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時鏡]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1
發表於 2018-1-19 00:4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零章 駭浪

  張英的乞休折子還沒上遞,整個張府都還不及從悲痛之中走出,朝堂之中卻是平地一聲驚雷起!

  索額圖倒了!

  這一朝重臣權臣,輔佐過康熙爺除鰲拜,平三番,是太子的背後最大的支柱,也是這個人一路支持著太子,當了這三十多年的皇儲,一路風風雨雨地走過來,幾番宦海沉浮,一朝身敗名裂!

  納蘭明珠扶持的是大阿哥胤褆,索額圖扶持的乃是太子胤礽,這兩個人又都同時是皇帝曾經的左膀右臂,朝中跺一跺腳都要震上三震的人。早年這二人相互之間傾軋多次,互有勝負,然而這一次卻是索額圖完全被碾壓。

  早在三十九年索額圖就因為被高士奇告密而淡出朝堂,很久不曾進入朝中眾人的視線了。

  只有索額圖為太子編織下來的一張朝堂之中的巨網,仍舊靜靜地拴在金鑾殿的幾根金絲楠木鎏金柱子上,要將這天下一網打盡。

  今年年初,康熙南巡,太子四阿哥等人隨扈,途中卻發生過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而今五月,康熙剛剛回朝,朝中便掀起了駭浪!

  年初的時候,順治帝的次子,與康熙感情甚為親厚、軍功赫赫的裕親王福全,便已經病了。這一位裕親王福全曾在康熙面前提過八阿哥胤祀很好,如今的八阿哥羽翼也已經逐漸豐滿,翰林院之中便是八阿哥的勢力場。

  不得不說,這一位八皇子在已經冒頭的眾位皇子之中,算是最年輕的,可同時也是最有心計的。

  看似春風一般和煦,可已經在翰林院之中拉攏人了,八爺黨的名頭私底下不知傳了多少。

  翰林院之中的翰林,往後多半都是高官厚祿,先拉攏了這一批人,往後滿朝文臣還能不為他所用嗎?

  就是張廷玉在翰林院之中當修撰的時候,也曾被多人暗示過,要不要加入八爺一黨,可張廷玉和稀泥和過去了。

  那時候顧懷袖整日說張廷玉是「窮翰林,和稀泥」,便是由此而來。

  裕親王福全,多半也是支持著八皇子胤祀的,結果這人遞了一封折子上去,引得皇帝回京來探望他的病,而後福全將一封密信遞給了康熙看。

  五月初一,是個叫大起的日子,彷彿是約好了一樣,福全與納蘭明珠竟然同時發難,奏明康熙,在康熙巡幸江南之時,索額圖挑唆太子謀反篡位!

  「謀反篡位」四個字一出,就像是在朝堂上投下了一顆驚雷,所有人都被震懵了!

  太子當了太多年的太子,自打親近了索額圖之後就日漸地變壞。

  康熙已經因為太子得事情,訓斥了索額圖許多次,又因為之前有他寵臣高士奇高密索額圖,對索額圖弄權跋扈之事已然是一清二楚,去年喚索額圖去德州侍疾,康熙便已經對自己兒子的野心心知肚明了。

  可他寧願相信太子不會謀反,不會謀奪他身下坐著的龍椅!

  畢竟這江山,往後也是胤礽的。

  可他們等不及了,尤其是索額圖等不及。

  胤礽好歹還是康熙的兒子,他下意識地把所有的責任歸咎到索額圖的身上!

  福全遞上來的密信,正是索額圖要攛掇太子謀位!只是這裡只有去信,沒有回信,想必太子還不知道,或者這一封信被人半路攔下,到底事情如何已經不必知道了。

  康熙已經忍了索額圖許久,不說這密信上的字跡乃是索額圖親筆,後面還加蓋了他本人的私印,單單這一個由頭已經足夠了。

  證據確鑿,最好!

  康熙雷霆之怒豈容小視?

  索額圖如今已經不掛官在朝,康熙一句話便命令宗人府將索額圖這一朝重臣拘禁!

  好一座大山,山倒眾人推,然後沉入這茫茫的宦海,被皇帝踩在腳底下。

  太子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太子之位搖搖欲墜,整個朝局已然巨震了一回,開始動盪不安。

  各方皇子們更加心動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可能成為接下來的皇儲。

  奪嫡,已悄然開始。

  這一回支持著八阿哥的福全哪裡來的這一封密信,無人能得知,可是太子從蛛絲馬跡之中明白,認定了是八阿哥搞的鬼,從此以後兩黨結仇。

  扳倒索額圖,大阿哥黨明珠出了力,皇帝一黨的張英和李光地也出了力,八阿哥這邊一干文臣和裕親王自然是出力最多的,一個接一個的皇子,都巴望著太子失去太子儲君之位,可康熙終究沒有再動太子之位。

  若是一動,國本將動。

  局勢,繼續這樣搖擺之中平衡,就最合康熙的意了。

  一切似乎就這樣塵埃落定。

  屬於張廷瓚的一切,就在那樣輕飄飄的一封密信之中終結了。

  這就是胤禛要顧懷袖看的嗎?

  害了張廷瓚的,約莫就是那索額圖與太子。

  至於這一封密信,從何處得來,各人心底有各人的答案,主子跟對了,路走錯了。

  清晨裡,顧懷袖抱著傷已經好得差不多的胖哥兒,伴著眾人一同出了府門。

  張英已經在索額圖被拘禁之後遞上了乞休的奏折,聲稱自己年紀老邁,要回家養老。

  康熙知道張英痛失愛子之事,見了奏折也只是長歎了一聲,終究是准了。原本按著規矩,還有一場送行的宴會,可張英斷斷是沒有心情參加的,他只與跟自己共事了三十餘年的同僚們簡單地告了別,今日便要帶著張廷瓚的靈柩回桐城了。

  他換下了一身官服,穿著青藍布的長袍,站在江邊上,身邊就是張廷玉。

  這一回,瘋瘋癲癲的吳氏也跟著他回去,從此不再往京城走了。

  張英沒有休妻,他只是站在碼頭前面,看著茫茫浩浩的江水,「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他年已六十六,康熙六年入仕,到康熙四十二年,細數三十六年宦海沉浮,如今脫去官服,一身輕鬆。

  「我當年趕考的時候,你娘懷著你,陪我一起去江寧……結果半路租的那小船翻了,我水性不好,你娘卻將我從水裡駝出來,一路上了岸,她一個身懷六甲的婦道人家啊……上來差點沒了半條命,若不是遊方道士相救,怕是一屍兩命。」

  那些舊年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浮現在了張英的心頭。

  人一老,就喜歡回憶舊事。

  他就看著那流淌過去的水,長聲地歎氣,「後來生你的時候難產,我還在考場裡奮筆疾書……人這一輩子,寒窗苦讀為了什麼……」

  張英當年也是從萬千士子之中脫穎而出,從此才有了青雲平布之路的。

  這一條路,他走得太小心了。

  吳氏本是村婦,不曾有什麼太高的教養,乃是出自於貧賤糟糠之妻,他張英不做陳世美,也曾經與吳氏患難與共。

  「當年我之與她,何嘗不若今時今日你與二兒媳婦?」

  他閉了閉眼,忽地一笑,看了看已經被人扶上船的吳氏,「人事易變,可你爹我,是個戀舊的人,風風雨雨四十年的夫妻,老來她孤苦無依,縱使她有千般萬般地不對,我也不敢讓她去了。這一去,便是永別……是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媳婦。」

  張廷玉默然無語,此番舊事都是藏在張英心底的秘密。

  他拍了拍張廷玉的肩膀,「宦海沉浮,起起落落,尋常心待即可。你比我聰明,也比你大哥更聰明。你大哥生前說你機心重,心思沉,是個做官的料子。如今既然開始走了,就不要停下,也停不下來了……你大哥在天之靈,看著你。」

  張英轉身,那邊的船要起錨了,他只道:「家,如今交給你了。」

  張廷瓚現在沒了,一家子的重擔就已經落在了張廷玉的肩膀上。

  二房一躍成為長房,有的東西很重,很沉,也有的東西很輕,很飄。

  張廷玉看著船走了,馬車裡的顧懷袖也下來了,看著船一路順著運河而下,朝陽剛剛出來,滿河冷波凝翠色。

  背後一匹高頭大馬上,胤禛也看著那一條離去的船,船上躺在棺材裡的張廷瓚,而後打馬而去。

  顧懷袖似有所感,回頭望了這麼一眼,她不知道張廷玉與張英說了什麼,只知道他們在這裡站了許久。

  江風很冷,無數的商船停泊在碼頭邊,等候著出發或者是靠岸。

  胤禛的身影,再次朝著紫禁城而去,凝重又似乎帶著那一片皇宮之中養出來的陰鬱。

  張廷玉也看見了,他只瞇著眼,將一切都放下,又扛起,道:「這一位是閻王爺。」

  只是不知道,是誰的閻王爺了。

  張廷瓚的仇,已經刻在了整個張家的心裡。

  張英乃是皇帝一黨,不可能對太子下手,至於張廷玉……

  顧懷袖道:「背負著越重的東西,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就能走得更遠。」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2
發表於 2018-1-19 01:2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一章 為官之道

  索額圖倒了,張英致仕離開朝堂,裕親王福全病重,整個朝中局勢瞬間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空當。

  有人迫切地想要塞人上去,將這些空當給填滿了,佔住了,興許就能在新一波的浪潮當中佔據先機。

  多少人看著張廷玉啊,一次又一次的蟄伏和前衝,光華耀眼之後又瞬間熄滅。這一次亮起來御試清書第一,伴隨著的卻是他在官場之中的引路人、也就是他的老父親的隱退,連著長兄也病故。張家四個兄弟,如今就只剩下了三個,原本的張廷瓚之才能已經得到了眾人的肯定,忽然之間這張家接班人換了一個張廷玉,朝中諸人都有些不習慣起來。

  好在這小子目前還只是在翰林院當值,不值得人太怎麼在意。

  畢竟不是人人都能跟張英那老狐狸一樣,這張廷玉沒了父兄的扶持,卻不知能走到哪一步?

  翰林院之中的翰林們,大多已經陸續地站了黨派,明珠組織著大阿哥的人四處詆毀太子,說太子爺品行不端;相應地,太子的人也在翰林院散佈謠言,說大阿哥如何如何無能。

  可真正聰明的,應該算是八阿哥,只是拉攏人,時不時在士林之中說八阿哥如何如何賢能,一下就給誇成了「八賢王」。

  相對比這三家的手段,張廷玉想想也覺得很有意思。

  這個時候的太子和大阿哥,指不定都沒注意到這種情況,可是等他們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一群人說太子不好,說大阿哥不好,可在他們相互詆毀的時候,卻又有一群人說八阿哥到處都好,兩相對比之下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四月過了御試,張廷玉五月基本都在家中處理家事,索額圖一黨的風波也完全沒有牽連到他。

  這一座宅邸乃是皇帝御賜,特許在內城給張英給張英一家住的,張英乞休卸任,按著規矩宅子得還給皇帝,可皇帝五月給了張廷玉一個差事,然後將原本張英住的這一座現在的張府賜給了張廷玉。

  所以現在,整個張府的主人變成了張廷玉,便將各種器具收拾起來,換了正屋,一溜兒排過去連同堂屋在內是五間。

  之前的種種擺設已經換過,新換上的東西還不是那麼熟悉,顧懷袖看了一眼,心道這日子總算是順當了一些。

  「今兒怎麼沒見到哥兒?」

  顧懷袖將桌上放著的花瓶重新挪了挪位置,這才停下手來打量一下,舊府換新主,從此以後她才是這裡的當家主母了,因為這一座府邸的主人是張廷玉,而不再是張英,這裡的女主人不是張英的妻子,而是張廷玉的夫人了。

  青黛聽聞顧懷袖問這件事,一下就笑了出來:「還不是出府跟錢家的朗哥兒琳姐兒玩去了,奴婢只怕錢家夫人見不得他,畢竟朗哥兒琳姐兒看上去都斯斯文文的。」

  這裡出了東面就能看見人,顧懷袖打偏門繞出去,只看見胖哥兒幾個蹲在角門那邊玩彈珠,旁邊還有幾個小廝暗地裡看著,就怕出個什麼事兒。

  胖哥兒傷才好不久,就忍不住要跑出來玩,顧懷袖難免擔心,出來就站在門邊看著。

  她歎了口氣:「玩心太大,好在他能玩就好,五歲也該找個大儒給開蒙了,只是他爹都是狀元,還能找誰來給開蒙啊……再次也得是個狀元才能開蒙。不過開蒙一不急在一時,等他玩夠了,想學了,那才是真好。」

  說著,顧懷袖就要轉身離去,不過那邊潛錢府偏門裡也走出來個婦人,似乎頗為頭疼地看著這一群小孩兒,不過一轉眼她就望見了顧懷袖,心思一轉便向著顧懷袖走過來了。

  顧懷袖一看這婦人打扮,便知應該是錢家的夫人了,她一笑:「這便是今科探花郎錢修編的夫人吧。」

  錢潘氏一怔,一則是看顧懷袖果真如傳說當中的那樣,二則是沒想到她開口如此隨和,還一口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錢潘氏恭敬地斂衽一禮:「妾錢潘氏,這廂見過張二夫人,夫人客氣了,我夫君如何能與張殿撰相比?您可取笑了。」

  那一日,錢名世回來就跟潘氏說了,外頭跟他家兒子玩得熱火朝天的是張英老大人的愛孫,前科狀元張廷玉的兒子。潘氏這才想起來,看著琳姐兒那一條帕子怎麼覺得眼熟了,曾經在周道新夫人李氏的府上宴會上,見到過一位夫人用過,卻沒見著相貌,只覺得通身氣派不凡,沒料想竟然是張廷玉的夫人。

  潘氏可不敢得罪她,只看了一眼那邊瘋玩的小孩子,「小孩子們都挺貪玩,不知道貴公子可曾開蒙?」

  「才五歲,不急著開蒙,等到他想學了再說吧。」顧懷袖還是那一套說辭。

  怕是倒是有些驚詫,四五歲也應該開蒙了啊,現在她家朗哥兒也在這個年紀,想要請個先生來主持開蒙,潘氏盤算著自家的夫君是個探花,開蒙若能請來一位狀元,不也很好?

  所以她今日才開了這個口,試探道:「我家的朗哥兒倒是要開蒙了,不過我夫君乃是探花郎,兒子開蒙當找一位鴻儒,卻不知……張老先生是否……」

  「張老先生」指的就是張廷玉,顧懷袖還是能聽明白的,只是她卻要裝糊塗,甩著帕子看了那邊的孩子們一眼,道:「夫君才接了萬歲爺那邊一件要緊差事,怕沒時間。今兒天也晚了,我府裡事情還多,到底脫不開身,改日再請錢夫人過府一敘,這邊廂就先回去了。」

  迎著顧懷袖帶笑的目光,潘氏竟然忘記了後頭的說辭,與顧懷袖告別了走回來,才發現自己方才是冒昧了。

  開蒙可不是什麼小事,若是張廷玉答應了給朗哥兒開蒙,錢名世那邊與張廷玉又是什麼關係?

  這些都沒有搞清楚,潘氏就隨便開口,原本是想要巴結一番的,不成想熱臉貼了人冷屁股。到底還是人家張府高高在上,不一定願意結交他們。

  潘氏心裡鬱鬱,把朗哥兒拉著進了門,又呵斥了琳姐兒,也讓丫鬟帶著琳姐兒走了。

  這裡就剩下幾個別家的小孩子跟胖哥兒了,原本胖哥兒還準備繼續玩,可現在人都沒剩下幾個,頓時癟嘴:「真是掃興……」

  「朗哥兒他娘好凶……」

  「對哦,好凶。」

  「我娘會給我縫衣裳。」

  「我娘會給我梳頭髮。」

  「我娘會給我買小玩意兒……」

  「……」

  「小胖你呢?」

  小胖子蹲在地上,望著天想了想,「我娘……」

  「你娘到底怎麼樣啊?」

  「該不會是爹不疼娘不愛吧?」

  小胖子橫了那人一眼,苦思冥想,最後撓著自己後腦勺,總算想出來一個答案:「我娘長得漂亮。」

  眾多小夥伴一下就笑倒在地,胖哥兒簡直了……

  小胖子哼了一聲,將泥彈子扔在地上,「天不早,我回去吃飯了,懶得跟你們說……」

  說完,直接轉身跑回去了,眾人也沒搭理他,在他們看來這府裡旁邊就有一個角門,胖哥兒要是這家人的孩子,就應該從這個門進去,他們每天走在換玩耍的地點,所以不知道這到底是哪家。

  胖哥兒直接從前面偏門溜進去,一路跑到了原來二房的院子,後來才想到已經搬了地方,這會兒趕緊換了一條路繼續跑,才進門就過去抱住了自家娘的大腿:「娘,你會什麼啊?我的小夥伴都說他們的娘會什麼會什麼,可是我仔細想想,你什麼都不會……」

  顧懷袖眼前一黑,只瞪著他:「瞎說!下次你就跟你的小夥伴們說,你娘她溫柔嫻淑,女紅刺繡琴棋書畫樣樣都行!」

  「……真的會嗎?」

  胖哥兒懷疑地打量著他娘,然後臉蹭了蹭他娘的手,吐了吐舌頭,「兒子想不到您有什麼優點,我想想只好說我娘長得漂亮了……」

  一聽見這話,顧懷袖險險就要倒地,她這輩子到底是做錯了什麼,竟然生下這麼個妖孽兒子!

  她狠心拉了胖哥兒臉上一塊肉,只道:「小胖子,下次記得要誇你娘,還不能光誇臉知道嗎?!」

  胖哥兒連忙捂臉,討饒道:「可是小胖真的不知道娘會什麼啊!」

  「……會什麼……」

  顧懷袖鬆了手,像是搓麵團一樣搓著自己兒子,看他一張臉都被自己搓得皺到一起,才道:「你娘我啊,心眼子多……」

  話還沒說完,胖哥兒就接道:「心眼子是什麼眼?」

  「……是不好的眼。」

  顧懷袖原本想要細細解釋,可是回頭一想,自己什麼也不會,唯獨會算計人,會拿著規矩打壓人,做的事就沒幾件稱得上是善事……

  她一時覺得無趣,便放了自己兒子,道:「反正下次你隨便跟外人怎麼誇都成,要知道你是我兒子,咱們家呢,一定要胳膊肘往裡拐,護短一點懂嗎?」

  「那兒子下次就說我娘會做飯,洗衣,做衣裳,做鞋子,還會讀書寫字彈琴下棋……」

  小胖子掰著手指頭說著,末了道:「還會陪著我爹睡覺覺。」

  原本顧懷袖已經被小胖子灌著迷魂湯,心滿意足地去喝水了,結果驟然聽見他放在後面的一個悶雷,直接被炸得嗆了,小胖子一見他娘這個樣子,趕緊一縮脖子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死胖子!站住!誰教你的!」

  她直接旁邊的扇子朝著門外扔過去,誰料想張廷玉正好從外頭過來,若不是他反應快,這會兒已經被扇子給一下栽中,打到頭了。

  張廷玉一下夾住了團扇,皺著眉進來:「小胖子又怎麼了?」

  「他……」顧懷袖氣不打一處來,將方纔胖哥兒這件事說了,之後又看向了張廷玉,「莫不是你說的?」

  張廷玉穿得素淨,卻微微一笑道:「與我有什麼相關?」

  大約是那小子經常大半夜過來拱被子,被張廷玉提溜出去的時候總是要教訓幾句,所以他記著了吧?

  張廷玉將一封折子放在了桌上,只道一句:「有差事幹了,頭一件竟然是給皇帝寫書……」

  顧懷袖沒有避諱,拿了折子一看,竟然是寫《親征平定朔北方略》。

  《尼布楚條約》簽訂之後,康熙三次御駕親征噶爾丹,終於平定叛亂,乃是康熙在位時候大功績一件。

  可是要寫這本書,到底怎麼寫?

  張廷玉雙手十指交叉:「皇帝這是在考校我,寫好了從此給我一架梯子,讓我爬上去,寫得不好了,我連追上我父親和大哥的機會都不會有。」

  對於帝王的功績,應該怎麼寫?

  張廷玉這一寫就寫了一年,他對顧懷袖道:「當官,有時候還是要阿諛奉承一點,只是奉承不能太過,太過則假。真真假假,先貶後褒……」

  不得不說,張廷玉的膽子很大。

  皇帝命他寫書是在康熙四十二年的五月,張廷玉每一日照常去翰林院,可是顧懷袖卻沒見他寫過一個字。

  「你怎麼還不寫書?」

  「不急不急,但凡大作都是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出來得太早不好。」

  「今兒寫書嗎?」

  「不急不急,今兒陪咱家小胖垂釣去,難得休沐。」

  「已經過了年,你還不動筆?」

  「開春了再說吧。」

  「已經夏天了……」

  「哦,我算算,差不多可以開始寫了。」

  於是張廷玉懶洋洋地終於開始了寫書,外人誰不覺得這差事困難?

  這樣一本書寫上兩三年都是尋常事。

  張廷玉從康熙四十三年的五月寫到了八月,然後成了書。

  他將一沓紙稿遞給了顧懷袖看,「不成功,便成仁。」

  顧懷袖一翻,微微色變。

  康熙御駕親征噶爾丹向後有三次,若是頭一次成功了,就沒有後面的兩次了。

  第一次第二次都是失敗,那麼失敗定然是有錯處的,尋常人作書,怕也要為怎麼處理這一次俄日的失敗而頭疼不已。

  張廷玉也不知抓斷了多少根頭髮。然而成稿上,他卻仔細地分析了第一二次戰敗的原因,除了地形不利之外還有康熙染恙士氣受損、裕親王福全病重,等等原因疊加。其實也不完全是客觀的,因為他照顧了康熙作為皇帝的威嚴。

  至於最後一次勝利,自然是極盡溢美之詞,到底這一本書看著也沒有讓人不舒服的感覺。

  張廷玉將手中一竿湖筆輕輕投入筆筒之中,只笑道:「作書的學問,不僅在於讓皇帝高興,還要讓皇帝看見作書人的本事。看著是歌功頌德,實則是考校對國事的看法,你說我這書交上去……萬歲爺怎麼看?」

  怎麼看?

  八月書交上去,皇帝沒反應,九月也沒反應,十月還沒動靜,十一月也沒反應,張廷玉一直在翰林院中做著可有可無的事情。

  一直等到了十二月初,宮裡忽然來了個小太監,到他當值的班房裡通傳:「皇上有旨,宣您往暢春園見駕。」

  那一天張廷玉回來的時候,顧懷袖看不清他表情:「這是好還是不好?」

  張廷玉說:「還不知道。那老頭子就拉著我在暢春園看景致,然後吃了頓飯……」

  「沒了?」顧懷袖詫異。

  張廷玉點點頭:「沒了。」

  不過夫妻二人都感覺得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康熙沒有說書寫得好不好,只是叫張廷玉往暢春園伴駕一日,也是夠奇怪了。

  結果第二次大會,文武百官都愣住了。

  康熙將張廷玉寫的《親征評定朔北方略》傳示眾位大臣,對張廷玉大加誇讚,言語之間說張廷玉歷時十五個月,嘔心瀝血,勤勤懇懇,才有了如今這一本書……

  反正張廷玉就成為了兢兢業業、刻苦勤奮,又有學識和見地的代表……

  康熙當著滿朝文武,授張廷玉「南書房行走」,賜四品頂戴,又賞了兩顆大東珠和一張御寫的「福」字,道:「過個好年。」

  過個好年。

  捧著皇帝賞的大東珠和「福」字回府,還能不過個好年嗎?

  當初不看好張廷玉的一干老臣,盡數驚掉了眼珠子,張英多少年才混來一個「南書房行走」的名頭?如今他兒子不過寫了這一本書,竟然直接入值了南書房?!

  多少人因為不看好張廷玉而直接放棄了拉攏他,如今這一位簡直……

  持續著不鳴則已,一鳴驚死人的風格啊!

  李光地出了大殿便大笑起來,「張英老小子後繼有人,後繼有人啊!」

  說完便擺著袖子走了,不少人簡直想拿磚頭扔死他!

  這會兒想要再拉攏張廷玉,可就困難嘍。

  翰林院出來第一回就坐到了四品位置南書房,這起點,高得令人仰著脖子都覺得累!

  顧懷袖看見他捧著東西回來,卻眼神故古怪。

  張廷玉道:「一本書寫了一年零三個月,爺真是累得白頭髮都有了……」

  顧懷袖有一種將手上的手爐給他按在臉上去的衝動!

  「若我沒記錯,皇帝誇你一年零三個月嘔心瀝血,實則你……」

  寫書寫了三個月,還是固定的每日日落之前寫上一個時辰,太陽一落就怎麼也不肯動筆……

  康熙真是瞎了眼才會誇他!

  裝!

  真是臉皮不厚不做官!

  就這對他而言輕輕鬆鬆的差事,都被康熙誇得跟朵花一樣!

  顧懷袖細細想來,只覺得這人奸詐狡猾,官場厚黑學,他可比他老子張英通透得多。

  張廷玉將那青金石頂珠的單眼花翎頂戴,扣在了顧懷袖的腦袋上,看她斜睨著自己,只笑了一聲:「做官呢,要讓你的上司知道你有本事,還忠心,肯努力,他覺得你不辛苦,憑什麼給你甜頭嘗?」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3
發表於 2018-1-19 01: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二章 隨扈

  四十三年的年尾,總算是在一片平和之中過去了,張廷玉與顧懷袖守歲,胖哥兒卻直接睡著了,冬日裡頭的星星也很亮。

  新年的早朝,大家都喜氣洋洋,張廷玉也換上了一身官服,站在文官之中,周道新給他打了個眼色。

  朝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去年的事情都在年尾處理完了,新年也沒人敢把那糟心的事情往上面報,皇帝只跟眾人說了幾句就散朝。

  張廷玉與周道新出去喝了一回酒,眼看著張廷玉終於從翰林院熬到了朝堂上,周道新也為張廷玉高興。

  「翰林院可是八阿哥的勢力,到處都是他的人,卻不知道你如何是哪一隊的?」

  周道新問得很直白,他也的確很想知道到底現在張廷玉是個什麼情況。

  原來的張英很受皇帝的信任,可他張廷玉是不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就是個未知數了。

  張廷玉只搖了搖頭:「你呢?」

  周道新也搖了搖頭。

  於是兩個人相視一笑,沒想到竟然都是還沒站隊的。

  「自打去年索額圖餓死在了宗人府,太子爺就完全失去了依靠,今年皇上又要南巡了,聽說有幾個阿哥要隨行,事兒也不少……」

  每回南巡,下面就是一陣兵荒馬亂。

  皇帝重視的是什麼?

  治河啊。

  南巡多半都是為了看河道的事情,可是每回都能發現不少的這樣亂子那樣亂子,貪官污吏出問題的也不少,所以每回皇帝南巡,下面就多的是人心慌意亂。

  只是張廷玉有些奇怪:「南巡?我怎麼沒聽說?」

  周道新哼聲一笑:「果真沒個人告訴你,是皇上身邊的太監傳出來的,應當不假。」

  「這等機密的消息竟然也能傳出來……」

  張廷玉是不大明白了,他現在入值南書房行走,可也不過就是剛剛進去一陣,李光地這邊偶爾指點他一二,每天要做的其實不過是為皇帝整理卷宗,說一說對某些事情的看法,興許還有替皇帝擬聖旨的權力。

  不過這都是皇帝的意思,他們下面人也僅僅是提供意見和參考。

  皇帝怎麼想怎麼做,下面的每個人都猜測著琢磨著,終究還是猜不透的。

  南巡可是大事,雖然會有風聲透出來,可在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人知道了,這件事若真傳到了皇帝的耳邊,事情可就嚴重了。

  不過說起南巡,張廷玉就不免想到在桐城的張英。

  已經有一年多不曾見了,父親隔一段時間就要寫信,張廷玉自然也要往桐城那邊寫信說這邊的情況,偶爾張英也會談一談自己當初做官的時候遇到過的事情,給張廷玉一些參考。

  可是在於到底站隊不站隊,站在哪邊,或者乾脆投靠皇帝,這種方向性的問題上,張英從來沒有一個字。

  張廷玉想起當初的大哥,父親也沒有阻止,人跟人的選擇不一樣,他能做的不過是在該提醒的時候提醒一句。可張英畢竟不是上算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仙,會發生什麼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預料的。

  周道新與他細細說了這朝中的局勢,不過在提到四阿哥的時候就變得很奇怪了:「這一位爺輔佐太子爺,看著倒是性情淡泊。不結黨營私,也不拉幫結派,不賄賂翰林士子,也不跟下面的人來來往往,聽聞喜歡佛學,自號為閒人,人人都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我老覺得不想看見他……」

  都是知己,周道新說話的時候也不需要怎麼遮遮掩掩。

  張廷玉聽了只笑:「你這叫做直覺嗎?」

  周道新喝了一口酒:「大約吧。」

  張廷玉面前擺著的是一盞茶,只道:「時間不早,我也回去了。最近我家那小子念叨著要找你兒子玩,回頭找個時間趁著天氣好,也可以踏踏青。」

  「也正好。」

  不過左右都是婦道人家的事情,周道新答應了下來,跟張廷玉一起走出了酒樓。

  兩個人住著的地方不在一處,很快在街口就分開了。

  張廷玉想著事情,一路走回家,卻在自家大門口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愣了一下,連忙上前行禮:「微臣叩見萬歲爺,給萬歲爺請安。」

  「免禮。」

  大過年,還沒出元宵呢,康熙就站在張府門口了。

  他身邊竟然只更了一個三德子,周圍再沒有任何人,也不知道侍衛們是不是都藏在暗處。

  別的倒也罷了,大過年的不在宮裡,反而微服出宮,皇帝是怎麼想的?

  張廷玉忽然有些頭大,他起身看著康熙,卻發現他一直看著門上的匾額,這還是原來的那一塊:「最近在宮裡吃御膳房的東西不喜歡,走著走著就想起你家的廚子做的東西了,我記得……似乎是原來那個刁民?就是你夫人顧氏,今兒朕來討頓飯吃。」

  「萬歲爺,這……」他下意識想要拒絕,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顧懷袖肯定不歡迎康熙。

  康熙老爺子手裡拿著一個大街上買來的面人兒,只道:「你這是自己不願意請朕進去,還是你覺得你夫人不歡迎我進去?」

  張廷玉自然不能實話實話,況且也不可能將皇帝關在門外,只能歎氣道:「只恐皇上吃不慣府裡粗陋的菜餚。」

  「有你家那個能耐的廚子在,怎麼可能不好吃?我吃著,就是上次的雞蛋羹都比御廚做的好。」

  說著,康熙抬步就進去了。

  皇帝到臣下的家裡來吃飯,多大的榮幸?

  偏生張廷玉家的廚子跟別家的廚子不一樣。

  進了屋,請皇帝坐下,康熙看了看屋裡的擺設,便道:「還跟當年差不多啊。」

  「父親走後正屋這邊的擺設約略不曾變過。」張廷玉心知皇帝是想起了張英,卻不說破,因為根本不知道皇帝想要幹什麼。

  康熙只是想起了舊日的人而已,他歎了口氣,道:「你家什麼時候傳膳哪?」

  張廷玉有些哭笑不得,只道:「過午便傳,只是您來得突然,所以興許沒準備什麼好吃的,微臣方才著令過廚房那邊在做了。」

  廚房那邊的確在做了,石方聽見說皇帝又來蹭飯吃了,似乎也沉默了一陣。

  他問來傳話的阿德:「夫人可說了什麼?」

  「只說了皇上來了還是得做,讓您也別累著了,再做兩道菜給放著就成了。」

  阿德覺得石方師傅也真是勞累,不過明明有去皇宮的機會,夫人給攔了,他竟然還挺高興。約莫這都是一群奇怪的人吧?

  反正阿德是不明白,張羅完了這邊的事情,就去正屋那邊候著了。

  顧懷袖就在屋裡,也不出去,只是看著房裡沒人,忽然道:「胖哥兒呢?」

  「胖哥兒還在巷子裡跟錢家的朗哥兒玩,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青黛剛剛說完,外頭就起了一陣大叫聲。

  「娘,娘!你看我做的花瓶!」

  那小子打外頭風風火火地跑回來,兩大步爬上了走廊台階,就要朝著顧懷袖屋裡跑。

  不過他忽然之間發現了自己爹竟然站在一般沒人的正屋裡,有些奇怪,腳步一停,倒著退了幾步回來,歪著腦袋看自己爹,手裡端了個泥巴捏的花瓶,疑惑道:「爹你怎麼在這裡?這老伯又是誰?」

  老伯……

  三德子眼睛一瞪,這小子怎麼說話呢!

  「三德子,別嚇著孩子。」康熙及時地開了口,卻看著這胖小子一下來了勁兒,「張廷玉,這是你兒子?」

  張廷玉已經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道:「是微臣的兒子,還沒取名,因著說沒名字壓著好養活,所以至今只叫胖哥兒。」

  「胖哥兒?」康熙愕然了片刻,隨即放聲大笑起來,他招手叫胖哥兒過來,「好小子,長得也真壯實,比朕小時候見著的滿洲巴圖魯小時候還要壯!」

  巴圖魯是什麼,胖哥兒沒聽說過,他只看見這老伯滿下巴都是鬍鬚,看著老氣得厲害。

  他娘說過,年齡是一個女人的秘密,人都不喜歡別人說自己老。

  胖哥兒想想,眨了眨眼睛:「爹,他是誰啊?」

  張廷玉開口就想要胖哥兒給康熙行禮,不過康熙又是一擺手,自己回答了胖哥兒的問題:「我啊……我是老伯,黃老伯。」

  「哦,黃老伯,你鬍子真長,我聽我娘說我爹就該有這麼長的鬍子。」胖哥兒有些艷羨地看著,又想著把這老伯的鬍子剃兩根放到自己爹下巴下面是個什麼場景。

  康熙「哦」了一聲,卻看了已經說不出話來來的張廷玉一眼,問道:「你娘是怎麼說你爹的?」

  現在是礙於眼前這個人是皇帝,所以張廷玉不敢說話,他只給胖哥兒使了個眼色,結果胖哥兒不懂,他皺眉看向張廷玉:「爹你眼睛怎麼了?一直抽啊抽啊……」

  得,現在張廷玉眼睛不抽了,他心抽!

  怎麼有這麼能坑自己爹的兒子?

  康熙怎麼不知道張廷玉肯定是要給胖哥兒使眼色?

  只可惜,小孩子不懂這麼多,他只笑了一聲道:「胖哥兒甭管你爹,你告訴老伯,你娘怎麼說你爹的?」

  外頭顧懷袖聽見了胖哥兒進來時候的大喊大叫,現在又沒見著人,便出來找了,結果剛好走到屋門前,就停住了腳步。

  只聽裡面胖哥兒脆生生道:「我娘說我爹就是個老學究,以後要是等小胖開蒙找不到狀元,就讓我爹粘上鬍子,反正他也是老先生,這個老先生當小胖的老先生,還是可以……反正娘說了一堆的這個老先生那個老先生……」

  一個「老先生」肯定說的是翰林院那個老先生的稱呼,另外一個則說的是開蒙的老師了。

  康熙聽見這句話,一摸自己的鬍子,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就覺得老了。他歎了口氣:「張廷玉,你家小子還是很聰明哪。手裡拿的這是什麼?」

  胖哥兒又不知道康熙的身份,看著自己手裡托著的花瓶,就道:「我要跟我娘顯擺去了,不跟你們說了。娘,娘——誒,娘?!」

  外頭「砰」一聲撞上,胖哥兒手裡那個泥花瓶砸到了顧懷袖的袖子上,一看就髒了一片。

  裡面張廷玉跟康熙走往外頭走,顧懷袖哪裡躲得及?她只能假作淡定地彎身行禮:「臣婦給萬歲爺請安。」

  康熙一見是她就笑了,又瞧見她那被泥瓶砸過的袖子,就笑得更厲害了:「刁民自然還有小刁民來治,有意思,有意思!」

  顧懷袖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抓住臭小子打一頓,還要雲淡風輕面帶笑容地對著康熙:「萬歲爺說笑了。」

  她這是憋著氣啊,只可惜還不敢頂嘴。

  這會兒可不像是有石方的事情刺激她,畢竟是一國的皇帝,雖看著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可顧懷袖還是覺得心裡有點發楚的。

  當初搶小石方回來,那是因為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口糧。

  現在面對皇帝的嘲笑,她只能訕訕閉嘴了。

  只有胖哥兒這時候還不知道後面那老伯是誰,他只看著自己手裡的泥做的花瓶:「撞歪了……」

  滿手都是髒污,更不要提身上了,顧懷袖一看簡直要暈過去:「今兒到底又幹了什麼?你們都要把人家花園裡的土都給挖完了,有你們這樣幹的嗎?」

  「沒有啊。」胖哥兒眨巴眨巴眼,「朗哥兒摳門得很,他們家的土挖回來,玩完了還要放回去的,說是怕他娘發現。咱們家的土就不會,一點都沒挖出去,娘你別擔心了,我怕他們挖我家的園子裡的土,所以沒告訴他們這是我家園子。」

  顧懷袖險些暈倒……

  她已經不想看康熙的表情了,只狠狠地一拽這小胖子:「民婦教子無方,讓萬歲爺見笑了。」

  民間小孩子的趣事,康熙什麼時候聽說過啊?

  他只覺得有趣,又忍不住想起兒子們小時候來,只一指顧懷袖:「你可以走,把你兒子給朕留下。」

  康熙還覺得胖哥兒有趣,只叫胖哥兒來自己的身邊,叫人給洗了手換了身衣裳,竟然還真的入席了。

  別說是顧懷袖了,就是張廷玉都已經沒話可說了。

  張廷玉年過而立了,才混到皇帝跟前兒,跟皇帝一起吃了一頓飯,他兒子這才多少歲啊?

  顧懷袖說他是官二代,胖哥兒這得是官三代啊!

  想想也是令人感慨了。

  席間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說法,都沒了,胖哥兒難得遇見這麼個耐心聽自己吹牛的人,只說得天花亂墜,那一張嘴比場口說書的還能掰扯。

  一開始三德子還能攔著,後頭竟然直接被胖哥兒脫口而出一句「觀棋不語偽君子,旁聽插嘴真小人」給堵了回去。

  這話一出口,康熙就愣住了:「這話誰人教的?」

  張廷玉剛剛戰戰兢兢地吃著,忽然聽見這一句就知道要糟,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就聽見小胖子都沒說給他娘遮掩一下,就道:「我娘說的,她跟我爹下棋老是輸,每次就說旁邊人不提醒她。」

  「這怎麼跟偽君子扯得上關係?」這邏輯,也是奇怪了啊。

  康熙爺這回可有些不明白了。

  小胖子得意得很,悄悄對著康熙勾了勾手指,「黃老伯你過來,我不跟我爹說,我倆說悄悄話。」

  康熙似笑非笑地望了已然色變得張廷玉一眼,很聽話地將自己的耳朵湊了過去。

  胖哥兒促狹看一眼張廷玉,唧咕道:「我娘說,在一旁看棋的人,明知道下棋的人在局中糊塗,看著人下錯了也不提醒,就是心黑和虛偽,所以是偽君子!我爹就是偽君子!」

  「……這……」

  這雖然是歪理,可歪得還真有那麼幾分道理。

  這一頓飯,吃得康熙心情舒暢,走的時候康熙就說了:「二月時候南巡,朕想著你父親也致仕一年多了,你們父子不曾怎麼見過面,你就隨同朕一起往江南走吧。至於小胖,張英想看孫兒的話,也跟著一起走。」

  張廷玉知道這是皇帝的恩典,可想想怎麼那麼不是滋味?

  他好歹還是跪了恩,又送了康熙走,這才回來,歎了一口氣。

  顧懷袖坐在屋裡,方纔他們父子吃飯的時候,外頭送來了一封信,外頭加了火漆,顧懷袖拆了信封正在讀信,便道一句:「江南那邊還在出亂子。」

  「正好,這一回皇上南巡要帶咱們,說是胖哥兒也可以隨行。約莫咱們,還是沾了父親的光……」

  皇帝給的恩典,這一回去肯定是要見見張英的,順便也讓張英見見張廷玉跟胖哥兒。

  只不知江南這一趟行程又會如何了。

  顧懷袖將信紙輕輕地放下,卻道:「看不出沈恙還挺心疼自己兒子的,正在高郵那邊談鹽幫的事情,結果羅玄聞那邊眼看著就要被發現,沈恙抽身就走了,說是他兒子發了高燒,要回揚州去看。是看著冷血的人,倒是意外地重情義。」

  聽見顧懷袖誇沈恙,張廷玉就不樂意了,他撿起了那信掃了一眼,「我只怕這一回下去會跟他碰到……萬歲爺南巡,他們鹽幫應當不會在這個時候搞什麼岔子出來。倒是沈恙這人,姬妾滿園就取哥兒一根獨苗,怎麼可能不疼著?咱們欠他恩情是欠他恩情,只是……這人……」

  張廷玉每每想到欠著沈恙一個人情就堵心,因為人情而放過沈恙一回,就未必還能算計第二回了,放虎歸山留後患。

  這人太精明,當朋友不放心,當敵人太危險……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4
發表於 2018-1-19 01:2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三章 姐妹再見

  忽然說什麼要張廷玉隨行,一開始顧懷袖還覺得可能真是康熙老爺子想起了張英,也想起了張英幫著皇帝辦事兒這麼多年,所以格外優待他的兒子。

  可是等到顧懷袖看見宮裡下來的太監,賞了東西,還特意打聽了一下,說既然張小公子也要去江南,肯定也要顧懷袖帶著孩子去,單獨給他們備下一條船。不過既然帶上了孩子,又帶上了夫人,那麼順便把廚子也帶上吧。

  這一回,顧懷袖就真無語了。

  她總算是看明白了,敢情康熙爺辦大事兒的時候有辦大事兒的樣子,耍小性子的時候也有自己的方式。皇帝也是人,她經過這件事算是徹徹底底消除了對皇帝的那一種畏懼感覺。

  想來將來要當皇帝的四阿哥,如今也不過就是這樣。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是張廷玉這本事,放到那個位置上,也是足夠當得皇帝的。

  咳,總歸是大逆不道了。

  可要仔細想想,不也就這麼回事兒嗎?

  她完全將這當成了一次出遊,順便去廚房看看石方。

  近來事情忙完了,石方的年紀也大了,可他說自己信奉黃老之學,還是不想娶妻。

  顧懷袖想著,青黛跟石方的年紀倒是對得上,青黛也是說著不嫁人,這兩個人若放出去早就是嫁不出的了。她也不是沒逼過,只是青黛說什麼也不肯嫁,只道在顧懷袖身邊辦事,即便不嫁人也沒什麼。石方這邊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每天除了做飯燒菜就是看菜譜,幾乎不做別的事情。

  這兩個人之間,她的想法是湊上一湊,可是每回開口都要被石方岔開話題。

  今日直接繞過花園,便帶著畫眉朝廚房那邊走。

  石方現在身邊配了兩個小徒弟,跟著幫石方打下手,小廚房外頭有一棵小樹,樹枝上掛著一隻鳥籠子,鳥籠子裡頭有一隻漂亮的畫眉鳥兒。

  顧懷袖剛剛走過來一看,便在樹下停了下來,道:「這是打桐城帶回來的那一隻吧?」

  石方剛好站在外頭,聞言一笑:「夫人好記性,正是呢。」

  「我身邊這丫鬟也叫做畫眉,你卻是要把我身邊的畫眉關進鳥籠子不成。」顧懷袖隨口打趣了一句,回頭去看畫眉,卻見畫眉被她這話調笑地臉都紅了。

  「夫人取笑了。」

  石方掃了畫眉一眼,沒有說話,他不愛跟旁的人說話。

  「夫人您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一般顧懷袖不往後面來,偶爾見著也只是說一兩句話,石方覺得自己距離當初那個救自己的顧三姑娘已經越來越遠了。

  顧懷袖還沒這樣的感覺,也不知道石方心底怎麼複雜,她開口還跟原來一樣叫他「小石方」,「還記得那個嘴饞的萬歲爺嗎?這一回皇上開了恩,讓咱們一大家子跟著下去見老爺,江哥兒也要去。你……也要去,皇上點了名了,想必等著上船,你還要給萬歲爺做吃的。」

  這些都是難以避免的。

  皇帝又沒問顧懷袖要廚子,顧懷袖也不好說什麼,總不能說「臣婦的廚子做的東西不給你皇帝老兒吃」吧?若真是那樣說了,顧懷袖想著自己這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她不過來通知一下石方,怕他多想。

  看著石方抬眼看著她,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怎麼都張不開嘴。

  顧懷袖笑了一聲:「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只能說你肯定不能進宮當廚子,要不我這邊三張嘴,往後都要餓死的。」

  石方就怕自己要進宮,他靦腆地笑了笑:「那石方收拾一下,等著到了時間就跟著您一起去。」

  「嗯,那你忙著吧,中午我想吃清淡些的,最近二爺那邊的事情多,有些上火,給找些敗火的來做吧。」

  她提了一句,最後又回到了張廷玉的身上。

  石方一怔,隨即道:「石方明白了。」

  顧懷袖這才點點頭,又帶著畫眉離開了。

  石方就站在台階上看著顧懷袖帶著丫鬟離開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叫得很好聽的畫眉鳥兒身上,想著顧懷袖之前提過幾次的讓他娶妻的事情,頓時攏了眉頭。

  好在他並不是顧懷袖的家僕,只是一直跟著她而已,他的婚姻大事是自己做主。

  即便是夫人想得再多,那也沒有用。

  後面跟著石方的徒弟劉喜探頭探腦地問道:「師父,連皇上都喜歡吃您做的菜嗎?」

  另一個徒弟趙峰也好奇地擠了過來:「聽說皇上就是喜歡吃您做的東西,以後您會進皇宮嗎?到時候能不能帶咱們啊?」

  石方歎了一口氣,只走進屋裡,握了菜刀,一刀落下去,哼聲道:「想太多……」

  他是永遠也不會進皇宮的,約莫是顧懷袖到哪裡,自己就到哪裡吧?

  不過他一直在想,現在張廷玉伴君如伴虎,若是忽然之間出上那麼一場潑天的禍事,又該是怎樣的場景……

  雪亮的刀光映入小石方的眼底,他卻沒有再繼續深想下去。

  他只是一個廚子,當年顧三姑娘的廚子。

  府裡為著要跟著皇上南巡與老爺一聚的事情已經忙碌開了,這個要帶,那個要帶。

  結果顧懷袖吩咐下去,除了非帶不可的都別帶,他們好歹是跟著整個大清真正最有權力也最有財富的人出行,皇帝的船隊即便再窮,也不會短了他們的用度。

  就這樣,略作了一下收拾,二月初八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得到了南巡之事的相關消息,初九從京師出發。

  這一回的隨扈阿哥僅有太子胤礽與十三阿哥胤祥。

  顧懷袖一想起太子,就是滿心的噁心,臉色一時有些變化。

  宮裡來照顧相關事宜的太監,是三德子帶的小徒弟,叫小善子,這會兒瞧見顧懷袖面色不對,心裡覺著往後張廷玉應該是前途無量,所以對張廷玉這唯一的夫人就謙恭許多:「夫人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顧懷袖回過神來,笑了一聲,叫人拿了銀子給小善子,只道:「我們這裡一家子都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還從來沒有跟著皇上的船隊出去過,這還是下江南呢。剛才聽你說太子爺跟十三爺也要去,這不是就嚇住了嗎?說起來,太子爺跟十三爺也是要帶家眷的吧?」

  小善子一聽,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這時候,可是跟皇子的姬妾們打好關係的好時候啊。

  這一位張二夫人,倒是頂頂精明的人。

  左右都是上船之後要知道的,小善子這個時候說了,也賣顧懷袖一個人情,便笑道:「太子爺帶了一位側福晉林佳氏,庶福晉范佳氏;十三爺這邊只有側福晉富察氏,倒是也沒多少人。不過咱萬歲爺身邊事宜妃娘娘伺候著,另外有襄嬪娘娘、陳貴人小主和新貴人小主,這些您記住了比較好。」

  他自以為聰明地在後面補了一句。

  顧懷袖心說康熙南巡生活還真是蠻豐富,嘴上卻道:「善公公好意,張府都記在心裡呢。您這邊剛剛傳完了旨意,就不耽擱您了。」

  「奴才這裡也正準備著走呢,告退了。」

  小善子一甩拂塵,躬身便退下了。

  等到人走了,顧懷袖回頭來想想,卻覺得諷刺至極。

  太子側福晉林佳氏……

  她現在,竟然還挺得寵。

  想來在太子毓慶宮之中,沒少受氣,終於漸漸磨練了出來吧?

  真不知道親姐妹再見,會是怎樣的情形。

  她是皇帝近臣的妻子,是為命婦;而顧瑤芳是皇子身邊的侍妾,是為側福晉。

  真是有意思極了……

  原以為這一路興許沒什麼意思,來來往往也就京杭大運河那一條水路,可現在忽然因為這一串隨扈人員名單的出現,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到底還是要再見面的。

  林佳氏……

  若是當日顧懷袖沒猜錯的話,她已經成為了四爺的人。

  棋盤上擺著棋子,顧懷袖走了過去,輕輕夾起一枚黑子來,用中指食指拈了,而後輕輕一撞白子,卻將白子撞落在了棋桌上。

  「啪嗒。」

  顧懷袖這才慢慢地將自己手裡的一顆黑子給放在了棋盤上。

  一盤活局,一下就變成了死局。

  準備好東西,大臣們一開始要先去康熙的那一條船上見面,若有內眷則是先行登船等候,待到皇帝上了船,眾人就可以直接起行了。

  出來的時候天都還沒亮,顧懷袖這邊就已經上了船,一列長長的船隊,停靠在京師的碼頭前面,只等著出發了。她只帶了青黛和畫眉,阿德阿平跟石方還有他的兩個徒弟在另外一條船上,至於張廷玉現在還在皇上的那一條船上。

  胖哥兒就在顧懷袖的身邊,看見水面興奮得大喊大叫,興許是頭一次看見這樣寬闊的水面和恢弘的船隊吧?

  顧懷袖只拉著他道:「咱們出來之前可說好了,你在船上不許亂走,要是掉進水裡沒人把你撈得起來。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

  「小胖記得,小胖只看,不亂走,要做什麼都先跟青黛姑姑和畫眉姑姑說。」

  這會兒小胖子顯得很懂事,抓著他娘的手,又是興奮又是緊張。

  可是顧懷袖,卻沒有任何高興的情緒。

  她只站在這邊的船上,望著前面的船,不知道哪一條上面有林佳氏,張廷玉現在應該已經上船了吧?

  顧懷袖心裡想著,就聽見那邊禮樂開道,有人迎著還冷的江風喊了一聲「起巡」,船隊便都拔了錨,離開了京師,一路南下。

  船上有宮女,也就三兩個,幫著照看一些事情。

  倒是顧懷袖發現這些宮女的規矩極嚴,想來能帶出來的宮女,都是伶俐人吧?

  這一來,顧懷袖忍不住又想起了白巧娘來,那一位給四阿哥張目的。

  二十二日進入山東省境內。 三月初六日進入江南境,十一日抵揚州府。

  一路都在巡視河工事務,山東境內停留一陣,不過很快到了江南就沒繼續走了,到了揚州的時候船隊終於停了,眾人都有一段上岸的時間。

  揚州乃是個繁華的地方,高郵一段運河有險情,一路匆忙,事務纏身,皇帝這邊是眾人都累得慌。

  到底到了揚州,卻是沒有什麼事情了,只下來在行宮裡休息。

  張家顧懷袖這邊卻是因為皇帝,而沾了光,也往行宮裡面住。

  連著接近兩個月的船坐下來,顧懷袖真覺得自己腰都要酸掉了,跟皇帝一道走,什麼都不敢做,好歹如今下了船,終於有心思鬆動鬆動筋骨。

  連胖哥兒腳踏在實地上,都暢快地呼喊了一聲。想來胖哥兒也是憋壞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就滿船地叫喊,覺得江面上什麼都好,可憐著一個月沒什麼東西給他玩,他只能跟顧懷袖一起玩棋,倒是五子棋的技藝提高了不少。

  坐上轎子,一路進了行宮,由前面的宮女玲兒領著進了園子,胖哥兒撒開腳丫子地就跑,「真開心,這就是江南嗎?娘,你看這個園子,好漂亮啊!」

  胖哥兒大叫了一聲,指著前面一座假山和魚池,揚州園林因為那些個鹽商的刁鑽而精緻,顧懷袖見識過差不多的,也不覺得驚奇。

  胖哥兒卻高興,結果不曾想往前面剛剛繞過一個拐角,就裝上了人。

  「哪裡來的小畜牲竟然敢撞側福晉!沒長眼睛嗎?!」一名宮女扶了豎著兩把頭的宮裝麗人,對著胖哥兒橫眉怒目。

  胖哥兒連退了兩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呵斥給嚇住了,臉都白了。

  顧懷袖心知出事,連忙朝前面走了兩步,剛剛過了圓洞門,就瞧見了站在一邊,擰緊了眉頭的病美人。

  算不得絕美的臉上,因為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病氣,反而更生愁態,給人一種弱不勝風的感覺。

  她就煙雲籠罩一般站在那裡,瞇眼微微抬高了下頜,看著顧懷袖:「張二夫人,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顧懷袖抬手過去,將胖哥兒抓了回來,瞇眼笑著:「臣婦給側福晉問安了。」

  太子側福晉,林佳氏,她還有一個身份。

  顧懷袖知道,林佳氏也清楚。

  顧瑤芳。

  太久不見了,湖藍色的蘇繡旗袍,腕上帶著翡翠鐲子,耳垂上掛著珊瑚寶珠子,頭上還簪了兩隻和田玉鑲嵌步搖……

  打扮不算是很招搖,興許在太子的姬妾之中她算是相當素麗的那一種,文質彬彬又弱得惹人憐愛。

  林佳氏沒有說話,只是扶著宮女的手,彎起了一邊唇角看她。

  「喲,這不是張老先生的夫人嗎?」

  外頭忽然傳來個聲音,顧懷袖一側身,便見著太子爺掃了一眼林佳氏,目光卻很快回到了顧懷袖的臉上。

  太子爺原本看著溫潤如玉,這時候看著顧懷袖的眼光卻帶著曖昧。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5
發表於 2018-1-19 01:2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四章 色心

  就算顧懷袖是個不經事的少女,也該知道這眼神是個什麼意思。

  更何況,以她如今的心機,若是什麼都還不明白,也就枉費了這麼多年多長的這些個心眼子。

  太子爺難怪要倒掉了,就這色膽包天的樣子……

  她從不認為自己美貌是罪孽,相反她將自己的美貌視作女人最鋒銳的武器。

  所以這一刻,她不會有任何的心虛,甚至在太子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之下,鎮定自若地彎身行禮:「臣婦也給太子爺請安。」

  胤礽見到顧懷袖唇邊那若有若無笑意,只被迷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忙道:「夫人不必如此多禮,如今張老先生剛剛出了翰林院,就得到皇阿瑪如此器重,還隨扈南行,可謂是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張老先生識時務,懂得這朝堂瞬息萬變的道理,保管他能平步青雲的……」

  隨口一句話就能分析出很多個意思來,顧懷袖想想還是別去猜了。

  她只裝作什麼也不懂:「臣婦多謝太子爺吉言,側福晉與太子爺都在,臣婦乃是命婦,不宜多留,臣婦告退。」

  林佳氏萬萬沒想到自己面前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一幕!

  她最怕的就是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年跟太子定情的時候,她就聽太子偶然提起過,問她三妹如何。想來顧懷袖美貌之名遠傳京城,太子爺也應當知曉的。那個時候,林佳氏就想過了,萬萬不能讓太子見到顧懷袖,只因為從小這美貌的事情,林佳氏恨透了這三妹,所以只想毀掉她的一切。

  若沒了這麼個光有一張臉蛋的三妹擋著路,她顧瑤芳何至於只被人說是才女而非美人?

  可她千防備萬防備,一直想著如今顧懷袖已經嫁人了,還是一個普通官員的妻子,怎麼也是應該任由自己來拿捏,哪裡想到顧懷袖幾次三番地搞亂了自己的計劃。

  最開始的時候,是她派去的人帶回來的口信兒,是顧懷袖帶給她的那些話,一個意思,就是不想跟她為伍;後來是她再次安插到顧府裡的人,被打死了,這些都是顧懷袖造下的孽。早年有一個為自己通風報信的顧姣姑姑,結果後來不明不白地投繯自盡,現在又有她安插去的人死了。

  一件件的事情,讓林佳氏意識到自己的三妹,才是隱藏在後頭那個心狠手辣的人。

  她不知道顧懷袖哪裡來的依仗,只覺得她囂張大膽至極!

  現在她備嘗艱辛,終於生下了太子的第三子弘晉,也坐穩了側福晉的位置,可沒想到太子爺今日一見到顧懷袖,竟然就色授魂與了!

  看著他二人說話這熟稔的模樣,竟然像是早就有過接觸?

  多疑的林佳氏,目光在太子與顧懷袖之間來回地逡巡,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倒是她身邊的宮女銅雀冷哼了一聲:「太子爺,旁邊這個圓球一樣的小子剛剛撞了側福晉,而今還沒賠罪呢!」

  顧懷袖聞言,乃是剛剛拉著胖哥兒想走,現在卻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林佳氏。

  胤礽看著顧懷袖美艷端方,身段樣貌甚至是嗓子,包括那走路時候的姿態和看人時候的眼神,雖透著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兒,卻別有一番滋味。

  太子爺玩過的女人有多少?

  除了顧瑤芳這樣在床上弱極了,讓男人極有成就感的病美人之外,胤礽一直覺得自己不喜歡別的類型,可如今看了張二夫人才知道,原來不是不喜歡,是她們都不夠美。

  有的女人冷則冷矣,卻缺了幾分艷色,失之寡淡;有的女人艷則艷矣,卻不夠端方,失之輕浮。

  女人,就應該跟顧懷袖這樣,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美人,人美聲音美身段美,甚至連神情都舉動都是美的。

  冷也,艷也,風韻也……

  都有了。

  胤礽心思漸漸起來,只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懷袖,竟然開口道:「不就是撞了一下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側福晉文秀端莊,氣度非凡,怎麼可能會跟這樣一個小孩子計較?這就是張小公子吧?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顧懷袖厭惡太子至極,哪裡會回答他一句話,只說時間差不多,自己要走了,接著就要拉著胖哥兒離開這裡。

  而林佳氏臉色,卻瞬間慘白了下來。她身子抖了抖,不敢相信地看向了顧懷袖,那一瞬間,她又被顧懷袖這一張臉給晃花了眼,眼神怨毒起來。

  早年千方百計地算計她,想要毀了她的名聲,讓她永遠也嫁不出去,一旦三妹有什麼超過自己的地方,她就去母親面前告狀,一日兩日不信不要緊,詆毀人也是水滴石穿的事情,她在顧貞觀夫妻面前堅持詆毀了顧懷袖幾年,假的也能說成真的了。

  可是最後……

  即便是身處於那樣困境,她竟然真的還嫁了出去,還嫁的是原本屬於她的那個張家二公子。

  都是顧懷袖將自己的運氣給搶走了,若沒有顧懷袖,她哪裡用得著這樣苦心算計才能進宮?嵶沒有顧懷袖,什麼在吟梅宴上被誇獎的人,也該是她顧瑤芳,甚至是原本屬於顧懷袖的丈夫跟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該是屬於她顧瑤芳的!

  現在是顧懷袖霸佔了屬於她的一切,甚至還面不改色心安理得地站在這裡,這樣的姐妹拿來幹什麼?

  林佳氏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扶著她的那宮女的手臂上。

  那宮女的臉一瞬間就扭曲了,可是只有受著,太子在場也不敢叫出來,只顫顫地站在那裡。

  眼看著顧懷袖已經轉身,太子竟然沒忍住,忽然之間伸出手去朝著顧懷袖袖子角上一拉:「張二夫人,別急著……」

  顧懷袖只被這胤礽的輕浮給嚇住了,在這行宮之中他竟然也敢如此放肆!

  她下意識地將袖子一甩,便已經避開了,冷肅地看著太子:「男女內外有別,太子爺自重!」

  喲,這還訓斥起太子爺來了。

  胤礽笑了一聲,卻覺得手指指腹上都是滑膩的感覺,顧懷袖身上穿著的那一匹緞料分明是最普通的,可摸著感覺就是不一樣。

  連皇阿瑪身邊的宮女他都敢睡,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頂多等他登基了,許以張廷玉高官厚祿不就成了?

  「二夫人這話就言重了……」

  若他不是太子,早不知道被顧懷袖千刀萬剮多少次了,即便他現在是太子,也蹦躂不了多少年,顧懷袖拂袖轉身,便冰寒這一張臉,繞到另一邊迴廊上去。

  正好,前面張廷玉正好過來,身邊站了個腰上繫著黃帶子的年輕英俊男子,想必便是現在康熙最寵信的十三阿哥胤祥了。

  行宮之中原沒給她這樣的命婦準備路,這園子裡又是九曲迴環,難免會撞見人。

  顧懷袖躬身便行禮:「給十三阿哥請安,十三爺阿哥好,給二爺請安,二爺好。」

  她問著別人的好,可張廷玉卻沒覺得她臉色有多好。

  旁邊的胤祥本來還在詢問河道上提水閘的事情,想要給皇阿瑪分憂解難,免得到時候康熙問了,她一個字答不上來,可不大好。

  張廷玉來往於京城江南數次,並且博學,皇帝意境允了他有疑問盡可請教張老先生,年輕的胤祥乃是文武雙全的,也風流俊朗,他見了顧懷袖卻只禮貌道:「夫人不必多禮。」

  張廷玉這邊看了一眼,一點也不避諱地過去扶她,而後眼神卻越過前面的迴廊,那邊是太子爺跟他的侍妾。

  兩邊的人一見著面,都不好裝作根本沒看見,胤祥這邊理所當然地就要朝著那邊走過去,給自己的太子哥哥見禮,可沒想到太子冷笑一聲,竟然根本不搭理胤祥,帶著林佳氏便揚長而去。

  胤祥怔然了一下,而後又平和地微笑:「看樣子二哥的心情不大好。」

  太子爺的心情不好,張廷玉的心情也不好,心下是一片的肅殺。

  胤祥自然也發現了方才顧懷袖過來時候滿臉的冷肅,像是被誰冒犯了,所以惱怒一樣。

  而據胤祥所知,自打索額圖帶壞太子之後,太子爺行事就越發輕浮,前年索額圖在宗人府被活活餓死,太子這才算是收斂了一些,不至於跟以往一樣囂張跋扈。

  可今日這是……

  胤祥一瞥張廷玉的臉色,卻道這一位萬年微笑臉的張二已經變了臉色……方才……

  「張老先生,咱們還是繼續說高郵湖段水位的事情吧。」

  「十三爺但說無妨,微臣聽著呢。」

  張廷玉眼皮子一搭,方才種種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氣息,便完全地斂了進去,他笑著跟胤祥說著話,繞過了園子,準備去那邊的花廳一起見康熙。

  顧懷袖繞過了外面層層疊疊的假山,終於到了一處清幽的院落裡,剛剛坐進去,卻立刻道:「挑一件衣裳來給我換下,這件衣裳拿出去扔了。」

  外袍一脫,顧懷袖就將衣裳扔了下來。

  她想起張家的前仇舊恨,種種的種種,樁樁的樁樁,一筆又一筆地,活生生將原本不怎麼樣的仇怨給刻深了。

  顧懷袖覺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了極限了。

  胤祥應當是四阿哥的人,方纔她見禮的時候,便瞧見胤祥有意味深長的一眼。

  這一位是俠王,同時也是胤禛的左膀右臂,這一回南巡只有他跟太子過來,皇帝帶著太子是為了防止太子生事,什麼事情都帶著他,讓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然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可是帶著胤祥,那就是完全的喜愛了。

  現在諸多皇子之中,年紀大了的那一堆皇子,彷彿已經齊齊失寵,反倒是這些年輕的,一下開始竄上來,今年的胤祥不過才十九呢。

  她換了一間青白色的袍子,端了一杯茶喝著壓驚,卻忽然道:「咱們這是已經到了揚州?」

  對……

  顧懷袖都要忘記了。

  這個園子乃是揚州鹽商們的園子,每次皇帝南巡幾乎都是他們負責的事情,下面的官員很會辦事,用了鹽商給他們好處,卻只當了個中間人,不讓皇帝知道這些園子行宮是怎麼來的。

  或者說,康熙知道,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做皇帝的,也要懂得享受和和稀泥。

  碗中的茶,帶著一種難言的澀味兒,顧懷袖想著自己是好茶喝多了,竟然也喝不慣這些次等的茶了。

  「揚州……」

  她呢喃了一聲,卻知道,這就是羅玄聞跟沈恙最大的戰場。

  她等著張廷玉回來,命婦這邊是可以出行宮的,只不過要給外頭人遞腰牌。揚州知府這邊無數人來見康熙,前面的園子裡人來人往,甚至還帶著不少的禮物,可以說是人多眼雜,顧懷袖也就沒出去。

  等到晚上的時候,張廷玉才過來找了她一回:「沒事兒吧?」

  顧懷袖看他進來也不換衣裳,就知道晚間還有事,她只搖了搖頭:「還忍得,我不出門,你且放心。倒是你,這晚上還要……」

  「一會兒陪著萬歲爺去外面走一遭。」

  張廷玉苦笑了一聲,知道自己肯定要被顧懷袖說了。

  揚州十里艷地,單這晚上出去走一遭,還不知道有怎樣的風流事情呢。

  顧懷袖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末了卻淡淡道:「當心著些……」

  現在是多事之秋,有個太子在,什麼事兒都有可能發生。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6
發表於 2018-1-19 01:2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五章 杏仁酥

  揚州自來是富庶之地,一向有揚一益二的說法。

  如今皇帝要出去轉轉,張廷玉隨從,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回頭來,顧懷袖看見胖哥兒看著窗外的花鳥魚兒,只過去揉搓著他的臉,「今兒撞著人了,可有什麼教訓沒有?」

  胖哥兒回頭,第一句是:「下次走路,小胖一定把路給看好。」

  顧懷袖滿意地點點頭,沉穩一點好一些。

  然後胖哥兒補了一句:「那樣的人不能撞,一看就病歪歪地,我這麼壯實,要是把她撞成什麼了,回頭來還要怪罪到我的頭上。」

  病歪歪的……

  也不知道顧瑤芳這算是什麼病。

  顧懷袖微微垂首,只覺得奇怪,原本顧瑤芳乃是裝病,怎麼今天看起來還是病歪歪地?按理說,到了毓慶宮那麼久,有什麼病都應該治好了,宮裡面太醫可不少,而且她也生了個兒子,身子不該這樣差。不過到底是藥三分毒,興許這毒拔不出來了?

  一個疑影兒已經存下了。

  她摸了摸胖哥兒的頭,只道:「以後這話別出去說,那是太子爺的側福晉……」

  半路上,顧懷袖自然已經跟他解釋過了這南巡的事情,包括來的人,是個什麼身份,要緊不要緊,都一一跟胖哥兒說了,畢竟伴君如伴虎。

  即便林佳氏恨自己入骨,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對自己下什麼毒手。

  更何況,她現在是命婦,跟太子的什麼福晉侍妾,除非私交很好,否則定然不會有什麼交集。

  正想著,她便要給胖哥兒收拾著睡覺,以後多的是交鋒的機會。

  外頭忽然有宮女說話的聲音,是來找顧懷袖的。

  青黛出去開門看了,結果瞧見兩名宮女捧著一盒糕點,說是今年外頭剛剛獻上來的杏仁酥,太子爺側福晉吃著好吃,想著剛才見到了胖哥兒,倒是身邊的貼身宮女嚇住了他,所以特意端過來給孩子壓壓驚。

  顧懷袖站在屋裡,身邊的床上坐著胖哥兒。

  她心頭一凜,只道:「將東西拿進來吧,多謝側福晉好意了。」

  看著那放在碗碟之中的精緻杏仁酥,青黛伸手就要去接,沒想到那宮女一笑:「側福晉說了,這糕點是給哥兒的,怎麼能隨隨便便地就給了出去?萬一你們下面人不懂事,給吃了,豈不是白白耗費了咱們側福晉的一片好意?」

  這意思,是要將杏仁酥給胖哥兒,甚至看著胖哥兒吃下去不成?

  顧懷袖真覺得林佳氏這時候不可能在這一盤杏仁酥上動什麼手腳,約莫只是藉著這一盤杏仁酥,來告訴她,警告她,甚至是威脅……

  她若是不識時務,不聽話,危及到的就是自己的兒子了。

  接,還是不接?

  她微微地一閉眼,依舊讓胖哥兒躺下,只道:「我去外面給你拿杏仁酥,你且先躺著。」

  約莫是她此刻的臉色不大好,胖哥兒沒什麼話,乖乖地躺下了,他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看著自己娘的背影。

  她身體緊繃著,透著一種凝重的感覺。

  顧懷袖走到了門口,掃了那兩名宮女一眼:「謝側福晉好意了,東西給我吧。」

  不管這東西有沒有問題,胖哥兒肯定都不會吃的,顧懷袖接了也就接了,丟些面子罷了。

  這是她跟林佳氏之間的爭鬥,到底顧貞觀當年是成全了她的大女兒的,送她進了毓慶宮,現在終於飛黃騰達。甚至,她可以用這樣虛虛實實的小伎倆來嚇唬她……

  顧懷袖固然可以不接東西,可那就露了怯,接了東西心裡也不舒坦。

  僵持著也不是什麼辦法。

  她心裡有些微亂,不過已經打了個眼色,讓院門口的畫眉出去了。

  而後,那兩名宮女上前來,對著顧懷袖福了福身,卻仍舊道:「夫人,這糕點是贈給哥兒吃的,奴婢們若沒見著哥兒吃了,實在是無法交差。」

  還要親眼看著哥兒吃下去?

  顧懷袖扶了一下門框,一步一步地走了下來,姿態端莊,臉上掛笑:「我家哥兒不喜歡吃從來沒吃過的東西。」

  她回頭道:「石方呢?」

  青黛躬身回到:「回夫人,剛剛去小廚房了,這會兒應該在給哥兒做吃食呢。」

  兩名宮女對望了一眼,顯然是對顧懷袖不滿意了。

  怎麼看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命婦,竟然連太子側妃的東西都敢推拒,往後太子爺可是要當皇帝的,這一個命婦是找死嗎?

  當下就有一個林佳氏的心腹不樂意了:「還請夫人讓小公子出來接賞吧。」

  她算是什麼東西?

  竟然也敢用「接賞」兩個字。

  顧懷袖冷笑了一聲:「去回了你們側福晉,我家哥兒瞧不上這杏仁酥,誰問起我都是這一句話。」

  她掃了一眼園門口,卻已經瞬間安下了心,來了。

  畫眉遠遠地給顧懷袖彎身行了個禮,就站在一旁不過來,前面的石徑上卻走來了個穿著淺紫華麗旗袍的貴婦人,腳下踩著花盆底,敲在石板路上聲音有些響,她手指掐了一朵月季,耳垂上是一對兒鏤空金蝴蝶鑲嵌的玳瑁耳墜,點翠的花鈿覆蓋了前額一點美人尖,端的是大氣華貴又有雍容之態。

  她只扶著身邊宮女的手,歎道:「涵兒,我怎覺得這揚州太美,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別萬歲爺一會子出去,就被迷了心吧……」

  身邊那一名叫做涵兒的宮女忙笑道:「娘娘甭擔心了,外頭的野花野草,哪裡比得上您這樣雍雅姿態呢?」

  宜妃笑了一聲,抬眼就看見了這邊院子裡不遠的情形,似乎挺好奇:「這不是太子側福晉那個誰……對,林佳氏身邊的宮女嗎?」

  裡頭兩名宮女早就嚇住了,沒想到這會兒宜妃竟然來了,忙福身行禮:「奴婢等給宜妃娘娘請安,宜妃娘娘吉祥。」

  宜妃走過來,左手小指戴著護甲,只瞧著這兩名低頭不敢看自己的宮女,而後一彎唇,卻又抬頭看向了後面的張二夫人。

  顧懷袖也躬身,整肅垂首行禮:「臣婦給宜妃娘娘請安。」

  「都起來吧,哪裡來的那麼多繁文縟節?整日裡看著你們行禮來,行禮去,就已經夠煩人了。」宜妃甩了甩手裡的帕子,然後用帕子掩了唇,眼光落到了那一盤杏仁酥上,「這可是今兒剛剛獻上來的富翠樓杏仁酥?聽聞只賞給了太子……林佳氏倒是個大方的……」

  宮女回道:「回宜妃娘娘的話,這杏仁酥是側福晉給張家小公子的……」

  「哦,沒事兒,本宮就拿一塊兒來吃。」

  宜妃比較嘴饞,這是宮裡出了名的,她喜歡吃,愛吃,也懂得吃,更知道哄皇上開心,又是郭絡羅氏,背景極大,九阿哥胤禟雖不說有多大的本事,可好歹還算是得皇上喜歡。宜妃對那位子沒野心,只是如今這情況不戰隊又不大可能。到底胤禟還是跟老八那一撥走得比較近。

  宜妃想著,抬了手指就想要拿一塊杏仁酥起來。

  一名宮女倒是沒什麼反應,另外一名卻已經顫顫打了抖,只道:「娘娘,這是給哥兒的,您不能……」

  後面顧懷袖只跟看戲一樣看著,若非是林佳氏欺人太甚,顧懷袖又何必使出這樣的招數來?

  畢竟林佳氏是在後宮,雖然是太子跟張家有仇,可是任由林佳氏在宮裡好過,顧懷袖就不大好過了。方才給畫眉打眼色,就是讓她去請隔著一個院落的宜妃。

  宜妃乃是九阿哥的生母,九阿哥又不是外人,相反她巴不得太子落下來。

  現在是林佳氏來惹事生非,張廷玉如今還沒選邊站,想來宜妃會很願意幫助敵人的敵人,更何況是顧懷袖呢?

  現在宜妃聽著這句頗不給面子的話,原本只是來看熱鬧的,這會兒就冷笑了一聲。

  她拈起了一片杏仁酥,仔細看了看,道:「這樣的好東西,本宮不過就吃一片,怎麼了?左右側福晉這糕點都是要給小公子的,想來小公子的娘都沒有跟本宮說不行,你一個小宮女竟然敢反駁?」

  宜妃說完,那宮女便一下跪在了地上,宮裡面的規矩怎樣森嚴?得罪了宜宜妃,往後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這一位可是跟隨康熙爺出去次數最多的,也是宮裡面頗為得寵的,手腕挺厲害。

  宜妃將那杏仁酥慢慢地往自己唇邊湊,那宮女的身子漸漸抖了起來,看著宜妃的手指,「娘娘,吃不——」

  她話說到一半,卻發現宜妃手指一鬆已經將糕點扔在了地上。

  同時,她身邊的宮女涵兒上來就是一巴掌朝著這宮女一巴掌!

  「啪!」

  宮女一下往旁邊撲在了地上,糕點灑落了一地。

  宮裡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明目張膽害人的事情。

  宜妃眼神頗冷,只覺得方纔這宮女的神情有異樣,她自己拿起了糕點吃,為的就是試探一下,沒想到還真的試探出什麼來了?

  顧懷袖在一旁看著,也是心神一冷。

  不過,她瞧見這來的兩個宮女,一個慌亂無比,一個鎮定自若,卻有些疑惑起來若是糕點有毒,為什麼另外一個遇見這樣的事情還這樣鎮定?若是沒毒,怎麼剛才那個這樣地慌張?

  顧懷袖隱約有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宜妃叫人驗毒,可糕點沒有任何的問題。

  宜妃望了顧懷袖一眼:「既然這杏仁酥沒問題,你怎地攔著我吃?」

  那宮女完全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看著落在地上已經散了的杏仁酥,有些回不過神來,甚至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她走的時候,聽見側福晉說的就是……

  難道……

  宮女扭頭看向了自己身邊那一名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宮女,眼神之中已然是迷惑不解。

  宜妃倒是也看明白了,哼了一聲:「倒是個有心機的……」

  後面石方端著一盤糕點進了圓門,一看見現在這場面,似乎頗有些不解,他也不認得宜妃,僵硬地站在那裡。

  顧懷袖一瞧見石方,卻道:「站在外頭吧,青黛將那糕點端來,兩位宮人辛苦跑了一趟,雖然杏仁酥砸了,可咱們也要禮尚往來。」

  青黛會意,去將小石方手裡的糕點端了來,就放在了兩名宮人的面前:「我家夫人發了話,還請二位也嘗嘗石方師傅的手藝。」

  這一回,臉色慘白的人變成了這兩名宮女。

  來的時候如何囂張,現在就如何狼狽。

  逼人之後被逼的滋味,可難受吧?

  顧懷袖瞇著眼睛站在那邊看,就是這種心理上的惶恐……

  雖然現在還沒辦法讓林佳氏感受到這種惶恐,可先殺殺她威風吧。至於別的,怕還要從太子的身上下手了。

  兩名宮女可知道,她們不過只是一枚棋子,哪裡敢自命不凡?

  宮裡的規矩是懲罰宮女不能打臉,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主子們不高興了,愛打哪兒就打哪兒,還有人敢反抗不成?

  就像是現在,她們看著這一盤糕點,嚇得面無人色,彷彿裡面真的撒了無數的砒霜一樣。

  兩個人連忙給宜妃磕頭求饒,宜妃只笑了一聲,也不願意跟太子那邊的人把仇給結死了,宜妃拿起了一塊石方做的蓮蓉糕來,自己吃了一小口,才道:「這樣的好東西,給了這兩個卑賤之人也是浪費,端著吧,本宮今兒在張夫人這裡蹭一頓,一會兒皇上問起就老實說我到夫人這裡來了。」

  「是。」

  涵兒這才抬手趕了那兩名宮女走。

  兩名宮女連連磕頭,走的時候還收拾了掉在地上的盤子。

  顧懷袖看著她們狼狽的背影,心底卻攏了一層陰雲。

  她擺手讓小石方回去了,那邊的畫眉自然會交代一些事情,這邊廂她還要招待宜妃呢。

  宜妃進了屋,就跟到了自己家裡一樣,她坐在了上手位置,「哎呀,你們啊,就是鬥來鬥去,不好玩。」

  「宜妃娘娘出手搭救,臣婦感激不盡。」

  想來之前一名宮女定然是被告知了那杏仁酥有毒,可是另一名宮女卻知道真相。

  之前說話的一隻是一名宮女,這就保證了演戲的真實性。

  林佳氏想必是讓一個人假戲真做地演,另外一個保證不出狀況罷了。

  她是要嚇唬自己,可沒料想顧懷袖藉著宜妃的手將她的臉給打了回去。

  宜妃吃這糕點,只道:「早聽萬歲爺說你家的廚子能耐,本宮還當只是虛言……」

  想來她被吃食勾引到此處,萬歲爺定然不怪罪。

  宜妃一雙鳳眼裡藏著笑意和探尋,只讓顧懷袖也坐。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7
發表於 2018-1-19 01:2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六章 毒殺宮女

  「坐下吧,早說過本宮這個人不喜歡什麼繁文縟節了,你們個個都這樣客氣,真是要折煞我。」

  宜妃笑吟吟地說著,扭頭看一眼屋裡,忽然發現一個冒出來得小腦袋。

  她一下就笑了:「這是張小公子吧?長得倒是跟老九小時候差不多,胖胖圓圓的……」

  聽聞九阿哥小時候也很胖,可是長大了之後玉樹臨風,不過到底顧懷袖沒見過這一位九爺,也不敢接話。她只恐胖哥兒出來惹事,所以只道:「他哪裡比得上九爺的厲害?不過是個肉體凡胎,現在也還沒開蒙呢。」

  這個時候,開蒙晚,倒成為最好的擋箭牌了。

  宜妃發現,顧懷袖說話的時候堪稱是小心謹慎。

  她在宮裡鬥得多了,說話繞著彎子是說,直來直去也是說,到底還是直來直去地比較節約時間。

  宜妃道:「今兒你的丫鬟忽然半路攔下了我來給你救急,可事情本不算是什麼大事,倒是你挺能小題大做的,這樣的一時意氣之爭竟然也要勞動本宮。」

  「還請宜妃娘娘恕罪。」顧懷袖扣著手蹲身下來,埋著頭,表情卻是鎮定的,「這行宮之中僅有宜妃娘娘一人高居一宮主位,即便是太子妃見了您也得叫一聲母妃,側福晉見了您自然只有跟尊崇的份兒。雖不過是兩個小小的宮女,可臣婦畢竟不是宮裡的人,生怕出什麼差錯,若是惹惱了側福晉,倒是臣婦的罪過了……又因著那兩名宮女行事古怪,一時愛子心切,所以冒失了。」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巧嘴。

  宜妃又吃了一塊蓮蓉糕,順帶端了一旁涵兒倒來的一杯茶,看著還蹲著身的顧懷袖,只道:「你也起身吧,看著怪累的。」

  宜妃當時自己也覺得那糕點是有問題的,更何況是顧懷袖這個做娘的了。

  「倒是沒想到這個林佳氏,也挺厲害,心眼不少。」

  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告訴一個宮女這一盤糕點有毒,再告訴另一個宮女這糕點其實沒毒,想必知道糕點沒毒的那個宮女,才是林佳氏真正的心腹。因為知道真相,所以隨時能夠調整自己的做法。

  顧懷袖請宜妃來是沒錯的。

  因為若是宜妃不來,興許那一盤糕點就變成真正有毒的了。

  到時候,總有個宮女會成為替罪羊。

  一盤糕點,花了兩樣心思。

  只可惜,這點的心思在宜妃面前還不夠看。

  顧懷袖只聽著宜妃說話,也不敢輕易插嘴,她起身之後就自己站在一旁。

  宜妃又道:「坐。」

  「謝宜妃娘娘。」

  說完,這才重新坐下,也不敢坐全了,只坐到一半,這些都是宮裡的規矩。

  宜妃打量著她,「你倒是個比較穩重的,能端得起來,還能放得下,膽子也夠大,竟然直接請我來。」

  只可惜,宜妃不是什麼菩薩,要請她幫忙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今兒算是你欠下本宮一個人情,這一盤蓮蓉糕,本宮端走了,回頭若我有事會叫人拿著這玉珮來找你的。」

  宜妃將玉珮露給顧懷袖看了一眼,便叫涵兒將糕點端走。

  胖哥兒還在一旁看著,似乎對這一位華貴的婦人很好奇。

  穿著打扮跟漢家的姑娘們都不一樣,也不同於胖哥兒以前見過的那些人,氣勢很足。他眨巴眨巴眼睛,瞧著宜妃已經走到了門口,他才跑出來:「娘,你說幫小胖拿杏仁酥,杏仁酥呢?」

  之前還說讓石方叔叔給自己做蓮蓉糕,現在怎麼連蓮蓉糕都沒了?

  顧懷袖歎氣,拍了拍他的頭。

  這小子簡直是她捧在手裡的傢伙,別說是放養著的,她的兒子只有自己能欺負,別人來嚇她,甚至是嚇她的兒子,這就不行了。

  轉眼之間,顧懷袖腦子已經有不少的法子在轉悠了。

  如今林佳氏最大的依仗就是太子的寵愛和手裡那一個兒子了,不過現在弘晉不在不說,即便是在,顧懷袖也不一定能說服自己對一個孩子下手,這方面暫時不去想的話,目前也就是太子的寵愛一種了。

  太子好色,按理說,林佳氏的容貌算不得最上等,怎麼偏生就能在太子後院之中立穩了腳跟,甚至還混得不錯?

  到底……

  還是因為背後有個四阿哥?

  這也不對……

  滿腦子的想法轉悠著,顧懷袖這邊送著宜妃出了圓門。

  宜妃正搭了宮女的手就想走,可沒想到前面忽然之間來了個小太監,朝著宜妃就打了個千兒:「宜妃娘娘,側妃林佳氏那邊沒了兩個宮女,據說是中毒。」

  這些都是耳報神,宜妃乃是後宮之中的寵妃,四處都有眼線。

  她聽見這消息,忽然抬手一按,示意那小太監別說話,而後看向了後面跟著正要福身送她走的顧懷袖。

  顧懷袖也愣了,那麼巧?

  宜妃一笑輕笑出聲:「可知道是哪兩個?事兒是怎麼回事,慢慢說,不要急。」

  小太監似乎對這種報信的事情已經熟練了,只尖著嗓子道:「說是方才派去給張家小公子送糕點的,回來時候還好好的,一轉眼進了屋就死了。」

  回去的時候都還好好的,進了屋就死了?

  顧懷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少不得說,這就是林佳氏的算計了。

  只是,兩名宮女死了,又關顧懷袖什麼事?再說了,宜妃還在這裡,難不成她林佳氏還能誣陷了顧懷袖?

  別說是那一盤蓮蓉糕的事,現在證物還在宜妃身邊宮女的手上,宜妃自己都吃了不少,又怎麼可能會有問題?那兩名宮女雖說是被逼著要吃糕點,可那兩個人膽子太小,沒敢吃,宜妃與顧懷袖都沒有為難她們就放了人走了。

  畢竟兩名宮女都是幫著上面的主子做事的,只要主子沒死,下面就有一個一個的宮女來。

  整死兩個宮女不算是什麼本事,要緊的是要除掉自己想要除掉的人。

  宜妃掐著自己手裡琺琅護甲,一抬眼,雍容道:「不就是死了兩名宮女嗎?讓太子那邊折騰就成了。不過……張二夫人,這件事……」

  「臣婦所作所為,皆有宜妃娘娘親眼所見,臣婦不曾做過任何別的出格之事。」

  顧懷袖問心無愧,所以看著無比鎮定。

  只是兩名宮女的確是死了,外面人多眼雜,她掃了一眼,才道:「只是這二人才從臣婦這裡回去……恐怕……」

  「恐怕你是要倒霉了。」

  宜妃含著笑意說了一聲,而後竟然道:「本宮賞花過來的時候,可只看見了後半截,前半截你做過什麼,本宮可不知道。誰知道人是什麼時候中了招的呢?」

  說罷,宜妃翩翩然地帶著人走了,留下顧懷袖一臉陰鬱地站在原地。

  別說林佳氏是要誣陷她,這樣的方式未免也太白癡了。

  兩名宮女在自己這裡什麼都沒做過,怎麼就忽然之間死了?

  顧懷袖百思不得其解,只掐著自己的手指,回頭看青黛道:「青黛,你帶著胖哥兒進去,發生什麼事都別出來。」

  怎麼看,這件事都透著詭異。

  她剛剛想著,這件事應當與自己無關,沒想到前面竟然真的來了一列小太監,當頭的一個橫眉怒目,朝著顧懷袖就大喊道:「大膽,竟然敢毒害側福晉身邊的宮女,給咱家拿下了!」

  顧懷袖站著沒動,她沒動,沒反抗,周圍的太監也只是圍了上來,不敢有什麼動作。

  她心底雖吃驚,可面上淡淡地,看著那太監道:「公公來勢洶洶,不過至今臣婦還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臣婦與夫君張老先生,乃是皇上御賜跟著南巡船隊一起進揚州的,住入行宮之中也是皇上的意思。您若是有事找臣婦,也請將話給說明白了,否則沒有萬歲爺的意思,恕臣婦不能跟您走了。什麼毒害宮女,又是哪個側福晉,您把話給說明白了。」

  那公公噎了一下,斷斷沒想到在自己的罪行都已經被人發現之後,這一位夫人竟然還能這樣鎮定。

  「方纔不是有兩名宮女,奉了側福音的意思,將一盤杏仁酥帶給小公子嗎?那兩名宮女哭著回來說,夫人您逼著她們吃蓮蓉糕,結果剛剛打側福晉那裡哭過一回回來,就死了。」

  死了。

  太監瞧著顧懷袖的臉色,似乎微微地變化了一下,心裡冷哼了一聲。

  原來也不過就是假裝鎮定罷了。

  「您若說這裡不是您搞的鬼,還是要到側福晉那裡去說。這些宮女都是皇宮裡出來的,不是側福晉身邊伺候的,那也是太子身邊伺候的,不是太子身邊伺候的,還是在宮裡伺候皇上的,如今說沒就沒了,若不揪出個罪魁禍首來,怎能服眾?夫人,您走還是不走?」

  顧懷袖的心微微沉了下來。

  這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顧懷袖所料。

  即便她以為林佳氏再蠢,也不覺得她會用這種法子來陷害自己,更何況又有幾個人信呢?

  宜妃也吃了好幾塊蓮蓉糕,並沒有任何的事情。

  除非宜妃立刻倒戈相向,去幫著太子那邊的人對付她,否則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她的頭上。

  仔細地站在林佳氏的角度算計了一下自己,顧懷袖並沒有發現任何一個方案堪稱萬無一失,每一個辦法都存在能被她完全擊潰的漏洞……

  當真是奇了怪了。

  她無聲地掃了一眼周圍那些太監,知道今日是不能夠善了了。

  唯一能看的,只能是隨機應變。

  顧懷袖看向那來時領頭的太監,只道:「公公帶路吧。」

  這太監在毓慶宮也當過不少年的太監了,可是還沒見到過這樣殺了人還完全沒反應的鎮定人,心道是個狠人,便沒準備跟顧懷袖說話了。

  他朝著前面走著,一直到了太子這邊休息的院落裡,現在外面已經圍滿了宮人,左側一間鋪著波斯猩紅色地毯的屋子裡,已經坐著林佳氏了。

  林佳氏端著茶,只等著人把顧懷袖給帶進來。

  這一抬頭,果然看見人了,她氣得直接將手裡的茶盞砸到了門檻的位置,水沫橫飛,碎屑四濺!

  「好個大膽的罪婦,竟然敢在行宮之中,眾人眼皮子底下毒殺宮人,可曾把萬歲爺和太子爺放在眼底!」

  顧懷袖只感覺那濺開的滾燙茶水,有一些剛好濺到了她的手背上燙著,而顧懷袖毫無反應。

  她的腳步只頓了一下, 便已經鎮定自若地走了進來:「側妃娘娘沒有證據,就不要血口噴人,污蔑和信口雌黃也是大罪。」

  說這話的時候,她觀察著林佳氏的表情,只發現她眼底那痛恨的顏色不像是假裝。

  到底弄出這樣一件事來,目的何在?

  屋裡坐著的還不止林佳氏一個,兩名宮女剛剛死了不久,根本就沒救起來,吐出來的血是黑色的,粗粗找了略懂期黃之術的太監來看,銀針一驗就已經全黑了。

  很簡單,之前去過顧懷袖那裡的兩名宮女,一回頭就死了,要說跟誰關係最大,肯定是她們最後一次接觸過的顧懷袖。

  林佳氏想過,她不過是要給顧懷袖下馬威,讓另外一個宮女見機行事而已,哪裡想到剛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一轉眼竟然就死了?

  之前說是在顧懷袖那邊吃了東西,她還生氣了好一陣,以為顧懷袖不再是原來那個逆來順受,任由她拿捏的人了。

  現在人一死,林佳氏整個人都差點氣瘋了。

  她不過一個四品的命婦,竟然連太子身邊的人都敢加害,這哪裡將太子放在了眼底?

  顧懷袖一定以為自己不敢找她的麻煩,可是現在她偏偏要跟顧懷袖撕破臉皮!

  她今兒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更厲害!

  想著,林佳氏眼神不由得更加陰鷙了一些。

  只是她以往在眾人的面前都是溫柔弱質如白花一樣,如今憤怒也不敢裝到哪裡去,只冷笑道:「我信口雌黃?來人,且將這一次的事情好好地同張二夫人說道說道!」

  她身邊那一名叫碧秀的宮女,便出來對著在場諸人一躬身道:「側福晉,二位小主,今兒張家小公子不慎撞到了側福晉的身上,側福晉根本沒追究,只是看著小孩子可愛,回頭來還擔心嚇著孩子,所以派了阿環阿珍兩個送一盤皇上新賞賜下來的杏仁酥。結果誰想到,這一送就把命給送出去了,她們兩個人到了張二夫人那裡,據說杏仁酥都倒在地上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是死無對證。只是側福晉身邊的人,包括奴婢,都已經聽過兩個宮女說,她們在您那裡被您逼著吃了蓮蓉糕,說是慰勞她們的。」

  這裡坐著的還有太子的兩名侍妾,聽見這話自然也都覺得肯定是這張二夫人有問題。

  來回這麼一趟,也就是這樣短短的一點距離而已,除了接觸顧懷袖那邊,再沒有別的可能了。

  也就是說,顧懷袖這黑鍋一般是背定了。

  哪裡料想,顧懷袖竟然不緊不慢道:「依著側福晉的意思,是懷疑兩名宮女,吃了臣婦的蓮蓉糕,所以被毒死?」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問題嗎?

  她怎麼還問?

  眾人都疑惑了起來,林佳氏也皺著眉,厭惡顧懷袖至極。

  她面對眾人污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小時候她到娘的面前說了三妹的壞話,三妹站在那裡被訓斥,就是一副不鹹不淡「任你千刀萬剮,我也懶得搭理你」的模樣……

  這不是害怕,也不是無所謂,而是全然的蔑視。

  林佳氏咬牙,手指摳著扶手道:「正是吃了你的蓮蓉糕,所以被毒死了。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回側福晉的話,臣婦從來沒有什麼好狡辯的。」

  眾人一怔,前面不都還死不承認不是她自己說的嗎?怎麼現在……

  顧懷袖當然不是要承認,因為她下一句是——

  「臣婦乃是光明正大地辯駁,因為她們根本就沒有吃下臣婦的蓮蓉糕,何曾來的臣妾毒害她們?再者說了,臣妾與她們無冤無仇,根本沒有作案的動機,又怎會加害?側福晉高風亮節,又光風霽月,乃是一等一的透亮人,想來與臣婦是沒有任何的仇怨的。」

  她唇畔帶著微笑,注視著林佳氏,彷彿她們之間真的沒有任何的仇怨一樣。

  林佳氏立刻就知道了,顧懷袖這是在威脅自己!

  蓮蓉糕的事情暫且不說,單是這「無冤無仇」四個字,就已經足夠可疑。

  林佳氏自然相信顧懷袖有毒殺她身邊宮女的動機,可這實在不像是顧懷袖這樣能忍的人能做出來的,更何況……

  她知道顧懷袖與自己之間有著深仇大恨,可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本來是顧瑤芳,而不是真正的林佳氏。潘旁人可不知道,在旁人的眼中,張二夫人是個完完全全不相干的路人,憑什麼來害這兩個不相干的宮女?

  興許,這就是顧懷袖之所以囂張的原因。

  只不過,還是要看證據。

  林佳氏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冷笑著看她:「說兩名宮女沒有吃蓮蓉糕,空口無憑,你身邊又都是你的婢女,她們的話怎麼能信?根本就是你自己說的罷了。死無對證,你拿什麼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滿以為,在自己如此有理有據的一番話之下,顧懷袖一定會驚慌失措。

  然而,顧懷袖回給她的是依舊最讓她厭惡的微笑,淡然而胸有成竹的。

  「死無對證?側妃說話可要仔細了……」顧懷袖瞇著眼,慢條斯理道,「臣婦還沒說自己是不是有別的證人呢,您隨意說什麼死無對證,是不是太冒犯了?」

  眾人都愣住了,這與冒犯有什麼相關?

  林佳氏恨不能立刻撲上去將顧懷袖給掐死了!

  「你有話便說,若沒證人,這件事就是你作下的,即便是有證人也不一定能證明你的清白,你且說說到底證人是誰?」

  顧懷袖眼簾一垂,心裡想著的卻是宜妃最後那一句話。

  她平靜道:「臣婦的證人,便是宜妃娘娘,方才宮女送東西來的時候,宜妃娘娘正在旁邊賞花,也見著了這一幕。側妃只需要請人問一問宜妃娘娘便知道了。」

  天黑了,只有屋裡亮堂堂的,可這時候這麼多人在竟然都不敢說話。

  林佳氏冷哼,「以為隨便搬個人出來,我便怕了你嗎?來人,去宜妃娘娘處問一問,將此事交代清楚,且看看宜妃娘娘怎麼說。」

  她身邊的碧秀跟了她最久,這會兒連忙一福身,便退了出去,朝著宜妃住處跑去。

  這時候,外頭已經掌燈。

  宮女的聲音被兩邊的宮燈給拉長了,又很快地縮短。

  宜妃屋裡放著那一盤蓮蓉糕,叫人看住了,人卻走在長廊上,正好遇見剛剛微服回來的康熙。

  康熙一見到她便笑:「今兒看宜妃紅光滿面,定然是心情愉悅。」

  張廷玉等人都在後面,還有幾名年輕的侍臣,周道新正好也在。

  太子也在旁邊,這一回十三阿哥胤祥說是頭疼,沒有跟著出去看看揚州風物。

  幾個人都在外面停住了,沒有上前去。

  宜妃只對康熙笑:「今兒臣妾得了一盤好東西,這不是迫不及待地就找您分享來了嗎?蓮蓉糕,可比御廚做的好吃多了。」

  說著,她就要拉康熙往自己那邊走。

  畢竟她是一宮的妃位,現在又是在外面,一向得皇帝的寵,旁人不敢跟她爭,皇帝也喜歡她這樣的性子。所以宜妃敢說出這樣話來,換了旁人卻是沒這個膽子的。

  不過剛剛走了兩步,宜妃身邊的涵兒就過來了:「奴婢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怎麼忽然來了?」

  宜妃挑了挑眉,問了一句。

  涵兒道:「太子側妃林佳氏那邊派人來,說是兩名宮女被人毒殺,懷疑是張二夫人所為,聞說您當時在,所以來問了。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因而來問。」

  康熙眉頭頓時擰緊,後面的張廷玉,目光也寒了一下。

  太子一步上前:「怎麼可能?張二夫人這樣好的品性,斷斷不能殺人啊!」

  此話一出,宜妃忽然瞇了眼,回頭望了太子這麼一眼,揶揄道:「太子殿下倒是對這些事情瞭解得清楚……」

  胤礽頓時一陣尷尬,只道:「只是覺得事情蹊蹺罷了……」

  「蹊蹺?朕看也是蹊蹺了!」

  康熙才是沒想到,剛剛出去一回回來,竟然就連太子身邊的宮女都被毒殺,他身邊還能有個好了嗎?

  怒氣頓時翻湧上心頭,康熙抬腳就朝著太子休息的院子去,只道一句:「三德子開路!」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8
發表於 2018-1-19 01:2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七章 陷害

  顧懷袖是真沒想到,這件事連康熙都引過來了,事情就是那麼巧嗎?

  宮女去宜妃那邊的時候,宜妃一下去外頭找康熙,結果這消息就被帶到了康熙那裡去……

  左右這件事,怎麼看她顧懷袖都像是被無辜牽連進去的一個過客,只是怕人懷疑到張廷玉的身上,以為他也跟誰結黨營私,那才是不妙,要緊的是把自己摘出來,剩下的人怎麼掐,卻與她毫無干係了。

  康熙進來的時候,面沉得能擰出水來。

  一進來,屋裡所有人便驚得齊齊拜倒下去,高呼請安。

  顧懷袖方才就站在最中間,她埋著頭,眼見著皇帝今日微服時候出去穿上的普通皂靴到了自己跟前,而後那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來。

  康熙的聲音已然帶著蒼老了:「瞧瞧這一屋子亂成什麼樣子?都起來吧。」

  說著,他已然坐在了上首位置。

  後面宜妃也跟了進來,康熙一指,讓她坐在了方才林佳氏坐的圈椅上。

  林佳氏等太子的姬妾,都只能站在了右邊,這會兒太子也上來,站在堂中,詢問地看了林佳氏一眼,林佳氏也不敢解釋,只是看了還站在中間沒動的顧懷袖一眼。

  胤礽也瞥了一眼,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他目前也不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怎麼偏生就是自己身邊的宮人死了?

  這兩名宮人還辦過什麼事情,太子爺自己也不記得了……

  這件事涉及到張廷玉,所以張廷玉在院子外面站著等候,卻沒進去。

  周道新也陪著他,只小聲同他道:「你夫人真是個狠人。」

  張廷玉擰眉看他,卻咬牙道:「閉上你的嘴。」

  這表情還真是可怕了。

  周道新暗歎了一聲,開了個玩笑而已,至於嗎?誰都知道,這件事跟張二夫人扯不上關係啊。

  只不過事情比較棘手就是了。

  顧懷袖這邊也在盤算。

  她已然知道了事情大概的走向,可依舊覺得心驚肉跳。

  到底這宮闈之中,林佳氏的腦子還不夠用,顧懷袖也覺得自己還不夠聰明。可這樣的手段當真是防不勝防,人家就能想到這一系列曲折的方法,將他們自己摘出去,以期得到一個完美的效果。

  這樣的心機和手段……

  顧懷袖不動聲色地瞥了宜妃一眼,卻見宜妃已經笑著端了茶,竟然評了一句:「好茶啊。」

  康熙沒注意到這句話,來的路上已經瞭解了事情大概的經過,現在是太子身邊的宮人出了事情,怎知哪一日不是他身邊或者是他自己出了這樣的事情?

  臥榻之旁尚不能容他人鼾睡,這樣的危險又怎能容許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康熙簡直怒不可遏,然而當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反而讓他面對這樣的事情變得平和起來。

  「太醫怎麼說那兩名宮女的?」

  這裡原本主事的只有一個林佳氏,這會兒戰戰兢兢地出來道:「啟稟皇上,太醫說兩名宮女都是中毒而死,剛剛送了杏仁酥回來就暴斃了。妾身等懷疑,是張二夫人所為……」

  張二夫人?

  不就是顧懷袖嗎?

  康熙看見顧懷袖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對勁了。這件事跟顧懷袖扯得上什麼關係?

  「張二夫人,可有什麼話要說的?」

  這是給顧懷袖自白的機會。

  顧懷袖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道:「臣婦清白,此事有宜妃娘娘作證。此前側福晉等人說,是臣婦給的蓮蓉糕毒死了兩名宮女,可當時臣婦不過是好意,因為她們送來的杏仁酥不慎掉在了地上,臣婦心裡愧疚又想著她們特意跑腿了一趟辛苦,想將廚子剛做的蓮蓉糕給她們兩人吃。誰料這二人竟然像是怕臣婦害她們一樣,死活不肯吃。」

  宜妃掀了茶盞蓋的手指頭頓都沒頓一下,待得喝完了這一口好茶,才道:「回皇上話,此事臣妾的確可以作證。當時臣妾正賞花從前面經過,正瞧見了兩名宮女端著一盤杏仁酥在前面,說是要給張二夫人的小公子。」

  說到這裡的時候,太子忽然回頭看了林佳氏一眼,林佳氏顫顫打了個抖。

  不過這個時候,也沒人敢說話,只是聽著宜妃繼續說。

  「您知道,臣妾在宮裡就是個嘴饞的,下面人上貢來的杏仁酥您只賞給了太子,臣妾早聽聞富翠樓杏仁酥的大名,無緣得嘗……側福晉的杏仁酥是給小公子的,想來臣妾涎著臉也能要來一兩塊嘗嘗,畢竟只要張二夫人不說什麼,兩個宮人哪裡敢對我說什麼?」

  宜妃姿容艷麗,又嬌俏地說這話,年紀雖大了,可別有一番風韻。

  皇帝就喜歡她這樣,聽見這一句,倒也微微地一笑。

  不過宜妃又忽地嗔怪了一聲:「豈料那兩個宮女是不識時務的,把側福晉的差事看得比什麼都重,說要將杏仁酥給了小公子再說。興許是她倆見著我是個能吃的,怕我給吃了,反而將那杏仁酥護得老緊,反而給打翻了。還是張二夫人心好,怕她們交不了差,正好廚子那邊做了一盤蓮蓉糕上來,嘴上說側福晉的心意到了就成,這糕點的事情沒人知道,讓她們吃塊蓮蓉糕壓壓驚。」

  林佳氏一下緊張了起來,等著宜妃說後面的話。

  顧懷袖這邊也不確定自己之前的推測是不是正確的,宜妃之前說過張二夫人還欠著她一個人情,若是宜妃這時候翻臉不認人,顧懷袖就只有死路一條且無葬身之地了。

  畢竟,蓮蓉糕還在宜妃那裡。

  若是宜妃說那兩名宮人吃了,那就是宜妃要坑顧懷袖,這樣的話再去查那一盤蓮蓉糕,定然有問題。

  顧懷袖微微地閉了閉眼。

  現在屋裡屋外眾人都捏了一把汗,唯有宜妃彷彿不知道這一切,還是笑著道:「那兩名宮人不敢吃,張二夫人兩度請她們吃,她們都沒敢。反倒是最後便宜了臣妾,那蓮蓉糕臣妾吃了一口,覺得喜歡,已然跟張二夫人討了,端回自己的屋裡了……」

  康熙聽明白了,他臉上帶了些微的恍然:「難怪今兒朕回來的時候,你跟獻寶一樣說什麼蓮蓉糕,鬧了半天,是她家廚子做的。」

  這也難怪了。

  石方的手藝,康熙比誰都清楚。

  不過現在重點不是石方,是平白被毒殺了的兩名宮人。

  宜妃這話一說完,林佳氏已經搖搖欲墜了,她萬萬沒想到宜妃竟然會為著顧懷袖說話!

  「不對,宜妃娘娘這話不對!」

  林佳氏忽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讓宜妃臉色瞬間變冷。

  她算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太子侍妾爬上來的,一個六品翎長的女兒,母家卑微,竟然也敢跟她叫板?!

  宜妃是什麼人?郭絡羅氏出來的寵妃,氣焰向來與潘旁人不一樣。

  她頓時就冷笑一聲:「側福晉這是什麼意思?照著你這個意思來說,難道還是本宮說了謊不成?!」

  胤礽心裡直罵蠢貨!

  林佳氏平時都很聰明,怎麼這個時候忽然之間失了分寸?

  太子連忙上前補救,只道:「宜妃娘娘,側福晉只是不懂事,證詞與證詞之間發生了衝突罷了。」

  的確,宜妃說兩名宮人沒有吃蓮蓉糕,可是據林佳氏所說,兩名宮人卻都說是吃了。

  那麼,這兩個人中間,定然有一個撒謊了,或者是……

  這兩名宮人說了謊。

  於是,顧懷袖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顧懷袖鎮定自若地給康熙扣了一個頭:「萬歲爺,臣婦今日平白遭此冤屈,在請宜妃娘娘為臣婦作證之前,曾被側福晉質問是否有證人,卻不直側福晉在問臣婦的時候,是否也有證人證明她所言非虛?」

  心下,顧懷袖已然暗笑了一聲。

  林佳氏不可能有證人的。

  她被顧瑤芳冤枉了幾年,也算是知道顧瑤芳是個什麼德行。

  即便是她當年的心腹青溪,也不一定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更何況是進宮之後養起來的人?

  原本那兩名宮人就有古怪,一個被告知糕點有毒,一個卻知道沒毒,若是林佳氏安了好心,便不可能這樣佈置。兩手準備,有毒的時候那個知情者就成為頂罪的,沒毒或者說沒來得及下毒之前,兩個人都不會有事。

  謀害皇帝近臣的兒子,這倒也是滑稽了,可必然是一條大罪。

  林佳氏不敢冒險,即便是她那心腹碧秀也知道這件事,可碧秀畢竟是林佳氏的心腹,說出來的話多半就是林佳氏指使的,怎麼可以採信?

  林佳氏也想到了顧懷袖所想到的一切,這就是她之前質問顧懷袖的一切,如今全部還到了自己的身上來!

  她臉色慘白,都不敢抬頭看太子的臉色。

  這一件事,被自己辦砸了。

  到底那兩名宮女是誰弄死的?

  是顧懷袖嗎?

  那顧懷袖跟宜妃一起聯合起來,算計兩個微不足道的宮女,只是為了報復她?

  眼看著林佳氏沒話了,整個屋裡也安靜了。

  康熙道:「看樣子,側福晉這裡是拿不出什麼證據來了。」

  這林佳氏,康熙記得,給太子生了三子弘晉,也算是有功,今日處理事情卻如此草率。

  「我相信宜妃不可能說謊,再說了,若是她們二人真吃了那蓮蓉糕,宜妃吃了怎麼無事?方才宜妃還說要拉著朕一起去吃。別說是太子身邊的宮女去了一趟之後,才單獨給蓮蓉糕下過毒,哄那兩名宮人吃下,做一盤蓮蓉糕要多久的心思?誰能料想到那時候有人送杏仁酥去?來人,去將那蓮蓉糕取來,叫太醫驗毒。」

  太醫乃是孫院使的徒弟,名為趙雲天。

  顧懷袖情知這白鬍子的太醫還要叫她嫂嫂孫連翹為師妹。

  上一回,她曾對孫連翹說過一件事,在她手板心裡寫過一個「四」,後來孫連翹來說已經照著她說的去辦了。想來現在孫院使已經投靠了四阿哥,那麼這件事……

  下頭人將蓮蓉糕取來,讓趙雲天驗過,確認無毒,連裝著糕點的盤子都使勁兒地用綢布擦了一遍,不見任何毒跡,於是上稟給康熙,「蓮蓉糕無毒,盤碟亦無毒。」

  這樣一來,之前林佳氏對顧懷袖的懷疑就完全站不住腳了。

  顧懷袖是完全無辜的。

  至少,從目前的這一個時間段上看起來。

  顧懷袖生怕旁人提到兩名宮女來自己這裡之後,而宜妃還沒來之前的那一段時間。她只求趕緊地揭過去,事情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一想到宜妃離開之前的那一句話,顧懷袖知道自己必定要攪進渾水裡了。

  天將下來的災禍,躲都躲不過。

  「其實……倒也不是沒有另外一種可能……」

  顧懷袖試探著開了口,見著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康熙也是一副等著她繼續往下說的表情,她才道:「臣婦的蓮蓉糕無毒,卻不知那杏仁酥是否有問題?」

  「此話怎麼說?」

  宜妃一下皺緊了眉頭,很是配合顧懷袖。

  林佳氏卻立刻道:「杏仁酥怎麼可能有問題?那是皇上賞給太子殿下,獨一份兒的!」

  胤礽也是悚然一驚,整個屋裡靜得能聽見針尖碰到地上的聲音。

  康熙已然目露寒光:「張顧氏,你可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顧懷袖本來就跪著,一直沒起過身,這時候只俯身道:「臣婦不過說一個可能而已,是與不是卻要看皇上定奪。蓮蓉糕無毒,宮女們到臣婦這裡之後也沒出什麼問題,那麼她們若是在來的路上偷吃了杏仁酥,以至於自己喪命……」

  「啪!」

  宜妃手裡的茶杯頓時跌落在地,摔了個碎!

  她有些駭然地掩唇:「這怎麼可能?本宮之前還差點吃了一塊杏仁酥……若是有毒,若是有毒……」

  若是有毒,宜妃這會兒也沒命了,可偏偏,宜妃沒有吃。

  當時顧懷袖都以為宜妃要吃了,可她下一個動作卻是扔掉了杏仁酥,直接給了宮女一巴掌!

  顧懷袖想想當時的場面,就覺得寒氣從自己腳底下冒出來,傳遍自己全身。

  可她還不怕,至少現在不能露出任何的怯意。

  她知道,張廷玉就在外面,她無所畏懼。

  「宜妃娘娘,您可曾記得自己伸手去拿那一盤杏仁酥的是時候,裡面擺了幾個?」

  這一個問題相當關鍵,顧懷袖問得也很好,因為現在那一盤杏仁酥已經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只有殘渣遺留在原地。

  康熙看向了宜妃,卻是知道顧懷袖提出來的這個問題有多嚴重。

  因為這杏仁酥,乃是他康熙賞給太子的!

  杏仁酥有問題,是誰想要害張廷玉的兒子?不可能,林佳氏跟一個小孩子有什麼仇怨?那麼,就是有人要害太子了!

  連宜妃都差點吃了糕點,這會兒嚇得花容失色,到底是誰在背後耍這樣陰毒的手段……

  好啊,好啊……

  康熙捏緊了扶手,只對宜妃道:「宜妃,你好好想想,到底有幾塊?」

  宜妃抬了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輕輕地點著手指頭,「上面一層是兩個,下面一層是六個,一共是八塊。」

  說完,宜妃就一副悚然的表情。

  屋裡眾人都是心底暗驚。

  林佳氏驚聲道:「妾身讓人送的一盤,定然是十塊!」

  一般擺糕點,上面一層一塊,中間一層三塊,下面六塊,正好合適,不多不少的十塊!

  而今宜妃竟然只看見了八塊糕點,那麼中間兩塊哪裡去了?

  離開林佳氏這裡的時候,都是十塊,這一回只有了八塊,一路上只有這兩名宮人,恰好沒了兩塊……

  也即是說,張二夫人猜的是對的!

  康熙沉聲道:「張二夫人,那一盤杏仁酥,現在何處?」

  「回稟萬歲爺,那一盤杏仁酥之前跌落在了台階的青石板下面,已然被人打掃了,不過石縫之中應當殘留有碎屑。」

  顧懷袖這樣一說,三德子那邊立刻著人去顧懷袖那個院子將碎屑掃回來了。

  太子緊繃著身體,臉上鐵青,有毒?有毒?

  他不由得看向了康熙,又埋下了臉。

  這件事實在是撲朔迷離……

  太子感覺到最近皇帝是越來越不信任自己,這一盒杏仁酥乃是皇帝單獨賜給他的,宮裡誰都沒有,更不要說是十三弟了,現在連最受寵的十三弟都沒有,獨獨自己一個有……

  中間,又藏著什麼貓膩呢?

  太子自打索額圖死了,就不信任康熙了,他戰戰兢兢地行走在獨木橋上,生怕哪一天還沒坐上龍椅,就被自己的皇阿瑪給推下了太子寶座,粉身碎骨!

  這一回,到底是康熙,還是他別的幾個兄弟呢?

  至於康熙,卻還沒想到太子這邊去,他只是覺得有人要害太子而已。

  東西取回來,就讓趙雲天再驗,趙雲天一看,一聞,便駭然色變,一下站在院門外跪在了地上:「此物有毒!」

  胤礽立刻喊了一聲:「皇阿瑪,有人要毒害兒臣!」

  「啪!」

  康熙抬手就將一盞茶扔在了地上,眾人全部跪伏在地上!

  「十三阿哥呢,還有行宮之中的宮女太監官員,都給朕查!將揚州知府進獻上來的杏仁酥都給朕驗一遍!誰經手過太子這邊賞下來的杏仁酥,都給朕查!」

  定要看看到底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反了!

  顧懷袖深深地埋下了頭,沒去看一旁得宜妃。

  她只磕頭道:「臣婦離開已久,稚兒在屋中定然擔憂,若無臣婦之事,臣婦請告退陪犬子……」

  「……你去吧。」

  康熙憐她一片愛子之情,揮手讓她走了。

  再說,這裡的事隱私涉皇家秘辛,如今下面的皇子們爭權奪利得厲害,這一遭陪著自己來得也就是十三跟太子了……是誰逃害太子……

  康熙不敢去想結果,今日微服出去的時候,胤祥說他頭疼……

  顧懷袖這邊卻是已經退了出去,她鎮定極了,腳步都不亂。

  外頭就站著張廷玉跟周道新,還有一旁的趙雲天,趙雲天站在前面一點,張廷玉他們是外臣,都在後面。

  那趙雲天已經老了,還跪伏在地上,顧懷袖低眼一眼,只看得見那官帽都要嚇歪了。

  她緩慢地從趙雲天身邊經過了,趙雲天身子僵硬了一下,似乎聽見什麼可怕的事情。

  張廷玉見她出來,這才連忙上去拽她:「可有事沒有?」

  他壓低了聲音問。

  顧懷袖看了一旁的周道新一眼,卻搖搖頭,也低聲道:「是非之地莫久留。」

  張廷玉與顧懷袖回去,周道新卻有自己的地方,三個人分開了走。

  這時候顧懷袖才覺得自己差點就要倒下去了,在屋裡跪了一段時間,她膝蓋疼得厲害。

  行宮之中的燈火隔一處就有一點,顧懷袖想起宜妃暗示自己那一句——

  「本宮賞花過來的時候,可只看見了後半截,前半截你做過什麼,本宮可不知道。誰知道人是什麼時候中了招的呢?」

  能把顧懷袖摘出來的唯一方法,就藏在這句話裡。

  只要顧懷袖想方設法說兩名宮女是在之前出的事,也就是說吃的杏仁酥才被毒死的,那麼她就安全了,同時宜妃的目的也達到了。

  她是九阿哥的娘……

  這一回,要害的,是同行兩位阿哥中間的十三阿哥。

  只是即便害不到十三阿哥,也能在太子與康熙之間製造嫌隙。誰讓康熙先弄死了太子最大的靠山索額圖,誰讓這一盤杏仁酥是皇帝獨賜給了太子的呢?

  四兩撥千斤啊。

  這一招,怎麼都能奏效的,除非宜妃暴露。

  端怕是宜妃耳目靈通,半路上知道林佳氏動了威嚇自己的心思,所以臨時生出來的妙計。

  只可惜,萬萬不該遇到顧懷袖。

  顧懷袖又怎麼敢讓十三阿哥折在了這裡?不過她也不能確定,到底十三阿哥是不是無辜的,只是她想著十三爺背後的四爺,終於還是這樣做了。

  宜妃的算計很精妙,只可惜算錯了顧懷袖。

  她顧懷袖,是半隻腳踏入「四爺黨」門檻的人。

  張廷玉扶著她,她卻回頭望了望穿廊後面那一座院落,趙雲天已經進去了。

  燈火之中的皇家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9
發表於 2018-1-19 01:2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八章 又見沈恙

  這一天晚上,終究還是沒有個平靜的日子。

  原本,康熙以為只是那一盤糕點出了問題,沒想到趙雲天去驗過之後,竟然說大半的杏仁酥之中都有毒!

  這樣一來,就根本不是哪兩個皇子之間相互傾軋的問題了,這是有人要謀害皇帝……

  或者說欲蓋彌彰。

  揚州知府下面獻上來這樣的東西,查下去解釋不清,就要因此丟掉腦袋了。

  他興許是任上死得最冤枉的一個吧?

  後來東查西查,查到前明亂黨投毒的身上,也算是荒謬絕倫了。

  到底康熙信不信,眾人已經不知道了。

  太子胤礽這裡信不信,也沒人知道了。

  只是林佳氏的末日,也像是到來了。

  「啪!」

  胤礽狠狠一鞭子抽在了林佳氏的身上,「說,你到底安的是個什麼心思?別以為有大事給遮掩著,本殿就看不出你下面的那一點小心思了!平白無故你去給你妹妹送什麼糕點?說啊!」

  說著,胤礽再次一鞭子抽在了林佳氏的身上,一條血痕頓時出現!

  剛剛進春天,人身上的衣服都減了下來,林佳氏穿得也不多,更何況是在屋裡?她身上細嫩的皮膚一下被抽中,皮開肉綻起來。

  林佳氏哭喊了一聲,卻又趕緊忍住,只飲泣道:「賤妾不敢啊!賤妾真的什麼心思也沒有!求太子殿下饒恕……」

  「還敢說沒有!我讓你說沒有!」胤礽冷哼,上去就拽住了林佳氏的頭髮,只道,「你明知道我看上了你三妹,有這樣的美人,你這麼多年竟然也不提醒我,竟然讓那樣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也不想想你自己是個什麼德性?!」

  林佳氏恨得咬牙,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

  只可惜,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要能忍。

  當初四阿哥幫她,無非就是看中了她的不擇手段和無恥,為了得到太子的寵幸,她刻意按著先頭四阿哥的意思假扮病弱,太子就喜歡在床笫之間柔弱的女人……

  林佳氏想起這一切的一切,都覺得屈辱。

  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將顧懷袖踩在腳底下,為了然後再將太子妃石氏踩在腳底下,甚至母儀天下!

  她必須忍了!

  「小賤人,本殿下這裡告訴你,別動任何的小心思,你妹妹我還就喜歡……」

  胤礽一腳蹬在了雕漆的圓凳上,冷笑著抬了林佳氏那一張病弱慘白的臉,似乎特別高興,「還是喜歡看你這淚流滿面的小模樣……你說你們姐妹,要是一起躺在床上,被爺用鞭子抽,或者用下面那根鞭子抽,是個什麼場景?」

  林佳氏心底發寒,卻強笑道:「太子爺威猛,賤妾不曾有過別的想法……還請太子爺容妾辯解一句:妾身送糕點給三妹,便是要她直到太子爺的好,往後好說一同侍奉太子爺的事,賤妾不曾想到中間竟然有這許多的波折……端怕是傷了與三妹之間的感情了……」

  太子一聽,倒也是。

  這女人一向聽話,那顧懷袖又是她的三妹,姐妹就算原來有什麼齟齬,血脈親情也是斷不了的,不可能有什麼死仇。

  所以,林佳氏說的這一番話,倒有極大的可能是真話。

  想著,胤礽又抽了她一鞭子,才扒了她衣裳,「乖乖地趴著別動……」

  他動作了一番,卻是要就著林佳氏滿身的傷痕,作踐她。

  太子就好這一口,別的姬妾忍受不來,可偏偏林佳氏忍了下來,還是太子最喜歡的那種病美人,所以太子給她側福晉的名分,並且寵了她這麼多年。

  現在太子舒服地歎了一口氣,只道:「回頭好好拉攏一下你妹妹,讓她乖乖躺到爺的床上來,揚州這段時間風聲緊,到江寧會停一陣,秦淮這等香艷的地方,有的是你機會,你若辦成了這事兒,爺賞你好的。至於你妹妹,爺許給她……母儀天下。」

  說完,太子竟然大笑了起來,同時益發凶狠地進入了林佳氏。

  他是全然將身下這人,當成了她三妹了。

  林佳氏痛苦不堪,流出的淚都滲入了錦被之中。

  這一切都是顧懷袖給的,若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林佳氏,也就沒有林佳氏所受的一切屈辱和苦楚……

  她遲早要顧懷袖也「領略」一番滋味!

  揚州的夜晚,蕩漾著旖旎和繁華,可在顧懷袖這裡卻是沉沉的一片黑。

  張廷玉他們那一晚上出去看了看揚州的風物,他微服出去一趟,自然不可能只跟著康熙辦了事,一路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揚州乃是無數大鹽商盤踞的地方,多的是富商巨賈,可他們這一次來,根本沒有見到幾個。

  張廷玉說,沈恙跟羅玄聞早在皇上的御駕來了之前就轉移了地方,這裡現在只有規規矩矩做官鹽生意的鹽商,做私鹽生意的現在將私鹽全部運往了江對面距離江寧不遠的丹徒鎮。

  沈恙做私鹽,羅玄聞也是暴利,私鹽生意沒跑。

  這兩位爺都是走在刀尖上跳舞的能人,這樣的生意本就危險,現在還要跟對方鬥智鬥勇,頗為能耐了,顧懷袖坐在躺椅上,也出去走走看看過,不過自打出了杏仁酥那件事之後,她每日到哪裡都帶著胖哥兒。

  當日那一盤杏仁酥,自然是全乎的十個數,根本沒有少一塊。

  宮女們規矩嚴,一般不敢偷吃。

  那一天在皇帝面前,顧懷袖不過是信口胡謅,宜妃自然會配合她說出最合適的數目來。這樣一來,那兩名宮女就是被杏仁酥給毒死的,問題瞬間就轉嫁到了杏仁酥有毒上。

  若是沒有這一樁事,杏仁酥即便真的有毒也不一定被人發現,跟不用說其實這東西根本沒毒。

  至於後來殘渣驗毒,那杏仁酥怎麼又有毒了……

  中間隔了那麼長的時間,什麼手腳不能做?

  只是那兩名宮女到底怎麼死的,就是個謎了。

  或者,那兩名宮女根本就是宜妃的人。

  後來原本是要查到底是誰將杏仁酥送到太子那邊去的,說是中途有太監停下來跟十三阿哥身邊的太監說話。只可惜,這一點終究沒能用得上……

  宜妃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回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是想藉著這些事情,迂迴地打擊十三阿哥,現在十三阿哥特別得寵,風頭太勁……

  只可惜,太醫院趙雲天去查了所有的杏仁酥,大半都有問題,這樣一來,根本不再有十三阿哥的事兒。

  十三阿哥該頭疼的還是繼續頭疼著,吹不得什麼風,過了約莫有五天才出來,等他出來什麼風浪都平了。

  至於那獻上東西的揚州知府,白死,替罪羊而已;至於後面附會出來的什麼亂黨反賊,就更是無稽之談,甚至於無妄之災了。

  皇家的一場內鬥,牽連就已經如此地深……

  張廷玉看她還心神恍惚,只道:「我倒是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若是宜妃沒跟你約好,或者是你沒聽懂宜妃那句話的意思,惹上這件事,你當怎樣脫身?」

  顧懷袖按著自己的眉心,眼角線卻朝著上面微微一揚,這樣抬眼瞧他。

  「我會讓太醫,剖開那兩名宮女的肚子,驗取食物殘渣。」

  一字一句,一字一頓。

  顧懷袖說得很清楚。

  張廷玉聞言,卻道:「幸好你沒那樣做。」

  若真是那樣做了,宮女肚子裡能驗出來什麼,可就難說了。

  到底那時候,是誰倒霉,就不知道了。

  好在顧懷袖也不是完全沒有主意,被宜妃給牽著鼻子走。

  好歹,最後還反過來擺了宜妃一道。

  那趙雲天之所以能在別的糕點裡驗出毒來,還不是顧懷袖出來的時候暗中提點過的?

  趙雲天是孫之鼎的弟子,孫之鼎已經遵照了孫連翹傳回去的信,要投靠四阿哥了,這會兒幫著屬於四爺黨的十三阿哥,再簡單不過也再自然不過。

  看上去,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只有顧懷袖,她歎了口氣:「我這是幫了宜妃的八爺黨,成了算計太子爺的幫兇,在算計四爺黨的時候,又反叛了出去,幫了四爺黨跟十三爺……你說我辦的這叫做什麼事兒啊?」

  「和稀泥的事兒,不站隊的事兒,走在深淵上,踩在刀尖上的事兒。」

  張廷玉吹著笛子,聲音輕輕地,停下來說了這麼一句,又接著吹了。

  這一場風波,總算是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也沒人來跟顧懷袖這一個四品官的夫人套近乎,現在她也沒事兒可幹。

  正在百無聊賴的一天,皇帝的船隊忽然開拔了,他們再次上船,順著運河繼續南下,不一天橫渡了長江,到達了運河與長江交界處的一個小鎮——丹徒。

  那時候,她還在擔心那些私鹽鹽梟們的事情。

  不料,剛剛到丹徒,竟然發現這原本繁華的小鎮,竟然沒有人煙。

  康熙派了張廷玉下去打聽,張廷玉回來說是此地水患,百姓們不堪其苦,都跑了。

  一問縣官,縣官說沒辦法,拉不住百姓,上面不給治河,下面人就是要跑。

  治河本就是被康熙當成重中之重的事情,現在一聽見說這一番話,便大怒不已:「江蘇巡撫是幹什麼吃的!朕點他宋犖不是叫他來吃喝玩樂的!百姓流離失所,他竟然一步監管著,歸根結底還是上面的問題!治河治河,若將河給治好了,百姓還跑什麼!」

  鹽梟和私鹽的事情,被張廷玉輕而易舉地瞞過去了。

  至於此地百姓們為什麼都不見了,顧懷袖到江寧上岸的時候也問過張廷玉,張廷玉笑著搖搖頭,擺擺手,卻跟著前面的康熙去了。

  這時候,正是入夜的時候,江寧織造府負責接駕。

  車隊拉了很長,卻忽然之間停下來了。

  顧懷袖疑惑,問身邊的宮女道:「這是怎麼了?」

  宮女哪兒知道啊,只搖了搖頭。

  沒一會兒,就有人來傳,說讓眾人都下車去,找兩邊的茶樓休息。

  顧懷袖沒跟林佳氏等人一起,只自己尋了二樓一處偏僻雅間,進來便叫人放下了簾子。

  江寧城顧懷袖何等熟悉?

  一眼望去,內河航道上走著無數的船隻,掛著漂亮的花燈,來來往往槳聲燈影,還是舊時模樣。

  不管人怎麼變,秦淮河還是這樣,蕩漾著,蕩漾著……

  這茶樓距離一處鶯鶯燕燕之地很近,遠遠看得見前面的招牌,叫什麼「偎翠樓」,一看就知道是妓館。

  顧懷袖皺了皺眉,只道:「皇上他們怎麼在這裡停下來?」

  因為方才下車的時候人多嘴雜,所以難免有消息透出來。

  青黛只低聲道:「前頭路過丹徒的時候,萬歲爺就說要治江蘇巡撫宋犖大人的罪,聽聞現在宋犖大人正在那邊喝花酒,皇上要抓他個正著,所以立刻去了,後面的人不敢擅自行動,遂都停了。」

  原來如此。

  可顧懷袖聽了只是暗歎。

  聽聞宋犖是個清官能臣,到底丹徒鎮的事情如此,怕只有張廷玉自己清楚。

  宋犖是不是冤枉……

  罷了,與自己有什麼相關?

  顧懷袖想著,眼角餘光卻瞥見一角有些眼熟的艾子青,只覺得方才大街上似乎有誰過去了,可一下又想不起來。

  「咱們先坐吧。」

  現在她身邊就一個青黛和畫眉,宮女們都在外頭,她叫畫眉出去催催人上茶,便用帕子摁了摁自己眼角,似乎有些困了。

  卻不知道這裡的事情什麼時候才算完,張廷玉應該也跟著皇帝抓人去了。

  這都是個什麼算計來算計去的事情啊?

  顧懷袖剛剛想著,就聽見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有官兵在大街上搜人了,是以偎翠樓為中心開始搜的,很快就到了他們這個茶樓裡。

  「咚咚咚……」

  腳步聲很急促。

  顧懷袖笑說道:「難不成這宋犖大人竟然跑了?」

  話音剛落,就見那青布簾子一動。

  「畫眉,怎回來得——」

  一身艾子青長袍的男人一下閃身進來,就站在了青布簾子的左邊,斜斜地瞥了顧懷袖一眼,只輕輕地豎起了手指,很自然地、甚至像是在他自己的園子裡一樣,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沈恙!

  顧懷袖差點驚掉了自己的下巴!

  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外頭就已經來了人。

  官兵上樓,正想要搜過來,外頭站著的宮女聽見這樣大的動靜連忙回頭:「幹什麼的?!」

  「搜查一名要緊的人,興許有罪。」那官兵大聲道。

  宮女一掏腰牌,卻道:「裡頭的是萬歲爺南巡隨扈南書房行走張大人的夫人,不得造次。」

  後面官兵們一看那腰牌,這才明白過來,連連告罪離開。

  宮女們顯然已經處理過許多次這樣的事情,鎮定極了,還回來問顧懷袖有沒有受驚。

  顧懷袖看了一眼沈恙,硬著頭皮道:「無事,你們守著吧。」

  沈恙這邊安全了,他身上緊繃的感覺立刻消失,隨手一彈根本不存在的上等絲綢長袖上的灰塵,才轉過了身。

  這一張臉上,已經帶著幾分風霜顏色,商海沉浮,卻讓他更為變幻不定。

  不過此刻,他扭了臉,看著顧懷袖,忽然眼帶玩味。

  南書房行走張大人的夫人……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0
發表於 2018-1-19 01:2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九章 兩面派

  外面守著兩名宮女,沈恙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這人行事一向是詭秘。

  剛才官兵在外面的時候,說逃過來的人可能是犯人,現在這個人變成了沈恙,前面皇帝是說在抓江蘇巡撫宋犖,卻來了個沈恙,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沈恙肯定跟那邊的宋犖有關係。

  畫眉還沒回來,顧懷袖之所以現在還沒揭穿沈恙,是因為……

  顧懷袖坐在裡面頗帶著幾分警戒,這裡距離門口還有一陣距離,裡面說話聲音小一點外面也聽不清。

  「沈老闆進來,不怕我喊官兵嗎?」

  「我以為你最想問的,乃是我怎麼避開外面兩個宮女進來……」沈恙笑了一聲,他沒有坐下,依舊貼著牆站,順便從窗邊看外面的情況。

  官兵還在外面搜查,沈恙站在牆內的陰影裡,眼神之中帶著幾分晦暗不明。

  若不是被人算計了,那才是怪了,還好他跑得快,在下面又正好看見顧懷袖這邊的丫鬟青黛畫眉,所以即便沒有親眼見到顧懷袖,他也知道顧懷袖現在在這裡。只是沒想到,會恰好在這裡。

  現在沈恙看著倒是鎮定至極,顧懷袖簡直懷疑他根本被這些官兵嚇住。

  都說什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事實上最危險的地方本身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沈恙來這裡簡直是找死。

  「那你倒說說,你怎麼混進來的?」

  沈恙低笑了一聲,眼帶著嘲諷地看著她:「沈某人怎麼混進來的,對夫人來說,興許不那麼要緊。倒是沈恙一直沒聽見夫人去叫外面的官兵,倒是忽然知道什麼了。」

  的確。

  顧懷袖忽然意識到,沈恙可能是試探自己來的。

  不過,可能性比較低罷了,他只是順便發現了一些而已。

  沈恙不覺得自己跟顧懷袖很熟,對方兩口子都是寡情涼薄之人,憑什麼幫助他?

  可是現在……

  「現在我很可能就是官兵要抓的那個可能的罪人,夫人卻鎮定不驚,甚至沒有叫官兵來抓我的意思。一則,您原本不該知道我這裡犯了什麼事,二則您不一定需要救我,畢竟這算是欺君大罪,皇帝老兒還在前面呢。」

  說著「皇帝老兒」幾個字的時候,沈恙似笑非笑。

  他又道:「夫人見到我只有驚訝,卻再沒有別的話,這應該證明,一則您知道我這裡出了什麼問題,或者大致知道。二則您必須救我,不然可能會牽連到你的……夫君。」

  都對,一個字不差。

  顧懷袖知道之前他們在丹徒爭鬥,可是等到皇帝他們去丹徒的時候,卻發現丹徒小鎮之中沒有一個人。當地的官員說是水患,或者說是從張廷玉那裡查回來的消息是水患。

  可事實上,關於私鹽鹽梟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透出來。

  張廷玉雖然沒對顧懷袖透露一個字,可她猜著,什麼水患肯定是有,只是那應當不是一切的緣由。

  因為鹽梟爭鬥之事,涉及很廣,不僅有那些普通的私鹽鹽梟,還有沈恙跟羅玄聞。

  別人都可以出事,沈恙死了也與張廷玉沒有什麼相關,甚至可以說若是沈恙死了,張廷玉喜聞樂見。可可現在一旦牽扯到沈恙,肯定要 牽扯到羅玄聞。張廷玉養著羅玄聞,雖不過只是養了一條咬人的狗,可現在該咬死的人都還沒咬死,到底張廷玉不能讓他沒了。

  事情,一定要在張廷玉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說,如果沈恙現在被抓,之前丹徒鹽梟之事肯定會暴露,那麼羅玄聞的事情也就藏不住了。

  所以,顧懷袖見到沈恙的時候,才沒立刻叫官兵進來。

  她是投鼠忌器,這會兒卻被沈恙特別敏銳地察覺到了。

  也就是說,如果顧懷袖不辯解,不能有別的更好的理由的話,這會兒沈恙肯定以為張廷玉與這件事有關。顧懷袖的行為反常,那就是她知道的事情有異常,再一來就是張廷玉辦事略有複雜。

  還好,她並非毫無準備。

  「若是沈老闆覺得,我不會救你,又怎麼會進來?」

  一個堪稱是完美的反問。

  顧懷袖脊背挺直,坐在桌後,青黛虎視眈眈地看著沈恙,唯恐這人做出什麼來。

  沈恙聽了顧懷袖這話,也是微微怔了一下,不過他隨後道:「因為我這人比較喜歡冒險。」

  「難道不是您曾經救過我一命……所以……」

  那些舊事,顧懷袖真是一點也不想提起,她瞥了一眼屏風後面,胖哥兒剛才還在睡覺,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他平時睡覺的時候,被抱上來也沒醒。

  沈恙也沒說話了,下面還在搜查。

  這倒也是……

  莫非當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恙輕輕地一摸自己眼角,卻道:「我的人情可沒這麼容易好還的,想來我定然是不要命了,見色心起,所以才進來……」

  顧懷袖差點就手邊的空杯子給沈恙扔過去!

  這人還是滿嘴胡說八道!

  只是外面忽然有宮女跟丫鬟說話的聲音,是顧懷袖那丫鬟畫眉回來了。

  於是,顧懷袖恍惚之間看見了很多年之前在自己面前上演過的一幕。

  沈恙一聽見聲音,想也不想竟然就將東面一扇閉著的窗推開,跳了出去!

  沒有聽見誰的尖叫,也沒有任何東西墜地的聲音……

  顧懷袖的心腹只有青黛,畫眉畢竟是後來的,沈恙似乎也清楚,所以根本不會在畫眉的面前出現。再說,畫眉並不如青黛沉穩,更不知道沈恙張廷玉等人之間有什麼糾葛,這會兒沈恙跳得很果斷,很乾脆。

  沈恙剛剛跳出去,畫眉就跟兩名宮女說了話,親自端了茶上來。

  「夫人,下面的人太多,店掌櫃都伺候宜妃娘娘等主子小主,奴婢不敢勞動他們,所以自己端茶上來了。」

  顧懷袖尚還在方才沈恙隨口胡言的惱怒之中,乍見到畫眉上來,卻只能裝作一副無事的模樣,只問畫眉道:「放下吧,可知道下面娘娘們在做什麼?」

  「都都在喝茶呢,宜妃娘娘拉著幾位主子小主在說話,方才聽見前面的侍衛來說,已經找到了巡撫宋犖大人,該當是馬上要啟程了。」畫眉聽話地將茶盤放在了桌面上,這才走到了前面來。

  顧懷袖聽了畫眉的話,只道果真還算是伶俐的,知道什麼事情應該打聽。

  這件事多半跟她那一位又厚又黑的夫君有關,顧懷袖怎麼也不敢大意了,畫眉打聽回來的消息,卻不知道是好是壞了……

  宋犖會把鹽梟的事情說出去嗎?

  抓人的時候剛好抓到了宋犖,甚至還剛好逮住了沈恙,雖被這人給驚險逃脫,也就是說之前沈恙跟宋犖肯定有那麼一點聯繫。沈恙跟宋犖有關係,宋犖治理水患不利,被早在丹徒的時候就被張廷玉給擺了一道,卻不知道這背後,張廷玉到底是想整睡了……

  身為揚州巨富,沈恙不可能跟官員沒有關係,認識巡撫是肯定的,跟巡撫有什麼關係,卻很難說。

  顧懷袖想著,已經接過了畫眉倒的熱茶,還有些燙。

  她摸著熱茶,終究是心頭一口氣,意難平,若無其事地將茶給端了起來,走到了東面虛掩著的窗邊,透過窗縫去看外面的情形。

  顧懷袖埋頭輕輕嗅了嗅茶香,而後搖了搖頭。

  「這樣的粗茶,斷斷是喝不慣的……」她說著,卻問畫眉,「可曾聽見下面有什麼別的消息?」

  畫眉只道:「奴婢端茶的時候,聽見人說宋犖大人平時是個好官,這會兒平白是遭了禍,不過揚州的官員晉初青樓妓館實則很正常……若是因為這個原因問罪了宋大人,恐怕還不能服民心。奴婢又聽見宜妃娘娘身邊的涵兒姑娘說,外頭的官兵好生粗魯,這會兒沒搜到人,也被人趕著出去了。」

  這裡都是貴人們,自然容不得他們造次了。

  顧懷袖晃著手裡的茶杯,一面順著櫸木鑲邊的窗沿將茶水往下面倒,動作很慢,一面卻道:「粗魯的,合該被趕走。」

  茶水水溫不低,散著白氣,順著窗沿往下淌著,沒一會兒顧懷袖手裡的一杯茶就已經倒了一半。

  她忽然又想起當年自己落水之後的事情,若沒沈恙救她,這會兒她早已是鄉野漁村之中的孤魂野鬼,哪裡還有今日榮華富貴?終究是救命之恩……

  抬手將茶盞放在了窗沿上,顧懷袖走到屏風後面去看胖哥兒,這小子還睡得死沉。

  她心道這一次就不計較,只盼著那一位爺往後說話自己當心著。

  下一回,再犯人忌諱,興許就沒那麼簡單了。

  外頭的宮女聽見下面有太監喊走,已經在這茶樓裡小憩過片刻了,原本各位主子剛剛從船上下來,腳下還有些晃,現在上來一會兒大倒是都找回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宜妃前面先行,已經扶著宮女的手回了車駕之中,後面人也跟上。

  按著之前康熙的意思,張英應該也在江寧接駕,只是康熙忽然之間下江寧並沒有通知官員,只怕是宋犖有什麼準備,所以不知道現在張英是不是到了江寧,到了又在何處。

  張廷玉父子,應該能見上一面了。

  顧懷袖想著,也讓人抱著還熟睡的胖哥兒下去了,從下面車駕上頭望去,只能瞧見南面的窗戶,東面的窗戶卻是對著巷子的,應當沒人能注意到沈恙。

  那窗縫之中閃過一道青影,顧懷袖想起那一杯灼燙的茶,卻是一路無話,一直到了行宮。

  待得這邊的人都走了之後,沈恙才一下翻身又踏著窗沿進來,終於是送了一口氣。

  那半盞茶放在窗沿上,沈恙一眼就見到了。

  此刻,他袖子濕了一個角,就是剛才那蛇蠍心腸的女人將滾燙的茶水倒下來,燙了他的手指。

  沈恙一瞧自己的手指頭,狠狠地甩了甩,咬緊牙,卻罵道:「這女人太毒!」

  明知道他肯定在下面,卻能夠狠心用茶水澆他,現在一雙爪子都變成這樣了,太小心眼……

  不過是言語調戲兩句,她卻太過正經。

  女人太輕浮不好,太端莊也不好。

  可要沈恙說顧懷袖哪裡輕浮,哪裡端莊,似乎都不對。

  末了,他也只能看著自己紅紅的爪子,無語凝噎了。

  不過……

  因為舊日的恩情,所以選擇救了自己不聲張?

  沈恙不信。

  他今日正在跟宋犖談事兒,聽聞丹徒那邊出事,就趕緊去告訴宋犖。沒想到事情還沒說完,剛剛起了個話頭,下頭就抓人來了……

  巧合?

  不大可能。

  丹徒只說是水患,揚州鹽梟在丹徒內鬥的事情,卻一點沒透露出去,有人告訴沈恙說查事情的是張廷玉等人,所以沈恙就懷疑上了。

  當初,沈恙不是沒懷疑過羅玄聞被張二公子救走了的,如今想想當時就應該讓人直接衝進那別院搜,也就沒現在這麼多的事兒了。

  只是再給沈恙一個機會,回到那個時候,興許他還是會選擇被顧懷袖淋得滿身是水,而後調轉馬頭離開。

  沈恙想著,興許哪天他死了,就是因著執迷不悟和自負。

  下頭安靜了,沈恙喝了一口還溫熱的茶水,看著原本就不多的半碗茶,只將手裡的茶蓋扔到了下面巷子裡,不一會兒就有鍾恆帶著人上來。

  一見沈恙,鍾恆原本是高興的,不過再一看自家老闆那燙得紅了的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沈爺,您這是?」

  「逃命時候不慎打翻茶水罷了。」沈恙沒多說,只道,「叫李衛那小子把賬目送到我園子裡來,最近丹徒那邊的事情不管了,爺現在是正經的茶商,跟鹽字不搭關係。若是揚州鹽幫,跟羅玄聞,想要這個時候要我手裡的生意……哼,你就慢慢地放給他們,這是下餌的時候。」

  「那……」

  鍾恆心底是暗歎了一聲,到底還是沈恙捨得下。

  說是鐵算盤,可是該放掉的東西,他放得比誰都快。

  這會兒皇帝在江寧,又有一個居心叵測的張廷玉,沈恙若是不小心著,指不定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裡了。

  「你是要問前兩天死了的那個鹽梟徐橋的事情吧?我記得他原來是個陝商,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後面忽然進了鹽幫……現如今死了就死了,就說是發了急病。江南的布行,我沈某人說了算。就帶一筆錢去看看他的家人,至於原本屬於他的布莊跟產業,併入咱們手底下就成了。」

  沈恙慢條斯理地說著,晃著手裡的茶杯,看茶水蕩漾著細紋,流轉個不停。

  可是鍾恆卻還有顧慮:「沈爺,這一位鹽梟不一樣……小的也是方才查他一家才發現的,他的妻子,閨名張望仙……」

  「女人有什麼好說的?男人的事情輪不到他們來插手……」說著,沈恙忽然停了一下, 「叫什麼?」

  「張望仙。」

  鍾恆只道沈恙記起來了,卻一笑道:「您不是忌憚著張廷玉嗎?這一位……經過下頭人問,說是張英老大人的掌上明珠,後面下嫁給了商人,一路跟著南北地走,乃是張廷玉的胞妹。」

  沈恙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他盯了鍾恆許久,而後道:「我記得那徐橋有一個女兒,如今他遺孀……」

  心思一動。

  沈恙將茶盞一放,卻道:「回園子裡去看看,咱們順道探望探望老朋友的遺孀。取哥兒今兒可好了?」

  「好好壞壞,今日看著是好了。」

  言下之意是,時時刻刻都在病,時時刻刻都在好。

  人雖是大了,可命,還難說。

  沈恙聽了,沉默許久,只背著手朝樓下走:「著人探聽著織造府行宮那邊的消息,尤其是張廷玉的,其餘的照著咱們先頭的計劃走就成。李衛若是想去看他乾娘,就讓他去,不過他乾爹是不是待見他,我可是管不著。」

  他們這邊下了樓,那邊康熙的鑾駕,也已經到了江寧織造府前面了,眾人跪下山呼萬歲,康熙下來的時候卻是寒霜滿面。

  張廷玉就在後頭站著,一副高深莫測不鹹不淡的表情。

  宋犖乃是能臣,這一回卻戰戰兢兢滿臉羞愧地站在後面。

  若非張廷玉關鍵時刻為他說了一回好話,興許現在宋犖已經被革職查辦了。只可惜這一個糟老頭,還不知道……

  現在給他在皇上面前說好話的張廷玉,也是先頭跟皇帝說他治理水患不力的張廷玉。

  一人兩面。

  一舉三得。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5 08:5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