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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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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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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9:1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五節 平易近人張子重

夜幕徐徐降臨,張越乘著宮車,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長安城。

此刻,夕陽西下,覆盎門巨大的城門,投影于渭河之上,河水粼粼,宮車從魯班橋上駛過,張越特地探頭打量了一番這座傳說是魯班入秦所造的機械橋。

可惜,看不出什么端倪來。

“或許日后,我可以派遣工匠來此學習一下……”張越在心里想著。

技術要發展,除了創新,也要注意學習和研究原有工藝。

特別是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鞏固基礎和強化技能,比任何創新都有用!

旁的不說,若是漢室工匠可以找回那些失落的秦代技巧,也足以讓社會生產力前進一大步!

宮車繼續前行,穿過廣袤的原野。

遠方的太學建筑群的影子,就已經映入眼簾。

張越望著太學的那些熟悉的建筑群,也是唏噓萬分。

想當初,他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態度來此的。

那時候他那里想得到自己有今天?

“明日我當來太學走一遭……”張越在心里想著。

他也必須來一趟太學了。

瑾瑜木們的‘肥料’已經消耗殆盡,再不來太學打秋風,它們就要挨餓了!

由奢入儉難!

張越可不敢保證,要是瑾瑜木們挨了餓,空間會不會給他一些什么懲戒?

況且,沒有‘肥料’就沒有玉果,沒有玉果就培育不了各種糧種。

宮車的速度很快,不過片刻就來到了太學門口。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駕車的馬夫,點起了懸掛在宮車前的兩盞油燈,算是作為標記和標識——免得有些不開眼的家伙,跑來攔截宮車。

這年頭關中也不太平了!

所以,地方官和地方的民兵、郡兵,看到有人夜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

而且,方法簡單粗暴,不講道理。

由于漢室民間持械比例很高,所以這些鄉亭的軍人,經常神經過敏。

若不掛個標識,被人射成馬蜂窩也不是不可能。

這兩盞油燈剛剛掛上,就聽到身后有馬車的聲音傳來。

一輛雙馬并排拉動的馬車,從張越所乘宮車身邊掠過。

見到馬車上掛起來的宮燈,那輛馬車似乎也被嚇了一跳,連忙停了下來。

“下官京兆尹于己衍,恭問侍中領新豐令張公安……”遠遠的,那馬車上傳來一個驚恐的聲音:“無心沖撞侍中虎駕,還望侍中海涵!”

于己衍現在已經被嚇尿了。

他剛剛在京兆尹辦完今天的公事,然后就趕在長安城城門關閉前,出了城門,直奔博望苑去赴宴。

所以催促車夫催促的有些急了。

誰知道……

竟出了這種事情!

超車了啊!

雖然夜色已經漸暗,但對方馬車上掛起來的宮燈,卻毋庸置疑的表明了身份——在今天,在此地,在這去博望苑的路上,除了那位侍中領新豐令張蚩尤張子重外,還能有誰?

或許,那些大佬可以不怕這位侍中官。

但他于己衍只是一個京兆尹罷了。

只是一個小蝦米,小不點。

朝議的時候,都是站在后面的,天子不點名,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而對方呢?

可是張蚩尤!

連陽石主的臉,說打就打了!

陽石主還無可奈何!

而他于己衍在陽石主面前,卻如奴仆一般,只能卑躬屈膝,希望這個姑奶奶別給自己出難題。

所以,現在于己衍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都在發抖。

超車啊!超張蚩尤的車啊!

于己衍瑟瑟發抖,想到了很多悲慘的事情。

在漢室,做錯事不要緊,因為還可以挽救。

但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卻是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在于己衍的認知中,那位侍中官,可從來不是什么寬宏大量,胸襟寬大的人。

相反,此人睚眥必報,大得公羊學派‘大復仇思想’的真諦。

屬于那種‘十年前你打了哥一巴掌,現在哥砍你雙手,天經地義、合情合理’的主!

那些現在還在執金吾船獄衙門里哀嚎和掙扎的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連堂堂丞相長孫,曾經在長安城里呼風喚雨的真正二世祖公孫柔,現在都還被關著!

而其后這個侍中遇刺,非但沒有掉一根毛,反而反殺了全部刺客,甚至順藤摸瓜,連江充這樣的煞星也被他宰了。

腦子里想著這些事情,于己衍就連滾帶爬的,顫抖著身子,下了馬車,走到張越面前,長身拜道:“請侍中寬恕則個,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于己衍記得很清楚,大約在四年前,公孫柔駕車前往長楊宮,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地方縣令急著去處理某事,所以馬車從這位公子哥的車前超越。

結果,被公孫柔追上,堵在馳道上,揍了個體無完膚。

事后這個縣令竟被放為鍵為郡都尉!

鍵為郡那是什么地方?

巴蜀之西南,群山之中,蠻夷之地!

去了的人,能囫圇著回來就不錯了!

而現在,自己超了把公孫柔關進牢獄的張蚩尤的車……

萬一對方暴怒,在天子面前說自己壞話,以于己衍的了解來看,若這個侍中官去天子面前告自己的狀。

那他就得收拾好包袱去珠崖甚至詹耳報道了。

起碼也是交趾郡!

想著交趾的叢林,他就渾身上下打了個冷戰。

據說那地方又熱又濕,交通不便,還沒有什么文化氛圍。

“閣下是?”張越卻很好奇的看著這個看上去似乎應該是兩千石的官吏,問道:“吾不記得吾什么時候與閣下結仇了……”

“下官京兆尹……”于己衍長身拱手,拜道:“因情急往博望苑,無意中超了侍中的車,自知死罪,萬望侍中閣下海涵!”

“哦……”張越理了理衣襟,走下馬車,鄭重的扶起對方,道:“原來是京兆官當面……”

他臉色也微微有些尷尬。

這京兆尹理論上應該是他的上司——雖然在地位上,他比京兆尹高多了。

但上司終究是上司。

再弱雞的也是上司。

這要傳出去,天下人還不得說他張子重跋扈囂張,恃寵而驕?

況且……

看著這個京兆尹瑟瑟發抖的樣子,張越撇了撇嘴,道:“京兆尹不必惶恐,本官素來平易近人,沒有什么壞脾氣……”

于己衍卻更加恐懼了!

平易近人?

公開得罪你的人,現在都已經慘不忍睹好不好!

正當你張蚩尤的別號是亂喊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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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9:1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六節 傀儡

張越看著這個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京兆尹。Ψ雜ω志ω蟲Ψ

“不知不覺,我也已經有了王八之氣?成為了他人眼里的大魔王了啊……”他悠悠嘆了一聲。

曾幾何時,他還擔憂過京兆尹會胡亂指揮。

現在看來……

只要京兆尹還是眼前這個人,京兆尹衙門就不可能成為他的對手。

說不定,過個兩年,等他在新豐打開了局面,都能以新豐令指揮京兆尹的事務了。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曾經發生在漢室的事實。

張湯、義縱、王溫舒,都干過以小御大的事情。

特別是張湯,擔任廷尉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對御史大夫和丞相的事務指手畫腳了。

誰不聽他的,就去死!

這樣想著,眼前的這個京兆尹就變得可愛了起來。

“京兆尹可是欲往博望苑?”張越笑著問道。

“然……”于己衍深深的俯首,拜道:“下官受家上之命,往博望苑赴宴……”

張越點點頭,于己衍的履歷是極為清楚的。

他是衛青提拔起來的官員,與太子的關系極為密切。

在張越回溯的歷史上,巫蠱之禍中江充等人首先拿下的就是這個京兆尹于己衍。

如今看來,江充等人的選擇非常明智。

于己衍生性謹慎、膽小,是最合適的試探目標。

除掉他既可以試探太子的反應,也能試探天子的承受力。

更妙的是——說不定還沒有副作用。

這么老實膽小的人,不欺負他欺負誰?

而于己衍的這個性格,在張越這里也成為了香餑餑。

還有比這樣的老實人更好的傀儡人選嗎?

張越很清楚自己的長處,那就是年輕,但也同樣知道自己最大的短板,還是年輕!

因為年輕,他的未來可以多姿多彩,至少有空間的幫助,熬死現在所有的對手甚至是朋友,輕輕松松。

只要能活著,活在政壇上,活在長安。

哪怕他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混吃等死,下限也是一個萬石君!(萬石君石奮就是靠熬,熬死了所有人,最終成為了獨一無二的開國元老、四朝元勛,于是就莫名其妙成為了國家重臣……)

但相同的,因為太年輕,很多事情,是他現在很難去做的。

他可以在新豐隨便玩,隨便實驗。

但出了新豐,想要插手其他地方,就會遇到各種阻力。

除非他能和霍去病一樣,立下蓋世之功,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

不然,誰會去聽一個和自己兒子一般大小的年輕人的指揮?

而于己衍的價值,就在這里了。

若能控制于己衍,使之成為自己的傀儡。

那么,整個京兆尹治下的二十一縣,豈不是就可以成為他的地盤了?

當然了,要做到這個地步,張越還要做一些工作。

但至少,有了一個完美的開端!

這樣想著,張越就笑著對于己衍道:“本官也受邀,往朝太子,不如京兆尹與我同車?”

于己衍聞言,嚇得渾身發抖,連忙道:“下官安敢與侍中公同車?愿附驥尾!”

張越聞言,眼睛一亮,心里贊了一句:“上道!”

他要的就是于己衍這個態度。

仔細想想,其實于己衍擔任京兆尹這些年來,政績還算中規中矩。

雖然他沒有讓京兆尹各縣變好,但至少沒有讓他們變得更壞!

這說明這個官僚還是有操守的!

最起碼,他還是有些是非廉恥之心。

這樣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就是雙贏!

張越也不與他客氣、客套,笑著道:“既然京兆尹堅持,那吾也不好強求……”

于己衍聞言,心里放下一塊大石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總算是過關了。

至少沒有讓這個張蚩尤找到為難和打擊自己的地方。

真是太一保佑啊!

于己衍覺得,自己以后還是離新豐事務,離這個侍中越遠越好。

最好,連接觸都不要有!

畢竟,這種驟然顯貴,又春風得意的年輕人,指不定什么時候脾氣上來了,就要拿人立威!

在他數十年的宦海生涯里,見過無數的例子。

包括,當年他的上司咸宣。

兩刻鐘后,張越的宮車抵達了博望苑的門口。

此時,博望苑中已是華燈初上。

宮闕門口燃著幾個火把,一隊漢軍士兵,昂首挺胸,站在門口。

在理論上來說,博望苑也是屬于漢室皇室宮闕園林,也算是禁苑。

所以負責保衛博望苑的漢軍也是屬于北軍的禁軍。

執行的也是等同于未央宮的警備級別。

只不過,進入博望苑需要的不是宮籍,而是太子的許可。

所以,見到陌生宮車,立刻有軍士上前,朗聲問道:“來者何人?”

“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諱毅奉家上之詔,特來赴宴……”為張越驅車的車夫朗聲回答,同時將太子送的請帖遞了過去。

“原來是張侍中……”那軍士聞言,立刻揮手,讓人打開大門:“請……”

然后,跟著張越的車的于己衍也到了。

所有的軍士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畫面。

京兆尹于己衍的馬車,跟在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的車后……

從前,長安城里有很多好事之徒,都在猜測——這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履任后,若見了京兆尹,到底是京兆伊指揮新豐令?還是侍中官號令京兆尹?

如今看來,不用猜了。

侍中官牢牢占據了主動和優勢,還讓京兆尹俯首稱臣,甚至附驥尾后,像個小媳婦一般。

在張湯、王溫舒、咸宣之后,又一個開始玩起代理人政治的巨頭似乎正在冉冉升起。

于己衍此刻才想起來了。

似乎,好像,大概,自己主動要求附驥尾后是個糟糕的主意。

恐怕到明天早上,整個長安城都會知道——京兆尹于己衍不要臉,主動低頭給張蚩尤當了門下走狗!

不然他為何愿意附驥尾后?

于己衍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片灰暗。

雖然說,在漢室官場上,給一個年輕新貴當傀儡好像也不是什么壞事。

相反,是一件好事!

因為這意味著可以借助那個新貴的資源和能力,不斷的上進。

躺著就可以升官,只要乖乖聽話,甚至可以一望九卿乃至于三公!

只是……

于己衍發誓,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給對方當傀儡啊!

他只是單純的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更加不愿得罪對方罷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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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9:1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七節 祖傳絕技

張越沒有理會他人異樣和嘆服的眼光,乘著宮車徑直駛入博望苑之中。

今夜的博望苑的氣氛似乎有些異樣。

一進來張越就察覺到了。

雖然這太子苑囿依舊喧嘩熱鬧,但隱隱約約張越又感覺到了有些不同。

具體哪里不同,一時間還真說不上來。

只是覺得似乎有東西發生了變化。

宮車在博望苑內部的一處門廊前停了下來,負責今日迎接賓客的官吏立刻迎上前來,拱手拜道:“奉家上令,太子舍人張賀恭迎貴賓!”

張越聞言,連忙走下宮車,上前拜道:“毅豈敢當大兄之禮?不勝惶恐之至!”

張賀是張安世的長兄,而張越要稱張安世一聲‘大兄’,大兄的大兄,自然是老大哥。

“原來是侍中大駕光臨……”張賀笑著道:“家上早已掃榻相迎,期待已久……”

說著就領著張越進了內門。

對于張賀來說,或者整個太子系的有識之士而言。

現在籠絡好張越,已是重中之重!

在過去十余年,太子和他們已經吃夠了沒有一個在天子身邊的自己的人苦楚!

他們更是無比清醒的明白一個真理——若天子身邊的人,全是敵視太子或者裝聾作啞的人。

那太子的位置還能穩固嗎?

只是可惜,認知到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

博望苑里,敵視和仇視這個年輕的侍中官的人多如牛毛。

所以張賀是真的怕,那些豬隊友,把一個好好的自己人逼成了敵人。

他們又不是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情!

駙馬都尉金日磾,在很久以前,其實對太子還算友好和親近。

但就是博望苑中的某些人,總愛拿他的出身說事,動不動就說什么‘休屠余孽、夷狄孺子’,在自己的轉圜下,金日磾都忍了。

但……

有一天,有一個不知道真傻還是假傻的混蛋,居然寫了一篇文章,暗諷金日磾的生母在匈奴的時候不檢點。

更讓人錯愕的是,很快這篇寫的也就一般般的文章,居然被金日磾知道了。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金日磾侍母極孝,他也一直自我標榜是大孝子。

太子之臣居然辱及其母?!太子卻只是將之除名,逐出博望苑?!

這只能被他以為是太子授意!

從此這位一度親近太子的天子重臣,疏遠了太子。

甚至連逢年過節,也不再去東宮拜謁,只是派了一個庶子去問禮。

張賀又能有什么辦法?

有時候,張賀也感覺很累,想著是不是干脆不管這些事情了。

他爹留下的遺澤,非常非常多。

多到他和張安世兩個人,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做,無論將來是誰上臺,都不能虧待他們!

原因很簡單——當今天子諸王,除了剛剛出生不過一年多的劉弗陵,其他三王,包括已故的齊懷王劉閎,統統都是他老爹張湯代君所立。

包括這幾位大王的元服、封國和冊封詔書,皆是他老爹親自選擇的。

這是張氏至高的榮譽!

也是張氏的底蘊所在!

未來,無論是哪一系上臺,作為張湯之子的他們,都一定會被恩賞,被重用!

但……

他終究還是沒忍心。

太子對他不薄,幾如國士,推心置腹,信任有加。

他不能也不敢背棄太子。

想著這些往事,張賀就帶著張越,穿過了一個個閣樓,來到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大殿前,然后他便提起綬帶,輕身對張越微微恭身,走到殿門口,大聲宣禮:“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覲見太子!”

殿內,十余名訓練有素的贊禮官立刻呼應:“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覲見太子!”

聲音洪亮,通傳整個大殿,讓即使處于歌舞與琴瑟之中的士大夫們也能聽得仔仔細細,明明白白。

啪嗒!

在這瞬間,許多原本還談笑風生的士大夫臉上的笑容凝固起來。

他們依然還記得,就在一個多月前,就在這博望苑里發生的事情。

很多人甚至還記得很清楚,太子家令鄭全自縊被發現時的模樣。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舌頭伸的長長的,脖子都被白綾箍成了青紫色。

在他自縊的臥室的案幾上,放著一封謝罪書……

很多人想到這里,就感覺小腿肚子都在發抖。

似乎,好像,大概,張蚩尤來一次博望苑,谷梁君子們就要蒙受一次打擊和損失。

如今在場的人,甚至還有就是上次被aoe掃到,被迫宣布‘閉門思過’的人。

咯咯咯……

有人因為恐懼,連牙齒都在戰栗。

更多的人,則悄悄的將身子向后挪了挪。

沒辦法,事實已經證明,在長安的谷梁君子們,綁在一起也打不過那個張子重。

而且,對方也不是沒有人。

想車輪戰?

太學的那幫肌肉男,聞風而至。

如何打的過?

幾十年了,谷梁學派就沒有打贏過公羊!

一次也沒有!

如今,甚至被一個連公羊學子都不是的黃老學派的棄徒,用《春秋》大義抽臉。

上次被打的那一巴掌的掌印,現在都還留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谷梁君子們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絕對不傻,也不會蠢到明知道會被打臉,還送臉上門。

那就不是對付仇敵了,而是給對方送名聲。

沒辦法,只好啟用儒生們的祖傳絕技精神勝利神功,很多谷梁學者們宣稱:張子重不過佞幸罷了,能得意一時,不能得意一世!

更有人宣稱谷梁被其所挫,不是因為谷梁學者們學問不精,而是因為這張子重是小人,吾等君子落了他的算計,也是無可奈何,非戰之罪!但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所以勝利必將屬于正義,必將屬于吾輩君子。

未來青史之上,這個小人、佞臣必定遺臭萬年。

甚至還有人舉了當年孟子與許行的故事來佐證這一論據。

孟子當年與許行辯論,雖然吃了虧,但是……最后勝利的笑的最后的難道是許行?

所以啊!

大家只要等著坐看這張子重自取滅亡就可以了,犯不著和他這樣的無恥小人、饒舌之人逞口舌之利!

等將來太子登基,有的是法子收拾和處置他!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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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6 09:1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八節 惱羞成怒

張越走進殿中,拿著眼睛,從左右兩側一位位羽冠錦綸的士大夫身上掃過。

他的記憶力本來就還不錯,如今有了空間輔助,更是強大到只要愿意,就能記下每一個他曾經見過的人。

所以,只是隨便掃了幾眼,張越就發現,在坐的‘老朋友’還真是不少!

當然,也有不少新面孔。

看著這些人,張越露出如春天般溫暖的微笑,走到殿中,對著坐于上首的太子劉據和長孫劉進拜道:“微臣敬問家上、殿下安……”

“張侍中請起……”太子劉據笑著起身,走下臺階,親自走到張越面前,將之扶起來,道:“這次郁夷之事,多虧愛卿勸諫,方才沒有釀成大禍,孤為郁夷、雍縣及整個岐山百姓謝卿……”

這次往郁夷救災,他真是大開眼界。

郁夷縣不過兩三千戶在冊庶民,人口不過一萬多,甚至比不上長安城附近的一個鄉邑的人口。

但郁夷士紳們的貪婪和窮兇極惡,卻是他過去讀史之時,所未見的。

恐怕也就只有傳說中的桀紂在位之時的那些殘民之官,才能與之媲美一二。

而郁夷百姓在這些人的壓迫和剝削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

當他抵達郁夷時,那里已是一個人間地獄。

幾乎所有鄉亭的土地,都已經開裂。

每天都有無數人絕望的自殺。

甚至出現了闔家服毒自殺的例子。

劉據抵達之時,郁夷全縣已經被憤怒、絕望和恐懼所籠罩。

就差兩個人和一句話,整個郁夷就要爆炸!

幸虧,他去了,也幸虧,有眼前的這個年輕侍中官,更幸虧郁夷縣的縣令還算愛民,竭盡全力的在他的能力范圍內,調集了糧食和力量和救災。

不然……

劉據已經不敢想象這后果了!

一定是身敗名裂,臭名昭著,青史之上,他將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柄。

而聽著太子的話,殿中無數士大夫,頓時就只感覺自己被人用大棒錘在了腦袋上,暈乎乎的,有些疼。

不少人甚至感到了名為羞愧的神色,悄悄的低下頭。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在當世,士大夫們的價值觀很有意思,他們依然秉持了一些戰國遺風。

‘忠’的解釋也是依然‘盡心為忠’。

既然是太子之臣,拿的是太子的俸祿,就應該為太子辦事。

若不能盡職盡責,就是不忠。

而郁夷的問題,現在全部暴露了,沒有絲毫可以隱瞞的可能性。

于是,以士大夫們的價值觀和視角來看,他們這些太子之臣,已然統統落入了‘不忠’的深淵之中。

若按照公羊學派的理解,則是已然‘墜墮諸淵’,死后將蒙‘春秋之誅’。

史官會在他們所有人的蓋棺定論里加一句‘事太子,不忠’。

如他們是公羊學派的人,現在已經可以舉劍自刎,用鮮血來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以此祈求天地和君王的原諒。

當然,他們不是公羊之士,倒還不用遭受來自內心和靈魂上的日夜拷問。

但‘忠孝’方面出了問題,卻已經是事實了。

對于一個儒生,甚至可以這么說對于任何一個自詡為‘士人’的漢人來說,忠孝觀出了問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尤其是對于谷梁學派而言,不是忠臣,那就一定是逆賊!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要是換了其他人,出了這種問題,發生了這種事情。

他們都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早已經拍案而起,提劍而出,來到了那人家門口。

脾氣儒雅一點的,只會在他家門口唱挽歌,催促他趕快自殺。

脾氣暴躁一點的話,那就會堵他家門,將他的罪名和罪證公之于眾。

然后召集鄉黨、鄉賢,鳴鼓而擊之。

這種事情,他們中有不少人曾經做過。

套路熟悉的很。

譬如,一個多月前,鄭全就是這樣不得不自殺的。

門口圍了一堆大聲唱挽歌的人,誰敢不死?誰又能不死?

但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很多人都發現……

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特別是,很多人都想起了鄭全的死狀和死后的凄慘。

鄭全的死狀,現在就縈繞在他們的腦海里,讓他們不寒而栗。

但更讓人恐懼的卻是鄭全死后的恐怖!

因為是有罪自殺,所以,鄭氏不敢將他的棺槨葬入宗族的陵園,更不敢在宗祀里祭祀他的神主牌,令其與祖先同在,享受香火血食。

只能另外為他選了一塊荒山,匆匆下葬。

因為是戴罪而死,所以沒有陪葬品。

甚至,只是簡單的裹了一張席子,就抬入棺槨中。

入葬前,必須將他的頭發散開,反過來遮住臉頰,以示無顏見祖宗與歷代先王、先師于九泉之下。

更讓人恐懼的是——鄭全的墳塋,不敢起冢,只好由其子為其立碑做計,其墓碑銘曰:不忠之臣、故太子家令鄭某之墓。

連名諱也不敢署,極有可能,等鄭全之子這一代后,連他的名字也要消散在世界。

不會有人記得他,哪怕是他的直系子孫后代。

他唯一能顯示存在的地方,就是史官筆下記錄的那一筆:延和元年夏太子家令鄭全有罪自殺。

而這就是春秋之誅!

不是刑罰,但卻懸在所有士大夫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谷梁學派雖然不是公羊學派,但終究也是春秋學派。

《春秋》是他們共同的源頭。

而史書之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是故,現在他們的內心真是糾結、矛盾、慚愧、羞愧等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

對于自身的羞愧和本身‘不忠’事實的恥辱,令他們心如刀割,而鄭全、李循等人死后的凄慘模樣和悲慘經歷,則刺痛著他們。

并將他們的內心的恥辱、憤怒、恐懼和恐怖,糅合到一起。

最終變成了力量,變成了仇恨!

“都怪你!”不止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用著血紅的雙眼,惡狠狠的看著那個站在殿中,被太子親切的扶起來的侍中官身上。

在他們看來,自己有可能落入‘不忠’的深淵,甚至將蒙春秋之誅。

都是這個侍中官帶來的。

要不是他多管閑事,郁夷的事情就不會揭露于世人之前,大家也不用受‘不忠’之恥,蒙春秋之誅!

不過就是餓死、吊死幾個泥腿子嘛?

你犯的著如此趕盡殺絕?不留情面?

在這些人看來,即使退一萬步,縱然郁夷的事情釀成大禍,變成民變,他們也完全可以從容調集軍隊進剿,整個岐山原加起來也就十幾二十萬人口,哪怕全反,也不過是大軍一擊之事。

而若是如此,所有的證據都將泯滅于戰火之中。

更緊要的是,所有的罪責,都和他們無關了。

因為,到那個時候,承擔罪責的就是太子了!

如此想著,眼前的這個年輕的侍中官,就成為了很多人的仇敵。

必先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代價也要除掉的死敵!

甚至還有人認為,只要除掉這個人,自己的罪責就可以解脫了。

雖然這種邏輯看上去很怪,很難自圓其說。

但,現在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張越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太子。

張越記得一個多月前,他在博望苑見到劉據的時候,這位漢太子還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微胖,笑起來有些富態的中年男人。

但現在,他卻明顯的消瘦了。

眼角也出現了明顯的皺紋和黑眼圈。

看來坊間的傳聞沒有夸大,這位大漢太子在郁夷救災,確實是日以繼夜,甚至身先士卒。

據說為了救災和幫助郁夷以及岐山原一帶的受災百姓,這位太子殿下連博望苑的存糧也全部調光了。

他甚至將自己的妃嬪們的用度也都減少了一半,將錢拿來給災民買種子、架水車。

正是在這位太子的親自督促和監督下,郁夷和周圍地區的旱災得到了極大緩解。

許多受災嚴重的地區,被免除了今年和明年的所有徭役賦稅。

聽說還有兩百多個在旱災中失去了雙親的孤兒被他接到了上林苑,安置在博望苑附近的官社里。

災情在他介入后,迅速被削減。

只是……

張越心里面有不少疑問。

旱災看上去是過去了,汧水兩岸也架起了大量水車,日夜不停的汲水灌溉農田。

但已經造成的損失卻是不可挽回了。

現在補種粟米也完全來不及。

那么今年冬天,郁夷百姓和周圍重災區的農民怎么辦?

等吃完了救災糧,他們怎么辦?

更重要的是——根據常識,大災后必有大疫,旱災雖然不像水災,會出現大規模的傳染病,可也不得不防民眾感染鼠疫的風險。

只是這種問題,張越現在也不好問,只好有機會私底下向劉據提出來。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被劉據領著,走到一側:“張侍中,孤要向侍中與諸公介紹一下……”

他指著一個坐在左側,一直在低著頭的官吏面前,道:“此郁夷令王君!”

“此番郁夷旱災,孤幸先得張侍中之諫,得曉災情,又幸得遇王縣令,施政得體,盡心竭力,保民安生,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劉據感慨的說著。

那官吏聞言立刻出列,對著劉據和張越拜道:“微臣不敢當家上繆贊,不過盡忠職守,以報家上與陛下!”

張越看著這個官吏,他大約三十來歲,長著一張國字臉,身高大約七尺,體型不是很健壯,看上去似乎是齊人?因為他的冠帽有著明顯齊魯地區的特征。

出于禮貌,張越對此人拱手一拜,問道:“未知王縣令尊諱?”

對方連忙拜道:“下官郁夷令王沂,敬拜侍中公!”

“王沂?!”張越看著他,問道:“右輔都尉王是閣下的?”

“是家兄……”對方恭身說道。

張越忽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出來。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那么,王將來會成為漢室巨頭。

并在昭帝時期拜相——這當然不是最重要的,事實上上王拜相是因為霍光需要,所以他只是一個傀儡。

關鍵在于,王這一脈傳承的很久。

在西漢末年,王家有個女人嫁給一個姓王的年輕人。

這個人名聲很大,也很有賢名。

他就是王莽,西漢末年的疑似穿越者……

“濟南王氏家族,素有賢名啊……”張越笑著打了個哈哈,卻讓王沂聽的有些難受,連忙道:“侍中可能記錯了,臣家素來微寒,不過有地百三十畝而已……”

他可不敢和濟南名士扯上任何關系。

因為……

全天下都知道,濟南郡的名士,就是豪強。

而且是名聲最臭的哪一種——因為貪婪,濟南郡的豪強,曾成功的將全郡七成以上人口,變成了自家的奴婢。

由此引發了整個士林的口誅筆伐,隨之導致了十年前現任御史大夫暴勝之持節南下,鎮壓齊魯,殺了個人頭滾滾。

自那以后,出生濟南的士人,都會拼命撇清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名士、豪強之子。

哪怕家有良田千頃,也必須表明自己家里真的沒有什么錢,最多也就有一百三十畝地。

這個梗的影響很大,以至于數十年后貢禹上表給元帝,也要說:臣家真的只有一百三十畝地啊,臣來上任還是賣了家里的牛和地,才湊夠了路費的,陛下您要信我啊!

當然,貢禹確實很清貧也很廉潔。

他也可能確實只有一百三十畝地。

但他一點也不窮!

人家的好基友王吉,從指縫漏一點出來,就夠他開銷的了。

王吉有錢到什么地步?

他現在在新豐擔任臨渭鄉游徼,上任還沒有一個月,就已經自己掏腰包,把路給修好了。

牛逼吧!

你只需要知道,王吉的老爹和哥哥,都是蜀郡的鐵官,你就能明白,他的錢哪里來的了!

張越、王沂和太子談笑風生。

一句句話,落在左右兩側的谷梁士子耳朵里,就像鞭子,在鞭笞著他們的身心,讓他們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仇恨和怒火,也在羞愧和恐懼的助燃下,越發高漲,漸漸不可控制!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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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節 碾壓(1)

就在這時,京兆尹于己衍終于姍姍來遲。

“臣京兆尹于己衍,敬拜家上、殿下,及諸位明公……”于己衍走到殿中,深深一拜,然后他發現好像氣氛有些不太對勁的樣子。

但他也不敢深究,在得到劉據許可后,才施施然的在一個文士的引領下,坐到右側的一個位置上。

然后,他就發現了,自己兩邊的兩位往日里在這太子宴席上最是風光和得意的文士,一副咬牙切齒,怒火沖天的模樣。

“文君、陳公……”于己衍小聲的問道:“兩位這是怎么了?”

“佞臣小人……”往日在博望苑里素來以溫良如玉聞名的年輕俊杰,當代漢家詩賦家中的后起之秀文斌咬著牙齒,低聲道:“吾今日始知,何以趙高能亡秦!佞臣小人,禍亂家國,貽害之深,竟至于斯!”

另一位素以提攜后進而聞名的大文學家陳盛也道:“確實如此!古之佞臣,如易牙之輩,連恒公也能蠱惑,從前吾還以為只是史家夸大之詞,現在看來,史家誠不欺我也!”

于己衍聽著,嚇了一跳,連忙把頭縮起來,再不敢接話。

指責張蚩尤為佞臣?

這是一巴掌打了當今、太子、長孫的臉啊!

這些話要是落到當今的耳朵里,恐怕這兩位君子,都得去詔獄里走一遭了……

他于己衍可沒有這個膽子摻和進來!

于己衍的沉默和退縮,立刻就引起他左右兩位君子的不滿。

“京兆尹可是怕了?”文斌馬上就質問起來,這也一直是谷梁君子們的拿手好戲。

在過去,在博望苑里,若有人被他們這么一逼,十之八九都不得不附和他們的說法。

至于少數不肯附和的?

那自然立刻就會被打成‘奸臣一黨’‘賊子小人’,予以批斗和整治。

所以,文斌的語氣也和過去一般囂張無二。

于己衍聞言,嚇得趕忙將身子向后退了退,不打算理會。

這種事情,誰理誰煞筆。

于己衍的退縮,助長了文斌的氣焰。

今天晚上,他已經憋屈的太久太久了。

太子和那個張子重,還有那個郁夷令談笑風生,壓根就沒有理過自己和其他過去在類似晚宴上風光無限的文學之士。

更恐怖的是,他們談的內容,大多數是他這樣的文學家聽不懂的東西。

什么地方上百姓的日常啊,什么基層事務的處置啊。

這些東西就像天書一般,讓他無所適從。

若太子以后取士,不再用文學來評判,反而和當今一樣,以治政安民的政績來評判。

那他怎么辦?

這以后還怎么混?

已故的大文豪司馬相如,才學無雙,所作詩賦大氣磅礴,引領了漢家文風。

但其至死,做的最高官職,也只是一個中郎將建節使,秩比大約六百石……

就這還是因為他持節安撫西南夷而得到的差遣。

司馬相如都是如此,更何況他們?

只是想著這樣的未來,文斌就覺得恐怖無比。

殿中那個與太子談笑風生的侍中官他不敢得罪,也沒有膽量去挑釁。

但眼前這個京兆尹,明顯就很好欺負了。

于是,文斌拍案而起,對于己衍怒道:“足下身為國家兩千石,食天子俸祿,受陛下之托,以治京兆萬民,何以見惡不除,遇善不揚?豈非愧對祖宗?愧對天子?”

于己衍聽著,頓時就坐不住了。

俗話說得好,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更何況他還是京兆尹!

堂堂的兩千石,三輔大臣!

他是老實膽小,但也還沒有慫到被人指著鼻子罵了,還不還嘴。更別提這個指責他的人,只是一個年紀跟他兒子差不多的年輕人了。

于己衍立刻怒道:“放肆,竟敢咆哮于吾!本官行事,何須向爾等解釋?”

這還是念在這里是博望苑,是谷梁文人的主場。

你要換了一個場景,于己衍說不定就已經命人抓人了!

咆哮兩千石,哪怕是讀書人,縱然是公卿子弟,也完全可以用鞭子好好教育一頓。

甚至,直接處死也不是不可能。

在漢家官場,人人都知道,兩千石不可輕視,辱及兩千石,必有代價!

也就只有這博望苑里的文人,被太子慣壞了,才會覺得自己可以無視這些規則。

當然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于己衍也很清楚——因為他是太子系的。

所以,這個文斌才根本不怕。

若他于己衍不是太子系的人,這個文斌那里有這個膽量,敢在他面前囂張?

想當年,江充不過是一個區區的直指繡衣使者,就敢于進博望苑抓人。

那時,整個博望苑上下的文人都是噤若寒蟬,連一個敢出來阻攔的也沒有!

也如現在,這些文人,不敢去和那位侍中官剛,就把氣撒到自己頭上來了。

老實人怎么了?

老實人得罪你們了?

于己衍將牙齒咬得嘎嘎的響。

而到了這個時候,此處的動靜,再也遮掩不住了。

就連在十幾步外,正和張越、王沂談的開心不已的劉據也注意到了。

他微微回頭,有些不喜的問道:“怎么回事?”

立刻就有著隨侍在殿中的宦官上前報告:“啟奏家上,因京兆尹與文學士文斌有所間隙,故而爭執……”

劉據一聽,臉就拉了下去。

今天是他特意召集自己的嫡系準備介紹給張越,順便磨合和撫平各自矛盾才開的這個宴會。

這人都還沒有到齊呢,就給他出了這么個幺蛾子。

加上經過郁夷這事后,他對于谷梁學派的眾人的怨念已經是很大了。

一個明確無誤的事實是——假如郁夷之事最終釀成民變。

他這個太子就是第一責任人和主要罪責的承擔人。

但問題是,劉據知道自己從來不清楚下面的事情。

也就是說,假如他沒有及時發現郁夷的問題,那他就是給下面的人背了黑鍋了。

自古以來,劉據只聽說給臣子給君父背黑鍋的。

從未有聞君父不得不給臣子背黑鍋的。

換言之,他差點就成了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給臣子背鍋的太子了。

這太可怕了!

也太恐怖了!

這要成真了,他就是天字第一號笑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算是再寬厚,再寬仁,也忍不了,也不能忍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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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節 碾壓(2)

劉據當時就將臉拉了下去,沉聲道:“以區區賓客,咆哮于國家兩千石?成何體統!”

這次郁夷之行,除了讓劉據見識到了自己過去所信任的‘君子們’造成的后果之外,讓他最恐懼,則莫過于整個太子系的分崩離析了。

在以前,劉據還從未想過,自己會和現在這樣無力。

自出生以來,他就一直是一帆風順。

他的保護者和羽翼之多,超乎想象。

僅僅是舅父長平烈候留下來的舊部,就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強大集團。

但這次郁夷之行,卻讓他認識到了,自己的力量,早已經今非昔比。

在經過十余年的浪費和辜負后,舅父留給他的力量和黨羽不斷失望而去,有力之人士,幾乎盡喪之!

不僅僅是在軍方,他沒有任何人心。

他的命令,甚至還不如右扶風王的命令有效。

地方上的將校,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懷疑。

就連在文官系統,他的力量也已經損失殆盡。

九卿之中,僅有一個表哥公孫敬聲看似是他的人,但實則卻是一個根本指望不上的紈绔子。

而其他人,最多只是中立派。

而像光祿勛、宗正卿、大鴻臚這樣的關鍵位置上的臣子,竟全是看他不順眼或者干脆敵視他的人。

如今他這個太子,真正能掌握和影響的,竟只有區區一個博望苑和東宮以及太仆和少府的部分事務。

就這還多虧了皇后,才勉強維系住了,守住了這些權益。

這讓他渾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

舅父的遺澤,已經消耗殆盡。

而僅剩的幾個依舊忠誠于他的官吏,也大都風燭殘年,命不久矣。

獨有京兆尹于己衍、京輔都尉如候

軍隊里,幾乎沒有支持和喜歡他的人了。

朝堂上,仇敵遍地。

管錢袋子的大司農和管律法的廷尉卿以及管人事的光祿勛,居然都是不喜歡乃至于敵視他的大臣!

而真正支持和擁護他的,就只有一個京兆尹于己衍和一個京輔都尉如候李善以及其他十余個千石官員。

看似風光和強大的太子系,實則已經千瘡百孔,不堪一擊。

這讓劉據感到了恐懼。

恐懼讓他不得不改變!

而于己衍的地位,在他眼里自然是急速攀升。

甚至已經上升到了特別重要的位置。

而從前他所愛的文學之士的地位則飛速下降,成為了可有可無的一個群體。

但文斌等人,卻是措不及防,震驚萬分。

在過去,太子何曾對他們發過怒?

哪怕做錯了事情,也最多只是勸誡幾句。

像現在這樣的指責和呵斥,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家上……”文斌立刻就跪下來,戰栗著說道:“臣失禮了……”

在他旁邊的陳盛也跪下來說道:“家上息怒,文君大約是喝多了,故而失態……”

他抬起頭,看了看于己衍,然后道:“且,京兆尹也有些過敏,這才導致了文君失儀……”

這也是他們這些文學之士的習慣了。

將責任推卸給別人,從而令自己處于比較有利的位置。

劉據聽了,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最終他看向于己衍,問道:“京兆尹,究竟是何事?以至于公動怒?”

于己衍聞言,也不客氣,長身拜道:“回稟家上,臣方才落座,見兩位文學士面有慍色,便多嘴問了一句……誰知道……”

他是膽小老實沒錯,但也絕不至于被人逼到墻角,還不懂反擊。

說著他就原原本本的將事情說了出來,張越聽了,真是蛋疼不已。

“難道我有MT的潛質?”他撓了撓頭,有些無奈。

但臉上卻已經是怒火沸騰,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被人說自己是佞幸,還拿來和趙高、易牙對比,若不反擊,等于坐實了、承認了別人的指責。

自己受污蔑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這個事情要是被當今天子聽到了,知道了。

那就麻煩大了!

你被人說是易牙、趙高,卻不還口?

是不是心里面覺得朕是晚年的齊恒公和秦始皇啊???

朕養你這個廢物有何用?養條狗都還知道,有陌生人來了,要齜牙咧嘴,吼吼幾聲呢!

于是,張越立刻對劉據拜道:“臣受人詆毀,污蔑!請家上為臣做主!”

“臣自出仕以來,自問一心為公,絕無半分私心,受命天子,輔佐長孫殿下,兢兢業業、戰戰兢兢,夙興夜寐,不敢或忘,不料卻遭人詆毀、污蔑!”

“其愿家上明察之!”

劉據聞言,看了看張越,又看了看于己衍,終于下定決心,開口說道:“賓客文斌、陳盛,私下誹謗議論國家重臣,又咆哮兩千石,凌迫京兆尹,孤實無德不能用之,其逐博望苑,去其宮籍,交付有司論罪!”

“啊!”全場寂靜,全場震驚!

就連于己衍也是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太子,仿佛是第一天認識。

沒辦法,過去二十多年,誰見過這個太子如此‘重責’其麾下的文學之士和君子之士了?

曾經有人貪污受賄,敗壞法紀,證據確鑿,最終卻是‘贈百金,以愧其心’。

又有人打著太子的旗號,私放囚犯,責罰就更輕了,只是微不足道的‘罰銅五十斤’。

而這一次,是博望苑中有史以來最重的懲罰——逐出博望苑,去其宮籍也就算了,還要交付有司論罪!

文斌和陳盛更是一臉錯愕和蒼白。

交付有司論罪?????

有司是誰?廷尉!

他們雖然不懂法律,但也明白,誹謗侍中,非議國家重臣,這本身就是大罪。

咆哮兩千石凌迫京兆尹,更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兩罪相加,若是京兆尹和那個張蚩尤隨便對廷尉說一句‘望明公秉公而斷,緣法而裁’就可能要牽連家人。

跟著他們一起死不至于。

但宗族上下不得入仕為官,卻是板上釘釘。

“家上恕罪!”陳盛第一時間就磕頭求饒。

“家上饒恕!”文斌也是嚇得手足無措,慌忙頓首。

而殿中其他文學之士和谷梁學派的人,此刻也是兔死狐悲,紛紛出列,為兩人求情說道:“請家上暫息雷霆之怒,從輕發落……”

甚至還有老者對張越說道:“張侍中,文斌、陳盛固然有得罪侍中之處,然他們兩人本心并無惡意,只是食言而已……老朽聞之,君子有寬恕之才,望侍中寬仁大度,不計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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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8:1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一節 碾壓(3)

隨著這個老者的話出口,其他人立刻紛紛附和起來。

紛紛一口一個‘寬恕乃君子之行’,動不動就說什么‘不計前嫌,先賢之道’。

同時,立刻就有人去通知在博望苑中休憩沒有來參會的江升,希望這位太子之師能趕過來力挽狂瀾。

聽著這些人的求情和勸說。

不止劉據,連劉進也有些心軟了。

只是,張越和于己衍不松口,他們也不能輕易寬恕。

畢竟,君子一諾千金,成王一葉封桐,作為上位者,最大的忌諱就是朝令夕改。

“張侍中……”劉進輕輕的拉了拉張越的袖子,輕聲道:“侍中不如就饒恕了這兩人吧……反正他們也傷害不了侍中……”

張越聞言,回過頭看了一眼劉進,微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對劉進道:“殿下可知道何為恕?合為仁恕?”

“嗯?”劉進一時愣住了,就連劉據也是不明所以。

恕、仁恕這兩個詞語,他們日常經常接觸,書本上也多有類似的形容。

只是,要去追本溯源,卻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先賢對這兩個詞語的定義了。

就聽著張越說道:“子貢曾問于孔子:有一言可以行終生者乎?孔子曰: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孟子曰: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但恕的標準和要求,兩位先賢皆未予以準確闡述,然臣博覽百家之書,于賈長沙的著作之中看到了一個解釋:恕者,以己量人而已……”

“以臣看來,這大約是比較接近孔孟觀點的解釋了……”

他看著劉進,又看著那文斌、陳盛,笑著道:“恕者以己……”他指著自己,然后又指著文斌、陳盛道:“量人……”

“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兩位做到了嗎?”張越笑著道:“若兩位沒有做到,何求于我之恕?豈非本末倒轉,令陰陽失衡,大義顛倒,長此以往,國之不國也!”

“如子貢贖人,不取其金,孔子哀而嘆: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之不贖人矣!取其金則不損其行,不取其金則不贖人矣,而子路拯溺得牛,孔子樂而贊之:魯人必拯溺者矣!”

“臣雖非儒生,亦素以為善!”

不得不說,孔子和孟子就是個鍋,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往里面塞。

別說什么在后世被扭曲的不成樣子的所謂‘以德報怨’了。

單單就是仁恕和寬恕這兩個詞語,早就被后世腐儒和犬儒們玩壞了。

對敵人講什么寬恕、仁恕呢?

對外人講什么仁義道德呢?

若孔子真的有靈魂存在,恐怕他的眼淚早已經流干了。

若他真的有知,恐怕早已經從墳墓里爬出來,將他的那些不肖子孫全部懟死在墻上了。

要知道,孔夫子和最初的儒家,嘴炮歸嘴炮。

但他們可是正兒百家的憤青啊!

最初的中國樸素的諸夏民族主義,就是在孔子和他的門徒之中出現的。

華夷之辨和天下觀,也是儒生們最初提出和提倡的。

哪怕是現在,公羊學派和一部分的思孟學派、谷梁學派的儒生,也依然秉持了這些觀念。

最多就是認知不同,立場不同罷了。

張越繼續說道:“至于不計前嫌,固為君子之行,然則……”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問道:“不計前嫌,典出齊恒公之用管夷吾!”

“恒公于管夷吾不計前嫌,重用而信之,乃因管夷吾胸有天下之韜略,能佐恒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是挽狂瀾于即倒,扶大夏之將傾,功及萬世的大賢才!”

“臣嘗讀《谷梁春秋》,聞谷梁子曰:齊人者,齊侯也。其曰人,何也?愛齊侯乎山戎也。其愛之何也?桓內無因國,外無從諸侯,而越千里之險北伐山戎,危之也。則非之乎?善之也。”

這一刻張越化身為學霸,對于各種典故,閉著眼睛信手拈來:“而公羊春秋亦贊曰:南夷北狄交,中國不絕如線,桓公攘夷狄而救中國!”

“故恒公不計前嫌,春秋大之,青史大之!”

“可是……”張越笑了:“眼前兩人,何德何能,可以讓吾‘不計前嫌’乎?”

“假令其佐一國,放其治,五年而觀之,可能令百姓安居樂業,可能令國家風調雨順?”張越輕聲問著,又自顧自的答道:“不能!”

“假令其治一郡,其能令境內盜匪絕境,百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不能!”

“令其治一縣,可能令民安生,約束豪強,教化士民,教訓士卒?”

“不能!”

“縱令其治一亭,其可能令百姓富足安樂,民皆溫飽,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還是不能!”

“既然如此,我豈敢對彼等‘寬恕’、‘不計前嫌’?如此豈非褻瀆先賢傷人倫之道,壞社稷之法,亂先帝之制,令綱常離亂,國無寧日?”

張越一口氣說完,然后橫著眼睛,看著眾人,問道:“公等以為如何?”

眾人啞口無言。

在今天以前,沒有人能想到,張越居然連《谷梁春秋》也有涉獵,也熟悉無比,對于谷梁春秋的了解,居然也達到了這樣的深度!

這簡直不是人!

是大魔王!

人人瞠目結舌,就連自以為對張越已經很了解的劉進,也是不可思議的看著張越,仿佛是第一次認識。

“張愛卿什么時候連《谷梁春秋》的造詣也到了這個地步了?”劉進在心里暗想。

講老實話,張越所摘的谷梁春秋的話,其實很多人都讀過,但是能像張越這樣信手拈來,還不假思索的將這個理論和公羊學派的理念黏合在一起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所以,才會如此震撼。

不止是他們,連在殿門口,剛剛走到此地的江升,也是呼吸急促,難以自抑。

在今天以前,還從未有人嘗試過,將《公羊春秋》和《谷梁春秋》的理念糅合起來表述。

這個侍中官是第一個,至少在江升的認知中是如此。

前所未有的震撼感襲上心頭,讓這個谷梁學派的巨頭如遭雷擊。

連江升都是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堪了!

若這是一個網絡游戲,張越必然能看到,在面板上一片片的鮮紅的數字飄起來。

全是碾壓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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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節 公無渡河(1)

張越望著眾人,他早就打算找個機會,開始自己的學閥之旅了。∨雜∏志∏蟲∨

掌握經典和經義的解釋權,這是很重要和很關鍵的事情!

而要得到這個力量,他就不僅僅需要公羊學派的合作和協力,還要打服谷梁學派、壓服毛詩、齊詩、韓詩,讓思孟學派低頭。

這無疑是一個艱難而困難之事。

旁的不說,自孟子之后,儒家各自為政,相互為敵,已經幾百年了。

各家學說,不說南轅北轍,但自相矛盾的地方多如牛毛。

講老實話,公羊學派和谷梁學派的分歧還是最少的。

至少,你若是將一個公羊儒生和一個谷梁儒生關在一起,他們兩個最多天天斗嘴,甚至可能斗著斗著就變成了朋友。

但你若將齊詩派和韓詩派以及毛詩派的弟子關在一起,不出一年,你肯定能發現里面早已經打成一團,三個人全部遍體鱗傷。

學派之間的斗爭,就是如斯恐怖!

就如歷史上,西漢晚年,公羊學派和谷梁學派互相爭斗,甚至差點讓黃老學派復辟成功了!

這樣的鬧劇,幾乎就是北洋內訌,讓張勛復辟的翻版。

為了讓對手去死,寧肯拉一個人出來搞事。

但張越還是只能去做。

因為,他不做這個事情,假如讓其他人做了。

那他就會很被動!

況且,將來,他要遠征萬里,真的沒空也沒有什么功夫來調解學派之間的分歧和齷齪,更不想被人拖了后腿。

而最好和最安全的辦法,自然莫過于,在儒家各派系之中,成為一個類似太宗皇帝時期的伏生以及先帝時期的魯申公那樣的精神領袖。

但此事卻是極難極難。

張越對此心知肚明。

旁的不說,這博望苑里的谷梁儒生,就沒有幾個扶得上墻的。

指望他們能成為有用之才,還不如自己去選幾個孩子從小培養,等他們成才了再讓他們去搶班奪權。

原因嘛也很簡單。

這博望苑里的谷梁儒生,已是沉疴在身,積重難返。

他們已經是廢物了,無藥可救了!

所以,張越也從未指望過,能讓他們服氣。

只是將他們視為刷聲望和名聲的墊腳石。

事實上,他們也挺好刷的。

此時,門口的江升,也終于按捺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出來,也只能出來了。

若今天他避戰不出,整個博望苑的儒生就都要被這個張子重擊潰了。

人心一散,就什么都沒了。

故他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揮了揮手,在兩個孫輩的攙扶下,拄著拐杖,走了進來,來到殿中,對著劉據和劉進微微拱手,拜道:“老臣拜見家上、殿下”

劉據聞言,看向這位自己素來尊崇和尊敬的老師,嘆道:“老師年邁,今晚不該來的”

江升來此的意圖和目的,劉據心知肚明。

若在以往,他還能看在這位老師的面子,偏袒和照顧一下谷梁儒生們。

但現在,他自己都危在旦夕,已經沒有功夫和精力再顧忌于此了。

劉據又不傻,他的死敵江充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甚至連自己的命也要撘進來,就想殺死這個十四年來第一個親近他的侍中官。

他怎么可能蠢到做出讓這樣的人不滿和感到委屈的事情?

那不是自毀長城,自取滅亡嗎?

江升也是無奈,苦笑一聲,拜道:“老臣不得不來”

事實上,郁夷之行后,江升也明白了,自己和自己的門徒們要夾起尾巴,忍耐幾年。

就像當初,狄山之事,整個谷梁學派立刻縮起來閉門讀,再不出頭,等到風聲過后才再次出現在人們眼前。

就是為保存自身,免得撞到槍口。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出來了。

再不出來,穩住軍心,公羊學派就可能借著今天的事情,在思想、輿論和博望苑中對谷梁學派發起全面進攻。

這一次可不會有什么董仲舒高抬貴手了。

吃了上次的虧,公羊學派大約是要趕盡殺絕,不留余地的。

最起碼他和他的門徒,會被逐出長安。

若是如此,那他二十年的苦心經營和心血,就全都為他人做嫁衣了。

谷梁學派不止要丟掉太子,還會丟掉長孫,甚至是全部的未來!

他又看向張越,眼中滿是惋惜和嘆息。

若此子是谷梁之士,該有多好!!!

但隨即江升就醒悟過來,他不可能是谷梁之士,甚至不可能成為谷梁的朋友。

道理很簡單他是主戰派,從他的言行中,更能看出來,他是無比反感谷梁的主張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

于是他知道了,今天之事,哪怕他不來,遲早有一天也會到來!

在這一刻,江升有些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

他的前輩,他的師兄徐偃在他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光芒四射,意氣風發,來到長安。

那時整個谷梁學派在徐偃的帶領下,蒸蒸日上,迎來一個短暫而光輝的黃金時代。

徐偃甚至被拜為博士,成為了谷梁學派第一個被任命為博士的大儒。

然而,有一天,徐偃迎來了一個他一生的對手。

那個人也和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年輕,一樣博學,一樣的意氣風發,甚至一樣是侍中官。

他的名字叫終軍。

一個曾如流星一樣劃破了天際,留下彩虹在史上的人。

而毫無疑問的,他的師兄徐偃在終軍一敗涂地。

徐偃一生堅持和以為是真理的東西,被打的粉碎,被砸的稀爛。

終于低頭認罪,再拜而辭,引頸就戮。

而今天,自己在垂暮之年,在人生的巔峰時刻,同樣迎來一個相同的年輕人。

這究竟是宿命還是上蒼給與谷梁學派的考驗?

江升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他只能迎難而上,也必須迎難而上。

這一次不再為了利益,也不再為了爵祿。

只為了心中堅持的理念和自我的價值。

不知為何,江升此刻心里浮現了一首他曾聽人唱過的小歌。

悲涼的曲調,在他內心莫名響起來。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將奈公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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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09:1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三節 公無渡河(2)

“張侍中……”江升拄著拐杖,特意推開左右的家人的攙扶,來到張越面前,微微拱手道:“老朽在門外聽得侍中之言,其言雖善,但老朽以為,其義過苛……”

他看著在殿中已經是恐懼萬分,喪掉了膽氣的文斌與陳盛兩人,嘴角微微抽搐。

為自己的學派里,居然出現了這樣的廢渣而感到失望不已。

再想著自己的對頭,董仲舒門下教育出來那些弟子們,他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人比人可真是比不得!

但,再氣惱、再氣憤,他卻也只能幫著這兩個家伙,先解脫了罪責,最起碼不要送到廷尉那里去。

若是這兩個人被送給廷尉了……

江升知道,整個谷梁學派都要顏面掃地,成為天下笑柄。

公羊學派更是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到處宣傳谷梁的這個丑事。

要不了多久,天下人就會知道,谷梁的士人的嘴臉丑惡到什么地步了?

這可真是太要命了!

所以,江升也沒辦法,只能救他們。

“且,侍中豈不聞,《春秋》之義,內不言戰,以舉其大者……”江升輕聲道:“侍中為長孫輔佐大臣,而長孫,家上親長子!文、陳兩人,家上之臣也!其雖有錯,但罪不至死,如侍中致法于彼,徒傷《春秋》之義……”

說完,他便語重心長的道:“其望侍中三思!”

張越聽了,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若換了從前,他大約是聽不懂這位谷梁巨頭所說的話。

但現在嘛……

之前一個多月,為了玉果,張越將近千卷書簡喂了瑾瑜木。

由此帶來龐大的閱讀量——主要是他覺得閑著也是閑著,索性就把手里的藏書和能找到的書簡統統看了一遍,然后固化了下來。

當然,這只是記住了這些文字。

但理解什么的,卻是不可能。

雖然他還可以從后世大量回溯信息,加快解析速度。

不過,沒有名師指導,解析速度奇慢無比。

但也差不多能有資格與當時大儒們說話了,不至于連對方說的是什么都聽不懂!

故張越知道,這位江升江公的話,其實是一個陷阱。

所謂的《春秋》之義,內不言戰,舉其大者,典出《谷梁春秋》隱公十年,乃是谷梁學派思想的一個關鍵核心要略。

這句話在最初其實只是表達《谷梁春秋》的作者對于孔子作春秋的標準的一個猜想。

意思呢也很簡單,就是《春秋》中孔子是將魯國作為正統來寫的,所以魯國是內(諸夏的化身),既然是諸夏,那么就一定光輝偉大正義。

而正義永不敗。

正義也永不欺凌無辜、殘害弱小。

所以呢,找遍春秋,你也找不到幾次魯國主動入侵他國,并攻占對方城市的記錄。

翻遍春秋,你也基本上找不到‘我師敗績’這四個字。

但在隱公十年這條目錄下,卻罕見的出現了‘六月,壬戌,公敗宋師于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的記載。

谷梁子看到了,就私底下揣摩啊。

大約就和戰錘里的綠皮們的‘俺尋思著……’一樣。(在事實上來說《公羊春秋》也差不多,都屬于‘俺尋思著……’)

于是就揣摩出了谷梁學派的一條核心理念。

谷梁子是這么說的:內不言戰,舉其大者,取邑不日,此其日何也?不正其乘敗人而深為利,取二邑,故謹而日之也。

意思就是,春秋之中,永遠正義的魯國,這次做了一件不義之事,什么不義之事呢?趁火打劫了!

劫的誰呢?宋國。

當時,鄭齊聯軍討宋,魯隱公瞧準機會,派兵伐宋,一個月內連取兩城,大大的顯示了一番魯國的存在。

而春秋之上,孔子則罕見的記錄了這樣的不義之舉。

所以谷梁子覺得這就是孔子告訴他——這是可恥的行為啊,一定要警惕啊!

本來,這其實也沒什么。

但架不住谷梁子‘俺尋思著……’以后,徒子徒孫也紛紛效仿,繼續開動腦洞‘俺尋思著……’

于是就尋思出了一條‘真理’。

什么真理呢?

你看啊,隱公好大喜功,卻讓魯國從此踏入了內亂的深淵,公室從此永無寧日!

所以,打仗是不對滴,世界需要和親,需要愛。

所以啊,要親親相隱,要和和美美,要相親相愛,尤其要注重上下尊卑貴賤。

所謂‘用貴治賤,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治亂也’。

泥腿子呢,永生永世當泥腿子就好了。

國家大事嘛,讓君子們來處理就可以了。

同時,也由于魯國公室的悲劇命運,所以呢谷梁學派又強調和注重君王的權力應該是無限大的。

禮儀秩序尊卑,更是國家的命根子。

這與《公羊學派》的觀點,幾乎就是南轅北轍。

張越很清楚,自己只要點頭認可了江升的話,幾乎就等同于認可了后面那些‘俺尋思著……’的東西。

說實話,谷梁學派其實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

至少他的民本思想,算是儒家民本位思想的開端(其實真正的民本思想的開創者是雜家的呂不韋,這個做大死的家伙就曾經瞎說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這樣胡說八道,精神錯亂,需要楊教授治療、矯正的傻話)。

不過呢,以張越來看,至少在現在,至少在這長安城里的谷梁儒生,也不過是東林黨一樣的廢柴,嘴里心懷天下萬民,實則心里面大約是在念叨著‘用貴治賤,以賢治不肖,天地正義’,這也能解釋得了這些渣渣為什么一嘴一個天下,一口一個蒼生,實則是在將天下蒼生往死里逼的真面目。

對于這種類似三哥家的種姓制度的翻版的理念和思想,張越只想做一件事情——掄起錘子,錘他一個稀巴爛!

所以,張越聽了,只是一笑,然后道:“江公大約忘記了……”

“晚輩非儒生……”張越淺淺的笑著:“晚輩乃黃老之士,只是偶爾鉆研一下儒家經典……”

江升聞言目瞪口呆。

到此刻他才想起來——眼前這貨,特么根本不是儒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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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09:1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四節 尊尊親親

“不過……”張越嘴角微微上翹,道:“《春秋》之義,哪怕是晚輩也是極為尊敬和佩服的……”

文斌和陳盛兩人聽到這里,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神色。∏雜ξ志ξ蟲∏

張蚩尤又怎樣?

還不是得在吾輩君子的大義面前低頭吧?

哦嚯嚯!

想想也是,這位張蚩尤,再怎么說,如今也是國家大臣,位高權重的肉食者。

他將來大約也會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有子孫后代、親戚朋友。

怎么可能不認同谷梁的大義呢?

谷梁提倡的,可都是保護和維護像他這樣的高位者的利益的東西啊!

其他人也都在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還有人拿起了酒樽,為了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等著慶祝這位張蚩尤,成為谷梁學派的一員。

至少也是支持者!

只有江升,臉色嚴肅起來,如臨大敵。

就聽著張越輕笑著道:“只是,晚輩對于江公所說的事情,稍微有些不認同……”

他越步向前,掃視著全場的眾人,道:“谷梁子曰:內不言戰,舉其大者……恰好晚輩也讀了一下《公羊春秋傳》,知公羊亦曰:春秋于外大惡書,小惡不書,春秋于內,大惡不書小惡書……”

“在這個方面,公羊與谷梁所言,極為吻合……”

但也就吻合到這里,接下去的理解,完全南轅北轍。

他眨著眼睛,問劉據和劉進:“敢問家上、殿下,何以孔子做春秋,要如此區別內外呢?”

劉據聽著若有所思。

劉進則忍不住問道:“侍中以為,孔子何以如此?”

張越聞言,笑著看向江升問道:“江公,隱公十年六月,魯伐宋,取宋兩城,春秋惡之,故記于史書,以春秋之誅鞭笞之,這一點江公可有異議?”

江升聽著,雖然知道這個問題似乎存在陷阱,但還是點頭道:“侍中所言是也!隱公趁人之危,擅動刀兵,取宋兩城,由此禍患無窮,公室從此無寧日,正因此事,導致公子揮借助戰爭專權,最終弒君,不僅令魯國從此內亂不休,更令禮樂崩壞,八佾舞于庭,故孔子深惡之,乃記于春秋,警醒后人:兵者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為之,如欲令社稷久安,莫過于施德行仁,用尊尊親親之道,尚禮法綱常,如此天下咸安,無有兵革矣!”

張越在旁邊聽著,雖然覺得江升完全就是胡說八道。

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和氣度的微笑著耐心聽完。

這是起碼的禮貌,不能因為不同意別人的意見,就不讓人說話。

等聽江升講完,張越才道:“或許江公所言,也是部分原因吧……”

“然而還是不能解釋,孔子為何要‘于內大惡不書,小惡書,于外小惡不書大惡書’……”

“這是為尊者諱……”江升輕聲笑道,打算用自己豐富的知識量和閱讀量來打敗眼前這個年輕人,想他江升,自十八歲授業于魯申公,學《尚書》其后專修《谷梁》迄今已經四五十年了,看過的書,車載斗量,讀過的簡牘,堆起來足可截斷江河!

眼前這個年輕人,哪怕再逆天,能比的過自己?

他輕撫著胡須,微笑著道:“更是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尊尊親親無窮矣,圣人之道,浩瀚如海也!”

“故《春秋》明其道,示其義,教化天下!”

作為谷梁大師,嘴炮這種東西,理論這種事情,江升做起來還是很拿手的。

不然,他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

張越聽著,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輕聲問道:“尊者何?親者何?賢者何?”

江升一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著張越道:“尊者,尊王、尊諸夏、尊義也!”

“親者,親天子、親社稷、親諸夏是也!”

“賢者,賢大夫、賢宗廟、賢人民、賢中國是也!”

“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袵!”

“而管子曰:夷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

“故河東太守季公諱布曾曰: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

“由是觀之,《春秋》之義,有內外之別!”

“孔子之義,乃內諸夏而外夷狄!”

張越微微笑著,對著劉據和劉進拜道:“于當世而言,所謂內不言戰,舉其大者,則當為書中國之小惡,而諱其大惡——假如有的話!;而于夷狄,書其大惡,而不書其小惡!”

“何以如此?蓋尊尊親親,春秋之義!”

“尊者,尊諸夏、天子、中國是也,故春秋王正月,大一統!”張越意氣風發:“親者親中國,親人民,故春秋諱內之惡!”

“江公與諸位谷梁之士,卻是格局小了,只念一家一縣之事,只顧一地一時之得失,卻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張越圖窮匕見,拜道:“不知當世之變,不聞天下之事也!”

張越的話,如同一記記猛拳打在了眾人心中。

江升更是聽得神色變幻,臉色陰沉。

其他人更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撕碎。

但終究沒有人敢動手,甚至連動嘴也不敢,只能遠遠的看著,用滿是怒火和仇恨的眼神盯著他。

到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個張蚩尤,他在挖谷梁學派的根基!

看看他把春秋之義歪曲成什么了吧?

尊尊親親,父父子子,變成了尊王尊義尊諸夏,親中國、親國家。

而宗族父子禮法綱常,全都不見了。

若是這樣,谷梁學派,還是谷梁學派嗎?

不就變成和公羊學派那幫肌肉男一樣,成天嚷嚷著‘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叫囂著‘大義滅親’,非要將國家、社稷的利益凌駕于宗族和個人之上。

那還玩個蛋!

大家可都是豪強子弟,哪一個不是家有良田千頃,奴婢數百?

若認可了這個觀點,豈非就沒辦法愉快的剝削了?

只是……

沒有人敢反駁張越提出來的事情。

因為……

當今天子還活著!

誰特么敢反駁這個張蚩尤提出來的新版尊尊親親?

這要傳到他耳朵里,怕不是得嘀咕‘你既然覺得尊尊親親,非尊王、尊宗廟,親國家、親朕,是不是想謀反咩?’。

執金吾恐怕馬上就要聞風而動,三百緹騎踏破家門,雞犬不留了。

江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

這個年輕人,和當年的終軍一樣難纏和博學。

而且膽子更是大的可以!

居然敢在這個年紀,就自己解釋《春秋》之義。

但仔細想想,這個年輕人,早就干過這種事情了——當初,他還不是侍中,就敢拿著《春秋二十八義》去太學門口堵門。

而且,還讓他成功了!

太學的董越,不止不怪罪他‘囂張跋扈’‘打臉無情’,反而伸出了橄欖枝,把他爹的臉都丟光了!

那時江升還嘲笑過董越呢,覺得這個老對手的兒子,簡直是丟盡了士大夫的顏面。

一個泥腿子都可以無視尊卑,跑到堂堂太學門口堵門,還風光而去,全身而退。

這禮法秩序綱常,還怎么維系,董越這個太學博士還如何服眾?

但,江升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堵門的泥腿子,從此一飛沖天,扶搖直上,迅速成為了當今的近臣和愛臣。

董越非但名聲沒有絲毫受損,反而因此引來天下贊譽。

人人都贊他是‘長者’,有‘先賢之風’。

而自己的臉,卻被不斷抽打。

有時候,江升也曾捫心自問過,自己是否太過于強調秩序等級和禮法綱常了。

這些年來,連一個寒門弟子也沒有收過。

門徒全部都是來自豪門士紳,是不是有些不恰當?

但他很快就將這些雜念摒棄了。

谷梁學派,乃是依賴于大地主大商人和大貴族的支持,才能發展至今。

而且,江升深信,谷梁的未來是光明的。

蓋因為,宗族的力量,一定會越來越大。

只要緊緊依靠和依附于宗族之中,谷梁學派就一定能主政天下,將公羊踩在腳下!

“年輕人……”江升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恐懼和忌憚,冷冷的道:“不要擅解經典,曲解經義,你說的話要有根據!”

他不敢直接批駁張越的話,只能這樣曲線救國。

在他想來,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了。

或許這個張子重對《公羊春秋》特別了解、熟悉。

但他還能對《谷梁春秋》也了解和熟悉不成?

然而……

張越看著江升,嘴角微微一笑。

江升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東漢之后,春秋三傳,全部式微,只能抱團取暖。

于是,三傳在未來經歷了一個大一統和大糅合的時期。

早就有學者,將公羊和谷梁之說編在一起了。

更要命的是,到了近代,為了救國救民,挽救時衰,那些仁人志士們,紛紛從公羊學派的思想出發,從而打造一套以公羊為主的經義系統。

如魏源、譚嗣同、康有為,都是這個領域的大師。

所以,江升現在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他張越。

而是自何休之后,兩千年歷史中出現過的無數春秋大師。

譚嗣同、康有為、梁啟超,含笑不語。

魏源、龔自珍等人撫琴而嘆。

張越輕輕笑著,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

他輕輕笑道:“江公何以覺得,晚輩在擅解經典?又何以覺得,晚輩沒有根據呢?”

“孔子的態度和孔子在諸夏夷狄之間的傾向,不用晚輩再來說,江公也應該心里有數……”

“若江公欲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那晚輩建議江公回去看一遍《詩經》!”

江升聽了,頓時啞口無言。

孔子對夷狄的態度,從來都不需要懷疑和猜測。

在這位儒家先師的思想里,夷狄永遠是被貶斥和打壓的對象。

孔子編輯和整理《詩經》,刪掉了很多他覺得不合適的篇幅。

留下來了那些他覺得‘思無邪’的篇章。

而在整個三百篇詩經之中,歌頌諸夏英雄抗擊夷狄、打擊夷狄、征服夷狄和毀滅夷狄的數不勝數。

《春秋》之中,這種態度更是顯而易見的。

哪怕是谷梁學派也不得不承認——夷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春秋內魯而外諸侯,內諸夏而外夷狄,江公以為然否?”張越問道。

江升聞言,拄著拐杖,想了片刻,最終不得不點頭。

“那春秋之義,尊王攘夷,江公可認同?”張越又問道。

江升動了動嘴皮子,他知道,自己不該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這是個陷阱。

但他不得不答,因為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而且,太子和長孫就在旁邊看著,他要不答,或者回答說不是。

明天,這博望苑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不用天子動手,憤怒的長安士民就能將整個博望苑的谷梁文人撕碎了!

尊王攘夷你都敢說不是?

你還是人嗎?

嚴重一點,上綱上線一點,都可以宣布開除他們出中國了。

“然……”江升低著頭,握著拐杖的手都在顫栗了。

沒辦法,人家是侍中,是天子親信,更是長孫輔佐大臣,連太子也很喜歡。

可謂是集天家恩寵于一身,僅僅是這個地位,就使得他不敢用從前對付和敷衍公羊學派的辦法來敷衍和對付了。

但是……

逼迫吾承認春秋內諸夏外夷狄又如何?

強按著我的頭,讓我認可尊王攘夷乃春秋之義,又怎么樣?

當今天下,士人大夫不都是這樣以為的嗎?

谷梁學派也從來沒有說不認可,更從來沒有說不承認。

打擦邊球這種事情,乃是一個文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特別是儒家,天生就會!

不然韓非子也不會說:儒以文亂法了。

張越嘴角微微上翹,他等的就是江升的這一句話!

“既然江公也認同春秋之義,內諸夏外夷狄,尊王攘夷乃孔子之教……”張越長身而拜,道:“那晚輩懇請江公從此約束門徒,不要再鼓噪和親,宣揚‘莫如和親便’……”

“此春秋之義也,尊尊親親之道!”

“為天子諱,為中國諱,為諸夏諱,故請江公從此不要再議論和宣揚王師征伐夷狄藩國時的‘過激動作’……”

你谷梁學派不是最擅長親親相隱嗎?

那到國家和民族的層面,是不是也要親親相隱?

這一擊,正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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