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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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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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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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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4:5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一十章

  「我當然知道他是逞口舌之能!」

  大龍頭坐了起來:「刑堂那邊可是找到他與那閩浙總督暗通的證據?」

  即使想懲治魯岐,也得師出有名,魯岐敢用疑似通官府的名義來壓大龍頭,大龍頭自然也能壓他,但都得證據,沒有證據沒辦法說服紅幫上下這麼多人。尤其魯岐算是元老級的人物,當年跟著洪啟一起出生入死為紅幫打拼,只是時間久了,人心就變了。

  丁巳搖了搖頭,道:「魯岐此人陰險狡詐,他自然不會露了把柄與我們。尤其如今地字堂管著從廣東一帶購糧之事,難免其中有些牽連,更是不易找證據。」

  大龍頭沉吟一下:「玄字堂可作為突破口。」

  丁巳苦笑:「莫伽此人深沉莫測,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所想如何。他一直和地字堂曖昧不清,但其態度卻是模糊的。就好比這次地字堂是想殺了那女人,偏偏是他從中做了阻攔。」

  大龍頭深籲了一口氣,娥眉微蹙:「讓施淄和羅釗盯緊了他們,如此關鍵時候,可千萬莫壞了咱們的事。這趟和那群佛郎機人會面,由我親自出面。」

  「大龍頭……」丁巳詫異道。他似乎也意識到情緒有些不對,忙遮掩道:「還是屬下去吧。」

  「不,你留在紅島。讓人看好那女人,別讓地字堂從中壞了事,浙江水師那邊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大龍頭就大步走了出去。看著她修長高挑的背影,丁巳久久回不過來神。

  魯岐當眾給大龍頭吃了憋,心中十分高興。

  當晚,就在地字堂裡擺了酒,請了與他交好的幾位堂主和江口大爺前來吃酒。

  所謂江口大爺,其實也就是堂主以下的把頭,只因紅幫最起初建立之時並不是在外海,而是沿海一帶。每個江口一個大檔頭,若干小檔頭,其下領著若干不等普通海盜。

  海盜們都是一些不通文墨的大老粗,所以這名字一直未換,沿用至今。

  地字堂的大堂上擺了十幾桌席面,濟濟一堂,杯盞交錯,喝得正痛快。海盜們的日子都是過了今日沒明日,也因此格外粗放,美酒、女人、金銀都是他們的愛物。

  可惜隨著紅幫規矩日漸嚴明,女人是不用想了,金銀之物在這破地方也用不出去,只有美酒可以解解饞。

  若論紅島上什麼東西最多,除了海盜,便是美酒了。

  喝到興起之際,便有人熱血上頭鬥起酒,一眾海盜將那兩人圍在中間,又拍桌子又拍板凳的,在一旁起哄。

  而最上首的兩桌,坐著幾位堂主和江口大爺,都是面帶笑意地看著下面崽子們鬧,時不時說上幾句話。

  魯岐一直忍著沒發作,這會兒見酒意正酣,瞅了斜對面的莫伽一眼,就論起之前他為什麼要壞自己的事了。

  荒字堂的純和道長和洪字堂的堂主徐谷榮,兩人喝著酒,似乎沒注意這邊的發生的事,另一桌的幾個江口大爺也是如此。其實這不過是表面上,實則耳朵都豎著聽。

  莫伽拈著一個小酒杯,百無聊賴地喝著。

  見魯岐質問自己,他抬頭看了對方一眼,慢悠悠地道:「殺了殺了一了百了,可若是不殺,誰知道以後有什麼用處!」

  「我可是答應了那邊!」魯岐將手裡的酒罈子摜在桌上,看似不過是喝多了放下,實際上這行舉中意思太多了。

  莫伽笑了起來:「此事是你找上門,我受託前去看看,可不代表我玄字堂怕了你地字堂,魯堂主莫怕是喝多了吧。」

  這邊的動靜引起下面人的注意,堂上當即安靜了下來。

  純和道長帶著淺笑沒說話,徐谷榮看了魯岐,又去看莫伽,從中勸和:「好了,多大點兒事,至於還動桌子了。莫堂主說的沒錯,殺了人這仇就結定了,我們與浙江水師一個東海,一個在南海,實在犯不上動如此大的干戈。」

  若是換做以前,莫伽笑笑也就過了,可今日他臉上卻是越來越冷。

  「我看魯堂主這是貓尿灌多了,只把自己當大龍頭。」莫伽站了起來,扔掉手中的酒杯,神情冷淡:「不喝了,沒意思。」

  說著,便離開了這處。

  他既是走了,玄字堂的人自然也要走,下面當即空了兩張桌子。

  魯岐大手一揮將酒罈子掀在地上,發出一聲碎響,裡面的剩酒濺了滿地。

  氣氛有些尷尬了,徐谷榮看了下面一眼,吆喝道:「繼續喝你們的吃你們的,看什麼看!」

  下面一眾人當即不敢看了,又繼續喝起酒來,還如之前那般喧嚷,可惜明顯一看就是裝的。

  純和道長至始至終都只是吃著面前的一碟花生米,時不時捏著小酒盅喝一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見魯岐臉色又紅又青,他道:「你也是,明知道他就是這種陰陽怪氣的脾氣,何必與他掰扯這些,沒見著大龍頭從始至終就沒提過他去浙江的事。」

  「那是大龍頭看中了這小白臉,想棄了丁巳,納他為入幕之賓。」魯岐接過旁邊人遞來的酒,往嘴裡灌了一口,說道。

  像這種話,大抵也就只有魯岐敢說。

  其實幫裡上上下下沒少議論大龍頭的私事,可也就只敢私下調侃兩句。海盜們可不懂什麼君子之禮,什麼非禮勿言之類,平時在一起少不了打打黃腔,說些葷段子什麼,可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他們極為清楚,像這種話就不能說。

  純和道長被氣笑了:「你要是這麼說,今兒這酒就甭喝了。大龍頭為何不提,是因為大龍頭不想將此人逼到我們這邊來,你倒好屁大一點事倒揪著不放了。」

  「我怎麼揪著不放了?不是他攔下不讓處理了那女人,至於今天讓那騷娘們一頓耀武揚威。」

  「那你就沒想想,你真把那女的弄死了,大龍頭若是推你出來做替死鬼?不是我說,我和莫伽是一個主意,那姓邵的你少與他眉來眼去。那些做官的生了百八十個心眼,把你賣了你還要給人數銀子花。」

  說著,純和道長也站了起來:「貧道也不喝了,累了一天。」

  純和道長走,荒字堂的人自然也走了,堂上頓時又空了一半。

  也就只有地字堂和洪字堂的人還杵著,包括洪字堂的堂主徐谷榮。

  「魯堂主……」

  「怎麼?你也想教訓我兩句?」魯岐斜著一雙兇惡的眼睛,看著徐谷榮。

  「自然不會。」徐谷榮賠笑。

  不同於純和道長和莫伽,徐谷榮剛坐上洪字堂堂主的位置沒兩年,他本身就是魯岐一手推起來的,自然不敢甩魯岐臉子。

  「總有一天,弄死這些人!」魯岐一腳把身後的椅子踢開,轉身就走了。

  自此,這酒自然喝不下去。

  徐谷榮出了地字堂,臉才陰了下來。

  他的心腹陪著小心道:「堂主,您可別氣壞了自己。」

  「我當然不會氣壞自己。」徐谷榮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地字堂,冷笑道:「就這樣的蠢貨,以後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雖是這晚不歡而散,可次日再見面時,魯岐便推說昨晚喝多了,旁人自然不好與他計較。

  魯岐歷來就是這樣,幹了什麼蠢事就推到喝酒上,彼此都清楚他的性子,表面雖都表現的不計較,可實際上各人心中怎麼想,也就自己心裡明白。

  目送著船隊離開,幾位堂主都是面色沉著,也不知在想什麼。

  丁巳看了眾人一看,道:「都散了吧。在大龍頭離島的這些天,全島戒嚴,各位堂主也都叮囑些下面人,別惹出什麼亂子。」

  一眾人各自散去。

  而另一頭,招兒來此地數日,才終於弄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是從負責侍候她的一個小丫頭嘴裡問來的。

  據說,這裡是紅島,而她住的地方是天字堂的地方,天字堂是大龍頭管著的,大龍頭是紅幫的大龍頭。

  還有就是,大龍頭是個女的。

  招兒辦法用盡,也只問了這麼些,她看得出這個叫蘭妞的丫頭,是真的不知道其他,只能打消套話的心思。

  招兒住的地方是個小院子,院子裡就只有蘭妞和一個瞎了眼的老嫗侍候。她也佯裝過不懂事往外闖過兩次,可很快就有人將她攔了回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招兒問過蘭妞才知道,如今已經進入冬月,可紅島這裡絲毫沒有感覺到寒冷的氣息。

  她已經到這裡一個多月了,不知道弘兒如何,庭儴又如何。

  ……

  她很快就知道薛庭儴的消息了,因為紅幫在福建的堂口被人端了。

  像紅幫這種大型幫派,自然不可能獨處海外,對陸地不聞不問。幫裡有這麼多幫眾要養活,他們的生意很大一部分來自大昌,自然各處都設有堂口。

  不過這種堂口都十分隱蔽,或是大隱隱於市,或是在沿海的某個荒島上。這種地方都是極為隱蔽的,可偏偏就被人端了。

  具體是哪一方的人馬,暫且不知。一個活口都沒有逃出來,還是給這處堂口送補給的人,發現這件事情。

  這處堂口位於一處荒島上,送補給的人上了島,沒有發現一個人,說是雞犬不留也不誇張。除了地上遺留的血跡,再來就是島上有幾處地方有疑似遭受過炮擊的痕跡。

  事情傳回來,一片譁然。

  紅幫的人並沒有多想,只當是哪個不長眼的船隊意外登島,又發現了島上的人。兩方交火,紅幫人不敵,才會造下如此慘劇。

  畢竟這東南兩海也不光只有一個紅幫,另還有數個大小不一的海幫以及零散的小股海盜。

  紅幫首先瞄準的就是自己的死對頭黑旗幫。也只有黑旗幫才有這個能力探到紅幫的堂口,並能幹出這種事。

  紅幫上下一片暴動,無數人說要帶著兄弟前去抄了黑旗幫的地方,卻被丁巳壓了下來。

  大龍頭臨走之前說,一切人等不得擅自離島,什麼事等她回來再說,這就是鐵律,誰也不能觸犯。

  而就在紅幫上下因為此事鼓噪不休之時,位於福建東沙附近又有一處小島燃起戰火。

  這島上的人可不是紅幫的,正是他們的對頭黑旗幫。

  黑旗幫主要盤旋在東南海交匯之地,此處臨著小琉球,又靠近倭國和高麗。與紅幫的人不同,黑旗幫什麼人都收,其首領便是一個倭國人,又叫桃十三郎。

  因為紅幫勢大,黑旗幫只能在其之下苟延殘喘。紅幫吃肉,黑旗幫喝湯,最近關於紅幫一處堂口被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黑旗幫自是幸災樂禍不已,巴不得紅幫能惹上哪路神仙,一舉將他們都端了才好。

  這日,黑旗幫出去劫了一艘商船。

  如今天氣轉涼,出海的商人也十分稀少。福廣兩地不同浙江,浙江有市舶司,主要通商港口都在市舶司管轄範圍之下。定海開阜以來,有蜂擁而至的,也有改弦易轍換了地方出海的。

  這些主要是那些捨不得給官府抽納商稅的商人,且這種人歷來不少,海上貿易雖是利潤豐厚,但冒的風險也大。朝廷不由分說就要抽一成商稅,誰願意將自己的銀子給旁人。

  賣的不願出,買的也不願意付。

  之前浙江、福建、廣東一帶,都是只管做自己的生意,漢河楚界,互不相犯。如今浙江異軍突起,官命開阜,福建廣東一帶生意被攪,自然降低價錢,也因此跑這兩處的商人並不少。

  就是極為零散,但也養活了不少人。

  黑旗幫今天運氣不錯,劫了頭肥羊,這一船貨拉到琉球黑市上去,至少能換幾萬兩銀子。

  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有銀子就有美酒,就有女人,什麼都有。

  高興之餘下,黑旗幫的人便大酒大肉助起興來。

  而就在他們酒意正酣之時,島上被襲擊了。

  先是一聲轟天炮響,被炮聲驚醒的人,趕忙摸起傢伙就往外衝,還有的正抱著搶來的女人在屋裡快活,見此也趕緊提上褲子起來了。

  這些人剛衝到門外,還來不及喊,就迎來一陣掃射。

  外面一片烏漆墨黑,只有天上的弦月冷冷地注視著下方的大地。這島上草木繁茂,黑旗幫的人只看見黑暗中,有無數的火星閃過。

  隨著一個冰冷刺骨,卻又不疾不徐的聲音響起。

  「前排,射!中排,射!後排,射!」

  前面的弟兄們就倒下了,後面的人甚至還未看到敵人,黑白無常的索命就已來臨。當然也有人借著前面人的阻擋,衝到近處的,他們揚起的利刃還未落下來,那個宛如惡鬼似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前排,長矛!」

  「殺!」

  那個『殺』字似乎是憑空爆出來,彷彿凝聚了無數人的力量。

  衝在最前面的是個倭人,他手持著最鋒利的倭刀,他知道前方有敵人,但他有自信憑著衝力,一刀將這些人劈成兩半。

  可惜他的衝勢卻突然頓住了,半懸在空中。

  臨死之前,他才看見自己的敵人——

  那是一隊由鋼鐵怪物鑄就的方陣,這些穿著森冷盔甲的人排成了數排,有些人站著,有人蹲著,還有些人保持突刺的姿勢。

  而他,就是被那些前衝的矛手給刺穿了。

  又是那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二排,長矛!」

  他困難地在半空中扭過頭,就看見他身後的同伴與他一樣被長矛洞穿,後面還有人宛如潮水往此處衝來。

  「槍手,準備!」那個聲音又響起了。

  他聽見自己嗓子嘎嘎響了幾聲,才發出最後一道微弱的聲音:「不要過來,是大昌的軍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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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一章

  這倭人沒有見過大昌的軍隊,可他卻在很久以前聽說過。

  那時,他剛作為一個浪人來到大昌,覺得此地的百姓真是羸弱,甚至連此地的衛所兵士,也是弱得不行。

  那個帶他出海的老浪人告訴他,讓他千萬不要輕視這片土地,這些兵都不是真正的兵,大昌真正的軍隊都在北方的土地。若是有一日大昌真正的軍隊到來,哪怕是他們倭國的那些將軍也只能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他不信,他覺得此人是被消磨掉了武士的志氣。

  在臨死的這一刻,他終於知道,對方沒有騙他……

  ……

  一切終於結束,四周靜得讓人發滲。

  窸窸窣窣地腳步聲,在草叢中來回穿梭,卻是在收撿殘局。

  臨著海邊的一處礁石上,立著一個人。

  他一身文士衫,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不遠處的戰船上,一隊又一隊的兵卒正列隊歸船。

  譚副將走了過來,抱拳道:「提督大人,一切已就緒。」

  薛庭儴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向他走來。

  「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

  「怎麼會不辛苦,這本是你們分外之事。」

  「能見識到大人用兵如神,屬下等不枉此生!」譚副將看著薛庭儴的眼,閃著奇異的光。

  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這種打法的戰術,那些海盜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就被屠殺得一乾二淨,而己方毫毛未損。這不過只是一支不足百人之數的小隊,若是這條隊伍可以擴大,何愁韃虜不除。

  薛庭儴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兩人一同登了船,站在甲板上看著這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小島。

  「東西可是放了?」

  「是屬下親自看人放的。」

  「那好,去下一處。」

  即使是坐在府裡,都能聽見外面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

  正是除夕,招娣帶著兩個孩子守歲。

  之前吃團年飯的時候都在,等吃罷了飯,各自歸家。這偌大的薛府裡,就只剩了他們三人。

  沈平也在,他實在不放心招娣,便厚著臉皮上門蹭了頓飯。

  火坑燒得暖融融的,當初建薛府的時候,招兒便說了,住人的地方都要盤大炕。冬天還是坐在大炕上舒坦,簡直給個神仙都不換。

  去年姐妹倆還坐在大炕上說話,招娣戳著招兒的腦門子,差點沒把她訓哭。今年卻是沒有那個人給她訓了,若是能重來一遍,招娣當初一定不會那麼訓妹妹。

  是她迷惘了,妹妹和妹夫的感情不一般,不能等同視之。

  弘兒和葳哥兒坐在炕頭上,面前放著一張大炕桌,上面放著一些男孩子愛玩的玩意兒,自然少不了茶水和果子盤。

  沈平陪著他們。

  沈平是個笨拙的,待葳哥兒卻是極好。葳哥兒人雖不大,卻極為懂事,第一次看見沈平和招娣,就問了沈平,是不是要給他做爹。沈平被問得啞口無言,倒是葳哥兒很是通達。

  說若是他娘願意,他是不介意的。連這兩個大人都沒想到,一直讓他們困擾的問題,就這麼被解決了。

  按理說,該是提到明面說親事了,可出了招兒丟了的事,誰也沒這個心情。

  薛庭儴已經出去很久了,除夕這一日都沒回來,弘兒很懂事地沒有問。

  招娣一直怕他問,她怕她還沒回答眼淚就止不住了。他們一直對弘兒說,招兒沒回來是在外頭做生意耽誤了,薛府上上下下都瞞著弘兒,就怕說漏了嘴。

  見那邊一大兩小玩得一點都不開心,招娣說道:「要不咱們不等了,姨母帶你去放炮竹?」為了哄兩個孩子開心,年關的時候招娣特意讓人置辦了一批。

  「姨母,還是不了,爹說他過年前肯定能回來。我想著他就快回來了,還是等爹回來,我們再放吧。」

  這話直接將招娣所有的話,都推回了肚子裡。之後為了轉移話題,她特意把小紅小綠都叫來了,還有另外幾個丫頭。

  一屋子人圍著兩個孩子轉。其實主要是弘兒,連葳哥兒都覺出有些不太對勁,卻什麼也不敢說。

  就這麼一直吵吵鬧鬧到子時,幾個丫頭直個勁兒瞅外頭,卻不敢說到底什麼時候了。

  忽然,寧靜的定海縣城似乎一下子就醒了。

  無數的鞭炮聲,連綿不絕地響了起來,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傳遍整個縣城。

  這是過子時,過了子時就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年都要放炮以示慶賀,也是為了趕走年獸這種神話中說的東西。

  「看來爹是不會回來了。」弘兒喃喃了一句,翻身從炕上跳下來。

  小紅忙湊上前去給他穿鞋子,葳哥兒見弘兒下炕了,便也要下來。

  「我們出去放炮吧,都在放了。」弘兒說。

  穿上厚衣裳,往外走,大家簇擁在弘兒四周。門簾子突然從外面掀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眾人還在愣神,弘兒已經衝了過去。

  「爹!」

  薛庭儴一把將弘兒舉了起來,笑道:「爹差點就晚了。」

  「還來得及,來得及。爹,走咱們放炮去。」弘兒讓爹將自己放下來,就拉著他的手往外走去。

  薛庭儴風塵僕僕,臉頰消瘦,明明眉宇鬱結,卻還是笑著和弘兒說話。

  見到這一幕,招娣再也忍不住了,靠在沈平的肩頭,掩面啜泣。

  「老天爺啊,你不長眼睛!」

  沈平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地歎了口氣。

  ……

  院子裡,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幾個小廝作怪子地去點炮竹,將兩個孩子逗得哈哈直笑。

  劈裡啪啦聲中,招娣忐忑地問薛庭儴:「可有消息了?」

  薛庭儴沒有說話。

  她眼神一暗,頓了頓又道:「那過了年,還出去不?」

  薛庭儴搖了搖頭:「該佈置的,已經佈置了,如今只有等。我還有其他事要做,就不再出去了。」

  招娣點點頭,故作輕鬆道:「你也別急上火,我那妹子是個有福氣,小時候有人給她算過命,說她要大富大貴一輩子。她肯定沒事,說不定在哪處等著我們,也說不定過些日子自己就回來了。她是個機靈鬼,膽子也大,小時候在家裡個個都挨打,就她最機靈總能躲過去。那會兒我被賣了,她才多大點兒,一個人就找了過去……」

  說到最後,連招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二姐,我知道,招兒肯定不會有事。」

  「你知道就行。」招娣頓了頓,看著那邊玩得正樂的弘兒道:「弘兒是個懂事的,招兒不在,你可千萬不能垮了。」

  「知道,二姐。」

  同樣是除夕,紅島上卻沒有幾分過年的味道。

  雖是招兒聽蘭妞說,大龍頭特意命人置辦了年飯,全幫上下都有。甚至連招兒這個階下囚,也有五菜一湯,十分豐盛。可空氣裡少了那淡淡的火藥味,和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就覺得差了點兒什麼。

  太安靜了,靜得像一座墳墓。

  「夫人,時候也不早了,你快歇著吧。」

  這種時候,招兒自然也沒有守夜的欲望,便點點頭上了榻。

  躺在榻上,她想了會兒心事,就睡著了。

  做了一個夢,夢裡雜亂無章,光怪陸離。迷迷糊糊之間,她聽見有人在哭,就突然醒了。

  是蘭妞在哭。

  蘭妞平時就睡在外面的小榻上,招兒知道是有人讓她看著她。蘭妞長得不算好,又黑又壯,卻是個十分善良的姑娘,往日待招兒也是盡心盡力。

  這大半夜偷偷地哭,又是除夕夜,這是想家了?招兒知道蘭妞是被海盜們擄到島上的,但也僅此這些。

  其實她也想家了,她想自己的男人,想兒子,想二姐,想葳哥兒……

  招兒想,也許等一會兒蘭妞就不會哭了,可一直等還是沒停下。哭得讓她心浮氣躁,所以她披著衣裳起來了。

  「你這是怎麼了?」

  「夫人,我沒事,我就是……」

  相處了這麼久,招兒雖對蘭妞不太瞭解,但也清楚她的性格。蘭妞一旦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時,就會擰巴衣角。

  招兒在小榻上坐下,難得有耐心地道:「你是被海盜擄來的,我也是;你是姑娘家,我也是。今天是除夕夜,若是在家裡肯定是一家人和和樂樂,哪怕是為了你在家裡的爹娘,你也不該哭的。」

  聽到這話,蘭妞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夫人,我不是想家,是我姐……」

  然後,招兒在蘭妮口中聽到一個故事,一個讓她頭皮發麻的故事。

  蘭妮和蘭妮的姐姐花妮是大昌沿海某個小漁村的姑娘,這種小地方除了在地裡刨些食,就是指著在海裡打些魚,用來度日。

  與定海縣般無二致,因為禁海原因,蘭妮一家過得很苦,可最起碼一家人和和樂樂。

  可是突然有一天噩運降臨,村裡來了倭寇,燒殺搶掠。

  村裡的女人都被搶走了,包括蘭妮兒姐妹。

  是一夥兒海盜搶的。

  他們常年漂泊在海上,最渴望的就是女人,可官府通緝,他們不敢上岸,只能忍著。可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於是這些海盜隔些日子就會冒險上岸來搶女人。

  在海上,最值錢的除了那些海貨,就是女人。

  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在岸上簽了死契也就賣一二十兩,可在海上卻能賣到千兩紋銀。

  或是自己拿來泄欲,或是拿去賣掉,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那會兒蘭妮還小,長得粗壯又黑,沒人將她放入眼裡。可花妮不一樣,就被人玷污了。

  有些人不堪受辱死了,有的人沒死,花妮就是那個沒死的人。

  這麼過了大半年,這夥海盜被紅幫滅了,蘭妮姐妹倆就來到了紅島。可天下烏鴉一般黑,即使大龍頭有明令不准姦淫婦女,可這紅幫上下幾萬幫眾,成了親的海盜寥寥無幾。

  這些海盜需要女人,迫切地需要,這種迫切即使是大龍頭也壓制不住。無奈,大龍頭就改了折中之法,被搶來的女人可以自己選擇入花帳。

  所謂花帳就是和暗門子一樣,做的是皮肉生意。入了花帳就可以養活自己,才不至於被當做無用之人棄掉。入了花帳,就可以自己選擇客人,而不是被人強迫。

  海上的女人又有幾個是乾淨的,都是被搶來搶去,賣來賣去,所以很大一部分人沒有猶豫就同意了。花妮也同意了,只是她提了個要求,將蘭妮送到大龍頭身邊侍候。

  也算是保了妹妹的清白。

  花帳裡的女人進去了要想出來,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有人願意娶她。

  這幾年來,想娶花妮的人不少,可能是出於死了心,也可能是不在乎了,花妮並沒有同意。

  不過前年,她倒是看中了個人,可那人卻湊不夠銀子。

  想娶花帳裡的女人也簡單,有兩個辦法,一是找個女人來替,二就是拿銀子贖。

  找個女人來替就不用想了,海上的女人本就稀少,能分到一個低層海盜手裡,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而要想去贖,價錢卻極為高昂,即使海盜們都做得無本的買賣,所獲頗豐,要想湊夠也十分艱難。

  那個年輕的海盜一直沒能湊夠銀子。這不,今兒除夕,蘭妮趁招兒睡了,偷偷去看了姐姐,誰知卻看見姐姐在哭,也因此她回來後才會哭成這樣。

  蘭妮一直覺得姐姐受這樣的苦,都是因為自己,若是不是她,姐姐可能早就解脫了。

  招兒聽完,說不出心裡什麼感受。

  有驚詫、有唏噓、有感歎,種種情緒交織,十分複雜。

  她目光閃了閃,輕聲問道:「蘭妮,你想救你姐姐嗎?」

  「夫人?」

  「我有銀子可以救你姐姐。」說著,招兒轉身去臥房裡,從衣櫃裡翻出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裳。

  正是當初招兒落水時穿的那身,後來換下來,她也沒捨得丟。也有人檢查過她的衣裳,什麼也沒有,就任她留著了。

  招兒讓蘭妮去找了把剪子來,她拿著剪子將衣裳的袖子拆了開。是夾層的,夾層裡還有夾層,最後掏出個油紙卷。

  這法子還是當年薛庭儴屢次趕考,招兒想的。出門在外,難免會碰見意外,有銀子在身,就能解決不少事。所以每次薛庭儴出門,招兒都會在他衣裳裡縫個夾層,裡面塞上一張銀票,用油紙裹著,不怕水也不怕火,只要衣裳不丟,就有銀子。

  這個習慣她一直保留著,及至自己出門時,也會這麼備一份兒。平時一直用不上,沒想到這次倒是用上了,也有些出乎意料。

  「只可惜不是銀子,不過憑著這張會票,可以在票號裡換到一萬兩銀子。」

  「一萬兩?」蘭妮直接就被嚇呆了。

  招兒遞給她,苦笑道:「反正我也沒用,給你吧。」

  「夫人,你真把這銀子給我了?」蘭妮忐忑道,看得出是個老實丫頭。

  招兒心裡有些愧疚,但還是道:「這換不了銀子,就是張紙。你也說了,這是在海上,大海茫茫的,這只有到岸上才能換。你拿著,別給人看見,你平時服侍我盡心盡力,就當給你當個念想了。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回到岸上,也能用來傍身。」

  蘭妮捏著會票,有些發愣。

  「好了,你也別哭了,早先休息吧,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哭並不能解決問題。」

  招兒去了榻上躺下,蘭妮卻是捏著這張會票想了一夜的心事。

  次日,她就拿著東西出去了,招兒心知肚明,卻佯裝不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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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5:2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二章

  剛過了初五,紅幫就點齊人手,浩浩蕩蕩十多艘船出行了。

  他們這趟去是打算端了黑旗幫的老巢。

  臨近年關的時候,紅幫多處堂口被端,鬧得人心惶惶。都說是黑旗幫幹的,紅幫上下一片群情激奮,早已急不可耐。

  可惜大龍頭一出門就是一個多月,趕在年關前才回來,於是只能將事情挪到年後。

  這一去就是十多日,等再次回來的時候,卻是揚眉吐氣。經過這一次,黑旗幫已經土崩瓦解,唯獨讓人失望的是,黑旗幫幫主桃十三郎帶著一群人跑了。

  不過紅幫也是所獲頗豐,不光接手了黑旗幫許多堂口,還搶了他們的庫藏。其中金銀無數,還有許多黑旗幫沒來及處理的貨,最重要的是還有許多女人。

  所以哪怕紅幫傷亡也不小,可上上下下都十分高興。

  就在這當頭,招兒被診出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洪成英從花帳裡出來,滿臉晦氣。

  銀子沒少花,可惜都是些殘花敗柳,再漂亮的女人玩多了也覺得厭,更何況是這些。

  洪成英只要每次一想到這事,就深深地怨恨起某個人來。

  若不是她,若不是他老子被女色蒙了心,現在該是他是大龍頭才是,而不至於讓個婊子壓在頭上,作威作福。

  以前洪成英作為大龍頭的獨子,沒少弄些女人做小妾,別人一個沒有,他一個人可以獨霸幾個。可自打紅姑上了位,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現在弄得他堂堂紅幫的大少爺,竟然要掏錢睡女人!

  不,他現在已經不是紅幫大少爺了,成了個棄子。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少爺,您也別生氣,大不了咱給魯堂主那邊遞個話,讓地字堂出去搞些新貨色來,您能換換口味,下面的兄弟們也跟著受益。」

  瞧瞧這話說的,所以洪成英非但沒覺得解氣,反而更氣了。他一腳將身邊的狗腿子踢開,罵道:「你會不會說話?」

  那長得賊眉鼠眼的海盜這才反應過來,這位爺向來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怎麼會待見他這種話。當即蔫頭耷腦地爬了起來,也不敢說話了。

  洪成英摸了摸下巴,一轉眼珠:「聽說那賤人最近弄了個女人回來,一直放在天字堂裡養著,咱們去看看到底是什麼女人。」

  「您說起這,小的知道,聽說是地字堂出去綁了個官夫人,大龍頭親自出面將此女要了下來,誰也不准動。」

  不准動?嘿,那他倒偏要動動試試!

  見這兩位惹不起的大爺走遠了,花帳裡偷偷往外看的人,忙轉身跑回屋。

  所謂的花帳,並不是帳篷,而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裡有許多房間,每個房間裡都住著一個姑娘。

  姑娘可以選著接客,也可以不接,管著花帳的頭目是不能強迫的。

  花妮早就沒接客了,因為大夥兒都知道有人供著她吃喝,就等著湊夠了錢來贖她。都是可憐人,自然沒人為難她。

  可今兒洪成英來了,非說花帳裡的妓女來來回回就這麼些人,領了誰來他都不滿意。花妮也是倒黴,不知道這位瘟神來了,出來的時候正好被洪成英撞見。

  洪成英便點了她。

  可花妮哪裡願意,她跟那個人說好要等著他的,便壯著膽子拒絕。洪成英大怒,甩了她兩巴掌,還是其他姑娘出面拉下,這場事才算罷,不過洪成英也氣走了。

  「行了,走了走了,不怕了。」一個瓜子臉的女人匆匆跑回來說。

  屋裡,花妮的臉腫得老高,幾個瘦弱的女人正圍著安慰她。

  都是苦水裡泡著的人,即使安慰也言辭匱乏,自是免不了提提那人怎麼還沒湊夠銀子,總是這麼拖著也不是事。

  一提起這個,花妮更是悲打心中來。

  大山不善言辭,不會巴結,在檔頭下也就說個不起眼的小海盜。平常她也怕他出事,凡事就讓他躲著些,可不拼命就沒銀子拿,所以那一萬兩銀子,大山至今都沒能湊夠。

  只是這種話哪能和別人說,她只能強笑著說再過些日子就夠了,旁人也說不了什麼,又勸了兩句便各自散去。

  大山很快就聽說花妮被打的事,找了過來。

  看見花妮被打腫的臉,大山氣得捏著缽大的拳頭,卡卡直響。

  「這姓洪的,真不是個東西!」

  這會兒花妮的情緒已經好了許多,反倒安慰他:「這話少說些,他就算失了勢,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對付我們這些人,也就是動動手的事。他與那地字堂的交情好,你又是地字堂下的人,沒得被人給對付了。」

  「他還能殺了我不成?」大山梗著脖子道。

  「你也別說這種氣話!」

  大山突然就頹了下來,站在那裡發了會兒愣,突然道:「我打算去把那會票兌了。」

  花妮被嚇了一跳,抖著嘴唇道:「你不是說不去嗎?」

  大山狠狠地一甩頭,道:「不管了,我小心些應該沒事,剛好這趟我們要去福州弄糧食,我便去看看。咱們總是顧慮著這,顧慮著那,什麼時候才是個頭!這世道就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我得把你從這裡弄出去。」

  花妮翕張了下嘴唇,到底沒再說勸阻的話。她在這裡也待夠了,現在心心念念就想離開這裡。

  而與此同時,洪成英也去了天字堂。

  他是前大龍頭的獨子,如今在幫裡雖無權勢,但也有旁人沒有的便利。例如一般人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就算不能去,他若是硬闖,也沒人敢攔著他。

  今天洪成英運氣不錯,一路進來沒撞著幾個人,所以他直接就來到了招兒住的院子裡。

  也是知道招兒是個弱質女流,這紅島處在大海之中,就憑個女人插著翅膀也飛不出去,所以紅幫看她也不如之前那麼緊了。

  洪成英來的時候,招兒正和蘭妮在院子裡洗被褥。

  這被褥太厚太大,蘭妮一個人洗得很困難,那個瞎眼的老婆子招兒也不忍心勞煩她。瞅著今兒天氣不錯,招兒便折騰要把鋪蓋換一換,換了自然要洗,兩人便找了個大木盆去院子裡洗上了。

  蘭妮去提水了,就留了招兒一個人忙著。

  這地方尋常沒人來,怕打濕了鞋,招兒便挽起了褲腿,赤腳踩在青石地上。

  也是紅島天氣熱,這地方又熱得不像話,招兒看蘭妮平時就是這麼著的,便也學著來。

  洪成英進門就看見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光著小腿兒蹲在那兒洗衣裳。

  她皮膚不算白,是一種誘人的淺蜜色,杏眼朱唇,容貌明豔。關鍵是身段好,洪成英從側面看去,就看見一道讓人驚心動魄的曲線,當即血往下沖。

  他不用分說就衝了上去,哪裡還記得什麼官夫人,只當是那官夫人的丫頭,先把丫頭辦了,再辦夫人也不遲。

  招兒聽見動靜,抬眼就見一個長得十分噁心的人向她衝來。

  這種噁心,不是指模樣,而是給她感覺。

  她下意識就往旁邊躲,那人撲了個空,再加上地上有水,撲通摔了出去。

  「好你個臭娘們!你死了,還不來幫忙!」

  後面這句話,自然是罵的與他一同來,卻躲在門邊沒敢進來的跟班。

  「來了來了。」那海盜忙跑了進來。

  招兒被兩人夾擊,心道不妙。看見地上的大木盆,她眼睛一亮,先把大木盆掀起砸向後來的那個人,而此時洪成英也上來了。

  她拽住對方伸來的手,一腳先踹在對方肚子上,然後一個反轉將此人按在了地上。

  這個小擒拿手,是她和胡三學的。

  胡三當初訓練那幾個隨從,她跟在旁邊學了兩招。後來還想學,薛庭儴卻是醋了。上次她之所以能殺了那兩個人,多虧學的這幾招,不然她空有力氣,卻什麼作用都不起。

  一想到這些,招兒心中更恨,拿腳使勁踩著趴在地上的洪成英。

  這時,去打水的蘭妮回來了,忙跑了過來。

  「快放開我,我可是洪成英!」洪成英一面威脅,一面慘叫著。

  洪成英是誰?不認識!

  招兒又加重了腳上的力氣,可招兒不認識,不代表蘭妮也不認識。再加上邊上那海盜也捂著腰跳囂說了洪成英的身份,還讓招兒她們等著。

  「夫人,你快把他放了吧。他是紅幫的大少爺,是大龍頭的兒子。」蘭妮被嚇得臉色蒼白,扯著招兒的袖子道。

  「兒子?」難道她還惹了個不能惹的?索性蝨子多了不癢,招兒也沒當成回事,又踢了他兩腳,才鬆開手。

  她直腰站起來,卻感覺一陣頭暈,只當自己是不是蹲久了。卻突然眼前一黑,暈過去的同時,聽見蘭妮哭著叫她。

  這邊的事很快就報了上去。

  所以大夫來了,大龍頭也來了。

  大夫診出招兒懷了身孕,且懷了三個多月。

  招兒這才想起自己的月事一直沒來,只是打從來到這裡後,她的心太亂了,一直就沒記起這事。

  招兒的心情是如何的複雜激動且不提,另一頭洪成英被人抓住意圖不軌,卻是要面臨懲罰的。

  只可惜此人心裡沒數,還抱著爹最大,自己第二的心思,殊不知大龍頭輕易不出面,既然出面就沒打算擱下。

  按紅幫的幫規,姦淫婦女者死,未遂者受四十鞭子,大龍頭念在自己管教無方的情況下,減了一半。

  其實她也是想給洪成英一個教訓,只可惜對方根本不領情。

  「……你這個臭婊子,靠著活兒好,把我爹給迷得五迷三道,兒子都不認了,把大龍頭的位置傳給你……你和你那姘頭合謀圖了我龍頭的位置,還想捂住幫裡上下人的嘴……呸,我偏要給你宣揚出去……其實要想年輕力壯,你來找我也不錯,反正都是兒子,你不就是好這一口嗎……」

  洪成英可能是疼急了,口不擇言地罵著,什麼難聽撿什麼罵。

  大龍頭被氣得臉色泛青,丁巳的臉更是黑得像鍋底。幸虧行刑的是刑堂的人,這是大龍頭的心腹班底。可即是如此,也是污穢不堪,讓人不忍耳聞。

  「塞上他的嘴!」

  世界終於清靜了。

  二十鞭子打完後,洪成英也奄奄一息了,被人抬了出去。

  大龍頭猶豫再三,還是讓人給他找大夫看傷。

  她身子早些年損了,亡夫就這麼一個兒子,哪怕是給洪家留個繼承香火的,洪成英也不能死。而洪成英也正是看清楚這點,才敢在大龍頭面前放肆。

  「大龍頭……」

  「我沒事,我去見見那個女人。」

  招兒既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他一直想要個女兒,如今終於懷上了。難過的是她如今這般處境,懷著身孕只會增添許多麻煩。

  就在這時候,大龍頭來了。

  這是招兒和大龍頭第一次見面,可關於大龍頭的事她卻知道不少。

  知道她是一個有著雷霆手段的女子,以一己之力把持著整個紅幫。這是蘭妮與她描述的。而從蘭妮口中,招兒還洞悉了大龍頭是個憐憫弱小的人。

  例如那花帳的設立,看似殘酷,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招兒並不清楚對方的意圖,曾經她以為她很快就能弄明白這些人擄她的目的。可一直沒有人來跟她說這件事,大龍頭年前就回來了,卻從來沒有來見過她。

  倒是那個叫莫伽的奇怪男人來過,可招兒從來不搭理他。

  在不明白對方的意圖前,她只能保持沉默。

  「擄你,不是我的本意,不過是下面人擅自做主。我紅幫無意與朝廷為難,也無意惹上官府。」

  招兒沒料到對方開口就是這麼一段話,有些發愣。可她也意識到這是她的機會,她抿了抿嘴,道:「那你能不能放了我?」

  大龍頭坐在椅子上,一隻腿伸展,另一隻微曲。

  這坐姿並不是女人家的坐姿,更像是男人的,而她絲毫不以為然,眼睛也沒有看著招兒,只是盯著床柱子上懸掛的帳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的丈夫似乎在找你,最近福建和廣東沿海有一支不知名的隊伍正清剿各路海盜,鬧得有些大。我本以為黑旗幫才是始作俑者,可現在看來倒有些像是你丈夫的手筆。」

  招兒又是一愣,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對她說這些。

  「那你還是放了我吧,你們想偏居一隅,我丈夫也無意想惹是生非,何不兩廂安好?」

  大龍頭笑了起來,這才看向招兒。

  她笑起來很美,豔光四射,奪人眼球。她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很遺憾的樣子:「我不能放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站了起來:「你既有了身孕,就好好養胎吧。以後像今天這樣的事,不會發生了。」

  大龍頭走了,招兒卻有些懵了,根本沒弄懂她來這趟的意思。

  出了這處小院,一個穿黑衣的魁梧漢子走了過來。

  「大龍頭。」

  大龍頭停下腳步,看向他。

  「魯岐去看了洪成英。另外,那個叫大山的……」

  「不用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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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5:3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三章

  擁嚷熱鬧的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

  好不容易撇開同伴的大山,有些猶豫地看著街對角處的一家銀號。

  大山不識字,可他也不是沒腦子,專門將會票上的那一行最大的字,用東西臨摹下來,在街頭找了個代寫書信的詢問過。

  這行大字寫的是盛宏票號。他也找人問過了,盛宏票號就在這條街上,他對著招牌看了許久,確定對面就是盛宏票號。

  紅幫的人每次上岸辦事,都會喬裝打扮一番。大山自認自己和尋常人無疑,可他還是緊張。大抵是長時間遠離人群的關係,這些海盜們哪怕裝得再像,見到人多了,心裡還是會發虛。

  這種心虛是克制不住的,就像是偷了東西的賊,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再怎麼猶豫,還是要去的,繼續猶豫下去,只會拖延時間。

  大山捏著手裡紙,強制鎮定往票號行去。

  進去後,裡面沒什麼人,只有一個高高的櫃檯,櫃檯後面坐了個人。

  大抵是怕有人搶物,櫃檯連同後面的地方全被木質的柵欄圍著,只露出一方小小的窗口對外。

  「我是來兌銀子的。」大山壓低了嗓子道。

  「把會票給我。」櫃檯後帶著六合帽的人說。

  大山將會票遞了過去,心中惴惴。對方拿著會票檢視了一番,便讓他等著,自己則進去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不多時,從裡面走出一個夥計,滿臉堆笑地將大山請到裡面的會客廳稍坐。

  大山很緊張,還以為是露了端倪。經過那夥計的解釋後才知曉,原來會票兌換銀子都需要等的,掌櫃已經去準備銀子了。

  聽到這句準備銀子,大山的心才終於鬆了。

  他一直怕這張會票後是不是有什麼陷阱,或是那官夫人故意騙人的。照現在這麼來看,對方並沒有欺騙他們。

  夥計還給大山上了茶,小心翼翼捧著茶喝的大山,甚至忍不住幻想起拿到銀子後,他把花妮贖出來,兩人以後怎麼過,要不要辦一場親事什麼的。

  就在他浮想聯翩之際,突然沒了意識,倒在椅子上。

  見他倒下了,那負責招待他的夥計才抹掉一把冷汗,揚聲叫人,又拿了繩子將大山捆起來。

  大山並不知道會票上每個不同的印記,都有一定的含義。有的會票是指定地方通兌,有的則是隨地通兌。

  他拿來的這張就是不論地方通兌,只要是達成合作一致的票號,都可進行兌換。且每張會票上都有密押,這密押錯綜複雜,可能是十幾套方案混合使用。而知道密押的只有發票方和受票方。

  招兒給蘭妞的這張會票,是泰隆票號簽發的第一批會票。薛庭儴知道她的習慣,所以很早就通知到各地票號,在發現這張會票後,就把拿著會票的人看押起來。

  所以之前這夥計出來招呼大山,不過是為了穩住他,同時也是為了等這杯加了料的茶。

  「快去通知泰隆票號的人。」

  一過二月,定海縣又開始熱鬧起來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城門來往車隊絡繹不絕,一副繁榮之景象。

  一輛青帷馬車讓十多個騎著馬的隨扈,擁簇著進了城門。若說以前像這樣的車隊極少,可自打隨著定海開阜後,南來北往的人太多,也引不來什麼注意。

  馬車一路緩緩前行,在市舶司門前停下。

  一個隨扈翻身下馬,先去馬車旁得了話,才往市舶司裡面去了。

  「大人,宏昌票號的人來了。」

  正伏案書寫著什麼的薛庭儴,擱下手中的筆:「來了?」

  他捏了捏鼻樑,才意味不明的笑道:「請他們進來。」

  不多時,就有人領著兩個人進來了。

  是一老一少。

  一個是姑娘家,卻做男子的打扮。這打扮太憋足,恐怕有眼睛就能看出。倒是這姑娘身後的老者,看起來頗有幾分高深莫測的樣子。

  而讓薛庭儴詫異的是,此女竟是吳宛瓊。

  「坐,上茶。」他不動聲色道。

  兩人在下面坐下,吳宛瓊似乎想說什麼,卻不知為何原因忍住了。

  「兩位是宏昌票號的人?」

  「你是男東家?」

  兩個聲音是同時響起的,一個是薛庭儴,另一個則是吳宛瓊。

  「你是?」

  「男東家,我是宛瓊啊,曾經在招兒姐鋪子裡做過工的宛瓊!」吳宛瓊一副又驚又喜,又慌張無措的模樣。

  薛庭儴眼中閃過一抹暗色,笑道:「原來你是宛瓊啊?」

  「是我呢,男東家。都是我不好,當初我突然被我叔叔帶了回去,才會沒跟招兒打招呼就走,招兒是不是可著急了,都是我不好……」她邊說就邊啜泣起來,十分自責的樣子。

  旁邊安伯安慰道:「姑娘,這事也不是你願意如此,實在是走得急,才會沒來得及告別。」

  「可不管怎麼說,當初都是我不辭而別。」

  薛庭儴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兩個人演戲,為了弄清楚他們想幹什麼,他順水推舟道:「招兒確實挺著急的,還去你家裡找過,不過既然事出有因,也不怪你。」

  「男東家不怪我就好,不然我真沒臉見人了。」

  薛庭儴隱下眼中的陰影,問:「那不知你們這趟來?怎麼下面人來報說是宏昌票號的人來了,是不是引錯了?」

  他佯裝揚聲叫人,卻被吳宛瓊打斷:「東家,我們就是宏昌票號的人。」

  「原來你們就是宏昌票號的人啊?那不知——」

  「我們這次來,是為了之前和泰隆票號的合作,契已經簽了,可這邊一直沒見再來人磋商細節,所以刻意過來問問。」安伯站起來道,給出了個很好的理由。

  「那你——」薛庭儴看了吳宛瓊一眼,問道。

  安伯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大東家的侄女,因大東家分身無暇,所以這次和泰隆票號洽商是宛瓊姑娘主持。」

  「原來如此。」薛庭儴點點頭,正想說什麼,趙志突然急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人。」看到屋裡有人,他面色有些急切。

  「有事?」

  薛庭儴看向吳宛瓊兩人,道:「這樣,本官還有些事要辦,我讓人先領你們下去,待事情處理完就去見你們。」

  趙志出去叫了人,將吳宛瓊兩人領下去,薛庭儴這才蹙起眉頭。

  「大人,夫人的那張會票找到了。在福州,那個人也抓住了,正往這邊送。」

  薛庭儴當即站了起來:「真的?」

  他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來回踱了兩步,道:「派人過去接應,務必將此人弄回來。」頓了頓,他又說:「你親自去。」

  若是胡三在,薛庭儴是打算讓胡三去的,可胡三奉了他的命,在外面辦事。

  「是,大人。」

  待趙志下去後,薛庭儴又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邊走邊思索這吳宛瓊的來意。

  他本就懷疑招兒這次出事,和宏昌票號和吳家有關係,此番對方主動送上門,剛好印證了他的想法。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吳宛瓊這趟來就是為了和泰隆票號合作之事。

  從他們話裡透出的意思,吳宛瓊之所以會女兒身出門做生意,也是因為吳宛瓊的叔叔,也就是宏昌票號的大東家項青山無子,就這麼一個侄女,才會特意栽培她。

  一來是為了後繼有人,二來也是為了日後給吳宛瓊招贅,夫妻二人也有共同的話說。

  這兩個人怎麼編,反正薛庭儴就是聽著。

  說到談合作的事,他就讓高升出面和他們談,自己則是再不露面。

  其實按理說,宏昌票號就算是為合作而來,也不該找到薛庭儴的面前,而是該找宏昌票號。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對方為了弄清楚泰隆票號後面,是不是站著薛庭儴,才會有市舶司之行,不過誰又知道呢。

  倒是吳宛瓊曾屢次找藉口想見薛庭儴,可惜薛庭儴都沒有見她。

  兩家把細節商議好後,宏昌票號的人就該走了。

  可吳宛瓊卻沒走,藉口兩家合作初始,若是中間有什麼疏漏,她留下來也能拾遺補闕。又說很久沒見過招兒和弘兒了,想見見他們。

  對於招兒,泰隆票這邊號托口招兒有事出門在外,吳宛瓊便說看看弘兒也可以。

  擇了一日,吳宛瓊特意換了身女裝,來到薛府拜訪。

  藉口自然是探望弘兒。

  吳宛瓊還記得弘兒非常喜歡自己,若是弘兒願意見她,誰也攔不住她。

  弘兒見到她,十分詫異,薛府也是以貴客之禮待之。

  卻也就是這樣了,薛庭儴日裡在外忙碌,弘兒又有葳哥兒陪著,每日還要去書齋念書,若是一次兩次也就罷,次數多了,誰天天有功夫去應付她。

  這日,吳宛瓊又來了,還帶了不少弘兒日裡喜歡吃的小零嘴,和一些小玩意什麼的。

  可惜這次,弘兒卻一改早先的乖巧模樣。

  打從吳宛瓊進來,無論她笑得多麼和善,弘兒都是用那種很怪的眼神看著她。

  「你以後不要來了,我姨母說了,你一個寡婦身,總是來我家也不好。我娘不在家,我爹一個大男人,雖是你們日裡也碰不上面,可傳出去總是不好聽,也免得被人閒話。」

  吳宛瓊沒料到待她素來親熱的弘兒會這麼說,當場就愣住了。

  「再說了,我娘是個醋性大的,讓人知道有個女人日日上家裡來,回來該跟我爹鬧了。你別看我爹人前是個官老爺,很威風,實則可怕我娘了。」弘兒一本正經地道。

  吳宛瓊笑得很僵硬:「弘兒,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你也知道宛姨沒有孩子,就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你姨母這麼說宛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宛姨並沒有別的意思。」

  「我可不能給你當兒子,我是我爹我娘的兒子,我娘十月懷胎把我生下來,你把我當做兒子,我娘怎麼辦?你既想要孩子,就該去成親生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亂認別人的孩子。」弘兒皺著小眉頭道。

  吳宛瓊還想解釋:「弘兒,你誤會宛姨的意思了,其實我……」

  弘兒打斷她:「其實你把誰當兒子,和以後別來我家沒什麼關係。你還是不要說了,我是不會動搖的,我不能惹我娘生氣。」

  「你難道你不知道你娘已經、已經……」

  「我娘怎麼了?」弘兒看了過來。

  「沒,沒什麼!弘兒,既然不願宛姨來,宛姨以後少來就是,可你要知道宛姨是沒有其他意思的。」

  弘兒懶得再聽她說,叫了聲送客,門外的下人便進來送客了。吳宛瓊也只能依依不捨地走了,臨走前還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葳哥兒從外面跑進來,道:「你把她攆走了?」

  弘兒點點頭:「我怎麼以前沒發現她這麼噁心,我覺得她對我爹有不軌之心,還想給我當娘,所以我損了她一頓。」

  七歲大的弘兒已經長成一個小美男子,集合了爹娘所有的優點,唇紅齒白,五官清秀,看得出長大以後定能傾倒許多姑娘家。

  葳哥兒也不比他差,若說弘兒一看就是個小男孩,葳哥兒則有些雌雄難辨了,看起來像個小姑娘穿了男娃的衣裳。

  「我就說我娘說的沒錯吧?這女子沒打好主意。用我娘說的話,此女目光淫邪,非奸即盜,意圖不軌,居心叵測。」葳哥兒一手背在後,侃侃而談。

  弘兒笑他:「姨母可說不出這樣的話,是不是你給姨母編的?」

  葳哥兒惱羞成怒:「你聽明白是那個意思不就行了,非要關心這些無謂的做甚!」

  兩個小的一陣嘻嘻哈哈,弘兒又想起方才吳宛瓊那句話了,眼中閃過一抹疑慮,同時還有一種恨。

  只是這恨與他的年紀著實不符,即使有人看見了,恐怕也會以為是錯覺。

  不過不管如何,這一切並沒有影響兩家票號的合作,自打泰隆票號簽發的會票可以在宏昌票號通兌後,可是迎來了不少江南一帶商人的稱讚。

  隨著天氣轉熱,定海也迎來客商的高峰期,每日都有無數的會票在宏昌票號各地分號通兌,而定海這裡也屢屢有押送著銀子的鏢車前往宏昌票號蘇州總號。

  與此同時,福建和廣東一帶卻是屢屢出事,主要原因還是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夥海盜。

  這夥海盜船堅炮利,且裝備精良,又神出鬼沒,屢屢打劫出海的海商。

  關鍵是無人能掠其鋒芒,早先在南海流竄的幾股海盜似乎都消失了,只餘了這夥人一家獨大。

  他們不光搶海商的,還搶紅幫的,熟知些內情的海商都巴不得紅幫能出面滅了他們,也免得他們交兩茬保護費。只可惜這次紅幫卻慫了,與對方交手了幾次,硬是就沒能啃下這塊硬骨頭。

  自此,那些海商們終於覺出紅幫的好,紅幫就算收保護費,可也總比這夥人連骨頭帶肉都吞掉的強。

  福建廣州兩地海商的生意受損,紅幫不行了,自然扭頭去找官府。

  他們平時可沒少孝敬。

  既然是海盜,那就由官府出面圍剿,邵開迫於壓力派了兩地水師出面圍剿。可惜,連水師的人也在這夥海盜面前也受了挫。

  兩方交火,不光船不如別人,炮也多有不如,福建、廣州水師皆大敗而歸。

  事情傳回來後,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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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四章

  乾清宮裡,嘉成帝高居龍椅之上。

  其下站了許多官員,入目之間皆緋色,竟俱是三品以上大員。只有最後面站著幾個雜色,卻是科道官員。

  「好,很好,兩地水師竟拿一夥海盜沒辦法,看來朝廷每年撥給水師的銀子都白花了。」

  「陛下息怒。經查,福建、廣東兩地水師艦船多為老舊,且經久失修,所以這次圍剿才會無功而返。」

  「馮閣老恐怕說錯了吧,這不是無功而返,而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處敗也就罷,兩處皆敗,置朝廷的顏面為何地?朝廷每年撥給兩處水師的銀子也不少了,今年年頭才撥去了兩百萬兩,用來修繕船隻。這銀子還是馮大人親自報上來,經由內閣票擬,戶部的銀子也撥過去了,難道馮大人記性不好,忘了這事?」鄭贇傑不愧是御史,句句見血,直插核心。

  「這……」馮成寶面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道:「這銀子雖是我兵部報上去的,可撥錢的是戶部,再說這銀子一路運過去,用來修船造船不用時間?照鄭大人的意思,這銀子難道是我兵部貪墨了不成?!」

  「無憑無據的事,本官可不敢如此妄下斷言。當然,若是馮閣老怕朝廷疑心,可上報賬冊由戶部核查,至於清白與否不就出來了!」

  馮成寶還想說什麼,吳閣老在一旁咳了兩聲。

  鄭贇傑是御史出身,舌有龍泉劍,殺人不見血,若是論嘴皮子,恐怕朝堂上沒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他從一旁打圓場道:「既然鄭大人疑心,等兩處水師賬冊送回來,馮大人交由戶部核查就是,何必在此做無謂之言。」

  馮成寶也面露冷笑:「那鄭大人就等著戶部的結果,別紅口白牙就污蔑本官。再有如此言語,本官就不顧同朝為官的情誼,彈劾你個污蔑朝臣閣員之名。」

  「馮閣老,本官可從沒有說過一句你兵部貪墨銀子的話,又何至於讓你動如此大的氣怒……」

  這時,作為給事中的陳堅上前一步,對龍椅上的嘉成帝一拜之後,道:「陛下,下官愚見,現在緊要是如何剿滅那夥海盜,而不是爭吵兩地水師行還是不行,為何不行。如今廣東、福建兩地水師盡皆敗下,當是另擇其他合適人選,以揚我大昌之國威。」

  「陳愛卿所言甚是有理!那不知以你之見,當是推舉何人出面剿匪?」嘉成帝面露微笑道。

  「當然是浙江水師!」陳堅滿面莊肅,擲地有聲:「我大昌沿海只有三處水師,其中福建水師年代最久,名頭最響,廣東水師次之,浙江水師乃是新組建的。之前馮尚書所言,兩地水師之所以會敗,是敗在戰船陳舊之上,浙江水師的戰船都是新修造的,除過浙江水師,不做他人之想。」

  別看陳堅這邊說得慷慨激昂,嘉成帝也是連連點頭贊道,並不代表大家沒有意見。所以陳堅話音方落,就有人站出來反駁了。

  「陛下,臣反對。浙江就是浙江,福建就是福建,廣東就是廣東,哪有越俎代庖之理。」

  「陛下,臣也反對。浙江水師畢竟是新組建的水師,其中的兵士俱是從巢湖水師借調。這巢湖水師雖是水師,不過也就是個名頭,一群運送漕糧的漕丁,如何和窮凶極惡的海盜打,是時只會丟盡我大昌的顏面。」

  「陛下,臣不同意他們的說法,末學新進怎麼了?浙江水師提督薛大人便是末學新進,可如今我大昌近兩年的國庫收入,俱皆來自浙江。浙江一帶也臨著海,定海城便在海上,可至今也未曾聽說有海盜肆掠的事發生。這其中代表什麼意思,想必諸位大人都明白。」

  當然明白,臉被打得啪啪直響,還能不明白?!

  可薛庭儴先是獨攬了浙江,再讓他去沾染福建廣東,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也因此許多朝臣都反對。

  反對的理由各式各樣的,主流的說法則是定海是朝廷之重,萬萬不能有失,浙江與福建兩地離得太近,若是浙江水師前來福建廣東剿匪,後院失火了又該如何。

  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而有經驗的都知道,這事沒一時半會兒是議不出個什麼結果了。

  上面可以慢慢議,下面可是等不了。

  福建廣東兩處水師盡皆慘敗而歸,已經引起許多商人的恐慌。倒也有不怕死的硬著頭皮繼續出海,可十有八九會被搶。

  那夥海盜也是出了奇,不殺人,就只搶貨。劫了貨後,還會留下船隻讓這些商人回歸陸地,也因此這無名海盜之名幾乎傳遍兩地,人盡皆知。

  之所以會說無名海盜,是因為這夥海盜從不掛旗,所以根本不知他們是哪路人馬。

  不過因為對方不殺人,還是有抗拒不了誘惑的人想盡各種辦法渾水摸魚,這些人大多都是和那些夷商合作多年的,若是連連失信,唯恐損掉了這條路,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天還未亮,大霧天氣,位於福建福州琅岐嶼,十多個人正像螞蟻一樣往船上裝貨。

  船是小船,這地方也進不了大船。

  貨多是生絲,以數層麻袋所裝,看似不大的一包貨,卻能壓垮一個壯年勞力的脊樑。

  他們已經這麼運了一夜,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盡,而唯一能讓他們撐下去的就是,東家開出的高價力錢。幹這麼一晚上,可得紋銀百兩,所以連勞力都是拼了命。

  終於,貨物都上船了。

  勞力們悄無生氣地隨著人離開此地,而船也緩緩往外行去。

  琅岐嶼當地,每到這個時節霧氣便多,這種時候一般為了安全著想,是不會出海的。可被那夥兒海盜們逼的,只能冒險出行。

  「馬管事,你說咱們不會碰見那無名海盜吧?」一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瞅著外面的大霧,心驚膽戰地說。

  「呸你個口沒遮攔的,肯定不會!就這天氣,那夥兒海盜敢出門,老子把頭剁下來給他們當椅子坐。」

  夥計想了想,覺得確實有道理,他們敢出來這趟,也是東家特意尋來了幾個有幾十年經驗的老船手,他們就好像那老馬,不用司南,閉著眼睛,就能在海上摸著地方,可不代表海盜裡也能有這種人。

  船行得很快,站在甲班上,五十米之外都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

  他們寄望能在太陽出來之前,離開東沙附近,根據他們的所得,只要能出了東沙的船,極少會碰見無名海盜。

  天色一點點地亮了起來,馬管事有些焦躁道:「還有多久能出去?」

  下面有人回答:「管事的,還要兩刻鐘。」

  兩刻鐘?

  再急也沒用,總不能給船插上翅膀。

  就在馬管事煩躁不已,打算進船艙時,突然船頭響起一陣喧嚷聲。

  他趕忙往前跑去,不用旁人與他說,他就看見距離他們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正踏著滾滾濃霧,往這裡行來。

  所有人都被嚇著了,這種場景極為罕見,有人活了一輩子就沒見過這種奇景。

  近了,更近了,是一艘黑色的大船。

  桅杆上沒有懸掛任何旗子,那是——

  「是無名海盜!」

  ……

  這一船人很老實,大抵也都清楚無名海盜的規矩,沒有試圖做任何反抗。

  海盜們將所有貨搬上自己的船,便隱沒在茫茫大海之中。

  而那些被搶還要被當做勞力的人,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望著空蕩蕩的船,欲哭無淚。

  而就在此時,東方終於綻放出一道紅光,刺破了這片濃霧。

  就在福建和廣東兩地陷入無名海盜恐慌之際,位於浙江以及蘇州沿海等地,也有人苦不堪言。

  浙江水師以海防之名,大肆在東海一帶設立短暫據點,做巡防之用。

  水師全員出動,三分之一巡防定海、舟山群島附近。另外三分之二的兵力,一部分巡航浙江沿海境內,另一部分則是擴及南沙、黃浦江、長江口一帶。

  雖不至於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但至少是沒有船能逃過他們的眼睛。

  若是有定海發放的通關書便放行,若是沒有,一律扣押。從進入二月以來,浙江水師已經扣押了近百艘走私貨船。

  不去認真便罷,若真較起真,這近百艘船的貨折合商稅,大抵要換上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兩銀子。

  一旦扣押便是全部抄沒,不過浙江水師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若是被扣押的商人願意繳納高額保釋銀兩,也不會為難這些人的。收了銀子便放人,但是貨不用想了。

  對某些小商人來說,寧願把自己填進去,也總比貨被填進去,那可都是銀子。

  這其中,以宏昌票號最是焦頭爛額。

  之前也說過,宏昌票號作為江南一帶最大的票號,少不了拿著票號裡的銀子去進行各種投資,以求利益最大化。早些年各種礦業、鹽、茶、糧等,沒少涉足,這也是宏昌票號能迅速大量累積資源的主要原因。

  自打摸到海上貿易的路子,那些就顯得有些食之無味了,也因此近多年來宏昌票號的主要精力都是放在海上面。

  期間細節不用敘述,哪怕是定海開阜,因為宏昌票號做了多年,背後靠山又夠硬,也從沒缺過生意。

  難,肯定是比之前放開手腳要難多了,可也不至於做不下去。

  可自打去年年末開始,那浙江水師也不知抽了什麼瘋,早先只是巡防定海、舟山一帶,如今竟是撈過界來到蘇州附近。

  要知道蘇州屬南直隸下轄,可跟浙江掛不上邊。早些年南直隸也是有水師的,叫蘇松水師,專門護持蘇杭一帶。後來不知為何原因撤掉了,蘇杭一帶便再無水師。

  海上不同陸地劃分明確,該是誰的地方就是誰的,有界碑為準。海上可做不了界碑,再加上蘇杭一帶無水師,浙江水師順帶保護下也不是不可。

  按理說這是好事,畢竟安全了,可對於想走私的人來說,卻恨不得這水師的艦船能有多遠就滾多遠。

  倒也有蘇杭一帶地方官員上疏,可俱都被上級官員壓了下來。這種上疏明擺著就是沒事找罵的,是時朝廷若是詢問你當地無水師,為何不願浙江水師的盡責,該怎麼回答?

  難道說我們想出海,所以嫌浙江水師礙事了?

  且浙江水師只在沿海巡防,並不進入內陸,誰也抓不到對方的毛病。

  問題是裡面的貨想出去,就只能出海,一旦進入海中,就撞在浙江水師鼻子下面了。

  現如今就是一種情況,外面圍了個鳥籠子,籠子裡的鳥只能亂撲騰。

  宏昌票號已經有三趟貨被扣押,累積損失了近三百萬銀子。一個票號看似資金龐大,其實賬面上能流通的現銀並不多,這都是動用了儲戶們的銀子。不過以項青山的家底,還不至於傾家蕩產,只是難免傷筋動骨。

  吳家那邊項青山已經遞話了無數次,都是含糊其辭。項青山也是一忍再忍,索性票號的生意也不全指著海上,便把海上的生意給停了,這種時候頂著風頭幹,不是聰明人會幹的事。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吳家那邊,正確是吳宛瓊遞了話回來,說是在定海結識了一位大海商。

  這位夷商在浙江水師有路子,若是與他交易,不用擔心貨物被扣押。不過相對的,自然出貨的價格要比正常低了不少。

  項青山問了價錢,雖是少賺了不少,但還是有賺。且票號裡已經虧空了不少,如今急需入帳填補,便去信說對這筆生意很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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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6:0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五章

  「噢,我美麗的宛瓊姑娘,你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實話跟你說,我打算這趟之後便要回我的家鄉,那遙遠但美麗的西班牙。這一去就是山重水複,還不知何時才能見面。我親愛的宛瓊姑娘,你今晚能與我一同共進晚餐嗎?」羅伯茨含情脈脈地看著吳宛瓊,說道。

  那次之後,吳宛瓊並沒有離開定海,而是在這裡住了下來。

  閑來無事,走走看看,自然少不了要去定海城開開眼界。而她對定海城十分有興趣,在此地盤旋未走,別人都是來做生意的,唯獨她似乎就是來看熱鬧的。

  不過日子久了,也能看出此女的心思,她似乎真的做生意十分感興趣,日裡沒少關注這些。

  至於為何能和羅伯茨相識,大抵就是羅伯茨對貌美的姑娘,天生就有一種敏銳的嗅覺,他總能輕易在定海城裡找到美麗的姑娘。之前纏了招娣幾個月,可惜招娣一直不搭理他,這不就又開始沖吳宛瓊獻起殷勤來了。

  「不,羅伯茨先生,我不能答應你。你應該知曉我們大昌的風俗,一個好人家的姑娘是不能單獨和男人共進晚餐的。」

  「這樣?那簡直太遺憾了!我原本是想和你談談生意裡的細節,這麼一來只能抱憾了。」

  「羅伯茨先生,你單獨與女子相處,就不怕你的娣從中吃味?」來了定海城這段時間,吳宛瓊也知曉羅伯茨是王招娣的忠實愛慕者,兩人之間似乎來往叢密,才會有這麼一說。

  「哦不,宛瓊姑娘,你要知道我們西洋人和你們大昌人是不同的。我們那裡只要是未婚的男女都可以單獨相處,甚至結了婚的男女也不是不可。娣她有了平,我當然也可以尋找其他的姑娘,這些都是沒有關係的。」

  淫娃蕩婦!

  吳宛瓊在心裡呸了一口,面上還是端著矜持的笑,道:「即使羅伯茨先生你這麼說,但我還是不能和你同進晚餐,我是一個恪守教條的女子,是不能與其他低……的人相提並論的。我叔叔來信說,對你說的這門生意很有興趣,不知羅伯茨先生什麼時候去蘇州一趟,也好與我叔叔面談。」

  「我覺得這事並不著急,現在更重要的是晚餐的問題。」羅伯茨似乎還不想放棄。

  「怎會不急,羅伯茨先生你不是說馬上就要回家鄉?蘇州離定海還是有些距離的,當初我來這裡,路上走了近十天。你來去一趟就得近半個月,且若是生意談成,恐怕還有的耽誤。」

  「哦不,宛瓊姑娘,我走的話用不了半個月,幾天就能一個來回。」見吳宛瓊明擺著一副不信的樣子,羅伯茨攤攤手道:「我可以從海上走的,宛瓊姑娘。」

  「海上?」

  「娣是這麼跟我說的,她可以幫我操作,直接走海路。」

  此時吳宛瓊也明白羅伯茨的意思了,若是換做別人自然不能,可羅伯茨是王招娣的姘頭,借由浙江水師的勢力,完全可以從海路到蘇州,也因此才會有幾天一個來回之說。

  她心中更是氣恨無比,但面上還是笑笑誇道說既然這樣,那就更好了。

  之後,兩人還是沒能共進晚餐,不光是因為吳宛瓊不願,也是安伯來了。

  安伯對羅伯茨素來沒好臉色,羅伯茨就算是西洋人,也能看出一些,只能訕訕告辭。

  「姑娘,你又何必與這等人相交,有什麼事老奴出面就是。」安伯明顯一副很不贊同的模樣。

  吳宛瓊渾不在意:「安伯,如今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其實離開了京城,我才發現原來世界如此之大,女子不一定就要在家中等著嫁人,也不一定要必須相夫教子。你看那王招兒,再看王招娣,哪個不是活得比我逍遙。在這裡,有人對她們指指點點嗎,沒有!」

  別看吳宛瓊對招兒姐妹心中不屑,甚至妒恨,但這其中何嘗沒有羨慕的存在。

  她看了安伯一眼,說服道:「安伯你放心,這裡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會給家裡丟臉的。」

  其實安伯也能看出姑娘最近快活了不少,最起碼終於有些鮮活勁兒了。他對面容蒼白的姑娘沒有抵抗的能力,因為那總會讓他想起那個在後院裡凋零了半生,最終鬱鬱寡歡而死的女子。

  安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才道:「姑娘,那你真打算和羅伯茨合作?」

  一聽這話,吳宛瓊便知道安伯這是默認了,遂笑了笑,自信道:「安伯,您不覺得這樣其實挺好?浙江水師吃相難看,堵住了浙江乃至蘇州的路,福建和廣州一帶又受那無名海盜襲擊,吳家的生意如今全指著海上,宏昌票號可以停,唯獨我們不能停。」

  她站了起來,來到窗前,看著遙遠處那一片蔚藍的海面,道:「項青山那個老狐狸想借著停了生意,威逼吳家出面解決浙江水師,殊不知京裡早就因此事亂了。爹那裡左右掣肘,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羅伯茨和王招娣是姘頭,自打王招兒死了,泰隆票號的生意全靠王招娣撐著,她又是薛庭儴的妻姐。」

  「誰不知薛大人對旁人也許鐵面無情,可對其妻乃至妻姐卻是頗多厚待,泰隆票號又是他自己生意,自然後門大開。如今羅伯茨借著王招娣想找低價路子,為自身牟利,咱們就給他低價,有賺總比沒賺好,且說不定借著這條路,能打開僵死的局面。」

  安伯一直在思索,聽到這裡,沉沉歎了口氣:「姑娘說得有道理。但姑娘,你其實不用和老爺較勁。」

  這話似乎紮到了吳宛瓊,她諷刺地笑了一聲:「我與他較勁?我怎麼可能和我爹較勁!」

  可是有沒有只有她自己清楚,安伯從小看她長大,心裡自然也清楚。

  吳宛瓊微微地低了下頭,又高高昂起:「我確實與他較勁,我只是想告訴他,我這個女兒,並不比他那莫須有的兒子差!誰說女子不如男!」

  自打吳宛瓊離開京城以後,吳閣老便忙著生起兒子了。

  如今,他身邊有一妾室,已經懷上身孕了,這似乎更是證實了吳宛瓊是個不祥之人的說法。現在吳閣老一門心思都在兒子上,自然早就把女兒忘到了天涯海角,以前到了年關,京裡怎麼也要來信詢問一二,去年卻是連封書信都沒有。

  吳家那些人個個都是人精,自然也沒幾個把吳宛瓊放在眼裡。尤其她來了之後,竟是管起吳家的生意來,搶了多少人的飯碗,自然有多少人暗裡恨她。

  這也是為何之前吳宛瓊說要來定海看看,安伯同意的主要原因。吳家那些人都是親戚,輕不得重不得,姑娘在家裡不開心,還不如出來透透氣。

  「這次姑娘一定能解了吳家的危難,是時老爺定然對姑娘刮目相看的。」安伯歎了一口氣,給她打氣道。

  雙方商議好啟程的日子,就各自去準備了。

  臨行前,泰隆商行的內室中,羅伯茨正和王招娣說話。

  「我親愛的娣,跟你說實話,我實在不喜歡那個宛瓊,我不太願意與她同行。」這話方才博愛多情的羅伯茨身上,實屬難見,也不知吳宛瓊到底怎麼得罪她了。

  「羅伯茨,你多想想她美麗的臉,這樣心裡或許能舒服點?」招娣道。

  羅伯茨一副很喪氣的模樣,且行為表情十分誇張:「哦不,我的娣,這不是臉能解決的問題。她給我的感覺就是……」他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用漢話找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就是你知道的,特別讓人心裡不舒服。她不像你我的娣,你喜歡了就是喜歡,厭惡了就是厭惡,言行如一,不遮不掩,而她——」

  她了許久,羅伯茨只能又無奈地擺出一個你懂的的表情,把招娣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羅伯茨先生,我大抵懂你說的意思了,你是想說她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說這話的同時,招娣含笑的眼中閃過一抹恨意。

  羅伯茨困難地想了一會兒,顯然這句話對他來說有些難以理解,但他還是能聽出些意思來。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娣,你們漢話真是博大精深,我找了半天,哪怕是用我麼西班牙語,也沒辦法找到合適的描述。」

  「但你還是要去,不是嗎?」招娣笑吟吟地看著他。

  羅伯茨點了點頭,對她也笑了起來:「當然,誰叫我是一個商人!」

  商人歷來是最膽大,也是最具有冒險精神的,尤其是像羅伯茨這樣的海商。在知道東方有一個神秘的古國,那裡擁有許多讓西洋人瘋狂的東西,隨便弄一些回來,就能讓一個人從赤貧到暴富,所以許多商人都來了。

  可這一路卻並不好走,他們幾乎要在大海上航行近大半年的時間,還需要穿過有『風暴角』之稱的好望角。那裡烏雲密蔽,風暴頻繁,沉船無數,但這並不能阻擋許多勇於冒險的商人蜂擁而至,羅伯茨就是其中之一。

  他出身貧民,窮困潦倒,在一次差點以為自己會餓死卻沒有死,才會冒險和人一同去闖風暴角。他的運氣很不錯,第一趟出來便弄到了許多貨物,可惜回去的時候碰到罕見的風暴,沉了幾艘船,剛好其中的一艘船裡便裝著他的貨物。

  最後他是靠著隨身攜帶的一件汝窯茶壺,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

  這東西他是無意間得之,見之心喜,本想自己收藏。哪知貨物全部沉海,只剩下自己和這件瓷器,他拿著瓷器買了一個很不錯的價錢,才能湊夠第二趟來的本錢。

  自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羅伯茨甚至成他們國家有名的大商人,從一開始只有很少的貨物,必須與人湊船航行,到現在他自己便擁有船隊,羅伯茨可以說是一個深諳機遇和風險並存的商人。

  就好比這次,成則他交到一個朋友,以後可以壟斷大半大昌的貨物。不成則,不成他也不會出任何事。

  怎麼看都是一個穩賺不賠的買賣,他怎麼可能不做!

  「好了,你的平已經瞪了我很多眼,我若是再不走,他大概就要攆我走了。我的娣,祝福我這次能成功歸來?」羅伯茨站了起來,調侃地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沈平。

  招娣也看了沈平一眼,才笑吟吟地站起,對著羅伯茨舉了舉手中的茶盞:「祝福你。」

  「按我們西班牙的習俗,你該給我一個臨別吻,這個就算了,我怕你的平把我吃掉。」說著,羅伯茨就往門外走去,邊走邊回頭摘下頭上的帽子,對著招娣揮了揮。

  一直到目送羅伯茨離開,招娣才轉首看向沈平:「他其實是一個很風趣幽默的人。」

  沈平走上來,攬住她的腰:「我不喜歡你對他笑。」

  羅伯茨很快就啟程了,與之一同的還有吳宛瓊一行人。

  上了船,吳宛瓊才知道羅伯茨本人的實力。就不提他的船可以經過無人能走的東海,沿路因為掛了一面特殊的旗子,即使遠遠碰見浙江水師的艦船,也無人讓之停下檢查。

  這面旗子是浙江水師發下的,且是薛庭儴親手發下,是一面很普通的旗子,其上只有偌大一個泰字。

  其本身船隻造型獨特,船上有著許多西洋人的船手,這些人渾身長著毛,看起來十分噁心,但這恰恰也證明了羅伯茨並無虛假。

  這是一艘武裝到牙齒的商船,其上裝了十多門佛朗機炮,和兩門紅夷大炮,需知佛朗機炮還能從黑市弄到,紅夷大炮卻極難,所以羅伯茨的實力毋庸置疑。

  吳宛瓊終於明白為何羅伯茨似乎對她的身份一點都不關心了,一點都不像大昌的商人,做這種大生意恨不得查對方幾代,因為僅憑著這麼一艘船,哪怕有人想對羅伯茨不利,恐怕也得吃一壺。

  船一直行到長江口,在崇明島停下,雙方彼此進行了一次會面。

  「羅伯茨先生,你確定你能要這麼多貨?」項青山扶著鬍子道,難掩詫異之色。因為羅伯茨說的數量,恐怕沒有數百萬兩銀子拿不下來。

  「當然!」羅伯茨笑了笑,口氣很大:「青山先生,你大抵不知我是經由我們國王專門頒發經商許可的商人。」

  這話讓大昌人聽起來有些困難,但卻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國王就相當於皇帝,也就是說這羅伯茨是皇商?

  結合大昌皇商的出手闊綽與舉足輕重,項青山也能理解羅伯茨為何會要如此多的貨物了。

  「這畢竟是我們第一次交易,青山先生會不放心也是應該。威契士,去把東西搬上來。」羅伯茨吩咐道。

  很快就有幾個孔武有力的水手,抬著兩個大箱子過來了。

  羅伯茨親手將箱子掀開,露出其下之物。

  這兩個箱子裡竟全裝著黃金,黃澄澄、金燦燦的,讓見到的人眼花繚亂之餘,也不禁貪婪心起。

  「當然,這些現在還不能給你們,而是在我們交易之時。」羅伯茨將箱子關上,從懷裡掏出一張會票:「這是一張泰隆票號十萬兩白銀的會票,我記得你們大昌的商人都喜歡用這個東西,就當做是定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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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六章

  項青山接過會票,宏昌票號和泰隆票號合作,他又是宏昌票號的大東家。所以不用細看,只憑手感就知這張會票是真的。

  自此,終於掃去疑慮,同時更加重了與羅伯茨做成這筆生意的決心。

  他看重的並不只是這一次生意的利益,而是羅伯茨『皇商』的身份,以及之後的繼續合作。

  「那就這麼說定了,羅伯茨先生請放心,一個月後請帶著船前來接貨。光著一艘船可不行,至少得是十艘,二十艘。」可能出於決定後的心情放鬆,項青山竟有心情和羅伯茨玩笑。

  羅伯茨笑眯眯的:「青山先生不用擔心,是時我一定準時來。」

  羅伯茨很快就返航了,項青山等人也坐上了自己的船。吳宛瓊並沒有同羅伯茨一併離開,而是留了下來,她還有事情與項青山相商。

  「項老闆可是滿意這次的生意?」

  項青山撫著鬍子笑道:「姑娘好手段,大智不在男子之下。」

  「好說,好說,也不過是機緣巧合。不過這門生意既然談成了,我們吳家和宏昌票號之間,是不是也該談一談?」

  「姑娘的意思是?」項青山眼裡閃過一抹暗怒,但很快就掩了過去。

  其實不用吳宛瓊細說,項青山也明白她的意思,吳家這是打算獅子大開口。別處項青山不知,但蘇杭一帶的走私生意,吳家是一直靠著宏昌票號出頭露面的。

  僅憑著一個名頭,吳家白占了宏昌票號三成乾股。

  事實上宏昌票號之所以會讓吳家占了三成乾股,也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做個小本買賣,自然沒人盯上你,但凡生意做大,哪家背後沒人撐著?你想讓人撐著,不被些牛鬼蛇神找麻煩,就必須得上供。

  怎麼上供?

  最好的方式不外乎吃乾股。

  也就是所謂的不需要投入,只用等著分銀子就好。這三成乾股是哪怕今年沒有賺錢,也必須自掏荷包上供的,別看項青山待吳家人是恭恭敬敬,可實際上說不怨是假話。

  而項青山和吳家的關係,因為有著海上貿易的事,要更為複雜一些。別的也就罷,實際上每年宏昌票號從海上所賺,有近七成都進了吳家人的肚子裡。

  本就定下的是各占五成,而這五成吳家是淨得,剩下的五成,從宏昌票號明面上的賬,吳家要分去三成,項青山還要打點下面一些小吏。

  也就是說,宏昌票號的所賺也不過只有三成不到。而這三成不到,卻是需要宏昌票號動用賬面上流動的銀子,去進行各種貨物的進出,甚至風險自擔。

  這陣子,因為貨物連連被扣押,吳家不但不出面,反而派人來要紅利,項青山心中便積攢了許多不滿。

  如今吳宛瓊又提起這事,他怎麼可能不怒。

  不過他肯定不會和吳家翻臉,事實上這三成雖不多,但以這三成以及吳家在江南一帶的勢力,宏昌票號也不是沒有落到好處的。從之前不過是江南一帶票號之一,到擠掉了所有人,一躍成為最大的票號就能看出。

  項青山將最近發生的事,以及吳家派人來要紅利的事說了,又道:「不是老夫吝嗇,實在是賬面上沒銀子。且這趟要想做成羅伯茨的生意,老夫還要回去想辦法籌銀子,若是籌不到銀子,這生意肯定是沒法做了。」

  吳宛瓊不信,戳破他:「大東家這麼說,就有些蒙人了,誰不知票號做的就是無本的買賣。不過是暫用一時,你宏昌票號多簽發幾張會票,不就行了。」

  項青山一口老血在心頭,笑得有些扭曲道:「姑娘說起來容易,這簽發會票哪是這麼簡單的,這是要根據賬面上流通的現銀,進行很周密的計算,才可能酌情動用一二。之前被扣的那幾批貨,已經動了賬面上近兩百萬兩銀子,還有一百萬兩是老夫將自己的棺材本填了進去,才能維持最基本的運轉。」

  「票號做的存取通兌,只因一些客人暫時用不了那些銀子,所以票號才敢動用一二。做的就是信譽,就是有人來兌銀,我們一定能拿出銀子。若是把活錢都給動用了,是時有人來兌銀,可票號卻拿不出銀子,信譽一旦砸了,票號頃刻就垮。」

  這些道理吳宛瓊可不懂,她就是覺得這姓項的老狐狸在沒事找事,也因此她的臉也冷了下來。

  「大東家這是在唬傻子?若是我沒記錯,你宏昌票號可不止海上這一門生意,難道就不能從別處調動一些?」

  當然可以,卻是杯水車薪。例如宏昌票號在山西及江西、四川等地,還有礦場、鹽礦等生意,問題是那些沒辦法當時就能變成現銀,且調銀也需要時間,可答應羅伯茨交貨卻只有一月限期。

  以羅伯茨如此大的要貨量,整個大昌也就宏昌票號敢接下,恐怕換做任何一家,都不敢誇下如此大的海口,一個月就能弄來這麼多貨物。

  其實項青山既然答應了,自然是有辦法的,只是他對吳家螞蟥似的吸血,心中生了抵觸,所以刻意為之罷了。

  這些吳宛瓊不懂,可不代表安伯也意識不到其中的嚴重性。

  他制止了吳宛瓊的指責,問道:「吳家是誰來拿了紅利?此事我和姑娘怎麼不知?」

  「是吳恒。」

  吳恒和安伯一樣,都是吳家的家奴,既然是吳恒出面,就代表這銀子是吳閣老讓來取走的。

  見此,吳宛瓊也意識到其中的一些嚴重性:「那照你們所言,這次的生意不能做了?」

  她心情似乎有些難以平復,又道:「為什麼不做,我好不容易談成了,一旦做成,這都是進項!」

  吳宛瓊自然不是因為銀子的關係如此激動,不過因為這是她有史以來做的最大的一筆生意。她心裡一直和招兒較著勁,覺得對方能做的,她自然也能做到,可現在卻突然告訴她做不了了,怎麼能接受。

  「也不是不能做,姑娘。」安伯安撫道。又將她拉到一旁,與她解釋了其中的關竅。

  「也就是說現在需要現銀來購貨?」

  也可以這麼說,所以安伯點點頭。

  「現在賬面上能動用多少銀子?」這個賬面指的是吳家的賬面,也是安伯掌管的江南一帶生意的賬面。

  安伯在心裡估摸了下,道:「也就六七十萬兩。」

  吳宛瓊很快就有了章程,走到項青山面前道:「我這邊可以拿七十萬兩,剩下你自己想辦法,總而言之,這門生意一定要做下!」

  丟下這句話,她便離開了這處艙房,安伯趕忙跟了上。

  留下項青山一人,雖是惱怒吳宛瓊的態度,可轉念一想能讓吳家掏出銀子,也算是難得。

  就是還有一大筆缺口,看來只能繼續動用賬面上的銀子。不過項青山也不是沒有把握,他之所以會把交貨時間定了一個月期限,除了羅伯茨要得急以外,也是他不想挪用太久的時間。

  也不過是一個月,只要拿到羅伯茨那邊的銀子,這邊就能填上。

  雖是有些冒險,但應該不會出事。

  說是這麼說,項青山回去後,還是把下面所有的賬房都叫了來。

  他很快就根據下面賬房給出的結果,得出這次最大極限可以動用多少銀子,果然與他所想差距不大。

  自此他也不再猶豫,一一發下指令,讓下面人照著去辦。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每天都有車隊來到蘇州,又經過蘇州前往崇明島,像螞蟻一樣,將宏昌票號位於此處的倉房一點點填滿。

  一切都是那麼有條不紊,似乎與之前沒什麼兩樣。

  定海縣,那處學徒館中,今日卻是罕見的燈火通明了一整夜。

  每個大票號下都有這麼一批人,他們精於計算,可以根據每個分號近一年的帳目,算出短期內需要多少現銀支出。這樣一來,就可以盡可能最大的動用賬面上的活銀,而不至於讓票號運轉不下去。

  宏昌票號有,泰隆票號也有。

  不過泰隆票號的班底不如宏昌,除了請來的幾個老賬房以外,就只有這些由學徒館出師的學徒。

  偌大的堂中,一列一列擺著許多條案,每個條案前都伏著一個人。

  條案上擺放著許多賬冊,一旁是算盤,隨著算盤劈裡啪啦的聲響中,夜漸漸的深了。

  堂中燈火通明,已經剪了幾次燈芯,那算盤珠子的聲音聽久了,無端給人一種緊張焦慮之感。

  「大人,算出來了。」

  不斷有人這麼說著,捧著賬冊上前去給薛庭儴看。

  燈光下,薛庭儴下陷的眼眶隱隱有些泛青,他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高升、薛青槐等人都在一旁候著,可惜他們根本不懂這些,一點忙也幫不了。

  薛庭儴一面看,一面執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寫著什麼。

  泰隆票號自然看不到宏昌票號的帳目,可早在之前薛庭儴就派了人,奔赴宏昌各地分號蹲點,以江南一帶為主,盯著每日宏昌票號進出的人流。

  不管存取數額多少,小數目不提,大數目的銀子不可能是帶在身上,所以必然有跡可循。進了多少,出了多少,這樣就能算出每個分號目前可以動用的活銀。

  尤其近日宏昌總號從各地調銀,這些都落在有心人眼中,這些都彙集成消息遞回了定海。

  「泰隆票號如今收了多少宏昌發出的會票?」寂靜中,薛庭儴頭也不抬的問道。

  高升忙報了個數字給他。

  「還不夠,繼續讓人收,收大額的。」

  「大人,我們賬面上已經沒有可以動用的現銀了。」高升為難道。

  薛庭儴抬眼看他,又揮了揮手,便有人上前來將下面那些賬房和學徒都領了下去,堂中只剩下幾個自己人。

  「這樣,我從市舶司銀庫先提一筆現銀給你。收夠這個數額……」薛庭儴頓了一下,將宣紙上的數目塗了,又重新寫了一個,「以這個數目為準,收夠了便可以停手。」

  高升看著那數,不禁潤了潤唇。

  他也不是商場菜鳥,知道這個數目有多麼讓人匪夷所思,甚至把泰隆商行下所有產業都填進去,恐怕也湊不了這麼一大筆銀子。

  而天下之間,大抵也只有富甲天下的定海市舶司能有這麼多現銀。不過這些銀子也不是市舶司的,而是朝廷的,只是暫存在市舶司內,戶部那裡每隔幾個月會來取一次。

  他關心的不是怕泰隆票號沒現銀流動,而是薛庭儴,他到底想幹什麼?

  這些日子薛庭儴的種種行舉,實在太讓人琢磨不透,高升知道薛庭儴想對付宏昌票號,可這麼大的票號怎麼可能是輕易對付的?

  「庭儴,你到底想做什麼?」還是薛青槐問了出來。

  薛庭儴笑了笑:「四叔,有人咬了我一口,我打算把他燉了下酒。」

  這種鄉下俚語,薛庭儴已經很久沒說過了。

  薛青槐聽了後,不禁笑道:「哪隻狗這麼膽大,下酒就下酒吧。不過你是朝廷的官,凡事還是謹慎些,不要為了……」他頓了下,聲音低落下來:「總而言之,你心裡要數,這些四叔也不懂,不過你咋說,我們咋做。」

  「四叔,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轉眼間一月之期就到了。

  如今萬事俱備,只待明日交貨,哪怕是久經風浪如項青山,也不禁有些焦躁難安。明天要跟他出去的人,他已經提前給他們放了兩日假,就是為了讓他們養足精神。

  到了次日,項青山提前帶著人奔赴崇明島,足足等了一個上午,羅伯茨的船才姍姍而來。

  一行十多艘貨船,船體都不大,在貨船中也就只能算中等。其實太大的巨輪沒辦法開過來,巨船隻能在深海區,這種淺海區最多也就只能容許吃水這麼深的船隻同行。

  見到立在船頭俯身對他笑的羅伯茨,項青山的心又安了一些。

  「羅伯茨先生。」

  「親愛的青山先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兩人各自站在自己的船上,羅伯茨的船沒辦法再往前去了,只能停在這處,而項青山則站在一艘小沙船上仰頭與他打著招呼。

  「青山先生,要不你來我這裡?」羅伯茨道。

  項青山卻搖頭拒絕,推說要盯著下面人往船上裝貨。

  羅伯茨縮回頭,很快從船舷上放下軟梯,他順著軟梯爬了下來,到了項青山的船上。

  「既然你不願來,那就只能我來找你,青山先生真是太過於謹慎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兩人心裡都明白。別看之前一副你好我好的模樣,可提到貨和銀子,都是十分謹慎的。

  一陣對視而笑,這茬就算過去了。

  羅伯茨拍了拍手裡的皮箱:「青山先生放心,銀子我已經帶來了。」說著,他把皮箱打開,露出裡面一疊一疊的會票。

  項青山露出一個訝異的眼神。

  「我聽娣說,你們宏昌和泰隆有合作關係,所以我就把所有的銀子都存在了泰隆票號裡,你拿著會票隨時可以兌換。就是你們這裡的會票數額實在太小,最大的面值只有一萬兩,這些你恐怕要數一會兒了。」

  羅伯茨邊說邊對項青山玩笑地擠了擠眼,項青山與他對笑之間,其實心中已經經歷了一番拉鋸。

  一般海上交易還從沒有用會票的,都是現銀現貨。不過泰隆票號和宏昌票號有合作,市舶司又是其後臺,項青山也不怕對方會逃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驗證一下,這些會票是不是泰隆票號所發,有沒有作偽。

  為了以示公平,在項青山驗證會票並清點數目時,宏昌票號的人已經通過船隻,往羅伯茨的船上運貨了。

  之後,項青山清點完畢,兩人也沒有離開的打算。畢竟貨還沒有全部裝卸完,彼此都算是一個人質。

  兩人各種談笑風生,從天南說到地北,期間那隻皮箱一直擺放在兩人之間,沒有離開視線。

  眼見最後一艘貨只剩了一半,兩個談笑風生的人終於累了,羅伯茨站了起來,正打算和項青山告辭,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號角聲突然響起。

  卻是不知何時他們被幾艘戰船包圍,因為羅伯茨的大船阻礙視線,項青山根本沒有看見船是怎麼來。

  那船上的桅杆上,掛的正是浙江水師的旗子。

  「我們是浙江水師,所有人原地不能動,接受檢查。」

  還用檢查?這直接是人贓俱獲!

  項青山的臉色十分難看,目眥欲裂地瞪著羅伯茨:「羅伯茨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羅伯茨比他反應還大,嘴裡一面哦著,一面焦急地揉著頭臉,來回不停在甲板上走動著,眼睛則看著那戰船上的人。

  「你們到底是水師什麼人?我可是有泰隆號的旗子!」他跳腳道。

  一艘戰船緩緩行近了,以絕對俯視的姿勢,船上的人道:「經查證,泰隆商行中有管事私通夷商,商行的東家已經報官了,看來你就是那個夷商?」

  項青山的臉一下子黑成鍋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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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6:2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七章

  隨著此人的話語,船舷出現十多個手持鳥銃的水師兵卒,黑洞洞的槍口直對著項青山和羅伯茨。

  與此同時,水師的其他戰船也已靠近那十多艘貨船。

  羅伯茨歇斯底里的嚎叫聲,項青山已經聽不清了,他腦子裡想的全都是完了,完了!

  他眼睛慌亂地看向四周,除了絕望還是絕望,直到他目光落在那個棕色皮箱上。

  這一切說起來很慢,實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項青山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衝過去抱住那個皮箱,然後就勢翻過船舷跳入海中。

  隨著撲通一聲水響,訝異聲紛紛響起,接著便是船上的人氣急敗壞地叫捉住他的聲音。

  水鄉出生長大,沒幾個不會水的,項青山是個謹慎的性子,所以這一帶的地形他十分熟悉。

  他一手緊緊地環住皮箱,另一隻手使勁劃著水,那嘈雜的人聲被他扔在身後,越來越遠。

  只要他有這一箱子會票,他就不會完。只要能從這裡逃回去,哪怕被人看見他的臉,有吳家在他身後撐腰,誰也拿他沒辦法,只要他能保住這一箱子會票。

  之前項青山驗證會票時,有注意過這個箱子,箱子的密封性不錯,短時間應該不會進水。

  項青山就靠著這股意念,一直往前遊著,他並沒有直線返回,而是圍著海岸繞了一大圈,來到一處礁石灘上。

  他已經累得精疲力盡,只能癱在那裡,任一波一波海浪洗刷著身體。而那隻箱子,卻依舊在他手裡緊緊攥著。

  項青山並不知道,在他游離後,那些叫囂著要抓住他的聲音就消失了,羅伯茨也不再歇斯底里的嚎叫。

  羅伯茨上了水師那艘戰船,對船頭的將領笑道:「你說他知道自己拼著命不要,帶回去的只是一堆廢紙,會是什麼反應?」

  這將領也是個幽默人,笑道:「我估計大概會瘋。」

  ……

  不知過去多久,癱死在礁石灘上的項青山,終於有了動靜。

  他慢慢地爬起來,趕忙便離開了這裡。

  這一路上他皆避著人走,幸虧現在是暑天,他身上的濕衣很快就乾了。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天黑,才入了城。

  他找了處客棧落腳,到進了房間,他才鬆了口氣。

  有人給他送來吃食,他付了錢後,便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平時什麼珍饈佳餚都不入他眼,如今不過是碗陽春麵,他竟覺得是無上美味。

  一碗面吃完,項青山隨便擦了下嘴,便將棕色的皮箱抱過來打開。

  他心中十分激動,可當他看清箱中那些因為浸了水,而全部黏在一處的會票,他的眼神當即凝住了。

  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項青山發出一聲不似人聲嚎叫,手腳不穩地去翻著箱子,才發現皮箱的四角竟有一道不顯的縫隙。而這幾道縫隙,足夠將所有一切都毀了。

  項青山最終還是回到蘇州。

  因為他失蹤的這兩天一夜,項家人差點沒急瘋,因為不光項青山沒回來,與他一同去的夥計勞力都沒回來。

  項家人做了無數猜測,甚至連最壞的打算——遇見了海盜,都想到了。

  沒想到人回來了,自然驚喜交加。

  可面對的卻是那麼大一批貨被扣押,銀子也泡了湯的結果。這短短的數日裡,項家人承受的驚喜和意外實在太多。

  項老太太承受不住打擊病倒在床,項家一片大亂。可不管怎樣,人只要沒死,這日子就還得過下去。

  項青山不愧是項青山,即使到了如此地步,還能保持一份鎮定。

  他一面派人將此事通知吳家,另一方面則命人去山西等地出手那邊的生意,他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這件事不會就此就完。

  而另一邊吳家收到這個消息,吳宛瓊整個人都不好了,半天回不過來神。

  「這其中肯定有貓膩,難道是那羅伯茨騙我?不行,我要去定海一趟。」回過神來的吳宛瓊,站起來往外衝。

  安伯攔住她:「好了,姑娘,到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再添亂了,你這時是萬萬不能出去的。」

  「為什麼不能?難道就任那羅伯茨騙了?」

  「姑娘,你聽老奴說,事情沒這麼簡單,此事肯定和浙江水師有關。在沒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之前,你不能出門,不過您也不要著急,老奴這便下去安排。」

  安伯不愧是閣老身邊的管家,辦事也是極為有章法。他第一件辦的事,就是警告項青山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絕對不能牽扯上吳閣老,不然大羅神仙來,也救不了他。

  接著,他就趕忙命人往京裡遞信去了。

  事情也確實沒完,因為很快就有商人拿著會票,前去宏昌票號兌換銀子了。

  宏昌票號賬面上還是剩一些銀子的,幾日的時間還是能撐下去。

  現如今項青山已經確定是有人針對他,而那個對方不做他人想,很可能就是泰隆票號。

  他不禁想起曾經見過的那位女扮男裝的女子,難道那人沒有死?所以報復來了?可這件事並不是由他出頭露面,事實上項青山除了知道招兒死了,並不知吳家是怎麼動手的。

  說白了,這件事還是吳家牽連了他。

  吳家那邊一直沒回話,他就派人每天去催。不光是催吳家把那批貨弄出來,也是催吳家拿出銀子應急,如果吳家丟手不管,他就魚死網破。

  可如今吳家哪裡能拿出銀子,賬面上的能動用的銀子,俱都拿去給項青山了,哪怕是把吳宛瓊挫骨揚灰,也拿不出銀子來。

  宏昌票號的現銀很快就用完了,至少總號是沒有銀子了,總號沒有銀子,分號肯定早就沒銀子了,只是看不見,消息也沒這麼快遞回來,暫且不得而知。

  如今項青山也顧不住其他分號了!

  有人上門兌銀,卻被宏昌票號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進行拖延。一個如此,兩個也是如此,漸漸有消息在蘇州城裡流傳,宏昌票號沒有銀子了,哪怕是將宏昌票號翻個底朝天也沒有銀子。

  越來越多的人湧向宏昌票號,這些人裡有商人,也有普通的老百姓。宏昌票號是江南一帶最大的票號,老百姓存放銀子,都會選最大且最有信譽的票號存放。

  就拿蘇州當地來說,哪家哪戶沒有宏昌票號的銀票,小到十兩面額,大到百兩面額。

  宏昌票號被人圍了起來,人們群情激奮地要求兌換銀子,無論票號的夥計、管事,甚至項青山這個大東家出來怎麼解釋,他們依舊只要銀子。

  「蘇州票號在現銀上確實出了些問題,但並不是沒有銀子兌換給大家。大家再等等,給項某半個月,不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其他分號的銀子就能調來,是時就能給大家兌換銀子。項某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不可能會坑害鄉親……」

  短短幾日時間,項青山頭髮白了一大半,看起來憔悴不堪,但還是強撐著和大家解釋著。

  人群裡有人喊:「大家別信他的,我有親戚剛從外面回來,其他地方的宏昌票號早就亂了,他們早就沒有銀子了!」

  「別信他,這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奸商,坑了我們的銀子。你還我銀子……」

  「我們只要銀子……」

  人群躁動起來,甚至有人拿著東西砸向項青山,有一個就有兩個,爛菜葉宛如下雨似的往項青山撲去。

  項青山一面躲著,一面在夥計的護持下進了票號,票號大門從裡面緊緊關上,可關不住外面的痛駡聲。

  ……

  越來越多的人聽聞此事,走上大街,來到宏昌票號大門前。

  不光是宏昌票號,項家也被人圍上了,每天都有人圍在項家外面痛駡,項家人惶惶不可安。

  這件事比想像中的更為嚴重,宏昌票號到底欠了多少銀子,多少人的銀子,誰也不知道。蘇州大街上行人稀少,而這些人大多都聚在宏昌票號門前。

  自此,蘇州知府林毅榮才慌了起來。

  蘇州處於江南一帶核心位置,若是蘇州城亂了,上面殺他十次腦袋,恐怕都遏制不了雷霆震怒。

  其實林毅榮也有些冤,他來蘇州就任也不過只有一年多。

  前蘇州知府姜望因為侵佔民田等諸多罪名,攪合進朝堂大案,因為此事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也因此蘇州知府的位置一直空置,由府同知暫兼。好不容易待一切風平浪靜,因為這位置太吃香,又引起了多少紛爭。

  林毅榮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是一沒派系,二沒靠山,這些年一直默默無聞,誰曾想被天上掉下金子給砸中。

  事實上是不是金子,只有林毅榮自己知道,江南一帶官員派系盤根錯節,像他這樣沒有靠山背景的來到這裡,就是上下受夾板氣的處境。甚至他下面的蘇州同知都比他在當地有臉面,吃得開。

  林毅榮不是不想幹些實事,可這一年多來的遭遇早就將他的心氣,磨得一絲都不剩,就只想待任期滿挪個地方好解脫,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簡直是要他的命。

  他是個十分優柔寡斷的性子,不然堂堂一個知府也不會是如此境地。他能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可到底該不該上書,讓他猶豫上了。

  按理說蘇州出了這麼大的亂子,蘇松巡撫趙廣之早就該有動靜,偏偏沒有動靜。

  此時的林毅榮仿若是被架在火上烤,讓他寢食難安,恨不得扔了這一攤子,什麼都不管了才好。

  而也就是在此時,蘇州府衙卻有人上了門。

  是一個讓林毅榮意想不到的人。

  「林大人。」

  「薛大人。」

  林毅榮只見過薛庭儴一面,還是當年他金殿傳臚之時,只是這些年過去,對方的容貌也有了極大的變化,一時竟認不出來,還是薛庭儴自報了名號,他才反應過來。

  「薛大人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來?」

  「自然是為救林大人而來。」薛庭儴含笑道。

  「救我?」林毅榮的眼神閃爍起來。

  難道薛庭儴竟知道蘇州城的大亂?

  是了,這事瞞不過人眼,大街上變成那樣,但凡眼裡有些內容的,都知道這亂子生得不小。如今沒人上門,不過是消息傳出去沒有那麼快。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兩天,說不定那日押解他上京的人就來了。

  林毅榮膽戰心驚,如驚弓之鳥。

  與之相比,薛庭儴倒是安適許多,含笑地看著林毅榮,面色和善。

  林毅榮心中漸漸升起一絲希望。

  薛庭儴是聖上的心腹,他從浙江來到蘇州,自然不是無的放矢,說不定是真來救他的?

  可怎麼救,如何救?

  不過林毅榮如今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撲通一聲在地上跪了下來,全無知府的尊嚴,對薛庭儴哭道:「薛大人救我!」

  薛庭儴暗歎了口氣。

  蘇州知府的位置重要,各派系相持不下,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們一貫的作法,既然你的人不能來,我的人也不能,那就找個誰的人也不是的人來吧。

  竟沒想到會選了這樣的一個人,不過薛庭儴想了想也能明白,這種毫無主見、處事優柔寡斷的人,才容易操控。不過他也慶倖是這樣一個人,不然他接下來的事還真不好辦。

  他將林毅榮扶了起來,柔聲道:「林大人有事,站起來說話就是。」

  然後林毅榮就將蘇州當下的事說了,再多的卻是沒有。

  薛庭儴又是感歎一番,才點明來意:「其實本官此次前來,也正是為了這宏昌票號之事,只是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個宏昌票號,竟引發如此大亂。」

  「可不是如此,江南一帶商風鼎盛,每年為朝廷納稅居大昌之冠,可以說是支撐了大昌賦稅半壁江山。這裡的人有錢,腦子也靈活,而做商人的免不了有銀錢往來,所以此地票號也是最多的,其中又以這宏昌票號實力最為雄厚。」

  「林大人可知宏昌票號為何會突然無銀可兌?」

  「為何?」

  薛庭儴總算明白為何有人說,身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種官員的貽害比那些在其位謀其政卻貪的官員,危害要大得多。

  如此關要之事,他竟是一無所知,這蘇州知府也不知是怎麼當的。

  他顧不得感歎,點明自己的來意:「這事本官知曉。就在日前,浙江水師剛扣押了宏昌票號一批海貨,這些海貨高達數百萬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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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八章

  林毅榮驚訝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

  還是薛庭儴對他伸出手,他才撐著坐起來。即是如此,也是面色煞白,一片恐慌難以置信。

  「海貨?數百萬兩銀子?」

  估計蘇州一帶沒人不知道海貨是什麼,海貨即是指從大昌銷往海外的貨,也是指舶來貨入大昌。可不管是什麼貨,數百萬兩銀子,這都說明宏昌票號與私通外夷,走私貨物有關。

  這若是讓官府抓住,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

  「此人也是個膽大心黑的,所以他跳海跑了,不過貨卻被水師扣下了。他動用了宏昌票號賬面上的所有銀子,就想一口吃個大的,誰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夜路走多了翻了船。」

  「那、那薛大人前來與老夫說此事,這事我也幫不了什麼忙啊。」林毅榮哆嗦了嘴唇半天,才磕磕絆絆說出這兩句話。

  薛庭儴對他已是極為忍耐,這樣的官怎麼就能坐上這個位置。

  他的臉色冷了下來,譏諷道:「事情是在蘇州境內發生的,這宏昌票號總號也是在蘇州城,林大人作為守牧一方的父母官,難道下面生了這麼大的亂子,就沒想出面管一管?蘇州城亂了與你有什麼好處,事情鬧大,朝廷首先問責的就是你這個地方官。看來本官這趟是來錯了,本官此行是為了朝廷社稷,是念著你為官不易,沒想到林大人竟如此膽小怕事,那就當本官來錯了也罷!」

  說完,他一拂大袖往門外走去,也不過走出幾步,就被林毅榮從後面抱住了胳膊。

  「薛大人,老夫知道自己是膽小了些,可老夫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知,自打我上任以來,明裡暗裡吃了他們多少虧,上下都受夾板氣啊。下面不聽我的,出了事都讓我擔著,我是……還望薛大人救我,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實在是死不得啊……」

  林毅榮哭得泣不成聲,十分可憐,讓人不忍直視。且他哭就哭把,硬是拉著薛庭儴的手肘,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不好走了。

  兩人復又去了椅子上坐下。

  薛庭儴見他哭得實在難看,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他,才道:「林大人可知,出了這樣的事,為何那趙廣之一直沒有動靜?」

  「為何?」林毅榮面色一凝,也顧不得擦臉了。

  薛庭儴被對方這變臉的速度整得有些苦笑不得,突然發現這林毅榮也是個妙人。

  「若是本官沒有料錯,那項青山要有大難了。」他撫著下巴,意味深長地道。

  項青山已經多日未離開宏昌票號了,吃喝拉撒都在這裡。

  票號裡還有十多個夥計陪他一同守著,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外面日夜都有人看著,就怕他跑了,裡面的人每天吃喝,只能讓夥計挨著砸罵偷偷出去置辦。

  期間打著買吃食出去的夥計跑了兩個,如今票號上下就靠著上次買回來的一大堆饅頭充饑。

  項青山已經多日沒吃了,是吃不下,也是不想吃。

  他到底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說起來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他後悔當日為何要聽從吳家的,將那浙江水師提督的夫人釣出來,如今報應來了,卻全報在他的身上。

  吳家的人呢?

  開始是推脫,後來連門都不讓他的人進了。這些年來自己往上供了多少銀子,這些銀子都餵了狗!

  夜深人靜,項青山一個人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燭臺絕望地出神著。

  突然,門響了。

  項青山並沒有去看,誰來也好,誰不來也好,他並不是太上心。他早就想自我了結了,可他不能,他還得撐著,能多撐些日子,就撐多少日子。

  「老爺……」

  「帶著他們走,悄悄的走,一個一個的走,離開這裡,越遠越好,隨便找個地方隱姓埋名……」

  項青山聽到有人進來,卻沒有人吱聲,他愣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去,卻徒然變色。

  「你是誰?」

  「我是救你命的人。」

  ……

  林毅榮打了個激靈,急道:「那薛大人的意思,他們會對項青山動手?」

  薛庭儴瞥了他一眼,道:「如果是你,你可會對項青山動手?」

  當然會!

  事情鬧得如此之大,若是沒有牽扯其他事情也罷,可偏偏還有一批貨扣押在浙江水師,那被扣押的票號夥計都是大活人,活人有嘴,什麼也封不住。

  就算他們不知道具體,可像宏昌票號這麼大的票號一下子垮了,甚至引起江南一帶震動,致使蘇州城動亂,上面必然會追究。

  千頭萬緒,按下葫蘆浮起瓢,與其捉襟見肘、顧此失彼,不如從源頭上切斷。只要項青山死了,只要宏昌票號沒了,真相自然也沒了。

  至於被宏昌票號弄沒的銀子?

  誰還會管這些事,老百姓只知道該找的罪魁禍首沒了,怎麼會想到這後面還牽扯著如此大的干係。

  是時,百姓們罵一陣子,事情自然就淡下了。而他,這個蘇州知府,首當其衝就是替罪羊,其他人根本毫髮無損。

  「好狠!好毒!不行,本官這就派人去那宏昌票號!」林毅榮站了起來,性命攸關之際,也容不得他繼續做縮頭烏龜。

  「林大人早幹什麼去了?」薛庭儴涼涼地說了一句。

  「這個——」林毅榮滿腔的激動被打斷,變成了尷尬。

  「這時候去,大抵已經晚了。再說了,林大人能叫動誰?說不定這事你手下人便摻和其中,信也不信?」

  不得不說,薛庭儴是個打擊人士氣的好手,林毅榮宛如被戳破的魚泡,當即漏氣了。

  「那如今可該怎麼辦?薛大人既然知曉這麼多,又特別來找了本官,肯定是有章程的。」

  薛庭儴也懶得與他賣關子,道:「等著吧。」

  ……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宏昌票號,只是進行的比蘇州府衙要早一些。

  聽完對方所言,項青山臉上一陣青白紫紅,最終變成了一片死灰。

  「無妨,老夫本就沒打算能活。」他有些無力地揮了揮走,又在桌前坐了下來。

  對方笑了笑:「項大東家會如此淡定,大抵是覺得自己家人一定能離開蘇州城,死了自己一個,保住了所有人。那有沒有想過,既然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對方怎麼可能想不到?」

  「你的意思是?」

  「如此驚天秘密,真是死了你一個可以解決的?人們的慣性是以為有什麼事,家裡人必然會知道,項家中大抵也有不少人知道吳家的事。」

  自然是有人知道的,那些婦孺們也就罷,項青山可是有兩個兒子。

  項青山的嘴唇抖索起來,手也抖了起來。

  堂堂叱吒江南一帶商場多年的巨賈,竟落到如此境地,讓人不禁覺得有些惋惜。

  那人說話了:「罷,我們也別說這些廢話了,事不宜遲,你還是跟我去躲躲吧。」

  「躲,躲哪兒?」項青山怔怔道。

  看得出這人也是個沒什麼耐心的,大抵也真是時間緊迫,他一面去拉項青山,一面道:「醒醒吧,只有你活著,才能保住你的家人!」

  項青山如遭雷擊,竟克制不住抖了起來。

  是的,只有他活著,他活著對方才會忌憚,才不會對他的家人下手。

  兩人一同出了門,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色灑射在這片園林之上。

  這是蘇州最繁華的一條街,宏昌票號不光能在此開鋪子,還能在這裡擁有一片園林,可見不是一般的富裕。

  此人拉著項青山掩在樹蔭之下走,走了一會兒,項青山突然道:「不行,我得去一趟賬房。」

  「對方隨時可能會來人,你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我得去拿賬……」

  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似乎這院子裡進來了不少人,隱隱有火把亮光閃爍。

  「這是?」

  「該死的,來了,說來就來了!」

  此人臉色難看,拉著項青山就要走,哪知項青山卻掙扎起來:「去賬房,去賬房,那裡能躲過。」

  對方倒是不想聽項青山的,可惜從右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無奈他只能跟在項青山後面。一陣七拐八繞,繞得人頭都暈了,才來到一處外表極為不顯眼的房子前。

  這里正是宏昌票號的賬房。

  進了地方,項青山連燈都沒敢點,便直奔一間房裡。

  跟在他後面的人點了油燈,就見項青山在一處架子上摸著什麼,隨著一陣輕響,這挨著牆放的架子從中一分為二,向兩邊滑去,露出背後的門。

  「這是?」

  項青山沒有說話,只是接過他手裡的燈,便往裡走去。

  就這光亮,項青山在地上摸索著,突然他抓住什麼東西,往上一提,地上便露出一個洞口。

  這人咋舌,真是狡兔三窟,還能這樣?!

  「你快幫我搬賬冊,能搬多少是多少!」

  說著,項青山便直奔一處木架,這間房裡所有架子上,都放著歷年來宏昌票號所有的賬冊。

  兩人以盡可能最快的速度,往那地窖裡搬著賬冊。

  隱隱似乎有焦糊味傳來,項青山更是急了。

  直到那些腳步聲近了,他才拉著此人藏到木架之後,又進了地窖。

  這間地窖並不大,不過只有三米見方的樣子,兩人坐在那堆賬冊上,一陣面面相覷後,項青山問道:「你是誰?」

  胡三咧嘴一笑,臉上的疤痕猙獰:「我是泰隆票號的人。」

  燈光昏暗,卻是不知何時有幾根蠟燭熄了。

  門外傳來一個腳步聲,低低地道:「大人,前面府衙裡有人遞話,說是有地方走了水,火勢有些大,讓您無事不要出門,以免被人衝撞。」

  到了此時,林毅榮覺得已經沒有什麼事值得他動容了,但眉心還是跳了幾下。

  「知道了。」他說,眼睛卻是看著薛庭儴。

  等稟報的下人走後,薛庭儴才道:「這時候就該你出面了,那宏昌票號門前有百姓守著,你若是不出面……」

  接下來的話,沒讓薛庭儴再說下去。

  林毅榮忙去換了官服,朝門外走去。

  薛庭儴與他一同,他本就是輕裝簡行,自然沒有穿官服的。

  等林毅榮的轎子到了,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圍著宏昌票號四周被挖出一條隔離帶。也幸虧宏昌票號銀子多,左右沒有其他商家店鋪,不然指定一燒就是一片了。

  也是蘇州城裡多水,離這裡沒多遠就是河,外圍的火都被撲滅了,就是裡面還燒得厲害。

  那火燒了幾丈之高,如此大火自然沒人敢進去,只能看著它燒。

  四周圍了不少官府的衙役,還有許多老百姓。有的是守在此處怕項青山跑了的,還有的則是聞訊而來。

  火光照耀著所有人的臉,有哭罵的,有喪氣的,陣陣不絕於耳。

  「這挨千刀的宏昌票號,以為一把大火燒了,就能賴了所有人的賬?咱們去項家,這次一定要讓他們吐出咱們的銀子……」

  「走,咱們都去!」

  官兵們不敢制止,只能看著這群人宛如潮水一般,往城南項家湧了去。

  「快讓人攔著,你們上去攔著啊!」

  林毅榮從轎子裡出來,對那些衙役們跳腳喝道,可沒有人理會他,都是站著不動。

  一個似乎是衙役的領頭走上前來,陪笑道:「大人,這麼多人,咱們才幾個人,哪裡敢去攔。再說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咱們怎麼攔啊。」

  「就是!不是因為當差,小的也要去,老子家裡也還有會票沒兌!」有衙役低聲罵道。

  這麼罵著的人並不在少數。

  林毅榮有些絕望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他想到什麼起來,轉頭看向薛庭儴。

  薛庭儴立在他轎子旁,平靜地看著這場大火,火光映射在他臉上,似乎有什麼在跳躍,又似乎波瀾不驚。

  一場大火,燒得整個蘇州城都躁動了。

  之前那群人去了項家,才絕望的發現項家人早就跑了。項府空無一人,裡面一片狼藉,似乎是主子們都跑了,下人就把剩下的家什也捲著跑了。

  見此,有的人罵,有的人則在項家中搜尋,見到什麼拿什麼。就像刮地皮一樣,前面刮走一層,後面接著刮,項家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空殼子。即是如此,前往這裡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事情沒有就此完,到處都是罵聲一片,人們成群結隊呼嘯在蘇州城的大街上,尋找著項家人的蹤跡。

  而與此同時,一處客棧裡,披頭散髮滿身狼藉的項青山,匍匐在薛庭儴腳邊。

  「謝薛大人的救命之恩。」

  「別謝本官,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小的知道怎麼做了,大人的救命之恩,待小的做完這些事再還。」

  望著項青山離開的背影,薛庭儴不禁微微一笑。項青山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剩下的就看他的。

  當然不止他,還有林毅榮。

  也不過半日的時間,蘇州城裡所有人都聽說宏昌票號被燒了的事情。

  可還是有人聽了不信,奔赴此地來探看究竟的。

  看著那一片殘垣斷壁,所有人都絕望了。

  可不知什麼時候,有人發現那片殘垣斷壁之中似乎坐了一個人,此人長髮蓋面,滿身黑灰,像似被大火燒過的模樣。

  定睛再看,確實坐了個人。

  只是此人行舉異常,誰沒事坐在這種地方,還是這種嚇人的模樣。

  有人認出此人腰間懸著的一塊玉佩,正是項青山平時不離身的。於是關於項青山慘死在火海中,如今找回來了的事,就傳了起來。

  聽聞的人如何心情且不提,哪怕他真是鬼,也是欠債的鬼,這麼多人還能怕他不成,便有人結伴來到此地。

  風聞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將宏昌票號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甚至是府衙那裡也聽到了消息,知府林毅榮匆匆帶著人來了。

  一看那緋色官服,和跟在其後的一班衙役,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大家都睜著眼睛看著官府如何處理這件事。

  「你們,上前去看看。」林毅榮命道。

  他看向哪處,那處的衙役就紛紛搖頭,可把他氣得不輕。

  「我就不信了,青天白日還真能鬧鬼不成?!」他跺著腳走上前去,強制鎮定問道:「你到底是鬼還是人,為何坐在這裡嚇人?」

  那鬼沒有說話,在一片驚懼的目光中,終於動了。

  「啊,他動了……」

  「鬼呀,是項青山……」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這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泣血道:「求青天大老爺替我伸冤……」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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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6:5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十九章

  巡撫衙門的後衙中,蘇松巡撫趙廣之正站在廊下,逗著鳥籠子的畫眉鳥。

  他雙手負在身後,時不時打著口哨逗弄,一副閒庭若步、悠然自得的模樣。

  昨晚的那場大火他雖沒去,但只聽今兒下面人報來就知有多麼精彩,他剛睡了一覺起來,也因此顯得格外精神飽滿。

  那棕黃色的畫眉鳥梳完了羽毛,便啾啾嗚嗚地叫了起來,清脆悠揚的叫聲在庭院中回旋盤轉,十分悅耳。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大人,出事了。」

  趙廣之背著手轉身看他,揚了揚眉,做詢問模樣。

  此人面色慘白,頗有幾分驚魂未定:「那、那項青山還魂了……」

  趙廣之先是驚疑,再是不屑。

  一個死人還能還魂?怎麼還魂!

  「大人,小的沒有騙您,那項青山真的還魂了,就在那宏昌票號的一片殘垣之上。好多人都去看了熱鬧,連林毅榮也去了,項青山的冤魂當眾訴說冤情,現在外面到處都在傳……」

  突然一陣尖銳的鳥叫聲,卻是那裝著畫眉的籠子被掀翻在地上,緊接著便是撲騰撲騰鳥兒扇著翅膀的聲音。

  「讓人備轎,本官去看看。」

  「……小民心知鑄下大錯,只能四處變賣家產,寄望能將票號所欠之銀還上。也與一位友人約好,見面商談籌銀之事,誰曾想半夜突遭大火,竟是有人想殺人滅口……也多虧票號不同尋常買賣,有許多關鍵之物需得存放,小民早年讓人建這處房子時,在地下挖了處地窖,才能保全這條小命……」

  人群中一片譁然,原來這項青山沒死,不是鬼。

  同時,也有許多人聽明白項青山所言之意。

  宏昌票號是因為生意突遭變故,所以現銀才被挪空,以至於鬧成這般無法收拾的境地。

  而昨晚的那場大火,竟是有人想殺人滅口。

  至於為何會殺人滅口,自然不做那門賠得血本無歸的生意之外著想。什麼生意能厲害,也許這事平民老百姓不知,但不代表有些商人不知,

  其實早在之前外面就有風聲說,宏昌票號有一批海貨被水師給扣了,如今兩廂印證,恰是證明了這種說法。

  不過能窺探出些許內情,畢竟是少數人,大多數人還是不知的。老百姓喜於看熱鬧的,更是熱衷各類八卦,尤其是這種曲折離奇的故事,便不停有人出聲問道:「項大東家說有人殺人滅口,你可是看到那賊人的臉?」

  「竟是這般猖狂,這可是蘇州城!」

  「這惡人到底想做什麼,宏昌票號在外面欠下這麼多銀子,把項大東家殺了,難道對方能得銀子?」

  「你就傻了吧,說不定是對方欠了宏昌票號的銀子,他怕項大東家逼他還銀,才會下此毒手。他們這些做買賣的就是這樣,欠著羅圈賬呢,你欠我,我欠他,他再欠大家,一本爛帳扯不清。」

  「原來還有這麼一說,看來這位兄台也是行內人?」

  「好說好說,不過是家中有親戚做點小買賣罷了。」

  「說不定是對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被項大東家知道,這把柄危機了性命,才會下這樣的毒手。這宏昌票號可不小,能在外面有人守了那麼多人的情況下,一把火把宏昌票號燒了,常人可沒這種本事……」

  一群老百姓紛紛議論著,說什麼的都有,倒不像是來追討欠銀,反倒像是看了什麼戲,因劇情辯了起來。

  人群裡,一頂轎子裡,趙廣之臉色難看得嚇人。

  而另一邊,林毅榮眨了眨眼,裝得一副震驚的模樣,上前一步道:「你說殺人滅口,可是有證據?」

  「當然有證據。」

  項青山艱難地站起來,蹣跚著在這片廢墟刨挖著,不多時便從一堆殘垣下拖出一個箱子來。

  他一連拖出好幾個箱子,才無力地坐在上頭,拍了拍箱子道:「這些是我拼死保存下的賬冊。」

  赫!

  人群又炸開了,可同時也有不少人知曉其中的厲害,不敢再留,偷偷的從人群裡退了出去。

  趙廣之狠狠地摔下轎簾,道:「回去。」

  轎子很快隱入人流中。

  項青山當場就被林毅榮帶走了。

  至於那幾個箱子裡到底裝著什麼,是不是所謂的賬冊,那賬冊上又記載著什麼,誰也不知。

  但可以料想是不得了之物,不然項青山至於如此?

  關於宏昌票號所欠之銀,暫時還沒有說法,不過林毅榮以知府之名當眾保證,不會擅自放項青山離開,一定讓他給個說法出來。

  蘇州城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亂了多少人的心暫且不知,不過從一日之內有幾十封信函送往京城乃至周邊府州,便知曉關注這裡的人並不少。

  巡撫衙門裡,蘇州同知蔡倫秀滿臉焦急地看著趙廣之。

  「中丞大人,您快想想辦法吧!這林毅榮也不知抽了哪門子瘋,竟把項青山帶回府衙,還讓他住進後衙,且同吃同住。我看這林毅榮是被咱們壓在下面久了,逮住機會就想對付咱們。」

  因為項青山死而復生之事,現在外面人的注意力已經從『宏昌票號垮了』,轉移到『宏昌票號是怎麼走水』、『項青山到底得罪了誰,竟然有人下這般毒手』之上。

  那晚在宏昌票號門前守著的百姓不少,所以已經有人想起當晚有十多個衙役來得特別快,如今外面說什麼的都有,實在容不得他不急。

  趙廣之的面色並不好看,惱怒道:「這種情況,想什麼辦法?讓你打探他到底想幹什麼,你也探不出,怎麼想辦法?」

  「可……」

  「你先回去,靜觀其變。」

  蔡倫秀看了趙廣之好幾眼,唉聲歎氣地走了。

  別看趙廣之說靜觀其變,實則蔡倫秀離開後,他當即又寫了封書信,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這已經是他兩日之內發出的第三封。

  如今這件事,已經不是他能輕易處置的了。

  徐府坐落在金魚胡同,往南走經過光祿寺,就是東華門大街。

  住在這裡的人家非富即貴,徐首輔因頗得聖意,蒙上恩賜,在這裡擁有一座三進的大宅子。

  夜幕降臨,徐府大門前懸掛著兩個燈籠。

  燈籠隨風搖曳,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徐府東角門前。先是有人進了門房,不多時那人回來,又從車上下來個人,從角門入了徐府。

  這人去了徐首輔的書房,徐首輔因為年紀老邁,每日歇得極早,可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在書房中見了此人。

  後,此人悄無聲息的離開,徐首輔獨自在書房中坐了許久,才讓人去叫來了女婿陳堅。

  陳堅到徐府時,徐首輔已經歇下了,不過還是見了他。

  紫檀仙鶴獻壽的架子床上,懸掛著灰藍色的帳子,整間臥房佈置極為素淨,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藥味,還有一絲腐朽的氣息流動。

  陳堅看著靜臥在榻上的老人,在一旁的墩子上坐了下來。

  「方才吳墉來了。」徐首輔語速很慢,幾乎一字一字說出。

  陳堅眨了眨眼,掩住眼中的詫異。

  「是不是很吃驚?此人向來視我為敵,恨不能除之後快,尋常對我也是厭惡至極,今日竟求上門來。不,也不算是求,他向來倨傲,即使求人的姿態也與常人不同。」

  「不知他此次前來的目的?」

  徐首輔並未正面答他,而是垂著眼皮說起定海市舶司來,說了會兒朝堂上對定海市舶司的看法,聖上對市舶司看重的閒話,最後一句才切入正題。

  「你那好友定海市舶司提舉兼浙江水師提督薛庭儴,扣了吳家一批數百萬兩銀子的貨。」

  今日讓陳堅吃驚的事實在太多了,他想保持一貫的鎮定,可臉上還是殘留著錯愕。

  「就是為了此事?」

  「不光如此,江南一帶亂了。宏昌票號的崩潰,致使多地騷亂不止,如今這事沒報上來,不過是下面人聯手捂著。可如今快要捂不住了,那該死的票號東家沒死成,還殘存了一批賬冊,所以吳墉慌了。」

  「今夜的京城大抵不會平靜。」徐首輔說完這句話後,便闔上眼皮,呼吸漸漸輕了起來,似乎睡著了。

  陳堅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就這麼一直坐著。

  高幾上的燭臺發出一陣輕微的嗶啵聲,燭光搖曳幾下,又轉為沉靜。

  「你去一封信告訴他,江南亂不得。江南亂了,哪怕他滔天之功,也是個死的下場。拳頭握在手裡才是威懾,打了出來,只會魚死網破。」

  「岳父……」

  「你就只說這幾句便好,若是我沒有料錯,你們老師大抵也會去信。」

  ……

  還是那座不知名的宅子裡,林邈和虞欽面對面盤膝坐著。

  中間擺著一張矮几,其上放著煮茶的器物。

  木質原色的滌方,滌方裡放了幾個倒扣的青瓷茶盞以及同色瓜棱洗口執壺,又有銀質茶碾和茶盒、洗盤等物。

  邊上放了一個黃銅質的鼎狀風爐,此時風爐上茶釜裡的水早就沸了,虞欽卻沒有動作。

  「我以為如今的你,已經比幾年前聰明了許多。」

  虞欽開始煮茶。他用滾水溫熱壺盞,接著是洗茶,第一遍煮出來的茶是不喝的,直到第二遍,才持起茶壺,往盞中倒著茶湯。

  茶湯倒入茶盞,細沫浮碧,清香四溢。

  林邈捏著茶碟,手有些緊:「我以為這是個推倒他的好機會。」

  虞欽端起茶盞輕啜,並沒有看他:「可你忘了,江南不能亂,陛下也不會允許江南亂,所以這並不是個好機會。」

  頓了頓,他才又道:「去吧,喝了這盞茶就回去。其實你去不去信,應該影響不大,此子心智過人,他如今不動,不過是在等京中這邊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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