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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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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以命換命

  片刻後,宋珩的高大身影就出現在花廳門口︰「靈芝?」

  他見她連身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特意來找自己,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靈芝見四下無人,再顧不得那麼多,一頭撲進他懷裡,死命環住他的腰︰「無跡哥哥。」

  聲音低得似貓兒般,又柔又嬌。

  宋珩見她柔情萬分,心頭一熱,也摟緊了她,湊在她耳邊低語︰「怎麼了?靈兒。」

  靈芝不說話,只將臉埋在他胸前蹭了又蹭。

  甲冑換成了薄綢直裰,軟得能觸到他的肌膚,硬實溫暖。

  宋珩感受到她的情意,心頭化成一灘水,順從地摟著她不再做聲。

  寂靜的燭火將二人影子投到花窗上。

  院內的許振悄悄屏退了侍衛,再靜靜看了會兒那花窗投影,方退了下去。

  靈芝一時激動,趕了來看宋珩,情緒緩下去之後,又怕耽誤宋珩的事兒,忙催他進去,自己告辭。

  宋珩送走了靈芝,轉回到筵席上去,不經意瞄了許振一眼。

  他正埋頭喝酒,一杯接一杯,對來敬酒的人更是來者不拒,似乎很想醉。

  靈芝與大雙回到住處,胸膛裡頭的感動仍未完全消沒,心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明知奔波數日,身睏力乏,應該早點躺上床休息,可洗漱更衣後躺在床上,偏偏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聽到門外隱約傳來馬蹄聲,一骨碌爬起身,穿上衣服往外跑去。

  院外傳來宋琰與宋珩告辭的聲音,然後是漸遠的馬蹄聲,院門開了,宋珩獨自進來。

  靈芝迎上去,看了看他身後︰「阿文呢?」

  宋珩知她一直在等著自己,心頭又軟又暖︰「讓他送許振回去了,許監軍喝得有點多。」

  靈芝想著那篆香的氣味,忍不住開口相問︰「你與許大人,那種關係……」

  「哪種關係?」宋珩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靈芝抿著唇,小心說出自己的猜測︰「你們都用同一種香,很奇怪,可那香只有你們有,所以,我覺得,你們之間,有某種奇妙的聯系。」

  宋珩身子一顫,看向靈芝︰「你能嗅出來?」

  靈芝點點頭,眼中滿是疑惑︰「當然,那香中有一味我不認識的香料,你小時候每日身上都有那香味,長大後反而沒有了。」

  「我問過許大人,他說那是連珠合璧篆香,可你那時候在新安郡,怎麼會用福壽齋的香呢?」

  宋珩從來沒想到過,有人會從這麼細微的香氣上,將他們二人聯想到一起!

  頓時心頭掀起滔天巨浪,幸好是靈芝!

  他本來就沒打算瞞著她,狡黠地看著她一笑︰「那你覺得是為什麼呢?」

  靈芝茫然搖搖頭,許振的養父,是他的殺父仇人,按說二人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會有什麼關係呢?

  「你跟我來。」宋珩將她拉到西邊小院。

  葡萄架下放著一張竹榻,夏夜的涼風徐徐拂過,挾裹著成熟葡萄的馥郁香氣,格外醉人。

  大雙來送了茶和果子放在案幾上,又端著食盤退下。

  宋珩直到喝完一杯茶,也沒再說話,他在想要怎麼開口。

  靈芝直覺他要說的話和許振有關,默不作聲,靜靜看著他側顏輪廓,真想伸手替他抹平微蹙的眉尖。

  宋珩終於放下茶盞,轉過身來面對著靈芝,鳳眸幽深無垠,直看到靈芝心尖微顫。

  「我給你講個故事。」

  靈芝點點頭。

  「有個皇太子,出生開始便尊居東宮之位,從小學習治國經綸、民生方略,一心想成為一名漢武太宗一樣的千古名帝。」

  宋珩的聲音低沉,像夜風吹過胡楊闊葉,沙沙作響。

  靈芝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父親,心提了起來,輕輕攥緊了拳頭。

  宋珩神色悠遠而平靜,只有看到那雙眼時,才能看到平日裡從不曾出現的一絲苦意。

  「後來他生母病逝,皇上立了新后,但沒過多久,皇上也病了,朝中大權漸漸落到新皇后手中,而新皇后明裡暗裡對這位太子多番打壓,甚至不惜毒殺、刺殺,都被他僥倖逃了過來。」

  「朝中也有很多人不滿新皇后的專權與狠辣,越來越多人勸說這位皇太子為江山正名,莫要被後宮毀於一旦。皇太子很猶豫,畢竟皇上還在。可形勢越來越危及,性命攸關,由不得他不反。籌謀許久,終於聯合了一批親信,發動宮變。」

  「他們做了很周密的安排,可原該順利的計劃,卻變成了陷阱,他們遇到了埋伏。這時候皇太子才明白,他們中間出了叛徒。」

  宋珩的眼眸漸漸收緊,聲音越來越冷。

  「兵敗如山倒。輸了,不得不逃,好在他們聯合的人當中,不是所有人都在明處,還有些只在暗中接應的,外人無法得知。」

  「皇太子攜妻帶子,還有四名親信,一起逃到了京外。」

  靈芝的心提到嗓子眼,按照史書上的說法,這時候許振的養父許繹反水,殺死了太子。

  宋珩一動不動,眼神悠遠如夜空。

  「逃亡之路很辛苦,追兵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皇太子漸漸覺得,已沒有生的希望。」

  「他的親信都願意陪他一起死,可他還有個四歲的孩子,他想給他留條出路。」

  「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用自己一條命,換其他人活下去。」

  靈芝的心揪緊了。

  「他讓他的親信殺了自己,去新皇后面前領功,可沒人願意動手。」

  「他只好告訴太子妃,讓她親自割下他的頭顱。為了他們的兒子。」

  靈芝鼻頭發酸,忍不住伸手過去,握住宋珩微微顫抖的大手。

  「太子妃答應了,告訴他,會好好撫養他們的兒子長大,再替他報仇,將那個背叛者的頭顱也割下來,祭奠到他墳前。」

  宋珩的聲音愈加暗啞︰「皇太子將長劍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太子妃親手割下他的頭顱,交給了其中一個親信。」

  靈芝咬緊了唇,那個人就是許振的養父!

  而那楊夫人,宋珩的娘親,是用怎樣的心情割下自己丈夫頭顱的。

  該有多強大的心,才能做到這一切!

  她的心揪成一團,知道這一切的無跡哥哥,心裡又該多苦!

  「四個親信中,有三家及家人性命得以保存,立下誓言,各歸其位,靜待少主歸來。而那個孩子,被送到了誰也想不到的地方,開始學武、習文、修行。」

  靈芝再忍不住,心湖波浪滔天,眼角浸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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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如願以償

  宋珩看向她,伸手輕輕替她擦拭眼角,容色平靜下來︰「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如今仍然不知道當初告密的是誰。」宋珩無奈一笑︰「我不敢貿然將你拖下水,你知道這有多危險。」

  「無跡哥哥。」靈芝顫聲開口,她第一次知道他身上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擔子,怪不得他的過去都隱藏了起來,怪不得他以那般荒唐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

  她看著那雙如深潭般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憂傷浮在水面,讓她心疼得幾乎要碎開。

  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他,只伸手緊緊攥住他大手,輕柔地,憐愛地,珍惜地,握住他修長白皙帶薄繭的手指。

  宋珩感受到她的心意,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一心一意嗅著她髮間清香,心似春風拂過靜水,漣漪輕輕漾開,所有的過往都化入水中,靜靜沉入潭底。

  很快進入七月。

  關於忠順侯的軍情邸報已送至京師。

  忠順侯勾結樓鄯,意圖謀反,證據確鑿,在搶奪哈密糧倉一戰中意外身亡,其家屬一應人等,將在與樓鄯之戰平定之後,隨大軍押解回京。

  宋琰收編了哈密衛剩下的軍隊,正式與樓鄯開戰。

  而忠順侯讓人送出的那封密信,剛剛出了哈密城,就被宋琰早安排下的人截獲下來。

  邸報以密報的形式直接送入了皇上手中。

  宣德帝大喜,卻將此事隱瞞下去,直到八月初,宋琰率大軍佔丹達草原,直撲樓鄯城,圍城三日降樓鄯,這才將忠順侯之事一應宣詔天下。

  鄭國公周騰芳也因忠順侯造反之事而受牽連,奪其太子少保之職,罰俸三月。

  這著實是很輕很低的處罰了。

  「……國公爺,朕也是無法,朝臣眾目睽睽,若說完全跟您這邊沒有關係,怕也說不過去。」

  宣德帝下了朝,往太極殿走去。

  周騰芳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眉毛鬍子都要燒起來。

  怎麼他事先一點兒信都沒有收到!

  金宗留什麼時候敗的?有沒有留下什麼他的把柄?

  許振為什麼也沒有信來?還有那個宋珩,東宮不是說收買他了嗎?

  他一頭霧水!

  唯一明白的就是,這場仗宋琰贏了,不是與樓鄯的戰爭,而是與東宮的戰爭,宋琰徹底贏了。 
 
  他咬緊了牙,面色沉如鍋底︰「皇上,可是只憑平遠王一面之詞,就將忠順侯一個侯爺斬殺,就連他金家兩個兒子都死得不明不白,恕臣心氣難平!」

  宣德帝面色也不好看,造反還不能殺?沒牽連他周家已經夠好了,就這樣還怪自己處置不當?

  他埋著頭不做聲,直走到殿內金鑾椅上坐下,方嘆一口氣︰「國公爺,軍報上都已寫得明明白白,金宗留佔了糧倉關了城門,將陝甘總兵拒於城外,這不是謀反是什麼?何況還有樓鄯年年向他進貢的禮單!」

  他有些氣,揪了揪衣襟,將龍案上一堆奏折一摔,「啪」一聲響,回蕩在空曠大殿中。

  寧玉鳳忙吩咐︰「來人,再多取兩盆冰來!」

  周騰芳急怒攻心,卻啞口無言,怪只能怪金宗留太過無能,生生給宋琰留下把柄!

  他十萬大軍,竟然拿個宋琰毫無辦法,他恨得直想捶地。

  「皇后娘娘駕到!」殿外傳來小太監唱喏聲。

  寧則中小跑著哈腰進來︰「皇上,皇后娘娘來了。」

  宣德帝心頭一陣煩悶,又要被這父女倆纏上,揮揮手︰「請進來吧。」

  周騰芳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耐之色,心頭掠過一片陰雲。

  「皇上!」

  得到消息的周皇后慌亂不已,那可是她親妹子、親妹夫啊!

  就這麼被宋琰給一鍋燉了?

  她匆匆踩著碎步進來,見周騰芳也在,心頭倒是踏實不少。

  「皇后娘娘萬安!」

  周騰芳拜下去,抬眼朝她使了使眼色。

  周皇后點點頭︰「國公爺快平身。」

  她本來的一腔埋怨稍稍壓抑下去,抹著淚委屈湊到宣德帝龍案旁︰「皇上,我那妹子……」

  宣德帝面色冷硬︰「後宮不得干政,身為後宮之首,你不以此為戒,反而還親自跑到太極殿中來,成何體統。」

  自大周出了兩個奪權的皇后之後,宣德帝對後宮干政格外警戒。

  周皇后見他當著父親的面訓斥自己,越發咬了牙,臉頰的肉都微微抖了起來。

  周騰芳心頭暗哂,這個女婿是見平遠王打了勝仗,又挖掉了他周家一塊肉,硬氣了啊!

  他也冷笑一聲,恭敬道︰「皇上,忠順侯乃我周家血親,也是皇上姻親,皇后娘娘突聽此噩,心有所急,也乃人之常情。」

  宣德帝目色更加陰沉︰「正是因為是朕姻親,可謂自家人,卻幹這造反背國的勾當,更令朕痛心!朕本來也想問問國公爺,那忠順侯與鄭國公府中來往如此密切,難道國公爺事前沒察覺到什麼消息嗎?」

  周騰芳心頭一緊,好啊,果然問罪問到他頭上來了。

  他忙跪下去,伏地磕頭︰「皇上,老臣忠心為國、日月可鑒,皇上此問讓老臣誅心啊!那忠順侯乃我周家婿,自然來信密切,但俱是問安探侯。他有二心,老臣遠在京中又如何能得知?」

  周皇后也一並跪下去︰「皇上,鄭國公為大周勞心四十年,皇上難道還不知道父親的忠心嗎?」

  宣德帝聽他三言兩語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又點明周家婿,顯是提醒自己,他也是他周家女婿!

  心頭更煩,卻知道眼下仍拿鄭國公無法,略緩和了臉色︰「國公爺快請起,皇后也起來吧。朕不過是心疼,替忠順侯心疼,也替自己心疼。若他沒有二心,好好替朕守著西疆,朕難道還會虧待他不曾?」

  周騰芳心念電轉,忠順侯之事,宣德帝顯然已經定性,態度強硬,再不給他們翻案的機會。

  而人已經死了,就算再爭也爭不回什麼,也不想將與宣德帝的關係搞得更僵,恨得直咬牙,卻只好活生生咽了這口氣。

  他憋住氣,磕頭謝恩道︰「謝皇上,老臣也是痛心於此,所以才難以置信啊!他日罪婦周氏押解來京,還望皇上網開一面!」

  周皇后也是為了這個妹妹來的,見皇帝態度強硬,心早冷了大半,隨著周騰芳磕頭道︰「還望皇上開恩!」

  宣德帝見他們有所退讓,便揮揮手,略和顏悅色︰「都起來吧,那也是朕的親人,朕自有安排。」

  宮內這一仗,是他贏了,宋琰果真不負他所望,宣德帝嘴角微微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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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計劃將來

  八月的哈密城,處處葡萄飄香。

  靈芝帶著大雙、小令在槿姝家院中摘葡萄。

  一串一串紫玉珍珠掛在綠葉間,煞是喜人。

  大雙靈活地攀在梯架上,一串串葡萄飛一般送到架下平簸裡。

  小令則邊摘邊吃,臉頰包得鼓鼓囊囊,嘴角都是紫紅汁液,吃完還覺不過癮,再舔一舔手指。

  「你的口水都蹭到葡萄上了。」大雙扔過來一枚葡萄,正好飛到小令張開的嘴裡。

  架下的靈芝與槿姝都是「噗嗤」一笑。

  小令將那顆葡萄咽下,才來得及嘻嘻一笑︰「蹭到的都包在我身上,我統統自個兒吃掉。」

  靈芝待那平簸裝滿,再端下來將葡萄倒進籮筐中,槿姝腳下已擺了三個裝滿的大籮筐了。

  槿姝挺著已有九個月份的大肚子,聞言笑道︰「小令盡管吃,能吃到你回京。」

  小令嘆口氣︰「等王爺他們回來就該走了,槿姝姐姐,真捨不得你。」

  槿姝滿臉含笑︰「明年等肚子裡這個長大些,我們就回去。」

  她轉頭看向靈芝︰「爺他們也該回來了吧。」

  靈芝點點頭。

  月餘前,宋琰領大軍越過丹達,直逼樓鄯。

  三天前傳來消息,樓鄯已經宣布投降,將與大周簽署停戰協議,年年向大周進貢,以丹達草原為大周、樓鄯、蒙族三方共有之地。

  丹達草原地理位置特殊,又廣闊無垠,任何一方想佔為己有都頗費力氣,按照宋琰的意思,將在哈密開闢邊市,而丹達就是一個重要的物資集轉地。

  幾人聊到戰事,又談起了回京之事。

  院門外傳來小雙的聲音︰「姑娘!姐姐!爺他們到城外了!」

  靈芝眼楮「唰」地亮起來,將手中葡萄往籮筐一扔,就朝外跑去。

  「姑娘,等等我呀!」大雙忙飛身追去。

  宋琰的親兵隊已經進城。

  旌旗飄飛,戰馬威武,打了勝仗的軍將個個意氣風發,笑著接受滿城聞訊而來的居民自發的夾道歡迎。

  沒了樓鄯騷擾,哈密衛又將恢復安寧,還可通過丹達草原與西番各國往來,哈密人都是發自內心地歡欣鼓舞。

  靈芝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與向將士們拋灑的鮮花瓜果鬧成一片歡慶海洋,將她淹沒在其中。

  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等的人。

  一樣的帽盔甲冑,他仍然是最搶眼的那個。

  猿背蜂腰,身姿挺拔,凜凜威儀,穿著硬朗軍裝,如天神下凡一般威武,鳳眸深邃,目色如電,掃過之處,年輕女子們都忍不住發出一陣驚呼。

  哈密城受西疆風俗影響,男女大防比中原弱了不少,女子看到心儀的男兒,不但不嬌羞,反而願意主動示好。

  宋珩可就倒楣了,他所過之處,無數女子的絹帕香囊、鮮花葡萄向他飛來。

  他斜前方的宋琰也好不了多少,回頭看看宋珩懷中一大堆葡萄,難得笑謔道︰「還好哈密這時節最多的是葡萄不是甜瓜,不然。」

  宋珩撇著嘴角苦笑,一轉頭,對上人群中一雙亮晶晶的眼。

  那雙眸清澈明亮,似三月冰雪化開融落的清泉,帶著盈盈波光流轉的情意,直探到他心尖上擰了一把。

  二人視線隔著人海交會,似將千言萬語悉數說盡。

  宋珩朝她眨眨眼。

  靈芝瞬間飛紅了臉,嬌嗔地睨了一眼,往回跑去。

  靈芝轉回到槿姝家的小院,收拾好包袱,與小令、大雙一起,迫不及待回她們此前住的院落。

  剛進院門,就見一人站在正堂外廡廊下,飄逸的青色暗錦程子衣,滿眼含笑看著她。

  「王爺!」小令與大雙見過禮,乖覺地拎著包袱回廂房去。

  「你怎麼回來了?」靈芝驚喜地迎過去。

  宋珩一把將她拉進屋內,摟入懷中,下巴蹭在她額髮間不斷摩挲,低沉的嗓音有幾分沙啞︰「靈兒,好想你!」

  靈芝被他的氣息包圍,整顆心軟得似汪春水,紅著臉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隨即掙扎著從他懷抱出來,嬌羞地垂下頭︰「他們都在呢。」

  宋珩又將她拉回去,雙臂箍得更緊︰「我回來換身衣裳,先抱一抱,再去都督府赴慶功晚宴。」

  他強忍著想深吻她的慾望,怕一踫到她就難以自抑,低頭在她額上輕啄再放開︰「你也去,槿姝也會去,今晚軍眷都去。」

  靈芝抿著唇睨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軍眷。」

  「你是靖安王的親眷。」宋珩翹起嘴角,霸道篤定︰「你是王妃。」

  靈芝怕耽誤他的事兒,笑著出門去︰「我是楊將軍的家眷,王爺趕緊先去吧,我去喚大雙進來。」

  晚間,靈芝先去約上槿姝,再攙著她慢悠悠往都督府走去。

  都督府的後花園中大擺筵席,宴餉有功之臣,宋琰等將軍級以上的人坐於院中花廳,其他副將席位位於花園東側,家眷又另分幾席,位於西側。

  園中響著哈密手鼓、木笛、弦琴合奏的歡快樂曲,樹梢、涼棚下掛著串串紅燈籠,處處觥籌交錯、笑談聲此起彼伏,頗有些年節的喜慶之意。

  靈芝打發大雙小令上另一桌席面先吃點東西去。

  自己扶著槿姝小心坐下,再饒有興致地四下打量著,往那花廳看去時,卻沒發現宋珩的身影。

  她特意給他帶了親自配制的解酒香球來,怕他酒喝多了難受。

  倒是在人群中看見了小雙,向他招招手。

  「幫我把這個香囊給王爺,裡頭是可以解酒的香,喝酒時候嗅一嗅,不容易醉。」

  小雙調皮一笑,「王爺在旁邊小花廳呢,姑娘親自送去吧,王爺定會歡喜的。」

  說完就跑了。

  靈芝知他是故意給自己和宋珩見面的機會,微紅了臉,幸好夜色中無人注意,槿姝也笑著推她︰「去吧。」

  靈芝羞赧地站起身,「那我送去了就回來。」

  小花廳就在花園一角,與正廳以抄手遊廊相連,靈芝剛走到花窗底下,就聽見屋內傳來宋琰的聲音。

  她微微頓住了腳,既然宋琰在,她就不便進去了。

  剛要轉身離開,就聽到裡頭人說到,

  「……皇上有意支持蒙族統一西番,再與東番開戰,那大周東面至少能保十年安寧,可娜公主又對你如此有情有義,王兄為何不收呢?至於四姑娘,王兄不是打算守一人白首吧?」

  靈芝不由停下腳步,想聽宋珩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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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荒唐名聲

  宋珩遲疑了一會兒,方嘆一口氣︰「玄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送上門的美人兒誰不喜歡,但四姑娘偏生是個醋壇子……」

  靈芝腦中「嗡嗡」作響,醋壇子,醋壇子,她是醋壇子!

  她瞬間想到第一次到靖安王府時那幾個小丫鬟的笑語。

  是啊,她被歡喜沖昏了頭腦,完全忘了,他不僅僅是無跡哥哥,他也是靖安王啊!

  是那個王府中侍妾遍地、以流連酒色聞名的荒唐王爺啊!

  在決定與靖安王托付終身之時,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荒唐,可皇上有三千佳麗,王爺多幾個侍妾,也算正常。

  她對他的期待不高,對自己好就足夠了。

  可現在,他還是無跡哥哥!

  是那個她心心念念想了兩世的無跡哥哥,但他又已經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無跡哥哥。

  就算荒唐是假的,酒色是敷衍,他王府中那麼多侍婢總是真的吧?

  她忽然就受不了了,一口氣斷在半空,像被人當頭狠狠一棒敲下來,心頭苦澀難耐,喉頭一陣一陣發緊。

  她相信宋珩對她的情意半分不假,可是,他終究是有其他女人的,將來或許更多。

  她捏緊了手中香囊,轉身往外走去。

  醋壇子是嗎?

  宋珩與宋琰從房內出來,往園子內掃了一眼,見到槿姝和用完餐守在槿姝身旁的小令大雙,卻沒見到靈芝。

  他皺了皺眉,順口問道︰「靈芝呢?」

  廊下的小雙一愣,「方才姑娘找您來了。」

  宋珩停下腳步,頓一頓,「你們在園內找找,我出去看看。」

  宋珩一出府門,張望之下便看見沿街緩緩而行的靈芝,孤單得像個影子。

  「靈兒,怎麼了?」宋珩施展輕功幾步追上,攔在靈芝面前,她這般獨自出府,定是出了什麼事。

  靈芝沒想到他追了來,停下腳步,聽出聲音裡的溫柔和擔心,心頭一酸。

  他千真萬確是對自己好,可是,他越好,她心頭越不是滋味。

  這樣的無跡哥哥,她怎麼捨得和人分享?

  宋珩見她臉色奇差,眼神看也不看自己,淡淡地透著疏離,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有些驚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靈芝垂下頭,心頭的苦澀如發酵好的麵團一般瞬間膨脹起來,堵得胸口發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該怎麼說,難道要說她因為他有過其他女人而難過?

  宋珩見她低頭不語,更加著急,不顧在大街上,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你不說清楚,便不放開你,究竟是怎麼了?」

  靈芝見宋珩問得急,眼眶發澀,一面掙扎一面冷冷道︰「王爺逼我做什麼,我既然是個醋壇子,大不了,不娶便是!」

  宋珩先是一愣,聽她一說醋壇子,瞬間明白,剛才與宋琰說的話被她聽了去。

  他的小丫頭是吃醋了啊!

  宋珩強忍著笑,將她擁得更緊︰「傻靈兒!你聽到我和宋琰說話了?」

  靈芝被他一問,再忍不住,眼角蓄了那麼久的淚還是流了出來。

  宋珩箍緊靈芝掙扎的胳膊,低低的聲音貼近她耳邊︰「那是我敷衍宋琰的,笨蛋,除了你我不會要任何人,哪怕是侍妾都不要,你明白嗎?那都是場面話,當不得真,你難道不明白我?」

  他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上她眼角淚痕︰「好靈兒,別生氣!」

  靈芝被他一番話說得更委屈起來。

  「可是。」她自是信他的,但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過的事情,她也沒法忘記︰「你的王府裡,那麼多侍婢……他們還說,你夜夜……」

  宋珩又一愣,瞬間明白過來,是他的疏忽,他那般荒唐的名聲,竟忘了和他的小靈芝解釋清楚!

  他慌了神,心裡有些急又有些甜,忙微低下頭,扳著靈芝肩膀看進她眼裡,語氣又是焦灼又是懇切,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她看看︰「靈兒!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早些跟你說,那都是為惑人耳目!當年我一入京師,宮裡就送了好些個女子進府,有人想讓我沉迷酒色,做個紈絝,我只是順勢作戲而已!」

  他急得漲紅了臉,湊到靈芝耳朵旁,低語了幾句。

  靈芝開始還聽著,後來臉就紅了,咬住唇,心裡頭半驚半喜,待他說完,那酸意瞬間就消散無蹤,比那海市蜃樓沒得還快。

  「真的?」她抬起眼看著他。

  宋珩鄭重點點頭,見她貓兒眼上一層薄薄水霧,我見猶憐,又將她摟入懷中︰「真的,千真萬確,成親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靈芝心頭瞬時被嬌羞佔滿,她臉上發燙,雙掌無力地撐在宋珩硬實的胸膛上,低低說了聲︰「我怎麼知道。」

  宋珩心頭所有的憂慮都煙消雲散,她不生氣了,他連五臟六腑都熨帖起來。

  「傻靈兒,我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他有些怨念,她真以為他是那種人!

  靈芝噘起嘴,她哪能想到,他面對女人還能施出金蟬脫殼之法,又怎麼會知道這世間還有什麼詭異莫名的雙修功法。

  她用指尖畫著他胸膛打圈兒︰「那,王府裡的人,以後怎麼辦?」

  宋珩握住她亂動的小手,沉聲解釋︰「如今皇上對我還是十分猜忌,此前的那般作派也只是為惑人耳目、方便行事,有了這層幌子,很多事情做起來也方便。」

  「當年父親和當今這位本算是兄弟情深,可父親起事之際,這位卻從未伸過援手,你看他忍了幾十年,苟且偷生,最後奪得大寶,必不是良善之輩。」

  「若不是父親的事他根本沒有參與,我們甚至懷疑他就是當年那個告密之人。所以,若我的實力被他看出些端倪,怕會先下手為強。」

  「不過你放心,我必不會讓你為難,等回了京,我便將府上那些人全發賣出去。」

  靈芝橫了他一眼,他說的道理她都明白。

  他要做的事情,他背負的責任,絕對沒法大白於天下。

  既然跟了他,既然他為自己做了那麼多,為什麼自己不能幫他做些什麼呢?

  靈芝心頭了然,就算和她在一起,原本沉溺酒色的人忽然性情大變,怕也會惹人生疑。

  她抿著唇抬起頭來,鼻頭還紅紅的,嬌聲卻帶著堅毅︰「那就我出面吧,我做醋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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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秀芝嫁人

  九月初,西征大軍正式從哈密踏上回京之程。

  臨行前三日,槿姝生下了個七斤七兩的大胖小子,靈芝替他取了個小名叫「七七」。

  安懷楊在哈密的事已了,一家三口決定在明年秋回京,還有新的事情要做。

  郭少通鎮守哈密,鄧鐘岳則隨宋琰一起進京,除了領功之外,宋琰還想好好重用他一把。

  今年冬雪來得極早。

  這才十月中旬,剛進直隸,入目已是白茫茫一片。

  官道上的碎雪被來往車輛碾成泥水,面上結了一層薄冰,車馬都放緩了速度,小心翼翼往前行進。

  靈芝呵著白氣撩起窗口幃簾看出去,比她預想的要快,年前就回京了。

  也不知廷雅和雲霜都成親了沒。

  「原地休息!」

  剛過一片莽原,沿路跑來令兵,一聲一聲傳令下去,長長的車馬隊緩緩靜止下來。

  車內暖意融融,燻得人精神恍惚。

  靈芝挑起車簾,寒風撲面而來,刺激得人精神一振。

  她下了車踩上薄雪,看見宋珩也下車朝她走來。

  「斗篷呢?」宋珩皺皺眉看向大雙。

  「我自己不要的。」靈芝忙道︰「在車裡悶熱得發睏,出來醒醒神,一會兒就回去了。」

  宋珩伸手把她拉到馬車車廂壁邊上,再面朝著她以背擋住風,「這樣好一點。」

  靈芝抿嘴看著他,嘴角小梨渦圈起兩朵小水花,「無跡哥哥,我自己回安府吧。」

  他們早在西疆的時候就商量過回京之後的事情。

  為靈芝的名聲考慮,她如今還是安府的姑娘,得名正言順從安府出嫁。再者,靈芝還準備回去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也不知翠蘿那邊打聽得如何了。

  宋珩溫柔地看著她,伸手撩起她被風吹亂的鬢髮,「我送你回去,嚴氏一定會為難你。」

  靈芝執意搖搖頭︰「我從來沒怕過,以前不過是念著有一絲恩情,想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過日子。但現在已經撕破臉,反而沒了顧慮,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自保。再者,你去也不方便。」

  宋珩略思忖,「那我找個婢女去你身邊,和槿姝一樣會功夫的。」

  靈芝想了想,也好,遂點點頭,想起回京,又嘆一口氣︰「我總覺得,入宮的事兒,祖母不會那麼輕易放棄。」

  宋珩淡然一笑,「我會想辦法讓皇上賜婚。」

  他早就想過,要徹底斷掉安家送靈芝入宮的念頭,莫過於讓決定出自皇上之手,到時候,安家不想把靈芝嫁他都不行。

  靈芝橫睨他一眼︰「皇上怎麼會聽你的。」

  何況她直覺皇上對她有好感。

  宋珩挑起嘴角,笑得有些使壞︰「你放心,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被送入宮。安府實在不肯將你嫁我,我就上門搶去!」

  靈芝睨他一眼,抿起唇,嬌羞地側過臉。

  宋珩倒是又想起一事,問道︰「安秀芝是個什麼樣的人?」

  「秀芝?」靈芝驚疑地看過去,怎麼突然提起秀芝?

  靈芝想了想,斟酌著回答,「秀芝看似羞怯內向,實則心思多,且敏感善妒,以前,總愛暗中挑撥我與毓芝關係。」

  「秀芝怎麼了?」她忍不住追問。

  宋珩一字一頓道︰「京中來信,衛國公府世子汪昱六月底娶了秀芝,做世子妃。」

  「啊?」靈芝驚得下巴快掉下來,秀芝和汪昱?

  「堂堂國公府世子,為何要娶一個連爵位都沒有的安家女兒?還不是嫡支!」

  宋珩也非常不解,汪昱怎麼會娶妻?他定是有其他目的,而安秀芝,能給他什麼好處呢?

  宋珩沉吟著搖搖頭︰「汪昱斷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回京後我會查查,你對秀芝和衛國公府的人都提防一些,我們的人曾探過汪昱的秘密,他用蠱豢養了很多死士,此人性子毒辣,與表面上的風雅完全不一樣。」

  還有更多的事情無法對她開口,不過好在汪昱目前與他們沒有衝突。

  靈芝又瞪大了眼,若不是話出自宋珩之口,她怎麼都不能將那個風度翩翩的世子與用蠱、死士這樣的事聯系起來。

  那秀芝的婚事……

  她忍不住悄悄捏了一把汗。

  千里之外。

  安秀芝正在寢房內挑弄著一盒薔薇珍珠粉,身上的傷也就罷了,脖子上的痕跡卻必須以珍珠粉覆上,方能遮掩過去。

  寶珠掀開織錦花鳥紋煙羅落地罩帷簾,怯怯看了秀芝一眼︰「世子妃,世子爺來了。」

  世子爺三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秀芝身上,讓她渾身一哆嗦。

  話音剛落,汪昱已站到帷簾之下,陰柔秀美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平遠王已在回京路上,估計十月底到。你先想想辦法,等安靈芝回來,給你三個月時間。」

  說完轉身離去。

  花了他幾十擔聘禮,就抬了個這樣不中用的玩意兒回來,真是給衛國公府抹黑!

  好在,娶她不費力氣,也沒有難纏的娘家人,給他充個門面當個幌子也還不錯。

  若真是娶個家裡當寶貝的千金小姐,怕他也不能把她拿捏得這麼死。

  秀芝聽著「安靈芝」三個字心頭一緊,塗著朱紅蔻丹的指甲幾乎掐進肉裡。

  若不是她制出那金猊玉兔香來,自己也不至於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當日,她得知衛國公府的人上門來提親時,心都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

  就連嚴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與衛國公府的媒人確認了好幾遍,生怕對方搞錯了。

  沒等來許振,卻等來衛國公府的世子!當真是爹娘在九泉之下保佑她嗎?

  她歡喜得快要瘋了,晚晚睡覺都要笑醒好幾次,每日看著應氏與毓芝嫉妒的眼神,恍若她們便是被她踩在腳底的爛泥!

  我安秀芝也有今天!

  衛國公府定的日子很急,一個月後就下聘將她迎娶過門。

  雖然聘禮不多,宴請也比較低調,但她好歹是八台大轎抬進衛國公府的世子妃啊!

  可洞房的時候……

  現在想起,她臉上依然褪得沒有一絲血色。

  安靈芝!

  秀芝的牙咬得咯咯直響。

  寶珠見她僵住不動,過了好久才試探著問︰「世子妃?」

  寶珠還是她在安府的婢女,當日因透露應府退親一事,被嚴氏發賣到田莊上,秀芝趁著出嫁,又將她帶來了衛國公府,除了她,她再沒有可信任的人。

  秀芝看著梳妝台面上堆滿金釵玉環的匣子,細長鳳眼中森光一閃即逝,將手中珍珠粉重新勻在掌中,神色恢復平靜︰「挑個日子,回安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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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態度強硬

  長長的車馬隊穿過西城門,隊尾兩輛馬車從橫巷中折往南,奔安府而去。

  安大、安二一早就出了門去紫禁城前迎接大勝歸來的平遠王等人。

  應氏自翠蘿懷胎之後,漸漸重新掌了二房中饋,每日裡守著毓芝與敄哥兒,日子過得比什麼時候都舒坦。

  當然,如果沒有個懷胎的翠蘿就更舒坦了。

  這日她正在瑯玉院中聽婆子回話,一面心頭盤算,宋琰回來了,毓芝什麼時候過門?好歹是側妃,這聘禮嫁妝什麼的都是要有的,但這禮到底怎麼辦,還得平遠王府說了算。

  忽垂花門門房婆子匆匆跑了過來︰「二太太!四姑娘回來了!」

  應氏握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下巴轉了個彎,側向那婆子,提著氣吐出一個字︰「誰?」

  那婆子跑得急,喘著氣兒回︰「四,四姑娘!」

  應氏手顫了顫,放下茶盞提起馬面裙就往外走︰「快,快去告訴老夫人去!」

  雖松雪堂和安二身邊的人個個都被下了封口令,安府內只要有談論四姑娘的,一律先打個半死再發賣出去。

  應氏還是知道那夜發生了何事︰靈芝被靖安王帶走了!

  她原本是高興的,管她被誰帶走呢,只要不在她眼前晃悠,她就舒坦。

  可她又回來做什麼?她還有臉回來?

  跟個男人私奔的浪蹄子!

  「娘!」應氏匆匆跑進松雪堂的時候,嚴氏也得了消息,正呆坐在炕上出神。

  「娘!」應氏跨過門檻來不及一疊聲抱怨起來︰「那孽種還有臉回來,您可千萬別讓她進門,她……」

  話還未說完,便被嚴氏冷冷一掃,將後半截話吞進肚子裡。

  嚴氏瞇起眼︰「回來得好!」

  終於回來了,只要她回來,就休想再逃脫她的手掌心。

  「帶她來見我。」嚴氏說完這句話,半倚在迎枕上,闔上了眼。

  靈芝先回了晚庭,碧荷來請她時,她正與宋珩安排的新來的婢女名小曲的,介紹著晚庭各處。

  小曲和小令一般大,是個圓臉龐姑娘,容色普通,眼下幾粒雀斑,看起來很樸實,手裡頭的功夫卻扎實得很,擅使短刀。

  也不知宋珩用了什麼法子安排下去的,他們入城前一晚她便到了城外驛站中與靈芝等人會合。

  宋珩讓靈芝給她取名,靈芝給她賜名小曲,和小令相配。

  剛來兩日,就與小令混了個爛熟,兩個小姑娘扎在一堆,一個安靜一個鬧騰,倒也合得來。

  晚庭中只有尚嬸子在,當初翠蘿安排的其他丫鬟婆子已經被應氏抽走,好在擺設家具都沒動過,還是老樣子。

  靈芝一面給小曲介紹,一面四下打量,心頭有幾分唏噓。

  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家,住了這麼些年,看著卻從不曾有歸屬感。

  碧荷秀麗的身影在院門口出現時,靈芝便明白了她的來意。

  果然,碧荷笑盈盈道︰「四姑娘,老夫人有請。」

  靈芝吩咐尚嬸子︰「帶小曲姑娘四下看看,她住以前槿姝的房間。」

  再回頭叫上小令︰「我們走吧。」

  小令有些猶豫︰「不叫小曲一起嗎?」她怕嚴氏又直接動粗將靈芝關起來。

  靈芝知她擔憂什麼,微微一笑︰「她不再敢了。」

  若再關她一次,宋珩那把劍可不只是用來威脅她而已。

  穿過已落葉的銀杏林,通往松雪堂的青石甬道邊上,積雪掃得乾乾淨淨。

  一切都沒什麼變化,靈芝卻有種如隔世的疏離感。

  「老夫人,四姑娘來了。」碧荷領她進了東廂廳堂。

  嚴氏抬眼看了看進來的人,只覺一團艷光讓整個廳堂都亮起來。

  來人一身藕荷色繡紅芙蓉團花緞襖,襖領一圈白狐狸毛,擁著一張寶光四射的精緻臉龐,那肌膚比狐狸毛還白淨勻麗幾分,頭挽小髻,簡簡單單一柄透亮的瓖珠蘭草白玉簪,渾身散發著風華貴氣,竟讓她不由自主瞇了瞇眼。

  怎麼西疆的風沙與千里跋涉反倒讓她風姿更盛從前?

  嚴氏暗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驚疑,出乎靈芝意料,和顏悅色指了指炕前繡墩︰「回來了,坐吧。」

  靈芝也打量著嚴氏。她老了,也瘦了,眼窩凹陷,垂下的眼皮遮了半個眼珠子,只剩一雙眼縫裡還透著精光,兩頰的皮肉耷在嘴角,皺紋溝壑布滿整張臉。

  即使再強撐著端坐在炕上,也掩不住已經佝僂的背脊,穿戴倒是一頂一的好,眉勒間一粒珍珠足有拇指蓋那麼大。

  屋內還飄著她當年給嚴氏制成的那味驅寒香,靈芝心頭一陣冷笑,安家果然是拿人好從不手短。

  「祖母的寒症可好些了?」她並不客氣,一面說一面在繡墩上坐下。

  嚴氏正拿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活了幾十年,女子是否完璧,她約莫還是能看出幾分。

  那靖安王是個最荒唐好色的,既然帶走了靈芝,定是對她起了心思,但看靈芝髮髻、行姿、氣質,又分明還是個姑娘。

  她正猶疑著要如何探問,見靈芝一開口便提醒她她的寒症,挾恩施威?

  心中沒來由的冒火,淡淡回道︰「正如你意,怕是好不了了。」

  靈芝端坐著,哪還不懂她上下打量的眼神,坦然看向嚴氏,毫不客氣︰「要真能如我意……」

  抿了抿唇,下半句沒說,臉上掛著笑,留給嚴氏自個兒琢磨去。

  果然嚴氏扮得好好的慈眉善目被她半截話激起了怒意,這丫頭如今有了靖安王撐腰,竟是句句帶刺,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裡。

  她強壓下心頭火氣,不行,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你和靖安王……」嚴氏裝作沒聽見先頭那話,還是忍不住將心頭最大的疑惑問了出來。

  「祖母您想多了,靈芝還不會逾矩。」靈芝說這話時眼都不眨︰「不過,王爺不日會上門提親,祖母只需備下嫁妝即可。」

  嚴氏再忍不住,如此厚顏無恥與男人私定終身,還好意思找她要嫁妝!

  揪住身旁迎枕一角的穗子,臉上最後一絲笑意蕩然無存,咬著牙一聲冷笑︰「沒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提的是哪門子親?」

  靈芝回她一臉皮笑肉不笑︰「有媒人來提親不就是媒妁之言了嗎?說到父母之命,那您把我當犯人一般關偏院,就差沒綁了入宮,可有我父母之命?」

  「我還叫您一聲祖母,是感激您當年收留之恩,可香家送了那麼多錢禮,想來也足夠補貼我十多年吃過的粗茶淡飯了。」

  「若要送我入宮,恕靈芝死不能從命,安家若嫌棄我這個女兒辱沒門楣,自可以將安靈芝三字從族譜上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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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同仇敵愾

  靈芝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嚴氏則越聽越心驚,這不是以前那個翅膀剛剛長硬的安靈芝,這是個敢跟她撕破臉對掐的安靈芝!

  還有那靖安王,可是知道當年舊事的!

  嚴氏一口牙差點咬碎,權且再忍她幾日。

  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她也好,靖安王也好,再不把她安家當回事兒,也不敢不把皇上當回事兒吧?

  嚴氏輕咳兩聲,打破這僵持的氣氛,端起案幾茶盞抿了兩口,再放下,語氣又和緩下來。

  「我也是為你好,既然養在我安家十多年,終究是安家的女兒,族譜什麼的以後就別提了。靖安王是不錯,但你這跟他私逃,終究不合規矩……」

  靈芝心頭冷笑,說來說去,還是想送她進宮,她一臉肅然︰「祖母,怎麼是私逃呢?孫女可是當著您的面走的,何況這一路那麼多人,平遠王也同路,莫非還怪孫女與平遠王私逃不成?」

  她這強詞奪理!氣得嚴氏一陣一陣頭暈,扶了扶額,罷了,和她爭這些閒氣做什麼?

  她也沒法自個兒去外頭損靈芝的名聲,還得替她將這事兒保密。

  真是被她咬一口還得擔心她嘴疼不疼。

  和當年一樣,一損俱損,終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吃了虧也只能暗暗往肚裡吞。

  嚴氏自己心頭順過了氣兒,徐徐開口︰「罷了,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你回來就好,婚嫁之事,暫且緩緩吧。」

  她略微往身旁迎枕靠靠,語氣越發和藹起來,「就算你如何不滿安家待你,好歹是你外祖家,做事也得考慮考慮你娘和你外祖父不是?若你的身世捅出去,不但安家沒好處,怕是你還會連累靖安王。如今秀芝進了衛國公府,毓芝將來進平遠王府,你們三姐妹互幫互持,安家的日子越來越好,你們也能越來越好,這才是好生過日子的理兒。」

  靈芝就是看準嚴氏想送她入宮,定不會將此事張揚,乾脆來個打死不認,你能拿我如何?

  見嚴氏明顯在壓抑火氣,被她那麼刺激還能和顏悅色,心頭倒是有些奇怪,這不像嚴氏的性子啊。

  當下卻順坡下坎,也恭敬道︰「祖母說的是,若沒其他事情,靈芝先告退了。」

  嚴氏半闔上眼點點頭。

  待靈芝出去,侯在外頭的劉嬤嬤匆匆進來,見嚴氏臉色不大好,忙替她添上熱茶端過去︰「老夫人,四姑娘可還是完璧?」

  嚴氏垂眸點點頭︰「量她也不敢那般放肆,只要身子還在就好。」

  「不過。」她飲一口茶,抬起頭來︰「她這性子是越來越烈了,方才竟口口聲聲提著香家的年禮、嫁妝,難道是誰跟她說過些什麼?」

  她轉向劉嬤嬤︰「那些禮單冊子可都放好了?」

  劉嬤嬤直點頭︰「都好好藏著呢,鑰匙老奴親自把著。」

  話說應氏被嚴氏先趕回了瑯玉院,心頭一陣一陣窩火。

  毓芝就送個香囊而已,便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她安靈芝跟個男人跑了,如今還大搖大擺回來,一身毛髮無損!

  憑什麼?

  「娘。」毓芝跟著雲裳進了大門,一眼便見到應氏在東暖閣炕上獨坐生悶氣。

  她解下斗篷交給雲裳,坐到應氏身旁。

  「你知道了?」應氏見她忽然過來,定是為了靈芝的事兒。

  毓芝點點頭。

  她自從大半年前瘦下去之後,再沒胖回來,圓臉上永遠凹進去一塊兒,腮骨凸起,以前的明艷生生少了幾分。

  她扶住應氏胳膊︰「娘,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應氏咬著牙點點頭。

  那些話其實也不是毓芝自己想出來的,是秀芝來跟她說的。

  她記得那日秀芝回安府,說是特意給她送添妝來,兩匣子個頂個大的合浦粉珠,比年節時景榮公主賞她的珍珠都名貴漂亮!

  她還以為秀芝又故意來炫耀,打她嫁入衛國公府,她對靈芝的恨意有一半都轉移到了秀芝身上。

  她堂堂安府嫡女,只能給平遠王做個側妃,她安秀芝一個圍著她轉的小角色,竟然能嫁到衛國公府做世子妃?!

  秀芝著實刺激了她幾回,直到那次,她將兩匣珍珠推到她面前,表情是無比地懇切。

  「大姐,我並不恨你,當年在安府的時候,咱倆是何等親密無話不說,你還記得吧?」

  她看著毓芝的眼楮︰「其實我跟你一樣,討厭的是那安靈芝。」

  毓芝倒是嚇一跳,不知道秀芝對靈芝的恨意從何而來,但她說的那番話,卻讓她不得不承認有道理。

  秀芝說︰「你一直被靈芝打壓,卻拿她莫可奈何?想過是為什麼嗎?因為你讓她生了警惕。就好比那日你直接拿了剪刀朝她撲過去,她對你已經有了防備之心,你又如何能得逞?若是你與她交好,等她願意將背朝向你的時候,再掏出那把剪刀,不就一了百了了?」

  「不過。」秀芝微微笑的表情有些人,帶著戲謔地看著毓芝︰「拿剪刀真是最笨的法子。」

  那日毓芝才知道這個秀芝實在不簡單,怪不得能讓衛國公世子都上門提親。

  被秀芝點醒之後,她也與應氏說過這個問題。

  她們母女倆吃虧就虧在太實誠,什麼事兒都擺在面上讓人看了個一清二楚,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被安靈芝算計!

  應氏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只是她一看見安靈芝,就憋不住自個兒的火氣。

  毓芝就是怕她又急匆匆送上門去給靈芝當了靶子,才一聽說靈芝回來了,先趕忙到瑯玉院將應氏勸住。

  毓芝替應氏捶著腿︰「娘,您先別急,咱們先看看她這次回來是個什麼狀況。」

  應氏仍有些氣悶︰「可你祖母方才還一副護著她的模樣。」

  毓芝一面輕輕掄著拳頭,一面帶著些埋怨︰「反正您啊,不管有什麼火都先忍著,咱們還得跟她交好。哎,您要是有柳氏一丁點裝模作樣的本事,父親也不至於……」

  忽見應氏變了臉色,知道說錯了話,嘆口氣,將後頭的話吞下去。

  應氏被她揭了傷疤,心頭一痛︰「你想說也不至於有這個翠姨娘吧?」

  她扯起嘴角冷冷一笑︰「你娘我不是沒有手段,只不過你爹的心不在我這兒,縱然有手段也施不出來。若不是他護得緊,那翠姨娘這胎能保到現在?」

  毓芝聽出了她話中有話,頓了手︰「您想做什麼?」

  應氏嘆口氣︰「想有什麼用。」

  她朝毓芝翻了個白眼︰「要有機會,早不用想了!」

  毓芝聞言倒是沉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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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吃錯藥了

  靈芝帶著小令剛穿過杏子林,迎面過來幾個人。

  中間那人披著裘皮鶴羽大紅縐面斗篷,抱著暖手爐,赫然是毓芝。

  毓芝看見靈芝也是一頓,隨即嘴角翹了翹,露出一絲笑來︰「妹妹回來了?」

  這聲「妹妹」讓靈芝寒毛都豎了起來。

  瞪大了眼看著毓芝,不知她是不是認錯人了。

  毓芝見靈芝發呆,又往前邁了兩步站到她跟前,「見過母親了嗎?」

  靈芝回過神來,朝毓芝福了一福,上下打量著她,「大姐近來清減了。」

  毓芝是瘦了,可分明還是毓芝啊,她沒認錯人,她也沒認錯人,是哪兒出了問題?

  毓芝那笑掛在臉上像被凍僵了一般︰「既然有緣踫見了,咱們一起走吧,妹妹可是要回晚庭?」

  靈芝點點頭,心頭暗自好笑,毓芝是吃錯什麼藥了嗎?

  走之前還要拿剪刀殺她的人,一回來就混如親密姐妹一般。

  她側身示意毓芝走在前面,想看看她究竟葫蘆裡賣什麼藥。

  毓芝也頷首,領頭往前,二人一前一後,沿著秋水湖往西邊山腳下走去。

  湖面結了一層薄冰,幾叢枯萎的蓮睫耷在冰面上,映著白亮無力的日頭,格外蕭索。

  毓芝不出聲,靈芝不知道這掛名大姐拉自己上湖邊吹冷風是做什麼,總不會蠢到要把自己推入秋水湖中吧?

  毓芝抱著暖爐子走在前面,心頭「咚咚」敲起小鼓。

  她擅長各種正面作戰,正面嘲諷、正面打擊、正面怒懟,這繞著彎討好人,且這人還是她恨不能切成片兒的安靈芝,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

  她想著秀芝的教導,得示好,得低聲下氣,得讓她疏忽。

  她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一長串白氣兒來,微微側過身,朝靈芝陪笑著︰「以前的事,還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是我,是我不懂事。」

  靈芝真懷疑毓芝是被下了蠱,怎的忽然間變成另外一個人一般!

  她訝異歸訝異,嘴上卻規矩回道︰「大姐這麼說太客氣,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咱們以後好好相處就行。」

  雖毓芝對她從來沒有過姐妹之情,但她害她多少回,自己就吃了多少虧。

  更何況她如今早沒了先前的銳氣,前路是平遠王府側妃之位,等出了閣,就差不多老死不相往來,爭那些意氣做什麼?

  靈芝並不打算將她逼上死角才罷休。

  若她以後不給自己添堵,自己也不會主動去惹她。

  毓芝也被自己逼起一身雞皮疙瘩,指甲摳在暖爐上,險些折下去。

  她抿出一絲笑,連連頷首︰「虧得妹妹大方,往後我若想去妹妹晚庭坐坐,妹妹可不能把我趕出來。」

  不就是做戲嗎?誰還不會似的?她不也能做得挺好嗎?

  靈芝笑著呵出兩口白氣,這幾聲妹妹叫得她打冷顫,「當然,隨時歡迎大姐。」

  說著就來到折往晚庭的路口,靈芝朝毓芝一福︰「那靈芝就先回去了,若大姐有空來晚庭,提前招呼一聲便是。」

  毓芝點頭,許是笑得太久了,臉頰肉有些發顫︰「妹妹回去歇息吧。」

  待看著靈芝走遠,她臉上的笑終於收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氣,不著急,慢慢來,慢慢來。

  靈芝主僕二人往前沒走多遠,小令看四下無人,忍不住「噗嗤」笑了。

  「姑娘,大姑娘今兒個怎麼了?」

  靈芝也翹起嘴角︰「我也想知道。」

  「她該不會真轉了性子吧,您真答應她來晚庭?萬一又掏出把剪刀來。」

  小令吐了吐舌頭︰「我還得拿個瓷枕對付她!」

  靈芝睨了小令一眼,輕笑,「促狹丫頭!我只是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且看看她葫蘆裡裝的什麼藥吧。你放心,我也不是傻的。」

  小令笑得細長眼瞇成一條線︰「奴婢當然放心,王爺不知還找了多少人護在安府周圍呢。」

  靈芝聽她說起宋珩,心頭生甜,不過一日沒見他,還真想念啊。

  回到晚庭,小曲早已把行李統統歸置好,她手腳麻利,和尚嬸子裡裡外外打掃了個乾淨。

  靈芝回去時,熱茶熱膳都備得齊齊整整。

  靈芝淨手潔面先坐下用過午膳,小曲又已放好熱水,讓她歇會兒去沐浴更衣。

  靈芝含了口漱口茶,潤潤再吐掉。

  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打量著忙裡忙外的小曲︰「小曲,你是王爺從哪兒找來的?怎麼這麼能幹?」

  小曲正給案幾上梅瓶添水,聞言回頭一笑︰「小曲算笨手拙舌的,我們盟裡頭成百上千號人,以後爺定會帶姑娘見識見識。」

  「盟?」靈芝張著嘴眨了眨眼︰「什麼盟?」

  「武林盟呀!」小曲將梅瓶放到牆角多寶架上,回頭看著靈芝︰「爺沒跟姑娘說嗎?槿姝姐姐以前是盟裡頭排名第九的,奴婢只能排第二十。」

  靈芝嘴巴張圓闔不攏,武林盟?江湖幫派?

  宋珩果然以前是混江湖的啊!

  小曲繼續跟她介紹︰「以前我們總舵在江南,後來爺來了京師,就搬到了這裡。姑娘可知道曾在京師橫行一時的京幫?他們老大的位置早被我們給佔了,這京師商鋪、廟號、郎中、戲院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我們的人。」

  「不過除了早先跟著爺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爺是咱們的主子。」

  京幫靈芝當然知道,那次她被京幫綁走就是宋珩救的她。

  「京幫沒了?」

  「嗯,去年的時候他們總舵就被我們給踢館了,後來徹底散了。」小曲說起來昂揚得很。

  這樣的江湖幫派,靈芝以前只在話本子、戲台子上見過,沒想到自己身邊就有這樣的人,心頭煞是激動了一番,想著有機會要讓宋珩帶自己去看看。

  忽小令進來歡喜道︰「姑娘,翠姨娘來了!」

  「翠蘿!」靈芝忙站起身迎出去。

  「翠姨娘!」

  翠蘿肚子已鼓得老高,走路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擰著腰肢,而是慢慢悠悠踱了進來。

  「你怎麼過來了?」靈芝又驚又喜︰「我正打算梳洗更衣了再去看你。」

  翠蘿臉龐圓潤了些,一雙眼笑起來還是如彎月,更多了些媚意︰「翠蘿聽說姑娘回來,實在是等不及了。」

  她朝身後揮揮手,跟著她的丫鬟婆子都一徑退了出去,又抬眼看了看小曲。

  「這是槿姝的妹妹。」靈芝如此介紹。

  翠蘿頓時放下心來,朝小曲一笑,不再避忌,拉著靈芝衣袖道︰「姑娘,您讓我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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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
發表於 2017-11-10 00:45:07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 及早動手

  靈芝定了定心,示意小曲到門口看著。

  翠蘿說起來還有些心慌慌,手擰著帕子捂在胸口︰「姑娘那個香,真好使!奴打聽得府上姑娘們生日年節賀禮都由庫房錢嬤嬤收著,就尋了個機會,悄悄給錢嬤嬤用了那香。」

  「果然,吸了那香之後,問她什麼她就跟著往下說。問到每年給姑娘的賀禮,錢嬤嬤說別人的都她收著,就是您的是老夫人身邊的劉嬤嬤親自接收,每年一口大箱子,裡頭是什麼不知道。」

  劉嬤嬤。

  靈芝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在心頭暗念著。

  「可劉嬤嬤不好下手,她成日都在松雪堂老夫人身邊,奴也沒有接近她的機會。」

  翠蘿臉上泛起一絲自責。

  「無妨。」靈芝拍了拍她手背︰「我自有辦法。」

  她笑著瞄了瞄翠蘿肚子︰「是不是快生了?」

  翠蘿摸著肚子堆起笑來︰「是,多虧了姑娘。對了。」

  她又費力俯下身來,低聲道︰「姑娘當日給的那味香,好像二老爺也在做。」

  「招胎香嗎?」

  「是。」翠蘿點點頭︰「我有一次去沉香閣,聽見他不知在跟誰說話,說這香得找個成婚的女子試試才知道靈不靈。」

  「那門縫裡透出來的味兒,就和姑娘當日給的一樣!」

  靈芝倒不覺訝異,她走之前安二就曾經讓她配制這味香,只不過她配制出來瞞著安二而已。

  既然她走了,安二定會找其他人來接著配制。

  應該是宮裡頭的意思。

  她沒做多想,倒是想著應氏那邊的事。

  「二太太有沒有為難你?」

  翠蘿搖搖頭,頗有些得意地抿嘴一笑,「她倒是想為難,每次見到我,眼裡都能放出刀子來。可不瞞姑娘,我翠蘿也不是好惹的,她被關禁閉的日子,這府裡頭也安插了不少我的人。再說如今二老爺對我也算是有求必應,她想為難也找不到機會。」

  靈芝見她聰明知機地抓住安二,為自個兒在安府謀了立足之地,倒是欣慰不少。

  只是應氏,靈芝沉吟著,不用提小時候的事情,只要想到那應府中當著眾人打她的一巴掌,她也不太想看到她又逍遙自在起來。

  她想到忽然示好的毓芝,抬頭對翠蘿笑笑︰「你想不想給她個機會。」

  翠蘿聽懂了靈芝話裡頭的意思,一雙眼亮起來。

  晌午過後,平遠王等人終於跟著儀仗隊進得紫禁城城門來。

  安二排在漢白玉廣場上的百官隊列之中,總算見到了跟在平遠王身後的靖安王。

  無奈只能遠遠看著皇上帶著太子迎了平遠王等人進殿,他根本找不到機會跟宋珩搭話。

  也不知靈芝去哪兒了,晚間回到府上,才知道靈芝已經回來了。

  他顧不得還沒用膳,就揮揮手︰「叫四姑娘過來。」

  忽又停下︰「四姑娘見過老夫人了嗎?」

  「見過了。」正要出門的茗茶回道。

  「那先別叫。」他脫下朝服︰「先去松雪堂。」

  安二到松雪堂的時候,安大老爺赫然也在。

  「大哥。」他有些驚訝,這個大哥一向不怎麼管他們二房的事,今日到嚴氏跟前,想來也是為靈芝的事來的。

  安大老爺腰又粗了一圈,坐在嚴氏對面,懷中像抱了個桶。

  「你來得正好,坐吧。」嚴氏指了指榻前方凳。

  碧荷端上了茶,隨劉嬤嬤一道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安氏母子三人。

  「靈芝那丫頭怎麼樣了?」安二捧起茶杯暖著手,急急問道。

  嚴氏垂老的眼神閃著寒光︰「剛跟你大哥說完這事兒,不管她跟那靖安王有沒有私情,至少身子還是清白的。」

  安二這才鬆了一口氣。

  「老大你繼續說。」嚴氏乾瘦的手擱在案幾上,朝安大老爺點了點。

  安大老爺面色沉沉,抬起眼皮看了看安二︰「你那香準備得怎樣了?」

  安二點頭︰「香沒問題,早制好了。」

  安大老爺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著︰「靈芝,無論如何不能嫁給靖安王。」

  安二又跟著點頭,反正他的想法就是,皇帝老丈人這個位置是最好的,進宮這事兒,靈芝也當得起。

  安大卻想得更遠︰「如今忠順侯一除,周家掉了個臂膀,平遠王定會被大加封賞,聽說平遠王也幫靖安王向皇上請了功,明日估計也會有封賞。」

  安二一愣,那個空帽子王爺也立功?那萬一靈芝沒進得了宮,嫁給靖安王也不錯啊。

  安大看出了他的心思,徑直點著桌案沉聲道︰「跟著靖安王,沒有活路,安家不能被拖進去。」

  安二還是沒回過神,聽老大說得那麼篤定,有些愕然,結結巴巴問︰「為,為什麼?」

  安大已下垂眼角挑了挑,定定看向他,語聲陰冷︰「因為皇上,容不下靖安王。」

  有些事情,他一直瞞著安二,皇上對這個靖安王什麼想法,他最清楚不過,甚至比程銓更清楚。

  皇上是絕對容不下靖安王的,只是現在比起靖安王,周家更讓他頭疼,暫時還騰不出手去對付他而已。

  所以,動手只是早晚的事,或者在等機會,等他出差錯自己撞上來的機會。

  安二聽他說得直白,這才勉強想通了其中的彎彎繞繞。

  那靖安王注定是個空帽子王爺,他要不立功還好,日日逍遙荒唐,皇上也懶得管他。

  但真一立功,皇上怕就坐不住了。

  他吸一口氣,幸好沒打算將靈芝嫁過去。

  嚴氏鬆了鬆盤起的腿,這時方開口道︰「聽那丫頭的意思,靖安王對她是真上心,不日便會上門來求親。所以這事兒必須得快點定下來。」

  「那怎麼辦?」安二揪著眉,一摸額頭,不知是不是屋內炭火太暖,竟有些細汗。

  他安家牽連上一個平遠王已經夠了,不想再牽扯到更復雜的關係中去。

  這都是什麼風水?安家的女兒個個被貴人看上,偏偏個個都不是省心的!

  嚴氏看向安大,安大壓低了聲音︰「三日後宮裡頭有祝捷宴,宴請百官慶賀西疆大捷,咱們就那個時候動手。」

  安二抹著額點點頭。

  嚴氏有些擔心︰「那宮裡頭,可願意幫忙?」

  安大看著她頷首︰「宮裡頭和咱們想的一樣,若靈芝進了宮,用來對付那位也不錯。」

  還有些話他沒說出來,宮裡頭只怕比他們更急。

  平遠王費盡心思搭上安家,能容得了那個身份曖昧的堂兄來分一杯羹嗎?

  這江山可本來應該是靖安王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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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0 00:45:17 |只看該作者
第238章 如何解釋

  華燈初上,冬日暮靄中的乾清宮燈火交映生輝。

  宣德帝賜宴功臣,特意留下宋琰與宋珩、許振三人共進晚膳,詳細垂詢了此次西征經過。

  他捻著山羊鬚,聽得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尤其是聽到鄧鐘岳五箭神發破倉壁時,平日裡陰鷙的鳳眸晶光四射,興奮無比。

  「這位鄧將軍明日帶來給朕見見。」

  他囑咐宋琰。

  用過晚膳之後,宋珩與許振告辭,宋琰留了下來。

  父子倆來到東暖閣內,宣德帝揮手讓內侍們都退下,只留了寧玉鳳一人伺候,再招招手讓宋琰到羅漢榻另一側坐下。

  「這次,你幹得漂亮。」宣德帝心情極好,嘴角掛著笑,總是沉鬱的臉難得張揚開,多了幾分慈父模樣。

  「全靠父皇籌謀有方。」宋琰依舊淡定,恭敬有加。

  「嗯。」宣德帝很滿意他勝不驕的樣子︰「這次打算封你為親王,賜陝甘之地,封號秦,你意下如何?」

  宋琰忙跪下去︰「兒臣多謝父皇!」

  垂下的臉上卻升起一片陰雲。

  賜封地、封號,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成婚之後,就當離京!

  他的手捏緊成拳,再喜歡他,再重用他又如何?

  他也只是把對付周家的刀子,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要想達成他的心願,還得再逼一逼這個父親!

  宣德帝沒察覺他瞬息萬變的心思,照舊笑瞇瞇虛抬一下手︰「起來吧,來,喝茶。」

  「是!」宋琰直起身,臉上仍是方才一般的淡然神色,規規矩矩坐到宣德帝對面。

  除了戰事,宣德帝還有一個更關心的問題。

  「你覺得子玉如何?」

  子玉乃宋珩表字。

  宋琰知道這個父皇一向對宋珩格外在意,想一想回道︰「在兒臣看來,子玉倒是個可用之人。」

  他在密信中已將自己如何以箭試探宋珩,宋珩處理段六郎,以及沙漠探路,流沙中捨命相救等事都大概說過,此時又細細說了一遍︰「……由此可見,此人極重江湖義氣,好女色,雖不夠正經,但也算是重情重義,可惜心思終究不在正事上頭。」

  他不想安家牽連進去,是以提到靈芝時只說是宋珩帶上的一個女子,隱瞞了靈芝安家四姑娘的身份。

  宣德帝臉色陰晴不定,重情重義是嗎?倒和他老子一個模樣。

  他在意的是他的本事!

  宋琰的判斷他是絲毫不懷疑的,如此說來此人不是個無能之輩,既然他意在酒色,就讓他安安生生在酒色中過日子吧。

  宋琰倒沒想那麼多,他對宋珩的仗義和本事都有幾分欣賞,覺得是個可交之人,若能讓他站在自己這邊,也算多一道助力,因此主動開口替宋珩請功︰「父皇若要論功行賞的話,兒臣看兵馬司那邊還有幾個空差…」

  五城兵馬司起先在許振手頭握著,如今是周家三爺任著兵馬司指揮使之職。

  宋琰以為父親和他想的一般,想將周家權柄削下來再說。

  沒想到話還未說完,宣德帝便抬了抬手止住他︰「再看看吧,子玉終究還是玩心太重,兵馬司這樣的差使,倒不一定適合他。」

  宋琰察覺到宣德帝對宋珩的戒心,醒覺自己判斷有失偏頗,遂不再替宋珩說話,本來允了宋珩替他向宣德帝求賜婚的,也不敢再開口。

  話說宋珩在乾清宮門口與許振告別,二人一東一西分頭走去。

  剛走過東面甬道,就見慈慶宮方向門洞旁站了個人,背著手瞪著他。

  宋珩勾起嘴角,閒閒踱步過去,敷衍地一抬手,算是行了禮︰「太子殿下。」

  「你還敢回來見我!」太子宋璵背著手,細長眼半瞇,滿臉冒黑氣。

  他千方百計插了個人去宋琰身邊,結果他不但沒幫上忙,然後還成了扳倒忠順侯的功臣!

  他真是蠢得搬起石頭對準自己的腳砸啊!

  宋珩瞪著眼,兩手一攤︰「太子哥哥,我還想問你呢!你讓我去之前,也沒告訴我那金老頭要整死我啊?我能撿回這條命就謝天謝地了,管他見誰呢?!」

  宋璵見他口出怨言,恐他沒個輕重說出更多事兒來,忙拉了他就往慈慶宮走去。

  「你跟我來。」

  宋珩輕輕甩開他手,頗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別拉拉扯扯,你們這些事兒老子不想摻合,老子只想保命。」

  宋璵更急,見他口無遮攔的模樣,暗罵自己當初聽信了許振這個奸賊的話,找這麼個蠢人上船。

  他乾脆拖著他一路小跑,拉到正殿裡頭才停下,睨著眼揮揮袖︰「上茶!」

  「你說你,說話能不能分分場合,那種地方你嚷什麼嚷。」

  他氣呼呼在榻上坐下,兩手撐著膝蓋︰「反正你得給我個解釋,你到底是幫誰的?」

  宋珩暗自好笑,這宋璵要不是有周家,連宋琰一根手指頭都鬥不過。

  好整以暇往他對面榻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太子哥哥,當初你說得好好的,只要我跟著宋琰,見他盯著就行,對吧?我盯著啦!盯得死死的,就連他去沙漠裡頭我都跟著去了!」

  他說到沙漠就來了勁兒,手指敲得榻上案幾「咚咚」作響︰「那沙漠,你沒見過吧!方圓幾百里,幾千里,除了沙子啥都沒有!別人都說沙漠裡最可怕的是什麼?是沒水還是沒糧?都不是!」

  宋珩一拍大腿︰「最可怕就是到處都是沙子!」

  宋璵開始還豎著耳朵仔細聽,聽他沙子來沙子去,急了︰「我讓你盯宋琰呢,你盡看沙子去了?」

  宋珩擺擺手︰「你聽我說完!」

  有宮女端了茶來,他順手接過一飲而盡,猛地又想起什麼,挑起眉看向宋璵︰「不會給我下毒了吧?」

  宋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巴掌拍他肩上︰「想啥呢你!快接著說,你都盯他什麼?」

  宋珩放下茶盞,氣呼呼的捋了捋袖子︰「那時我還以為是我們倒楣呢,一進沙漠就迷路,後來才知道是那金老頭不安好心,故意引了我們進去。」

  這事兒宋璵當然知道,瞥了宋珩一言不語。

  「你說我能不氣嗎?」宋珩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這不連我都一塊兒算計進去了,要宋琰出不來,我不就得給他陪葬了?」

  「你說我怎麼辦?我難道就得在沙漠裡等死?幸好我命大找著路出來了,你說我這算幫他嗎?」

  宋璵一想也是,似乎也不能怪宋珩,那種情況下,命都差點丟了,當然是保命要緊。

  他臉色神色稍微緩了緩︰「那後來呢?火雷的事兒又是怎麼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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