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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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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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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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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發表於 2018-4-28 20:12:38 |只看該作者
第359章 轉道

  在喬昭的催促下,邵明淵接著道︰「先確定喬家眾人是死於大火中還是大火前就已經被殺害,這樣後面的調查才能名正言順。」

  無論是邵明淵還是喬昭,他們都相信喬墨的判斷,喬家眾人在大火前就已經被殺害幾乎是肯定的,但他們需要的是證據,把兇手繩之以法的證據。

  喬昭默默聽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茶水已經溫涼,喝下去一點都不舒服,可她還是一口一口喝完了,輕聲道︰「邵將軍,你說得對,總要開棺驗屍才甘心。」

  「是呀。」邵明淵輕嘆一聲。

  喬昭看著他問︰「邵將軍擔心什麼?」

  邵明淵目光投向窗外的江景︰「世人都講究入土為安,我雖徵求過舅兄意見,卻依然心有忐忑。」

  如果妻子還在,可會怪他?

  喬昭聽他這麼說,心中一動明白了他的心事,脫口而出道︰「邵將軍不必忐忑,讓兇手得到懲罰,才是真正的入土為安,相信無論是大哥還是先夫人都是這麼想的。」

  邵明淵深深看著喬昭,最終點頭︰「多謝黎姑娘寬慰。」

  喬昭起身︰「我先回房了。」

  邵明淵跟著站起來,把喬昭送到門口。

  這一層的客房都在一條長廊兩端,他親眼看著喬昭進了屋,卻沒有回池燦他們那裡,而是轉身回屋,躺到了床榻上。

  船行速度漸漸快了起來,風從窗口吹進來,伴著微腥的水氣。

  邵明淵伸手從懷中取出錦囊,修長如玉的手指從錦囊上緩緩滑過。

  舅兄說如果有一天因為黎姑娘遇到了很為難或者很不解的事,就打開看看。

  這錦囊裡到底是什麼呢?

  手指滑到錦囊開口處,停留片刻又收起,目光卻不曾移開過。

  他有一種預感,一旦打開錦囊,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邵明淵最終還是把錦囊收了起來。

  目前的狀態,似乎沒有改變的必要,留著以後再看吧。

  船行了半個月左右,就在眾人已經習慣江遠朝每天跑來蹭茶水喝時,他卻在船停靠在渝水碼頭時瀟灑離去了。

  池燦冷笑︰「到底是錦鱗衛的,把『無情無義』四個字詮釋得徹底。」

  楊厚承不以為意笑笑︰「反正他走了,我覺得以後的路途輕鬆自在多了。」

  「這倒也是。」池燦斜睨邵明淵一眼,見他立在船尾目不轉楮望著漸漸遠離的碼頭,拍了拍他,「想什麼呢,莫非捨不得?」

  邵明淵目光依然望著遠方,喃喃道︰「我在想,他從渝水改道,會去什麼地方。」

  他從少年到青年都是在冰天雪地的北地度過,對花紅柳綠的南方並不熟悉。

  「這個誰能知道啊,他們錦鱗衛口風緊著呢。」楊厚承道。

  「我回房查一下輿圖。」邵明淵轉身往內走。

  池燦等人跟過去。

  邵明淵把一張輿圖鋪在桌子上,輿圖足足佔了半張桌面,是整個南方的粗略地圖。

  「你連這個都帶著?」池燦意味深長問道。

  邵明淵可真是把行兵打戰的本能印在骨子裡了,去一個地方還隨身帶輿圖……

  輿圖很粗略,只標著各城鎮的名字和重要河流山脈。

  喬昭湊過來看,淡雅的沉香氣味飄進邵明淵鼻端。

  他恍若未覺,全神貫注盯著輿圖看,修長手指從標志著「渝水」的地方在圖上緩緩滑過,最後停頓在某處。

  喬昭眼神一緊。

  邵明淵手指停留的地方……是嶺南。

  邵明淵下意識向喬昭望來。

  喬昭本來就在看著他,這一瞬間,二人視線交匯,俱都盛滿了不可言說的深意。

  二人視線膠著的時間有些長了,池燦眉心跳了跳,涼涼道︰「你們看夠了沒?」

  當他和楊二是死人啊?

  邵明淵收回視線,用面無表情掩飾心中的尷尬︰「我猜測,江遠朝的目的地是這裡。」

  池燦看了一眼輿圖,面色忽地一白︰「嶺南?」

  他猛然看向邵明淵,不見了一貫的懶散隨意,聲音中有著難以掩飾的緊張︰「你確定?」

  「我只是猜測。你們看,從京城出發,途經渝水轉道,最有可能的目的地便是這裡。」

  「可他也許是去齊陽。」池燦忍不住反駁。

  「若是去齊陽,從渝水之前的那個碼頭離開會更近一些。」邵明淵不緊不慢解釋著,「當然也不排除別的情況,我只是從常理推斷。」

  池燦盯著輿圖許久,語氣低沉點頭︰「你說得對,長時間的江上旅途又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從常理來說,沒有放棄近路繞遠的道理。」

  「拾曦,你好像有些緊張。」這個時候,遲鈍如楊厚承亦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池燦挑眉看楊厚承一眼,然後轉頭看向門口。

  邵明淵開口道︰「葉落和晨光都守在外面,不會有人靠近的。」

  池燦點點頭,問楊厚承︰「楊二,你知道嶺南是什麼地方嗎?」

  「沒去過,據說那邊鳥不生蛋啊,窮的不行。」

  池燦皺眉︰「誰讓你說那裡是窮是富了。」

  「也對,窮富都不關咱們的事。咦,那你們都是什麼表情啊?」楊厚承越發困惑。

  「二十年前,嶺南曾經出過亂臣賊子。」池燦一字一頓道。

  喬昭深深看了池燦一眼,心中暗暗納罕︰池燦還不到弱冠之年,又是清閒尊貴的貴公子,為何會注意到二十年前的嶺南之亂?要知道那一段歷史在後來的史冊上都是一筆帶過,極力被淡化的。

  池燦盯著輿圖上的「嶺南」二字,像是盯著洪水猛獸。

  「江遠朝是錦鱗衛指揮使江堂的準女婿,這個時候突然前往嶺南……」池燦看向邵明淵,「庭泉,你說會不會是肅王餘孽又開始作亂了?」

  肅王餘孽……想到這些亂臣賊子,他就恨不得生噬其肉。

  多年前,就是肅王餘孽把他與母親圍困在凌台山,他最終靠著喝母親的血才活了下來。

  難道安生了這些年,那些畜生又不安分了嗎?

  「黎三,江遠朝那天找你是因為什麼事?」

  「和這個沒有什麼關係,他交給我一樣東西。」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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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
發表於 2018-4-28 20:12:50 |只看該作者
第360章 尋人

  池燦蹙眉︰「沒有便好,以後你離他遠點兒。」

  「當然。」喬昭沒有猶豫道。

  池燦許久沒見喬昭如此乖巧過了,聽她這麼說,眼底流動著柔光,笑容璀璨︰「那就好。」

  江遠朝的離開只是個小插曲,盡管在眾人心裡掀起了幾分波瀾,隨著船繼續南下,便漸漸被拋諸腦後了。

  整日在船上,再美的江景也看厭了,楊厚承百無聊賴靠著欄桿,眺望道︰「下一個地方是什麼啊,應該快到寶陵了吧?」

  邵明淵走過來,雙手搭在欄桿上,淡淡道︰「下一個城鎮是台水。」

  「台水?」楊厚承扭過頭對喬昭道,「黎姑娘,還記得不,當時咱們就是在台水遇到李神醫的——」

  「楊二!」池燦低低警告了一聲,「你是不是傻,哪壺不開提哪壺!」

  楊厚承意識到說錯了話,尷尬眨眨眼。

  喬昭原本在看書,聞言放下醫書走到三人身邊,眺望著若隱若現的碼頭︰「是呀,當時還是楊大哥把李爺爺帶過來替我看病的。」

  「黎姑娘,我不是有意提的——」楊厚承一臉歉然。

  喬昭笑笑︰「楊大哥不必在意,不提我也會記得啊。」

  她憑欄遠望,任由江風吹動著衣擺,鼻端是秋日的江水與沉香混合的淡淡味道。

  「客船會在台水碼頭停靠半日吧?」

  「對,要補充物資。」楊厚承道。

  喬昭偏頭看向邵明淵︰「邵將軍,你陪我進一趟城吧。」

  「好。」

  池燦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薄唇抿成一條細線。

  好想捂住黎三的眼楮,讓她不許看別人,哪怕是至交好友也不行。

  可是他知道,他這樣做,她一定不喜歡。想討一個人喜歡,怎麼就這麼難呢?

  池燦心頭一片苦澀。

  楊厚承悄悄看了池燦一眼,清清喉嚨道︰「黎姑娘,你們進城做什麼啊?你知道,我們奉了太后的命令保護你,對你的行蹤要掌握的。」

  邵明淵睇了楊厚承一眼。

  此時天高皇帝遠,好友這明顯是說瞎話呢。

  楊厚承面不改色心不跳︰「咱們一起去唄。」

  不然等邵明淵和黎姑娘走了,留下他一個人面對池燦的冷臉太可怕了,池燦一定會纏著他下棋的!

  「我要去找一個人,人多了不太好。」喬昭坦言道。

  「要不你們三個去?」

  喬昭看了一眼池燦,嘆氣︰「可是池大哥樣貌太出眾,容易引人注意。」

  「那他可以——」

  「楊二,你不必說了。」池燦打斷楊厚承的話,伸手拍了拍邵明淵肩膀︰「照顧好黎姑娘,別害我們被太后問罪。」

  他說完離開此處,去了船艙另一端的甲板上吹風。

  「邵將軍,楊大哥,我進去收拾一下。」

  喬昭也離開後,楊厚承喃喃道︰「拾曦好像不開心了。」

  「嗯。」

  「黎姑娘好像不在乎拾曦開不開心。」

  邵明淵無法回答了。

  大多時候他都不懂黎姑娘在想什麼。

  「走了,去看看拾曦,他可別想不開跳江。」楊厚承雖是玩笑,心中還是有些擔心的。

  無論如何,兄弟情分不能傷。

  池燦立在船尾,看著兩岸一點點被拋到後面去的垂柳出神,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沒有回頭。

  他聽得出來,那腳步聲不是黎三的。

  也是,她恨不得離他遠遠的,哪裡會來找他呢。

  「拾曦,等會兒到了台水,咱們去打打牙祭啊?」

  「不去。」

  「幹嘛不去啊,這船上的一日三餐你還沒吃夠?」

  池燦轉過身來,眸光沉沉看著邵明淵︰「庭泉,黎姑娘要去找什麼人?」

  「她沒有提過,我也是才知道的。」

  池燦看向楊厚承︰「楊二,等會兒我們一起去喝酒,現在我想先和庭泉說幾句話。」

  「好,你們聊吧,我進去換身衣裳,好不容易進城一回,總得捯飭捯飭。」

  楊厚承快步走了,把空間留給二人。

  船尾很安靜。

  池燦看了面色平靜的好友一眼,開門見山問︰「庭泉,你對黎姑娘是什麼想法?」

  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好友有想法,他就要更努力了。

  退出?別開玩笑了,他這輩子交了三個生死兄弟,什麼都能讓,只有媳婦不能讓。

  他看上黎三了,就會竭盡全力去爭取,哪怕黎三最終選擇的不是他,他也不會還沒努力就先認命。

  因為他清楚,輸不可怕,後悔才可怕。

  邵明淵微怔,而後搖頭︰「沒有想法。」

  若說對黎姑娘是否動心,他不能否認。若是池燦問的意思,他可以給好友一個明確的答案,讓好友安心。

  「當真?」池燦心中輕鬆了些。

  他不傻,能看得出來黎三對邵明淵是不一樣的。不過他了解好友,邵明淵說不會出手,那便不會。

  無論如何,少一個覬覦他家白菜的,是件高興的事。

  邵明淵唇畔含笑︰「當真,你放心。」

  池燦咳嗽一聲,板著臉道︰「我就是隨便問問。行了,你快去吧,船馬上要靠岸了,我們在台水最出名的酒樓等你們。」

  沒過多久船便靠了岸。

  台水是個小城,城內的街道很乾淨,兩旁栽滿了不知名花樹,這個季節居然有繁花綻放。

  夢裡江南,不外如是。

  男子挺拔俊朗,少女纖細柔美,二人並肩走在這樣的街上,便成了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黎姑娘要找什麼人?」

  邵明淵比喬昭高很多,她看著他說話時,便要仰起頭︰「我要找一個仵作。」

  「仵作?」

  「對,李爺爺說過,他是天下最好的仵作。」

  年少時,李爺爺曾帶她來拜訪過這位仵作,她也是從那時候見識到了許多醫者終生無法接觸到也不敢接觸到的東西。

  邵明淵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平靜的目光起了波瀾︰「李神醫何時告訴黎姑娘的?」

  喬昭被問得一怔。

  似乎,好像——說漏嘴了!

  不過還有挽救的餘地。

  喬姑娘面不改色道︰「離京前啊。」

  邵明淵半低著頭看著少女,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少女濃密如羽扇的睫毛輕輕顫動,他的聲音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輕︰「這樣啊……我有些想不通李神醫為何會對黎姑娘提到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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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8 20:13:01 |只看該作者
第361章 榆錢兒胡同

  「邵將軍這就有所不知了。李爺爺把畢生所學寫成的醫書交給我後,曾對我說,當一名醫者自覺醫術無法更進一步時,那麼了解仵作掌握的本領,會給這名醫者打開新的天地。」

  喬昭說完,見低頭看她的男人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有些無力。

  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這麼多好奇心做什麼?

  完全不知道已經被暗暗嫌棄年紀大的將軍打量了一下四周︰「黎姑娘想找的仵作家住何處?」

  喬昭記得去那名仵作家的路,然而有了剛才的事,自然不能再露出馬腳,便把地址說給邵明淵聽︰「地址是李爺爺告訴我的,我們找人打聽一下吧。」

  「好。」邵明淵環視一眼,攔住一名年輕人問路。

  年輕人伸手指著某個方向說了幾句。

  「多謝。」邵明淵頷首致謝,帶著喬昭往那個方向走去。

  二人走了不久拐彎,街道變窄了,再往前走便是一道拱橋,河中白鵝成群游過。

  過了拱橋,邵明淵一指油坊旁的一條胡同︰「應該就是那裡了。」

  胡同口有不少上了年紀的人聚在一起磕牙閒聊,一條老黃狗趴在地上,發現有陌生人靠近,警惕抬頭看了一眼,卻因為實在太老了,沒了與陌生人較真的力氣,又懶懶趴下去。

  邵明淵客客氣氣請教一位老嫗︰「大娘,請問這裡是榆錢兒胡同吧?」

  問話的年輕人客氣有禮,氣度出眾,老嫗很是和藹,連連點頭道︰「是這裡。後生是外地人吧,要找誰家啊?」

  「想問問大娘,錢仵作是住在這裡嗎?」

  邵明淵這話一出,現場便是一片安靜,老人們連瓜子都不嗑了,睜大著渾濁的眼楮直勾勾盯著二人瞧,氣氛很是詭異。

  邵明淵面上不動聲色,依然掛著客氣的笑容︰「大娘?」

  老嫗回過神來,把邵明淵上下打量一番,而後又打量喬昭好幾眼,也不理會邵明淵的話,自言自語道︰「這麼漂亮的一對小夫妻,怎麼會與那種人打交道呢?」

  喬昭雖是未出閣少女的打扮,在老人們眼裡,未婚夫妻和成親後的夫婦是一樣的。

  老嫗這話讓邵明淵臉上一熱,不由看了喬昭一眼,卻見她面色平靜,一副沒有聽見的模樣。

  邵明淵暗笑自己還沒一個小姑娘灑脫,彎腰再問道︰「大娘,請問錢仵作是住這嗎?」

  「不知道,不知道。」老嫗擺擺手,唯恐邵明淵再問,乾脆顫巍巍伸出手,「年輕人,扶我一下。」

  對老嫗的請求邵明淵自然不會拒絕,伸手把老嫗扶了起來。

  「謝謝啊。」老嫗站起來後緩了緩,把馬扎夾在腋下顫巍巍走了。

  邵明淵表情有些復雜。

  喬昭抿唇忍住了笑意。

  邵明淵無奈看她一眼,而後轉身走向另一位老漢,誰知閑聊的人見狀全都站了起來,搬馬扎的搬馬扎,拿茶缸的拿茶缸,頃刻間便一哄而散,原本熱熱鬧鬧的胡同口轉瞬間就只剩下一條老黃狗與二人大眼瞪小眼。

  二人面面相覷。

  「邵將軍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嫌棄吧?」喬昭笑道。

  邵明淵無奈搖頭︰「走吧。」

  「不問了?」喬昭偏頭看他。

  邵明淵伸手一指︰「錢仵作家應該是胡同最深處咱們左手邊那一家。」

  喬昭來了興趣︰「邵將軍如何得知?」

  邵明淵笑笑︰「黎姑娘應該也猜出來了吧?剛剛那些人雖然什麼都沒說就散了,視線卻下意識望向胡同深處,而且有幾人陸續進了胡同裡的這些宅子,只有最深處相對的兩家沒有動靜。」

  喬昭頷首︰「確實,不過我可分不清錢仵作家是胡同深處左手邊那家,還是右手邊那一家。」

  她當然分得清,她來過的,可是她好奇邵明淵是怎麼確定的。

  「邊走邊說。」邵明淵邁開大長腿往胡同裡走,逼仄的空間讓他往旁邊側開,盡量把富裕的空間給身旁的女孩子讓出來。

  「小心腳下。」邵明淵叮囑道。

  這些最普通的老百姓顯然沒有良好的衛生意識,胡同裡丟了不少廢棄的東西,因為長年累月圖方便直接把髒水倒出門外,地面上積了多個水窪,需要人時刻留意腳下。

  隨著越往裡走,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莫名覺得不舒服,等走到胡同盡頭時,光線昏暗,和胡同外彷彿成了兩個天地。

  邵明淵停下來,嘴角含笑解釋道︰「之所以確定是左手邊這家,是因為我看到了這牆上的塗鴉。」

  灰黃色的土牆上抹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顯然是調皮孩子們的傑作,最顯眼的是一大片紅色,看不出究竟是什麼。

  「從剛剛那些人的反應來看,錢仵作顯然很不受歡迎。黎姑娘你看,對面這家的牆壁上就好多了,幾乎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我推斷,左邊才是錢仵作的家。」

  孩子的言行深受大人影響,面對不喜歡的人往往會有一種天真的殘忍,欺負起人來直白露骨。

  喬昭暗想︰這些年錢仵作經歷了什麼變故?當年李爺爺帶她來時還不是這個樣子。盡管普通百姓對仵作不大能接受,但更多的是畏懼,而不是現在這種厭惡和痛恨。

  「邵將軍站在胡同口居然能看到這片塗鴉?」

  這一次年輕的將軍回答得理所當然︰「是呀,我眼神好。」

  對於紅色的東西,他總是格外的敏感,大概是在戰場上太久了。

  他上前一步敲門。

  咚咚咚的敲門聲在狹窄幽靜的胡同裡回蕩,滿是斑駁的木門卻遲遲沒有開。

  「難道沒有人?」邵明淵手上敲門動作沒有停,忍不住嘀咕道。

  「這個時候應該在家吧。」喬昭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他們只有半天的時間,要是錢仵作不在家,那可就麻煩了。

  「或許是年紀大了,聽不見。」邵明淵這樣說著加大了敲門的力度。

  砰砰砰敲了幾下,門猛然打開了,卻是對面的門。

  一名中年婦人叉腰站在門口,罵道︰「敲什麼敲,還讓不讓人好好餵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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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吃人

  中年婦人穿著顏色暗淡的麻衣,包頭的布巾是最常見的藍底碎花,上面有一塊明顯的油漬,看著髒兮兮的。她的手粗糙,臉上卻涂著劣質的胭脂,眼尾高高的,嘴唇偏薄,一看就是個能言會道的厲害人。

  這樣的人要是罵起人來,是能從早罵到晚不會歇口氣的。

  就在中年婦人唾沫四濺的破口大罵中,邵明淵面色平靜走過去,掏出一塊碎銀子遞過去,語氣溫和︰「這位大嫂,我們想打聽點事兒。」

  中年婦人的叫罵聲戛然而止。

  她低著頭,直愣愣盯著邵明淵遞過來的碎銀子,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這……這是銀子?」

  邵明淵唇角含笑︰「是,剛剛影響了大嫂家的豬吃飯,對不住了。」

  喬昭低頭抿唇,壓下了嘴角的笑意。

  這人諷刺起人來都一本正經,還真是讓她意外。

  中年婦人可聽不出來什麼諷刺不諷刺的,銀子才是最重要的,她劈手奪過來,先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後張嘴咬了一下。

  確認是真金白銀無疑,中年婦人露出真切的笑容︰「二位有什麼就問吧,要不要來屋裡喝杯水?」

  「喝水就不用了,我們想打聽一下,這宅子裡的主人在家嗎?」

  「呃,你們問錢仵作啊?」中年婦人瞟了一眼對門。

  邵明淵看了喬昭一眼,眼中透著笑意。

  沒有找錯。

  喬昭自是明白他看自己這一眼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嗯,還是鼓勵一下好了。

  邵明淵收回視線,對中年婦人點點頭︰「大嫂說得對,我們是找錢仵作。」

  如胡同口的老嫗一眼,中年婦人把邵明淵上下打量一番。

  邵明淵側了側身,擋住了喬昭大半身體。

  沒想到剛剛還遲鈍的中年婦人現在卻敏銳起來了,一見邵明淵的動作便撇嘴笑道︰「小哥這麼護著你小媳婦啊,我又不是漢子!」

  邵明淵︰「……」

  「大嫂知不知道錢仵作的情況?」邵明淵決意裝作沒聽到。

  「這怎麼不知道呢,四鄰八舍誰不知道啊。我說小哥,我看你們都是講究人,怎麼會跟那種人打交道?」中年婦人一臉嫌棄的表情。

  「錢仵作怎麼了?還請大嫂解惑。」邵明淵態度一直不急不躁。

  中年婦人顯然願意和人分享八卦,何況還有銀子的激勵,一股腦把情況倒了出來︰「你們要找的錢仵作啊,是個喪心病狂的惡魔,他把他死去婆娘的心肝都剖出來吃了!」

  這話就太聳人聽聞了,喬昭與邵明淵不由面面相覷。

  中年婦人自顧說著︰「就是年初的事,當時還有個老頭子來找他,那老頭好像不是人,街坊們都說是狐仙變得。他來時正趕上錢嬸子沒了,他們兩個就喝著小酒把錢嬸子的心肝掏出來下酒了……」

  喬昭心中驀地一動。

  這個大嫂口中提到的狐仙,莫非是李爺爺?

  年初的時候她剛剛成了小姑娘黎昭,生病後停靠在台水碼頭去找大夫,楊大哥便把李爺爺帶了過來。現在想來,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定然是李爺爺又來拜訪錢仵作了,才會遇到了楊厚承。

  當年李爺爺帶來她拜訪錢仵作時,她還不大,對錢仵作並不了解,但她可以確定,李爺爺是不可能吃人心肝的。

  耳邊婦人聒噪的聲音不停︰「哎呦,真是造孽啊,錢仵作那個老畜生吃錢嬸子心肝,正好被他們兒媳婦撞見,他們家兒媳婦本來懷了一個多月身孕,就這麼把孩子給嚇沒了,你們說不是造孽是什麼……」

  「大嫂,那後來呢?」由著婦人說話還不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邵明淵打斷道。

  「後來錢仵作的小子就把錢仵作趕出去了,所以錢仵作不在這裡了。」

  「錢仵作的兒子也不住在這裡了嗎?」

  「他們在呢,不過這個時候都不在家啊。」

  「不知他們現在何處?」

  「這個嘛——」中年婦人眼珠亂轉,搓了搓手。

  邵明淵又掏出一塊碎銀子。

  中年婦人見到銀子眼楮一亮,伸手就去接。

  邵明淵把手往回一收,淡淡笑道︰「大嫂,你還沒說他們現在何處。」

  北地人生百態,如眼前婦人這般貪婪的人他見過不少,若是直接給了銀子,等一會兒又要作妖了。他不缺銀子,但也不能這麼浪費,他還要把銀子留著給黎姑娘當診金呢。

  想到這裡,年輕的將軍悄悄瞥了靜靜站在身旁的少女一眼。

  中年婦人直勾勾盯著邵明淵手中銀子,清清喉嚨道︰「他家的兒子現在在一個叫喜來福的酒館給人當賬房先生呢,兒媳出去做幫工去了。」

  邵明淵又問了喜來福的具體位置以及錢仵作的兒媳每天回來的時間,這才把銀子給了婦人。

  婦人喜滋滋收起來,因來了說話的興致,依然滔滔不絕︰「錢仵作的兒子倒是個有出息的,打得一手好算盤,媳婦也是勤快人,倆口子這麼賣力,是想著換個宅子呢。嘖嘖,攤上個那樣的爹,這裡是住不下去了……」

  邵明淵忙道︰「多謝大嫂,我們告辭了。」

  二人幾乎是逃出了令人窒息的胡同。

  秋日的陽光透著一股明快爽朗的味道,溫和的風吹來,吹散了人心中的鬱氣。

  二人同時舒了口氣,四目相對,不由笑起來。

  「邵將軍,不如我在這裡等錢仵作的兒媳,你去喜來福酒館——」

  「不行。」邵明淵直接否定,「一起去喜來福酒館。」

  留她一個人在這裡,他是絕對不放心的。

  喬昭沒有堅持︰「那好,咱們抓緊時間,別耽誤了上船。」

  台水不是大城鎮,叫得上名號的酒館都在一條街上。

  二人很快找到那裡。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旗幟飛揚,乍一望去,令人眼花繚亂。

  「應該是那一家。」邵明淵伸手一指不遠處的一家酒肆。

  酒肆位置有些偏僻,門口插著的青色酒旗上寫著一個「喜」字。

  「咱們過去吧。」

  二人並肩向喜來福走去。

  數十丈開外的一座二層酒樓上,隨意望向窗外的池燦目光微凝︰「楊二,你看那邊,是不是庭泉他們兩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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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荒山

  楊厚承湊過來看,語氣猶疑︰「是他們。奇怪,黎姑娘不是說去找人嗎,怎麼和庭泉一起進酒館了?」

  池燦起身︰「走,去看看。」

  他起得有些急,衣裳踫倒了擺在桌案上的白瓷茶杯,茶杯在桌面上打了個圈,將要掉下去之際被楊厚承手疾眼快抓住,穩穩放好。

  「拾曦?」

  「走吧。」

  二人走出台水城最出名的酒樓,直奔喜來福酒肆,才走進去就有小二迎上來︰「二位客官用些什麼?」

  池燦直接丟過去一塊碎銀子,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剛剛看到兩個朋友進了貴店,一男一女,皆氣度出眾,不知他們進了哪個雅間?」

  「哦,您說剛剛進店的兩位客人啊?」小二顯然很滿意這意外的收獲,直接就把喬昭二人給賣了,「他們不是吃飯,是找錢先生。」

  「錢先生?他是什麼人?」池燦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把酒肆內部打量一圈。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酒肆,瞧著沒有任何特色,他想不出會有什麼人物值得黎三專門來找。

  「您問錢先生啊——」小二笑了笑,很快給出了答案,「他是我們這的賬房先生。」

  對於普通小老百姓來說,識文斷字的人足能被稱一聲先生了。

  「二位客官要去找錢先生嗎?小的可以帶二位去。」

  「好。」

  「不了。」

  楊厚承與池燦一同開口道。

  小二愣了,看看楊厚承,又看看池燦,心道︰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嗯,這位公子生得俊,聽他的!

  小二有了決定,彎腰伸手︰「那二位客官先坐,小的給您二位倒茶。」

  池燦施施然坐下來。

  楊厚承低聲問︰「不去找他們?」

  他越來越不懂好友的心思了。

  「不了,在這裡等也是一樣的。」他雖然好奇,卻不想再惹她煩。

  想到這裡,池燦不由苦笑。

  什麼時候他變得這般患得患失了?

  酒肆後院的一個房間內,一名穿暗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手搭著算盤,態度客氣︰「聽說二位找我?」

  「是的,請問令尊是錢仵作吧?」

  中年男子陡然變色,一改先前的客氣︰「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什麼錢仵作。我還要對賬,二位請離開這裡吧。」

  他態度轉變太快,提起「錢仵作」時雖竭力裝作平靜,可眼中濃濃的嫌惡是遮掩不住的。

  邵明淵與喬昭不由面面相覷。

  一個人對親生父親嫌惡至此,看來與從婦人那裡打聽來的流言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錢大哥,我們既然找到了這裡,自然是打聽過的。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下錢仵作現在何處?」

  喬昭深深看了邵明淵一眼,悄悄抿了一下嘴角。

  當年李爺爺帶她來拜訪錢仵作時,她是叫錢仵作爺爺的,對錢仵作的兒子自然稱呼叔叔,現在邵明淵叫人家錢大哥,豈不是佔她便宜?

  邵明淵以為喬昭有什麼想法,輕輕挑眉以示詢問。

  喬昭搖搖頭。

  中年男子把算盤往旁邊一推,算珠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看起來厭煩急了,擺擺手道︰「走走走,我不知道!」

  邵明淵把一錠銀子輕輕放在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膨脹的怒火好似被戳破的氣泡,一下子癟了下來,目不轉楮盯著那錠銀子,眼中貪婪與糾結交織。

  他與媳婦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就是為了盡快攢夠了銀錢,好從榆錢兒胡同搬出去。

  他是在榆錢兒胡同長大的,因為父親的差事,從小就承受著各種異樣的目光,那些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見了他總是躲得遠遠的,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好在等他九歲後,父親把他送進了私塾,那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幸運的,雖然以他的天資與科考無緣,但不用再接父親的班,長大後當個賬房先生還是可以的。

  後來,他果然如願當了賬房先生,娶了勤快的媳婦,本以為再過個幾十年,兒孫輩漸漸長大了,就再也沒人記得錢家是仵作出身了,可是誰想到——

  那噩夢般的場景讓中年男子渾身一顫,回到了現實中,他的耳邊響起年輕人的聲音︰「錢大哥,我們只想知道令尊在哪裡,絕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年輕人的聲音溫和乾淨,如榆錢兒胡同前面那條河中的水一樣清澈,他有些想不通,這樣的兩個人為何會找那個老不死的惡魔。

  「他在北城門外的荒山上住。」中年男子飛快收起銀子,背過身去,「你們趕緊走,別的我都不知道了。」

  他好不容易才與那個老不死的撇清了關係,漸漸讓人不再當著他們夫婦的面指指點點,可不能被這兩個陌生人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

  中年男子的語氣很堅決,邵明淵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看了喬昭一眼。

  喬昭輕輕點頭。

  「多謝了。」邵明淵道了一聲謝,與喬昭一起往前邊走去。

  他們走進酒肆大廳,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座位上的兩個好友。

  這個時候酒肆中的人不算少,但池燦二人如鶴立雞群般的顯眼,尤其是池燦,許多目光黏在他身上就不收回去了,他強行忍著掀桌子的衝動,只覺等待的時間分外煎熬。

  「可算是出來了。」一見邵明淵與喬昭出現,楊厚承長舒一口氣,拉了池燦一把。

  四人走出酒肆,邵明淵才問︰「你們怎麼來了?」

  池燦控制著視線不往喬昭身上掃,瞇了眼道︰「我們在那邊喝茶,正好看到你們,就過來看看。」

  他說到這裡才看向喬昭,用隨意的口氣掩飾著心中的緊張︰「一起先用過飯再回船上?」

  「恐怕不行。人還沒找到,我們要去北城門外的荒山。」

  池燦嘴角笑意微凝︰「呃,還沒找到嗎?」

  邵明淵拍拍池燦︰「走吧,一起去,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四人直奔北城門外的荒山,尋覓一番,在溪邊發現一間茅草屋。

  草屋前面的空地上,一個衣衫襤褸看不出模樣的人正四仰八叉躺著曬太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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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錢仵作

  池燦嫌惡地皺眉,低聲問喬昭︰「這就是你要找的人?」

  喬昭把眸子睜大幾分,仔細打量著那人。

  她雖然記性好,可畢竟多年未見,眼前的人臉上髒得看不出模樣,一時之間不好分辨。

  邵明淵抬腳走過去,在那人面前半蹲下來︰「錢仵作。」

  他的聲音堅定有力,沒有絲毫遲疑。

  那人眼皮動了動,沒有睜眼,直接翻了個身繼續睡。

  這樣的反應反而讓喬昭確信是錢仵作無疑,她抬腳走了過去,跟著喊了一聲︰「錢仵作——」

  那人依舊毫無反應。

  池燦揚了揚眉,身子剛動就被楊厚承拉住了。

  「先看看黎姑娘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池燦冷笑一聲︰「你以為我要幹嘛?」

  楊厚承嘿嘿直笑。

  可不能胡亂打人啊,萬一有求於人,把人打了不是壞事了。

  池燦輕哼一聲,雙手環抱胸前,冷眼旁觀。

  喬昭喊了一聲沒有回應,心念一轉,直接問︰「錢仵作,您還記得李神醫嗎?」

  躺著的人猛然坐了起來。

  他花白的頭髮披散著,一看就許久沒洗過了,黏在一起散發著酸臭的味道,一直閉著的眼皮終於掀起來,渾濁的目光直直盯著喬昭。

  面前的少女面色平靜,目光平和,離他這麼近絲毫瞧不出嫌棄的樣子。

  「你是李神醫什麼人?」打量喬昭許久,錢仵作慢慢問道。

  他似乎許久沒說過話了,聲音透著一股艱澀,就好像是鐵器生了銹,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少女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笑道︰「我是李神醫的孫女。」

  「胡說!」錢仵作大怒,盯著喬昭的眼神很凶狠,「小小年紀滿口胡言,李神醫的孫女比你大多了!」

  邵明淵聽了這話,不自覺握了一下拳。

  這位錢仵作居然是見過喬昭的。

  這一刻,邵明淵心情格外復雜。

  若不是黎姑娘的提議,他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在這麼一個小城外的荒山上,一個形如乞丐的老人是見過他的妻子喬昭的,甚至見了不止一面。

  偏偏他身為人夫,與喬昭卻是陌生人。

  那種遺憾與內疚結成了細細密密的網,把邵明淵一顆心纏得緊緊的,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忍不住想︰要是喬昭還活著會是什麼樣呢?或許今天與他一同前來拜訪錢仵作的就是她了。

  「您見過李神醫的孫女?」喬昭並不在意錢仵作的斥責,笑盈盈道,「這麼說,您承認自己是錢仵作了?李爺爺曾對我說過,他有一位朋友住在台水城,是天下最好的仵作。」

  「你到底是誰?」錢仵作渾濁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死死盯著喬昭不放,「小丫頭不要騙我,我見過李神醫的孫女,多年前她就有你這麼大了!」

  「我是李神醫的另一個孫女。」激著錢仵作承認了身份,喬昭不再賣關子,「今年初李爺爺才認了我當乾孫女,所以您不知道我,但他老人家卻對我提起過您了。」

  錢仵作瞇了眼打量著喬昭,好一會兒後問;「李珍鶴為什麼沒有來?」

  這便是正式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李爺爺過世了。」喬昭垂眸,聲音低下去。

  「不可能!」錢仵作張嘴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冷冷道,「我還好好活著呢,李珍鶴怎麼會過世?你們跑來哄騙我,有什麼目的?」

  那一口濃痰就吐在喬昭腳邊,池燦忍無可忍走過去,居高臨下道︰「這話真是好笑!」

  他目光一轉,毫不客氣道︰「你衣不蔽體,連鞋子都只剩了一隻,我們就算哄騙你,能哄騙到什麼?」

  錢仵作睜著渾濁的眼看了池燦一眼,掀動了一下嘴唇︰「那你們來找我,就是報喪的嗎?」

  「你——」

  邵明淵衝池燦輕輕搖頭。

  換了普通人或許會忌憚來客身上隱隱流露的貴氣,可眼前的老人分明已是無慾無求,一副等死的模樣,又豈是會被言語嚇唬住的。

  「錢仵作,我們來找您,就是請您出山的。」邵明淵接口道。

  錢仵作充耳未聞︰「你們先告訴我,李珍鶴是怎麼過世的?」

  「李神醫出海採藥,不幸遇到了海難。」

  錢仵作聽後呆了好一會兒,重新躺了下去,他一隻胳膊直接壓在了地上的濃痰上,卻絲毫不在意。

  生性潔潔的池燦嘴唇抖了抖,連楊厚承都忍不住做了個乾嘔的表情。

  「錢仵作——」邵明淵面不改色喊了一聲。

  他初到北地時連人吃人都見過,眼前的情景又算得了什麼。

  「別喊了,你們走吧,我是不會出山的。」

  「怎麼樣你才願意出山?」池燦蹲下來,忍著噁心問。

  錢仵作一動不動。

  池燦眉心緊鎖︰「你說條件,我們會盡力滿足。」

  錢仵作背對著幾人呵呵笑起來︰「小子,別說廢話了,趕緊走吧。」

  「錢仵作,我的朋友說話比較直,請您不要介意。我們從京城而來就是為了請您出山的,您能否看在李神醫的面子上幫我們這個忙?」邵明淵客氣問道。

  池燦一聽這話不由看向喬昭。

  他可從來不知道,他們從京城跑到這裡就是為了請這個性情古怪的老乞丐出山的。

  喬昭面上沒有絲毫變化,池燦又去看楊厚承,楊厚承一臉疑惑,顯然也是才知道。

  池燦心中只剩苦笑。

  原來黎三早就與邵明淵商量好了,卻對他半個字都沒提起。

  「你們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說過的話不會改的。」錢仵作翻了個身,又換成了四仰八叉的姿勢,滿是褶皺的眼皮把渾濁的雙眼遮住,似乎已經睡著了。

  楊厚承拉了邵明淵一下,輕聲問︰「非請這個人出山不可?」

  邵明淵看了喬昭一眼,點頭︰「嗯。」

  楊厚承搓搓手︰「這人明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邵明淵嘆了口氣。

  最怕的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那些對待敵人的手段又不能用在這樣一位老人身上。

  這時喬昭開了口︰「錢仵作,李爺爺曾對我說過一段話。」

  錢仵作沒吭聲,「李爺爺」三個字卻讓他耳朵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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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留下

  喬昭把錢仵作的反應盡收眼底,好笑過後更多的是傷感。

  她還記得那時候李爺爺與錢仵作秉燭夜談,談到興起便會喝酒,喝到濃處李爺爺高歌,錢仵作大哭,留下她一臉淡定聽錢家婆婆的咒罵。

  轉眼間,一切就都變了。

  喬昭語氣中帶著懷念︰「他說,為生者治病,他是天下最好的大夫;替逝者昭雪,您是天下最好的仵作。在他心裡,你們同為醫者,是同行。」

  邵明淵不由看了喬昭一眼,心中的違和感更甚。

  他很清楚,黎姑娘與李神醫在京中的接觸並不多,李神醫對黎姑娘說起的話卻未免太多了……

  李神醫與黎姑娘之間的關係給他的感覺,更像是有著深厚感情積累的一對祖孫。

  錢仵作猛然轉身,嘴唇顫抖︰「他這樣說過?」

  喬昭輕輕點頭︰「他老人家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想的。李爺爺對我提起您時很欣賞,並叮囑我,以後若想醫術更進一步,有機會要來向您請教。」

  錢仵作定定看著喬昭,彷彿要把她的臉盯出一朵花來。

  池燦不悅擰緊了眉,有心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開口。

  許久後,錢仵作牽了牽嘴角︰「現在我相信你是李珍鶴的孫女了。」

  他渾濁的目光多了幾分困惑︰「那年李珍鶴帶著喬丫頭來,對我說過,他會把衣缽傳給喬丫頭。說起來喬丫頭應該是你的師姐,她現今如何了?可有娃娃了?」

  邵明淵臉色微變。

  喬昭面帶惋惜︰「師姐也不在了。」

  錢仵作眼楮睜大了幾分︰「不在?她如今不過雙十年華吧,怎麼會不在?莫非是死於難產?」

  二十出頭的人正是氣血最旺盛之時,鮮少生病,作為女子最大的可能便是沒有跨過生產這道鬼門關。

  喬昭情不自禁看了邵明淵一眼,見他唇色蒼白,顯然心情很不好受,遂不再多說,含糊應了一聲。

  「難怪李珍鶴會認了你當乾孫女。」錢仵作微睜著眼看著幾人,「我曾經發過毒誓不再幹仵作的事,你們先說說,找我是為了什麼?」

  喬昭心中微鬆。

  錢仵作這麼說,就說明有希望。

  邵明淵先是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接著道︰「我這次前來祭拜岳父一家,便想趁著這個機會查一查岳父一家真正的死因。」

  「那你呢?你為何幫他?」錢仵作問喬昭。

  「我是幫我義兄,我認了喬公子為義兄,所以對喬家的事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小丫頭就想到我了?」

  「是。」

  錢仵作坐在地上,看了一眼遠處。

  台水城在他眼裡變小了,模糊一片。

  他想到了街坊鄰居們的非議和鄙視,兒子兒媳的不解和痛恨,還有那些流言蜚語的荒唐可怕。

  李珍鶴說,他們是同行。

  要是世人都像李珍鶴那樣想,他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他做的是與死人打交道的事,但他也是個人啊。他不過是想比別的仵作做得更好,怎麼就不容於世了呢?

  一滴淚從錢仵作眼角流出,他閉了眼,語氣淡漠︰「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若你能通過考驗,那麼我就隨你們下山。」

  因為錢仵作閉著眼,這話不知是對誰說,邵明淵便道︰「請錢仵作說說是什麼考驗,在下願意接受。」

  錢仵作霍然睜開眼楮,目光冷漠掃了邵明淵一眼,嘴角翹了翹︰「你不行。」

  他伸手一指喬昭︰「我要她來。」

  這話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

  「錢仵作,我們三個男人在這裡,你要她一個小姑娘接受考驗,是有什麼居心?」池燦冷冷問道。

  「就是啊,您有什麼考驗讓我們來,她一個小姑娘哪行啊。」楊厚承跟著道。

  邵明淵同樣覺得出乎意料,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細線。

  「你們?」錢仵作冷笑,絲毫不留情面,「她是李珍鶴的孫女,要繼承李珍鶴衣缽之人,你們跟李珍鶴有什麼關係?」

  這話把三個大男人問住了。

  他們與李神醫當然沒有這層關係。

  「你們既然和李珍鶴沒關係,我又不認識你們是誰,憑什麼給你們考驗的機會?」

  「錢仵作,請您說說是什麼考驗吧。」喬昭嫣然一笑,「有什麼考驗,我都接著。」

  錢仵作滿意點點頭︰「小丫頭確實痛快,難怪李珍鶴能看中你。」

  他說著瞥了邵明淵三人一眼,冷冷道︰「比這三個婆婆媽媽的小子強多了。」

  三人︰「……」果然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您請說吧。」

  「這考驗現在不行,要到下午去了。」

  楊厚承一聽忙搖頭︰「黎姑娘,這不行啊,下午船該走了。」

  錢仵作看向楊厚承︰「怎麼,等不了?」

  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冰冷無比,不耐煩道︰「那就趕緊都滾蛋,別浪費我的時間。」

  「可以等。」邵明淵當機立斷開口道。

  他看得出,眼前的老人什麼都不在乎,若不是黎姑娘提到的李神醫那番話讓他有所觸動,恐怕這個考驗的機會都是沒有的。

  「庭泉——」楊厚承喊了一聲。

  邵明淵面色平靜︰「重山,拾曦,你們先回去,船該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我在這裡陪著黎姑娘。等通過了錢仵作的考驗,我會帶著他們快馬加鞭在下一個碼頭等著你們。」

  錢仵作嗤笑一聲︰「小子口氣不小,料定小丫頭一定能通過考驗?」

  邵明淵笑笑︰「在下自然相信她。」

  楊厚承看看一臉無所謂的錢仵作,嘆口氣︰「那好吧,我們在下一個碼頭等你們。拾曦,咱們走吧。」

  「不行。」

  「啊?」

  「咱們都是奉命保護黎姑娘的,不能全交給庭泉一個人,總要留下一個吧。」池燦笑咪咪問楊厚承,「你留下還是我留下?」

  楊厚承摸摸鼻子︰「咳咳,當然是你留下。」

  「你們商量好了?」錢仵作問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爬了起來︰「我要洗澡了,年紀大了洗不動,你們誰來搭把手?」

  「我來。」唯恐錢仵作連洗澡都要喬昭幫忙,邵明淵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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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物是人非

  錢仵作胳膊一抬便要脫衣服。

  池燦一雙精致的眉擰起來︰「你就在這裡脫?」

  「不在這裡在哪裡?」錢仵作一指茅屋不遠處的溪水,「進屋脫了不是還要出來?」

  不同於京城的初秋已經有些涼意,台水依然抓著夏天的尾巴,在溪水裡洗澡也不算什麼。

  「拾曦,你先帶黎姑娘去那邊走走吧,等錢仵作洗好了我叫你們。」

  池燦自然不願喬昭被污了眼楮,側頭道,「咱們去那邊吧。」

  「嗯。」

  不遠處山丘起伏,並不高,二人上了小山丘又往下走,是一片灌木叢,灌木上結了許多晶瑩剔透的紅色果實,看起來像瑪瑙一樣漂亮。

  「這個可以吃。」池燦忽然道。

  喬昭不由看他。

  池燦笑了笑︰「我小時候吃過。」

  曾經被困在凌台山上,他吃過這種野果子。

  「味道還不錯。」池燦走過去摘了幾顆紅色野果子,彎腰想在溪水中洗淨,想起不遠的地方正有人在這溪水中洗澡,頓時一陣噁心,直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把野果細細擦拭乾淨,然後遞給喬昭,「要不要嘗嘗?」

  紅色的野果映著白玉一樣的修長手指,分外好看。

  這種野果喬昭也是吃過的,入口微甜,後面就是一股澀味,口感很一般。

  她笑著接過,道了謝,拿起一枚野果吃下。

  「怎麼樣?」池燦一雙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睜大幾分,滿是期待。

  「還可以。」

  池燦眼楮彎起,把一枚野果吃進嘴裡,隨後便愣住了。

  他勉強把果子咽下,滿是不解,喃喃道︰「和記憶裡的味道不一樣了。」

  喬昭把玩著手中的幾枚野果,笑道︰「或許野果的味道沒有變,是池大哥的心境和當時不一樣了。」

  池燦怔了怔,而後點頭︰「你說得對。」

  他指了指青草地上的兩塊石頭︰「咱們坐一會兒吧,那老仵作髒得瞧不出模樣來了,一時半會兒是洗不乾淨的。」

  二人坐下來。

  石頭帶著一點溫熱,青草特有的清新味道把二人縈繞。

  喬昭沒有說話,池燦也沒有說話。

  他悄悄看著她的側顏,忽然覺得很滿足。

  這是他喜歡的姑娘呢。

  喬昭察覺到池燦的目光,大大方方迎上他的視線。

  她永遠不可能給得起他想要的,便不會讓二人獨處的氣氛滿是曖昧。

  「池大哥,我們可能會在嘉豐待很長一段時間,之後還要去南邊沿海,十有八九是不能回京城過年了。」

  「沒事,在外面過年是一樣的。」

  池燦不由想起長公主府中過年時的景象。

  熱鬧喜慶都是表面的,偌大的廳中他與母親分作飯桌兩端,滿滿一桌子菜動不了幾筷子,味同嚼蠟。

  他不喜歡過年,不過今年說不定可以期待一下。到那時,就讓黎三給他做叉燒鹿脯吃吧。

  池燦這樣想著,心都軟了,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時間不知不覺流過,山坡那邊傳來邵明淵的喊聲︰「拾曦,你們過來吧。」

  池燦壓下心中的不捨站起來,低聲道︰「那個錢仵作估計要狠狠刁難你,我擔心——」

  「沒事。」喬昭打斷池燦的話,「我不怕刁難,至少他願意刁難,而不是一口回絕。」

  池燦深深望著喬昭。

  「怎麼了?」

  池燦笑笑︰「沒什麼,走吧。」

  他率先往前走,心中卻頗不是滋味。

  邵明淵想要替岳父一家沉冤昭雪,黎三為何如此盡心?

  從一開始,黎三對邵明淵的態度就是不同的。

  「總之還是要小心,不要逞強。」

  二人返回原處,只看到邵明淵一人。

  「錢仵作呢?」池燦問。

  邵明淵指指茅草屋︰「進屋睡覺去了。」

  「他讓咱們等到下午,自己進屋睡覺?」池燦嘴角緊繃。

  邵明淵無奈笑笑︰「不進屋睡覺似乎也不行。錢仵作說只有一身衣裳,等衣裳曬乾了他再出來。」

  喬昭環視一眼,果然看到不遠處的石頭上平鋪著衣裳。

  「我剛把衣裳洗出來,好在這時候日頭大,很快就能乾了。」

  「還不如去山腳下的人家給他買一身。」池燦道。

  「他說新衣裳穿不慣。」

  池燦冷笑︰「老東西就是折騰人玩。」

  「你們先坐,我去打幾隻野兔來,錢仵作說要吃烤兔肉。」

  「他是不是還要來一壺燒酒啊?」池燦氣樂了。

  老傢伙就是吃準了邵明淵的好脾氣。

  邵明淵看了喬昭一眼站起來︰「這倒沒有,下午還要考驗黎姑娘,許是不能喝酒誤事。拾曦,你撿些乾柴來,我很快就回來。」

  邵明淵交代完很快就鑽進了山林,半個時辰不到就回來了,手中提著三隻野兔並一隻野雞,另一隻手上托著一個蜂窩。

  「這是什麼?」池燦盯著蜂窩問。

  「蜂巢,裡面有蜂蜜。」

  池燦伸手把蜂窩接過來︰「原來我們吃的蜜就是這樣來的。」

  他好奇靠近了張望,忽然一隻蜜蜂鑽出來,迅速落在了眼皮上。

  邵明淵快若閃電伸出手指把蜜蜂夾走。

  池燦低呼一聲,捂著左眼一動不動。

  「是不是蟄到了?」邵明淵問。

  池燦的左眼處高高腫了起來,眼皮已經睜不開了,卻沒有放下手。

  他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

  「邵將軍,你先收拾兔肉吧,我給池大哥看看。」

  「好。」邵明淵點頭,處理這些黎姑娘自然比他得心應手。

  喬昭湊近了些︰「池大哥,你把手拿下來,我看看情況。」

  池燦捂著眼一動不動。

  喬昭臉一板︰「池大哥要是不想讓我看,那你就先下山去找大夫看吧。」

  這是要趕他走?

  池燦心一橫把手放下來。

  他左眼腫得老高,瞧著分外滑稽,正覺尷尬無比,卻見對面的少女神情沒有絲毫異樣,打量他的眼神格外認真。

  這一瞬間,池燦想︰被蜜蜂蟄一下還是挺值的。

  也許是少女認真中帶著幾分擔憂的目光給了池燦啟發,他靈光一閃,可憐巴巴道︰「疼——」

  邵明淵忍不住看了池燦一眼,含笑低頭。

  拾曦雖然性子有些別扭,卻是個自尊心強的,若不是因為黎姑娘,斷然不會可憐兮兮喊疼。

  好友為了心上人,也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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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9 13:53:02 |只看該作者
第367章 樂見其成

  對於池燦與黎姑娘,邵明淵樂見其成。

  他很清楚自己今生與黎姑娘無緣,那麼與其將來黎姑娘嫁給不知根底的人,還不如嫁給好友。至少池燦會對黎姑娘很好,也不會把後宅弄得烏煙瘴氣。

  難過嗎?是有一些難過的,他終究是個男人。但活了二十多年,令人痛徹心扉的事情那樣多,似乎也就麻木了。

  「別動,我看看啊。」

  少女溫和的聲音傳來,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邵明淵情不自禁側頭,默默看著。

  喬昭從荷包裡摸出一根銀針,細長的銀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池燦乾笑︰「黎三,你要做什麼?」

  喬昭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池燦的左眼,捏著銀針解釋道︰「毒刺留在肌膚裡了,要把它挑出來。」

  見池燦目露遲疑,她安慰道︰「你不動的話,很快就能挑出來的。」

  池燦眨了眨眼︰「你來吧。」

  「池大哥稍微忍耐一下。」

  少女靠近了,傳來淡淡的香氣。

  池燦悄悄動了動鼻子,聞出這是上好的沉香味道,他目光下移落在少女的皓腕上,果然就見她雪白纖細的手腕上纏著一串沉香佛珠。

  看色澤,那串沉香佛珠已經有些年頭了。

  這串沉香佛珠是從哪裡來的?

  池燦不自覺皺眉。

  他出身尊貴,眼界自然是高的,這串沉香手珠品質絕佳,就算是皇家都沒有幾串能與之媲美,這樣的手珠絕對不是出自黎府。

  誰會送黎三這麼貴重的沉香手珠呢?

  「好了,還疼嗎?」池燦神游天外之際,喬昭已經把毒刺挑了出來,見他一直皺著眉,出聲問道。

  「疼的。」池燦回神,眼巴巴望著喬昭。

  他的五官精緻絕倫,此刻一隻眼楮雖腫著,卻沒有讓人感覺醜陋可笑,只會覺得憐惜。

  收起了所有尖銳的俊秀男子,眼神清澈如稚子。

  喬昭從荷包裡摸出個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小盒子,打開來,用指尖挑起一點淡綠色的藥膏輕輕塗抹在池燦左眼皮上。

  少女指腹柔軟,隨著藥膏一點點氤氳開來,眼皮處一片清涼,頓時緩解了那種火辣辣的灼痛感。

  「怎麼樣?」

  池燦點頭︰「好多了。」

  他竭力掩飾著眼底的柔情,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唯恐把好不容易靠近他的少女又嚇跑了。

  喬昭沒有把小盒子收回去,反而放在池燦手心︰「池大哥留著塗吧,一日三次。」

  「我沒鏡子,看不到啊。」池燦道。

  「這樣啊?」少女濃密的睫毛扇動了一下,彷彿沉睡的蝴蝶忽然揮動起了翅膀,撓得人心頭癢癢的。

  「是呀,沒有鏡子,萬一塗抹到眼楮裡去怎麼辦呢?」

  池燦唇角微翹,心道︰這樣的話,黎三每次就要幫他塗了吧。

  喬昭垂眸︰「池大哥說的也是。」

  然後,她從池燦手裡把藥盒拿出來,揚手扔給了邵明淵︰「邵將軍,這盒藥膏你收著吧,以後好幫池大哥塗藥。」

  池燦神情扭曲了一下。

  不帶這樣的啊,這下子連準備留下當念想的藥盒都沒了。

  他大步走到邵明淵身邊把藥盒拿了回去,輕咳一聲道︰「算了,不麻煩別人了,我到時候可以把溪水當鏡子。」

  邵明淵笑笑,沒有揭穿好友的小心思。

  他動作俐落,沒用多久茅草屋前就架起了火堆,烤肉的誘人香味飄散開來。

  「沒有鹽能吃嗎?」池燦盯著烤得色澤金黃的兔肉問。

  邵明淵往兔肉上刷了一層蜂蜜,笑道︰「將就著吃吧。」

  池燦站起來向茅草屋走去︰「吃的怎麼能將就?」

  他走到茅屋處喊道︰「錢仵作,有沒有鹽巴?」

  錢仵作探出頭來,狠狠抽了抽鼻子︰「好香,快給我拿衣裳來。」

  「你先說有沒有鹽巴?沒有鹽巴怎麼吃!」池燦站著不動。

  「有。」錢仵作縮回頭去,不一會兒重新探出頭,遞了個髒兮兮的碗出來,裡面是夾雜著草葉砂礫的灰白色顆粒。

  「這是鹽巴?」池燦聲音都拔高了。

  「不是鹽巴是什麼?快拿給那個小子,然後趕緊把衣裳給我拿來,我要出去吃肉。」

  池燦沒有把碗接過去,轉身看了一眼正忙碌著的邵明淵,走到石頭那裡用兩根手指提起曬著的衣裳拋給錢仵作。

  「沒有鹽。」池燦在邵明淵身旁坐下來。

  要是用髒成那樣的鹽巴,他情願不吃了。

  「塗了蜂蜜會有些滋味。」邵明淵說著把一種植物塊睫掰開,把滲出來的汁液塗抹到烤肉上,「這種塊莖的汁液帶一點鹹味,烤肉應該還是能入口的。」

  池燦訕訕看了喬昭一眼,嘀咕道︰「你什麼時候練出了烤肉的手藝?」

  「熟能生巧罷了。」

  錢仵作擠進來︰「好了嗎?」

  邵明淵把一隻烤兔遞過去︰「可以吃了。」

  錢仵作接過來,顧不得燙,直接咬了一大口,咽下去後連連點頭︰「好吃。」

  池燦往一側挪了挪,忍耐著動了動嘴角。

  邵明淵轉動了一下木棍,問喬昭︰「黎姑娘,你是吃兔肉還是烤雞?」

  喬昭笑笑︰「給我一隻雞腿就好。」

  她本以為大福寺的竹林深處那餐烤雞會成為永遠的回憶,沒想到這麼快就吃到了。

  坦白說,還真有些想念了。

  邵明淵把烤好的雞腿遞給喬昭,這才與池燦分吃了剩下的烤肉。

  一頓飽餐之後,錢仵作用袖子抹了一下嘴,面無表情道︰「吃也吃了,跟我走吧。」

  喬昭知道,錢仵作對她的考驗馬上要來了。

  三人跟著錢仵作下了山,一路步行入城,等他停下來時,三人面色皆是一變。

  錢仵作竟然把他們領到了義莊來。

  所謂的義莊,是專門用來臨時存放棺槨的地方。

  「錢仵作?」看門的人一看錢仵作,猛然跳了起來,「呦,你可終於願意來了。」

  「小六在這裡嗎?」

  「在呢,正巧剛過來不久。」

  錢仵作沒吭聲。

  他這個時候過來,當然是估摸著小六在這裡。

  守門人扭頭扯著嗓子喊︰「小六,你師父來了。」

  不多時跑出來一個年輕人,一見錢仵作神情激動︰「師父,您——」

  錢仵作擺擺手︰「進去再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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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9 13:53:15 |只看該作者
第368章 義莊內

  小六忍不住打量了喬昭三人幾眼。

  錢仵作抬腳往內走,被守門人攔住︰「錢仵作,他們是——」

  「打下手的。」錢仵作隨口道。

  打下手?這樣的三個人能給錢仵作打下手幹那些事?

  守門人和小六第一個反應都是不信的。

  小六知道師父脾氣倔,怕把人惹惱又走了,衝守門人擠擠眼。

  守門人側了側身子,見喬昭也要跟著進去,伸手攔下來︰「錢仵作,別人能進,這位小娘子不能進吧。」

  錢仵作回頭看著守門人。

  守門人笑笑︰「錢仵作,你幹這行幾十年了,總該知道點忌諱吧?」

  「忌諱?什麼忌諱?」

  守門人笑著搖頭︰「你可真是逗我呢。這義莊不能讓女子進啊,這裡本來就陰氣重,女子進來不是容易惹麻煩嘛。」

  錢仵作嗤笑一聲︰「青天白日的能惹什麼麻煩?小六,你到底要不要我幫這個忙?不需要的話我立刻就走。」

  「要啊,要啊,師父您別生氣,快進去吧。」小六彎腰道歉,扯了守門人一把,低聲道,「回頭請你喝酒。」

  守義莊的人一年到頭看不到油水,本來就是個寒苦地兒,聽小六這麼一說,心中雖還有些不情願,到底是放幾人進去了。

  一踏入義莊,喬昭立刻感覺比外面陰涼許多,肌膚上瞬間冒出了細小的疙瘩,一股腐朽夾雜著奇怪臭味的味道傳來,好在手腕上的沉香手珠散發著淡淡清香,稍稍緩解了這種令人不適的味道。

  喬昭察覺有人拉了她一下,因為太突然,又是走在這種地方,頭皮不由一麻,之後才發覺是池燦扯了她衣袖一下。

  她腳步放緩,以詢問的眼神看著池燦。

  池燦低聲道︰「黎三,我有種不妙的預感,那個老仵作對你的考驗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喬昭扯了扯嘴角,聲音同樣很輕︰「這是自然。」

  「他該不會讓你在這裡面獨自待一晚上吧?」

  喬昭表情微僵。

  這似乎不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要在這種地方獨自待一晚上,饒是喬昭素來冷靜沉穩,這時候也不由有些慌。

  「別怕,要是真的那樣,我來陪你。」池燦凝視著身側的少女,輕聲道。

  他的語氣誠懇真摯,顯然是真心實意有這般打算。

  喬昭能聽得出來這份真誠,若說心底沒有一點感動是不可能的。

  她心情凝重,面上不動聲色笑笑︰「錢仵作應該不會提這種考驗的。」

  走在錢仵作身側的邵明淵回頭看了一眼。

  「走吧。」喬昭低低對池燦說了一聲,快步追上去。

  池燦立在原地停頓了片刻。

  他從來沒想過跟錢仵作那樣的人打交道,更沒想過會來義莊這樣的地方,他討厭一切骯髒噁心的東西,現在卻一一破了例。

  可是破例的感覺似乎也不錯呢。

  池燦目光追逐著少女的背影,彎唇笑了笑。

  大概是因為有她在,所以一切就沒有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

  他默默跟了上去。

  小六領著幾人越往裡走,那種奇特的臭味就越明顯。

  他不由打量著錢仵作領來的三人。

  那名身量高的男子毫無異樣,彷彿是行走在大街上,他身邊的姑娘神情平靜緊隨其後。走在最後的那名男子看起來不大好,皺著眉極力在忍耐著什麼。

  這三個人是什麼來歷呢?似乎都不簡單。

  「小六,是哪一間?」錢仵作擰眉問道,顯然不滿意小六的走神。

  小六猛然回神,一指最裡側︰「那一間。」

  一行人走過去,小六用鑰匙開了門。

  隨著兩扇門推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喬昭忍耐著抿緊了唇。

  池燦面色發白,險些吐出來。

  邵明淵關切看了二人一眼。

  「你沒事?」池燦抖著唇問。

  那樣的臭味衝擊力實在太強,不是僅憑意志就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池燦暗惱自己不爭氣的同時,又好奇好友是如何做到毫無反應的。

  邵明淵笑笑︰「在北地這樣的味道太常見了。」

  寧做太平犬,莫做亂世人。在北地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路邊倒地的屍體隨處可見。

  「黎姑娘要不要緊?」邵明淵問。

  喬昭緊緊閉著嘴,搖了搖頭。

  邵明淵在心中輕嘆了一聲︰讓黎姑娘來這種地方,確實是委屈她了。

  看著眼皮都沒抬的錢仵作,他開始擔心接下來的考驗。

  「就是那一具?」錢仵作問小六。

  小六點頭,抬腳要走過去把蓋屍體的白布掀起,被錢仵作阻止。

  「小丫頭,你去把蓋屍體的布扯下來。」錢仵作看著喬昭道。

  喬昭不由握緊了拳。

  池燦大怒︰「錢仵作,你不要開玩笑!」

  錢仵作更是大怒︰「誰有空和你們三個毛孩子開玩笑?」

  他瞪著喬昭,毫不客氣伸手一指門口︰「要不就照我說的做,要不就立刻給我滾蛋。我醜話說在前面,考驗現在還沒開始,要是連這個都受不了,趁早不要瞎耽誤工夫!」

  「考驗並不代表糟蹋人!」池燦一拉喬昭,「黎三,咱們走,天下莫非就他一個仵作不成?」

  錢仵作雙手環抱胸前前冷笑︰「對啊,天下仵作千千萬,你們跑來找我幹什麼?我就是喜歡糟蹋人,看著別人難受,我就舒坦了。」

  錢仵作說完,轉頭對目瞪口呆的小六吼道︰「傻愣著幹什麼,把他們給我轟出去!」

  「呃,呃——」小六腦袋有些亂,不由看向喬昭三人。

  喬昭上前一步,輕聲道︰「錢仵作,您別惱,我剛剛有些意外。」

  她解釋完,一步步向停屍處走去。

  「黎三——」池燦面色鐵青,忍不住喊了一聲。

  喬昭腳步沒有停頓。

  錢仵作目光一直盯著喬昭,見狀眼中怒氣稍減,瞥了池燦一眼,冷冷道︰「要是這樣就捨不得,要不你帶她走,要不你先走,別在這裡礙事!」

  池燦把拳頭攥得咯吱響,咬牙咽下了這口悶氣。

  他不明白,黎三為何要摻和進喬家的事來。

  她是為了邵明淵,還是喬墨?

  喬昭已經來到蒙著白布的屍體面前,閉了閉眼,毫不猶豫把布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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