不是公孫敖相救的話。

只是,該如何策動三位大王之中的一位來做這個事情呢?

又該如何安排?

這位貴族思索片刻后,道:“來人,為我備車,我要去光祿勛求見光祿卿!”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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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09:33: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一節 執念

張越卻是沒有在博望苑待太久,吃過早餐,便去給劉據和劉進辭別。

然后便驅車趕往距離博望苑不遠的太學。

等到來到太學門口,張越才發現,太學門口,已經停了幾輛馬車。

“有客人來了啊!”張越一看這個情況,就低低的自語了一聲。

漢太學可是漢家最高學府,更是公羊學派的老巢所在。

在這里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

而太學門口,更是莊嚴肅穆之地,等閑不會讓人隨便停放車馬的。

是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客來訪。

對于一般人來說,客人是朋友。

但對于學派來說,‘客人’就意味著是另外一個學派的人。

如今天下儒家學派之多,數不勝數。

而各學派內部又派系林立,山頭并立。

這也是儒家的傳統了——自孔子之后,儒家就分裂成了大大小小十幾個流派。

這幾百年發展下來,儒家早就因為地域、政見、理念和利益的不同,分化為大大小小數十個派系。

僅僅是詩經,就有三個主要學派和大小十余個小支系。

春秋一分為五,除了主流的公羊、谷梁,還有夾氏、鄒氏和左傳三個支系。

不止如此,學派之間,還分為今文和古文兩大陣營,互相爭搶話語權。

從此,董仲舒在世之時,還壓得住這些牛鬼蛇神,能以自身的超然地位,讓各個學派都低頭服氣。

但,等董仲舒一死,立刻就是群魔亂舞。

各個學派之間打的好不快活。

在某些有著仇怨的學派之間,一言不合,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經常發生。

所以,張越現在還真是有些猶豫,不知道是改天再來,還是現在就進去。

畢竟,來者是誰?他還是一頭霧水,分不太清楚。

貿然進去,若撞上槍口可就不好了。

你要知道,有膽子和資格來太學做客,還能堂而皇之的被太學的主人延請入內的人,肯定不是什么阿貓阿狗,必定是名鎮一方,甚至可能是某個威壓一地的大學閥來了!

這種人,當今天下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起碼,以張越所知,就能想出十幾位大儒的名字。

正猶豫著之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張越耳邊響起來:“張侍中!”

張越聞言循聲望去,卻見到呂溫穿著一身白色的儒袍,手捧書簡,朝他拱手而拜。

張越連忙下車,回禮拜道:“呂世兄,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不知世兄近日一切可還安好?”

呂溫聞言,拜道:“侍中關懷,溫不勝感激……”眼中卻是閃現出了一絲莫名的期盼之色,甚至張越還能感覺到,對方見到自己,似乎有種見到救星一樣,如釋重負的神色。

“世兄……”張越問道:“太學今日可是有貴客登門?”

呂溫聽著,苦笑一聲,但臉上卻不得不擠出一副如沐春光一般的神色,笑著道:“然也,延年公子奉乃師貫公之命,來關中游學,特地來太學帶了一封信給老師……”

“延年公子?”張越有些不太理解,在漢室什么延年啊廣漢啊充國啊之類的名字就像后世的建國、建軍一樣常見。

但偏偏,很多名人都取了這樣的名字。

甚至在一些時候,會出現兩個同名同姓之人,共同活躍在一個時期的尷尬之事。

所以,各種大小延年、大小廣漢的說法相當泛濫。

呂溫卻是耐著性子給張越解釋道:“延年公子乃是河間國鴻儒《詩經》博士毛公的再傳弟子,乃師貫長卿,如今執掌君子館,于《詩經》之義造詣尤其深厚,幾乎無人可以望其項背,堪稱天下《詩》之大儒,未來有望拜為博士!”

“而這延年公子,正是貫公關門弟子,被貫公親許為‘能傳我詩者,延年公子也!’”

張越聽了,卻是汗毛倒立,渾身緊繃,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在這剎那,他甚至感覺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內心之中,一股莫名的執念升騰而起。

一副副畫面,猛然浮現。

那是……

原主的記憶。

“吾關中人士,素聞君子館大賢,宣教化于四方,幼弟頑劣,若明公不棄,愿請收之門下……”本來印象都快模糊不清的亡兄的音容笑貌,再次浮上心頭。

為了原主,亡兄在河間國,幾乎低三下氣,到處懇求。

然而……

依然是無人問津,甚至連被準入進入君子館的范圍內聽講的資格也沒有!

當然,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當今天下自董仲舒、歐陽生、魯申公、胡毋生等老一輩的大儒紛紛亡故,君子館小毛公就成為了迄今碩果僅存的老資格鴻儒了。

想拜入其門下的人,連諸侯王子弟也多如牛毛。

區區一個關中小地主,還想拜入此等大學閥門下?

呵呵!

只是……

原主的亡兄,卻因此而染病早逝,這在原主當年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甚至成為了原主長久以來的執念。

及至此刻,原主魂魄早已灰飛煙滅的現在。

這執念依然存在。

以至于在聽到了毛詩學派的再傳門徒的消息時,連張越也無法控制住這發自身體本能的強烈反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張越在心里告訴那些悸動的本能:“放心好了,你的執念就是我的執念!”

也是直到此刻,張越才明白,自己與這具身體其實從來沒有契合過。

他依舊保留著自己作為穿越者的本能,依舊認定自己是‘張越’,無論行事還是思考問題,都是如此。

反過來講,原主的殘余也依然存在。

這說起來可能有些繁瑣,哪怕扯上三天三夜也難以講完。

簡單的來說,就是穿越后的一些手尾沒有搞定。

原主與他之間沒有契合起來。

若這個隱患不消除,可能說不定哪天就精神分裂了。

是故,張越很清楚,他必須將原主執念的事情都給辦好。

不僅僅要幫他照顧好嫂嫂和柔娘,還要替他伸張正義,抒發胸中的大志!

只有如此,他的穿越才算成功、完美!

想明白這一點,他就咧著嘴,對呂溫問道:“敢問世兄,那位延年公子,如今在哪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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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節 延年公子(1)

“延年公子啊……”張越低低的笑了兩聲。

‘能傳我詩者,延年公子也!’這一句評語,更讓他內心翻江倒海。

“久聞毛詩學派為古文學派之中的翹楚,在下見獵心喜,一直想要討教一番……”張越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顯然已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去見一見那位‘延年公子’與之切磋一番了。

而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本!

蓋因為,別看毛詩學派風頭無兩,春秋鼎盛。

但終究還是缺乏底蘊。

其在燕趙一帶,固有名望,但出了燕趙就沒有幾個人買賬了。

準確的說是出了河間國,就沒有幾個人買賬了。

毛詩學派的名聲在現在大多還是來自于大小毛公的學問和為人,而不是其經義與理論。

在歷史上,毛詩學派能夠拳打春秋三派,腳踢齊詩、魯詩、韓詩,是因為在東漢后期毛詩學派出了一個大能。

這個大能的名字,哪怕在整個中國思想史上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

此人名為鄭玄,乃是東漢晚期最有名的經學家。

他撐毛詩,故毛詩得興。

而毛詩興盛的結果就是——其他三個競爭對手迅速消亡。

到了西晉王朝,齊詩、魯詩、韓詩統統gg,連文字都不能留下!

思想之爭就是如此殘酷!

至于現在,別說鄭玄了,連給毛詩作序的衛宏的祖父恐怕都還是精子狀態。

所以,如今的毛詩學派只是看著很風光而已。

實則根本不具備與公羊、谷梁爭鋒的資本。

甚至說不定,連和思孟、左傳打一打的能力也沒有。

不然,為什么大小毛公和那位貫長卿一直窩在河間國?

不然,毛詩學派何必自命為古文學派?

要知道,自稱自己是古文學派的,本身就是一種自卑和不自信。

呂溫聽著張越的話,卻是滿臉笑容,眼都快笑花了。

那位延年公子來勢洶洶,一入關中,便到處交游,出入公卿府,往來勛貴中,搞起了好大的聲勢。

其所宣揚和談論的《詩》之義理,更是鋒芒畢露,偏偏太學之中的諸生,此刻都被張越拉了壯丁,年輕一代的精英現在差不多都在新豐縣的鄉亭之中。

留下來的不是太過于青澀的年輕人,就是如他呂溫這樣年長的師叔輩,故這位延年公子在太學之中可謂是銳不可當。

若張越沒來,呂溫已經打算去召回王吉、貢禹,教一教這位毛詩學派的年輕人做人了。

如今,張越既來,呂溫就用不著了。

“嘿嘿……正好借此拉近與這位張侍中的交情……”呂溫在心里開心的計較著。

他是親眼看著這位年輕人一步步從布衣走到今天的。

對他的成就,呂溫是欣然樂見。

對他的地位,呂溫雖有驚詫,但也樂見其成。

學派之爭是思想之爭,話語權之爭。

而這種爭斗,最終都要靠人來決定勝負。

還有比眼前這位更能發揚光大公羊思想的人嗎?

沒有了!

縱使如今呂溫也差不多知道這位侍中官十之也沒有真的打算和公羊學派穿一條褲子。

但這又有什么關系?

公羊學派能有今天,靠的是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董仲舒董江都,他一手締造和營造了今日公羊思想的基礎。

但另外一人,卻是董仲舒的對頭,平津獻候公孫弘。

正是這位善于揣摩當今心思的丞相執政之時,公羊學派在整個天下迅速鋪開,貴族公卿,爭相送子弟學《公羊春秋》。

盡管這位平津獻候,其實對于董仲舒這一系,沒有什么好臉色。

心里面更多的是想要發揚光大乃師胡毋生的道統。

但這有什么關系?

受益的終究是公羊思想本身。

所以,這個侍中官打什么主意不要緊。

哪怕他私底下想玩儒皮道骨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說不定,董師(董越)還會樂見其成,欣然應允呢!

儒皮法骨也好,儒皮道骨也罷,最終受益和強大的,始終是儒家是公羊思想,是春秋之義!

早在董仲舒在世之日,公羊學派就明白了,唯有兼容并蓄,不斷擴大自己本身的義理和思想范疇,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像董子不就是糅雜陰陽家的思想,著了《春秋繁露》嗎?

想到這里,呂溫就拱手道:“好叫侍中得知,延年公子如今正在太學的集賢館做客,若侍中愿意,在下愿為引薦……”

張越一聽,笑的更開心了:“固所愿爾,唯勞于君!”

“唯!”呂溫笑著請道:“請侍中隨鄙人來……”

說著便領著張越進了太學大門。

越過太學門檻,張越便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新的世界出現在眼前。

作為天下最高學府,漢太學的布局與格局,乃是董仲舒在世之日,親自規劃和設計的。

其基本布局,沿襲了古籍記載的先王成鈞之教、三代癢序之政的格局。

是故,漢太學中占地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廣場。

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遍栽松柏,郁郁蔥蔥的廣場,將整個太學的所有建筑連為一體,平日里太學生們可以自由的在這些廣場之中召集同窗,辯論經義,議論國事,甚至還可以討論戰爭。

這些張越早已經從王吉、貢禹等人口中聽說過了。

望著這恢弘的太學,張越也忍不住砸吧了一舌頭,縱然是后世的大學,恐怕也不過如此!

而漢太學,迄今每屆只收五十名弟子。

這就真的是有些過于奢侈了。

“太學之大,恢弘壯觀!”張越感慨著對呂溫道:“世兄難道不覺得,這偌大太學,僅得五十弟子,過于稀少了嗎?何不上書天子,增加生員?”

呂溫聞言嘆了口氣,他倒是想。

事實上,不止是他,整個公羊學派上下做夢都想增加太學生的員額。

可是……

沒錢啊!

太學生的花費,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旁的不說,所有太學生的衣食住行,皆是由太常負擔。

就現在這每屆五十名太學,平均每人每年都可能要由太常卿補貼十幾萬甚至數十萬萬的資金。

沒辦法!

精英的教育,從來都要需要錢來堆!

而太常卿早就沒錢了,很多時候就連這五十名太學生和太學本身的維持費用,都能拖好幾個月。

再增加負擔,太常卿恐怕就要罵娘了!

不過……

呂溫眼珠子一轉,對張越拜道:“在下人微言輕,不敢上書,若張侍中愿意仗義執言,為太學上書,請贈弟子生員名額,太學上下感激不盡!”

張越等的就是呂溫這句話。

這個世界上做教育還能虧本?

難以想象!

他瞇著眼睛,對呂溫道:“此事不急,待我仔細思量,拿個方案出來……”

就怕到時候,這呂溫和太學里的博士們要跳腳。

因為,張越的方案很簡單。

抄抄米帝的常青藤大學的模式就好了。

而中國人是這個地球上最重視教育的民族,只要有機會,這天下的土豪們一定會不惜血本,將一個兒子塞到名師門下。

這樣,錢的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你像米帝的那些大學,甚至可以不靠財政撥款,靠著校友捐助,就能建起大量研究機構,甚至每年還能大量的給與成績優秀的學生大筆的獎學金。

這樣,太學就不用為錢發愁了。

可以想招多少就招多少。

而張越也能得到好處,太學生越多,瑾瑜木的肥料就越多。

呂溫聽了,卻是高興壞了。

連忙拜道:“侍中高義,溫謹代表太學上下謝之!”

他的要求也不高,將太學生的員額擴大一倍就足夠了!

每界一百名太學生,這樣要不了十幾年就能培養出數以千計的公羊學精英,完全可以吊著谷梁學派抽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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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節 延年公子(2)

說話間,呂溫就帶著張越走到了一棟建筑之前,門口的牌匾上,用著小纂,寫著‘集賢館’三個字。

“張侍中,請在此稍候片刻,待在下去通傳……”呂溫轉身對張越作揖拜道。

“嗯……”張越點點頭,恭身回禮,然后肅立在道路一側,這是為表示對太學的尊重。

此刻,集賢館中,衣冠如林。

一位位年輕的太學生們,正滿眼恐懼和震驚的看著一個端坐在左側的年輕士子。

此人約莫二十四五歲,生得白白凈凈,嘴唇上留著一小撮胡須,頭戴著進賢冠,身穿一件直裾深衣,看上去頗有些古書上的君子之風。

“此番,延年奉師命來拜會董公,蒙董公門下高徒不棄,愿意不吝指教,延年受益匪淺……”這年輕人對著高居上首的董越長身而拜。

話雖然說的客氣,但在場眾人,無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但偏偏發作不得,這位延年公子,入這集賢館后,就與諸生辯論經義,談論義理。

到現在已經是七戰七捷,在場的太學生,竟無人能阻!

若讓此子昂首走出太學,那么,在天下人眼里,公羊學派就等于輸掉了這一場‘切磋’。

雖然影響倒不是很大。

而且,公羊學派也并非沒有輸過。

甚至,哪怕是董仲舒年輕的時候,也經常為人所敗,及至五十歲后,理論大成,開山立派才所向無敵。

只是,終究臉上不好看。

特別是對于在場的年輕人們來說,這樣的失敗,就是恥辱!

而對于公羊學來說,恥辱需要償報,今日敗來日勝。

不然的話,這輩子都是人家的手下敗將,見了面只能恭身站在對方的右側,以示臣服。

這對于這些太學的年輕學生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技不如人,還能如何?

這個年輕的士子,確有大才!

不僅僅本身對《詩經》的研究,已經超越他這個年紀的極限,更可怕的是,他還對《公羊春秋》《尚書》有著精辟而深刻的認知。

就在方才,他用毛詩之義,結合公羊學派的思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七戰七捷,讓人不得不‘再拜而辭’,簡直可怕!

此刻,聽著他不輕不淡的話語,集賢館里的十幾名太學生,面有憤憤之色。

“假使王兄、貢兄在此,安能讓汝得意?”有年輕人輕聲低語著。

聲音不大,卻讓那位延年公子聽到了,他微微回頭,看了看那個年輕的太學生,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譏諷之色。

王、貢、楊,太學三杰之名他自早有耳聞,此番來此也正是為了這三人而來。

沒想到,這三位太學英杰卻跑去了新豐縣,當起了鄉亭的薔夫游徼,還美其名曰:實習之道,以踐春秋之義。

但,他卻是頗為不屑。

什么實習嘛?

不就是看到那位侍中官,所謂的張蚩尤崛起迅速,就跑過去捧臭腳,甘為他人門下之犬,不值一提!

于是,這位延年公子便笑著對董越拜道:“晚輩聞說,董公門下有三位高徒,王、貢、楊,號為太學三杰,晚輩仰慕已久,若能得三位師兄賜教,延年不勝榮幸之至!”

董越聽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貫長卿和他也算是‘世交’了。

貫長卿之父貫高與乃父董仲舒,也算得上筆友,曾經多次‘交流’‘切磋’。

后來這位貫高就去抱小毛公的大腿了,兩人組隊一起在河間國搞了一個偌大的聯盟,帶起了古文學派的潮流。

如今,這個世兄的弟子,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董越要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

但,小兒輩的紛爭,他是不可能下場的。

他要下場,那就是以大欺小,甚至連這太學中輩分比這位延年公子大的也都被禁止下場。

不然,太學人才濟濟,豈會被一個小年輕所敗?

當然了,這個年輕人的經學造詣確實不俗,深得大小毛公真髓。

而且,君子館的資源在事實上來說,也不比太學小。

原因嘛也很簡單。

君子館乃當今天子的庶兄河間獻王生前傾其所有而建。

館中收藏了無數書籍,有許多甚至連長安也沒有!

不然,人家何以謚曰:獻王呢?

不然,這位獻王何必英年早逝呢?

區區一諸侯王,還敢收集比朝廷還要多還要豐富的藏書,你想做咩?

是諷刺天子不明于禮樂?還是干脆想要學習周文王,立德以代商啊!

獻王雖薨,但其生前搜集和完善的龐大圖書典藏,卻都留在君子館內,而其子劉不周雖然沒有和乃父一樣繼續全力支持君子館,但多多少少也要做做樣子,撥些錢糧,給與優待。

是故,在如今天下,君子館就是最大的私人書院。

其中弟子多的時候,有兩三千,少的時候也有近千人。

乃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更是董越極為忌憚和提防的對象!

因為,量變遲早會發生質變。

弟子門徒越多,其主張和思想的傳播性就越廣。

當然了,毛詩學派只是詩經學派,和公羊學派的競爭性不算大。

縱然興盛起來,要擔心的也是齊詩、魯詩和韓詩,還輪不到公羊學派杞人憂天。

所以,聽著對方的話,董越也并未動怒,只是笑道:“吾的三位劣徒,蒙侍中張公不棄,征為新豐吏,學習治民、教民、富民之術,未有空暇,若延年公子不棄,可以去新豐與之論道……”

嗯,等這個年輕人去了新豐就會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遠了!

那位張子重雖然現在只表露春秋上的造詣,但從其言行,總是喜歡引用詩經來看,大約這個年輕人要成為對方的墊腳石了。

延年公子聽了,卻是拜道:“晚輩也早聞長安新近出一侍中公,學識淵博,有古賢之風,正欲請教之,奈何不得門路,望前輩書信一封,以為拜帖……”

這也是他來此的目的。

毛詩棄徒,卻在長安混的風生水起,更有著不錯的文學之名。

此事若傳揚出去,就會讓天下人都恥笑整個君子館。

為了防止出現這種羞辱,他只能去挑戰那位侍中官,最好令其折服,說幾句君子館的好話。

不然,這麻煩就大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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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節 延年公子(3)

正說話間,帷幕外傳來了呂溫的聲音:“老師,侍中領新豐令張公來訪!”

董越聞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滿臉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甚至都顧不得和延年公子打招呼,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了,赤著腳就起身跑了出去,問道:“張侍中何在?”

延年公子楞在了原地,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入關中,過華陰而北,世人皆云: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才學兼備,德義無雙……”他在心里暗想著:“又有傳聞說,此人乃留文成侯之后,頗有乃祖之風,翌日或能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又聞之,此人別號張蚩尤,性格暴烈,寧折不屈,曾因儒生辱其于長楊宮外,就敢單人匹馬,叫陣于太學之外,一戰而天下經,使太學群雄俯首……”

“后因天子幸賞,擢升侍中官,奉命以佐長孫,從此一飛沖天!”

在他的視角來看,這個曾經的毛詩棄徒、黃老棄徒,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幾乎就是一個傳奇,一個奇跡。

年不過二十,弱冠之年,就已經完成了從布衣而至侍中的偉業!

整個漢室歷史上,能如他這樣,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有如此氣勢的人,十個手指數的清楚。

而這些人的名字,每一個都必定載于青史,垂于萬世,為天下人所仰!

譬如賈誼賈長沙,也譬如冠軍景恒侯霍去病。

而這個侍中官,似乎擁有比賈誼賈長沙和冠軍景恒侯更燦爛美好的未來。

因為,傳說中他深得當今與長孫信賴,當今親切的稱之為‘小留候’,據說曾欲下詔,以留候后嗣為名復其家而被婉拒。

而長孫殿下,更是與之親密無間,據說出則同車,入則同榻,常常把臂同游,無話不談。

有證據顯示,就連當今太子也極為重視和信任此人。

一個人將劉家祖孫三代的信任和寵幸盡收于己身。

這樣的情況,在整個漢室歷史上都不曾出現過。

更可怕的是,傳說此人,有乃祖之智兼不世之勇!

若傳聞為真……

那么……

延年公子低下頭來,在他所讀的史書之中,只有一人與此子相似。

那就是——崧高維岳,駿極于天尹吉甫!

周宣王親命大臣為之做頌:文武吉甫,天下做憲的尹吉甫!

“怎么可能呢?”延年公子忽然就自嘲起來。

尹吉甫乃是不世出的大能。

雖賢能不及周公,但也相差不遠。

詩經之中的大雅的許多篇幅就是在歌頌和頌揚尹吉甫輔佐下的宣王中興盛世!

這樣的大能豈會出現在現在這樣禮樂崩壞之世?

世無周公,誰能教尹吉甫?

所以……

“大約是關中之人給自己臉上貼金,夸大之詞……”延年公子在心里想著。

他也只能這么去想。

因為,倘若那位侍中公當真是當世尹吉甫,不,甚至只要有一半的尹吉甫之能,那他和他的師門,恐怕就得淪為萬世笑柄。

將一個如此賢能和可能將漢室帶入一個全新大世的巨頭拒之門外?

恐怕后世相關典故和成語得出一大堆。

以長安城八卦黨的腦洞能力,甚至說不定還能編出一大堆百轉千回的故事。

什么風雪誰憐范叔寒什么的。

只是想想就已經夠可怕的了!

而在門外,董越卻是光著腳丫子,滿心火熱的迎出去了。

與那位在門外的張子重相比,區區毛詩學派的下代傳人,幾乎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

因為后者再了不起也不過可能是又一個小毛公罷了。

而前者,則可能振興公羊學派!

甚至可能更進一步,助力公羊學派,獨霸春秋,完成乃父生前最大的心愿——讓公羊思想,永沐日月!

所以,他已顧不得禮儀。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故意要如此。

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鄭重,不如此,不足以顯示他對于對方的尊重,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本身的意愿。

所以,他赤著腳,越過呂溫和好幾個肅立在兩側的門徒,徑直走到門外,長身而拜:“太學董越,恭迎侍中官大駕!”

說著就對著那位站在門口,微笑著的年輕人鄭重一禮。

他當得起這一拜!

僅僅是他拿出了《春秋二十八義》,為公羊學派補齊一個短板的貢獻,就足可擔得起他這一拜!

更何況,如今他還是侍中官!

天子近臣,長孫的輔佐大臣!

他還多次幫公羊學派出手,狠狠的打壓了左傳和谷梁。

尤其是對左傳學派的揭露和打壓,幾乎是公羊學派近十余年最暢快淋漓的一役。

終于將那個老是喜歡在自己面前跳來跳去,總是喜歡和自己唱對臺戲的家伙趕出了關中!

簡直大快人心!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顯示,此子是親近和傾向公羊思想的。

若非他現在地位太高,董越早已經按捺不住,伸出橄欖枝予以招攬了。

但也正因為其地位很高,所以,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董越很清楚,儒家和公羊學派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

不是他爹經義無雙,道德水平和才能均以max!

講道理,他爹雖然牛逼,但與孔子相比,卻是遠遠不如,甚至連孔子的衣角也未必能摸到。

那為何孔子周游天下,從不得用,而乃父卻一策上而天下知?

儒家更因此一躍而執掌天下大政,成為唯一指定官學?

答案只有四個字:天子喜歡!

事實就是如此簡單而殘忍。

孔子孟子荀子,奔波一生,殫精竭慮,卻終不得用。

不是因為他們不行,而是因為當政者不喜歡。

而乃父雖然論才能、賢德和為人,拍馬不及這些先賢,但只是因為天子喜歡,于是儒學大興,威壓天下。

誠如那已故的太中大夫東方朔之言: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

于人如是,于學派亦如是。

而此子在天子、長孫面前的地位是如此之高。

可以說幾乎就拿捏著天下學派興衰與地位跌漲的鑰匙。

是故,別人董越不知道,但他自己已經能萬分確定——此子就是公羊學派的大救星,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員。

其重要性甚至比他自己還要高!

反正董越是已經下定決心,哪怕再怎么低三下四,也會全力的伺候好和伺候舒服了眼前這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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