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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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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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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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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4:5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五十章

  之後的情形是如何,招兒也記不清了。

  她只知道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大聲說了一句:「我先去菜地裡摘菜,再去柴房抱些柴。」便匆匆忙忙走了。

  柴房那邊響起一陣驚慌失措的動靜,似是有男人叫了一聲,卻聲音極為奇怪,好像十分痛苦。

  這種情形下,薛庭儴自然站不住,便轉身去了前面院子。

  灶房裡,周氏和孫氏正在忙,他站在外面說了句:「三嬸四嬸,招兒去後面菜地裡幫忙摘菜了。」

  周氏和孫氏兩人正忙得熱火朝天,自然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孫氏笑了一聲:「有我跟你三嬸足夠,還用得著招兒幫忙?」

  正說著,從屋後一前一後跑出來兩個人,因為院子裡沒有人,倒也沒有人注意這些,也就薛庭儴心知肚明是對野鴛鴦。

  之後薛庭儴回了屋,招兒卻罕見的熱忱,幫著做了晌午飯。

  家裡來客,自然不能等同待之,菜要上得了桌面,還要分量足。每次家中來客,都要做兩茬飯。從始至終招兒都沒露面,就在灶房裡忙著,一直等到趙家人都走了,四處都收拾乾淨,招兒才從灶房裡出來。

  她並沒有閑下,又折騰著給黑子洗澡。打小黑子就是招兒給它洗澡的,天冷的時候在屋裡洗,天熱就在河裡洗。

  招兒燒了一大桶熱水,將黑子帶到後面菜地裡去了,洗了大半個時辰才回屋。

  此時的她模樣鎮定,宛如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面上帶笑,還和薛庭儴說些閒話。

  看著這樣的招兒,薛庭儴心裡十分無奈。

  到了晚上,薛庭儴就發現招兒的鋪蓋離自己遠了些,以前她可從不會去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他什麼也沒說,兩人各自收拾上了炕,便躺下了。

  ……

  招兒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情形很古怪,她竟然夢到小男人。

  小男人似乎長大了,長成了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子。個子高了,肩膀也寬了,不再瘦得肋骨明顯,而是變得勁瘦結實。

  問為什麼她會知道,因為小男人是光著身子的。

  而她也似乎光著身子,她好像變得很弱小,毫無反抗之力的被小男人抵在炕上一下一下撞著。就像之前她看見的場景,女子羅衫半敞,鬢亂釵橫的被抵在柴火堆上。其他地處卻是整齊的,只是羅裙下,有兩條細白的腿兒若隱若現,懸空搖晃著。

  招兒覺得很悶,身上也很重,又熱又重,卻是怎麼也推不開。迷迷糊糊又夢到自己似乎掉進了水裡,有波浪一下一下沖刷著她的身體,她隨著水浪一會兒被甩去高空,一會兒又跌倒水底。

  可她竟是不怕,只覺得好睏……

  一覺醒來已是晨光熹微,招兒覺得身子很沉。

  感覺就像似身體裡被灌滿了水,漲呼呼的,隱隱還有點兒疼,卻又不是想如廁。身邊很安靜,薛庭儴似乎還睡著,她翻了個身,卻是疼得吸了口冷氣。

  被窩裡,招兒伸手摸了摸自己胸,漲得生疼。

  這種情形招兒不是沒遇見過,前幾年她胸前者兩塊兒肉莫名其妙就會疼,走路疼,碰一下也疼,還是後來她用布纏住了,才稍微好了些。

  再後來,日子久了,便不疼了。

  不過每疼一次,她胸前這兩塊兒肉就要大一圈。

  難道又要長大了?

  招兒將頭紮進被子裡,偷偷掀起肚兜看了一眼,不知怎麼又想起昨兒薛翠娥這兩塊兒肉被趙金瑞吃的情形。

  她以前只知道婦人有了娃,這奶是給娃兒吃的,沒想到男人也能吃,還吃得那麼香。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我不小了,明年咱倆就能成親了,然後也可以做方才趙金瑞對小姑做的那事。」

  難道小男人也想吃她奶,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突然又想起昨夜的那個夢,夢裡的他吃得可香可貪,都被吸咬得紅腫了,還是……

  天吶,她怎麼想起這種事了。

  招兒又翻了個身,用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臉,直到出不過氣兒了,才將臉露了一些出來。

  外面雞又叫了,招兒不用看天色,就知道該是起的時候了。

  正這麼想著,旁邊突然有了動靜。

  正值清晨的靜謐,屋裡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而祥和,黑子爬在炕下,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咳,你醒了?也該是時候起了,待會兒吃了飯還要去學館。」

  那邊低低的應了一聲,再是沒說話,直到招兒又想叫他,卻突然有了動靜。

  「招兒,你給我拿條褲子。」炕櫃在招兒那一邊。

  招兒坐了起來:「什麼褲子,外褲?」

  「褻褲。」

  「褻褲?昨兒不是剛換過的。」

  「我讓你拿,你就給我拿。」聲音似乎有些不悅,招兒也就沒多問,從櫃子裡抽出一條褲子扔給他,自己則披著外衫下了炕。

  她三下兩下就把衣裳穿好了,也沒看他:「你起,我去做飯。」

  隨著吱呀兩聲響,屋裡只剩了薛庭儴一個人,他這才從炕上坐了起來。

  不多時下了炕,他本是打算想整理被褥,卻不知為何又把東西扔在了那兒。

  他推門走出去,此時東方剛泛起魚肚白,空氣還有些沁涼,農家小院裡寧靜而安詳。

  灶房那裡隱隱有些動靜,他往那邊看了一眼,才扭身進屋裡拿了牙刷子和臉盆洗漱。

  接下來,似乎拉開了序曲,薛家的人接二連三都起了,院子裡頓時熱鬧起來,打水聲說話聲不絕於耳。

  招兒很快做好了早飯,和薛庭儴兩人吃了,洗碗的時候,高升趕著車來了。

  「招兒姐,庭儴收拾好了沒?」

  高升起得早,已經出去收了一車菜,因為薛青槐也在外面忙著,所以早就提前說好讓他去鎮裡的時候,順便來接薛庭儴。

  「好了,升子你吃了沒?沒吃我給你做一些。」

  「吃了,早就吃了,招兒姐你別忙。」

  說話的途中,薛庭儴已經拿著書袋,和早就提前打包好的包袱走了出來。換做以前,招兒怎麼也要交代兩句,今天卻是什麼也沒說。

  「那我走了?」還是薛庭儴主動開了口。

  招兒點點頭。

  他又看了她一眼,才上了騾車。高升和招兒告了別,趕著騾車走了。

  望著那車的背影,招兒在門前發了會兒呆,直到遠遠有村民朝這邊走來,她才宛如大夢初醒般的回過神。

  她搖了搖頭,回了二房屋。

  炕上亂成了一團糟,她把兩個枕頭拍了拍,放在一旁。在收拾薛庭儴被子的時候,從裡面掉出了一條褻褲。

  正是薛庭儴之前換下的褻褲。

  「也沒見哪兒髒,怎就非要換了。」招兒自言自語道,同時隨著她的展開,一股很怪異的味道傳入鼻尖。

  自然不是尿騷味,也不是狐臭,就是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她百思不得其解,拿著正準備放在一旁,突然摸到一處濡濕。

  黏糊糊的,她攤開去看,直到看清那濡濕在哪處,才有一種被鐵錘砸暈了的眩暈感。

  具體是在哪兒聽的,她也記不清了,但知道男娃子們長大的標誌就是弄髒褲子。男娃弄髒褲子,就是代表想大姑娘了。

  想大姑娘?弄髒褲子!

  所以,小男人想大姑娘了?

  他想的大姑娘是誰?她耳邊又想起那個聲音——

  「我不小了,明年咱倆就能成親了,然後也可以做方才趙金瑞對小姑做的那事。」

  薛翠娥的肚子不能等,所以婚期定在下個月二十。

  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要準備嫁衣、嫁妝,整個薛家的人都被這事忙得人仰馬翻。

  首先就是嫁妝,趙氏想給薛翠娥打兩個櫃子,可時間哪裡趕得急,去鎮上買現成的價錢太貴。光為這櫃子的事兒,薛青槐和薛青柏被趕著出去跑了好幾趟。

  招兒的騾車也被徵用了,幸好前些日子因為手裡有錢,又買了輛騾車給高升跑買賣時候用,不然指不定買賣怎麼受影響。

  不過招兒也和趙氏和薛翠娥說明白了,想用可以,但只能是下午。為此招來趙氏和薛翠娥不少埋怨,不過招兒從來不理她們。

  時間就在忙碌中慢慢過去,這期間薛庭儴也回來了兩次,可招兒卻一改往日專門選這種時候留在家裡,而是顯得很忙碌,經常見不到人影。

  不過她最近也確實很忙,因為隨著高升等人的加入,他們的買賣已經做到隔壁安陽鄉了。那邊處於剛開始的階段,不多盯著些招兒不放心。

  尤其她最近又動了想買地的心思,四處看了看一直拿不定主意。地價太貴,她手裡就這麼點銀子,根本買不了幾畝,而她想要的地又需要很多。

  這日從外面回來,經過村尾時,招兒眼睛從後山上掃過,突然眼睛就一亮。

  接下來的兩日裡,她似乎有些心事,又似乎很興奮,總是帶著黑子往後山上去,也不知道在幹什麼。臨近薛庭儴休沐的當日,她專門買了很多菜,又將屋裡徹底打掃了一遍。

  招兒是個利索人,眼裡看不得髒亂,可最近因為太忙,屋子有些日子沒收拾了。等到薛庭儴傍晚回來,就見到窗明几淨的屋子,和屋子裡那個笑得特別燦爛的人。

  薛庭儴還算是瞭解招兒,知道她這定是有什麼事求他。

  果然,吃晚飯的時候,招兒把事情跟他說了。

  「你想買後山那個小山坡?」

  後山說是山,就是幾個連成一片的小山坡,再往裡走很遠才是真正的大山。不過餘慶村慣是喜歡稱之為後山。

  而招兒看中的地方就是和薛鄭兩姓祖墳,遙遙相對的一處小山坡,這地方就臨著村尾,面前就是一條土路直通外面。坡式也不陡峭,因為常年被村民們砍樹當柴燒,上面光禿禿的沒幾顆樹,就是有不少荊棘、雜草和爛樹根,早已廢棄多時。

  「我一直在想,收別人的菜畢竟不能長久,老鄉們都是先緊著自己吃,才會拿出去賣。而菜的品種又太少,想要的沒有,不想要的又很多。如果只是小打小鬧,光收菜也就夠了,可如果想做大,我覺得還是得咱們手裡有地出菜才穩當。」

  「所以你就想買後山?」

  招兒點點頭,也沒隱瞞:「我現在手裡沒多少銀子,買地買不了幾畝,後山那地兒沒人去,連砍柴村民們都嫌棄那些荊棘不耐燒。反正荒著也是荒著,但若是買下了種菜就不一樣了,菜這東西不如糧食精貴,給把土扔點種就能長,就是得跟村裡頭商量。」

  「你是想讓我跟鄭里正說?」

  「我倒是想去,可我畢竟是外姓人,又是女子,鄭里正恐怕不會搭理我,你就不一樣了。」

  「哪兒不一樣?」

  招兒眼神閃了閃,突然像似被鋸了嘴的悶葫蘆,不說話了。

  「到底哪兒不一樣?」

  招兒還是不說話,薛庭儴不再看她,而是拿起筷子吃菜。一直到他飯都吃了半碗,招兒才漲紅著臉,道:「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

  她拍了炕桌一下,嚷道:「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你不去誰去!」

  薛庭儴放下碗,欺了過去,看著她:「你終於肯承認我是你男人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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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5:0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五十一章

  燈光暈黃,屋裡很是靜謐。

  但似乎空氣裡隱藏著一把火苗,好像頃刻就能點燃,將人燒得乾乾淨淨。兩人的臉離得很近,近到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招兒明知道不該是這樣,卻是臉上火辣辣的,像是抹了辣椒水。

  早知道她晚上做菜就不該放那麼些辣椒,瞧把她給辣的。

  她眼神閃閃爍爍,不願直視他,口氣也支支吾吾的:「你本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

  她將他推開些,佯裝去拿筷子吃飯,卻被薛庭儴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回答什麼話?」

  「你終於肯承認我是你男人了?」

  「你不本來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她垂著頭,就是不去看他。

  「那不一樣,家裡的男人和你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招兒下意識問,話出口才有種想打自己嘴的衝動。

  果然薛庭儴笑一下,看著她道:「家裡的男人可以是長輩,可以是兄弟。但你的男人,咱們是要睡一個被窩的,是可以像趙金瑞對小姑那樣的。」

  招兒頓時炸毛了,一下子跪坐起來,將他的手揮開,同時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狗兒,你學壞了。你老實跟姐說,誰教你這些的?是聽到村裡的那些漢子們說了什麼葷話,還是在學裡有同窗不是個好的,把你給教壞了?」

  她的反應太出乎人意料,薛庭儴一時有些愣神。

  趁著這當頭,招兒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就出來了:「你現在還小,別想那些有沒有的,你當務之急就是要好好念書,對得起自己苦讀了多年。成親有媳婦那都是以後的事,不是你現在應該想的,你別忘了爹的遺願,別忘了娘臨終前最放心不下你。他們二老最大的願望就是你能超過薛俊才,考上功名,當薛家最有出息的人,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這番話說得格外鼓舞人心,若是薛庭儴沒做那個夢,指定就被忽悠過去了,他現在是不該去想這些有沒有的事情。

  可偏偏他做了那個夢,從夢裡面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是最狡猾,也是最喜歡裝傻的。不將她逼到沒路可走,她是不會直面正視他。

  可他也不想勉強她。

  薛庭儴深深看了她一眼,表情突然委屈了起來:「招兒,難道你不想給我當媳婦?」

  這畫風變得實在太快,這下輪招兒反應不過來。

  她怔怔地看著小男人,就見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眼中寫滿了無助和倉皇,隱隱又帶著絲絲渴望。

  他粉白的唇倔強地抿成一線,腮幫子微微鼓了一點,鼻翼微微翕張,一看就是委屈了。就像他小時候一樣,明明想讓她帶著他出去玩兒,卻倔強地不願說,非得讓她猜。

  還有當年爹娘死的時候,他也是這麼看著自己的。她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哭得稀裡嘩啦,他卻是怎麼都不哭,只是拉著自己,眼神直直的說:「招兒,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她笑了一下,慣性的。

  就好像不管再難,她面對他時,總是帶著笑的。

  「怎麼可能,你不要想多了。」

  「可我感覺你心裡是不想給我當媳婦的,難道你不想永遠跟我在一起?」薛庭儴突然一下子就靠了過來,抱住招兒的腰,將臉埋在她肩窩裡,十分脆弱的模樣。

  招兒看不到他的臉,只知道他聲音悶悶的:「我知道,我知道姜武哥是喜歡你的,他想娶你當媳婦,所以我不喜歡他,很討厭他。你會離開薛家去給姜武哥當媳婦麼?別人都說媳婦才能跟漢子永遠在一起,睡一張炕上,躺一個被窩,我不想你跟除了我以外的人,睡一個被窩。」

  招兒聽得腦袋一片漿糊,半晌才抓住一個重點:「你、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還知道姜武哥喜歡我?難道他來找你說過?」

  「姜武哥說,你不是我媳婦,不過是看在爹娘的面子上,才勉強答應。還說如果我心疼你,就該給你找個知道心疼你的男人,說你供我念書很辛苦……」

  在她沒看到的地方,薛庭儴露出一個微笑,聲音卻還是委屈:「招兒,我會心疼你的,你別走。」

  招兒緊抿著嘴角,胸脯上下起伏,聲音十分僵硬:「你別多想,我不會走的。」

  她就說,小男人怎麼會突然大變樣,原來竟是這兒出了岔子。小男人一向敏感內斂,雖是現在比以前長大了不少,可在招兒心裡,他依舊是那個大孩子,怪不得最近他會跟自己說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話。

  「那你還是我媳婦嗎?」

  「當然是!」

  「咱倆永遠在一起,一直不分開。」

  「好!」

  雖然我使了手段,但姜武的話是真的,我也絲毫沒有作偽。既然你同意了,那就永遠不要再反悔了。

  「那我就放心了。」

  這不過是個小插曲,但因為這件事,招兒卻是不再躲避薛庭儴了。

  薛庭儴雖知道這樣等於又回到了起點,招兒還是沒將他當一個可以倚靠的男人看,但總比他逼著她強。

  經過了那場夢,他是再不願意逼迫她了,只能徐徐圖之迂回著來。

  當然也不是沒進展的,至少薛庭儴現在可以大明大白要求和招兒睡一個被窩。他不用像以前那樣找盡藉口,只需要說出來,看著她,她自然就會同意他的一切要求。

  倘若有絲毫猶豫的神色,他只用問一句你是不是不想給我當媳婦,她立馬就範。

  雖然無恥,但薛庭儴卻一點都不心虛,甚至有些上癮了。

  上癮到休沐結束,他竟有些不想回學館了。

  「那事你別著急,急不得。那地若是別人買也就罷,若是姓薛的買,我怕鄭里正從中刁難。不過你放心,我這趟回學館就開始托人辦,你照著我說的辦法先找人去做,剩下的見機行事。」

  招兒點點頭,將書袋遞給他,又去拿炕上的包袱和小簍。

  包袱裡裝著薛庭儴去學館這些天要用的換洗衣裳,簍子裡則是招兒親手做的兩罐醬菜和辣子油豆腐,平時用來下飯配麵都是極好的。

  本來招兒給小男人帶一些,是想給他換換口兒什麼的。哪知帶去了十分受歡迎,毛八斗抱住罐子就不願丟了,最後從十天一罐,變成了十天四罐,還是杯水車薪。

  不過家裡也沒多少了,這些都是招兒去年秋天時醃的,攏共就沒多少。招兒也知道小男人有幾個交好的同窗,既然他們喜歡吃,就多帶些也沒什麼。但薛庭儴卻小氣的不願多帶,四小罐就是極限。

  薛庭儴將小簍從她手裡接過來,她不給,他還是拿過來了。

  拿好了卻是不願走,就站在那兒看著她。

  招兒疑惑地看他:「咋了?升子還在外面等著。」

  「我不想去。」這是大實話。

  「為啥不想去?你不是最喜歡讀書麼?」

  「我想跟你睡一起,去了學館就只能自己睡了。」

  「噤聲!」招兒忙往門那邊看了看,然後又瞪著他:「你咋答應我的?這事不能拿出來說。」

  他無辜道:「我就是跟你說,又沒和別人說。再說了,你是我媳婦,咱倆睡一個被窩不是天經地義。」

  「我們還沒成親,反正你不能說!快走,再耽誤待會兒要遲了,你答應得好好的,要好好念書,不准再想那些有沒有的。」

  這次薛庭儴未再反抗,而是老實的點點頭:「招兒你放心,我一定考個秀才回來,讓你當秀才娘子。」

  頓了下,他又道:「等我考中了秀才,咱倆就成親好不?」

  「等你考中了秀才再說。」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將薛庭儴送走後,招兒總算鬆了口氣。

  她覺得小男人現在越來越難哄了,以前他孤僻敏感,她總想著他若是能變一變就好了。如今倒是變了,卻是變得更讓她頭疼。

  時而穩重,時而又脆弱幼稚,心思千奇百怪。

  招兒回想了下這兩日發生的事,覺得自己肯定是被鬼迷了,才會答應了他各種要求。

  想了一會兒沒想通,她就不想了,反正小男人十天後才回來,她有時間慢慢想。想起之前他說的話,招兒在心裡捋了捋思路,扭頭把門鎖了,便出了門。

  走到大門外,她才突然又變了主意,轉頭去了四房屋裡。

  「四嬸,我找你有點事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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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5:1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二章

  剛吃過晌午飯,村裡突然來了人。

  寬敞氣派的馬車,一路從村頭行了進來,這副畫面可與餘慶村不符,頓時引來許多村民從家中走出來遠遠瞧著。

  就見馬車行了會兒,碰見有人路過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人,問過路後,又往前行去。

  待馬車過去後,一眾村民圍上那被問路的村民,問道:「黑老八,這人是幹啥的?」

  黑老八還有些發愣,又問,才回道:「是找里正的,好像想買咱們村裡啥?」

  「那到底是啥?」

  「我怎麼知道!我是聽車廂裡的人說買個什麼破山,還要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買山?赫,不得了,去里正看看去。」

  頃刻間的功夫,便有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里正家來了個貴人。

  到底有多貴?

  反正從模樣氣派上來看,不是一般的貴。

  而那貴人好像是來買山的。

  鄭里正家的堂屋裡,非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主位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鄭里正,至於另外一個則是個穿了身灰底兒滿繡金線圖樣的小胖子。看模樣也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但派頭可不小。

  不光身上穿的衣裳耀眼,手上還戴了幾個寶石戒指。今兒太陽好,陽光順著門洞從外面灑射進來,照在那戒指上,晃得鄭里正眼暈。

  此時這小胖子正瞪著面前的茶碗一臉嫌棄,還是他旁邊的隨從直個勁兒給他使眼色,他才沒將嘴裡的話說出來。

  鄭里正一直用眼角餘光看著,知道這話肯定不會是好話。可誰叫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喝茶都是粗瓷的茶碗,可沒那勞什子細瓷的蓋碗兒。

  「不知小公子所為何來?」為了顯示自己這個里正也是個體面人,鄭里正特意咬文嚼字了下。

  哪知這位小胖公子卻不吃他這一套,胖手連揮了兩下,道:「王、劉……」

  旁邊,他的隨從連忙給他做口型,他還是對不上,最後煩躁地罵道:「直接說,做什麼鬼樣子,他叫什麼里正來著?」戴了顆鵝卵石大小寶石戒指的胖手,直指著鄭里正的老臉。

  隨從尷尬得不得了,鄭里正的老臉也僵得厲害:「敝人姓鄭,小公子叫我鄭里正就好。」

  「噢,是鄭里正!」小胖公子一拍巴掌,對自己隨從說:「跟他說,我姓毛。」

  要不是見對方穿得人模人樣,派頭也是有的,鄭里正恨不得將這人給扔出去。他就坐在他對面,還非要讓隨從傳話,難道這就是貴人的派頭?

  這隨從也聽話,當即含笑對鄭里正道:「我家少爺姓毛,乃是毛家商號的小主人。小主人奉老爺命第一次出來辦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望鄭里正多多包涵。」

  瞧瞧,這才是說人話的。

  當即鄭里正也含笑著和隨從對話,兩人一番你來我往後,鄭里正也對眼前這個人五人六的小少爺有了些瞭解。

  據說,毛家商號是夏縣最大的商號之一,在平陽府裡也是赫赫有名的。而毛家有個規矩,家中子弟成年後便要出門遊歷,以示自己有接掌家業的能力。這次是這位毛少爺第一次來到湖陽鄉,而他看中了餘慶村後面的一座小山。

  至於毛少爺為何會看中這種鳥不拉屎地方的一個小山包,這位隨從只是笑,卻諱莫如深。不過據鄭里正猜測,肯定是富家少爺突發奇想找樂子來著。

  他別的不用知道,只用知道對方要買山,且出價不低。

  明擺著就是隻涉世未深的大肥羊,還在這裡跟他裝大尾巴狼,爺爺吃得鹽巴比你吃的飯還多!

  鄭里正心裡一面想著,面上笑得更是和藹:「那不知貴少爺打算出多少銀子?要知道,那片山雖是咱們村裡的,但也不是我這里正一個人能當家做主的。村裡這麼多人,若是銀子太少,分到每個人頭上也分不到幾文,恐怕這——」鄭里正模樣頗有些為難,可惜這為難做的有些太淺顯了,明擺著就是待價而沽。

  毛少爺大模大樣,滿臉瞧不起鄭里正窮酸的鄙夷:「你跟他說,少爺我有的是銀子。」

  隨從轉頭和鄭里正說:「我家少爺說,他有的是銀子。」

  「那不知能出到何種價碼,還是說來讓老朽心裡有個數,也好和下面的村民說說。」

  毛少爺對隨從道:「你跟他說,本少爺出五百兩。」

  五百兩?

  鄭里正的旱煙當即嚇掉了,這還真是個大肥羊、冤大頭。

  這毛少爺看上的那座小山頭,大小也就五十多畝的樣子,最重要的是這山已經荒了。因為離村子近,村民們前些年砍柴都在此處,只管砍不管種,如今這山頭上除了那些礙事的荊棘,便是些雜草爛樹根。

  鄭里正原本估摸著能出一百兩就算有多,沒想到對方竟開了這麼高的價錢。

  五百兩!

  這地可是村裡的,村裡就能做主賣不賣,而山地是比起荒地還不如的存在,隨便給縣衙那邊塞些銀錢,就能辦下地契。在毛少爺說出五百兩價錢的同時,鄭里正已經快速在心裡算著,去縣衙辦契要花多少,分給村民分多少,自己能落多少了。

  「怎麼不想賣?」

  「賣,當然要賣!」

  「那行,就一點要求,你們村要負責把那山坡上的荊棘和爛樹根給處理了。」

  毛少爺很快就離開了,鄭里正還坐在屋裡發愣。

  直到有村民接二連三來鄭家打聽,鄭里正才回過神兒來。他吩咐兒子鄭高峰去響鑼,號召全村人來說話。

  不多時,鄭家祠堂前那顆老槐樹下的鍋蓋大的銅鑼就被敲響了,於是午睡的也都不午睡了,在家幹活的也都不幹活兒了,都聚到鄭里正家的那個大院子裡。

  院子裡不夠站,就站院子外,牆上樹上站的都是人,說是裡三層外三層都不為過。

  有人好奇問到底啥事,就有人似是而非把之前聽來的告訴別人,於是鄭里正還沒說話,他要說的內容就被傳了個七七八八。

  鄭里正家的堂屋裡,此時又換了一茬人,餘慶村的幾個鄉老都在,俱是在村裡有頭有臉的。

  鄭里正按規矩先把這事告訴鄉老,不用等他們商量拿主意,就志得意滿去外頭說這事了。

  這麼好的事,可是他鄭里正幫村裡人辦的。至於問為何不等鄉老同意,這麼好的事還用同意?一個破燒火棍子都能賣五百兩,更何況那小山頭在村民的心裡還不如根破燒火棍!

  果然鄭里正出去說了,村民們除了歡呼,根本沒有反對的。

  餘慶村兩百多戶人家,那些銀子扣除要打點縣衙的,每家分下來也能分到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像鄉下這種地方,過得儉省些,糧食吃自家的,一年也就花個二兩銀子,還是白撿來的銀子!至於把山頭上的荊棘給清理了,村裡這麼多人,一人上去薅一把也就收拾乾淨了,那根本不叫事兒!

  所以當招兒從外面回來,就聽見薛家人興高采烈地說著明兒和大夥兒一起去清山的事情。

  尤其是大房兩口子格外高興,薛俊才在學裡又要花錢了,可找老兩口卻要不來銀子。趙家那邊給的聘金倒是現成的錢,可惜薛翠娥雞賊,把自己的聘禮看得死死的。

  為了這事,這幾天大房和正房那邊沒少起摩擦。

  還吵了一架,薛翠娥還放了話,若是老兩口敢把自己聘禮貼大房,她就去外面逢人就說,當哥嫂的貪妹子的聘禮錢,這事才算是打住。

  想銀子的時候,有銀子送上門來,不怪大房兩口子高興啊。

  三房周氏的臉又陰了,四房倒還好,根本沒攙和。不過這次沒等薛老爺子說話,周氏就很利索地表明態度了,自家男人日裡種地太累,清山的活兒就不攙和了。

  三房不攙和,四房也不攙和,二房不用說,那不就只剩大房了!

  薛老爺子很欣慰,大房兩口子也高興。高興完扭頭一想,三房四房車馬放明不攙和,到時候找誰來幹活兒?村裡可是有規定,一家最少要出兩個人。

  薛老爺子也有些犯愁,但大方向還沒錯,發話說誰得銀子誰幹。大房兩口子得了許諾,回去卻互相埋怨,說對方顯露得太早,就應該含含糊糊先幹了,等分銀子的時候再說。

  且不說這邊,次日餘慶村就進入難得一見的熱鬧場面。

  各家各戶,男人婦人老的少的齊上陣,都扛著撅頭、鐵鍬之類的農具上山了。連那些七八歲的小毛蛋子們,也個個手拿一把挖野菜的小鋤頭,跟在自家大人身後幫忙。

  清山的第一天是最累的,要把那些長得亂七八糟的荊棘給砍了,砍完了各家分一些拿回去當柴燒。

  第二天又弄了半晌,這小山頭才算是禿嚕了。

  這還不算完,還得把土裡的根刨出來,這才算是最難的,要仔仔細細都給刨乾淨了,不然留下丁點兒,這野生的荊棘就又能長遍整個山。

  總體來說,鄉下人雖然各自有些小心眼,但若論幹活兒都是實誠的,極少有偷奸耍滑的人。

  期間,招兒上山來看了一趟,有些默然。

  下山後,她將薛青槐、姜武和高升都找了過來,幾人商議片刻,才各自散去。

  那小山坡終於清理完了,也幸好趕在農閒的時候,不然指定沒這麼快。

  前面清理完,後面就有村民催里正發銀子。鄭里正說那貴人過兩日來看了山頭,就會付銀子,讓村民們別著急。

  可是等了兩日,又等了兩日,依舊不見貴人來,鄭里正有些慌了。

  也是那日他太震驚,滿口應承下來,竟忘了找對方要點兒訂金啥的,甚至連去哪兒找對方也不知道。

  可面上鄭里正肯定不能這麼說,有村民問起,只能說貴人都忙,慌個卵子。

  就這麼一天兩天三四天都過去了,貴人依舊連個影子都沒見著,這下村裡徹底炸鍋了。

  要說不累肯定是假的,即使莊稼人的汗都不值錢,那也不是白使的。

  就在村裡議論紛紛之際,村裡的流言越來越多。有的說鄭里正是故意使喚大夥兒把那荒山頭清了,之前鄭里正就提過這事,說那地兒荒著太難看,要給利用上,哪怕清了種些樹,也能造福後輩們。可當時沒村民聽,自家的活兒都忙不完,村裡這麼多人,誰家去誰家不去又是事,所以就一直扔在那裡。

  還有流言說,那貴人已經把銀子給鄭里正了,是他自己貪下了,不想分給村民們銀錢。

  接二連三有村民親自找上鄭家問這事,這種情況在以前可是從沒有發生過的,這代表鄭里正在村裡的威嚴已經開始動搖。

  就在鄭里正急得嘴角串了好幾個大火炮,急得天天躺在炕上,讓婆娘用涼水浸了帕子敷額頭時,薛庭儴休沐回來了。

  他先去了一趟薛族長家,之後瞅了個上午陪著薛族長去了鄭里正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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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三章

  鄭里正家門前那面銅鑼又被敲響了,不同於之前鄭里正的志得意滿,這次他明顯憔悴了許多。

  這次也不是他主導,而是換成了薛族長。

  正房前的臺階上,擺了幾把椅子,在座的無一不是村裡德高望重之人。只有薛族長站著,一手端著旱煙,面容嚴肅地對下面密密麻麻的村民們說話。

  「之前的事咱就不提了,人誰還沒有個錯,老鄭頭是想給大夥兒辦事,這事我來作證,不存在什麼貪了銀子,不分給大夥兒的事。瞧瞧他這幾天急的,之前我來找他,病幾天都沒下炕了。」

  頓時,數不清的眼睛齊刷刷的都看向坐在上頭的鄭里正,目光裡倒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大多都是憐憫和唏噓。

  可這憐憫和唏噓放在鄭里正頭上,那就有點讓他不是滋味了。只是他又怨不上誰,怨誰呢?薛族長的話確實讓村民們的怨氣消了,就算對方真有什麼心思,也是他自己不小心謹慎,被貴人耍了,如今又被老對頭嘲。

  「別的咱就不說了,讓大夥兒白費功夫誰也不樂意,現在事情已經這樣,光埋怨是沒有用的。如今有這麼個事兒擺在面前,有人想買下這山頭,到底賣還是不賣?如果賣,價錢肯定不如那勞什子貴人出的高,但大夥兒心裡也有數,那破山不值那麼些錢。所以這件事就告訴我們大夥兒,不要貪那些不該自己得的東西,天上哪就那麼容易有銀子掉下來,老老實實以勞為本才是硬道理。」

  「族長說得對,如果咱們不貪那些錢,也不至於讓那貴人給耍了。」

  「還是貪心嘍。」

  這一句句話,明明是感歎是唏噓,卻也像是給鄭里正感歎唏噓的,明明沒嘲諷他,卻宛如對他說一般。真是精明了一輩子,臨到老馬前失蹄,在老對頭面前露了短,還要示眾似的被村民們議論長短。

  就在鄭里正逕自感歎之時,場上已經有村民問到底是誰想買了,出多少銀子。

  薛族長面露一絲微笑,先抬手按了按,等村民們靜下後,才道:「這人我們大夥兒都認識,是咱們自己人。也不會像那外頭人坑咱們一樣,畢竟鄉里鄉親,知根知底。」

  「那族長您倒是說說,到底是誰啊?」

  「是啊,誰這麼大手筆出錢買下這地方?」

  薛族長這才說道:「是薛連興家二房的狗子,他願意出一百兩銀子,買下這山頭。」

  下面頓時一片驚嘩聲。

  「連興家二房的狗子?」

  「那小子不是進學裡讀書去了?」

  「他買那地作甚?」

  薛族長又抬手按了按,才道:「這樣吧,我這老傢伙也說不清,讓狗子本人來跟大夥兒說。」

  隨著他的說話聲,從旁邊走上來一名少年,正是薛家二房的狗子。

  不過這狗子和之前的狗子似乎不一樣了,以前薛狗子很多村民都見過,那孩子叫咋說,長相倒也不差,就是不愛說話,走在村裡蔫了吧唧的,就像那村裡到處出沒的鄉下土狗。

  如今吧不一樣了,腰杆挺直了,氣派也不一樣了。反正村民們個個大字不識一個,也不怎麼會描述,感覺就像是從土狗,變成了那獵戶們專門養來打獵的獵狗。那精神抖擻的,那渾身的氣質和氣派,一看就和村裡的人不一樣。

  這去鎮上讀書了,人也脫胎換骨了!

  當然也有人憶起之前薛連興家那場比試,那時這薛狗子就展露了不同尋常,尋常人可不會讓兩位秀才老爺誇。只是那會兒到底不關係己身,如今事關自己,看著那站在一眾人面前的絲毫不露怯色的薛庭儴,都覺得格外親切。

  薛庭儴站定後,先向薛族長等一眾鄉老行了禮,贏來幾個老頭子俱是捏著鬍子直點頭,方轉身面對著下面村民們。

  「各位鄉親各位長輩們好,小子在這裡有禮了。」他作揖為禮,直起腰後,方有些靦腆地笑了下:「其實堂爺讓我來說,我也說不上什麼大道理。就是覺得那山頭大家費了那麼大的功夫,荒在那裡有些可惜。剛好我有兩位同窗,家裡是做買賣的。就由我牽頭,拉著他們入夥兒買下來,不能種糧就種菜,或者養養雞鴨什麼的,種點兒果樹啥的,總不至於虧了本錢。」

  頓了下,他又道:「當然,若是村裡有其他安置,就當這話小子沒說過,一切都以村裡的利益為先。」

  說完,他就退到一旁了,薛族長又道:「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一個兩個人就做主了。大家說咋辦就咋辦,讓我來說庭儴這孩子也是為大夥兒排憂解難,就算拉同窗做生意,在哪兒做不是做,非要跑到咱這村裡來,前面那上水村,再往前說還有牛角嶺,都比咱村離鎮上近,人家會選了咱們這兒來,也是托了庭儴的面。」

  下面一陣七嘴八舌的議論和交頭接耳。

  半晌,有人冒了一句:「若不,就賣了算了。沒有五百兩,一百兩也是好的,大家多少總能分點兒。」

  「反正那山頭放在那兒也沒什麼用處,還操心不懂事的小娃子跑進去,被荊棘割破衣裳。」

  「不說我自己露短,那破東西當柴燒煙太大,曬乾了燒一把火點燃就沒了。」

  有人帶頭,下面附和之人自然更多。

  薛族長又問了一遍可有人有異議,村民們哪裡有什麼異議。雖然一家二兩分不到,幾百文也是銀錢,總不至於忙了這些天汗摔了幾把,屁都撈不上一個的強。

  「既然大家都同意,我這邊讓庭儴拿了銀子給里正,等鄭里正去把契給辦了,轉頭大家就來這兒領銀子。」

  「行行行,老族長都說話了,咱還有什麼好說的,就算咱們這次沾了狗子的福。」

  「還叫什麼狗子,人家換名了,叫庭儴。」旁邊有人打岔。

  「對對對,叫庭儴。庭儴如今可真有本事,隨便找兩個同窗,就能籌來一百兩銀子給咱們解難。」

  「這叫後生可畏。」

  每次村裡議完事就是這樣,正事說完就嘮嗑,七嘴八舌啥都嘮,不過今兒倒是有了個中心人物,那就是薛連興家二房的庭儴小子。

  自然有人拿大房的薛俊才和薛庭儴再比較一番,別說之前就被比下來了,如今更是沒得比。

  人群中的一角,薛家人都站在那處。

  薛青山滿臉不敢置信,更不用說楊氏那眼眶子都快驚掉了,而薛老爺子的臉色也十分複雜。這麼大的事,薛庭儴硬是沒跟家裡人打聲招呼,竟之前就去跟族長說了。

  孫氏瞅了一眼大房兩口子,對自己男人道:「庭儴可真有本事,是辦實事的,不像那有些人就只會搞虛套。」

  話音方落下,就有人走過來和薛老爺子說話了。

  「連興,你家這孫子可真不得了,以後肯定是個大才。」

  「有本事,前途不可限量。」

  「以後連興要享大福了。」

  來說話的都是村裡幾個老漢,要麼年歲和薛老爺子差不多,要麼就是一個家姓的長輩。薛老爺子只能端著笑,含糊地應付著。

  而旁邊,大房兩口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

  這邊,薛族長對鄭里正含笑道:「里正老弟,這事就托你了,你可加緊著辦,鄉親們可都等著。」

  鄭里正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好人都給姓薛的做了,他灰頭土臉丟了面不說,還要當老奴才跑前跑後辦事。

  關鍵他拒不得,誰叫那天殺的毛少爺竟跟他狗扯羊腿兒,將他給耍慘了!

  「你放心,這事很快就能辦成。」

  薛族長笑著點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施施然走了。

  鄭里正又是一口老血。

  薛族長從里正家出來,就回家去了,薛庭儴陪在一旁。

  到了門前,薛族長轉頭看著他:「好了,不用再陪我這老頭子。」

  「堂爺。」

  「你很不錯,給咱薛家爭光了。」

  薛庭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堂爺,我這不也是看大夥兒都上火著急,為了這些事不值當,能有力就出把力。」

  薛族長拍了拍他肩頭:「行了,你這小兔崽子就不用在我這老頭子面前裝腔作勢了,堂爺不管你想幹什麼,一切以咱們薛姓人利益為先就對了!」

  說完,他就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進了院門。好久沒這麼揚眉吐氣暢快了,看見鄭里正那張憋屈的老臉,薛族長今天能多吃幾碗飯。

  薛庭儴站在門前。

  一切以薛姓人利益為先。

  為薛家人增光,若是能順便打壓鄭姓更佳。薛庭儴就是借著這點,才輕易請來了薛族長出頭。

  薛族長此人就是如此,誠如之前他力挺薛青山,誠如之前為了薛氏的臉面,強逼薛老爺子要送只能送薛狗子,誠如薛青山去請他,他選擇站在薛青山一邊,誠如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讓自己稱心如意。

  薛庭儴哂然一笑,轉身離開。

  鄭里正辦事很利索,也是知道拖不得,隔天就把地契給辦下來了。

  村民都齊聚他家分銀子,招兒沒有去,薛庭儴也沒去。

  「給你。」

  薛庭儴將上面蓋著大紅印子的地契遞給招兒,可招兒卻沒幾分喜色。

  正確的是說,連著這些天她都有些心事重重的。

  「怎麼了?」直到這時,薛庭儴才後知後覺,也是他回來這兩天太忙。

  招兒突然歎了口氣,看了他一眼:「知道我為啥又多籌了幾十兩銀子,添上一起給了嗎?」

  薛庭儴抿了下嘴,沒說話,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可一時之間,招兒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道:「以後別這樣了。」

  這樣的招兒讓薛庭儴出奇不習慣,也讓他想到夢裡的那個他每次和招兒的爭吵。兩人成親後,爭吵很多,雖然招兒不願跟他吵,他也總是憋著不跟她吵,兩人卻總是不和睦為多。

  他堅持己見認為自己是對的,她不吭不說能敷衍就敷衍,敷衍不了就沉默,可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他特別憤怒覺得她不體諒自己,她也不開心,有時候不知是為什麼,就成了這樣。

  「你覺得我做得不對?」他的嗓音繃緊。

  招兒心裡喟歎一口,強撐著笑了笑:「咱們不說這件事了,總而言之是好事。」

  其實這件事也怨她,光小男人一個人辦不了這事,之後的風向和推波助瀾,她都從中插手了。只是,她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正確應該是說薛庭儴把控人心的手腕太高了,招兒根本措不及防。

  在事情的前半段她是喜悅的,可當她去了山上,看著山上辛苦勞作卻臉上帶笑的村民們,這種喜悅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開心,會有罪惡感,覺得自己因為一己之私愚弄了大傢伙兒。誰也不欠誰的,憑什麼因為他們想順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把全村人給耍了一遍。

  這種隨意愚弄人的手段,讓招兒心悸。所以她畫蛇添足地找了薛青槐等人,明明她自己只花五十兩就能辦下的事,她偏偏和人商量以入夥的名義,又籌了五十兩。

  「你覺得我錯了?」

  「狗兒,咱們……」

  「你覺得我做得不對!」這一句是肯定句,薛庭儴嘴角抿得更緊,下顎緊收,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不,我不是覺得你不對,我知道你是為了能辦成事。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

  「我只是覺得咱們不該隨意愚弄人,不管想得到什麼,都是該通過正正當當的手段,而不是把別人耍得團團轉……你不知道當我上山後,看見大家都開開心心……我、我的心裡特別不舒服……我覺得人要有敬畏心,不能因為仗著自己聰明,就隨意把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這種感覺特別不好……」

  招兒說得語無倫次,一直緊緊盯著她的薛庭儴,眼中的黑霧也越來越濃重,一股低氣壓籠罩在他身側。

  而招兒還沒有察覺,依舊雜亂無章地喃喃自語著:「狗兒,姐知道你聰明。就算他們都說你不如薛俊才,但我知道我狗兒比他聰明。可聰明不該讓你倚以為仗,你要把聰明放對在路子上……你這樣讓我很擔心,今日咱們愚弄了別人,哪日別人比我們強,愚弄了我們。如果總是用這種手段,長此以來嘗到了滋味,姐怕你幹出什麼更了不得的事,惹來了滔天大禍……」

  還能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把持朝綱,玩弄皇權算不算?

  其實她說的沒錯,他骨子裡就是這樣一個人。目無王法,目無遵紀,一切以利己優先,從不會管別人如何,傷不傷得了誰。

  招兒還是沒讀過書,很多大道理她懂卻是說不出來,但薛庭儴卻從她的隻字片語中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反應是嗤之以鼻的,甚至不屑解釋。可聽著她就這麼絮絮贅語,他想得更多的卻是,她其實在關心他。

  所以她多出了五十兩銀子,就是怕哪日被人發現了,自己背上駡名?所以她明知道這話他不願聽,她還是說了。

  那股凝聚著低氣壓風暴無聲無息就消失了,薛庭儴放鬆了面頰的肌肉,緊抿的嘴也鬆緩下來。

  「那你有沒有想過,咱們靠什麼正當手段拿到這塊兒地?」他突然道,打斷了招兒的喃喃。

  「我們……」

  「是的,我們可以直接去找鄭里正,多費些力氣應該能把這塊地拿下。可你有沒有想到以後?我能看出你很重視這塊兒地,想必在上面動的心思不小。以你的能力,應該會掙大錢,可有沒有想過,如果靠著這片地你真掙大錢了,如果有人眼紅反悔鬧事該怎麼辦?一個兩個也就罷,若是整個村有半數都眼紅了怎麼辦?」

  招兒想說什麼,卻被薛庭儴掩住了嘴:「你別說有地契什麼的,你應該明白在這鄉下什麼才叫規矩!」

  招兒如遭雷擊。

  是啊,鄉下這地方不同其他處,這裡若說官府的規矩有用也有用,可若說沒用也沒用。有時候官府的威懾力,還不如家裡男丁多,人多勢眾的強。

  招兒見過旱年兩個村兒搶水打死人的,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官府管不了,因為當時人太多,根本不知道誰打死的。只是兩個村的里老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一條人命就那麼被解決了。

  她還見過哪家沒有男丁,男人死了只剩下孤兒寡母,被宗族決定強行把這家的房子和地讓給了同一個姓氏的親戚,美聞其名為要承繼香火。

  「鄭里正一直視薛氏為大敵,就算我們費了大力氣把地買下來,日後若真有人動了心思,他必然會在後面推波助瀾。還有你別忘了大房,別忘了阿爺和阿奶。這些人都是長輩,只要我們一日沒離開這裡,一日還姓薛,就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想要這塊地,才會用了手段,就是想為你掃除後顧之憂。若是你不喜歡,我以後不這麼做就是了。」話音到了最後,變成了有些委屈的黯然,他的眼神黯淡,像是失了光澤的寶石。

  見此,招兒頓時有些慌了:「我不是說你不對,我就是——」她心急地想去安慰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唉,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誤會了你,我就是怕你學壞了……」

  薛庭儴突然一笑,眼神又亮了起來,裡面有一種溫潤的光芒。看起來有些不諳世事,又有些狡黠:「不過你別怕,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等我考中秀才,咱們就不需要用這些手段了。」

  「狗兒……」

  「你誤會我了,你要補償我才是。招兒,我一直想讓你親我一口,你就親我一口當做補償吧。」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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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四章

  招兒又在小男人臉上看見那種濕潤的眼神,這種眼神最是讓她抵擋不了。

  可親一個?

  「我知道,你心裡其實還是在怪我的。」

  「我沒有。」

  「你有,你要是想證明自己沒有,那你親我一個,我就信你是不怪我了。」

  招兒腦子裡一片混亂,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她總是忍不住想起他之前所言——

  我知道你想要這塊地,才會用了手段,就是想為你掃除後顧之憂。若是你不喜歡,我以後不這麼做就是了。

  你別怕,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

  「就只是親一個?」招兒踟躕。

  薛庭儴很大方地點點頭。

  「那、那你把眼睛閉上。」

  他看了她一眼,聽話地把眼睛閉上了。

  招兒看著他玉色的臉頰,突然發現小男人的睫毛竟很密很長,又長又翹,怪不得她總覺得他眼睛黝黑黝黑的,像一口看不見底兒的井。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對著自己想像的地方印了上去。

  殊不知在她閉眼的那一刻,薛庭儴已經睜開眼睛了。就見她模樣可愛的閉著眼,粉唇半嘟,像一隻剛出生的小豬崽。

  他狡猾地將臉偏了偏,那粉唇剛好印在他薄唇上。招兒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睜開眼,正好對上他含笑而無辜的眼。

  她當即就想退開,卻被人環住了腰。他抵著她唇道:「你怎麼親到這裡來了?我還沒發現招兒你這麼壞,竟然想偷吃我的嘴。罷了罷了,你想吃,我就給你吃,不過先說好,我可沒有胭脂。」

  說完,他便啟唇加深了這個吻,招兒根本沒有防備,就被人吸住了舌尖兒。

  再接下來她腦子成了一片漿糊,後面會反應過來,還是因為薛庭儴的手摸到不該摸的地方。

  「你做甚?」

  所以力氣大就是好,枉費薛庭儴還事先做了防備,可惜他細胳膊細腿兒的,招兒只是微微用力,就將他推了開。不過他有一隻手倒是挺固執,依舊罩在那不可言說之地。

  招兒瞪著那覆在高聳上細白的指節,臉紅得像似火燒。

  「狗兒,你學壞了!你是不是跟趙金瑞學的,你怎麼能、能……」

  她手忙腳亂又去推他,這次是推得遠遠的。

  薛庭儴倒在炕上,一動也不動,指節輕覆在鼻尖,嗅著那沁人心脾的幽香。這邊招兒跳下來炕,整理好衣裳後才發現他沒動。

  想起之前聽到咚的一聲響,她忙湊上前去看他,人剛俯了過去,就被人使勁一拉倒在對方的身上。

  招兒就想發作,哪知聽他含含糊糊說:「招兒,我頭疼……」

  滿臉的痛苦之色,眉心緊蹙,招兒當即忘記了一切。

  「我摸摸看,疼得厲不厲害?我找人送你去醫館,你等著……」說著,她就想起身,卻被人拽著不丟:「不了,就是有些疼,躺一躺就好了。」

  「咱家現在又不是沒錢,看大夫的錢還是有的,不用省。」

  「我真沒事,躺一躺就行。要不,你給我揉揉?」

  招兒也是急暈了,鄉下人哪有撞下頭就去找大夫的,都是不管它,只有特別嚴重才會去找大夫。至於小娃子被撞到頭就更簡單了,大人都是幫忙揉一揉就算了。

  招兒就給他揉,輕輕地揉著。

  薛庭儴躺在那裡,享受著美人恩,心裡別提多暢快了。

  他瞅著她認真的模樣,招兒就是傻,傻乎乎的,他說啥就是啥。

  他也傻,不傻之前甚至夢裡的他,會因為招兒把他當小娃子對待,鬱結在心,心裡始終不能平復。

  道理都是一樣的,端看人怎麼去做了。

  「招兒,我還想吃你做的臊子麵,要黃花菜加木耳加香菇瘦肉的。」

  「好,我等會就去給你做,正好家裡都有,現成的。」

  「還想吃你做的過油肉,你不知道學館飯堂裡的飯特難吃。你每次給我帶的醃菜,小胖子就要吃一大半,輪到我自己卻分不到個啥。」

  「那我說給你多帶些,你還不讓!」

  「招兒做的醃菜只能我吃,我還想吃到入秋,才不想分給他們。能分給他們一些,我已經很大方了。」

  等招兒之後去了灶房,麵已經和上了,卻半晌都愣在那兒。

  她覺得今兒小男人特嬌氣,也特孩子氣,讓她想到了以前——那時候娘身子不好,爹忙著四處做木工,二房做飯都是她來著。她也就比灶台高點兒,而小男人比她還矮了兩頭,才丁點兒大,卻總是喜歡跟在她身後,一口一個招兒的叫著。

  「招兒,我想吃紫桑果了。」

  「招兒,我想吃雞蛋。」

  「招兒,俊才哥吃了肉,為啥我沒有肉吃。」

  她就帶著他去掏鳥窩,找鳥蛋吃,記得還撿過一隻自己撞暈了的野雞。那是她第一次烤雞,雖然收拾得挺乾淨,卻烤得半生不熟,他卻吃得很香。

  「招兒,真香。」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情形就沒有了,幸好現在又回來了。

  「每次休沐回學館的第一天,你就蔫了吧唧的,像隻鬥敗了的雞。咋了,那個姜武哥又陰魂不散了?」

  薛庭儴看了毛八斗一眼,在自己的條案前坐下,從書袋裡拿出筆墨紙硯等物,一一擺放好,才將書袋放在案下。

  見對方不理自己,毛八斗頗為惱火:「好你個小庭子,要用哥哥的時候,一口一個好哥哥。如今用不著了,好哥哥就成礙眼的鬼了,你這死沒良心的。」

  每次毛八斗說話,都會從正經變成不正經。

  李大田在兩人身後噗地笑出聲,捅了捅毛八斗的胖腰,才道:「八斗,你又看啥書了?」

  還是李大田瞭解毛八斗,休沐這一日多,毛八斗又去了他平時一有銀錢就去的小書攤,剛好逢著那書攤的老闆上了新話本,他就買了兩本來著。

  這會兒時間還早,先生還沒來,講堂裡也只零零散散坐了幾個學生。毛八斗雖平時不正經慣了,但還是怕給人聽見,當即得意地笑了笑小聲道:「佛曰不可說。」

  「你就算是佛,也是那最胖的彌勒佛。」

  「好你李大田,敢說小爺胖。」被紮心的毛八斗跳起來。

  兩人一陣打鬧,薛庭儴無奈地和旁邊的陳堅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正想讓兩人別玩鬧了,這時有幾名學生從旁邊經過,嗤笑了一聲:「就這樣的,還敢放言入甲。」

  之所以會這麼說,還是因為毛八斗。

  他一改早先秉性,刻苦勤學,著實讓一眾人驚掉了下巴。毛八斗之前在學館裡人緣就不錯,也有幾個朋友,只是因為那次的事後便疏遠了。經過這次賀明誣陷之事,也有人主動找他攀談。

  毛八斗心知這些人都是勢利鬼,可他也沒蠢得故意和人鬧僵,偶爾也會閒談兩句,提起苦學之事,自然放言是沖著入甲而去的。這話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便有那一直看不慣他為人處事的學生拿此當做笑談。

  不過敢這般當面嗤笑的,一般都是與幾人不怎麼對付。

  毛八斗就想暴起,卻被陳堅給拉住了:「行了,理他做甚。」

  薛庭儴懶洋洋地道:「你入甲了,就是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

  兩人並沒有藏著掩著聲音,自然為對面那幾個聽見。其中一個學生,也就是方才發出嗤笑聲的那個人,滿臉的不屑:「你們能入甲,除非黃河之水倒流。」

  「那要是入了怎麼辦?」薛庭儴突然道。

  「入了?」這人愣了一下,才斬釘絕鐵道:「就他這樣平時不用心,臨時抱佛腳的,真能入甲那是老天瞎了眼。」

  「那如果我入了怎麼辦?」

  「跟他對賭,跟他對賭。」旁邊有學生起哄。

  此人當即道:「你若是能入甲,我輸你一兩,不,我輸你五兩銀子!」

  學館裡雖然學風嚴謹,但文人之間歷來不禁賭一說。當然這賭是指風雅之賭,例如賭個做詩做詞做文章什麼的,此番對賭學業也算在內,也算是一種激勵,就是賭注開的有些大。

  這學生名叫李潮,家裡也是鎮上人,尋常在一眾同窗之間出手還算闊綽。不過五兩銀子對他來說,也是很大的手筆了,而很明顯毛八斗在乙班都是墊底兒的,又怎麼可能不過三月就能越過眾人入甲。

  已經有那人品端正的學生出言勸止了,覺得是這李潮是故意坑毛八斗。毛八斗雖平時不著調了些,到底也不是壞人,何必與人賭這麼大。

  「不是他自己放言要入甲,怎麼此時卻不敢賭了!」李潮漲紅著臉,反駁道。

  這邊,毛八斗一捏手心:「賭,有什麼不敢賭的。我若是不能入甲,我輸你五兩銀子,我若是入了甲,你的銀子記得拿來,這裡的同窗都可以作證。」

  「作證就作證,誰怕你,就怕你沒本事來拿我的銀子。」

  這時外面響了鐘,一眾學生們當即也不敢多言,各自回條案後坐下。不多時,孟先生就到了,說了幾句話後開始講經義。

  中間休息的時候,毛八斗去茅廁,陳堅問薛庭儴:「你是故意的?」

  聽到這話,薛庭儴笑了笑:「給他緊緊神經,也免得他不當回事。」

  四人之中,薛庭儴不用提,陳堅是最刻苦的,而李大田看似不起眼,在經義上的功底卻很扎實。

  之前薛庭儴便試過三人,對此也十分詫異,十分想不通為何功底扎實的李大田沒能入甲。

  唯一的解釋就是,毛八斗把李大田帶壞了,也可能是李大田本身心思就不在上頭,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學兩年,就回去等著接他阿爺的位置。一個對此根本不上心的人,又怎麼可能在其上有所建樹。

  至於毛八斗,讓薛庭儴最複雜的就是毛八斗。

  讓他來看,毛八斗很聰明,腦子很活,記憶超群。但凡他能將正經心思放在讀書上頭,考個秀才肯定是沒問題的。

  經過這些日子三人的帶動,他學起來很快,就是一點為人沒耐心,容易被轉移注意力。這馬上還有十多日就要季考了,薛庭儴自然希望他能再上上心。

  「你說得有道理,不是關係到切身利害,我想著莫是到了季考那日,他還會不當成回事。」

  且不提這些,轉眼間就到了季考當日。

  到了這一天,學生們都起得特別早。

  早飯的伙食特別豐盛,大抵飯堂也知道今天日子不同尋常。

  用罷早飯,很多學生都回號舍偷空看會兒書,還有的則是邊在園子裡散步,邊搖頭晃腦的墨背著什麼。

  鐘聲響了,都去了講堂。

  檢查筆墨可是夠,竹筒裡的清水可是充足。還有的學生沉不住氣,一大早已經跑了幾趟茅廁了,這剛坐下又想去,便急急忙忙捂著肚子跑了出去。正好撞見孟先生,與之告了假,便以飛奔的速度跑向茅廁。

  孟先生今日沒拿書,而是抱著兩摞厚厚的卷子紙。

  站定後,他便將卷子給了頭排的學生,讓他們拿下去一人發上一張。等卷子紙發完,那名上茅廁的學生也回來了,孟先生這才道:「開始吧。半個時辰為限,過時不候。」

  早在卷子發下來時,薛庭儴已經看過上面的內容。

  這卷子是學館裡私刻而得,紙質和刻工十分差,上面的油墨還沒乾透,一摸就是一手黑。也是清遠學館太窮,只能刻出這種質量的卷子。

  重點不是卷子,而是卷子上的題。

  這次季考有帖經題四十道,墨義題十道,共計五十道題。

  所謂帖經,始於唐朝,就是把要考的經空上幾字或者幾句,令考生填補。而墨義就是給一段話解釋經義,最好是一字不漏的能將集注上的注疏原樣默下。

  由於乙班的學生都還沒學做八股文,所以八股文是不考的。而帖經和墨義都是字面上的學問,只要熟讀《四書五經》和《朱子集注》就能做得不差,唯一難得大概就是題有些多。

  半個時辰,五十道題,一個不慎就是時間到了,題還沒做完的結果。

  薛庭儴抬頭望了一下,很多學生似乎對這季考並不陌生,拿到卷子就開始做上了。他執筆在早已磨好的墨裡蘸了蘸,便開始寫了起來。

  第一道帖經題便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後面的卻是空下的,需要考生填補。

  薛庭儴迅速寫下——「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其實這些帖經題並不難,難得是一字不能錯。但凡錯漏一字,這道題就都算錯了。薛庭儴經過這些日子的苦學和抄書,對《四書五經》和《朱子集注》,可以稱之為倒背如流。

  尤其他夢裡學過很多遍,現實中的自己只用多鞏固幾遍,就有事半功倍之效。這也是為何陳堅等人很好奇,明明見薛庭儴平時沒怎麼學,都是以抄書居多,為何無論幾人如何出題,都難不倒他。

  薛庭儴很快就一口氣寫完四十道帖經題,他擱筆休息,抬頭看了看四周,大多數人都是埋頭狂書。他拿出另外一隻空竹筒喝了些水,將竹筒蓋好,方又開始繼續做剩下的墨義題。

  墨義題都是小題,所以看起來很多,其實做起來很快。

  薛庭儴做完後,又檢查了一遍,確定無錯漏,便拿出竹筒在一隻被當做筆洗的碗裡洗起筆來。

  他這行徑就有些突兀了,要知道三十多名學生幾乎所有人都埋頭做題,唯獨他姿態悠閒,這一看就是題做完了。

  坐在上首處的孟先生目光一凝,在薛庭儴身上打了個轉。

  又去看沙漏,時間剛過半。

  做為主持這次季考之人,孟先生自然知道季考難在何處。題太多,而時間太少,每次季考都有很多學生寫不完所有題。寫不完自然不作數,也就相同於無緣於甲等了。

  可這薛庭儴卻是提前這麼早寫完,他到底成竹在胸,還是不會做上面的題,索性自暴自棄了。

  孟先生對薛庭儴還算熟知,入館之時館主便打過招呼,讓他多注意這名學生。尋常他觀此人,表現並不拔尖,甚至可以說默默無聞。尤其此人在入館之前,不過只是在鄉間私塾學過幾年,連經義都不會解。

  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孟先生啟唇道:「若是做完,可提前交卷。」

  聲音在靜謐的講堂中突然響起,大部分學生都如夢初醒般抬起頭,茫然地四處望了望。直到有一人站起,他們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做完了。

  怎麼可能!低頭看看自己卷子上剩下的題,訝異聲都壓在嗓子裡,若不是此乃季考,不得大聲喧嘩,大抵已經有很多人都叫出聲了。

  薛庭儴提起書袋,將卷子恭恭敬敬交給孟先生。

  孟先生低頭看了一眼,又去看他,點了點頭。

  薛庭儴這才出了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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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6:0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五章

  見到這一幕,許多考生都大受打擊。

  他們之前也存著和孟先生同樣的想法,可見孟先生點頭,便知曉對方的卷子肯定是做完了,且卷面整潔,才會是這種反應。

  當即有很多人都開始莫名焦躁起來,或是奮筆疾書,或是連連看看沙漏,在此就不一一列舉。

  忽然,聽得一聲低呼,似是某個考生因心神大亂寫錯了題。他望著卷子呆若木雞,滿臉死灰。

  季考是不提供草稿紙的,學生們也不允許自備。也就是說甭管好與否,橫豎就這麼一張卷子。而先生評卷時,規矩極嚴,有塗改墨點,一處即為一錯。且帖經題留下的空白就那麼一點兒,錯漏超過兩處以上,這道題就不用寫了。

  因為也沒空可填。

  共計五十道題,頂多也就允許錯一道,超過兩道哪怕考的不差,也將無緣於甲等。而很明顯此人錯得不輕,才會如此失態。

  自是有人疑惑只是一群連童生試都沒過的學子,為何評卷制度會如此嚴苛。其實清遠學館也是有意在培養學生們卷面上及考試時間上的把控。

  一旦上了考場,考卷是決不允許有墨點和塗改的,哪怕你文章做得再好,卷面不夠整潔,也是一個不取的下場。而現在不過只考帖經和墨義,這種只靠死記硬背還不能做完,等完全靠自己做文章,再多的時間也不夠用。

  因為這種低呼,又牽動許多學生的心神,有的刻意放慢了速度,還有的則是越發謹慎。其實考場上考的不光是學生們的在經義上的功底,也考的是心智。

  若說唯一沒受到影響的學生,除了幾個考過多次沉穩老練的學生,大抵也只有毛八斗三人了。

  這些日子,他們每當背書疲乏之時,就會互相出題,模擬小考。同樣的題目,薛庭儴總是做得比人快,也比人好,他們早已習慣他的妖孽了。

  所以當看見薛庭儴第一個出考場,三人並不驚訝,毛八斗暗暗笑駡了一句,李大田是搖頭,陳堅卻是埋下頭,更加認真的做自己的卷子。

  一場季考,幾人歡喜幾人愁,可不管如何也只有等評卷出來後才見真章。

  一般按規矩是次日發榜,是時將會張貼在講堂外的柱子上。大抵是都惦著自己的成績,今日的學館格外安靜。其實到這個時候,已經有很多人都清楚自己的成績了,因為考完後便有許多學生回去拿書對照。

  這些字面上的考題,很容易就能對照出來。即使有些錯漏,也都是極少數的,大約的成績是能估算出來的。

  李潮格外得意,用午飯的時候,刻意同幾名與他要好的學生,從薛庭儴等人面前走過。

  言談之間意氣奮發,儼然一副要入甲的模樣。

  都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有時若非必要,薛庭儴真不願和這些同窗們計較。可見到此人模樣,也頗有幾分忍俊不住。即使這李潮能入甲,又怎麼就確定毛八斗入不了甲?要知道他們對賭的可是毛八斗能不能入甲。

  而毛八斗歷來是個沉不住氣的,考完後就把三人拉回號舍,自吹自擂說自己這次定能入甲。

  他不用翻書對照就知道,因為今日考的題,不是他曾經抄過的,就是幾人互考之時寫過的,所以毛八斗是成竹在胸啊。

  不過他損,出了號舍就裝得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也不怪李潮會如此表現,大抵也是料定了毛八斗穩輸。

  閒話少敘,很快到了第二日,去上早課之時,就有學生時不時探首看外面動靜。早課是學生們自己理書,孟先生沒有來,估計等他出現時就是發榜了。

  就這麼翹首以盼,見孟先生遠遠走來,講堂裡頓時騷動了。

  有齋夫正拿著一張紅紙往柱子上張貼,孟先生走了進來,目光在下面掃視一番。期間在某處停留了一瞬,因為不顯,倒也沒有人看出來。

  似乎能理解學生們的心情,他撫了撫鬍鬚道:「都去看看吧。」

  靠著門邊坐著的學生當即奔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還快。這行舉像打開了閘門,所有學生都出去了,邊往外跑邊對著孟先生嘿嘿直笑,似乎也知道這樣有些失儀。

  紅榜前圍了一圈人,攏共就這麼大點地方,也就只有站在前面的能看清楚,後面的人即使墊高腳尖,也只能看到前面的後腦勺。

  「這次有六人入了甲。」有人驚呼。

  之所以會如此反應,也是出於清遠學館的一個規矩。這入甲並不是指考試成績甲等,而是指甲等中可以升入甲班的學生。

  甲等成績並不難,一般在學中學過兩年的都能拿個甲等,難得是在甲等中也獨佔鰲頭。這個獨佔鰲頭意義就寬泛了,可以是指成績是拔尖中的佼佼者,也可以是指先生覺得其在經義上的功底,已經可以入甲開始學做文章。

  後者且不提,前者必須是考卷一字不錯,且卷面可達上品方可。

  按慣例,每次季考頂多也就一兩人可入甲,最多不會超過三人,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有六人。

  因為這句話,圍著四周人下意識就往前擠去。

  一時間,你踩了我的腳、他撞了我的頭的聲音不絕於耳。站在最前面的學生得拼了命才能穩住。不被撞扁在柱子上,那前頭的幾人忙喊道:「別擠,別擠,我報給你們。」

  「薛庭儴、陳堅、李大田、李潮、周全、毛八斗。」

  眾人譁然,不提李潮和周全,薛庭儴等四人可是一間號舍的,且有三人都是從未得過甲等的老生,而另外一個更是入學館不過三月之久,這次竟是一個號舍的所有人都入甲了。

  還不及眾人反應,就有兩名齋夫手持著卷子和漿糊走了過來。

  「都讓開,讓出位置。」

  這是要把入了甲的學生們的卷子張貼,供其他學生觀摩。一來是防止有私取之嫌,二來也是讓其他學生觀摩後,檢討自己到底是哪兒不如人。

  圍著四周的學生當即讓了開,等齋夫張貼好後,方又湧了上去。

  這幾名入了甲的學生確實有過人之處,一處未錯之餘,卷面乾淨整潔得宛如刻版印製一般。且個個字都寫的不錯,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都挨著看清楚後,有些學生扼腕感歎,有的學生默默不言。這時有一人的聲音響起:「這是那毛八斗的卷子,他的字什麼時候寫得這麼好,莫怕是旁人代筆的吧。」

  學館裡的學生在研習四書五經之餘,勤練一手好字也是必不可缺少的。因為字就是人的臉面,字如其人,說得不外乎如此。

  所以平時學生們都會比較彼此的字,毛八斗的字也不是沒人看過,倒也不是說他寫得難看,只是絕沒有這般好。他以前的卷子很多人都是看過,說他髒都是好的,有好幾次上面還印了幾個墨手印,曾被孟先生專門點名說過。

  這端莊雄秀的字,真是他寫的?

  還有這卷面,不該是上面墨蹟斑斑,最好再印上幾個墨手印才是他的風格?!

  說話的人正是李潮,入甲的喜悅都沒能消除他的震撼和不可置信。

  毛八斗入了甲,也就是說他打賭輸了,必須輸給對方五兩銀子。要知道家裡每月給他的花銷也不過才幾百文錢,他從哪兒去弄這五兩銀子!

  「李潮,你輸了就是輸了,沒必要胡言亂語誣陷人。昨日大家都在,毛八斗也是在的,找誰給他代筆?」

  「可……」

  「且你當孟先生耳聾目盲?是不是有人代筆,他老人家會看不出!」李大田連著兩句話,將李潮堵得是面紅耳赤。

  旁邊一眾學生也紛紛說道:「就是就是,願賭服輸,沒必要攀扯別的。」

  毛八斗抖著腿,得意地看著李潮又紅又白的臉,正想說什麼,突然薛庭儴道:「行了,進去吧。」

  四人這才相攜進了去,其他學生也想起孟先生還在裡面,都回了講堂。

  「入了甲的切勿驕傲自滿,而未能入的也不可因此氣餒。你六人這便去甲班罷,望爾等以後篤學不倦,早日取得功名。」

  幾人俱是深鞠為禮:「謝謝先生多日以來的教誨。」

  孟先生微笑頷首,幾人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條案前,將東西收拾了收拾,就此離開了這處講堂。
  
  且不提這裡,招兒那頭送走了薛庭儴,就迫不及待去了那被自己買下的山頭。

  既然這小山坡如今成了私有,自然是要立界石的,招兒走到一處,便將界石四周的泥土踩了踩。

  界石是剛立下的,說是界石,其實就是一塊兒大石頭上面用紅漆標了記,四周的泥土還鬆軟,自然要給踩實了。

  她帶著黑子,圍著山頭轉了兩圈,才心情激動的回去了。

  一路上,腦子裡全是對這山頭的佈設。

  招兒打算將上面劃為三個部分,一部分種上果樹,一部分用來養雞,剩下的則都用來種菜。那山頭上有處泉眼,水源是不缺的,這也是招兒當初看中這地兒的原因所在。

  而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四周圍上籬笆,這樣一來才能防止村裡的大人小孩亂入,抑或是種了菜被人給摘走了。上面肯定是要蓋房子的,可如今招兒手裡沒錢,只能暫時先擱下。

  想幹就幹,回去後招兒就跟高升說了,讓他在村裡幫忙找幾個人紮籬笆。東西都是現成的,之前從山上砍下的荊棘就可以做籬笆,如果不夠再弄些竹子來就行了。還有就是菜得種上,菜這東西長得快,快一些的話,一個月就能出一茬。如今氣候適宜,要不了多久就能摘出去賣了。

  這種菜也需要人,種自家菜地,家裡的婦人隨便就幹了。可這麼大的地方都要種菜,就得請人。

  招兒和高升商量過,高升將此事攬下,反正他在家裡也受氣,還不如隨便搭間草屋子就在那山坡上住下,沒事的時候打理菜,也能幫著看地方。

  不過人還得請,畢竟高升如今主要忙的是外面,這種菜的事也就只能幫著搭把手。

  可到底請誰呢?

  高升舉薦了一個打小和他一起長大,名叫劉勝的後生。

  這劉家也是餘慶村的雜姓人家,家境還不如高家,而劉勝這人老實,也幹不了幫忙送菜和與人打交道的活兒,高升一直發愁怎麼才能幫到他,這不就有活兒幹了。

  既能幫著種菜,還不耽誤自家地裡的事,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招兒還想到一個人,就是三叔薛青柏。

  薛青柏為人老實憨厚,幹活也認真賣力,把種菜的事交給他,招兒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岔子。尤其二房一直帶著四房做生意,把三房撇開了總是不好,最近周氏總是欲言又止地看自己,招兒心裡也有數,如此一來倒是齊全了。

  商定後,招兒便去找薛青柏。

  將事情與他說了說,薛青柏倒也沒推辭,答應下來。

  因為處在最起步的階段,招兒也沒辦法給他開多少工錢,暫定的是一個月一兩銀子。以後視情況再加,而招兒算是把這山頭的活兒都交給薛青柏了,那劉勝也歸他管著。

  接著便是連忙了好幾天,高升等人都忙著在外面送菜,招兒則留下來幫忙看著紮籬笆和菜之事。

  等籬笆紮好,菜也種的差不多了。因為人手不夠,招兒這幾日也親自下地幹活了,所以等薛庭儴從學裡回來,沒在家裡看見招兒,還是聽了孫氏說,他才知道招兒在山上。

  他將書袋和帶回的雜物放進屋裡,便關門上了山。

  如今這小山頭可真是大變樣,臨著山腳被圍上一人多高的籬笆,薛庭儴順著一道豁口走進去,沿路就見坡地被壘成一塊塊,田壟整整齊齊的,一看就是種了菜。

  沿著小路一路往裡走,遠遠的就聽見了人聲。

  薛庭儴再往前走,就看見一處空地上圍了幾個人。

  薛青柏、周氏、高升、姜武,招兒都在,另還有幾個村裡的後生,大家都是面帶笑容的看著那間土胚牆茅草頂的屋子。

  招兒道:「升子,沒發現你蓋房子的手藝這麼好,這才一天裡面就能住人了。」

  屋子並不大,只有一間的模樣,可一天能把房子蓋好,也足夠讓人詫異了。首先這土胚就不好弄,需得用上好的黃泥攪拌了剁碎的茅草打胚,土胚得曬乾曬透了,然後往上面抹泥,抹了泥曬乾,如是這般幾次,土胚才能用。

  等用糯米漿子黏合成土胚牆,以後還得往上面抹泥,多抹幾道才牢固,是時住個幾年不成問題。高升也是管村裡人買了土胚,才能這麼快就把房子給蓋起了。

  高升哈哈一笑:「這不是幫忙的人多,大夥兒都給幫了手。強子你們晚上別走了,待會兒我去村裡弄些菜,咱晚上就在這兒開火。」

  旁邊有個上了年紀的婦人道:「你這孩子真是想一齣是一齣,這裡啥都沒有怎麼開火?」

  「娘你就別操心這了,鐵鍋我買了,待會兒去村裡弄些菜來,至於米麵佐料啥的,我拿錢管人先買一些,等明兒我就去鎮上把鍋碗瓢盆都給置辦上。」

  這瘦弱的婦人搖了搖頭,卻是面上含笑,笑著又抹起眼淚來。

  招兒忙勸道:「這麼好的日子,高嬸你難過啥,如今升子房子有了,攢兩年錢再蓋間大屋子,到時候娶個媳婦,房子媳婦都有了。」

  「好好好,高嬸不難過。」高嬸用衣角擦著眼淚笑道。

  這時,周氏突然道:「庭子回來了?」

  眾人皆往背後看去,就見不遠處一名少年正緩緩而來。

  正值夕陽日落,漫天都是彩霞,淡紅色的光照耀在他那一身青袍上,又有一陣微風吹來,袍角和衣袖輕輕翻飛,平添了一股出塵之氣。尤其少年長相俊秀,眉宇間滿是從容不迫,乍一看去,讓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

  「庭子長得越來越好了。」是周氏的感歎上。

  這聲感歎打破了寂靜,招兒幾個快步上前,跑到那少年面前,滿臉懊惱:「我都忘了你明天休沐,你是咋回來的?」

  「坐牛車。」

  「那牛車又慢又顛,累不累?沒說在家裡歇一會兒,怎麼跑到山上來了。」

  少女圍著少年團團打轉,說不盡關心和體貼,尤其是少女臉上那擔憂之色,儼然是一副小妻子擔心自家小男人的模樣。

  姜武目光當即一黯,出聲道:「也怪我,我也忘了這茬,跟你姐忙忘了,應該去鎮上接你的。」他聲音高昂,言語之中是不忌諱的親近,不過大家都知道薛姜兩家的交情,倒也都沒多想。

  只有薛庭儴隱隱聽出了挑釁,他目光沉了沉,含笑看著招兒:「招兒,我跟你說件好事。」

  「啥好事?」

  「我入甲了。」

  「真的?」見他點了點頭,招兒臉上的喜色才溢了出來,她原地轉了一圈:「哎呀,這可是真是大好事,咱庭兒就是比別人強,這剛進學沒幾天就入甲了。」

  別人可不像招兒知道清遠學館的規矩,但一見她這樣,都知道是大喜事大好事,紛紛上前賀喜。

  招兒道:「好好好,今兒都別回去了,咱就在這兒開火,就當給庭兒升子都賀一賀。升子還買啥酒菜啊,方才就想跟你說,家裡什麼都有,肉也是昨兒才買的,米麵就更不用說。一會兒你去村裡借兩張桌子,再借些碗筷和凳子,我和嬸子來做飯。」

  「這下可有機會嘗嘗招兒姐的手藝了。」幾個後生樂道,忙不迭就去借桌椅碗筷了。招兒也回去拿米麵菜肉。

  這麼多人搭手,很快所有一切都弄停當了。

  因為灶還沒來得及砌,高升就在門口隨意壘了個土灶先用著。那邊大家都圍坐在一起說話,這邊招兒和高嬸、周氏已經忙上了。

  鍋裡燉著雞,已經燜了有一會兒功夫了。招兒掀開鍋蓋,陣陣帶著香氣的白煙就飄散出來。那邊圍坐著的人們雖都還說著話,但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看,還有的甚至已經咽起了口水。

  「都說招兒姐手藝好,咱都沒吃過。」一個小圓臉的後生道。

  這一夥兒年輕後生中,大抵也就只有高升有這個福氣嘗過。

  高升哈哈大笑著:「待會兒你就能嘗嘗了。」

  這邊,招兒用勺子舀一小塊兒雞肉,用手拈起吹了吹,往薛庭儴嘴裡餵:「快嘗嘗熟了沒?」

  其實以招兒的手藝,哪裡還用人嘗,不過是長久以來的習慣罷了。以前在薛家吃大鍋飯,因為要供薛青山讀書,家裡伙食並不好,所以趙氏把肉和雞蛋之類的葷菜看得特緊。

  每次逢上招兒做飯,她就這麼幹,就是為了讓薛庭儴多吃一口肉,而旁人無話可說。

  這邊兩人一個餵,一個食,都沒覺得有什麼。那邊的人可就不這麼覺得了,一個有點胖胖的後生感歎道:「俺庭儴叔和招兒姐感情可真好!」

  這後生也姓薛,按輩分是薛庭儴侄兒輩的,所以明明比薛庭儴還大兩歲,還要叫薛庭儴叔。

  有人笑著跟他打趣:「還叫招兒姐,要叫招兒嬸子才是,輩分都被你這小子弄混了。改明兒當著你爹這麼叫,你爹非揍死你小子不可。」

  「這不還沒成親嘛。」薛湖委屈說。

  「沒成親也是嬸兒,明年你就要老老實實叫嬸兒,到時候我讓招兒姐給你包個大紅封。」

  高升這明擺著就是打趣薛湖,眾人俱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唯獨姜武有些沉默。高升看了他一眼,心中歎了一聲。

  又去看那邊,天色已經有些暗了,襯得灶膛裡的火苗格外耀眼。少年正說著什麼,少女滿臉帶笑,兩人低語幾聲,對視而笑。

  不同於別人,高升打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夥伴們多,所以知道的事也比別人多。

  招兒是餘慶村一眾後生口中公認的村花,長得好,性格好,人也勤快。雖然有些難惹,有些潑辣,但招兒也是對事不對人,不惹到她頭上,她向來都是笑眯眯的。所以她有些行舉明明離經叛道,但在村裡的人緣好,老的少的都喜歡她。

  高升那些一起長大的發小,十個有八個都對招兒有意,可都是光有意沒下文,都知道招兒姐早就被人定下了,沒人敢插進去,也不敢插。

  鄉下人都有這種認知,童養媳就是別人家的媳婦,雖然沒辦酒,但也是對方家的媳婦。想別人媳婦,那是要讓人唾駡戳脊樑骨的,高升也是才知道姜武哥竟然對招兒姐有意。

  都是一起長大的,高升不敢說什麼,這事但凡一戳破,別說招兒難以自處,跟姜武也做不成朋友了。他只希望姜武自己能想明白,能放下就放下吧。

  例如他。

  「好了好了,吃飯。你們,都別坐著了,來端菜。」招兒用大炒勺敲了敲鐵鍋,扭頭說道。

  這『你們』是說那幾個後生的,幾個猴崽子俱是嘿嘿一笑,忙都湊了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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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六章

  菜很豐盛。

  樣數雖然不多,但分量都是足足的。一盆小雞燉蘑菇,一盆清炒葉菜,一盆過油肉,還有一盆乾燒豆腐和豆腐蛋花湯,足夠這麼些人吃了。

  主食則是二米飯,高粱米攙著大米做的,上面還燜了一些紅薯。掀開鍋蓋,米飯的香氣配著紅薯的甜香就撲鼻而來,讓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紅薯是去年窖裡藏的,打了霜就放進地窖,能放大半年都不壞。吃起來也香甜,不管是燜也好,還是用來烤,那流著的橘紅色糖漿看起來就喜人。

  招兒撿了最大的一塊兒,擱在薛庭儴的碗裡。

  他從小就愛吃這口,每年招兒就要往地窖裡藏不少紅薯,做飯煮粥時給他放上幾塊兒。

  「快吃,趁熱乎著。他們喝酒,你又不喝,多吃些。」招兒道。

  薛湖笑眯眯地打趣:「招兒姐,庭儴叔不喝,你總得代代,哪有一家人都不喝酒的,咋說也要出一個人。」

  招兒順勢看去,還真是如此。例如來了兩個人的三房兩口子,周氏不喝,三叔就要喝。孫氏也來了,帶著毛蛋和薛桃兒、栓子,在另外一張桌上,薛青槐則留在這桌上喝酒。高嬸也在那桌。

  她一點都不含糊地笑著道:「那我們不喝酒的換個地方去,可不能打攪了你們的酒興。不過不是我說,你們明兒都還要幹活,今晚少喝點兒,免得到時候起不來。」

  「瞧瞧,招兒姐像不像大地主,刻薄我們這些做長工的。」名叫薛強的強子,嘻嘻笑著插嘴。

  聞言,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

  「你可不能走,雖今兒是升子哥大喜,但也是庭儴叔大喜。你倆都走了,咱們可成不了席。」

  姜武出來打圓場:「招兒是姑娘家,不喝就不喝吧,庭儴也不小了,不會喝酒可不成,咱村裡可沒有不會喝酒的男人。」

  一提這男人兩字,排排坐的幾個少年俱都挺起胸脯,一副我們都是男人的模樣。

  這倒是實話,餘慶村地處西北,天氣寒冷,所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能喝兩盅。不為其他,單就禦寒一事,大冬天悶上一口酒,熱氣兒就打心口裡冒開了,渾身都是勁兒。

  這地方產高粱,高粱酒也是出了名的好的,農家人自己釀酒自己喝,哪家每年收了糧食不釀幾罎子酒的。而這些村裡的男娃,更是打小就被爹抱在膝蓋上,用蘸了酒筷子甜嘴,所以酒量都不錯。

  就如同姜武所言,村裡不會喝酒的男娃子幾乎沒有,也就薛庭儴是個例外。不過他是因為從小體弱,才不會喝酒的。

  「來來來,我給你斟一些,多少喝點兒,也能把酒量練起來。」姜武斟了一碗酒,擱在薛庭儴面前。

  男人們一提酒就興奮,幾個少年也在旁邊起哄:「姜武哥說的對,多少喝點兒。」

  「現在不喝,明兒你娶招兒姐的時候,新郎不會喝酒可不成。」

  「他可不會喝酒,你們別鬧他。」招兒忙擋道,端起酒碗要拿開,哪知卻被姜武給擋住了。

  姜武笑眯眯的:「這事招兒你可不能插嘴,這可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

  「對,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招兒姐,你就別管著了。」

  高升在一旁只想捂臉,這些添亂的人,不懂事還要瞎攙和。

  薛庭儴看著姜武望過來的眼,將招兒拉坐下:「不過就是些酒,沒事。」

  「瞧瞧庭子都這麼說了!」

  招兒只能坐了下來。

  「那,庭子,哥敬你一個?」姜武端著自己的酒碗,往前一伸。

  薛庭儴不避不讓,站起來,同樣端起酒碗:「姜武哥客氣了,應該是我敬你才是,招兒之前一個人做生意的時候,可多虧你的幫忙。於情於理,都該我敬你才是。」

  一個男人,一個少年,再次以面對面的形式對峙。

  不過比起上次,這次可要鋒芒畢露得多,連一旁的人都聽出了些意有所指,卻是一時想不透,只感覺這兩人之間有機鋒。

  姜武哈哈一笑:「那我先乾為敬。」說著,他就咕嚕咕嚕將一碗酒喝完了,並空碗對薛庭儴晃了晃。

  這算是酒桌上的規矩吧,別人敬酒,對方喝完,被敬的自然也要喝完,不然就是瞧不起對方,不給臉。而姜武把空碗對薛庭儴展示,更是加重了這層意思。

  薛庭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二話沒說就把一碗酒給喝完了。

  「狗兒!」招兒下意識道。

  薛庭儴抹了一把嘴角旁的酒漬,擱下酒碗:「我沒事!」

  「好酒量!」姜武豎起大拇指贊道,拎起酒罈子又給他斟了一碗。

  「不能再喝了。」

  招兒有些擔憂地看著小男人泛紅的臉,大抵這是他第一次喝酒,所以上臉很快,幾乎是前腳酒進肚,臉就通紅一片了。在火光下看起來,極為嚇人。

  姜武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怎麼就不能再喝了?招兒,你可別小瞧了庭子。」他又對薛庭儴說:「方才你敬我,這次算我敬你,吃口菜再喝,免得你受不住。」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庭儴自然把酒給乾了,才坐下來。

  「快吃兩口菜壓一壓。」招兒忙給他碗裡夾了幾筷子菜。

  可惜這邊菜剛進口,那邊就有人敬酒來了。

  不是姜武,是那幾個後生之一。

  「庭子我敬你,第一次和讀書人喝酒,我先乾為敬。」咕嚕咕嚕一碗酒喝完。

  已經有好事之人將薛庭儴碗裡斟滿了,他只能端起又喝一碗。

  有了這種開頭,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人,鄉下的酒桌上就是這種規矩,要麼不喝,要麼方方面面都得俱全。雖是中間都有停歇,可薛庭儴還是下肚了不少酒。

  到最後,他也不讓人再敬自己,而是主動和其他未喝之人敬酒。輪到薛青槐時,薛青槐有些擔憂地看了侄子一眼:「四叔這兒就算了,你先吃些飯。」

  再是薛青柏,他也說略過自己。終於一圈兒都喝完了,薛庭儴方坐下吃飯。看他言行舉止,似乎並沒有醉的跡象,就是臉有些紅,眼睛也亮得驚人。

  眾人又是一陣誇讚,說他酒量好,像他爹。當年薛青松在村裡的酒量,可是數一數二的好。

  招兒僵硬地笑道:「好了好了,都不准再找他喝了。他這還是第一次喝酒,喝得太多可不行。」

  一眾後生俱都是嘻嘻哈哈,這才將目標轉移了他人。期間姜武倒是又站起來想找薛庭儴喝酒,卻被高升給擋下了。

  「姜武哥想喝,找我喝就是。意思下差不多就行了,再喝下去,招兒姐等會兒發起火來,我可是攔不住。」

  高升笑眯眯的,看似在說笑,姜武卻聽清楚裡面的別有含義,這才順水推舟和高升喝了起來。

  因為喝酒,所以這頓飯吃得很慢,等收場時天已經全黑了。

  大家合夥兒將東西收拾收拾,幾個後生扛著借來的桌椅板凳,由一個人撐著火把照亮,一群人往村裡走去。

  「庭子,沒事吧?」姜武走上來道:「要不要我攙你?」

  「不用。」薛庭儴推開招兒要扶他的手,站得穩穩當當的。

  招兒皺著眉,才抬頭看向姜武:「姜武哥,我攙他就是,你別管。」

  姜武訕笑一下,收回自己的手:「那你們路上慢些。」

  直到等姜武轉過身,招兒才低聲問道:「你真沒事?哪兒不舒服跟姐說。」

  「我真沒事,咱們先回去。」

  「怎麼可能沒事……」

  聽著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聲,姜武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恨不得這一場酒能把自己喝醉了。

  因為還有三房四房兩家人一同回去,所以也沒用人送。

  到了家,薛青槐道:「招兒,我看庭子喝了不少酒,早點歇下,有啥事叫一聲。」

  「嗯,四叔我知道了。」

  招兒將屋門拉開,拉著站在一旁出奇安靜的薛庭儴進門。她心裡惦著,見他還能站穩當,就忙去把燈給點了,扭頭見他還是站在哪兒。

  「你咋了?是不是心裡頭不舒服?要實在不舒服,就吐出來。」

  他還是站著不動,招兒去拉他,他哇的一口,就吐了出來。吐了一地穢物,夾雜著刺鼻的酒氣,邊吐邊乾嘔著。

  招兒只能扶著讓他吐,一面道:「吐吧,吐乾淨了就好。」

  等他不吐了,招兒才扶著他去了炕上歪著,正想去打水給他洗洗。周氏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我聽見庭子吐了,快給他洗一洗。鍋裡還燒著熱水,等會兒給他泡一碗濃茶喝幾口解酒。」

  「謝謝三嬸了。」

  「謝啥。」周氏說著,將水盆子放下,又去拿笤帚撮箕去掃那穢物。

  招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薛庭儴的外衫和鞋給脫了,又給他擦了頭臉和手腳,將他搬放在炕上。扭頭她從櫃子裡翻出茶葉,拿著去了灶房,泡了一碗泛著苦味的濃茶端回來。

  「快來喝一些。」

  薛庭儴讓她攙著喝了幾口,復又在炕上躺下了。此時周氏也清理完那一灘穢物,對招兒道:「他這半夜裡估計還要吐,我等會去把灶上燜著粥,要是餓了也能吃一些。」

  這時,孫氏也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碗。

  「來來來,這玩意兒解酒好,你四叔平時喝多了,含一顆壓在舌頭上,比啥都強。」

  小碗裡裝著幾顆酸梅,一看就是自家醃的,離很遠就能聞出一股沖鼻子的酸味兒。

  「裡面沒核,也不怕他會噎著。是我娘家那邊的土方子,解酒特別好。」

  「謝謝三嬸四嬸了,瞧把你們麻煩的。」

  「麻煩啥,弄完了你也早點歇下,有事叫一聲就成。」

  送走了周氏和孫氏,招兒回頭看小男人,發現他雙目緊閉,似乎已經睡著了。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水盆裡的髒水端去倒了,去灶房裡打了一盆熱水回來梳洗。

  忙了這麼半天,她出了一身熱汗,再加上之前做飯,弄了一身油煙,招兒打算擦一擦身。

  本來按習慣,她該是去後面菜地裡的浴間。可小男人大醉,她也不敢走遠了,想著他已經睡著了,招兒也沒有避諱什麼,便將衣裳脫下,背著身在臉盆前擦洗。

  她只穿了一條薄薄的褻褲,上身是件肚兜,露出緊致光滑的後背和纖細但結實的腰身來。

  招兒愛潔,若不是這會兒不允許,她該是洗個澡,所以擦洗的格外認真。等她將上身頭臉都擦洗乾淨,正準備換盆熱水,卻發現炕上那人不知何時換了姿勢,竟成了側臥,而眼睛是睜開的。

  她下意識拿起旁邊的裡衫擋住,問:「你啥時候醒的?」

  炕上的人也不說話,眼睛直愣愣的,忽而又翻了個身,變成了面朝裡。招兒這才鬆了口氣,想著小男人是喝醉了,這會兒估計是暈乎的。到底有些局促,她也不洗了,而是拿了熱帕子去簾子後面,隨便又擦了擦,便趕忙換上乾淨的衣裳。

  一番弄罷,她開門把髒水倒了,現在天氣熱了,黑子也不願睡在屋裡,招兒就沒管它,將房門栓上。

  本來打算熄了燈,想著他半夜莫怕是還要吐一場,便只是將燈芯撥了撥,只留了一些在外頭。屋裡的燈光變得極暗,招兒這才上了炕。

  她湊上去看他,他眼睛又閉上了,身上有些燙,但並不是太嚴重。招兒正打算收回手,忽然被人一把給抱住,那閉著眼的小男人嘴裡咕噥了幾句什麼。

  「你說啥?」

  細細地去聽,才聽清楚他在說,招兒,我難受。

  「難受你還喝!拉都拉不住。」招兒笑駡。

  他又咕噥了一句,招兒湊近了聽,才知道說什麼。

  「姜武哥說是男人就要喝酒,我是你男人……我可不能輸給他……」

  聽完後,招兒愣住了,半晌才目光複雜地去看他,又伸手摸了摸小男人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粉紅的臉。

  「是不是男人由我說,又不是讓他說。」她低聲喃喃了一句。

  薛庭儴也沒接腔,似是醉得不輕,嘴裡喊著難受,緊緊拽著招兒。招兒去給他揉胸口,他翻了個身,就把招兒拉進被窩裡。

  再之後就不見動靜了,招兒想從他懷裡退出來,卻試了幾下都沒成,只能任他這樣。過了一會兒,她迷迷糊糊也睡著了。

  等再次醒來時,是被一陣動靜吵醒的。

  招兒也不知道現在到底什麼時候了,屋裡的燈也熄了,而她被一個人半壓在身下。這人格外不老實,一面嘴裡無聲地嚷著難受,一面在她身上揉來蹭去,翻來覆去。

  「招兒,我難受……」

  「你哪兒難受?我給你弄些粥來喝好不好?」

  他也不接腔,眼睛緊緊閉著,就是拿頭臉在她身上磨來蹭去。

  「你到底哪兒難受?」

  「咋身上這麼燙?」

  招兒正要坐起來,卻又被他給拉了下來。

  「招兒,我難受。」

  「哪兒難受?」

  「這裡這裡……」他嘴裡喃喃低語,拉著她的手去覆上了某處。

  隔著布料,招兒也能感覺到上面的滾燙,又硬又燙。她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是啥玩意,直到他下意識地在她手心裡來回摩挲起來,她在腦子裡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那是什麼。

  怎麼會這麼大!還這麼硬!

  招兒是用一種近乎驚駭的心情,在腦子裡極為緩慢地想著。此時的她,腦子裡成了一片漿糊,不知為何竟想起黑子有年發情時候的模樣……

  每年到了春夏之交的時候,黑子就格外騷動。看它平時一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模樣,對村裡的狗都不怎麼搭理。可到了這時候,它似乎知道村裡所有母狗的所在處。

  這時候招兒就極少能在家裡看見黑子了,它總是能出去很久才回來。招兒疑惑不解,有一次就專門趁黑子出去的時候跟在後面,就看見許多匪夷所思平時在黑子身上看不見的情形。

  例如,黑子是很執著的,他看中了一條黃色大狗。而對方家的主人似乎並不想狗生崽兒,就把自家的狗關在院子裡。它可以蹲在別人家門口很久,一直等到對方出來。若實在等不到,它就圍著院子各種找可以進去的洞,總要進去了成其好事。

  還例如……

  招兒的臉紅成了一片,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想起這些,難道小男人這是發情了?她在心裡算算日子,黑子差不多也到了發情的時候,可沒聽說人也會發情!

  不知怎麼,她又想起還小的時候,她和小男人睡裡屋,而薛青松和裘氏睡外屋,有幾次半夜她被吵醒的動靜……

  男人的低吼,女人痛苦的低吟,交織出一副十分模糊的圖像。

  她起先以為是爹打娘了,第二天還問了娘,哪知娘白皙的臉通紅成一片,還小聲斥她以後不准再問這事,說姑娘家是不能問這事的。

  思緒拉了回來,掌心裡更熱了,似乎也膨脹了許多。小男人似乎掌握到一種規律,而這種規律似乎讓他很舒服,他總算不嚷著難受了。

  可這會兒招兒卻難受了起來,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四處漲呼呼的,又熱又脹,像裡面包裹著奔騰的岩漿……

  薛庭儴又睡著了,招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小心翼翼將他的手腳拉開,坐了起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彷彿如夢初醒般下了炕。

  盆裡的水早就涼了,四處靜悄悄的,招兒將手浸在盆子泡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搓著,搓了好多下,還去拿了胰子搓洗,才讓其上的溫度褪下。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會兒手不燙了,臉上的溫度卻沒褪下。

  招兒站了很久,直到夜裡的涼意凍得她不禁打起囉嗦,才匆匆上了炕。卻是離那邊那個人遠遠的,一夜無話。

  次日,薛庭儴醒來沒見著招兒,問過之後才知道她去鎮上了。

  而薛庭儴換下的那條褻褲,招兒是隔了很多日以後,才拿去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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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七章

  學館有書齋,只對入了甲的學生開放。

  書齋並不大,上下兩層的小樓,裡面的藏書卻是清遠學館自開館以來所有的藏書。這些書對那些大書院來說不值一提,但對湖陽鄉這種地方來說,卻是極為難得的。

  清遠學館能在如此劣勢下,依舊有學生上門求學,除了有慕館主林邈之名而來,更多的則是為了這書齋裡的藏書。

  古代書籍,分為經史子集四大部,在朱子之前,儒家學者都是以閱讀六經等經部之書作為治學根本,其次才是史、子、集其他三部。到了朱子,將讀經的順序做了調整,先讀四書五經,才是其他。

  而清遠學館也是按照這個步驟,在學生熟讀四書五經入了甲後,就可開始一邊學著做文章,一邊研讀其他諸經了。

  當然書齋裡也不光只有這些書,還有一些讓讀書人愛之如寶的文府和題庫。

  所謂文府題庫,便是一些歷代經典的應試範文。例如《大題三萬選》、《大題文府》、《小題文府》、《四書備旨》等,皆為當下讀書人科舉應試必備範文。這些文府裡會依四書分四個不同類種,其下又分大題小題,且每個命題都會收入不同的範文。

  「就是這些了!」毛八斗摸著手裡的書,有些興奮的道。

  不光是他,陳堅和李大田也是如此。

  對於一個還不懂如何做八股文的學生來說,有這些範文用來研習模擬,可以讓他們少走許多彎路。所以毛八斗在打聽清楚情況後,便忙不迭地拉著三人來了。

  「不枉我深入敵內,出賣色相,趨炎附勢,還花了不少銀錢。」

  提起這件事,還要說到之前。

  若說乙班的學生都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晚,那麼入了甲的學生真可謂是到了人間仙境。

  雖然每天也是有早晚兩課,但先生並不一定會來,而學生也並不一定拘泥於要在講堂之中,而是可以在學館中隨意活動。先生授書時間也大幅度減少,更多則是傾向讓學生們自學。

  沒有人拘著管著,初入甲班的幾人不免有些懈怠了。尤其是毛八斗,成天無所事事,竟又有故態復萌之像。

  這種情況直到幾人進入甲班的第一個旬考,考的是做一篇八股文,題目由館主所出。

  幾人慘遭第一次滑鐵盧,除了薛庭儴,其他三人做出的文章簡直不知所謂,慘不忍睹。

  事後,所有入甲學生的文章都被張貼了出來,供大家互相研習,取長補短。其中作為最末的三人的文章,引來許多人的嗤笑,笑他們滿腹草包,這樣的人竟然也能入甲。

  三人灰頭土臉,狼狽至極,連帶薛庭儴也被嘲笑不過爾爾。

  其實幾人也有些冤枉,一來他們並不知會有旬考一說,二來也是剛學會做文章,能做出一篇來,已經極為不容易了。

  薛庭儴倒也想過要不要教教他們,可他不想惹人懷疑,另外也是他雖做了那一場夢,但那夢裡對這些具體的記憶卻是極為模糊的。不過有著之前的經驗,他知道自己只需用心苦讀,這些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總有一日會被挖掘出來,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將會受益無窮。

  且不提這些,毛八斗在被人嘲笑後頗為不忿,可扭頭就見他行跡詭異了起來,又過了幾日他突然說找到了做文章的好法子,並拉著三人來了書齋,沒想到這法子竟是這些文府題庫。

  薛庭儴翻了翻手裡書冊,笑著搖頭將書插放回去。

  「庭儴為何是這種表現?」見薛庭儴如此,陳堅好奇問道。

  「沒什麼,其實這書的作用並不大。」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可以看看,學習學習也好。」

  眾人不懂他為何會如此說,不過倒也沒多想。

  這一套文府有四十多卷,可學生每次所借之書卻不能超過兩本,於是四人便各擇了兩本自己喜歡的,在書齋門口找了齋夫登記,便將書借走了。之後回去後悉心研習,這裡暫且不表。

  十日轉眼即逝,又到了休沐的時間。

  這次來接薛庭儴回去的是高升,招兒並沒有來。問過之後才知道,原來明日便是薛翠娥成親之日,招兒被正房那邊抓著在家中幹活。

  薛庭儴這才恍然大悟,忙下車回學館向先生告假。如今教授甲班的除了館主林邈,還另有一名姓莫的先生,薛庭儴去齋舍沒有找到莫先生,只能去找館主。

  聽完薛庭儴的表述,林邈並沒有多問,便准了他兩日假。

  臨走之時,林邈對他說,讓他即使有假在身,回去後功課也不要拉下,又說以後若是有什麼不懂之處,可以來找他。

  薛庭儴訝然地回頭看了林邈一眼。

  他雖入甲尚短,但卻知道能讓館主說出此言極為難得。誰不知能讓館主單獨教授的,整個學館中都沒幾個人,而館主此言明顯有不拘之意,意思也就是說只要他有什麼需要解疑的,都可來找他。

  也不怪薛庭儴會如此驚訝。

  似乎看明白薛庭儴的疑惑,林邈道:「我曾答應過墨之賢弟,會悉心教導於你,自然不會食言。」

  薛庭儴微微一哂,這館主可真是個怪人,教就教了吧,這種話減人好感的話說出來,本身是好意,也會被人曲解了。

  「謝館主。」他長揖做禮,態度恭敬。

  林邈點點頭,他這才離開了。

  回到餘慶村,薛家此時正熱鬧著。

  院子裡來來去去都是人,院中的一角砌了兩個大土灶,其上放著個大鍋,鍋裡裝滿了水,如今正在燒著。一群婦人正圍坐在一處摘菜洗菜,又有幾個婦人在切肉,另還有幾個婦人正就著熱水褪雞毛,忙得一片不可開交。

  這些婦人都是薛姓人家的媳婦,族裡有不成文的規矩,哪家若是有喜,同族的婦人都要上門幫忙。

  鄉下辦喜事都是擺流水席,男方家要擺,女方家也要擺。鄉下雖有專門幫人做席面的班子,但一般都是寬裕一些的人家才會請,大多數還是自己做。

  自己做流水席面,提前要幹的活兒就多了,那麼多菜當天做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所以像肉菜之類的都是提前處理放著,明日現用。

  薛庭儴一進門,就有人與他打招呼。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婦人,按輩分都是長輩,跟你說話不應可不行。就這麼一通說下來,薛庭儴已是口乾舌燥,忙找了藉口回屋,剛走到門前,就見招兒從裡頭走出來。

  「招兒。」

  招兒點點頭:「你回屋歇會兒,我去做活。」說完,她就匆匆忙忙去灶房了。

  薛庭儴回到屋裡,將書袋放在桌上,又把自己帶回來的髒衣拿了出來,就歪在炕上想事情。

  想得正出神,外面一陣笑語驚醒了他。

  他仔細去聽似乎是幾個婦人正在說笑什麼,其中還夾雜著招兒的聲音,但外面太吵,有些聽不清。

  而他就這麼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再醒來卻是有人叫他吃飯,出了門去,院子裡擺了三四張圓桌。鄉下就是這樣,別人來幫你幹活,不出工錢也就罷,飯總是要管的。

  不是正頭席,自然做的隨便,每張桌上都是四盆菜,有葷有素,挺豐盛的。

  他一走出來便有人叫他,看過去發現是人稱守信嬸子,他們要喊七祖奶的一位婦人。按輩分守信嬸子是薛老爺子的嬸子,他們自然要喊祖奶。

  守信嬸子身邊坐著招兒,那一桌上幾句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守信嬸子一面笑得意味深長,一面對薛庭儴招手:「狗兒,來,坐這兒,你個狗娃娃不會喝酒,可莫跟他們男人坐一處。」

  這狗娃娃可不是罵人的話,而是鄉下人對晚輩的愛稱,代表著親近的意思。

  薛庭儴走了過去,守信嬸子便攆招兒身邊的一個婦人:「去去去,一點兒都不識眼色,杵在那兒作甚,還不給讓個位兒。」

  那婦人也是個有趣的,裝得一臉可憐相道:「哎喲,這真是老了,受人嫌棄了。好好好,我給挪,我給挪,讓人小兩口坐一處。」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招兒哪怕臉皮再厚,也忍不住鬧了個大紅臉。她下意識偷眼去瞧薛庭儴,竟是和他眼神撞了個正著。

  她忙裝得一臉若無其事扭開臉,心裡卻又想起那天的事。

  這期間,守信嬸子已經和薛庭儴嘮上了。

  問他去學裡可是還好,學業可是跟的上。說著說著,就開始不正經起來,問薛庭儴打算啥時候娶招兒過門。

  這個問題守信嬸子之前就問過招兒了,方才薛庭儴在屋裡聽到外面的那陣笑語聲,其實就是在說這事。

  招兒被窘得不行,就推說這事她不做主,得薛庭儴做主。本就是一句推辭的話,哪知這守信嬸子竟真把薛庭儴叫過來問。

  薛庭儴看了招兒一眼,笑著道:「明年!」

  守信嬸子笑了起來,對大傢伙兒說:「瞧瞧,還是男娃子頂用,招兒這丫頭問她,她就是擰著不說,非要讓狗兒說。」她又對招兒揶揄道:「這下狗兒說了,你可沒話說了。」

  「七祖奶!」

  「哎喲喲,這羞上了,想看招兒羞上可真是難得。」

  這些老婆子們,可真是!

  「這可真是好,明年就能喝上你們的喜酒了,你們爹娘在下面知道也高興。」

  一聽守信嬸子這話,招兒和薛庭儴都沉默了下來。

  「狗兒,你爹你娘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娘臨走的時候還拉著我說,七奶,狗兒那孩子悶,招兒丫頭能幹,可啥都不懂。讓我一定幫忙看著些,總要讓你們成親生了娃娃,她在下面才安心。」

  「按理說這話不該我說,你現在在學裡了,也見過大世面。讀過書的人眼界都高,你可千萬別嫌棄了招兒,招兒為了你,可不容易。」

  守信嬸子說得意味深長,自此她鬧得這一齣齣也總算有些明朗了,竟是打著提醒薛庭儴的意思。

  只是她到底是外人,有些話不好直面說,只能借著打趣,又是打趣招兒,又是打趣薛庭儴,其實就想聽句明白話,也免得薛庭儴見多識廣後,嫌棄招兒是個鄉下野丫頭。

  「七祖奶你放心,不會的。我嫌棄誰,也不會嫌了招兒。」薛庭儴的表情很鄭重。

  守信嬸子道:「既然你這麼說,七祖奶就放心了。」

  這時,有個婦人在旁邊打岔:「行了行了,就你事兒多,喜歡操些閒心,狗兒這孩子咋看都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快吃菜,再說等會兒菜都涼了。」她招呼著旁邊人。

  守信嬸子笑駡道:「好好好,都算我操閒心,你這老婆娘也是的,咋就不給我留些臉。」

  這麼一打岔,事情到底是過了。

  不過吃飯的時候,薛庭儴和招兒都有些沉默,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飯罷,幫著收了場,這些來幫忙的本家親戚便走了。

  招兒見沒什麼事要做了,便去燒水洗澡。

  薛庭儴先洗,她後洗,等她從後面回到前院,幾房的門都關上了,暈黃的燈光隱隱透了出來,一片安寧之色。

  黑子見到她,趴在門前搖了搖尾巴。

  招兒越過它進屋,屋裡薛庭儴正在看書。

  「睡罷。」他把書收起,道。

  招兒竟覺得一陣莫名的緊張。

  她佯裝著去整理被褥,薛庭儴看見離他離得遠遠的那床被褥,十分無奈。不過他並沒有點破,而是和招兒說著閒話:「我看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為之前那事。」

  招兒愣了一下,道:「沒,我就是覺得怪怪的。」

  一見她這樣,薛庭儴當即眯了眼,靠了過來:「咋?難道你還不想嫁給我。」

  招兒十分局促:「不、不是,我就是覺得咱倆生娃娃,有些怪怪的。」

  他又靠近了一些:「難道你不想跟我生娃娃?」

  聽到這話,招兒下意識就去看小男人的臉。

  小男人的模樣已隱約有了青年的味道,可到底還是青澀的。這麼小點兒的男人,再生一個小點點的娃娃,招兒怎麼想怎麼覺得怪。

  逕自出神的她,並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將心理話說出來了。

  「你嫌我比你小?」

  招兒忙搖手道:「不是,我沒有嫌。」

  「我馬上就會長大的,且我本來也不小。」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話,可看著小男人直盯著自己的眼,招兒總有一種小男人其實在說葷話的錯覺。

  再看一眼,他表情很正經,可她怎麼就想歪了,竟是想到那天……

  她感覺臉在火燒,忙佯裝去拽被子,道:「好了不說了,明兒還要起早,早些歇下吧。」

  她想進被窩,卻發現自己被人拽著。

  「你做甚?」

  「你睡那麼遠做甚?」薛庭儴瞅了一眼那褥子。

  招兒乾笑:「遠嗎?不遠啊。」

  「你睡那麼遠,就是在嫌我。」

  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嫌他,招兒只能將自己鋪蓋擺回之前的地方,並拼命在心裡告訴自己,窘個什麼,那日他喝醉了,肯定什麼也不記得。若是能記得,這次回來絕不會是這樣。所以她不用窘,那不過是場意外罷了。

  這麼一遍遍的想著,招兒到底安適了下來。

  一夜無話。

  次日天不亮,薛家所有人都起了。

  自家人先忙著,等天亮後,來幫忙的人都來了。

  今兒活兒可不輕,從中午開始擺流水席,一直擺到傍晚送走新娘子,晚上還會留下繼續吃,一直吃到席罷。

  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招兒本是讓薛庭儴回屋看書,可他就是不回去,跟在招兒身邊轉進轉出,給她打下手。

  期間,來幫忙的人和來和喜酒的人俱是打趣小兩口感情好,又對薛老爺子和趙氏說,今年嫁閨女,明年娶孫媳婦,真是好福氣。

  薛老爺子心裡五味雜全,可面上卻是笑呵呵的。

  姜武今日也來幫忙了,見到這一幕,心裡別提多不是滋味了,臉上的黯淡明顯可見。

  高升實在看不下去了,將他拉到一邊沒人處說話:「你要是想和招兒姐連朋友都做不成,你就繼續這樣下去就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完這句話,高升就匆匆忙忙去端菜去了。

  鞭已經響了,該開席了。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院子裡院子外都是人,大家都是面帶著喜色。姜武如夢初醒地抬起頭四處眺望——

  人群裡,招兒和薛庭儴並肩站著。

  招兒捂著耳朵,面上帶笑,薛庭儴臉上也帶著笑。

  也許,他是該想清楚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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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6:4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八章

  臨近黃昏,男方家派來迎親的隊伍終於到了。

  趙家的家境不錯,是雇了騾車來接親的。趙金瑞一身大紅色喜服,車廂也披紅掛彩的,格外喜慶。

  隨同一起的,還有一群趙家那邊來幫忙迎親的親友。

  鞭炮聲喧天,震耳欲聾。

  門外,接親的人已經來到門前。

  門裡,院子大門被人緊緊地抵著,滿院子的人臉上都帶著笑。

  按照鄉下的規矩,前來接親的人們要闖開幾道門,才能接到新婦,而大門只是第一關。

  鄉下人可不會什麼吟詩作對什麼的,要麼靠蠻力把門給硬闖開,要麼就用紅封收買。不過一般負責堵門的都會像模像樣地堵上一會兒,總不能那麼容易讓新郎就把新婦給接走了。

  外面的人又是說好話,又是往裡面塞紅封子,門裡的人還是不願開門,又問起新郎以後的衣裳誰洗這類的話。

  院子裡的人都笑看著,等著看新郎如何回答。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陣騷動,裡面的人俱是面面相覷。

  直到外面嚷起來,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新郎竟然使了脾氣,扭頭走人了。

  這事可真是——

  負責堵門的一些村民和親戚們俱是滿臉尷尬,但也知道這事可不能玩笑,忙去把院門打開。

  此時外面已經鬧得人仰馬翻,趙金瑞胸前的彩球已經沒了,可憐兮兮的掉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騾車前,趙金瑞做登車欲走之態,趙家跟來的人都在勸他。

  院子裡面,難得穿身體面衣裳的薛老爺子從屋裡走了出去,老臉上的喜氣全都沒了,變成了震怒。

  趙氏又急又心虛,恨不得衝上去把趙金瑞打一頓。

  本來是場喜事,誰也沒想到竟會鬧成這樣!

  外面,趙家的人還是沒能把趙金瑞勸下,他竟不知是哪根強筋抽了,就是不願轉頭回來繼續接親。

  招兒站在裡面往外看,感覺趙家那邊跟來的人都快哭了。

  薛老爺子氣得渾身直打顫,屋裡又傳來薛翠娥的哭聲,看來她也是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趙氏急得團團轉,去喊薛青山:「老大,去把金瑞那小兔崽子拎進來。」

  薛青山滿臉不願,不耐煩道:「娘,你行了,他愛娶不娶,不娶拉倒,翠娥又不是嫁不出去!」同時,心裡腹誹著,這麼多人在這兒看著,女方家主動舔著臉去求男方來娶,還要不要臉了。

  趙氏又去叫薛青柏,薛青柏倒不是為了臉面不願意去,他只是覺得今天這種日子,趙家那小子都能這樣,小妹嫁過去能過好?

  他不過只是猶豫了一瞬,還來不及說什麼,趙氏就開罵了:「老三你這個指望不上的白眼狼,你竟然不管你妹子。」她邊罵邊喊薛青槐,剛喊了一聲,就被薛老爺子的呵斥聲打斷:「你還嫌不夠丟人!」

  鞭炮聲終於停下了,現場一片凝滯。

  招兒左右看了看,心裡喟歎一聲,抬腳朝大門外走去,薛庭儴想拉她都沒拉住。

  她步履極快,且來勢洶洶,跟來接親的人都沒敢攔她,就這麼讓她到了趙金瑞面前。

  趙金瑞根本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身前出現一個個頭高挑的姑娘,而那姑娘竟然上來就給了他兩耳刮子。

  「要麼進去賠禮道歉接人!要麼滾蛋!但從今往後,你趙家莊就是我們餘慶村拒絕來往的對象,往後凡是我餘慶村的地方,不允許你們趙家莊的人踏進一步!」

  話音落下,場上寂靜一片。

  包括趙金瑞都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打他,還敢這麼威脅他。

  有餘慶村的村民附和道:「對,敢這麼欺負我們餘慶村的姑娘,以後你們趙家莊的人,我們見一個打一個!」

  「簡直太不懂規矩了,十里八村娶親都是這麼來著,你們倒是讓人下不來台!」

  「以後咱村裡的人不和趙家莊的人嫁娶,就這樣的貨色,想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越來越多的村民圍了上來,今兒薛家辦喜事,幾乎全村人都來了。招兒放下這麼一句話,如今又見這麼多人圍了上來,趙家莊的人紛紛變了臉色。

  要知道村民們這些話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個村被另一個村作為拒絕來往的對象,就不提外人會怎麼看待這個村的人了,最重要的就是嫁娶問題。

  餘慶村的人不跟趙家莊有姻親關係,必然會影響其他村,因為在還有選擇對象的情況下,誰也不會冒著得罪一個村的結果,去將女兒嫁到趙家莊或者去娶趙家莊的姑娘。

  更何況,趙家莊的出嫁女和已經娶進來的媳婦們怎麼辦?兩個村之間的姻親關係可不少,難道雙方都把自己村裡的姑娘接回來不成?

  不過趙家莊的人卻並不怨餘慶村的人,只怨趙金瑞不會做人。

  老話說的好,抬頭嫁姑娘,低頭娶媳婦,十里八村娶媳婦都是這麼鬧騰的,唯獨他就金貴,格外跟人不一樣,竟然在這種場合下就甩臉了。

  換別的村的人來趙家莊娶媳婦,敢鬧得這麼一齣,趙家莊的人也要這麼出頭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人把自己村裡的姑娘給欺負了,村裡人以後還怎麼出去做人!如果以後別人都這麼效仿,誰家沒有女兒,誰不怕哪日受了欺負沒人幫忙出頭。

  所以每逢這種時候,甭管一個村的是不是有矛盾,都會毫無疑問地一致對外。

  鄭里正走了出來,伸出指頭點了點:「你們這是不給我們村的臉吶!」

  薛族長也出來了,站在門前,滿臉寒霜地看著這邊:「你們這是沒把我們姓薛的看在眼裡?」

  這次跟來接親的人,也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就是怕年輕人不懂事,鬧出什麼亂子。此時也忙站了出來打圓場:「您二老可千萬莫見怪,這伢子年紀小,不懂事,我們這就去說說他。」

  幾個趙家莊的人把趙金瑞拉到遠處,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總而言之趙金瑞是服軟了。

  不光給大家都道了歉,進去後也格外老實,就是不會遮掩表情,臉上不甘願的表情太明顯。

  薛家的人臉色都不大好,薛老爺子的笑臉都是強撐出來的。之後趙金瑞領著蓋著大紅蓋頭的薛翠娥走了,薛家這邊連鞭炮都忘了放。

  還是招兒提醒,外面人才將鞭炮點燃。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又起,可這次卻全然沒有之前的喜慶,而是蒙上一層陰霾。

  招兒無聲地歎了口氣,撐起笑揚聲喊道:「開席——」

  幫著端菜的高升等人,當即端著木託盤出來了,開始給每個桌上菜。薛老爺子等人也去了到人群中招呼客人,場中再度恢復了之前一片熱鬧。

  一直到村民們都吃上了,招兒才往後退了退,進了灶房裡。

  薛庭儴跟了進來。

  招兒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道:「希望到時候小姑不會怨我。」

  那種情況下,薛家人都下不來台,而招兒的身份出面剛好,既代表了薛家人,又不會讓家裡的男人太難堪。

  其實按照招兒的想法,還沒拜堂就不算數,趁早回頭還有機會。可旁人不知,薛家人卻是知道,薛翠娥的肚子等不起了,若不然兩家也不會這麼匆忙就辦喜事。

  「她怨你什麼,自己做的孽……」

  薛庭儴還想說什麼,外面傳來叫他們的聲音,兩人只能出了去。

  一場席罷,院子裡一片狼藉。

  只留了幾個親近的人家幫忙收場,等都收拾完了,夜已經深了。

  大家都累得不輕,送走來幫忙的人後,各自都回屋洗漱歇著了。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正房傳來的趙氏的哭聲,依稀還夾雜著薛老爺子的呵斥聲。

  一夜無話。

  次日,薛家人都起得很晚,也是連著幾天都累得不輕。

  這一天薛家的氣氛並不好,薛老爺子的臉是陰著的,而趙氏時不時哭一場。先是哭女兒可憐,趙家人作孽,到了晚上則是怕明天趙金瑞不帶著薛翠娥回門。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趙氏就把人都給折騰醒了。

  她不光折騰別人,也折騰自己,半上午就沒見她閑下。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時候,趙金瑞才帶著薛翠娥姍姍而來。

  從面上來看,小兩口似乎挺好的,薛翠娥臉上也一直帶著笑。

  見此,趙氏終於放心下來,而其他人也不禁鬆了口氣。

  沒有人再提那天那件事,薛家人是顧慮到薛翠娥嫁去了趙家,至於趙金瑞,自然也不會傻得自找不痛快。

  兩人一直到下午時才回去,一般新人三朝回門,都是要趕在黃昏前回到婆家的。
  
  薛庭儴休沐一日,又告了兩天的假,剛好三天,可以將薛翠娥成親的過場走完,所以他次日就回學館了。

  踏進學館大門,一路行來,發現學館裡的氣氛很怪異。

  明明是該上早課的時間,館中卻格外寧靜。直到他回了號舍,問過毛八斗等人才知道,他告假這兩日,學館裡出了事。

  事情有些複雜,大致的情況就是清遠學館有幾名入了甲的學生,不知怎麼和清河學館的學生聯繫上了,雙方私下約著鬥文,誰曾想中間生了口角,打了起來。

  兩邊人數差不多,自然勢均力敵,後來的結果是雙方各有損傷。

  這也就罷,關鍵是對方的人回去後,當晚竟死了個人。這下事情鬧大了,清河學館的館主高有志當場報了官,而清遠學館這邊,還是官府的人來了後,才知道竟發生了這種事。

  涉事的學生因為都是學子,又有館主力保,所以暫時還未被抓去衙門問話,只是單獨被關了起來,但想來也知道拖不了多久時間。

  另一頭,清河學館那邊已經連著來了幾波學生要求給個說法,那死了的學生家人也已獲知了這件事情,一大早就來學館門前鬧了一場,這種情況下學館裡自然開不了早課。

  「他們怎會約著私下鬥文?雙方彼此都不認識,恐怕中間是有人穿針引線的吧?」薛庭儴問道。

  李大田歎了一口,經過陳堅的解釋,薛庭儴才知道,原來兩館學生約著鬥文並不是什麼罕見事,館中其他學生多多少少都知道,只是瞞著上面的先生和館主。

  兩館毗鄰,又從來是對頭,湖陽鄉每年十月都會有一場大比,比的便是鄉中最出色的學館。得第一者,下一年朝廷扶持鄉間社學的銀兩便會撥到哪個學館中。

  以往都是清遠學館年年第一,後來出了個清河學館,自此風水輪流轉,換成了清河學館年年頭籌,而清遠學館則成了年年老二。

  俗話說文無第一,都是少年書生氣,誰願意甘居人後?所以便滋生了這種私下鬥文,大多都是兩館中學問做得比較好的一些學生之間的比試,也是心存了試探之心,為大比之時做準備。

  怪不得自己夢裡竟沒有此事,也是夢裡的他在清河學館求學的時候,學問不精,也就只能做個墊底兒的。

  「館主如何說?」

  三人俱是搖頭,薛庭儴也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這件事若是鬧不好,恐怕清遠學館自此要除名閉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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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6:5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五十九章

  齋舍中,林邈坐在書案後,陳老闆來回不停地踱步著。

  「若說這其中沒有高有志,反正我是不信的。不過是鬥個文,便能死一個人,他莫是早就打著這個主意,就是為了逼著清遠開不下去。」

  林邈歎了一口氣道:「墨之賢弟還是不要過多猜想,這畢竟是一條人命,高有志就算再卑鄙無恥,也萬萬沒有拿學生性命開玩笑的道理。我問過那幾個學生,他們確實動過手。」

  「可是問清楚到底打了誰?」

  「當時人多手雜,他們也記不清到底打了誰。縣衙那邊的人雖是礙著面子,沒有將幾個學生帶走,卻也派人看住了。並不允許我們交談,以免私下串供。」

  「也就是說,說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不是也是了?」

  林邈沉默了一下:「我問過衙門的人,死的那名學生叫孫鶴,當時確實在場。」

  陳老闆緊緊地擰著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若是這樣事情就嚴重了,高有志和胡縣令有乾親,而縣衙那邊也不允許清遠的人和被關的學生交談。若是真高有志動了什麼不良心思,不是那邊說什麼就是什麼,而清遠一個不慎就是除名閉館的下場。

  甚至陳老闆懷疑這本就是清河學館下的套,就是想逼著清遠閉館。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當初怎麼就答應對方那樣的要求?五年之內不能下場,鄉試三年一次,五年兩次,你有幾個五年?」陳老闆的模樣頗有些痛心疾首。

  林邈無奈一笑:「墨之賢弟,當時事出有因,我也是不慎中了他的詭計。可君子一諾,我自是不能出爾反爾。且鄉試本就難考,當初我連考兩次,卻是名落孫山。既然沒有把握,早幾年和晚幾年,也沒有什麼區別。」

  陳老闆被氣得連連搖頭,道:「安齊兄,你還當我不知,若說當年你少年氣盛,積累不夠,不能中舉,我還是信的。可你這些年來恭勤不倦,手不釋卷,你莫說這般只是擺個樣子,做給人看的。

  「以前我只當你是對科場灰心喪氣,才會收拾行囊回鄉教書育人,也是先生他老人家去的時候不湊巧,高有志自立門戶,清遠急需待人打理。卻萬萬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緣由,那高有志卑鄙無恥,你又何必與他講究什麼君子一諾。」

  提起這些陳年往事,林邈靜默下來,多年來的經歷如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一一滑過。良久,他才唏噓地歎了一口氣道:「墨之賢弟,往事不用再提,如今緊要的是那些被關了的學生。」

  陳老闆格外義憤填膺:「那你怎麼不想想,若你此時有舉人的功名在身,高有志那小人還能蹦躂?他費盡心機阻著你下場,不外乎怕你中舉,再沒了清河學館的活路。安齊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

  屋中一時安靜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罷罷罷,我知道你不願聽這些,我也就不說了。可如今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中,那死了的學生具體如何,我們俱都不知曉,又哪裡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即使對方父母鬆口不再追究,高有志也不會放棄這個搞垮清遠的機會。」

  林邈良久才道:「我如何無關緊要,我只怕因我和高有志兩人的恩怨,害了那幾個孩子。」

  陳老闆站了起來:「我先出去托托關係,看能不能打聽到一些消息,如今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著不讓縣衙的人將那幾名學生帶走,若真是帶走了,事情便不由我等了。」

  林邈愧道:「墨之賢弟,為兄又麻煩你了。」

  陳老闆一擺手:「麻煩什麼,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先生他老人家的。」說完,陳老闆就走了,留下林邈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嘴裡一片苦澀。

  他知道陳墨之只是因為怕他心中有愧,才會如此說的。

  薛庭儴幾人議論了半天,都沒有議論出什麼結論。

  他們畢竟不是當事人,又幫不了什麼忙,只能眼睜睜靜待下文。

  到了中午,四人一同去飯堂吃飯。往日裡熱鬧非常的飯堂,今日格外蕭瑟,學生們大多蔫頭耷腦的,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

  下午還是沒課,只來了一名齋夫交代學生們可以在號舍中自己理書。連著兩日都是如此,一時間人心惶惶。

  毛八斗出去遊走一圈,許多號舍的學生都是惶恐不安,又哪裡有心思理書。

  到了下午,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許多學生都從號舍裡走出來,就聽見有人說清河學館又有人來鬧事了。

  此時清遠學館門前,圍了十多名身穿清河學館學子衫的學生,而在他們其中另還有三人。這三人衣著打扮簡陋,一看就是附近小村子裡的,其中一男一女似乎是對夫妻,另還有一位是個已入花甲之年的老嫗。

  而在門前大鬧的,主要就是這老嫗。

  她穿一身藍黑色粗布大褂,戴著同色的包頭。此時坐在地上拍著腿哭著,一面哭著一面嘴裡說著清遠學館喪盡天良,害人性命之類的話。

  她身邊站著的那對中年夫妻,也是傷心欲絕的抹著眼淚。

  「你們還我孫兒的命,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買通了官府,竟將那幾個害了我孫兒的人保下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這些讀書人爛了心腸,書都讀到狗肚裡去了……」老嫗口中喋喋不休地罵道,翻過來覆過去都是這些話。

  她說的不多,可她身邊圍的那些清河學館的學生,卻是口舌頗為鋒利。

  又是引經據典,又是指桑駡槐,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清遠學館交出那幾個涉事的學生。

  孟先生和莫先生正在門前攔著,與之一同的還有學館裡數名齋夫。

  這種情況下,他們除了言語無力地解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唯獨能做的就是不讓這些人衝進學館。

  「老人家,我們並沒有買通官府,如今那幾名學生已經被關了起來,正由官府的人看著,想必不日就會真相大白。您老放心,若您的孫子真是因我清遠學館的人而亡,我們定然會跟您一個解釋。」館主林邈從門裡走出來,對那正破口大駡的老嫗道。

  那老嫗睜著一雙老眼看著他,聽完一旁清河學館的學生解釋,才知道此人就是這清遠學館的館主,也就是那保下幾個害人學生的人。

  她嗷的一聲就撲了過去,對著林邈又踢又打:「好你個黑心爛肺腸的,竟然還敢出來,就是你們害了我孫子。你知不知道咱家供河兒讀書有多難,我孫子人聰明,先生說他馬上就能下場考功名了,現在都被你們害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場面一時亂了起來,林邈的衣裳被扯破了,髮髻散亂,臉上也挨了幾道血口子,模樣頗為狼狽。

  要知道館主從來是嚴以律己的,從來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平時學生們見他衣衫雖是陳舊,可連個褶子都沒有,又哪裡會像今日這樣『有辱斯文』。

  有學生忍不下去了,湧了上來。

  「你們說話就說話,打人做甚!」

  「就算你們家有人死了,又不是先生害的,誰害的找誰去。」

  見清遠的人湧上來,清河的學生這會兒倒是膽怯了,不禁往後退去。那老婦人當即往地上一坐,打起滾來,一面滾一面喊:「打人了,打人了,清遠學館的人害命了!喪盡天良啊,你們這些黑心爛肺的!」

  薛庭儴等人趕到大門前,就見到的是這樣一副情況。也幸好這條街上就清遠、清河兩家學館,又地處偏僻,不然還不知道要圍多少人上來看熱鬧。

  「嘖,我怎麼感覺這不像是死了人,而是像哪個地痞無賴來訛詐似的。」毛八斗嘴裡連嘖幾聲,撫著下巴道。

  薛庭儴目光一閃,李大田和陳堅則是連連搖頭,說他這種時候還如此不正經。

  「不能讓館主和兩位先生吃虧,咱們快上去看看。」

  「等等。」薛庭儴突然道。

  他左右四顧一番,幾個大步往門裡而去,不多時再轉回來,手裡卻多了一個盆栽。他二話不說就擠進人群裡,毛八斗三人連忙跟上。

  終於到了最裡面,他使勁將盆栽往地上一摜,盆栽碎了開來,發出一聲巨響。

  「停,都給我靜靜。」

  頓時場上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人。

  「你,家裡死人了?」他指著地上那老嫗問道。

  不待老嫗說話,旁邊就有一個清河的學生說話了:「你這人會不會說話?枉你是個讀書人,有你這麼說話……」

  「先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家死人了?」

  老嫗為他所震,愣愣地點了點頭。

  「你家既然死人了,你不回去辦喪事,跑來這裡鬧什麼?」

  老嫗被他這理直氣壯又不要臉的說法震住,竟是半晌才緩過來勁兒:「我孫兒是被你們清遠學館……」

  薛庭儴又打斷了她:「你孫子死在哪兒?」

  老嫗下意識道:「我們一大早才收到學館的消息,說我孫兒被人打死了……」

  「那就是說你孫兒不是死在清遠學館裡了?」老嫗剛點頭,薛庭儴又道:「既然是死在清河學館,你跑來我們清遠學館鬧騰什麼,簡直不知所謂!」

  「館主說是你們清遠的學生打死的……」

  「清河的館主說是咱們清遠的學生打死的,就是我們打死的?那我們還說人是死在清河學館裡,是清河學館裡的人打死的,為了逃脫罪名,所以才刻意栽贓。老人家,你也是一大把歲數了,這個道理都不懂?賊喊捉賊有沒有聽過,咱們和你孫兒遠無怨近無仇,我們害死你孫兒做甚?」

  「這……」

  「對了,您的孫兒真叫孫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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