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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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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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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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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22:51:1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章

  那堆尖兒的兩大碗菜,最終還是沒有吃完。

  都不是什麼富裕出身,尤其是李大田,節儉慣了,就把飯碗洗乾淨,把剩菜裝了回去,說晚上三個人還能吃一頓。毛八斗嫌棄得不得了,轉念一想那沒滋沒味的晚飯,也沒多說什麼。

  回到號舍時,陳堅還在看書,薛庭儴想起之前在飯堂沒有看見他。因為也不熟,自然不好問什麼。

  三人一同去水房打水洗手淨面,便回屋午睡。

  睡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起來,陳堅還是在看書。

  自此,薛庭儴算是對此人有了些認知,不管如何,刻苦倒是真的。也許是家境不好?

  不知為何,他想到了夢裡曾經的自己。

  下午,所有學生都被召集到了講堂。

  講堂很大,分一左一右兩間,三面開窗,沒開窗的那一面是講臺。

  堂中沒設桌椅,都是席地而坐,每人一條矮案。因為三面都有大窗,光線很好,給人一種窗明几淨之感。

  乙班共有二十多名學生,占了整個清遠學館所有學生近七成。另外十多名學生不用想,自然是甲班的,就在隔壁。

  講臺處站著名五十多歲的老者,清瘦的身材,灰白的頭髮,看起來人挺嚴肅。且言語簡練,只說了將書各自領一領,人便離開了。

  負責發放書的是兩名學生,看樣子還是老學生,似乎和很多人都很熟。

  薛庭儴問過毛八斗和李大田後才知道,原來清遠學館也是發書的,且發得很全,四書各一,另有四書章句注解一套。只是不能帶回去,年末閉館之時,書都要交回學館。

  都是館中老生先領的,因為去年都用過,還是各領各的。輪到新學生時,只剩了一些老破殘舊,連挑都沒得挑,薛庭儴排在隊伍的最末端。

  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先領了,一見薛庭儴分下的書如此殘破,有的連書頁都掉了。毛八斗忍不住仗義直言道:「還有沒有其他的,能不能給換換?」

  負責發書的學生一臉大公無私地搖搖頭:「又不是第一天來學館,沒有換的,只有這些。」

  毛八斗瞪著對方:「賀明,你該不會是與我有舊怨,才會把這套書分給庭儴,你不能公報私仇,我明明看那箱子裡還有一套新點兒的!」

  「公報私仇?」那叫賀明的學生順了順衣袖,笑著重複道,雖竭力想表現出一副風淡雲輕不屑與之計較的模樣,但多少還是流露出幾分鄙夷。「我至於公報私仇你?你來學中三年,至今未能入甲,我公報私仇你,呵呵!」

  旁邊的學生雖都秉持著同窗之誼忍著笑,但還是有人沒忍住噗了一聲,毛八斗的胖臉當即漲紅了起來。

  「我賀明為人處事,可一向經得起挑揀,箱子裡那套書已經有了主人,主人就是他!」

  隨著賀明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個一直站在後面默默沒出聲的陳堅身上。

  他穿著一身灰色短褐,上面還打著補丁。膚色是蒼白的,身形是瘦弱的,乍一看去真是不起眼。豈止不起眼,甚至有些埋汰,因為他的衣裳看起來灰突突的,好像沒洗乾淨過似的,他又總是不抬頭看人,給人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陳堅有些無措地抬起頭。

  就見他五官極為平凡,屬於丟在人群中就找不出來的那種,但倒是一雙丹鳳眼十分出彩,眼角上挑,瞳子又黑又亮,似乎藏著很多秘密。

  「陳堅可是老生了,自然要先緊著他,這是咱們學館裡的規矩,難道你忘了?」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明白過來,學館裡還確實有這種不成文的規矩。

  因為清遠學館漸漸沒落,每年只靠收取學生束脩,來供應整個學館的所有開支。館主又體恤寒門學子,不願收取高昂的束脩,以至於學館很是窮困。

  以前清遠學館鼎盛時期,發給學生們的書都是開刻坊印製的,如今可沒有這種條件,大多都是謄抄本。即使如此,這麼一年一年的用下來,這些書也已經很舊了。

  這麼多學生,總有分不均的時候,於是便形成了一種約定俗成,新書先緊了入甲的學生,然後是乙班的。而老生可用新,新生要用舊。

  陳堅在學館裡一直是受人排擠的對象,具體原因暫且不提,他從不在這老生範圍內,一直是用最破最舊的書。這次也不知他是怎麼入了賀明的眼,竟然被提等了。

  不過想想毛八斗說的話,似乎也有跡可循。也許真是公報私仇?不過這種公報私仇,可讓人挑不出什麼理。

  毛八斗素來仗義,就想與賀明分辨,薛庭儴卻拉了他一把:「算了,有書用便好,實在不用爭這些。」

  他將這套書用書袋裝好,便拉著毛八斗走了。李大田隨後跟上。

  一直到出去後,毛八斗方才道:「庭儴,你拉著我作甚,他明擺著就是公報私仇。因為他跟我有嫌隙,所以報復在你身上了,又把陳堅拉出來,想讓我們號舍內鬥。」

  「你既明白,還用的著去與他爭辯。再說了,這本就是規矩,你去與他爭辯並不占理。」

  「可陳堅從來用的就是最破最舊的書!」

  「為何是從來?沒有人應該從來!」薛庭儴面上掛著淡笑,可言語的起伏間似乎有一絲激動。

  薛庭儴想起自己的那個夢,夢裡的他在初入清河學館時,也從來是那個被人排擠欺負的對象。

  那時候招兒為了送他入學,花光了手裡所有的銀子,自然沒有多餘的銀子為他做衣裳做書袋。沒了這些裝飾門面的東西,方入學館便為人側目。因為沒有銀子,起初他在學館裡只敢吃饅頭和飯,連菜都不敢要一個,於是瞧不起他的人更多。

  不光因為他窮,還因為薛俊才比他先入學,有一幫交好的同窗。他有童養媳的事被人知道了,他不忠不孝氣暈了祖父祖母的事,也被人知道了。人人都唾棄他,鄙夷他,甚至連窮都成了他的原罪。

  雖是最後因為招兒的生意越做越好,他慢慢不再缺銀子花,也因為的他的刻苦和努力,他的學業慢慢拔了尖兒,這種被人排擠的境況卻從沒有改變過,一直到他離開清河學館。

  薛庭儴這是不由自主代入了,打從他見到陳堅起,便忍不住側目。此時才發現,他為何會關注對方,因為此時的陳堅很像夢裡曾經的那個他。

  同樣的陰鬱、沉默,甚至是自卑。

  「你是不知道……」毛八斗正想說什麼,突然眼角餘光看見陳堅抱著一摞書從後方而來,他當即打住了聲音。

  陳堅依舊是半垂著頭,卻在經過時忍不住看了薛庭儴一眼。

  薛庭儴目光與對方對了個正著,可對方很快就偏過頭去,隨著他鬢旁的碎髮滑落,一道隱藏在對方頜骨下的紅色疤痕進入他的眼底。

  這疤痕位置很巧妙,從正面根本看不見,從側面若是有頭髮遮掩也很難看見,想要看見得機會十分湊巧。

  薛庭儴微微一怔,旋即目光震驚了起來。

  他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曾經出現在他夢裡的人。彼時他身逢大變,從邊陲小城入京,適逢最低谷的時候。而對方卻是名滿天下的狀元郎,不光如此,對方還是徐首輔的乘龍快婿,得意風光不用說。

  那徐首輔與他座師是死對頭,當時他便知兩人遲早會對上。

  最後果然對上了。

  且此人之後還是堪稱『他』前半生最大的敵人之一。

  不過那人並不叫陳堅,而是叫陳煥之。

  薛庭儴想起夢裡那時朝中有人戲稱兩人竟是同鄉,只是他從沒聽進耳裡,他查過對方的身世,對方是個天煞孤星,家中所有人於一場大火之中盡皆喪命。

  陳堅,陳煥之,竟是他!

  「……庭儴,你是不知他幹過什麼!」

  薛庭儴沉浸在思緒之中,只聽到最後這一句話,下意識問道:「他幹過什麼?」

  毛八斗跺了一下腳:「罷,我本不想道人長短,且沒憑沒據的事,往外說也不怎麼好。去年住在這間號舍中便有我三人,另還有一人今年沒來學館。我和大田還有那個叫王七的,雖家裡都不算富裕,但也還算殷實。可他卻是家境貧困,經常拖欠學館中的束脩與米糧。這也就罷,我們三人還丟過幾次飯票,當時都沒注意這些,還是一次大田剛換的飯票擱在櫃子裡,卻莫名其妙少了幾張,我們才知道號舍中竟然有賊。」

  這賊不用說,自然就是這陳堅了,反正毛八斗就是這個意思。

  「我當時就想找他理論,可大田卻說這罪名實在太大,館主歷來重視館中學生人品德行,若是爆出此事,定然要將他攆出學館。他本就家境貧寒,料想來此上學也是不容易,再加上之後我們暗中觀察,他也未再故態復萌,遂我們三人都忍了下來,就是再不與之交談。」

  薛庭儴突然道:「你怎麼就確定是他拿的?」

  「不是他,還能有誰?」

  毛八斗的這個邏輯並沒有錯,四人中陳堅家境最貧寒,經常拖欠束脩和米糧,而他又不合群經常獨來獨往,不是他還能有誰。

  「難道你沒發現中午在飯堂沒看見他?他一日只吃兩餐飯的,中午是不吃的。」毛八斗又道。

  薛庭儴微哂:「反正我覺得應該不是他。」

  「為何?」

  「感覺吧。」

  還真就是感覺,大抵可能還有夢裡曾經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

  毛八斗勸說不得,又見有人打此經過,自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三人回到號舍,那陳堅竟又伏案在看書。

  互相也沒說話,俱都低頭整理著分下的書冊,這些都是明日起要用的,自然不容出錯漏。

  「那套書我用慣了,你若是嫌舊,我與你換。」一個極為陌生而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竟是那陳堅說話了。

  他認真地看著薛庭儴,似乎不是作假。

  薛庭儴正整理著那套書,這書雖是又破又舊,其中很多書頁都已脫落,極為勉強地夾在書中,但讓他見之甚喜。

  因為這書中密密麻麻寫了許多注解,筆跡有新有舊,明擺著是前面主人留下的。薛庭儴方才整理時順便看了一下,發現頗有獨到之處。要知道陳堅可是狀元之才,哪怕是當年薛庭儴,也不過只得了一個二甲第二十一名。

  「不用了,我覺得這書挺好。」

  薛庭儴絲毫沒有奪人所愛的自覺,也是他覺得陳堅既能寫一次,自然也能寫第二次。而他如今初學四書,雖是借著抄書的空檔,囫圇吞棗地結合夢裡的記憶瞭解了一遍,到底還是差了許多東西。

  陳堅欲言又止,倒也沒再說話,又垂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很快就到了晚飯的時候,這學館的作息時間很規律,算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在天還沒黑之前,就要用晚飯了。

  晚飯是麵,蕎麥麵和高粱麵做的,另還有些雜糧麵的饅頭供應,也是學生們半夜裡饑餓難忍。

  這一次陳堅也去了飯堂,卻是打了飯後便找了個角落坐下吃,期間沒和任何人說話。

  飯罷回到號舍,還未來及站定,一名齋夫在門口叫著薛庭儴的名字。

  「有人給你送東西,還是上午送鎖的那個。」

  薛庭儴接過那一小簍雞蛋,毛八斗面帶曖昧的笑,道:「喲喲喲,你那小未婚妻又來了,還給你送雞蛋。」

  「行了,別鬧騰。」

  薛庭儴提著小簍進了號舍,毛八斗跟著後頭鬧著要吃小未婚妻送來的雞蛋。

  晚飯吃的麵和饅頭,就著中午那點剩菜,裡面連點兒肉星子都沒有。毛八斗本就是個嘴饞了,可也不能頓頓吃小炒,此時見到有雞蛋,本是笑鬧,也是真嘴饞了。

  薛庭儴也不小氣,問道:「行,只是怎麼吃。」

  「那你別管。」

  薛庭儴便撿了十個給他,毛八斗用衣裳兜著出去了,嘴裡還叫道明早還能配粥吃。

  不多會兒,他回來了,薛庭儴才知道他竟是拿到水房讓齋夫幫忙煮了。

  用井水浸了的雞蛋,外殼很涼,捏在手裡卻有滾燙感。毛八斗雖沒把自己當外人,卻也不貪婪,只從中拿了一個,剩下都還給了薛庭儴。

  薛庭儴給了李大田一個,自己拿了一個,正打算收進櫃子裡,他突然想到什麼,又拿出一個,來到就著油燈看書的陳堅面前,遞給他。

  白中透著粉的雞蛋,在暈黃的燈光下顯得瑩潤而光滑,帶著一種魅惑的光澤感。

  陳堅下意識伸出手。

  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轉身走了。

  可能因為之前陳堅說要和薛庭儴換書的話,毛八斗和李大田什麼都沒有說。

  屋裡很安靜,陳堅也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垂下了頭,又繼續看起書。

  可手心裡卻依舊捏著那顆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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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0:5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一章

  天方破曉,雞鳴剛過,號舍的學生們就都起了。

  由館主林邈領著祭完聖人,學生們對幾位先生行了大禮,這一整套儀式便算完了。

  之後都回到講堂。

  先生還未到,大家俱都靜默無聲地埋頭看書。講堂裡一片寧靜,只能聽到翻書時沙沙的聲音。

  與旁人不同,別人都是讀,薛庭儴卻是用抄。

  他將條案用衣袖擦拭一番,便打開書籃子掏出筆墨紙硯等物。擺好硯臺,拿出墨錠並一個裝了水的竹筒,在硯臺裡倒了些清水,才持起墨錠磨墨。

  之前薛庭儴已經抄了一卷《大學章句》和一卷《中庸章句》,現如今抄的是《論語集注》。這《論語集注》與之前兩卷不同,共計有十卷,薛庭儴如今不過只抄到第二卷。


  磨好墨後,他執筆蘸墨,便渾然忘我地抄了起來。

  他的筆速並不快,因為他要一面抄,一面試圖融合記憶。他在抄完那卷《大學章句》後,曾試著背過一次,雖不能完完整整記下,但也能記個五六成。

  應試之道考的是制藝文章,也就是所謂的八股文。而八股文取題來自四書,代聖人立言,從朱子所著的四書集注中闡發,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能通篇能背下四書,並能將這些注釋一字不漏的記下。

  之前薛庭儴的記憶說不上好,一篇千餘字的文章多費些功夫也能記下。可自打做了那個夢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記憶力飛速增長。可能是夢裡那個他曾學過,現在他只需鞏固一遍,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當然光這些還是不夠的,可他之前的學業落下許多,如今也只能從此著手。

  轉眼間大半個時辰便過去了,先生孟文博方姍姍而來。

  此人便是昨日發書時出現的老者,也是負責教授乙班的先生。據毛八斗說,此人最是僵化刻板,規矩甚嚴。別看能進此學館的學生歲數都不小了,真犯了他的忌諱,說打你手板就打你手板。

  這孟先生也是一名秀才,卻是個老秀才。

  俗話有云窮秀才,富舉人。秀才若是廩生,還能得些廩米、膳金,可若不是,還是得自己謀生。除了可優免一定賦稅和徭役,與尋常人並無不同。

  像孟先生便是個很好的例子,只能指望學館發下薪資度日,還要養活一家老小,日子過得極為清貧。從他的這一身已經洗白了青色長袍,就能看出些許端倪。

  當然薛庭儴之所以會知道這麼詳細,還要歸功於無事不曉的毛八斗。

  孟先生講課十分嚴謹,一視同仁的態度,從四書中的《大學》開講。

  先念誦一遍,而後開始逐字逐句講其中的經義和典故,並時不時抽查一人站起來複述。

  若是複述的對,自然是好,若是複述的不對,這名學生便會主動去了講臺,由孟先生親自用戒尺打手板。只打左手,不打右手,因為右手要用來練字。

  薛庭儴之前就聽說這打手板,還只當是笑語,畢竟除了初開蒙之時,很少會有先生再打學生手板了,沒想到如今入了學,倒是親眼目睹了一次。

  可不得不說此法甚是有用,之前有個學生因為複述的不對,挨了五戒尺。接下來孟先生再講之時,所有人都不敢再開小差了。

  之前開小差的人其實挺多,因為有的老生已經學過這大學了,可能還不止一次。如今又來,難免覺得沒有趣味。

  「別以為讓爾等從頭開始學是在害爾等,既然入不了甲,說明爾等學業不精。而四書博大精深,讀一遍和讀十遍,感悟體會俱是不同。而其中又以《大學》為重中之重,千經萬論都離不開這個總綱領,學好《大學》對爾等日後有說不盡的好處。

  「朱子有云:大學者,大人學也。懂得大學之道的人,才能做出大學問。而欲治人,先修己身,修了己身,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何為修身,格物、致知,誠意、正心……」

  孟先生在上面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即是講經,也是訓斥學生。

  而下面的薛庭儴思想卻是開了小差,孟先生所講《大學》,乃是朱子《大學》。自打程朱理學在前朝大行其道,這程朱理學就成了官學,讀書人學得是程朱理學,考得也是程朱理學。

  可在前朝之時,程朱理學卻曾遭受過巨大衝擊,那就以王陽明為首的心學一派。程朱理學講究的是格物致知,講究的是存天理滅人欲。而心學則是唯心則已。程朱的『理』是世界萬物終極本源,一切都逃不開這『理』之說。而心學的理卻是『心』即是理。

  程朱理學因受到衝擊,日漸衰落,而心學大行其道。

  可惜物極必反,到了晚期心學末流以無善無惡為性,以不學不慮為學的流弊,造就了許多文人的不良風氣——厭惡平淡,追求新奇,結果自視甚高,卻腹中空空,不識時務。是以程朱理學又大行其道起來。

  而心學對理學的衝擊,便是以《大學》而作為根本。

  認真來說孟先生所講的這篇《大學》是朱熹進行過改動的版本,而非原本。

  不過經過前朝末期的戰亂,建朝初期的百廢待興,以及先帝與現任皇帝為了加強皇權統治的遏制、查禁。現如今已經極少有人知曉這《大學》還有原本,世間還有心學,至少以孟先生這種身份是不得而知。

  而薛庭儴之所以會知道這些,是因在他那夢裡他另有奇遇,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知曉文臣與帝王的博弈早就開始了。

  體現在方方面面。其中就包括心學遭受到查禁,帝王再度奉程朱理學為官學。

  為何?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心學講究的是唯心。你作為皇帝,你做得好,我心裡便服你,承認你是我的君主。但如果你不好,我不認可你,我就不承認你是我的君主。或者就算我表面服從你,但我心裡是不服你的。

  可程朱理學就不一樣了。你是我的君主,我就要遵從三綱五常,服從君為臣綱之理。無論你好與不好,你是君主我就得聽你的,這是天理,也是倫常,違反者就是禽獸,服從者才是聖賢。

  所以理學會再度大行其道,是可以想像的。

  講堂之中一片安靜,只有孟先生的聲音灑灑揚揚回旋著。

  想到這裡,薛庭儴突然譏諷一笑,什麼理學、心學,說白了不過都是高位者用來爭權奪利的手段罷了。

  有勢方可魚肉他人,無勢只能任人魚肉。而如今他不過是千千萬萬魚肉之中的一員,所以讓學什麼,就學什麼吧,想太多也無用。

  這麼想著,薛庭儴遂開始認真聽起上面的講義。

  孟先生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才合卷讓學生們自己理書。

  所謂理書,就是自習。

  一般進了書院,先生們除了講經之外,並不會對學生的學業多加干涉。講一遍,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可與同窗磋商、討教,或者自己查閱卷宗。

  以自學居多。當然也可以討教先生,這都是獨立於講堂之外的事了。

  孟先生走後,過了一會兒,有悠揚的鐘聲響起,卻是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薛庭儴將條案收拾了一下,筆墨紙硯等物俱都放入竹籃裡,才拿回號舍中。這期間毛八斗和李大田兩人與他一起,兩人都是一臉索然無味的樣子,顯然這《大學》兩人不止學過一遍了,而方才孟先生所之言,兩人俱沒有聽進心裡。

  三人去了飯堂,今日可沒有人請小炒,各自打了飯便找了桌子坐下。

  這飯堂之中也分了好幾個小圈子,大多的都是交好的一處,邊吃邊聊。對於這個階段的學生而言,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意識。用毛八斗的話來說,如此食而無味的飯食,不找些事來下飯,又怎麼吃得進去。

  這其中又以入了甲的兩個小團體最為引人矚目,這十多人學業超出其他人眾多,已經學完四書五經,如今正在研習如何寫制藝文章,以求在下場之後能取得功名。

  這就好比已經念過書的學子,和還未蒙學的幼童,人家就算跟你坐在一處,也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都不是一個檔次的。

  反正在薛庭儴來看,這飯堂之中的焦點,就是位於那飯堂的東角處。

  那裡擺著幾張桌子,明明那邊還有空桌,可有的學生打了飯後,寧願與他人拼桌,也沒有人去坐那空桌子。

  「看什麼呢?那是于子友和胡連申,是咱們學館裡唯一身負功名的學生。」

  毛八斗說的便是那兩個小團體坐在最中央的兩名學生,看模樣都不大,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個長相斯文,一個平和內斂,反正從表面上看,氣度遠超那賀明許多。他們都各自與身邊人說著話,明明沒有什麼過格之舉,偏偏一眼過去就能看見兩人。

  「功名?」

  「是啊,他兩人都是童生,雖未能一舉考中秀才。想必下次考中,應該不是難事。」毛八斗理解地拍拍他肩膀,道:「羨慕吧?其實剛來時我也羨慕,不過日子久了,就知道人家和咱們不是一類人。」

  「什麼不是一類人?」

  「這你都不懂?」毛八斗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打個比方,若人家是鮮花,咱們就是綠葉,人家是那月亮,咱們就是那小星星,都是用來襯托別人的。」

  李大田忍不住了,笑駡:「我可不是小星星,你願意當小星星,你自己當去!小星星,也不肉麻你。」

  毛八斗嬉皮笑臉地就扒了個過去,拈起一個蘭花指,道:「田哥哥,你怎麼能忘了你的心心兒,奴家可是你的小星星啊!」

  他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可把李大田給噁心壞了,連呸了好幾口:「趕緊離我遠點,你又看了什麼話本子了?我可不要你這顆『小』星星!再說了,庭儴初入學,又不跟咱們一樣,你怎麼就給人下論斷就是小星星了,說不定庭儴也是個秀才之才。」

  毛八斗一拍巴掌:「對哦,我也覺得庭儴一看就和尋常人不一樣,以後定能超過那于子友和胡連申許多,下場一舉就考個秀才,到時候我也能沾沾光。」

  「大言不慚!」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三人回首看去,就見以賀明為首的三四個學生,正端著飯碗站在那裡。

  不過這話卻不是賀明說的,而是他身邊一個矮胖的學生。而此人一看就是代人言,因為明顯賀明在聽到這話後,露出滿意一笑。

  「就憑你們,還遠超于兄、胡兄,不是大言不慚是什麼!」

  這聲音有些大,飯堂裡當即安靜了下來,而東角處那兩桌人的目光都看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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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1:1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二章

  毛八斗沒料到自己不過隨口之言,竟然惹出這樣的亂子。

  別看他平時不著五六的,實則不過是個少年,也清楚什麼樣的人可以惹,什麼樣的人不可以惹。

  這『惹』的意思很寬泛,例如受他尊敬、敬仰之人不可以惹。如于子友和胡連申這種,別人比他學問好,人緣好,也沒有什麼人品德行上的有失,這種就是不可以惹的。

  還例如像賀明這樣的,學業倒是超出他許多,可惜德行不好,氣量狹小,這種人他嘴上從來不留情。

  兩人之所以會有嫌隙,也是基於此,當然也是有舊怨。

  「賀明,你別讓你的狗胡說八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何意?不是你說的,這小子超過于兄、胡兄許多,定能一舉考上秀才,難道你這不是譏諷于兄胡兄沒有考上秀才?!」這矮胖少年不虧毛八斗給他安上的『狗』之名,光瞧模樣也看不出如何,沒想到如此牙尖嘴利,還會顛倒是非。

  同樣一句話,不過只少了幾個字,就把意思全然顛倒了。

  毛八斗被氣得七竅生煙,卻不知該如何反駁,而那邊圍坐在於子友和胡連申身邊的幾名學生,俱都出言斥責。

  「真是不知所謂,如今這乙班學生越來越參差不齊了!」

  「可不是,竟妄圖和于兄和胡兄相比,恐怕天有多高低有多厚都不知。」

  「所謂無知者無畏……」

  所以說學問深的人就是不一樣,罵起人也格外不一般。髒字一個沒有,卻比有髒字的要損人得多。

  尤其入了甲的學生在學館裡本就是拔尖兒的存在,無不被乙班的學生推崇敬仰,都是巴不得與對方相交,寄望能得一二點撥。或是多條人脈多條路,說不定哪天對方便考中了功名,自己也能博個某某秀才的同窗之名。

  與之相比,幾個學業明顯墊底者,自然受人摒棄。

  「這毛八斗可真是狂妄,怪不得去年差點被學館清退。」

  「據說,是他祖父親自來求館主,館主才容他留在這裡。」

  「哪裡是據說,我可是親眼看見的,你是沒看見他爺爺求館主那模樣……」

  嗡嗡的低聲議論在四周響著,屬於人性的惡意在此時展露無遺。

  在那夢裡薛庭儴也曾有過此種遭遇,其實在這個時候,作為當事人寧願是大聲唾駡,或是擼起袖子直接幹架,而不是這種秉持著君子之道悄聲議論。

  讓你有怨無處訴,有氣無處撒。

  毛八斗氣得渾身直抖,胖臉紅似滴血。

  那邊,于子友淡然一笑道:「好了,快用飯吧,無關緊要的事,不用太過上心。」

  「好一個無關緊要,于兄大智慧!」胡連申撫掌贊了一聲,眼神淡淡地往這邊瞥了一眼,便移開了。

  「不過是夜郎自大而已。」

  一個無關緊要,一個夜郎自大,即是說毛八斗狂妄,又在說薛庭儴恬不知恥。

  毛八斗自己也就算了,反正他沒皮沒臉慣了,可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隨口之言,竟然連累了新交的好友。

  「于兄、胡兄,還請萬萬不要聽了旁人挑唆,此乃我一時失言,與庭儴並無關係。」

  東角處,兩張桌上笑語聲聲,沒人往這裡看。

  薛庭儴心裡喟歎一口,拉著他:「好了,八斗……」

  「我可證明毛八斗確實並無譏諷任何人的意思,他三人不過是說笑玩鬧,言語之間也對於兄胡兄多為推崇,以兩位為榜樣,他的話是被人故意曲解了。」

  一個微微有些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卻是坐在三人身後一張桌上的陳堅突然說話了。因為他存在感不高,薛庭儴幾人之前並未看見。

  「你——」毛八斗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竟是陳堅幫自己說話了。

  因為陳堅的話,東角處兩桌人再度看過來。

  「你能證明?你憑什麼證明?」站在旁邊看笑話的賀明道。他聲音輕飄飄的,卻無端讓人品出譏諷的意味。

  都明白他在說什麼,所以旁邊的人俱是笑了起來。

  「他也敢給人證明?證明乃是一丘之貉嗎?」隱隱的,不知是誰在說。

  陳堅當即眼神一暗,垂下頭來,縮在桌下的手緊握。

  薛庭儴本不打算說話,自打做了那個夢以後,他的定力就變得很好。有時候一些想法也很奇怪,按理說該在意的,可偏偏他並不在意,總覺得這種爭執像似孩童們玩鬧。

  可連著兩個人為自己辯解,俱都遭人冷嘲熱諷,他再裝死下去就不是不屑爭執,而是變成慫包了。

  「諸位同窗也是讀書人,當知道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只憑著小人挑唆,便姑妄信之。且不說,我們本不是此意,即便是此意又如何,值得爾等如此嘲笑?」

  那矮胖少年本是想出言反擊的,誰曾想這人竟說著說著,自己就挑釁上了。當即笑指著他:「諸位同窗聽聽,我可是無稽之言,分明是他狂妄自大不自知。」

  一時間,飯堂中俱是議論紛紛起來,皆是在說薛庭儴此人太過狂妄。

  而于子友和胡連申目露冷色,此言分明是挑釁。

  什麼即便是此意又如何,一個連四書都未學成的人,竟然瞧不起他們!

  薛庭儴不退不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你願屈於人下,你不喜好功利,你跑來讀書作甚!」

  這話實在太鋒利了,幾乎是將在場許多人偽善的面孔都撕了下來。

  是啊,沒人願意屈於人下,也沒人願意趨炎奉承。別看這麼多人都捧著于子友和胡連申兩人,可實際上真正對他們心服口服的沒幾個。暗中取笑兩人學了多年,竟就考了個童生,甚至不能一舉拿下秀才的也不是沒有。

  當然,若是換做自己,很多人的言辭都是,我學的不如他們久,待哪日我下場之時,定然能一舉拿下案首。可表面礙於各種各樣的心思,這種心思都隱藏下了,誰料到今日竟被人如此赤裸裸的譏諷了。

  這話當然不止是罵矮胖少年一人的,卻是他首當其衝。

  被人嘲得面紅耳赤的滋味他也體會到了,除了手指著薛庭儴說他強詞奪理,竟不能說什麼。

  「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薛庭儴面露鄙夷之色,又是一句。

  他正欲轉身離開,突然胡連申站了起來。

  他冷目看著薛庭儴:「真是好志氣!還未請教這位同窗姓甚名誰?」

  薛庭儴駐步,拱了拱手:「敝人薛庭儴,志氣不敢當,只是謙謙君子,卑以自牧。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好自為之!」

  一時間,胡連申臉上乍青乍白,宛如開了染坊。

  這分明是罵他不是君子,且心有成見,徇私護短,結黨欺負人。

  丟下這些話,薛庭儴就拂袖走了。

  毛八斗和李大田連忙跟上。

  見陳堅還傻呆呆地站在那裡,毛八斗忙轉身將他拉走了。
  
  「哎呀,沒想到庭儴你竟然這麼會罵人!好一個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好一個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哈哈,罵得真爽!看我平時話比你多,罵起人來卻不如你。」

  「行了,看你笑成什麼樣了。」李大田說道。

  陳堅也說:「你能不能放開我手。」

  毛八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還拉著陳堅的手,他當即甩手扔開了

  「呸呸呸,我怎麼拉了你的手!」

  見陳堅低著頭就想走,他也意識到自己行舉有些不對,解釋道:「你別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這個男人和男人嘛……呃……你懂的……」

  他該懂什麼,他一點都不懂。

  「對了,還沒說謝謝你,謝謝你方才仗義執言。」毛八斗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道。

  「你不用與我道謝,我不是幫你說話。」

  毛八斗一愣:「你不是幫我說話,那是幫誰?」他看了看陳堅,然後眼神落在薛庭儴的身上。

  「你倆啥時候這麼好了?」

  薛庭儴一臉茫然。

  陳堅猶豫了一下:「謝謝你的那個雞蛋。」

  薛庭儴還沒來得及說話,毛八斗就咋呼上了。

  「就為了一個雞蛋,一個雞蛋就讓你把那群人都得罪了?」

  陳堅面上閃過一絲難堪,卻是一閃即逝,他緊抿著嘴角:「反正我在學裡人緣就不好,無所謂得罪不得罪。」

  毛八斗瞭解地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我對你改觀了,我決定收回對你的成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能改就是好的。」

  他自以為自己拽的一手好文,哪知陳堅卻是一頭霧水:「什麼能改就是好?」

  「就是——」話到嗓子眼裡,被咽了下去,毛八斗乾笑道:「沒啥沒啥,我說著玩的。」

  他這邊還想打馬虎眼,卻被薛庭儴給捅了出來。

  聽完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完,陳堅陷入沉默。

  良久才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是誰?難道是王七?可是,可是他也丟了飯票。」毛八斗遲疑道。

  陳堅抿著嘴也不說話。

  這時,李大田插言了:「當初我就說這事不單純,你不信,你忘了我跟你說過,見過王七和誰在一起說過話?」

  那個矮胖少年馬秀。

  那馬秀可從來是賀明的狗腿子,而賀明卻和毛八斗是街坊。兩家都是開了間雜貨鋪,離得沒多遠,抬頭不見低頭見,兩家素來有矛盾。所以賀明從來視毛八斗為眼中釘,而毛八斗對賀明也沒甚好感。

  「馬秀曾找過我,讓我毀了你的書,我沒幹。」陳堅道。

  這書自然指的是書院發下的書,若是學生無辜損壞,輕則原物賠償,重則被清退出學館。

  「他竟然這麼害我!上次我差點被清退,就是被他不知怎麼知道我藏了話本進學館,被捅到了館主面前!」嘴裡說著,毛八斗也明白了過來:「好你個王七!好你個賀明。」

  他臉氣成了豬肝色,當即就要去找賀明理論,卻被李大田和薛庭儴給拉住了。

  「無憑無據的,你去找他,他也不會承認。若是事情鬧大,館主本就對你沒甚好印象,只會落了下層。」

  「我跟他勢不兩立!」

  薛庭儴清了清嗓子,潑冷水道:「你的勢不兩立,很無力。」

  「那咋辦?我就認了?!」

  「打人要打臉,你最好的還擊方式,就是用他素來在你面前得意的東西,狠狠砸在他臉上。」

  薛庭儴心知肚明這場事恐怕不能善罷甘休,他若不想以後被嘲諷的目光包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季考中成功入甲,這樣才不會讓自己的牛皮吹破。

  自己一個人太孤單,還是多拉幾個人吧。

  薛庭儴所料沒錯,幾乎是一頓飯的功夫不到,飯堂發生的事便傳遍整個清遠學館。

  連林邈都聽聞了。

  聽完後,他目中閃過一絲失望,也沒有說什麼。就是不知這失望倒是是對於子友,還是胡連申,抑或是薛庭儴。

  且不提這邊,經過薛庭儴的激將,毛八斗倒是燃起了鬥志,連著多日都老老實實,哪兒也不去,除了講堂、飯堂,便是待在號舍裡陪著薛庭儴和陳堅背書抄書,連李大田都被他拉上了。

  這日,趁著休息眼睛的空檔,陳堅好奇問道:「總是見你抄個不停,你是在抄什麼?」

  這話自然是問與他隔了兩個鋪位的薛庭儴。

  薛庭儴也放下毫筆,捏了捏鼻樑道:「抄書。」

  頓了下,他又道:「一來可以鞏固記憶,二來也是為了掙錢。」

  「抄書能掙錢?」

  毛八斗來了興趣,扒過來看薛庭儴放在條案上的那一疊紙張。

  「難道你們不知抄書能掙一二筆墨錢?」話說完,薛庭儴微哂。不知道也是正常,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學業都還沒學好,怎麼可能想到抄書掙錢這事上。他不過是借著那個夢,才知曉很多自己本身並不知道的東西,像夢裡的那個他此時便沒有這種認知。

  「你字寫得好,我字寫得最是難看,總是被孟先生訓。」毛八斗想的可不是溫飽之事,他不過想著若是抄書能掙錢,他也能掙點兒錢買幾個話本子啥的。一看薛庭儴的字,再對比下自己的字,當即打消了念頭。

  「字好有字好的價錢,字差有字差的價格。」

  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心知肚曉自己的字不行,也就問兩句,便把這事給扔在腦後了,可陳堅確實留了心。

  一直到晚上,毛八斗和李大田去打水洗腳的時候,他才對薛庭儴道:「庭儴,你說那抄書掙錢的事,能不能帶我也去試試?」

  他似乎有些局促,話音還未落下,便又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問問。」

  薛庭儴心裡喟歎一口,面上卻是笑著道:「怎麼不方便,是時我帶你去就是。」

  多的他卻沒有再問,也是給對方保留一絲顏面。

  陳堅又怎麼不知這些,他那日之所以會站出來幫著說話,並不光是為了一蛋之恩,不過是因為薛庭儴態度坦然,不以施恩者的面目對他。可能會被說是矯情,可這樣確實讓他心情放鬆,更是感激在心。

  「先與你道聲謝。」

  「不算什麼。」

  轉眼間十日過去了,到了休沐的時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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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1:2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三章

  薛庭儴本是打算等休沐帶陳堅去東籬居。

  想了想,休沐就一日,時間他還另有用處,便抽了個中午,跟齋夫說只出去半個時辰買些東西,齋夫便將幾人放出去了。

  一路到了東籬居,只有阿才百無聊賴地坐在鋪子裡。

  問過之後才知道,陳老闆在後面小院。

  薛庭儴經常來這裡,和阿才也熟了,便帶著三人往後面去了。素來話多的毛八斗來到這種地方,也不敢胡言亂語,十分老實。

  陳老闆正在院子裡曬太陽喝茶,蔥郁的大樹下一把躺椅,躺椅旁放了張小幾,賽過神仙的滋潤。

  見薛庭儴來了,他笑眯眯地招招手:「怎麼今兒有空來?」眼睛卻放在廊下陳堅等人身上。

  薛庭儴也未拘束,在躺椅旁的小杌子上坐下。

  「陳叔,是這樣的,我有位同窗……」他將事情大概說了一下,拿出陳堅的墨寶給陳老闆看。

  陳老闆接過那本冊子,隨意翻了幾下,翻著翻著,動作便凝滯了。

  良久,他才輕吐一口氣,有些失笑道:「我說你小子字不錯,沒想到此子的字與你相比也毫不遜色,就是還略顯稚嫩了些,也有些太鋒芒畢露,隱隱有一股不屈之意迎面撲來,不如你的正雅圓融。所謂字如其人,此子怕是心中有大乾坤。」

  薛庭儴在旁邊聽著,眼中卻藏著晦暗。

  他想的不是其他,而是在那夢裡就是如此。他為人偽善、笑裡藏刀、口腹蜜劍,在遭受那次大變之後,便以改往日秉性,變得道貌岸然,表裡不一。

  記得夢裡有人罵他:「豎子奸邪,表面偽君子,實則真小人。」

  這話並沒有說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的老師教會了他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卻教出一個大逆不道的人。他眼裡沒有皇權,沒有尊卑,沒有三綱五常。看似薛首輔對下溫和,誰人不說首輔平易近人,有容乃大。可實際上這一副道貌岸然之下卻藏著狼子野心,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陳煥之不同,他從來是桀驁不馴的,可外表看似偏激,實則內心有方正。

  這樣的人註定活得坎坷,因為有太多的弱點外露,也正好為他這種小人攻擊。就好比他這次結交陳堅,目的又何嘗單純。

  連薛庭儴都沒有想到,陳老闆不過是幾句漫不經心的話,竟會引起他內心深處的波濤洶湧。至於陳老闆更是不知,他合上冊子,問:「不知你所說的這同窗是哪位?」

  薛庭儴走過去,將陳堅叫了過來。

  陳堅並不知道這期間還發生了這麼多隱晦,有些忐忑的走過來,作揖行禮。

  「不用拘束,既然你是庭儴之友,也算是我的晚輩。你的字寫得很不錯,假以時日定然成就不小。只是你如今到底還在讀書,若想下場考功名,鋒芒太露的字與人觀感不佳,以後當得多多注意才是。」

  「謝謝陳老闆的指點。」

  陳老闆邊笑邊道:「指點不敢,也別叫我陳老闆,就叫我陳叔吧。我這裡有不少書,都需找人謄抄,若是你願意,就和庭儴一樣,抄一卷付你一兩的筆墨錢。至於紙張和筆墨,就由我這裡出了,待會兒你去找阿才,他會告訴你一些該注意的事項。」

  之後,薛庭儴又和陳老闆說了幾句話,陳堅去領了紙墨,四人才一起出了東籬居大門。

  「一卷一兩銀子可真多。」毛八斗有些羨慕地嘬了嘬牙花子,方才他在裡面憋了半天,此時出來終於能夠說話了。

  「那是因為阿堅字寫得好,你的字若是能及上庭儴和阿堅,你也可以一卷一兩銀子。」李大田最喜歡老實人說老實話。

  「嘖,咱倆上輩子肯定是冤家,你就喜歡戳我痛處了。」

  那邊兩個人笑鬧,這邊陳堅對薛庭儴道:「謝謝你,我知道若不是因為你,陳叔肯定給我開不了這麼高的價錢。」

  「謝什麼,大田不是說是你的字好。」

  「反正還是謝謝你。」陳堅難得有些激動的樣子,他緊了緊捏著書袋的手,那裡面放著東籬居給他的宣紙和墨錠:「這些銀子對我很重要,我一定會好好抄的。」

  薛庭儴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這時毛八斗和李大田笑鬧過後,湊了過來:「好啦,別謝過來謝過去了。這會兒時間還早,咱們要不要四處去耍一耍?」

  去哪兒耍?三人眼中都是這個意思。

  李大田忙道:「行了行了,就這麼點兒時間,還耍什麼耍,明日休沐,到時你想怎麼耍就怎麼耍。」

  薛庭儴突然道:「對了,我想去買東西。」猶豫了一下,他問:「八斗,你知不知道鎮上哪有賣一些姑娘家喜歡的東西,就是……」

  他還在解釋,生怕毛八斗聽不懂,哪知毛八斗卻突然一蹦三尺高,笑得賤賤地湊過來:「你是不是想買來送給你小未婚妻?走走走,我帶你去!」

  一路跟著他七拐八繞,四個穿著學子衫的少年,來到一個幽深的小巷子裡。

  毛八斗邊在前面帶路,邊道:「你別看這地方不起眼,實則裡面的東西可全了,我姐隔段時間就要來一次,買些女兒家戴的花兒朵兒啥的。我家裡也不算富裕,貨郎挑子上賣的都不怎麼樣,銀樓裡咱去不起,這種地方剛好合適。」

  話音還未落下,就見不遠處有一間小門臉,像似某戶人家把院牆打了開了道門。地方也不大,也就一間屋子的模樣。

  既沒有招牌,也沒有幌子,更沒有名兒,不過走近了才發現裡面佈置十分雅致,一看就是賣女兒家物什的地方。

  「老闆,我又來了!」邁入門檻,毛八斗就打著招呼道。

  「是小哥你啊,你姐今兒沒來?」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看模樣也不年輕了,卻是打扮乾淨體面,讓人心生好感。

  「哈哈,我帶朋友來買些東西。」

  女老闆看了幾個小書生一眼,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那你們自己看,有看中的我給你們便宜。」

  毛八斗和女老闆說話的空檔,薛庭儴已經去了櫃檯前面了。這家店的櫃檯設計的頗為特殊,半人高的檯面,上面擺放著一個個的木盒,木盒裡墊了亮緞,緞子上擺放著一件件小玩意。

  大到荷包、香囊、梳子、手鏡、簪子,小到頭繩、頭花、耳環、耳鐺,應有盡有。薛庭儴可從來沒接觸過這種女人家的物什,一時間眼睛都看花了。

  毛八斗說完話過來,一副內行人的模樣:「你看你想買甚,打算花多少銀子。是打算買一樣,還是買幾樣,我給你參謀參謀。」

  自此,向來淡定自若的薛庭儴,已經完全變成了嫩頭青。而毛八斗搖身一變,則成了主導。

  「你看這個珠花咋樣?女兒家都喜歡粉嫩色的,我姐就喜歡這種……」

  「或者這根木簪,樣子挺特別的。還有這耳墜兒……」

  「八斗,你咋懂這些?」李大田在旁邊好奇問。

  毛八斗一臉無奈:「還不是我姐,每次來都要讓我陪著一起,我看也看會了,聽也聽懂了。」

  見薛庭儴眼睛放在一根老桃木芙蓉簪子上面,他分神道:「這簪子不錯,典雅大方,又不會太過小女兒家氣。配套的還有對耳墜子,就是恐怕價錢不便宜。」

  「小哥好眼力,這是剛從府城進回來的新式樣,就這麼一套。木頭是老桃木,做工也精緻,簪頭是銀子做的,這朵芙蓉上面嵌的是芙蓉石……」

  半晌,四人從鋪子裡走出來,薛庭儴書袋裡多了個木盒子。

  「庭儴,你可真捨得,兩樣東西花了一兩銀子,這可是你抄了好些日子的書賺來的。」即使是向來大方的毛八斗,也不免有些牙疼。讓他來看這些女人家的物件,也就百十文打發的事兒,沒想到好友竟買了這麼貴的。

  「東西合適,銀子以後再賺就是。」薛庭儴微笑道,手指隔著書袋磨蹭著那盒子。

  「也是。畢竟是送小未婚妻嘛,出手太摳可不成。」

  幾人回到學館,前腳進門,後腳就響了鐘聲。

  四人也沒敢耽誤,趕忙跑回號舍,把東西放好,便拿了書去講堂。

  一般下午是不講經的,都是學生們自己理書。

  平時也就罷,明日就是休沐,到了下午似乎所有人都有一種蠢蠢欲動。

  因為有很多學生都是附近村子的,所以還不到申時就散館了。各自回號舍收撿東西,不一會兒學館裡就空了。

  四人結伴出了學館大門,遠遠就聽見有人喊:「庭兒,這邊。」

  就見靠斜對角那處停了輛騾車,車轅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少年。

  薛庭儴當場臉就黑了。

  毛八斗正想問什麼,就見那少年一陣風似的捲來:「我就記得你應該是這時候散官,姜武哥還說不是。走,咱家去,我買了好多菜,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這少年正是招兒。

  她沒有刻意壓低了嗓門說話,聲音中屬於少女應有的清脆感展露無遺。毛八斗仿若生吞了個雞蛋似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招兒這才反應過來,問道:「這是你同窗?」

  薛庭儴嗯了一聲,聲音低低的。

  「咋了?咋不高興?誰欺負你了,跟我說,我幫你教訓他!」

  「沒有欺負庭儴,你、你是……」

  「我是庭兒姐,你們是他同窗吧。」招兒很高興,她一直覺得小男人太過孤僻,雖自打病了那場後,變了許多,但還是多幾個朋友好,也能多些鮮活氣兒。

  「她不是我姐,她是我媳婦!」說著,薛庭儴一把拉過招兒,急急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拉著她走了。

  毛八斗又回歸生吞雞蛋的模樣,半晌才道:「原來庭儴喜歡姐姐,原來這就是小未婚妻……」

  「什麼姐姐不姐姐的!怎麼話從你嘴裡就變了味道。快走吧,再不走該坐不到車了。」

  一路上薛庭儴都沒有一張好臉,招兒顧忌著姜武在,也不好問他怎麼了。只能在一旁打著哈哈笑著,權當是活躍氣氛。

  姜武渾然不覺,嘴角含笑,有一句沒一句和招兒說著話。

  到了村子,姜武沒繞去村尾,而是直接將騾車駛到了薛家門前。

  招兒和薛庭儴都下了車,姜武開始從車上往外搬東西。

  招兒說她買了很多東西,真是一點都不假。米麵各一袋,另外還有兩隻豬蹄,五斤豬肉和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另外還有兩匹布。

  薛家人都從屋裡出來了,包括趙氏和楊氏。

  今天薛俊才也會回來,她們還以為是薛青山去接薛俊才回來了。

  「招兒,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回來?」孫氏好奇問道。

  招兒一面開了門,把東西往屋裡放,一面道:「好不容易庭兒回來,所以買些好的給他補補。」

  趙氏站在正房門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也知道回來了,成天跑得不見人影,哪個女兒家跟你似的。」

  招兒無辜道:「阿奶,我哪天沒回來?天擦黑之前就回了,我這不也是想四處找些錢,庭兒念書兩人的花用,哪裡不要銀子。」

  趙氏哼了一聲,摔了簾子進屋。

  招兒不以為然,扭頭對姜武哥說:「姜武哥麻煩你了,明兒在家好好歇上一日。」

  姜武點點頭:「那我就走了。」

  「好,我就不送你了。」

  一番收拾停當,招兒才扭身去看薛庭儴。

  見他還是氣呼呼的,這孩子真是小氣兒多!她摸了摸鼻子,拿了衣裳去屋角,將掛在那兒的一個布簾子拉上,就開始換衣裳。

  不多時出來,男裝變成了女裝。

  她低頭挽著髮,突然身前多了個人。

  她抬頭,就見他拿著個小木盒遞了過來。

  「什麼?」

  他也不說話,就是拿著雙黑眼睛看著她。

  招兒接了過來,打開。

  「這是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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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1:3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四章

  木盒子大約半尺來長,裡面墊著塊兒亮緞,其上放著一根木簪子和一對耳墜。

  簪子是老桃木做的,整體呈深褐色,簪頭是朵芙蓉花,根部包著銀,花蕊處嵌著半個指甲蓋兒大小的芙蓉石。

  芙蓉石品相很好,雖是不大,但極透。質感圓潤、色澤嬌嫩,猶如嬌豔盛開的芙蓉花,不負它芙蓉石之名。

  無論是從配色和工藝上來看,算得上木簪子中的上品了。

  那一對耳墜子也和簪子是同樣的材質,呈水滴狀,看起來素雅而不失嬌俏,女兒家一看就會喜歡上。

  招兒也是女兒家,也喜歡美麗的事物,只是她日裡太過忙碌,也是之前太窮,這樣的物件都是買不起的。此時有這麼幾樣首飾擺在她面前,還是小男人買給自己的,她莫名就有一種的歡喜感。

  見她眉間的喜色,薛庭儴鬆了口氣,他本是還怕她又說自己亂糟蹋錢。

  心里正想著,就聽招兒問道:「多少錢買的,肯定不便宜吧?」

  薛庭儴想說幾文或者幾十文,明擺著她不會相信,只能老實說了。

  一聽說花了一兩銀子,招兒心裡一疼,但疼感並不明顯。也是她這些日子做買賣沒少賺錢,有一兩銀子去把所有錢都花掉,與有十幾兩卻只花掉一兩,兩者的心理感受都是不一樣的。

  她又想小男人從哪兒弄的銀子,那次抄書的銀子花了不少,難道說他又抄了一卷書?

  這麼一想,她心裡有些感動,道:「是抄書賺的錢吧?買了就買了吧,等會我補給你就是。」

  「我不要!」

  招兒還在想『我不要』是不要甚,又聽他問:「喜歡嗎?」

  她抬頭去看他,小男人的眼睛很黑很亮,一種小奶狗般濕潤的感覺。讓她想起當初她從姜家把還是狗崽子的黑子抱回來時,黑子也是這麼看著她的,還會拿粉色的小舌頭舔她的手心。

  現在黑子長成大狗了,小男人也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會買簪子孝敬給她了。

  招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喜歡,可喜歡了。就是我沒耳洞,戴不了這耳墜。」

  薛庭儴被揉得直想擺頭時,聽她說了這句話,下意識就去看她耳垂。

  招兒耳垂長得十分可愛,肉嘟嘟的,晶瑩剔透。用鄉下人的老說法,這種耳垂的人有福氣。

  他有一種想咬上去的感覺,莫名又覺得心裡發緊:「我幫你戴上?」

  「現在就戴?你瞧我這頭髮梳的,亂七八糟的。」

  「我幫你戴上!」

  見此,招兒只能嘴裡說好,把腦袋往薛庭儴哪裡湊了湊。見有些不湊手,她又往下半蹲了蹲。

  薛庭儴從盒子裡拿出簪子,順著她髮髻插了進去。而後端詳,越看越覺得好看。直到招兒有些堅持不住地問道:「好了嗎?」

  他忙收回手,掩飾地咳了聲:「好了。」

  「好看嗎?」招兒站起來,有些彆扭地轉了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戴這種女兒家的簪子,以前她都是用頭繩綁頭髮的。

  明明這簪子也沒多重,她就是覺得好像頭上的重量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難道不覺得怪怪的?」

  薛庭儴搖了搖頭:「很好看。」

  「這樣啊。」她還是忍不住去找了家裡的鏡子打算照照。

  鏡子已經很舊很破了,鏡面上全是印子,再加上因為工藝不良,照得也不是太清楚,影子模模糊糊的。招兒照了又照,還是看不清,只能氣餒地把鏡子放下道:「我去做飯,你在屋裡歇一會兒。」

  她順手將盒子擱在炕桌上,從方桌下的筐子裡拿了一塊肉,就出去了。

  院子裡傳來招兒和周氏的說話聲,薛庭儴拿出自己的書看著。明明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卻總是會莫名浮現她細白的頸子,和那可愛的耳垂。

  晚飯招兒做了過油肉、黃魚燉豆腐,另炒了個白崧和山藥片,又做了一鍋大米飯。是大白米飯,夏縣這邊不產稻米,招兒專門花了銀子在米行裡買的。沒捨得買多,就買了五斤。

  菜的分量有些多,招兒盛了一大碗出來,剩下的另裝一個碗裡。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嘈雜聲,卻是大房父子兩人回來了。

  「周氏,快做飯去。」

  周氏早就準備好菜了,飯也下鍋煮好了,只等著大房父子回來燒菜。剛巧招兒這會兒也做完了,就把灶頭讓給了她。

  招兒端了兩趟,才把飯菜都端回屋。她讓薛庭儴先吃著,自己則去廚房把留的那碗肉菜端去了正房。

  正房這裡,趙氏正拉著薛俊才問東問西。

  招兒走進來,對坐在炕頭上笑眯眯地薛老爺子道:「阿爺,我做了些菜,給您和阿奶送一些,就當是我和狗兒的孝敬。」

  「你有心了,晚飯一起吃。」

  招兒笑著搖搖頭:「還是不了,我還留了一碗。狗兒回來就在說餓了,我本是打算等俊才回來,誰曾想他回來這麼晚,就提前做了飯。狗兒這會兒已經吃上了,我這也回屋吃去,謝謝阿爺。」

  薛老爺子也並未多說什麼,招兒轉身出了門。

  回到二房屋裡,薛庭儴還沒動筷子。

  炕桌上四個菜擺得整整齊齊,飯也盛好了,一人面前一碗。

  招兒脫鞋上了炕,道:「怎麼不吃?」

  「我等你一起。」

  「等什麼啊,快吃吧。」

  兩人吃著飯,期間招兒問了些他在學館裡的事,例如睡得好吃得好嗎,有沒有什麼人欺負,先生嚴厲不嚴厲的瑣碎話。

  薛庭儴一一都說了。

  看了她一眼,他猶豫了下,問道:「你現在和姜武一同做買賣?那衣裳還沒賣完?」

  招兒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早就賣完了,我又弄了兩包回來。你不知,那衣裳很好賣,賺的也多。」

  薛庭儴當然看出來了,以招兒的秉性,若不是賺了錢,她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不過招兒也不是摳索的人,她只是慣於打算,方方面面算到了,有多餘的才會花。

  「這趟做完了,就別去了。」他狀似隨意道。

  「為啥?」

  為啥?他肯定不會說自己吃了那姜武的醋。

  「你一個婦道人家,尋常總是往外跑,容易讓人說閒話。」

  招兒放下了手裡的碗:「誰說閒話,你是不是把阿奶的話聽進去了?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看咱倆都不順眼,盯著咱們挑刺兒呢。」

  薛庭儴聲音悶悶的:「我不是聽了誰的話,咱家如今又不缺銀子,你何必出去那麼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咱們很缺銀子,只是你不覺得而已。你以為念書光束脩就夠了?買書要不要錢?筆墨紙硯要不要?以後下場趕考,出遠門可不同在家裡,處處都要錢。你忘了大伯出去趕一趟考,至少得二十兩銀子的花銷。我還打算把那空地的房子蓋了,咱家就一間屋,以後肯定不夠住。跟他們住在一起,平常在眼皮子下面進進出出,做什麼都不方便……」

  「這些我都可以掙,不用你一個婦道人家奔波操勞!」薛庭儴聲音有些大。

  「你可以掙?怎麼掙?抄書?」招兒看著他,十分嚴肅:「其實我不想讓你抄那書的,你現在該幹的是在學館裡好好學,我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也知道你不能顛倒了。」

  「叫本末倒置。」

  「對,你不該本末倒置了,要抓住重點。讓你去學館是去好好學的,而不是讓你去為了掙錢抄書。」

  「抄書不會耽誤我的學業。」

  「反正家裡的事你別管,掙銀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學著就成。」

  薛庭儴喟歎一口,看著她:「招兒,你就那麼喜歡銀子?銀子可以慢慢掙的,不用把自己繃得這麼緊。」

  招兒一震,半晌才垂著眼道:「我是喜歡銀子。」很喜歡,很喜歡。

  接下來兩人沒有再說話,因為招兒的表情和態度夠告訴他,她現在不想再說話,薛庭儴縱有千言萬語,也不敢再說了。

  飯罷,招兒將炕桌收拾了一下,將碗拿出去洗。

  薛庭儴想給她幫忙,她也不讓。

  正房那裡已經吃上了,十分熱鬧,也就顯得院子裡出去的安靜。

  招兒打了一盆水將碗丟在裡面,她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方才有了動作。

  她是喜歡銀子,打小就喜歡。

  二房兩口子死的時候,沒人知道招兒經歷了什麼。二房兩口子帶給她的溫暖太短暫,那些溫暖的歡笑的喜悅的,明明還在眼前,卻一下子就沒了。她根本來不及傷心難過,就要開始為去掙應得的奮鬥。

  從辦喪事到立碑,那時候的招兒像一頭惹不得瘋獸,誰惹她就跟誰撕。待一切事情過罷,她終於緩過神來,可是沒多久就發現了大房兩口子的表裡不一。

  直到此時,她才找回自己的本能,想起曾經的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擁有很多很多的銀子。其實很多問題都是用銀子可以解決的,可偏偏沒有銀子,才會致使一切悲劇的發生。

  例如她姐的被賣,例如她差點被賣,卻好命被二房兩口子買了下,例如二房兩口子的死,例如薛家這一切一切的矛盾。

  缺錢嗎?

  其實現在不缺了,這幾趟生意做下來,短短十日,在刨除分給姜武的,招兒還賺了十幾兩銀子。

  足夠她和小男人一年的花銷。等秋收時收了糧,家裡更不會缺銀子了,可招兒依舊覺得不夠。

  ……

  正房那裡,圍了一桌人吃飯。

  今兒趙氏特意買了肉,又殺了雞,伙食是不差的,卻沒有招兒端來的那一碗菜受歡迎。

  也是招兒做菜實在,手藝又好。那過油肉油光水滑的,裡面配了黑木耳和白菜,放了許多小紅椒,吃起來又辣又香。一家子人有意無意的筷子都往哪裡抻,不一會兒堆尖一碗菜就沒了。

  楊氏正打算伸手去夾菜,最後一筷子卻被薛青槐不識趣地夾走了。她有些不是滋味道:「這招兒未免也太雞賊了,做了好的自己藏在屋裡吃,咱們這麼多人就只端了這一碗。」

  剛才招兒送菜時,薛俊才也在,他低聲道:「娘,吃飯就吃飯,你說這些作甚。」

  楊氏也會意過來,忙道:「娘不也是隨口一句話。對了娘,你知道招兒最近在幹啥?我怎麼天天都看不到她。」

  一提這茬,趙氏就接腔了:「誰知道她幹啥,一天到晚看不見人影,快天黑時回來了。」說著說著,趙氏就來了氣,去跟薛老爺子說:「這分家了,我誰都管不上了,之前說她兩句,她還拿話堵我。哪家的婦道人家跟她一樣,天天不著家,尋常還跟著一個大男人進進出出的。那姜家的姜武到底打著什麼主意,該不是看中招兒了吧?」

  薛老爺子斥道:「你瞎叨叨啥!我聽老四說,招兒好像和姜武在做什麼買賣。」被點名道姓的薛青槐忙點點頭。

  也是巧兒,之前他挑著貨挑子去別的村叫賣,喊了大半天都不見一個人影出來,後來才知道人都在麥場。

  過去一看,估計大半個村的人都來了,人山人海的。男人們都蹲在外頭嘮嗑抽煙,小孩兒們在旁邊玩,婦人們卻不知道圍成一堆在做什麼。

  只知道不一會兒就聽見那人堆裡有婦人喊:「當家的,把東西拎過來。」

  他當家的當即站起來,從屁股後面拽出個籃子,男人堆裡其他人笑他:「你家不知又敗家了多少,瞧你這次帶的東西挺多。」

  那男人呵呵笑著:「孩他娘可不是敗家的人,尋常都摳著過來的,這不也是這招財小兄弟的東西好,買了這一次,咱們一家老小幾年都不用愁了。」說著,這漢子就拎著籃子過去了。

  也是奇了,之前都擠得好像搶銀子一樣,這會兒漢子請人幫忙往裡頭遞籃子,卻是都停了下來,一個遞一個的遞進去了。

  薛青槐就奇了,這到底在搶啥?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是搶衣裳。

  還是招兒賣的衣裳,和姜武一起。

  不過這些薛青槐卻是沒有說的,只說了看見招兒和姜武在做買賣。

  「再說了,招兒是狗兒的媳婦,等狗兒過了十五,兩人要辦親事圓房的。村裡人誰不知道,姜海當年和老二好,姜武又和招兒一起長大的,招兒一個姑娘家做買賣哪裡成,有姜武跟著也能放心些,你別想歪了。」

  趙氏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還有老大媳婦,招兒這丫頭做事可沒什麼挑,做好了自己都沒吃,就給你娘和我送了一碗。這麼大一碗也費了不少肉,也是咱們人太多,哪天你們誰要是有這個孝心,我和你娘閉了眼睛躺在棺材裡都高興。」

  薛老爺子喝了些酒,老臉黑紅黑紅的,但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分家這事一直惦在他心裡,他就怕幾個兒子因分家生分的,剛好借著這事,他罕見地敲打了一下大房,也算是表個態。

  楊氏本想挑唆,誰知自討沒趣,還受了公公的敲打,當即也不敢吭聲了。

  薛青山在一旁圓場道:「爹,你放心呢,誰敢不孝順你和娘,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那就行。」

  薛老爺子看了他一眼,又端起酒杯啜酒,這事就算是罷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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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1:4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五章

  吃罷了飯,孫氏幫著周氏收拾了桌子,楊氏則是去洗碗。

  見沒什麼可忙的,和老兩口說了回屋,孫氏就拉著薛青槐回屋了。

  一家三口洗了上炕,她迫不及待地拉著男人問:「槐哥,你說招兒做得那生意真那麼掙錢?」

  這事回來薛青槐就當著孫氏說了,只是孫氏沒放在心上,今天見招兒大手筆的買了那麼多東西回來,又給正房那邊端了一碗肉。

  孫氏眼裡可有數得很,那一碗肉至少得一斤,一斤肉十幾文,說給他們端來就端了。反正孫氏可捨不得這麼幹,所以方才薛老爺子敲打兒子媳婦,她躲在下面沒敢吭氣。

  可這也說明招兒是真的賺錢了。

  同樣是做生意,薛青槐每日挑著貨挑子四處走街串巷叫賣,看似是薛家最賺錢的生意,其實最辛苦不過。賣得都是些針頭線腦的,東西便宜,賺得也少。好一點,一天賺幾十文,不好的,一天也就十幾文。

  招兒既然能帶著姜武做生意,為啥就不能帶四房了。左不過兩家關係這麼親近,狗兒和招兒還要叫他們四叔四嬸呢。

  孫氏把事情和薛青槐說了一下,薛青槐道:「咱們買賣做得好好的,你怎麼動了這種念頭?」

  「銀子還有嫌扎手的?招兒帶誰做不是做,帶著咱們一起不是更好。」

  「那還有姜武呢。再說了,姜武有車,咱家可沒有車。人家現在買賣做得好好的,你再進去插一腳,那叫什麼?我先跟你說,這個口你可不能和招兒開,沒得讓人以為咱們拿著身份硬是想分一杯羹。」

  這茬孫氏倒是沒想到,見男人態度堅決,她也沒再說什麼了,就是躺在那裡忍不住就在想這事,想了半夜才睡著。

  招兒洗了碗回屋,炕上已經被收拾乾淨了。

  炕桌被擦得乾乾淨淨,放去了炕腳。鋪蓋也已鋪好了,一床大墊褥鋪在下頭,上面兩個被窩擺放得整整齊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跟平常一樣。

  招兒心裡有些安慰,明眼可見自打那次病後,小男人變了許多。知道幫她幹活兒,也知道心疼人了。

  想著之前他給自己的買的簪子耳墜,他才進學十日,平時還要念書,肯定閒暇的功夫都用來抄書了,而抄書賺的銀錢都買了首飾送她,當即心裡軟了下來。

  她不能因為自己心裡有結,就擺臉色給他看。這麼想著,她臉上帶了些笑,聲音也清脆起來:「等會兒不看書了就睡?」

  「不看了。」

  「也是,你平時日日看也累壞了,回家了咱不看書,讓眼歇一歇。我去燒水,等會咱洗了就歇著。」

  「我去燒水。」

  以前都是招兒燒了水端來給他洗腳,他也想給她燒一會兒。

  「你會燒火?」她揶揄道,眼角帶笑,並沒有鄙夷的意味。

  「我當然會燒!」說著,他就悶頭悶腦往外走,招兒拉都沒拉住。

  兩人去了灶房,招兒還在說:「瞅瞅你,跟我強啥,不就是燒個水,還非要爭來搶去的。」

  灶膛還是熱的,裡面還有些沒滅的火星子,薛庭儴蹲在灶膛前就往裡頭填柴。

  他悶頭悶腦就拿柴往裡填,等招兒想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一股黑煙從灶膛裡冒出來。

  火沒見著,煙倒是不少。

  他自己被嗆得咳了兩聲,招兒也是捂著鼻子直扇風。

  「像你這樣弄可不成,我跟你說,這種要用火鉗子把暗火挑起,先少放些細柴讓火燒著,再往裡放粗柴。」

  招兒一面說一面拿起火鉗子把裡頭的柴都掏了出來,就見她丟了些細柴進去,用火鉗子搗了幾下,裡面便有小火苗竄起,很快就變成大火苗,她這才又將方才挑出的柴放進去。

  薛庭儴有些尷尬,原來招兒說他不會燒火,都是真的。他是真不會燒火,燒個火都能把人嗆成這樣。

  他悶著嗓子道:「我下次就會了。」

  招兒眼兒彎彎地點點頭:「你聰明,什麼一學就會了。」

  他忍不住側首去看她,灶膛裡的火將她的臉照成了紅色,紅撲撲的,像抹了胭脂。吹彈可破,芳香可口。

  可招兒實際上是最不喜歡搽脂抹粉的,在那夢裡哪怕有錢了,也從來不弄這一套。她死了以後,他見過的女子似乎沒有人不搽脂抹粉的,白白的脂粉摻雜著紅豔豔的胭脂,像似帶了張面具,面目模糊。

  他忍不住往前湊了一些,又湊了一些。其實他也沒想幹什麼,就是下意識往那裡湊去了。

  她猛地一下轉頭,差點沒撞上他的鼻子。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的笑了起來。

  「你看你鼻子,好像大黑。」

  就見薛庭儴白淨的臉上,就鼻子尖兒上黑了一塊兒。這時一個熱乎乎的東西擠了過來,伸出一隻狗頭,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好奇說它什麼了。狗眼睛濕漉漉的,鼻尖兒也是一點黑,招兒笑得更大聲了。

  薛庭儴下意識伸手要去摸,卻被招兒一把拉住手。

  「快別摸,我給你擦了,讓你一抹該真成小狗兒了。」

  她的手又軟又暖,笑得眉眼彎彎,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伸過來又收回去了,他下意識又去摸了摸鼻子。

  「擦乾淨了?」

  招兒點頭:「擦乾淨了,真該讓你照鏡子看看,哈哈哈。」

  薛庭儴有些窘,低聲嚷:「有什麼好笑的。」

  「好好好,我不笑了。」

  打岔的功夫,鍋裡的水也熱了。

  薛庭儴主動去把腳盆子拿來,招兒用大瓢往裡頭舀水。這時周氏端著東西進來,問:「這麼早就歇啊?」

  「也忙了一天,早點歇著。」

  趁著招兒和周氏說話的功夫,薛庭儴端著裝了水的腳盆子走了。

  周氏笑著和招兒道:「狗兒現在越來越像樣了,也知道幫你幹活。」

  招兒哈哈一笑:「總要長大的。對了,鍋裡剩下的水不用了,三嬸你用吧。」

  「好。」

  薛庭儴把水盆端回屋。

  別看這麼短一段路,但這木盆又大又結實,還真是有些沉。

  他摸了摸有些酸痛的胳膊,打算從明日起就把鍛煉身體提上日程,也不怪招兒總拿他當弟弟,實在是他太不中用。

  正想著,招兒跟著進來了。

  「累著了吧,這盆兒沉。」

  他忙站了起來,佯裝一副無事的模樣:「還行,不太沉。」

  「快洗吧,別讓水涼了。」

  薛庭儴坐在炕上,褪了鞋襪,把腳放進盆子裡。

  水溫剛好,雖微微有些燙,但燙得舒服。

  這時,面前突然多了個人,卻是招兒搬了張小杌子坐在他對面,也把鞋襪脫了,把腳泡在盆子裡。

  為了不費兩茬功夫,兩人打小就是一處洗腳,只有哪天沐浴了不洗腳的時候例外。

  招兒的腳和她手一樣,腳底掌有著薄薄的繭子。若比起腳嫩手嫩,她還不如薛庭儴。

  他的腳在下面,她的腳在上面。

  「我幫你搓搓。」

  她笑眯眯地說道,就拿腳在他腳上搓了起來,搓了兩下不得勁兒,她彎下腰用手洗。先給自己洗了,又去洗他的。

  薛庭儴像似被燙了一樣,蜷縮而起:「不搓了,洗乾淨了。」

  「洗乾淨了?」

  他匆忙點了下頭,就拿起旁邊的布巾把腳擦了擦,放在炕上。

  招兒覺得他有些怪,也不知打啥時候開始,小男人就不讓她給他洗腳了,明明小時候都是她給他洗腳的。

  薛庭儴擦完了,招兒擦。

  最後招兒趿拉著鞋,出去把盆子裡的水倒了。回來瞅了眼見大黑的水盆裡還有水,她把門栓上,又把燈吹了,便抹黑上了炕。

  屋裡有些黑,今天沒有月亮。

  薛庭儴已經躺下了,靜悄悄的。

  招兒抹黑脫了衣裳,掀開被子往被窩裡鑽,卻不小心撞到個人。

  原來她摸錯被窩了。

  她旋即又想摸另一個被窩,卻被人拉住了。

  黑暗中,薛庭儴的嗓子有些發緊:「被窩裡冷,你給我捂捂。」

  這事兒以前招兒經常幹的,薛庭儴小時候體弱,一個人睡總是捂不熱。自打招兒來到二房,他就是跟招兒睡的。後來再大點兒,兩人分了被窩,逢著有些冷但又用不著燒炕的時候,都是招兒給他捂熱了被窩,才讓他睡的。

  「你都多大了,還讓姐給你捂被窩。」

  他沒有說話,不過拉著她的手鬆開了。

  薛庭儴也有些窘自己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正懊惱著,突然有一雙手伸進來,在他手上和腿上摸了摸:「改明的帶你去找個大夫看看,像你這麼大的年紀正是火力旺的時候,怎麼總是手涼腳涼的。」

  她嘴裡說著,人就披著被子湊了過來。

  兩人緊緊挨著,卻是隔了兩層被子。她的手又鑽進他被窩裡,拉著他的手搓著,搓了幾下,隔著被子抱在懷裡。

  不光如此,她的腿也鑽進了他被窩裡。

  被子裡,她用腳挨了挨他的腳,被冰得就是一瑟縮。不過她並沒有退卻,用腳在他腳上搓了兩下,就給他捂腳。

  捂了一會兒,也沒捂熱,她用腳盤著他的腳往上拉了拉,將他的腳夾在自己兩條小腿兒之間。

  「招兒,那耳墜子等咱倆成親的時候,你串了耳洞戴好嗎?」寂靜中,薛庭儴突然道。

  可並沒有聲音回答他,只有她輕微的鼾聲。

  他笑了一下,將腳又往她腿裡鑽了鑽,也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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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1:5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六章

  天剛麻麻亮,薛庭儴就醒了。

  他睜開眼,屋裡昏暗一片。

  炕上亂得一團糟,不知何時兩人的被子就攪在了一起,不復以前早上起來還是方方正正的模樣。薛庭儴想了想,似乎是夜裡睡著太熱,他掀了被子。

  看來兩個人都是一樣。

  她離自己很近,睡相很難看,右腿橫跨在自己腿上,人是歪斜的,只枕了一半枕頭,另一半懸空掛在炕沿。

  還是睡得正酣,薛庭儴極少看見招兒這樣一副模樣,此時看過去發現這樣的招兒有幾分可愛。

  他忍不住往那邊湊了一點,近得能感覺她輕微的鼻息。也看得更清楚,她的中衣料子很薄,細白的頸子上掛著一根大紅色的繩兒。

  他繼續往那邊湊,卻在臨近的前一瞬垂了頭,額頭貼在她的臉頰上。過了好半晌,他才慢慢的抬起頭,嘴唇順著在她臉上畫了一條蜿蜒的直線。

  「招兒。」

  咕噥聲在嗓子裡滾了幾下,最終還是咽了下去。他緊挨著她臉躺了下來,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不想吵醒她。

  等薛庭儴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身邊沒有人,招兒也不在屋裡。他猛地一下坐起來,穿著衣裳,心裡莫名的慌。

  剛下炕,突然門被人推開了,招兒走了進來,面色正常地道:「醒了?你這一覺睡得可真沉,不過我給你留了早飯。」

  他跟在她身後走出屋門,今天太陽很好,有些晃眼。大黑趴在屋簷下搖著尾巴,見他出來了,就湊到了他腿邊上。

  薛庭儴慢吞吞地用柳樹枝蘸了鹽刷牙,又洗了臉。

  招兒已經把早飯端出來了。

  是白麵饅頭和苞圷磣粥。

  薛庭儴接過來就喝了一口,又接過饅頭,也沒進去就坐在屋簷下的小杌子上吃著。

  「那你吃,我去後頭菜地裡看看。」

  他也沒說話,還在想著她醒了看到是那種情形,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怎麼就睡著了。

  孫氏站在屋裡往外看,見招兒去後面了,才從屋裡出來。

  「狗兒,才起來啊。」

  「四嬸。」

  「在學館裡辛不辛苦,我怎麼瞅著你好像又瘦了些?」孫氏沒話找話說。

  「有嗎?」薛庭儴下意識把饅頭咬在嘴裡,空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歎了一口,道:「你這孩子也是,別對自己太苛刻,慢慢學就是。」

  孫氏極少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讓薛庭儴有些不習慣。正想著她到底想做什麼,孫氏就直奔主題了。

  「狗兒啊,四嬸想跟你商量個事兒。你看你四叔日裡走街串巷,每個月都要磨破幾雙鞋,可錢卻賺不到幾文。我聽你四叔說招兒如今買賣做得不錯,就想讓招兒帶著些你四叔。你想想,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家人,咱們畢竟是親戚……」

  孫氏有些緊張,舔了舔嘴唇:「當然,除了為咱家好以外,也是為了你和招兒好。招兒畢竟是個大姑娘家,姜武又是個還沒成親的大小夥兒,兩人總是一起進進出出,多少有些不好,有你四叔一起就不一樣了。」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問:「四嬸咋沒去和招兒說,買賣不是我做的,我也當不了家。」

  「怎麼當不了家?!你是二房的頂樑柱,是家裡的男人,你說話招兒肯定聽。四嬸承認是有些私心,但也是為了你和招兒好。你們兩個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人言可畏的可怕。」

  正說著,招兒突然從屋後面走出來,問道:「什麼人言可畏的可怕?」

  孫氏沒想到會被招兒聽了個正著,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她還想支吾過去,薛庭儴卻是道:「招兒,四嬸想讓你帶著四叔做買賣。」

  「做買賣?」招兒看向孫氏,嘴角抿了起來。

  孫氏十分局促,也被招兒看得有些慌。

  好吧,她承認背著招兒慫恿著侄兒出頭,讓帶著她家做買賣是她不對。可既然開了這個口,孫氏就沒打算半途而廢,昨兒她想了一晚上,還是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沒人嫌銀子扎手,種地能賺幾個錢,她還想送毛蛋去念書,念書有多花錢,薛俊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將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說完後便緊緊盯著招兒看。

  招兒的臉色很嚴肅,孫氏心想莫怕這事成不了,這開頭就不怎麼順遂,哪知招兒卻是點點頭,道:「行,等中午四叔從地裡回來了,你讓他來找我。」

  明明招兒是晚輩,自己還是長輩,孫氏卻是點頭如搗蒜,渾然沒覺得招兒說讓薛青槐來找她有什麼不對。

  招兒一大早起來,就把昨兒買的的豬蹄給剁了。

  蹄髈拿來紅燒,先焯水撈出用水沖掉上面的血沫,油鍋放糖用小火把糖炒成糖漿,下蹄髈翻炒,加酒加醬油上色,再放上蔥薑蒜等佐料翻炒幾下,加水漫過蹄髈小火燜著。

  剔出來的豬腿骨也讓她燉上了,燉之前把骨頭砸開,丟幾片大薑和蔥,再放倆八角桂皮。

  用瓦鍋燉,香!

  這兩個菜都是耗時間的,所以招兒把灶膛的火捅成小火,就丟在那裡沒管了。

  快到中午飯點的時候,招兒才去廚房炒了兩個素菜。

  她還是像昨天那樣,給正房那邊送了些。

  也不多,就夠老兩口吃的樣子。招兒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人,不過如今畢竟還在一處吃飯,又沒分開住,當小輩的背地裡開小灶,不給長輩送總是說不過去。

  飯菜都在炕桌上擺好了,招兒早就看見薛青槐回來了,和孫氏關在屋裡也不知說啥。她隔著窗子往外招呼了聲孫氏,不多時薛青槐就收拾乾淨過來了。

  人剛進屋,就在說這事就當沒提過。薛青槐之前跟孫氏在屋裡吵了幾句,不是招兒這邊還等著,恐怕這會兒還沒完。

  「四叔你坐,咱們先吃著,邊吃邊說。」

  「四叔哪有臉吃你家的飯,你們別聽你四嬸的,她這人掉進錢眼裡就出不來了。」

  「還是先坐下吃吧,難道我和狗兒留四叔吃頓飯還留不住?」

  見此,薛青槐只能在炕上坐了下來。

  整個薛家若論灶上功夫最好的,還當是招兒。薛家公認的好,尤其在做菜上,不過招兒平時很少下廚。

  招兒還準備了酒,薛青槐夾了筷子燜得又軟又爛的蹄髈,又咂了口酒,才道:「招兒這蹄髈做得地道,酥爛不肥膩。」

  招兒笑了笑,也給薛庭儴夾了一筷子,讓他多吃些,這些本來就是做了給他補身子的。

  「還是那話,你的買賣四叔不攙和,瞅著侄兒侄女做點買賣賺了錢,就仗著情分往裡頭攙一腳。這叫什麼了?你們別理你四嬸,她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盡喜歡胡亂插嘴。」

  招兒抿嘴笑著聽薛青槐說,直到他不說了,她才道:「其實四叔,我答應這事還真不是礙著情分,不過是我有些別的想法,可只憑著我和姜武,人手實在不充足。你也知道我這生意的來歷,錢是很好掙,但做不了長久。這幾日在外面四處跑的時候,我就尋思著,既然咱們賣這種衣裳能掙錢,那能不能自己進了布匹做成成衣四處兜售?」

  「自己做?」

  招兒點點頭:「當鋪的這些衣裳畢竟數量有限,可咱們自己做就不一樣了。我算了筆賬,一匹普通的染色棉布按市價折算300文左右,一匹布大約能做五身衣裳,也就說一身衣裳大約得50、60文不等。可這是市價,實際上咱們如果多進一些布料,價格會比市價低三成左右的樣子。進的越多,價錢越便宜,而咱們從中能賺取的差價也就越多。」

  這種簡單的賬薛青槐也會算,他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問:「可是買了布回來還加工成衣,這其中得算工錢,另外找誰做?尺寸如何?這些都是酌量的。」

  一聽這話,招兒笑了笑道:「我這陣子在外面跑也不是白跑的,咱們所穿的衣裳本就寬大,大一些小一些都能穿,只要不是相差太多。女子的體格左不過不會超出一個範圍,咱們可以在這個範圍中選兩個適合的尺寸。至於男子就要多挑幾個尺寸了,一般這種買回去,就算的大了,自己改改也不算麻煩。」

  「可你那衣裳好賣,就是因為布料不是普通貨,如果換成普通貨,大抵很多人就不會考慮買成衣,而是自己買布回家做了。」這就是一般窮苦人家極少買成衣,而都是買了布回去做的主要原因所在。

  「所以咱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便宜布源,以量取勝,讓我們的成衣一定比大夥兒自己做了便宜,才會有人來買我們的。我覺得這其中可利用的地方太多了,獲利也很大,就是需方方面面都計算到。至於人工就更容易了,咱們村哪家婦人不會做衣裳?出一些微薄的工錢,多的是人願意給咱們做。」這些招兒早在之前從繡坊找了布,分下去找人做荷包的時候就知道。

  薛青槐沒有再說話,一小口一小口的砸著碗裡的酒,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才道:「行,你打算怎麼做?本錢多的出不了,幾兩還是有的。另外你四叔還有一把子力氣,都能幫上忙。」

  招兒要的正是這些,不過關於薛青槐,她還另有想法。

  之後她將每次去各村賣衣裳,總是換到糧食雞蛋之類的物什說了一遍。又道:「四叔,你應該知道我以前做過收菜往鎮上賣的活兒,其實我那時候就有一個想法。咱們這鎮上富戶人家也不少,更不用說還有些酒樓、酒肆之類,這種賣吃食的鋪子了。這些地方都需要各種吃食,而吃食從哪裡來,不外乎這附近各個村子裡。當然再稀罕的一些吃食,那就要從外面運過來,可到底普通吃食占了多數。

  「咱們都是鄉下人,知道鄉下人進一趟鎮不容易,平時還有那麼多農活,一點子東西去一趟鎮上也不划算。我之前就想,若是哪天我手裡有了本錢有了人手,就專門幹這種從各村收東西往鎮上往縣裡賣的活計,一定能掙大錢。」

  若說做成衣,薛青槐還是個門外漢,聽起來說起來都有些猶猶豫豫的,不外乎是因為不懂,也不確定。可說起這些,薛青槐可是門清。

  他眼睛當即亮了起來,道:「招兒啊,你說你這腦袋是咋想的,什麼東西都能讓你想出些不一樣的路數。若說做成衣,四叔還有些猶豫,可若說做這個,四叔覺得這個可以做!」

  招兒笑了起來:「四叔也覺得能做?咱們現在手裡本錢到底太少,做成衣本錢大,小打小鬧可不成。所以我就想先做這個,至於成衣可以捎帶著慢慢來,先積累一些本錢,然後咱們再來筆大的。」

  之後,兩人邊吃邊談其中的一些補充細節,因為還缺了最重要的一環,只能說好晚上把姜武叫過來再細說。

  薛庭儴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想在招兒和姜武之間安插個人,竟會發展成這樣。

  果然有些事情總是逃不過他應有的軌跡,誠如他進學讀書,誠如在那夢裡招兒做生意。

  不過比起夢裡的那個他,倔強、霸道、敏感,不懂得退讓容忍,只是一味的不想讓招兒做生意,不想招兒和姜武接觸,覺得她做生意損壞了自己的顏面,讓自己為人所嘲笑。現在的他學會了迂回和按捺,同時也因為心境不同,他看得比夢裡的那個他更為清晰一些。

  招兒也許愛財,可她愛得更多卻是這其中的樂趣。

  他能看出當她談論到這一切時,眼中的光芒,那是出現在他夢裡最多的光芒。燦若星子,絢麗奪目,惑人心魂。

  他想起那個夢裡,兩人曾爆發出來最激烈的那次爭吵。

  為了不讓弘兒有個做商人的娘,她選擇了隱退,卻鬱鬱寡歡、悶悶不樂。他用盡辦法也沒能讓她開心,又多思多疑以為她是不是還想著姜武,剛好正趕上他進京趕考,兩人就此別離。

  自此天人永隔,而那副模樣成了她在他記憶中最後的畫像,甚至成為他之後夜夜擺脫不掉的夢魘。

  也許,他不該為了世俗眼光,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扼殺她的快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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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七章

  晚上,招兒做了一桌好菜,招待姜武和薛青槐。

  因為是談正事,孫氏和毛蛋並沒有來,而是在正房那邊吃飯。

  飯桌上,趙氏瞅了瞅孫氏,道:「老四這中午晚上都鑽在二房屋裡作甚,飯都不吃了?」

  孫氏笑著遮掩:「還不是招兒說要謝謝姜武,想請他吃頓飯。可二房又沒有能陪著喝酒的人,就叫了他四叔過去陪著。」

  「一個長輩陪晚輩喝酒?」楊氏插了一句。孫氏能騙得過被人騙不過她,肯定有什麼貓膩。

  「哎喲,瞧瞧大嫂這說的,咱家裡又不是規矩大的人家,不過是吃頓飯應付下場面,咋就扯到長輩陪晚輩喝酒了?姜武給二房幫了多大的忙,狗兒這來來回回從鎮上到村裡,還不提平常其他時候了,請人家來吃頓飯也是應該的啊。」

  楊氏不甘心道:「就算請也應該擺到正房來,不把咱爹咱娘,還有咱這一大家子人放眼裡了?!」

  孫氏心裡很煩楊氏的追問不休,若說以前她還忌憚楊氏幾分,但如今分了家,她可就沒那麼多忌憚了。

  她撇著嘴冷笑:「咱家又不是沒留過姜武吃飯,他幾次答應過?姜家人為啥不留咱家吃飯,大哥大嫂心裡沒數?再說了,大嫂願意掏錢買肉買酒請人吃飯?你要是願意的話,我這就去叫姜武和槐哥回來!」

  這話說得可戳心窩子,自打姜海和薛青山大鬧過一次,兩家人便生分了。姜家本來看的就是老二薛青松的交情,自那以後姜家人就不怎麼來薛家了,頂多姜武偶爾來一來。每次薛老爺子留飯,他也從來不應。

  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只是不說破罷了。更不用說孫氏還拿話塞楊氏,讓她掏錢買肉買酒,楊氏敢接這茬才出了鬼。

  之前中午吃飯的時候,薛俊才跟家裡說學館的先生馬上要過壽,按規矩做學生理應前去賀壽。他跟同窗打聽過,先生不收賀禮只收賀儀,一兩起步,多少看心意。

  都多少看心意了,還說一兩起步,也就是說至少要送一兩銀子。

  大房兩口子還沒聽說過這種說法,哪怕是當初薛青山也頂多是送送節禮什麼的,如今這學館裡的先生都學會拿做壽來撈銀子了。可又不敢說真不給,不把先生哄好,若是先生給薛俊才穿小鞋怎麼辦?多的銀子都出了,這些小錢可省不得。過壽嘛,頂多就這一次,難道還能過幾次壽不成?

  大房兩口子手裡可沒錢,只能找老兩口。這不,趙氏聽說後,罵那先生死要錢,本來大房兩口子還想背著人,這下全家人都知道了。

  別說楊氏手裡沒錢,就算有錢她也不敢說拿出來買肉買酒,這不是明擺著坑老兩口的錢,自己的銀子攢那裡不花。

  楊氏被堵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想走不敢走,想留下不來台,幸好趙氏給她解了圍。

  「吵什麼吵,還吃不吃飯了!」

  當即,都不說話了,只是埋頭吃飯。

  與此同時,二房屋裡酒菜正酣。

  餘慶村這地方冷,過冬的時候難免靠酒取暖,所以男女老少都能喝點兒,就看喝多少。

  姜武勸了幾句,招兒就給自己碗裡斟了些酒,也就小半碗的樣子。

  三人一面說話,一面吃菜喝酒。其實也就薛青槐和姜武喝得多,招兒頂多也就是啜個一兩口。而薛庭儴吃完飯,就下了桌,說是去炕上看書,實則注意力都放在這邊。

  一頓飯吃完,事情也商量的差不多了。

  初步商議是三家各出些銀子算搭夥兒,生意都一起做,另外合夥出的銀子再買一輛騾車。

  這買騾車是薛庭儴建議的,本來車就要買,做他們這種買賣車時必備之物,如果僅僅是一輛騾車四處跑,也用不著搭夥兒了。

  騾車裡頭最貴的就是牲口,一頭成年的騾子差不多得二十多兩,做車廂還得錢,所以初步三人估算的是入夥三十兩銀子。

  招兒手裡能拿出十五兩,姜武出十兩,剩下的五兩由薛青槐出。這買賣畢竟是招兒牽頭的,多出些銀子也是應當。

  至於盈利分配也商談好了,從當鋪裡拿成衣賣是招兒的路子,做生意的法子也是她想來的,她占五成,剩下五成姜武占三成,薛青槐占兩成。

  本來薛青槐不打算要兩成的,畢竟買賣路子都是別人的,人家做的正好,他插了進來,本錢他也出的最少。後來還是招兒說他十里八鄉到處跑,認識的人面廣,各村的情況都熟悉。姜武家裡免不了有事,她還得照顧薛庭儴,以後出大力氣的是他,理應多得一些,他才答應了下來。

  薛青槐回了屋,招兒把姜武送出大門。

  姜武因為喝了些酒,臉紅彤彤的,眼睛也很亮。不知是喝酒的原因,還是月亮太亮的緣故。

  「招兒……」

  「姜武哥,你路上慢些走。若不,我讓黑子送你回去?」姜武的酒量好,打獵的人酒量都好,因為寒冬臘月裡若是進了山,貓在哪個山坳坳裡等著獵物上鉤,就得全靠酒扛著才不至於凍僵。

  今晚姜武沒喝多少,招兒也清楚他的酒量,所以才沒打算送他。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他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看著她:「招兒我看你頭上戴了根新簪子,啥時候買的,我咋沒見過?」

  招兒沒料到姜武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笑著道:「是庭兒給買的,他最近抄書掙了些錢,不懂事瞎糟蹋錢拿去買了根簪子。」

  姜武原本以為莫是招兒自己買的,她雖平時大大咧咧的,到底是個姑娘家,誰曾想竟是薛庭儴那小子買的。

  他才多大,就能知道花錢給女人買簪子了?

  姜武臉上的笑當即就僵住了,手忍不住伸進懷裡,摸了摸那根他藏在懷裡很久都沒鼓起勇氣拿出來的簪子。

  簪子是銀制的,花了姜武好幾兩銀子。他知道簪子上的每一條花紋,擱在手心裡摩挲過很多次,卻總是猶猶豫豫不敢送出去,怕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抗拒,怕……

  卻沒想到竟然被人搶了個先。

  「庭儴都會給你買簪子戴了。」

  「是啊,他現在懂事了很多。」

  姜武看著她臉上的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道:「他才掙幾個錢啊,真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有那些錢攢著拿來買書多好。」

  招兒嘴角不禁地抿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忍不住辯解道:「家裡也不指望他掙錢,他好好讀書就行了,就是一份心。」

  那你剛才說人家不懂事瞎糟蹋錢?

  其實招兒的這種心態很好理解,那大概就是自家的怎麼說都可以,可換成別人就不准挑。

  姜武知道招兒護薛庭儴,所以沒敢再說,閉了嘴。

  「那我回去了,明兒一早再來」

  「嗯,謝謝你了姜武哥。」

  因為中間插了這麼一段,招兒也沒再說送不送的話。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回了院子。而站在院中陰影處的薛庭儴,早就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回了屋。

  一夜無話。

  次日一大早,姜武就趕著車來了。

  吃過早飯,他和招兒、薛青槐一同將薛庭儴送去了學館。

  之後,他們則轉頭去買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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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八章

  毛八斗憋了整整一個上午。

  期間,孟先生在上面講經義,坐在旁邊的他直拿眼睛瞅薛庭儴。直到鐘響後先生離開,他忙就湊了過來。

  「你快跟我說說……」

  李大田從旁邊扯了他一下,看了看四周道:「有什麼事回號舍再說。」

  毛八斗拽起薛庭儴就走,李大田無奈地歎了口氣,幫著把條案收拾了下,又把自己的東西也收拾了,叫陳堅一同回號舍。

  兩人進門時,就聽見毛八斗迫不及待的聲音:「快,你快跟我說說,那天來的那人就是你的小未婚妻?」

  薛庭儴就知道會有這麼一齣,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原來你匆忙將我拉出,就是為了問這個!」

  「你不知我回去整整想了一日,你那未婚妻為何穿了身男人衣裳,跟她一同來接你的那男人是誰?我見那天你臉色不對?難道說——」

  毛八斗面色驚恐起來,估計他那看過無數話本子的腦袋,已經根據僅有的所知,編出了許多的故事。

  薛庭儴又哪裡知道他有這種本事,還在想怎麼說,就聽他道:「難道說其實她不是你未婚妻,而是你嫂子,那人是你哥,你竟然……」

  薛庭儴的臉當場就黑了,毛八斗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也不知他想到什麼了,竟是面帶唏噓之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到底有違倫常,你可千萬要忍住啊,大兄弟。」

  「去去去,你到底胡亂想些什麼!那人是我們村裡的,他爹跟我爹要好,招兒做買賣沒有幫手,就找了他幫忙……」

  無奈之下,薛庭儴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下。

  他本是不想說太多,可這事情一環套一環實在太複雜,拔其蘿蔔帶起泥,最後只能將自己的身世和招兒做買賣的一些事都和盤托出。

  其實他也沒想瞞毛八斗幾人,長年累月下來,總會讓他們知道的。

  而毛八斗也跟著他的訴說,一面罵一面感慨薛青山兩口子不是東西。

  「這麼說來,這個叫姜武的喜歡招兒姐,可招兒姐不知道。你也喜歡招兒姐,但招兒姐卻拿你當弟弟看待?」

  這大抵是薛庭儴平生最窘迫的時刻了,他僵著臉沒有說話。

  毛八斗一下接一下的砸著嘴。薛庭儴還是第一次這麼想暴打一個人,恨不得將他扔出去。

  「哎呀,我還當多大事呢。這事交給我,我保准從今以後招兒姐眼裡只有你,看不進那叫勞什子姜武。」

  薛庭儴用懷疑的眼神瞅他。

  毛八斗激動起來:「你可別瞧不起我,我可是閱遍市面上所有話本子的人。說做學問我不中,但說起男女之情嘛……」他猥瑣地嘿嘿笑了幾聲,拍了拍胸脯:「我絕對比你在行。」

  「行了行了,庭儴你別聽他瞎扯談。」這時,李大田走過來:「他就是傳說中那種說起來天下無敵,幹起來有心無力的人。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因為鄰家小草妹妹搬家了,半夜躲在被窩裡哭鼻子的。」老實人李大田又說老實話了。

  毛八斗被激得一蹦三尺高,面紅耳赤,一副要跟李大田割袍斷義的模樣。

  「好你個李大田,竟然瞧不起我,你們給我等著,我去去就來。」說完,他就宛如龍捲風似的跑了。

  這一等就等到三人吃罷午飯,回號舍小憩了一刻鐘,又起來讀了兩刻鐘的書,毛八斗才從外面回來。

  也不知他上哪兒去,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本就圓胖的身子憑空胖了一圈。若不是三人與他同號舍,還真察覺不出來。

  他氣喘吁吁,剛站定就端起方桌上的茶壺灌了兩口,然後就開始解衣裳。

  忠厚老實的李大田斥道:「枉你是個讀書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竟然脫衣裳。」

  「我呸你個李大田,你今天總跟我作對,我就脫,我就脫……」

  就見這活寶三下兩下把外衫扒了,還有一件外衫繼續脫,最後才露出裡面用亂七八糟布條綁在胸前和腰腹上的幾冊書。

  怪不得說這小子憑空圓了些,原來竟是夾帶了東西。

  毛八斗開始從身上往外拽書,盤膝坐在條案後的幾人就見一本兩本三四本,毛八斗竟是足足從身上解下了十二本冊子。

  他拿手在那摞書上拍了拍,才把身上的布條扯下來扔在地上,一面穿著衣裳,一面道:「這可是我的珍藏版,從來不外借的。庭儴,這是看咱倆兄弟情深,就借你一觀。」

  薛庭儴被他這一齣弄糊塗了,還是李大田給他解了惑:「八斗,你不要命了,竟把這麼多話本子夾帶進來,你忘了館主是怎麼跟你說的!」

  毛八斗渾不在意揮揮手:「沒啥,這號舍就咱們四個,你不說我不說都不說,誰能知道!」

  就在這時,外面響了鐘。

  毛八斗抱起話本子,爬上鋪往櫃子裡塞。可他櫃子裡實在太亂了,穿過的足襪和衣裳堆了一堆,最後只能塞進其他三人的櫃子裡。

  孟先生用十日的時間,講完了《大學》,今日方開始講《論語》第一篇《學而》。他教書十分講究循序漸進之理,也是遵循時下大多數讀書人都會用的朱子讀書法。

  朱子有云:讀書之法,要當循序而有常,致一而不懈,從容乎句讀文義之間,而體驗乎操存踐履之實,然後心靜理明,漸見意味。

  朱子又云:《大學》一篇乃入德之門戶,學者當先講習,知得為學次第規模,乃可讀《論語》、《孟子》、《中庸》。先見義理根原體用之大略,然後徐考諸經以極其趣,庶幾有得。蓋諸經條制不同,功夫浩博,若不先讀《大學》、《論》、《孟》、《中庸》,令胸中開明自有主宰,未易可遽求也。

  一般下午是不講經的,留時間給學生自理,也就是融會貫通上午所學的篇章。當然,若不是第一次學論語,也可學其他的,但必須要在講堂裡讀書。

  孟先生有時在,有時不在,不過別以為他不在,就能任意妄為。因為不知何時他就會突然出現,而清遠學館裡的規矩極嚴,若是先生佈置的功課未能完成,又或者在講堂裡喧嘩吵鬧,輕則訓斥挨罰,重則清退。

  所以整整一個下午,講堂裡都十分安靜。每半個時辰便有一炷香的休息時間,學生們或是去恭房或是喝水解渴,過時便自己回到講堂,一般都是非常自覺的。

  好不容易挨到鐘響,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學生們各自散去,有的回號舍整理,有的則是直接去了飯堂。

  等用罷飯後,學生們各自去水房洗漱,各號舍都燃起了燭火,俱都打算趁著熄燈之前讀會兒書。

  毛八斗這才把之前的話本子找出來,堆放在薛庭儴面前。

  「你把這些話本兒看完,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薛庭儴十分無奈地看著他,道:「八斗,還是不用了,我對這些……」他頓了一下,才道:「並不是太感興趣。」

  不管是那歷經七十多年的一場夢,還是薛庭儴這十幾年的生命中,他都沒有看過這所謂的話本,也心知這些東西都是可被歸類為淫詞豔曲之類,甚至比那還不如,就是些升斗小民用來打發時間的。

  通篇都用白話文敘述,講些志異、神怪、公案、傳奇等小故事,他還知道這些都是一些不得志的讀書人,為了養家糊口寫出來的,都當不得真。

  所以之前毛八斗與他說,讓他看完這幾本書,該懂的他就懂了。薛庭儴聽在耳裡,卻沒有放在心裡。

  「你就看一看。」

  「可我真對這些不感興趣。」

  兩人一番你來我往,那邊的李大田湊了過來,拿起一本就道:「行啦,庭儴不看,給我看一本。」

  「大田,你怎麼也看這些。」

  李大田憨厚對薛庭儴一笑:「就是打發個時間,讀書讀得頭昏腦漲,醒醒腦。」他又對毛八斗道:「嘖,這都是新出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又花了多少銀子買來的。」

  「這不是新出的,是我專門從我那些珍藏中挑了幾本出來,給庭儴開竅。你瞧瞧他不開竅的樣子,真是氣死我了。」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庭儴只能拿了一本過來:「我先試閱一本。」

  毛八斗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又去那邊問陳堅要不要,陳堅看著臉冷,其實也是個老實的。好不容易有了幾個朋友,大家都對他挺好,自然不想掃興,便也隨意抽了一本。

  自此,一個號房四個讀書的少年,看似正襟危坐地盤膝坐在條案後挑燈夜讀,其實都是幹私活兒。

  期間負責巡夜的齋夫來看了看,透著未關上的門扇看了看,便點頭往下一間號舍去了。

  直到戌時二刻外面響了熄燈的梆子聲,幾人才大夢方醒似的吹了油燈,脫衣躺下。

  薛庭儴躺在鋪上,腦子裡還在想方才看得那話本。

  毛八斗並沒有妄言,這話本還真是講男女之情的。就好比他之前看的這本《思夢歸》,講訴的便是一個寄居在寺廟中苦讀的讀書人,在一次偶然之下遇見附近尼姑庵裡的尼姑忘塵,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不顧世俗眼光苦苦追求對方,並抱得美人歸之事。

  這忘塵有傾城之色,原本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因為家遭大亂,無奈遁入空門。本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無奈偏偏有人吹皺一池春水。

  為了求得忘塵青睞,這書生翻過院牆爬過書,雨夜吟過詩還彈過琴。淋漓盡致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不說,還極盡撩撥之能事。將那小尼姑是撩撥得夜夜不能安眠,終於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兩人成就了好事。

  薛庭儴只看到忘塵下山擔水時崴了腳,被書生撞見要背她回尼姑庵,可惜此時天降暴雨,幸得半路有個山洞,兩人便去山洞中避雨。小尼姑衣裳都濕透了,書生燃起火堆供她取暖,自己卻凍得瑟瑟發抖,還秉持著君子之道背過身,不敢亂看。

  誰知背後響起小尼姑一聲驚叫,書生以為她發生了什麼意外,卻正好撞見小尼姑衣衫半解的情形。原來正是忘塵誤把草繩看成了蛇,才會鬧了這麼一齣。

  下面到底會發生什麼?

  薛庭儴心癢癢的,卻被迫熄了燈。

  他翻了一個身,還在想。

  卻突然看見旁邊似有火光,被驚得不輕,才發現火光是從旁邊鋪上毛八斗被窩裡照來的。

  「八斗,你在做甚?」

  卻見毛八斗弓成了蝦子狀,用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包了起來,裡面卻點了一盞油燈。

  「你就不怕燒了被褥?」

  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悶笑,卻是毛八斗那邊的李大田說話了。

  「庭儴,你別擔心他,他本事高超著呢。以前每次號舍熄燈後,他就是這麼偷偷藏在被子裡看書,從沒燒著過被褥,也沒被巡夜的齋夫抓到過。」

  薛庭儴往那處眺望而去,就見那邊黑暗中隱隱也透了點火光,卻是李大田這種老實人也照本宣科沒做好事。

  「你們實在是!」

  「正看到癢處,不看完我睡不著。」

  薛庭儴又躺了下來,腦海裡卻又出現那書生變著法追求那尼姑的場景。

  追求?

  讀書人無不讀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可薛庭儴卻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逑』法。

  黑暗中,響起一陣悉悉索索聲。

  薛庭儴自己的東西放在哪兒,他自己十分清楚。摸到油燈,拿進被窩,他沒有學毛八斗或者李大田那樣。剛好他挨著牆,就這麼背過身,將被子披在自己的肩頭上,吹燃火摺子,點燃油燈,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照亮了書上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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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三十九章

  次日晨起,四人穿衣的速度都比平時慢了許多。

  也是昨晚都睡得太晚,早上外面響了晨鐘,幾個人坐在鋪上,半天都醒不過來神兒。不過最晚的還當屬薛庭儴,他睡下的時候,另外三個早就睡了。

  一路無精打采去飯堂裡用了早飯,再去講堂。孟先生在上面講經,幾人要強打起精神才不至於睡著。

  就這麼撐了一上午,毛八斗還不以為然,陳堅卻是嚴肅道:「那話本就算再好看,也不能這麼幹了,你們別忘了兩個月後的季考。」

  一提起這茬,幾人都是一個激靈,毛八斗頹頹地道:「我就算了,我本來就學的不行,誰知道到時候能過不能過啊。」

  李大田也一臉猶猶豫豫的樣子,兩人渾然忘了之前還是一副打了雞血的模樣。

  「你要是想讓那顧明永遠把你踩在腳下,以後就算你不學了回家,還有人在你耳邊說你不如那顧明,你就繼續這麼著就是。」薛庭儴突然插了一句。

  「我估摸有不少人等著看我們幾個的笑話,我倒是無所謂,就看你們了。」陳堅道。

  不是估摸有,而是已經有了。

  經過那次飯堂風波之後,四人得罪了以于子友和胡連申為首的一眾入了甲的學生,現如今乙班的學生也沒幾個人願意和四人說話。以前毛八斗在學館裡人緣極佳,現在很多人看見了他,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也是顧左右而言他。

  這也是之前毛八斗願意同三人一起用功的原因所在,因為沒人願意和他玩了,他只能待在號舍裡。誰曾想如今又弄出個話本子之事,眼見那口氣兒是泄了。

  「反正我對這話本也不是特感興趣,我陪你們一起。」李大田道。

  自此,二對二成了三對一,毛八斗只能垂頭喪氣道:「那就不看了就是。」

  此時,薛庭儴清了清喉嚨:「把那書留給我。」

  「我都不看了,你還看?完了完了,我把庭儴給教壞了。」

  薛庭儴瞅了他一眼:「咱們這幾人中你的定力最不佳,書放在你那裡,你定是忍不住。等會兒回去後,把書都鎖我櫃子裡,想看也不是不行,我監督你。」

  幾句話的功夫,薛庭儴就從同流合污者變成了保管者,甚至可以大明其白擁有這些話本的。

  毛八斗被他道貌岸然的模樣震住,心裡還想庭儴真是夠義氣,渾然忘了昨晚誰最後吹燈睡覺的。只有陳堅似有察覺,看了薛庭儴一眼。

  且不提這邊,另一頭招兒三人去買騾子。

  也是湊巧了,竟剛好碰到有人轉賣。

  是一頭黑棕色的馬騾,剛過兩歲,看牙口、眼睛各處,十分康健。

  這騾子和騾子,也有很大的不同,又分馬騾和驢騾。像大青就是驢騾,是公馬和母驢交配而生,形態顏色都隨了驢,比尋常驢要大一些,耐力強,善於奔跑。

  而馬騾則是母馬和公驢交配而生,形態顏色隨了馬。馬騾個頭大,負重好,耕拉力雖比不上牛,但也是十分出色,同時它還擁有牛沒有的速度。

  唯獨一點,騾子因為是雜交而生,打從生下來就沒有繁殖能力。所以一般賣騾子的,除了是轉賣,就只有販子們才會賣這種牲口。

  而這個賣騾子的人,便是家中碰到難事急需用錢,才會把家裡最值錢的牲口拉出來賣。

  姜武算是家學淵源,經常跟牲畜打交道,他看過可以,便是可以了。遂問價,這家人等著用錢,開價也不高,甚至偏低。一般馬騾都比驢騾貴,這頭馬騾的價錢卻和驢騾差不多,只要二十五兩。

  看模樣也不像是騙人的,招兒也沒還價,就拍板買下了。

  這人也是個實誠的,既然騾子都沒了,索性把車也送了。不過這車卻和招兒預想中有些區別,不過到底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大不了日後再重新做一個車廂。

  之後,三人便趕著兩輛騾車,往餘慶村而去。

  一進村子,就招來無數人圍觀。

  姜家有騾車,村裡人早就知道,尋常哪家有急事借個車,姜家也是二話沒有。如今見又多了一輛,趕車的人還是薛家老四,村裡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圍上來探問詳細。

  鄉下人就是這樣,買點兒什麼大件兒的東西,不一會兒全村兒都知道了。且特別熱情,恨不得刨根問底想知道怎麼這麼有錢。

  一般都沒有什麼壞心,就是好奇,當然也有眼紅嫉妒的。不過在餘慶村裡,薛鄭兩姓本就是大姓,薛姓人哪怕心裡眼紅,表面上也是分外高興的,恨不得廣而告之咱們有了本事人,你們那邊沒有。

  所以薛青槐等人還沒回來,薛家人就知道自家買騾車了,是老四薛青槐趕回來的。

  楊氏腳步不停地就去了村裡的私塾,這私塾建在薛家祠堂邊上,離薛族長家沒多遠。當年薛青山想開私塾,薛老爺子本是打算讓他在家裡開的,後來還是薛族長親自去找了鄭里正,以於村子有大益處為名,讓村裡給批宅基地建房。又親自發了話,由族裡湊錢給起了兩間瓦房。

  雖是簡陋了些,到底薛氏一族也算是有了族學。村裡有其他人家孩子想上學念書,也有了去處,不用起早貪黑往別的村去了。

  楊氏到私塾的時候,薛青山正躲在另一間屋裡打瞌睡。

  她推門的動作,當即將他驚醒了。

  「你還睡,你怎麼睡得著!老四家買車了,我說當初怎麼急火火要和家裡分家,原來竟是藏了私房。虧爹還口口聲聲說老四為了家裡賣命,錢卻沒貪下一文!」

  薛青山先是一愣,旋即不以為然道:「不就是輛車,能值幾個錢。」

  「不是牛車,是騾車!」

  這句話當即讓他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薛青槐和招兒臉皮都快笑僵了,才將車趕回來。

  實在是都是鄉里鄉親的,買車不同其他,也算是大喜事。人家跟你道喜,不應一聲那是沒家教,是狗眼看人低,是有錢了就瞧不起鄉親了。可這麼多人要一一應付,真是要把人累癱。

  「招兒,你回屋歇歇,四叔來侍候它。等會兒再給這大傢伙搭個棚,總是要讓它住得舒舒服服。」

  薛青槐話音裡帶著親昵,似乎男人都對車這種東西感情甚深。誠如當初姜家買車,姜武的愛不釋手,誠如現在的薛青槐。

  實際上薛青槐這樣,也是有原因的。且不說騾車在鄉下是難得一見的大物件,他日裡挑著挑子走街串巷四處賣物,一個月能磨破幾雙鞋,腳底板結了厚厚一層老繭,每次孫氏給他洗腳,都心疼的哭。

  他曾想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有一輛車。甭管是驢車騾車都行,如今這個願望被達成了。

  招兒說了,以後這車大多數都是給他趕,所以他要把好夥計給侍候好了。

  招兒失笑,四叔的心態她能理解,曾經她不也是希望有一輛騾車,這樣一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打開房門,進屋喝水。

  水剛入口,就聽外面起了爭執。

  大房兩口子回來了。不光如此,還把地裡的薛老爺子和薛青柏都喊回來了。

  「好你個老四,買這麼大的物件兒,都不跟家裡打聲招呼。虧爹口口聲聲說老四為家裡賣命,賺來的錢一分不敢留,都交給了家裡。合則這還沒分家幾日,一分不敢貪的老四就買了這麼一輛車!」

  薛老爺子的腳上還帶著泥,從面色上來看,並無什麼異常,可就是這種沒有異常,才顯得有些異常。

  說到底,老爺子這是疑心上了。

  「大哥,你別這麼猜忌老四,老四不是這樣的人。」薛青柏在一旁勸道。

  薛青山一把將他揮開:「你給我起開,就你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還老四不是這樣的人。你在地裡幹活,人家去買車四處得瑟,秋收時各家交來的糧食,還不是要跟你分。」

  提起這茬,就要說說當初分家時,關於地如何種糧如何分的事上了。

  二房不可能去種地,所以當初招兒很果斷,就按外面佃地的規矩,收了糧食她只要六成,剩下四成全拿出來,給種地的幾房均分。

  大房倒是不想這麼大方,可大房一個種地的人都沒有,只能這麼辦。這兩家倒是方便了,可三房、四房和薛老爺子卻不好分,後來還是薛老爺子拍了板,除過各房一家六成外,剩下所有地的四成,再由三人均分,這事才算是給搗騰明白。

  按理說其實現在地裡也沒什麼活兒,春耕剛罷,連施肥澆水除草都不用。只是薛老爺子和薛青柏閑不下,才會在地裡折騰,瞅著哪兒的苗歪了給正正,或者哪兒的田埂子沒弄好補補。

  卻萬萬沒想到薛青山竟會拿這種事做文章。

  可薛青山這話也沒說錯,薛青柏在地裡,薛青槐卻在外面,這麼算好像確實薛青柏吃了虧。

  尤其又有一輛車擺在這裡,真如薛青山所言,老四貪了賣貨的錢,那老三更是虧大發了。合則自己累死累活種的糧食全家吃,老四偷摸的還攢私房買車。

  老三薛青柏倒還好,一旁的周氏眼睛卻是閃了閃。

  「照這麼來看,這車應該是家裡的,一家都有一份才是。」楊氏道。

  「不管你們信不信,這車不是我一個人買的。」

  「我咋不知啥時我的車都成家裡的了?」招兒從屋裡走出來道。

  她也沒理薛青山,看向薛老爺子:「阿爺,這車是我買的,不是四叔買的。我現在還沒學會趕,才會讓四叔幫我趕回來。」

  這話可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楊氏當即就道:「就你?你從哪兒弄的錢買車?招兒,不是大伯母說你,你還是別給老四家背鍋了,是誰就是誰。」

  招兒點點頭:「確實是誰就是誰的,認真說這車是我和姜武以及四叔三家籌錢買來的,打算合夥做買賣。合夥的錢我出了大頭,你說能不能算是我的?」

  楊氏心裡一突,但還是陰陽怪氣道:「紅口白牙,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還說就是老四自個買來的。」

  薛青槐被人擠兌了半天,因為大房兩口子是兄嫂,他一直沒怎麼反駁。此時也有些忍不住了,道:「既然你們說什麼都不信,不信那就不信了!」

  「赫,爹你看,老四承認了!」

  這顛倒黑白的,真是讓人大開了眼界。

  招兒突然慶倖那日小男人的先見之明,他們說要搭夥兒,也就口頭上說,第二天各家把要出的銀子拿來,也都是隨便混在了一起,放在招兒手裡。

  可臨出門前,薛庭儴卻是說了話,讓三人把契立一立。將要做什麼生意,每家出的銀子,以後分紅如何分,都細細寫出來。

  當時姜武和薛青槐還不願意這麼麻煩,說若是信不過也不會搭夥了,後來在薛庭儴再三要求下,由他親自執筆寫了契,一式三份,每份三人都在上面印了指印。

  薛青槐被大哥的無恥給氣懵了,雙手成拳捏得哢哢直響。薛青山見勢不對,就往薛老爺子背後躲,口裡還連連道薛青槐不占理就想打人。

  場上鬧得一片不可開交,招兒卻誰也沒理,轉身回了屋,不多時從屋裡拿了一張契出來。

  「既然不信,你們就來看看吧。四叔,你忘了你家那張契?」她一面說,一面冷笑道:「要是覺得咱兩家串通了,姜家還有一份,我這就讓姜武拿來證明。」

  此時薛青槐也想起這契了,忙回屋找契,可契是孫氏收著的,孫氏今兒帶毛蛋回了娘家,他幾乎把屋裡翻了個遍,才將東西翻出來。

  兩份一模一樣的契擺在薛老爺子面前,哪怕他不識字,也能對照著上面同樣的字來看。更不用說在看清楚契後,薛青山乍青乍白的臉色了。

  似乎想證明自己沒錯,薛青山突然說:「這上面老四出了五兩銀子,老四你這銀子哪兒來的,還說沒貪家裡的錢!」

  打從找來契書,薛青槐就一直是面無表情的。

  此時他面容突然轉為悲慟,悲慟裡又夾雜著譏誚,他深深地看著薛青山和薛老爺子,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們信不信,這銀子是當年毛蛋她娘的陪嫁,和她娘家這幾年補貼給她的。還有,爹,你真是讓兒子寒心!大哥紅口白牙誣陷我,你就坐看著!」

  說完,薛青槐頭也不回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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