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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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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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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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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0:27:1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章

  聽到眼前這小書生這麼問,老嫗下意識道:「我孫兒當然叫這個名兒,這名兒可俺們村裡最有學識的人取的。你這小後生也真是,竟問這種奇奇怪怪的問題。」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去端詳老嫗的表情。

  可是不管他怎麼看,這老嫗的表情都不像說謊的樣子,難道說這其間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就在薛庭儴陷入沉思之際,人群中已經又生了變化。

  清河學館的人竟彷彿商量好似的一擁而上。

  「你們清遠的人到底想做甚?婆婆,你別與他說,清遠學館裡的人最是狡猾不過,當日孫鶴就是如此著了他們的道,才會損了性命!」

  「你們真是顛倒黑白,不知所謂,別以為仗著你們人多,就能欺負我們人少的。」

  「咱們快走吧,免得吃了大虧,等回去稟了館主再說。」

  這十多個清河的學生一陣七嘴八舌,就將那老嫗攙了起來,宛如一陣風似的卷走了。

  見這群人終於離開,所有人都不禁鬆了一口氣。

  「館主,您沒事吧?」孟先生問。

  林邈擦拭了一下臉頰,搖搖頭:「我無事。」

  莫先生在旁邊歎了一口氣:「無事就好。」

  三人面面相覷,相互之間都是狼狽至極,哪還有個讀書人的樣子,都是一陣悲戚上了心頭。

  「你們也都無事吧?」望著四周的學生,林邈問。

  「館主,我們都無事。」

  「既然無事就好,咱們還是先進去吧。」

  眾人俱都魚貫入了內,輪到薛庭儴幾人時,林邈突然道:「薛庭儴,你跟我來。」

  毛八斗等人擔憂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可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隨著一眾人往裡走,而薛庭儴則隨著林邈去了齋舍。

  進了房中,林邈先去內室收拾一番。

  不多時出來,人已經恢復到之前那個端正嚴謹的館主,臉上那幾道血印子也淡了許多。他來到書案後坐下,看了薛庭儴一眼:「方才多虧你給大家解了圍,只是事主本就傷心欲絕,你不該借機利用他們的傷痛,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雖然你本意是為了大家好。」

  林邈歎了一口氣:「你為人聰明機智,有勇有謀,唯獨就是善於強行詭辯,讓人心生不喜。需知君子立於世,當是坦坦蕩蕩。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不欺天,不欺人,不欺心,不欺世,當是真君子。」

  「那日墨之賢弟領你來學中,本是想讓我收你為弟子,無奈我暫無想收弟子之心。我日裡觀你勤奮好學,又心智過人,想必日後前程不小。但你需謹記君子有可為有可不為,利用小聰明走慣了捷徑,我怕你日後會因此誤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說林邈此人真不會做人,旁人一把熱血上來幫了忙,轉頭卻在他口中落了一個利用小聰明,強行詭辯之說。

  可見他言辭懇切,諄諄教誨,薛庭儴也生不出厭惡之心,他也心知館主對他下的判斷,大抵來自於那日毛八斗藏書之事。

  打從薛庭儴做了那個夢後,性情與為人處事大變,已經有兩個人與他說差不多同樣意思的話了。

  一個是招兒,一個便是眼前的林館主。

  他心中是不屑一切的,只是招兒他願意和顏悅色,因為那是招兒。此時這個人也這麼說,薛庭儴生了幾分辯駁之心。

  「且不知館主以為何為君子風範?」他突然問道。

  林邈一愣,答曰:「君子先慎乎德。無所不用其極。」

  此言出自《大學》之中,分別是兩句不同的話。君子先慎乎德,大意是說君子最先要做的,便是謹慎地增進德行。而無所不用其極,則是說君子無時不刻的都在追求最完善的道德境界。

  「且不知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可世事卻是截然相反,這世道通常是小人張狂得意,而君子遭受迫害,飽含屈辱。誠如今日館主和兩位先生之遭遇。」

  「清就是清,楚就是楚,哪怕君子會遭一時之害,但總有一日會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是時人已經死了,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林邈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並沒有因為他的出言不遜而惱怒,反而道:「君子大心則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知則明通而類,愚則端愨而法;見由則恭而止,見閉則敬而齊;喜則和而理,憂則靜而違;通則文而明,窮則約而詳。小人則不然,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淫而傾;知則攫盜而漸,愚則毒賊而亂;見由則兌而倨,見閉則怨而險,喜則輕而翾,憂則挫而懾;通則驕而偏,窮則棄而儑。傳曰:『君子兩進,小人兩廢。』此之謂也。」

  此言出自於《苟子》,本來開頭還有一句,君子,小人之反也。卻被林邈給省略了。大意是拿君子和小人兩者行徑,做了一個正與反的列舉。

  君子心志宏大時就會效法天的道路,心志細小時就敬畏最佳行為方式而節制自己;知曉時就明白通達而懂得事物的類別,不知曉時就會端正恭謹而依照法度;被重用時就會恭敬而有節止,不被重用時就會敬畏而平等;高興時就會和順而守理,憂慮時就會平靜而離去;通達時就會文雅而光明,窮困時就會節儉而善於審察。

  可小人卻是截然相反。

  林邈並沒有輕辱之意,恰恰還是存在教誨之心。

  薛庭儴卻是一笑:「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

  林邈用《苟子》之言教誨,薛庭儴同樣是用《苟子》中的話對之,卻因他斷章取義,致使這句話全然失去了本來的意思。而是變成了『既然靶子已經立好,就不要怪箭矢會射來。樹木茂盛了,斧頭自然也來了』。

  他的意思乃是君子再怎麼修德行也無用,因為小人總是會宛如跗骨之蛆而來,而同樣受傷害的還是君子。

  聽到這種詭辯的解答,林邈瞠目結舌,半晌回不過來神。

  良久,他才有些感歎道:「你這孩子看似恭敬,實則大逆不道。殊不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總有一日會因恣意妄行,而引火燒身。罷,如今你尚且年幼,老夫日後會好好教導你的。」

  薛庭儴心中的一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這話還沒說完,就迎來這麼一句。

  難道說,難得他肆無忌憚惡行昭彰地將心底意思表明,不但沒招來厭惡,反而讓人覺得欣賞,要收他為弟子了?

  這下輪到薛庭儴詫異了。

  見此,林邈露出一抹微笑:「待此事罷,為師的會好好教導於你。」

  這、這,他可以說不嗎?

  哪怕是睿智詭辯如薛庭儴,這會兒也有些暈了。

  他抿著嘴,頂了一句:「館主此時應該上心的是如何自保。」

  這下輪林邈臉黑了。

  薛庭儴並沒有久留,很快就離開了。

  回號舍的路上,他心裡想的卻是自己的那個夢境。

  之前他會那般問那老嫗,恰恰是因為他夢裡曾發生的一件事。他其實是見過這老嫗的,卻因為當時並沒有留心,再加上對方當時形容粗鄙,只是一眼即過。直到這次他離得近了,才想起此人是誰。

  在那夢裡,清河學館曾死了一名學生,當時在學中引起很大的恐慌,卻被眾先生和館主壓制,學生們俱是不敢言。

  那個死了的學生便叫孫河,而不是孫鶴。

  孫鶴此名在薛庭儴的記憶中,是沒有存在的。而那夢裡也沒有發生這次的事,也可能是發生了他不知道,因為在那夢裡,他因為排擠,一直形隻影單,從不與他人交往。

  可恰恰就是這幾件都微不足道的事湊在一起,薛庭儴才覺得內中肯定有蹊蹺。

  具體到底是何蹊蹺,他暫時也說不出來,卻是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回到號舍後,毛八斗三人便圍上來探問館主叫他過去究竟,可是誇獎於他了。

  薛庭儴摸了摸鼻子,誇獎沒有,倒是被斥駡成小人了。不過這種事他肯定不會拿來說,而是推說自己發現了一些事情,需要幾人幫忙。

  夢境之事,薛庭儴自是不會提。他便推說自己曾經見過那名老嫗,機緣巧合下知道她的孫子不是叫孫鶴,而是叫孫河。

  這兩個字音同,字卻不同。

  所以薛庭儴這話一說出來,便讓三人也犯了疑。尤其毛八斗,當即宛如打了雞血也似,亢奮了起來。

  「我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四人面面相覷後,陳堅問道:「那庭儴你有何章程?」

  「我之前拿話套那老婦人,她曾說了一句她孫兒的名兒是他們村最有學識的人取的。為今之計,咱們只有先找到他們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進而找到取此名的人。至於其他的,先按下不談。」

  「那行。只是咱們該怎麼找,這十里八鄉誰知道這一家人是哪兒的人。」

  「難找也要去試試。」

  「要不,咱們告訴館主?」李大田道。

  毛八斗立馬說:「告訴館主做甚,這正是咱們力挽狂瀾之時。此事若是辦成,以後咱們可就是學館的大救星。說不定館主賞識我等,收我們做個弟子啥的,我聽人說館主從不收弟子,于子友那幾人爭著搶著都想做館主的弟子。」

  提起這個,自然想起如今身陷囹圄的于子友等人了。

  這次文鬥之事,便是于子友帶的頭,清遠入了甲的學生不過二十來個,如今陷進去了一大半。于子友和王奇都在此列,倒是胡連申因那天腹瀉,僥倖逃過了一劫。

  按下不提,既然說定了,四人便商量著如何出館。

  因為這幾日人心惶惶,學館中已經有好幾名學生因為懼怕被牽連,而出言藉口先回了家。

  這些人自然為留在館中的學生所鄙夷,覺得他們貪生怕死。且不提這些,如此一來倒是給了薛庭儴等人順利出館的機會,因為他們四人也離開了,引起剩下學生的唾棄,這裡就不一一表述了。

  林邈收到這個消息,落寞一笑,旋即釋然。

  薛庭儴此舉不恰恰是應了他之前所言,小人有趨利避害之本能。罷,渾當兩人沒有師徒之緣罷了。

  四人離開學館,一時也不知往哪兒去。

  正在街上躑躅,一輛騾車突然停在他們面前。

  「庭兒,你們怎麼在這兒,學館裡今天休沐?」

  是招兒。

  高升趕著騾車,而她身穿一身男子衣衫坐在一側。車停下後,她便跳了下來,攔在四人面前。

  招兒口中雖是這麼說,目光卻有凝重之色,明顯懷疑四人是偷跑出來的。

  「啊,姐姐……」是毛八斗。

  他搔著腦袋也不知叫甚,別看他當著薛庭儴插科打諢的好,真對上招兒,他可不敢叫那勞什子小未婚妻。不怕被招兒打死,也怕被薛庭儴給陰死了。

  他開了個好頭,李大田和陳堅兩人也老老實實地跟著叫了句招兒姐。尤其是李大田,渾然沒去關注自己應該比招兒大才是。

  這連著三聲姐,讓招兒笑眯了眼,也讓薛庭儴黑了臉。

  他忍著不是滋味,對招兒道:「你別多想,我們出來不是偷跑出來玩的,而是有事。」

  「什麼事?」招兒問,又道:「上車來說吧,你們去哪兒有事,我送你們。」

  別看這話說得沒有什麼毛病,不過是句順口的話,薛庭儴卻聽出一絲監視的味道。招兒就是如此,哪怕心中對他的言行有什麼不滿,不是關鍵也不會直截了當說出來,大多都是迂回之策。

  這種情況下,薛庭儴自然瞞不住,就將學館中發生之事和他的發現一一說了。

  「你們可真是,這種事自然是幫忙的人越多越好,你們倒是存心給瞞著。」招兒失笑,一句小孩子氣的話沒有說出。

  「也是不想走漏了風聲,我估摸著學館裡恐怕有內鬼。」薛庭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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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06:0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一章

  「內鬼?」

  薛庭儴點點頭:「如若此事真有蹊蹺,那學館之中必然有內鬼,才能說得通。」

  「那你現在打算咋辦?將人撒出去每個村裡找?」招兒問。

  見薛庭儴面露猶豫之色,招兒又道:「我反倒覺得與其漫天撒網,不如重點釣魚。那學生的家人此時必然在學館之中,我們不如混進清河學館打聽消息。」

  「怎麼混?」

  「你別忘了薛俊才!」

  是啊,薛俊才此時可在清河學館之中。

  「他會幫我們?」薛庭儴最是厭惡求人,更何況是求上自己的死對頭。雖他現在已經釋懷,但每次提起薛俊才,他還是排斥居多。

  招兒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道:「其實薛俊才這人雖然討厭,但不算是真壞的,你別把大伯和大伯母幹出的事歸咎在他的頭上。」

  薛庭儴抿著嘴沒說話。

  其實這就是原罪論,只要薛俊才是大房的兒子,對二房的人來說,天生就帶著一種原罪。

  「你忘了小時候他總是把東西分給你吃,是阿奶和大伯母拘著他,還有你不願,你倆才慢慢生疏的。」

  這倒是實話,小時候兩人的關係還是很好的。可自打二房兩口子去世後,薛庭儴就下意識排斥大房的人,薛俊才每次來找他,迎來的都是冷目,久而久之兩人便形同路人。

  可實際上,小時候兩人好的可以看一本書。

  書這東西貴,以薛家的家境也不可能給所有孫子都配一套啟蒙的書,薛俊才用的是薛青山當年所用的,薛庭儴沒有可用的,薛俊才就和薛庭儴坐在一處,兩人同看一本書,才識了自己所認識的第一個字。

  往事不堪回首,薛庭儴依舊介懷。招兒又怎麼會不知他想什麼,遂道:「我去找他,能幫就幫,不能幫咱們再自己想辦法。」

  與此同時,清遠學館裡人心惶惶,清河學館裡也差不多是一樣。

  莫名其妙死了個人,大半夜裡,死在號舍之中,同號舍的人都被嚇得不輕。

  清河不同清遠,館中的學生多,自然做不到四人一號舍,都是八人或者十人。薛俊才就是和孫河同一間號舍,且孫河就是睡在他鄰鋪。

  那日孫河下午沒去講堂,薛俊才就疑惑上了,問了對方,對方卻什麼也不願說。

  之後,他屢屢見孫河按壓自己腹部,他就想著孫河莫怕是腹疼。等晚上熄了燈,他隱隱聽見鄰鋪傳來極為細小的呻吟,不光是他聽見了,旁邊的許海也聽見了,許海還斥了孫河一頓,說吵著他睡覺了。

  當時孫河沒有說話,他也沒說話。

  學館裡老生欺負新生,都不是什麼罕見的事,薛俊才還是來到清河學館後才知道,原來外面的世道是這樣的。

  同一個號舍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學問好的是一等,學問差的又是一等,而像他這種學問差,還是新來的,就是最下一等了。

  與他一樣的還有孫河,孫河是老生,卻因家中貧困,為人所排斥。館中那一群富家子弟,經常拿孫河戲耍洩恨,起先薛俊才也不忿過,最後還是無奈屈服,只能回家管家裡人要了銀錢去討好其他學生,才能讓自己不被孤立。

  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什麼才是個頭。

  可他必須堅持下去,別提爹娘爺奶對他寄予厚望,他不是不知道家裡為了供他上學賣了地。還有二房的人,他知道村裡人如今怎麼議論自己,他必須向大家證明自己才是薛家最本事的人,所以即使不能忍,也要忍下去。

  可孫河之死,差點沒讓薛俊才崩潰。

  他是眼睜睜看著孫河口冒鮮血而死的,那血像止不住也似。整個號舍的人都被嚇呆了,先生和館主聞訊而來,他們這一個號舍的所有人當夜被隔離了開。

  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家都擔憂孫河的死,會不會讓自己攤上什麼事。心驚膽戰了一整夜,直到次日天亮,他們才被放出來。

  館主對他們說了一些話,自此孫河就成了禁忌,誰也不准再提。

  其實薛俊才約莫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聽人說孫河的家人來了,甚至找上了隔壁的清遠學館,他就知道這事跟自己沒關係了。

  可孫河到底是怎麼死的?

  這兩日薛俊才也會默默地想,他想起孫河異於常人的清秀,想起他每次被那幫富家子弟叫出去後,回來的時候臉色都慘白得嚇人,還想起他曾聽來的一些細碎言語……

  然後從夢裡驚醒了過來。

  「薛俊才,你姐來找你了。」

  薛俊才從鋪上坐了起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他剛才睡著了。

  姐?

  他下意識從鋪上下來,渾渾噩噩的。被人領著出去的時候,那人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別忘了館主交代的話,不該說的不要說。」

  他瑟縮地垂下頭去,微微地點了點。

  此時清河學館的會客處,站著一名身形高挑、長相明媚的女子。她生得杏眼高鼻朱唇,一頭烏溜溜的長髮盤束在腦後,臉頰兩側各垂了一條細細的髮辮,頭上戴著一條藍色小碎花的頭巾。

  一看這打扮就知,是附近哪個村裡的姑娘。

  可這姑娘長得美,雖是人黑了些,但比起那些富家小姐門也不差,並格外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魅力。

  薛俊才在看到招兒時,下意識愣了下。

  他還從沒見過招兒做這種打扮,招兒尋常並不太注重打扮自己,哪怕是穿著女裝,也是頭髮梳整齊也就算了,哪裡還會像今天這樣精心打扮過。

  「俊才,你不知道姐可想你了!」招兒一見到薛俊才,就走了過來,十分親熱的道。

  薛俊才更是愣神,下意識喃喃了一句姐。

  「哎喲,你這是咋了?咋幾天不見,就瘦成這樣了。小姑出門子,你也不回去,娘擔心你在學裡莫是出了事,又怕你在學裡吃不好,讓俺給你送點兒家裡做的飯菜來,有肉有蛋,還有大白饅頭。」

  招兒的態度實在太親熱了,就好像真是他姐一般。薛俊才這幾日心理壓力太大,一見她拉著自己手絮絮叨叨,忍不住就紅了眼睛。

  「咋了?」

  招兒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心裡想莫怕是自己把他給嚇著了吧。

  「我沒事,就是學業忙,我這次休沐才沒回去的。」薛俊才囁嚅道。

  一旁的齋夫見此,才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快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招兒一面說,一面就把胳膊上挽的竹籃放在旁邊桌上。揭開上面的布,裡面放了一盆菜,和兩個小罎子,並幾個用布包著的白麵饅頭。

  菜是過油肉,但裡面放的配菜多,木耳青椒黃瓜片酸筍,應有盡有,用紅椒炒了,聞著就香。

  這是招兒的手藝。

  薛俊才看了招兒一眼,平日裡招兒總是給狗子做飯吃,其實他也想吃的,可他沒臉也張不開嘴。

  「你快吃兩口,不見你吃上嘴,俺回去可不好跟娘交代。」說著,招兒瞅了一眼旁邊站的齋夫,怯生生地問:「這是你學裡的先生?先生用過沒,要不跟我家俊才一起吃點兒,就是鄉下飯菜簡陋,怕您會嫌棄。」

  其實齋夫早就在吸口水了,眼角一個勁兒往這邊撇,心想這鄉下丫頭做的什麼菜聞著這麼香。此時被這麼一問,當即有一種被拆穿的羞恥感。

  他清了下喉嚨,佯裝一副威嚴的模樣:「姑娘客氣了,我不是先生。」又對薛俊才道:「既然你姐讓你吃,你就吃完再回號舍吧,別耽誤久了。」

  「是。」

  說完,這齋夫就出去了。招兒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去看真拿著筷子開吃了的薛俊才,小聲道:「我咋覺得這人怪怪的?」

  薛俊才捏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有什麼怪的。」

  其實他心裡也有數這齋夫是刻意來看著他的,就是怕他們管不住嘴亂說,包括這次連休沐都被取消,也是如此。估計那事不結束,他們是不能回去的。

  招兒佯裝給他夾菜又拿饅頭,同時小聲問:「其實我今天來是找你有點事,你們學裡有個叫孫河的人,你認識麼?不是鶴頂紅的鶴,而是大河的河。」

  薛俊才心裡一驚,手裡的筷子掉了。他趕忙撿了起來,招兒也忙嗔道:「瞧你慌什麼,慢慢吃就是,回去姐還給你做,你們這學館也真是,都不讓學生休沐了。」

  她說話的同時,薛俊才很小聲地問:「你問他做什麼?」

  其實招兒見薛俊才這樣,就知道裡面肯定有端倪,說不定他還知道些什麼。當即一面和他大聲說著話,一面間歇性小聲將自己來意說了一遍。

  「一條人命,如今就這麼被栽贓在幾個無辜的人身上。庭兒上學那家館主也被牽扯在其中,那館主是個好人,至今保著那幾個學生。可要知道那是人命,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你若是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們,這樣你的同窗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薛俊才沒有理她,逕自悶著頭吃菜吃饅頭。

  他好像餓死鬼投胎一般,吃得狼吞虎嚥的。菜本就辣,辣得他嘴唇都紅了,還是使勁兒吃著,他的額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明明現在還不到夏天。

  一個饅頭終於吃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心裡被噎得有些難受。

  見此,招兒去摸旁邊的茶壺,見裡面有水,便拿來遞給他。他咕嚕咕嚕喝了許多,才順了氣兒,可心裡依舊被噎得慌。

  他想起之前館主對他們說的話,那是他第一次見儒雅不群的館主竟露出那般猙獰的神態。他還想起那些在學裡惡行昭彰,欺壓老實學生的富家子弟……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書裡是這麼教他們的,先生們也是這麼講的。包括他自己,也一直這麼激勵自己,可有時候有些事,不是切膚之痛不會疼。

  他又想起了孫河總是慘白著臉……

  薛俊才知道什麼才對自己好,館主答應他們,只要他們關注自己的嘴,明年至少給他們一個童生做。他終於得到他爹千叮嚀萬囑咐的東西,可他一點都不開心。

  他還沒想明白,就聽見一些話從自己嘴裡冒了出來,那聲音很陌生,沙啞得厲害。

  終於話說完了,薛俊才又抱起水壺往自己嘴裡灌了一些水,才站了起來。他看著招兒,朗聲道:「姐,你回去跟娘說,讓他別擔心我。學裡都好著呢,我會用心念書,爭取明年考個功名回去。」

  招兒依舊陷入震驚之中,聞言當即點點頭:「那姐回去了,等你啥時候休沐,姐來接你回去。」

  「嗯。」

  薛俊才拿著招兒給他帶的兩罎子醃菜,就回了號舍。

  另一頭,招兒挽著竹籃子出了學館大門。她一路低著頭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路邊有人叫她,她才回過來神兒。

  「打聽到了沒有?」是薛庭儴。

  「打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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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06:1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二章

  陳老闆多方奔走,依舊是做無用功。

  縣裡那邊,他的關係還不如林邈,至於他通過一些其他關係,各方打探死者家人的身份,大抵是清河也怕被人打聽了,瞞得十分緊。

  清河學館那邊又來鬧了兩次,托詞離開學館的學生越來越多。縣衙那邊的人又來了一次,已是下了最後通牒,林邈終於堅持不住了,鬆口讓縣衙的人將幾名涉事學生帶走。

  同時,他脫去生員衫,自請與學生一同入獄。

  其實這本不關林邈的事,可他堅持自己是清遠的館主,館中學生出事他也有責。其實林邈不過是怕獄中有人動了手腳,鬧出個屈打成招什麼的,有他看著,縣衙那邊總要顧忌一些。

  這件事可非同小可,林邈可是生員,還是廩生,是登記在冊受朝廷廩米的。前來抓人的衙役也不敢隨意將他抓走,僵持了大半日時間有餘,胡縣令才以干涉縣衙辦差之名,將林邈也請走了。

  清遠學館群龍無首,亂成一片,離館回家的學生越來越多,也就只有孟、莫兩位先生還帶著數個學生留守。

  陳老闆痛心疾首,氣惱林邈的迂腐之餘,只能又四處奔走關係,寄望事情能有回旋的餘地。

  而另一頭,薛庭儴等人在得到招兒帶回來的消息後,就奔赴距離湖陽鄉有近大半日路程的一個村莊。

  一切只在千鈞一髮。

  位於夏縣安仁大街的縣衙裡,胡縣令難得一副凝重的模樣,瞪著陪站在下首處一個身著文士衫頭戴平定巾的中年男子。

  他生得長眉星目,下頜留著幾縷長鬚,一派相貌堂堂,富有文士氣息。

  此人正是清河學館的館主,高有志。

  「你可確定事情不會出什麼紕漏,不然到時候不但我保不了你,本官自己也自身難保。那林邈不足為奇,可你別忘了他的老師是誰,魯桓卿雖只是一介書院的山長,卻也是進士出生,桃李滿天下,學生遍佈大江南北,出仕為朝廷命官者也不再少數。」

  「叔叔您儘管放心,我擔保不會出任何紕漏。莫說那林邈迂腐之極,以那群人的腦袋也想不住我會用著李代桃僵之計。再說了,孫家那邊還看著呢,能出什麼事。」

  「最好如此。」胡縣令沉吟了一瞬,捏著鬍鬚道:「此事宜早不宜遲,還是早些解決了,方能心安。你明日讓苦主再來縣衙擊鼓鳴冤,本官後日便開堂審訊。是時罪名一旦定下,把那死了的學生送去下葬,想必給他們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案。」

  「叔叔所言極是,我這便回去辦。」

  胡縣令點點頭,高有志便下去了。

  等他走後,胡縣令又細細思索一番是否還有紕漏,方放下心來端了茶喝。

  其實按照胡縣令一貫小心謹慎的性子,他是不願意管這檔子事的,無奈高有志拜了他那無子的親弟弟做了乾爹,從輩分上來講,也算是自己子侄輩兒的。而這些年來他也沒少收受對方好處,又有那夏縣首屈一指的富商孫家出面,胡縣令看在那大把的銀子的份上,才願意趟這趟渾水。

  如今只希望一切能順利。莫名的胡縣令總有一種不安感,心驚肉跳的,可是靜靜去體會,卻又沒這種感覺,不然素來果斷的他也不會如此。
  
  縣衙大牢中,歷來用來招待關係戶的牢房裡關著一群人。

  這大牢裡也分三六九等,那些沒權沒勢沒親沒故從其身上撈不到好處的是一等,家世平凡只能撈到一些好處的又是一等,再往上就分大戶和關係戶了。大戶指的是家裡有錢的,至於關係戶則是大牢中最不能碰的一類,通常都是縣太爺專門交代下來,不准輕舉妄動且要好生侍候的人。

  如今這間牢房裡就關著這麼一群人,縣太爺親自發話不准妄動。正確來講不是一群人,而是那一個人,可這一個人卻是無比難纏。

  獄卒們已經廢了許多功夫,都沒能將那幾個學生單獨提出來。這姓林的秀才也不如表現的那般迂腐,幾個學生都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喝拉撒睡都是如此。

  其實偶爾獄卒們也會覺得譏諷,這群讀書人平時最是在乎自己的形象,如今為了保全小命,竟是當著眾人在馬桶裡撒尿都不覺得有辱斯文了。

  林邈一身白衣端坐在鋪滿了茅草的地上,身邊圍著幾名年紀不大的學生,最大的不過二十,最小的才十五六歲。這幾個學生滿臉蒼白,神情充滿了忐忑。

  「館主,您說咱們還能出去嗎?」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學生問道。

  旁邊一人插嘴道:「你這不是說廢話,你覺得咱們能出去不?」

  聽了這話,眾人更是面色慘白,包括于子友和王奇。

  「早知道那日咱們就不應了他們的邀約,誰能想不過私下鬥鬥文章,竟能惹出這麼一些事來。」

  「我不信那人是我們打死的,咱們俱都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打死人!」

  「那誰知道,這麼多人,你一拳我一腳……」

  「噤聲!」王奇喝道。

  遠處的獄卒好奇地看過來一眼,見這邊不過是群讀書人如喪考妣要哭的模樣,方才噙著笑扭開臉了。

  「這種地方也能胡言亂語?」王奇的臉格外陰沉。

  方才那個說錯話的學生小聲辯解:「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當時我有觀察,說是動手,其實不過互相拉扯了幾把,怎麼可能會打死人。」

  又有人道:「若不是于子友態度跋扈,這事也鬧不起來,還是他第一個率先動手的。」

  這倒是實話,聞言大家俱是往牆角坐著的于子友看去。

  他抬起頭來,望著眾人的面色有些難看,此時宛如一隻鬥敗了雞的他,哪裡還有平時高人一等的模樣。

  他目光閃了閃,乾笑:「這怎麼能怪我,當時……」

  「行了,都平心靜氣些!」林邈突然道。

  場上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王奇斟酌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把當時的事理一理,既然來到這裡,想必不日就會提審。上了公堂,孰是孰非必然要分辨清楚,這件事是如何起始,過程如何,又是怎麼才會發展到動手,都必須理清楚。」

  「王兄所言極是。」

  接下來,一眾人便以獄卒們聽不到的小聲,開始合計當日的事來,其中頗多爭吵,大抵不過是說誰動了手,誰率先動手了。

  如今也不過剛入了大牢,竟開始內鬥了起來,只是讀書人的方式相對溫和些,尤其又有林邈在旁邊看著。

  林邈坐在一旁,無奈地合上了眼。

  提審日很快就來了,為了顯示自己公平公正,胡縣令特意允許百姓旁聽。

  縣衙正堂之外的月臺上,圍滿了前來旁聽的百姓,加起來有兩三百人。

  這其中有本身便是趁著放告日來打官司的,也有風聞動靜而來的。早在前幾日市井之間便開始流傳兩家學館鬥毆打死了一名學生的事,歷來只聽聞市井之間多有鬥毆打架之事,少有聽說讀書人還會打架,那幫子酸儒不是篤信君子動口不動手麼。

  這種消息對一些市井之人十分有誘惑力,又聽說今日便開審此案,這不有那好事之人便都來了。

  「升堂!」

  隨著一聲渾厚有力的喚聲,衙役們以小跑速度各就各位站立,口裡喊著堂威,水火棍在地上戳得嗵嗵直響。同時一身官服的胡縣令,邁著八字步從後堂走出來,主簿和書吏緊隨其後。

  胡縣令在明鏡高懸的牌匾下坐下,書吏便拿出上一次放告日的訴狀,交給胡縣令查看。一般每次放告日都是先審理上一次未判決的事宜,每逢三六九都是放告日。

  隨著時間過去,正堂之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而一些排在前頭的案子也都審完了。胡縣令回到退思堂喝茶小憩片刻,方又重回正堂。

  一聲驚堂木起,書吏唱名道:「孫家夫婦告清遠學館數名學子毆死親子案,孫家夫婦和清遠學館諸人上堂。」

  不多時,從堂外被帶進來一些人,俱是清遠學館諸人。

  而此時堂外突然有喧嘩聲響起,聲音整齊,聲勢浩大。

  「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竟是有幾十名身穿學子衫的學生,從縣衙大門外走了進來。他們排成三列,神情激憤往中門正堂這裡走來,圍在門外的百姓們不禁讓出一條道。

  這些學生很守規矩,到了月臺前便停下了腳步。不多時,又從人群裡走出一人,卻是高有志。

  他滿臉唏噓斥道:他滿臉唏噓斥道:「你說你們這是做什麼!」

  「館主,孫鶴無辜枉死,我等生為同窗恨不能代之,我們……」

  「你們吶!」說著,高有志便連連搖頭步入大堂之中。

  與此同時,孫家夫婦中的丈夫孫友田撲通一聲在堂中跪了下來,哭道:「求青天大老爺做主!」

  門外百姓見此俱是憐憫不已,又罵清遠學館的學生猖狂狠毒,竟然一言不合就打死人。

  清遠學館諸人面色慘白。

  林邈歎了一聲,竟拒了衙役讓其坐的意思,而是長身直立在堂中,其脊背現佝僂之態。

  「林兄。」高有志拱手道。

  林邈置之不理。

  他失笑一聲,才悵然道:「雖咱們曾是同窗,你父親又是我業師,但事關人命,還望林兄能原諒。」

  林邈抬目去看他,望著他一副惺惺作態的模樣,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高有志從來如此,最是擅長裝腔作勢,關鍵又讓人抓不住把柄,只能有苦難言。偶爾氣惱至極,林邈也生出恨不得將其殺死之心,可到底他乃是讀書人,又不是心狠手辣之輩,除了氣急咬牙切齒,也無奈他何。

  所以只能不理。

  一名衙役走上前來,對高有志笑道:「高館主請坐。按咱們縣衙的規矩,您乃生員出身,又是苦主,當可有一座。」

  高有志望向林邈,衙役也看過來一眼,苦笑道:「林館主他不願意坐。」

  「罷,那高某便受之有愧了。」說完,高有志扶袖在圈椅上坐了下來。

  又是一陣堂威聲響起,首位上的胡縣令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立在堂下一名身穿青衫乾瘦的中年人,應道:「學生朱和生,乃是受清河學館所付,前來代孫氏夫婦應訟。孫氏夫妻痛失愛子,恐其情緒失控,亂了大堂上的規矩,高館主歎不能代之,才會請了學生前來。」

  這朱訟師也是秀才出身,才能以學生自稱,而能見了縣太爺不跪,乃是朝廷給身負功名之人的特許。

  胡縣令點點頭,又看向一旁站著的清遠學館諸人:「你們可有代訟之人?」

  一眾人面面相覷後,林邈露出幾分苦色,方才搖了搖頭,道:「無。」

  頓了一下,他上前一步道:「便由我這館主代……」

  「等一等!」

  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呼聲,隨著呼聲陳老闆伴著一名二十多歲的儒雅青年走入大堂來。

  這青年生得身形高大,著一身半舊的深藍色文士衫,卓爾不凡,一派風度翩翩。看其形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卻讓胡縣令從大椅上站了起來。

  「沈三公子!」

  胡縣令繞過大案迎上前來,態度格外隨和,甚至隱隱能看出有幾分討好之色,哪裡還見方才一副威嚴肅穆之態。

  「胡縣尊。」沈複點頭回禮。

  他乃是舉人出身,雖並非朝廷命官,可沈家在夏縣乃至整個平陽府,都是跺一跺腳便要驚動所有人的存在。

  沈家大爺官拜太常寺卿,乃是名副其實的三品高官,沈家二爺是承天二十年的狀元,如今外放在江南一帶為知府。想必在其任滿歸京後,又是一名朝廷重臣。更不用說先沈家老太爺曾列為內閣,如今雖已駕鶴西去,可也是留有餘威。不怪胡縣令以堂堂縣令之尊,竟要放下架子來迎沈複一個後生晚輩。

  「不知三公子此次前來——」

  「我來旁聽。」沈複道。

  聞言,胡縣令下意識看了看旁邊的高有志。高有志也早已站起來了,收到胡縣令的目光,他不顯地搖了搖頭。

  他怎麼可能請的來沈三公子這樣的人,若是真能請來,他也不會當一個窮鄉僻壤的小館主了。

  既然不是清河這邊,那就是清遠的人請來的?

  尤其又見方才出言打斷那人正在和林邈說話,胡縣令和高有志的臉色當即難看了幾分,心中忍不住猜測這沈三公子來意如何。

  「我不過是閒暇之餘聽聞本縣竟鬧出一種學子殺人案,特意過來旁聽一二,胡大人不用在意,只用秉公辦理便是。」

  ……

  另一邊,林邈對陳老闆道:「墨之賢弟,有勞你了。」

  陳老闆臉色憔悴,聲音乾澀道:「說什麼勞,這沈公子不過是我一次偶然機會認識,卻根本搭不上話。這次能請動他……」他頓了一下,才又說:「不過有他旁聽,胡縣令等人總要顧忌一二。安齊兄,我也只能幫到如此了。」

  陳老闆雖沒有明言,可林邈又怎會不知,沈三公子有『書癡』之名。這名聲可不是什麼壞名聲,不過是說沈複愛書成癡,他為人沒什麼別的喜好,就是喜歡收集各類孤本、絕本。

  陳老闆家學淵源,雖是開了一個小書鋪,可陳家三代人俱有收集各類孤本的喜好,也是底蘊深厚。陳家有一家傳宋代刻本,品相上佳,珍奇罕見,陳家人從不願意示人,沈複竟不知從何處得知這一消息,托人求上門。

  可陳老闆並不願意出售,也幸好沈複不是搶人所好之人,此事就此罷過。這次陳老闆實在求助無門,拿著珍本求上門,才請來沈複出面。

  不過沈複提前就說明過了,他只是旁聽,頂多在胡縣令判案有不公出言干涉,指望著沈複能替清遠平了這場事,那是不用想了。

  林邈垂頭抱手:「為兄有愧。」

  「愧個什麼,死物沒有人重要。」陳老闆擺手道。

  可林邈真是有愧,經過這一系列的事,他甚至有些迷茫,自己堅持的這些到底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了。

  ……

  聞言,胡縣令當即心鬆一口氣。

  轉念一想,沈家人向來自重名聲,與林邈此人也無舊,怎麼可能出言干涉。莫怕是受人之托,出來走個過場,可即使走個過場,也不得不讓胡縣令慎重。

  不過他也想清楚了,其實此案十分好判,人證物證俱在,料想以清遠之人也參不透其中蹊蹺。只待此案一結,便是板上釘釘之事,到時候就算看在三公子的面子上,念其等人尚且年幼,判其一個流徙之罪,既能博一個好名聲,又能在三公子面前得一個好印象。

  其實胡縣令和高有志本就沒打算置人於死地,不過是想保全一個人,順便讓清遠學館開不下去罷了。

  胡縣令心定,請沈複坐下後,方又回到大案之後。

  為了肅靜正堂,佇立在兩側的衙役又是一陣殺威棍聲起,陳老闆忙退到正堂之外,堂裡堂外頓時安靜下來。

  胡縣令看向清遠諸人,問道:「你等可有代訟之人?若無,本官便開始審案了。」

  清遠學館這邊自是沒有請訟師,不是不想請,一來學館如今樹倒猢猻散,顧不過來,林邈除了其妻女兩個婦道人家,並無人為之出頭。而陳老闆這邊倒是想請個訟師,無奈根本沒人敢接這個案子。

  請了數人,一聽聞具體,都是搖頭擺手,不然陳老闆也不會費這麼大力氣去把沈三請來。就是想打著狐假虎威的念頭,讓胡縣令判案時手下留情。

  「無。」林邈搖了搖頭,上前一步道:「學生有失,便由我這館主代……」

  「等一等!」

  堂外又是一聲高喚,胡縣令望了過去,心中不悅,打定主意這次若不是天皇老子來了,定要讓他吃一番苦頭,當這公堂之上是能讓人隨意叫停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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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06: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三章

  人群一陣攢動,從裡面擠出來幾個人。

  這幾人年紀都不大,穿一身學子衫。他們站定後,連氣都顧不得喘一口,其中一名學生便理了理衣衫,抬步邁入大堂之中。

  「你是何人,竟然敢擾亂公堂。」胡縣令一拍驚堂木,喝道。

  「小子乃是清遠學館的學生,姓薛,名庭儴。此趟前來乃是代師應訟,還望縣尊大人原諒小子魯莽,小子也是從幾十里外方趕來,實在不是故意擾亂公堂的。」薛庭儴邊說道,邊作揖行禮。

  「你來做甚,還不速速退去,這公堂之上可不是你這種毛頭小子可來的。」林邈目光複雜道。

  薛庭儴微微一笑道:「那日老師說要收我為弟子,我雖未成行過拜師大禮,可心裡卻是將老師當做自己老師的。老師有難,同窗有難,弟子怎能處之泰然。那日匆忙離開學館,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實不是弟子貪生怕死,趨利避害。」

  胡縣令一皺眉頭,道:「此乃公堂之上,你師徒二人若是想敘舊情,可待案子審完再續。林邈,本官顧念你是生員出生,受朝廷廩米,可你一再阻撓此案進展,本官也容你不得。」

  林邈正想解釋,薛庭儴上前一步道:「還望縣尊大人明鑒,實不是小子老師阻攔縣衙辦案,而是小子貿然闖入,您若是要追責,就追小子的責便是,於老師無關。」

  這話說得就有些不妥了,當著大庭廣眾之下說胡縣令和一個少年郎計較,這不是明擺著說胡縣令氣度狹小。胡縣令自然不能與之計較,這少年也算逃過一劫,只是沒有想過此案還不結,就不怕對方心中挾怨報復?

  沈複端起衙役奉來的茶,輕啜一口。罷罷罷,他既受了人好處,總是不能只收好處,不辦事的。別的幫不了,說兩句好話還是行的,即使這案子審下去對方還是討不了好,但總不至於說出他有負所托之言。

  「這少年倒是一片愛護老師之心,胡大人也是寬容介個吧。」

  聞言,胡縣令當即變了顏色,笑道:「三公子所言甚至,本縣堂堂掌管一縣的父母官,哪能與個少年計較,誰沒有年輕過,都曾做過魯莽事。罷,你可勿要再犯,公堂有公堂的規矩。」

  他料想薛庭儴必會借坡下驢,誰知薛庭儴行禮道謝之後,又道:「小子此番擅闖公堂也是事出有因,小子是來代師應訟的。小子老師身負功名,自然不能過堂受審,小子人微力淡,但代師應訟還是沒問題的。」

  「你?」

  薛庭儴畢恭畢敬道:「若小子沒記錯,按大昌律例,凡身負功名者,若有了糾紛可不必上公堂應訟,由親近之人替代。而大昌律,年滿十四便可應訟,小子現年已滿十四。」

  胡縣令嗓子眼裡的話被堵了回去,他幾不可聞的輕哼了一聲,才道:「沒想到你還懂得這些。」

  薛庭儴靦腆一笑,又是一個作揖禮。

  此時沈複倒是來了興趣,覺得這少年郎頗為有趣,說他膽小,他似乎膽子並不小,可說他膽大,他又凡事不僭越,出言後必是先行禮,似乎很怕被人抓住小辮子。

  直到胡縣令點頭同意,審案再度繼續,衙役讓其跪著說話後,沈複才明白他的意思。聽見那邊薛庭儴有理有據說代師應訟,代的便是師,而按律身負功名者是見官不跪的。

  這小子雞賊,合則鬧出這麼多名堂,竟是不想跪胡縣令。

  沈複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那邊胡縣令如噎在喉,可到底顧忌著大庭廣眾之下,又有沈複坐在一旁,沒有發作出來。

  審案再度繼續,由書吏當眾宣讀原告人,也就是孫氏夫妻的訴狀。

  看得出這姓朱的訟師手段還算高明,簡直是句句血淚,字字誅心,堂外圍觀的老百姓們俱是義憤填膺,連胡縣令都忍不住露出動容之色。

  一般一個訟師的功底如何,從他所寫的訴狀就可以看出。時下訟師可不是每接一場官司便必要臨堂的,一來需要動用訟師臨場的官司極少,二來一般人也花不起那個大價錢。

  官司輸贏,訴狀占了七成,而官員判案,大多是先看訴狀。訴狀寫得好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贏得審案官員的好感抑或是惡感。

  當然,這也與時下官話並不普及有關,所謂十里不同音,許多平民老百姓都不會說官話,而按大昌律,地方父母官一般都不會是本籍貫之人。跟一個外地人說本土話,若是都是用口訴,恐怕這縣官平日什麼也不用幹了,就只管審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算了。

  「真是慘!縣尊老爺可一定要給那死了孩子做主啊!」

  「看不出,這些書生看起來斯文有禮,竟是如此狠辣陰毒的人。」

  「下手太狠了!」

  毛八斗氣不過,就想跟身後的老百姓爭辯,卻被李大田給緊緊抱住了。

  「行了你,安靜安靜,這才哪兒到哪兒。」

  人群中,招兒有些緊張地捏緊手心,看著佇立在公堂之上那個背影消瘦的少年。

  那公堂之上的匾額那麼大,那高坐在案後的縣太爺如此威嚴,狗兒到底行不行?行不行?

  不,狗兒一定行的,她該相信他的。

  根本沒輪到薛庭儴說話,待訴狀宣讀完之後,胡縣令便傳了證人。

  這證人自然是當日隨同孫鶴一起幾名學生,他們面上依舊帶著傷,雖是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細看還是能看出來。

  這幾人一一作證當日孫鶴確實受了傷,受傷的位置是腹部,是混亂之中不知被何人踹傷的。

  當時回去之後,孫鶴便說自己肚子疼,可後來問他又說不疼了。因為怕先生知道他們私下與清遠學生鬥文還動了手,也沒人敢去請大夫,聽孫鶴說不疼了,就沒再管此事,誰曾想孫鶴竟在半夜裡口吐鮮血死了。

  一共有五名學生,說得俱是信誓旦旦,有理有據。

  一時間風向俱都倒像清河學館,連沈複都忍不住在心裡喟歎了一口,心想這案子差不多就是這樣了。也許對方學生也並無殺人之心,不過是一時失手,可世間因失手殺了人的也並不在少數,只能說是倒黴吧。

  而這一倒黴,就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但凡牽扯上人命官司,甭管判案如何,在仕途之上是絕了路,而這些學子們寒窗苦讀多年,不外乎是想考得一二功名,光宗耀祖,揚名立萬。

  涉事的清遠學生們俱是面色慘白,哪怕是鎮定如王奇,也忍不住有些慌張了。

  「縣尊大人,小子有話要講。」

  胡縣令看了過來:「說。」

  「當日雖是起了紛爭,但小子從始至終沒有動過手,而是他們與對方起了紛爭,最後才打起來。」

  一聽王奇這麼說,其他幾個學生也紛紛出言:「縣尊大人,小子也沒有出手打人,小子不過撕扯了對方的衣裳。」

  「率先出手打人的不是我等啊,是這于子友。」

  于子友雙目通紅地瞪著這些倒戈之人:「你們——」

  堂上亂成一片,坐在一旁的高有志忍不住用袖子掩了口鼻,眼睛卻是看著旁邊一臉灰敗的林邈。

  枉你自詡為君子,君子又如何,你這君子教出來的學生也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這還沒怎麼著,竟就自己人攀咬自己人起來。

  林邈啊林邈,你還覺得我是小人麼?!

  「肅靜!」一聲驚堂木起,胡縣令喝道:「公堂之上也敢喧嘩,若不是念爾等尚且年幼,本官非讓人打了你們的板子,以儆效尤。」

  堂上一片寂靜,哪怕有再多話想說,這幾個學生也不敢說來。

  就在這之際,又一個聲音響起:「縣尊大人,其實他們說的沒錯,他們確實沒打人。」

  此言一出,堂裡堂外所有人都不禁看向出言的那個人。

  正是卓然而立,至今不慌不忙的薛庭儴。

  「你何處此言?」

  薛庭儴沒有答,而是問道:「縣尊大人,小子斗膽問一句,縣尊大人可是命人驗過傷?」

  胡縣令一愣之下,斥道:「荒謬,本官判案怎可能不讓仵作驗傷!」話音還未落下,他突然轉了口氣:「罷,你還年少,本官不與你計較。來人啊,傳仵作,再把當日仵作驗傷後存檔的文書拿來。」

  不多時,就有一名年逾花甲的仵作被傳了上來。

  此人大抵也不是第一次上堂,不卑不亢當著眾人面將自己驗傷結果說出,並呈上一紙文書。

  孫鶴的死乃是腑髒受到重擊,以至於肝臟破損而亡。

  這仵作甚至還詳細解說了一番,自己驗傷的過程。像這種內傷是不易判斷而出的,只憑死者口吐鮮血,可證明不了對方死因。因為事關重大,也是為了弄清楚具體死因,仵作甚至給死者剖了腹。

  據這仵作說,這孫鶴的肝臟俱裂,連腸子都破了個洞。

  他形容的太繪聲繪色,又血淋淋的,圍觀的百姓俱是直掩口鼻,有那承受不住的人甚至還乾嘔了起來。

  「行了行了,你趕緊退下去吧。」胡縣令揮手斥道,這老仵作才退下了。

  「你可還有異議?」胡縣令對薛庭儴道。

  薛庭儴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樣:「小子本來就沒有什麼異議。」

  這話把胡縣令堵得,合則專門把仵作叫上來,還聽了這麼些噁心的東西,都是做無用功?這小子莫不是故意耍人。

  沈複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看樣子還真是故意耍人的。不過他到底想幹什麼?想到這裡,他不禁蹙起了眉頭。

  薛庭儴笑眯眯地看著胡縣令,又畢恭畢敬作了個揖:「縣尊大人辦案,定是周全嚴密的,又怎麼可能會連傷都不驗。」

  胡縣令正想說什麼,他接著又是一句:「不過是縣尊大人手下弄錯了人。其實這件事認真來說,和縣尊大人關係並不大,畢竟是手下失職。」

  胡縣令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心中正驚疑不定,薛庭儴又扔出了個破天驚雷:「只是因某些人玩忽職守,便致使一場命案莫名其妙被栽贓在我清遠學館頭上,讓我館中學生惶恐不安,無心讀書,讓我館主疲於奔命,堂堂廩生竟只得脫下生員服,陪著無辜受難的學生共同入獄。」

  「小子雖不才,也曾讀過幾天書,也知道這明鏡高懸之意,也知曉這公堂的威嚴,也知曉老百姓對縣尊大人乃至這縣衙是何等的敬重。今日斗膽過堂,不過是想為我清遠學館全體上下討一個公道,還望縣尊大人能查明這玩忽職守之人是誰,還我清遠一個公道!」

  這一番言辭說得擲地有聲,慷慨激昂,讓人不禁肅然起敬。可同時也有很多人泛起了疑惑,這小書生是不是發了癔症,怎麼倒向胡縣令討起公道來。只有沈複,眼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還有高有志,他的心怦怦直跳,就聽見胡縣令問出他想問的話:「你這是何意?」

  「小子沒有何意,不過是想說此孫河非彼孫鶴。死者名叫孫河,但並不是當日與我學館中學生鬥文的孫鶴。既然不是,那孫河並未與清遠學生接觸,為何死在清河學館中,卻偏偏被栽贓在我們頭上。」

  語罷,不待眾人有所反應,薛庭儴便面向高有志,冷笑道:「高館主,你這李代桃僵之計使得好,使得妙。竟讓我清遠學生有苦不能言,有悲不能訴,打落了牙齒只能和血吞,因為連我們自己都不知是不是失手打死了人。而館主為人剛正,不願串通學生讓他們改口供,便平白背了一身冤屈。」

  場面頓時一下子亂了起來,不光外面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連堂上的書吏和主簿也都是面面相覷。

  唯獨高有志變了顏色,當然還有胡縣令,不過胡縣令為官多年可不是做假的,依舊強制鎮定佯裝不解問到底怎麼回事。

  而薛庭儴也並未再繼續繞圈子,將自己意外發現自己竟認識孫河的老祖母與孫河本人道出。

  不過他肯定不會說是夢裡認識的,托詞是曾和這祖孫二人有一面之緣,因此知曉孫河叫孫河,而不是孫鶴。也因此當時他便犯了疑,但疑惑並不能成為佐證,便刻意尋去了孫河的家裡。

  聽完薛庭儴所言,場上所有人都譁然,孫河父母更是愣在當場,半晌才緩過神兒追問薛庭儴自己兒子是怎麼死的。

  看著這對老實的鄉下夫婦,薛庭儴眼神複雜,嗓子發噎,半晌才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得問高館主才是。」

  此時高有志面上宛如調色盤也似,精彩極了。

  薛庭儴這話頓時讓他清醒過來,站起來冷笑道:「你說錯了便是錯了,你以為你是誰?公堂之上光憑你一人之言,能證明什麼!」

  這是死了鴨子嘴還硬。薛庭儴冷笑,也沒搭理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展開。

  只見那張紙上栩栩如生的畫著一個人的畫像,若是認識孫河的便知,這就是孫河。尤其他那股陰鬱的氣質,畫得惟肖惟妙的,絕不會認錯。

  薛庭儴拿到孫氏夫妻面前,問他們:「這可是你們的兒子孫河?」

  孫氏夫妻連連點頭,同時又流起眼淚來,尤其是孫河的娘,嘴裡喃喃地喊著河兒,滑倒在地。

  薛庭儴又拿著畫像,去了清遠涉事的那幾名學生面前:「此人當日你們可曾見過?」

  幾人俱是搖頭,說沒有見過。

  薛庭儴這才面向胡縣令及眾人道:「當日在場的孫鶴乃是富商孫家的孫鶴,而不是孫家村的孫河。如若不信,縣尊大人可現在就命人去孫家拿那孫鶴,想必縣尊大人定是知曉這孫家是哪個孫家吧?」

  這一場大戲真是峰迴路轉、跌宕起伏,讓人歎為觀止。

  明明胡縣令已經陪著沈三公子去了後面的退思堂稍作休息,圍在外面的老百姓們也沒走,勢必要看看這場案子最後到底結果是如何。

  有衙役來報,已經從孫家抓來了一個叫孫鶴的人,就不知此孫鶴是不是彼孫鶴。

  薛庭儴不用看就知曉定然是的,這胡縣令不可能拼著自己官不做,去保一個富商之子。

  對於這些官員的套路,薛庭儴實在太清楚,丟卒保車,這都是家常便飯。

  果然再次升堂後,孫鶴被帶了上來,清遠的學生紛紛說當日有他。

  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很明顯了,這其中定然有人搞鬼,才會鬧得這麼一場事。

  那個搞鬼之人不用明言,高有志便是首犯。

  至於孫河本人是怎麼死的,高有志為何會費盡周折,故意混淆兩個學生,並把孫河之死刻意栽贓給清遠學館。這也是沈複一直留在這裡,繼續看下去的主要目的。當然也還有外面那些老百姓。

  高有志面色慘白,終於坦露了自己的目的。

  原來他和清遠的館主林邈有舊怨,就是為了要害林邈,他才會刻意栽贓。至於孫河的死是一場意外,孫河是舊疾犯了才會暴斃的。而他買通了縣衙的衙役和仵作,才做了偽。

  事情似乎得到了解釋,所有一切都是高有志弄出來的。不光是清遠的人露出憤怒之色,連圍在外面的老百姓也紛紛唾駡。

  在老百姓們心裡,讀書人尤其是當先生的,首先人品是端正的,先生的人品德行不夠,怎麼教導學生。甚至這百姓中有人家裡的孩子,還是送到清河學館念書的,花大價錢,就因為清河學館是湖陽鄉第一好的學館。

  「此事說不通,如果只是為了報復,為何一定要讓孫河頂孫鶴之名,難道僅僅是因為兩人名字音韻相同?」沈複突然出言道。

  堂上當即安靜了下來。

  高有志瞳孔一陣緊縮,薛庭儴暗歎一口,終於還是瞞不住了。

  他費了那麼多心思,就是想瞞住其中的一些事,卻沒想到竟是沈複這個堂上最有分量的人提出了異議。

  罷罷罷,有些人本就該得到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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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四章

  幾乎是話音剛落下,端坐在椅子中的沈複又慢條斯理道:「既然死了的孫河是舊疾復發而亡,高館主完全可以該是如何就是如何,就算打著想挾怨報復的主意,找個夜黑風高的時候,把屍體扔在清遠學館就好了,又何必搞得如此複雜?」

  「再說,高館主雖是館主,可畢竟不過只是一個秀才,堂堂的富商之子竟然為了達成你的目的,對外謊稱自己死了,究竟是什麼樣的事,讓你甘願做到如此呢?」

  這個『你』字是對著孫鶴說的。

  隨著這些質疑一一被道出,孫鶴的臉色從白到紅,又從紅到青,完全是一種驚駭至極的狀況。

  可他依舊強制鎮定著,甚至還想撐出一抹笑,以至於讓他的臉龐近乎扭曲了起來。

  看到他這般,薛庭儴眼中隱隱閃過一抹冷色。

  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當自己為惡時,絲毫不以為忤,什麼匪夷所思駭人聽聞的事情都敢去做。可當自己遭遇危機之時,竟然還會怕?

  為何會怕呢?薛庭儴屢屢都搞不懂這種情緒,應該是不怕的,既然做了,總要有去還的覺悟。

  「小子其實並不知情,不過是館主說館中出事,家中父母擔憂,才會稱病在家休養……」藉口倒是好藉口,可惜說謊的人不夠鎮定,任是一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孫鶴是在說謊。

  可沈複絲毫不以為然,甚至饒有興味地與他討論道:「照這麼說來,你都是無辜的,一切罪魁禍首都是這高館主?」

  孫鶴沒有去看高有志,點了點頭。

  他出門之時,他爹就親自交代過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抱著不認就好。只要不認就有回旋的餘地,憑他家裡的銀子,哪怕是人命官司也能將他買出來。更何況,還有胡縣令和高有志在,這兩個人可是收了他家送的銀子。

  想著這些,孫鶴終於鎮定了些許,道:「若是大人不信,可以問館主。」

  此時的高有志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可木已沉舟,若是他能將所有事擔下,說不定胡縣令和孫家還會背地裡保他,只要這沈三公子走了,這縣衙還是胡縣令說了算。可若是他不識趣的攀咬,即使沈三能饒了他,胡縣令和孫家也不會饒了他。

  「此事確實與他無關,不過是我有意支開他。」

  沈複笑了起來,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

  就在高有志等人俱是心情忐忑等待他反應之時,他卻突然面向薛庭儴:「你可還有話說?」

  薛庭儴並不意外沈復會這麼問他。

  論才華出眾,沈複在一眾世家子弟中算不得拔尖,充其量不過只占了一個中等。也因此有那驚豔絕才者,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他才不過是個舉人。

  就是因為稱不上有天賦,所以他比誰都認真。那種認真的態度是極為可怕的,沈複的心思也一等一的縝密。

  所以明知道自己言語有漏洞,薛庭儴還是故意賣了一個破綻,也許他打心底的就覺得這般為人不是他的本質。

  真正的他,不該是這種為人處事法,向來篤信打蛇打七寸,要麼不出手,一旦出手就是必殺,絲毫不會手軟,可這一次他卻避重就輕了。

  只是什麼才是真正的他呢?薛庭儴又陷入自打他做了那個夢以後,時不時會泛起的茫然感。

  可能想了一瞬,又或者幾瞬,他笑得十分複雜道:「小子想講一個故事。」

  「講吧。」

  於是,薛庭儴就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他根據自己所掌握的信息組織而來,可能這其中還夾雜著他的些許隱晦的情緒,也因此他講得格外投入,也很惆悵。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鄉間少年,從小生長在無憂無慮的田野之間。也許日子過得稱不上富足,但有父有母,有疼愛他的祖母,所以也是十分幸福的。

  這種生活直至他到了懂事的時候,雖是貧窮但疼愛他的父母,突然覺得自己的兒子不該是永遠當一個泥腿子,永遠的臉朝黃土背朝天。自己的兒子是那麼聰明伶俐,他該有個好前途,哪怕不能光宗耀祖,可以像鄰村的那個讀書人一樣,開一家私塾,教書育人,也總是好的。

  於是他的父母拿著多年的積蓄,送他去村塾裡開了蒙,自此開啟了他與書為伴的生涯。

  一個農家子讀書有多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捨不得費筆墨,心疼父母炎炎夏日還要去鄉間勞作,而自己卻安然地坐在屋中讀書。

  有時候他甚至有些埋怨那些書,如果不是它們,他完全不會這麼愧疚與無力。他可以幫著父母勞作,一家人還可以像以前那樣。

  書簡直就是萬惡的本源,他厭惡它,卻又為它著迷。

  可是很快他又拋棄了這種無用的想法,家裡為了供他念書,已經花了很多銀錢,他不能讓這些銀錢都打了水漂,所以只能繼續讀下去。

  他終於從一個幼童,變成了一個少年。

  他知書達理,在村裡也算是個體面人了,可這些遠遠不夠,村塾裡的先生已經沒辦法教他了,他需要去更好的學館裡,才能達到更高的層次。這一次他的父母還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為了送他去那間他們所知道的最好的學館,他們甚至賣了家裡的地。

  就這樣,背負著全家人期望的他,來到那間曾經讓他憧憬不已的學館。

  而這所學館,遠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美好。

  他窮,所以他的衣裳上永遠打著補丁,生平以來最好的衣裳就是那件家裡花了大價錢,卻又由學館近乎施捨的發給他的那身學子衫。

  這身學子衫藏去了他所有的卑微和膽怯,他就像是一隻蝸牛那樣,堅定地、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目標爬去。若是途中有暴風驟雨,他會下意識地縮回那層並不堅固的殼中,直到外面風平浪靜,再小心翼翼出來,繼續往前爬。

  可是很顯然這個世道是十分無情的,這所學館惡習成風,因為打從根子裡就藏著功利,所以學生們也是那麼的功利。他們鄙視貧窮,瞧不起弱者,他們逢迎那些富家子弟,扭頭又來欺負那些好欺負的同窗。

  而最為惡劣的是那些養尊處優,視人命如草芥的富家子。他們拿他當做樂子取笑,心情好了只是取笑,心情不好就是拳腳相加。

  他不敢說,也不能說,他背負了家裡所有期望而來,他只能忍耐,然後終有一日昂首挺胸地離開這裡。

  可很顯然他低估了人性的可怕,他送了自己的命。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

  靜,此時只有寧靜籠罩這處空間,靜得彷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突然有人在笑,輕輕地笑,似乎十分輕鬆,又似乎沉重到難以負荷。隱隱也有人在哭,壓抑到極致的哽咽,讓人不忍耳聞。

  人群裡,招兒捂著嘴巴,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毛八斗、李大田、陳堅,都是面露複雜之色,雙目濕潤。

  還有一處,一個斯文俊秀的少年隱藏在人後,淚水早已打濕了他的臉頰。

  「這就是你要講的故事?」沈複的聲音有些恍惚。

  薛庭儴止住了笑,點了點頭。

  「為何之前不講?」

  為何不講?還用說嗎?

  沈複看著這個立在這威嚴肅穆的公堂上,顯得有些單薄有些瘦弱的少年。

  其實少年比想像中更勇敢,他用人想不到的方式力挽狂瀾,挽回了整個局面,挽回了自己的老師和同窗。

  他是有一些小聰明的,所以他之前用那種近乎嘩眾取寵似的方式,和胡縣令一問一答。所以他事事妥帖,照全的所有人的顏面,除了那個必須拿出來當靶子的高有志。也許讓他選擇,可能連高有志,他也不想得罪。

  因為他是那麼的弱小,一個農家子弟,他又有什麼能力去和堂堂的一縣之尊,和湖陽鄉第一學館的館主,和首富孫家作對呢。這些人隨便站出來一個,也足夠碾死他了。

  可他還是來了,小心翼翼地救出自己的老師和同窗,卻又不會使事情太糟糕。

  只可惜自己太不識趣,戳破了他努力維持的局面。

  沈複的眼神憐憫中帶著欣賞,甚至感歎,十分複雜。薛庭儴只用看到這眼神,就知道沈三又想多了。

  對方確實想多了,他其實就是這麼一個卑劣的人,哪怕他前一刻還在唏噓感歎,還在憐憫清河裡可能還有無數個『孫河』,可後一刻他永遠謀得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至於這一次為何會改變初衷?

  誰叫這沈三如此不識趣!

  「我好像壞了你的事。」地位崇高的人說話做事永遠的是這麼毫無顧忌,沈複啊沈複,你就不看看旁邊的人?

  薛庭儴眨了眨眼,配合著他白淨斯文的臉,格外有一種無辜感。

  「三公子此言何解?」

  沈複哂然一笑,站了起來:「既然你不懂那就算了。」頓了下,他又道:「我能問一下,那孫河是怎麼死的嗎?」

  「我是否可以不說?」

  沈複歎了一口氣:「既然不想說就算了。我很欣賞你,有了空閒可以來沈家做客,是時報上沈複的大名,自然有人引你來見我。」

  之後,不等薛庭儴說話,他越過他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隨同他一起來的隨從,也連忙跟隨而上。

  此時堂中早已是一片大亂,孫氏夫妻二人哭得死去活來,而那癱倒在地的高有志和孫鶴,像是被抽去了脊樑骨。

  薛庭儴突然有一種厭煩感,他看向首位上顯得有些慌亂的胡縣令:「縣尊大人,不知小子和小子的老師及同窗,是否可以走了?」

  「可、可!」

  得到答覆,薛庭儴沒再去看其他人,就上前扶著林邈,領頭往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縣衙大門,那身後的一切喧嚷似乎才終於淡了些。

  薛庭儴露出一笑,正想對林邈等人說話,突然一個人撲了過來,抱著他就嚎嚎大哭起來。

  「狗兒,你說,是不是你來鎮上上學,也被人那麼欺負了。你跟姐說,是誰欺負了你,姐幫你揍他!」

  招兒哭得眼淚鼻涕直流,醜得簡直不能看,薛庭儴的心卻是突然落到了實處,有一種踏實感。

  此時他再一次慶倖,孫河的事沒有讓她知曉,不然還不知她會想到什麼。

  「你想到哪兒去了。」

  清遠學館再度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那些之前離館回家的學生也都紛紛回來了。

  林邈和孟莫兩位先生並沒有多說什麼,似乎之前的事從未發生過,只有那些許學生頗有怨言,但礙於先生和館主,也不敢多說什麼。

  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和祥和,有時候薛庭儴也會想,也許林邈和兩位先生的氣場本就是如此,以至於在清遠學館讀書的學生,格外有一種安寧感。

  至於各人心中有沒有羞愧,可是有遺憾,不管怎麼,這都是每個人的沉澱。而一個人的生命就是由這一點一點的沉澱積攢而來,對也好,錯也罷,一切都將隨風散去,而唯一不變的就是面前的那條路。

  這條路由自己走,每一步都將由自己來負責。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林邈此人是真正的詮釋了這句話的含義。若是換做以前,薛庭儴是十分不喜歡這種人的,可經歷了這一切,又格外得到了一些其他的體會。

  因為在安適悠閒的同時,他看到了那些同窗臉上的羞愧,也許他們會變好,會一點點變成一個有擔當的男子。其實轉念想想,十多歲的少年,又有哪個能真正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那次回來後,毛八斗還曾擔憂地說,怕胡縣令會不會報復薛庭儴讓他丟了大臉。薛庭儴解釋再三,都不能讓他理解因為借了沈三公子的勢,哪怕那幾人再怎麼恨他,至少表面上是不敢如何的。

  而事情似乎就是這樣,胡縣令以雷厲風行的速度收監了高有志和孫鶴,清河學館樹倒猢猻散,這幾日每天都有學生的家人鬧上門。

  繳了那麼些銀子,如今學館卻要關門了,任是誰都無法安適,畢竟普通人家的子弟還要占多數。

  而在這一次的事當中,林邈作為館主,對學生不放棄,寧願陪同入獄,也要護著學生的事,被老百姓廣為流傳,於是前來清遠求學的學生暴增。

  這大抵是以前孟莫兩位先生最想看到的畫面,可真當這種情況發生,他們才發現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胡連申突然被縣衙裡的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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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五章

  這件事在清遠學館引起轟動,有學生當時追問不止,後來從衙役透露的隻字片語中得來,竟是和孫河之死的案子有關。

  自此,那個打從這件事發生後,就一直在學生們口中存在的內鬼終於曝光了。

  竟然是胡連申。

  其實早在之前就有人懷疑胡連申,只是當時事發突然,幾個當時參與鬥文的學生都被拘了起來。大家交流受阻,自然一些脈絡不太清晰,但當日有學生知曉,胡連申其實也應該去的,卻是因腹瀉未能成行。

  後來,這一趟去了的學生俱都遭受牢獄之災,唯獨胡連申僥倖逃過。看似運氣極佳,可有時候,運氣太好也容易引來人的猜忌。

  一時間學館中議論紛紛,而孫河之死的脈絡似乎又清楚了許多。

  有學生進行了一個歸納總結,事情大致的方向應該是這樣的——

  孫河因為名字和孫鶴有些像似,所以甫入學館就遭來富家子弟孫鶴的敵視。可姓名是父母給的,總不至於與人有些相似就改了。因為有此事在前,又因家境貧困,孫河在學中飽受冷眼和欺辱。而孫鶴乃是那一眾富家子弟之首,他厭惡孫河,自然有人幫他出氣。所以孫河應該是一直被他們欺辱的,本就是當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誰曾想在最後一次中孫河竟然死了。

  鬧出人命了,可不是什麼小事,孫鶴告知了父母,而富商孫家又找上高有志。高有志臨機一動,上演了一齣栽贓嫁禍的戲碼。這時候內鬼就起了作用,沒有內鬼從中穿針引線,兩館的學生也不會相約鬥文。

  經過某些知道內情的學生透露,這場鬥文確實是胡連申發起的,至於胡連申在其中還做了什麼沒有,誰也不知。

  縣衙那邊到底是怎麼處置高有志,乃至孫鶴等人,誰也不知曉,以這些學生們的能力也打聽不出來什麼。林邈倒是可以打聽,可自打回來後,他就不怎麼管外面的事了,似乎那些人的下場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旁人不知曉林邈到底如何想的,薛庭儴卻是心中有幾分數,經過這麼些事,他這個便宜老師似乎學聰明了一點。

  而第一步,就是不該問的不要過問,也不要追根究底。

  其實薛庭儴並不在意結果如何,沈三算是一個心中有方正的人,他的故事與其說是講給別人聽的,不如說是講給沈三的。

  當沈三問出孫河到底是怎麼死的,他就知道沈三必然不會坐視不管,夏縣是沈家的地盤,沈家人怎會允許大後方出這種亂子,而以沈家的能力,也不過隨口一句話的事情。

  果然沒過多久,胡縣令離開了夏縣。

  他的下場如何沒人知曉,新來的縣令姓徐。徐縣令走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了清遠學館,對林邈等人表示了一番勉勵,又將早已被查封的清河學館撥給了清遠,讓其擴充學館內部建築,以解學館空間有限,而不能廣收學生之苦。

  他還專門讓人叫來了薛庭儴,見了之後也並未表現出另眼相看,不過在臨行之前說了句:「英雄出少年,好好念書,爭取早日下場。」

  別看這話平淡無奇,其實這幾乎已經算是在下一次的縣試中,給薛庭儴留了位置,至少一個童生是穩穩當當的。

  薛庭儴心知肚明,卻是處之泰然。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孫河之死案終於淡出人眼底。倒是有人好奇私下問過薛庭儴,那孫河到底是怎麼死的,可薛庭儴從來諱莫如深。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問了。

  這日,林邈將薛庭儴叫來齋舍。

  林邈的臉色有些不好,比平常要黑那麼一點點。

  薛庭儴在下面偷眼端詳了一會兒,終於確認這確實是怒氣。難道說是最近太忙,所以才會惱成這樣。

  他在下面胡思亂想,上面林邈也在看他,被氣笑了。

  「看什麼?」

  「我看老師最近似乎年輕了不少,格外有朝氣。」這破孩子和毛八斗混久了,人也變得油嘴滑舌的,若是換做以前,薛庭儴可說不出這種話。

  林邈清了清嗓子,道:「老師沒聽你少叫,卻也沒見你拜師,你這是叫的哪門子老師?!」

  薛庭儴一愣,這是暗示他趕緊行了拜師禮?

  他嘿嘿一笑:「老師,我這就去抓緊了辦。」說完,就連忙走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林邈無奈地搖了搖頭。

  ……

  這拜師禮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林邈並不是那種注重金銀的人,薛庭儴也向陳老闆打聽過,林邈並無什麼喜好。左思右想一番,薛庭儴打算還是一切從簡,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

  拜師六禮是不能少的,這是古早就傳下的老規矩。需得有肉乾、芹菜、龍眼乾、蓮子、紅棗、紅豆等,薛庭儴另又準備了兩罎子好酒,這酒是他臨時興起買來湊數的。

  看著這麼簡陋的拜師禮,招兒有些局促,總覺得太過隨意了。可讓她說出買什麼,她也說不上來,最後只能聽了薛庭儴的。

  帶著這些東西,薛庭儴拜訪了林家。

  其實說是林家,不過是位於學館西北處的一棟小宅子。宅子兩面開門,從後面可以進入學館,在正面也有門臉朝外。薛庭儴早就知道老師家室簡單,只有一妻一女。

  師母陶氏是個十分溫柔內秀的女子,看外貌也就二十多歲的模樣。獨女林嫣然今年十七,長相隨了陶氏,嫺靜柔婉。

  薛庭儴來的時候,林家剛吃完早飯。

  陶氏將桌子收拾了一番,就帶著女兒下去了。

  不多時再回來,只她一人。她手裡端著託盤,上面放著茶,擱下後,就下去了。林家稱不上寬裕,所以家中是沒有下人的,平時一些家務活兒,都是陶氏帶著女兒做的。

  「先不著急,再等等。」

  起先薛庭儴還不明白,過了沒多久,毛八斗也來了,手裡跟他一樣提了好些東西,他心裡就約莫有些數了。

  可林邈依舊慢條斯理坐在那裡喝茶,絲毫沒有動靜。這對難兄難弟就站在那裡,手裡提著大包小包地杵著。

  直到李大田來了,再之後陳堅也來了,林邈才放下手中茶盞。

  「我觀你們四人雖脾氣各異,但人品端正,今日收你們為徒,是順時、順勢,也是順心,還望爾等日後恪盡勤勉,多日用功,不負我之所期。所謂讀書一道,考取功名且是其次,當學古代聖賢修身之法。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林邈長篇大論說了一通,其實這些話歸納為一個意思,那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其實這些話現在對四人來說,還有些早了,林邈不過是想告知四人萬事還是以心正、修身為先。

  薛庭儴估摸著這一場事對林邈還是有一些觸動的,不然這些話也不會說得格外語重心長。

  按下不提,行過拜師大禮後,四人也未離開,而是留在林家繼續聽林邈教誨。

  臨近中午,師母陶氏留四人吃飯,毛八斗向來是個自來熟,便顛顛地要去給人幫忙。

  林家攏共就三間房子,正堂、書房和臥房,後面還有間後罩房,是林嫣然住的。因為地方小,外面說話裡面隱約也能聽見,薛庭儴和李大田、陳堅坐在那兒,囧囧然地聽著毛八斗和陶氏套近乎。

  他嘴甜,左一句師娘右一句師娘的叫著,還要幫陶氏擇菜殺雞什麼的,說在家裡都是做慣了的,說他姐最是喜歡使喚他幹活兒,還說林嫣然特別像他姐,長得好看人也大方得體。

  把陶氏和林嫣然哄的,笑聲都傳進屋裡來了。

  反正薛庭儴自打進了林家,師母還好,他就沒見林嫣然笑過。也是林家家教森嚴,一見有男子來,作為未出嫁的女兒,林嫣然就忙避了出去。

  午飯是分開用的,男子們一處,陶氏帶著女兒避著在裡面用。

  用罷飯,薛庭儴等人就告辭了。

  出了林家門,四人停下腳步,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你們藏得可真緊。」薛庭儴笑駡道。

  「嘖,我這不是怕你們心裡不好想麼。我這麼天資出眾,竟讓館主收我為徒,我怕就單收我一人,你們知道了心裡羞愧,才沒告訴你們。」毛八斗恬不知恥道。

  李大田嘿嘿笑著,沒說話。

  還是陳堅老實地說了一句:「我一直猶豫,本不打算來的。」可是後來想想,還是來了,大不了日後求求老師,把其他三個也給收了。

  薛庭儴好奇問道:「老師是怎麼跟你們說,要收你們做弟子的?」其實接觸了這麼久,他也算看出林邈是個臉皮很薄的人,之所以平日裡會看起來很嚴肅內斂,大抵就是為了掩飾臉嫩。

  「我給你演演啊。」毛八斗說道。

  語畢,他雙手負於身後,掂著小肚子,往前走了兩步。方回首,用極為高深莫測的目光看著三人,撫了撫想像中的鬍子,才道:「你可要拜我為師?」

  這邊幾人都笑得彷彿抽筋,後方不遠處,林邈臉色發黑地看著這邊幾個小兔崽子。

  按理說拜師後,老師要給學生見面禮的,林邈早就讓陶氏備好了,可惜他忘了,陶氏被毛八斗這麼打岔著,也忘了這茬。這不等人走後,陶氏提起,他想著人還沒走遠,便追了出來。

  誰曾想竟然見到這一幕!

  林邈將手裡捏的東西,往袖子裡一塞,扭頭就走了。

  不尊師重道的小兔崽子,還要什麼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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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六章

  薛庭儴等人自是不知暗中還有這一幕,四人繞去了學館正門,遠遠就看見門前圍了不少人。

  俱是家中長輩帶著晚輩。

  毛八斗啐了一口倒黴,對三人道:「咱們還是換條路走吧。」然後幾人又原路返回,一直繞到後門處,敲門讓裡頭的齋夫給他們開了門,四人這才得以進去。

  現如今學裡的人進出,都不走前門,薛庭儴等人本以為大中午沒人來著,誰曾想還有人守著。

  也是最近前來求學的學生太多,且大多都是原清河學館裡的學生。大抵是鑒於之前發生的事,清遠上上下下都對這些人十分很反感,甚至有學生聯名去求林邈,讓他不要接收清河的學生,因為誰也不知這些學生的品行到底如何。

  林邈並未答允,但也沒有否決,不過在收學生方面,即使徐縣令那邊暗示了好幾次,他依舊收得十分謹慎。

  可能人們都有求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態,最近前來清遠的人越來越多。被拒了也不走,就堵在門口,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態度。

  四人回了號舍,略作休息一會兒,就拿出書來看著,包括平時最是懶散的毛八斗。大抵也是拜師一事暫時刺激到他,就不知他這股興頭能維持多久。

  下午照常是理書,申時剛過半就散課了。明日是休沐,每逢休沐的時候,頭一日散課就會非常早。

  今天是招兒來接薛庭儴,她最近剛學會了趕車,十分有興致。薛庭儴邁出大門,就見她穿著一身男人衣裳,坐在車轅上,笑眯眯地看著他。

  正值七月流火,天氣已經非常熱了,薛庭儴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長袍,也熱得額見薄汗。更不用說招兒了,她的臉被曬得紅彤彤的,兩鬢的頭髮都汗濕了不少。

  「天這麼熱,這個時辰日頭又毒,下次你別來了,我又不是不認路,自己知道回去。」薛庭儴有些心疼道。

  「你也知道日頭毒,難道你慢慢走去鎮口坐車,再坐那急死人的牛車回去,一路上就不熱了?其實也就停下了有些熱,待會兒跑起來就不熱了。」

  薛庭儴正想說話,身後傳來一個調侃的聲音:「庭儴,招兒姐這是心疼你,還不領情。」

  說話的正是毛八斗。三人步上來前,毛八斗率先嘴甜地喊了聲招兒姐,陳堅也叫了聲招兒姐,但相對正經多了。李大田則是只對招兒笑著點了點頭。

  毛八斗狗腿道:「瞧瞧你,也不知道叫人。」

  李大田拿眼睛瞪他。

  他笑嘻嘻的:「切,又不是沒叫過,你就比招兒姐大一點點,叫聲姐你又不吃虧。」

  招兒啞然失笑地看著幾人,她並不是第一次和毛八斗等人見面,上次去查孫河的事時,就接觸過了。也知道這三人的秉性,而這毛八斗就是個大活寶。

  李大田恨得牙癢癢,攆他:「你趕緊走你的吧,我們也要走了。」

  他和陳堅住在鄉下,不過卻和薛庭儴不同路,不過可以坐順風車到鎮口,再換其他車。只有毛八斗是住在鎮上的,沒有順風車可搭。

  「我就不走,有本事你咬我。」說完,毛八斗就湊到招兒面前扮可憐:「招兒姐,你也順我一段兒吧,你看這天。」

  申時的日頭正烈,像個大火球似的高懸在天空中,散發著陣陣熱量。也不過只閒話這一會兒功夫,幾人就是大汗淋漓,更不用說本就體胖的毛八斗。

  「那還不趕緊上車。」

  話音還未落,毛八斗就以與他體態不符的矯捷身手爬上了車,撿了個最好的位置,對著李大田示威地笑。

  薛庭儴簡直對他無語了,三人魚貫上了車,招兒鞭子一揮,大青騾子便邁步往前跑去。

  鎮上的路好,車也穩當。

  毛八斗又是吹捧又是誇,把招兒逗得連連直笑。

  薛庭儴的臉黑得像鍋底,到了一個岔路口,車還沒挺穩,就把他往下面攆,這下輪到李大田對著毛八斗示威的笑了。

  一直到了鎮口,將李大田和陳堅兩人放下,車才跑快了起來。鎮上人多,一不小心就會撞著人,所以招兒之前都收著速度。

  「你以後少跟八斗說話,他就是個沒正經的。」

  招兒一面分神看著前面的路,一面跟他說:「我覺得還好啊,八斗就是性子跳脫了些。」她比毛八斗大,而毛八斗又是個嘴甜會討好人的性子,所以招兒都是把他當做弟弟來看。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他另外一面。」

  「八斗還有另外一面?」招兒來了興致,看了他一眼。

  「當然。他生性浪蕩,最是喜歡和姑娘家套近乎,他家附近的姑娘,就沒有不被他招惹過的。」薛庭儴說得很煞有其事,甚至列舉了幾個例子,例如鄰居家的小花妹妹,同一條街的小草妹妹。

  「還有這事?我看他就是有點活潑。」招兒有些不敢置信。

  「還能讓你看出來?你想想,他嘴那麼甜,這肯定不是天生的吧,自然有那個對象讓他學得一副油嘴滑舌。你是不知,他不光風流,還最是邋遢……」

  薛庭儴絲毫沒有猶豫,就把毛八斗的一些破爛事給說了,怎麼抹黑怎麼說,反正毛八斗從頭髮根兒到腳後跟,就沒有一根毫毛是好的,全是壞毛兒。

  此時剛踏入家門的毛八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心裡在想是哪個王八犢子在罵他,還連罵了好幾句。

  「那你還與他交好?」

  薛庭儴窒了窒,才道:「其實除過這些,他人其實挺不錯。」

  「他這麼風流,以後哪個姑娘嫁給了他,真是要倒大黴。」

  「可不是!所以你以後少與他說話,他最是擅長哄騙人,姑娘家被他哄哄就上當了。」

  信口胡說良心一點都不會疼的薛庭儴,渾然沒想到若干日子以後,自己的這些話竟被招兒傳進了某個姑娘家的耳朵裡,以至於毛八斗後來知道了,恨不得將他一把捏死。

  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兩人到家後,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沐浴。

  招兒先洗,之後是薛庭儴。等他洗完,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從後面走出來,就聽見趙氏坐在正房門前罵。

  罵得自然是那殺千刀的清河學館,收了他們的銀子,竟然關門了。薛俊才從學館裡回來,關於學館裡發生的事,他一點都沒說,就說館主犯了事,學館被關,所以他現在沒學可上了。

  次日薛青山就帶著他往鎮上去了,去了一看,果然門上貼著大封條,只能無功而返又回了來。自那以後,趙氏想起這事來就要罵上幾句,罵那館主害人,罵這學館坑人銀子。

  「娘,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俊才還在屋裡看書呢。」楊氏隔著窗扇說了一句,趙氏當即不吭聲。

  薛庭儴進了二房屋門,屋裡的招兒也聽到外面話,兩人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

  那事後,招兒也問過薛俊才,要不要去清遠念書。有薛庭儴這層關係,再加上這次的案子能反,也全靠了他的消息,想要進清遠並不難。

  哪知她選的機會不湊巧,明明看四周沒人,卻還是被楊氏撞見,並惹出一場亂子。楊氏說招兒沒安好心,幸災樂禍,可憐他們是咋滴?又說清遠那種破地方,他們俊才才不稀得去。

  甚至鬧到趙氏和薛老爺子那裡,還是薛老爺子出面制止,這事才算罷。

  這種情況下,薛俊才自然是拒絕了。而自打從鎮上回來後,薛俊才就一直閑在家中,尋常也極少見他出門。

  「要不,我再去問問?」

  「行了,你別管這破事。薛俊才也就罷,大伯和大伯母可不是善茬,到時候又惹一身腥。」

  招兒點點頭,其實她也沒想去管,不然說話也不是這種口氣。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薛青山從外面回來。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樣,一看就知是在哪兒喝了酒。

  「山子,吃過沒,沒吃就坐下吃點兒。」薛老爺子道。

  薛青山掂了掂肚子,打了個酒嗝:「爹,我不吃了。」

  趙氏道:「楊氏,還不扶你男人回屋歇著。」

  楊氏放下碗筷,扶著薛青山回東廂。

  她將他放在炕上,也沒給他挪好,就見他一下一下往炕上掙著,那模樣看起來別提多恨人了。

  楊氏壓著怒氣問:「俊才上學的事,你到底弄得怎麼樣了?天天見你出去,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事卻辦得一點音信都沒。我壓箱底的銀子可都給你了,你若還是辦不成,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薛青山揮了揮手,滿臉不耐道:「你以為辦這事容易?去那不好的學館還不如留在家裡,好的學館現在這種時候都不收人。清遠學館倒是不錯,可誰叫你當初把事鬧成那樣,不是你鬧成這樣,我至於天天出去跑人情?」

  楊氏啞口無言。

  她若是早知道清遠學館會那麼好,打死她也不會說出那種話。也是事情變化太快,誰能想到本來平凡無奇的清遠學館,會一下子得到縣太爺的青睞,成為湖陽鄉炙手可熱的學館之一。

  而那幾日她正因為家裡的倒黴事惱著,所以聽見招兒那麼說,又見兒子蔫頭耷腦的,她下意識就以為招兒這死丫頭是在故意譏諷他家。

  如今鬧到全家人都知道,當時又那麼僵,她即使事後知道自己有眼無珠,也沒臉反口了。

  這不實在沒辦法,兩口子便一合計,楊氏咬牙拿出自己存了很久壓箱底的銀子,讓薛青山出去跑人情,定要給薛俊才找一家比清遠更好的學館。只可惜薛青山跑了多日,也沒帶回來什麼好消息。

  「你再給我些銀子,我明兒再請同窗一頓酒,這事差不多就有眉目了。」

  「還要請酒?要不請來家裡如何,到時候我親自下廚……」

  「你給我趁早吧你,請同窗來家裡吃飯,咱家這窮鄉僻壤的,你當誰都願意來?哪有辦事不花錢的,別人找你辦事不花錢,你願意?」

  「家裡哪兒還有銀子了……」

  薛青山眯著眼半靠在炕上哼了聲,也沒說話。

  楊氏猶豫半晌,才去了櫃子前。不多時轉回來,手裡拿著一塊兒碎銀子,滿臉都是肉疼之色。

  「就這麼點兒了。」

  薛青山一把奪過來,塞進懷裡,又繼續躺在那裡醒酒。

  每逢薛庭儴休沐,招兒就會儘量擇這一日在家中。

  一來是可以做些好的給他補補,二來也是趁機把家裡收拾收拾。薛庭儴不在家的時候,她要麼就是出門在外不歸,即使回來也是累得懶得收拾,剛好趁這一天收拾了。

  所以一大早招兒就在忙著洗衣裳洗被面,有家裡換下的,也有薛庭儴從學裡帶回來的。

  薛庭儴幫不上忙,就幫她打水。

  這活兒他幹了不少次,從以前只能打起小半桶水,遭來招兒的恥笑,到現在能打大半桶了。其中這水桶也就只能打起大半桶,根本打不滿,從水井裡拽上來的過程中,就會流出不少。

  兩人一面說著話,一面洗著衣裳。招兒洗得十分快,有人給她打水,她要省了很多事。

  洗罷,兩人合夥兒把被單擰乾,一人一頭兒,反方向擰著。現在薛庭儴做活兒越來越像樣子了,根本不用招兒在旁邊教。

  別看招兒平時寵著薛庭儴,可她才沒有什麼君子遠庖廚,男人不幹家務活兒的想法。也是薛青松當了個好榜樣,他以前還在的時候,裡裡外外什麼都幹。

  晾衣裳的繩子在屋後,兩人將被單拿到後面去晾,遠遠就看見薛青山鬼鬼祟祟的背影,消失在草垛子後面。

  薛家的菜地都是用一人高的籬笆圈起來的,鄉下民風樸實,雖然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思,但也沒人閑的沒事來這裡偷東西。而菜地後面還有個門,以前招兒出去做生意都是從這裡進出的,平常就用草繩拴起來,用的時候才解開。

  這薛青山大白天不走正門,怎麼繞到這裡來了?

  兩人犯了疑,倒也沒多想。

  因為還有衣裳要晾,兩人就又回了前面,哪知剛從屋後繞出來,就碰上低著頭行色匆匆的薛俊才。

  「呃,我上茅廁。」薛俊才似有什麼心事,根本沒發現自己的樣子有多奇怪,因為平時他在家中,都是不和二房人說話的,更不用說這種上茅廁的事還要重申下。

  招兒和薛庭儴對視了一眼,兩人扭頭就從後面跟上了。

  到了屋後,果然薛俊才沒有去茅廁,而是也消失在草垛子後。

  那草垛子後面就是後門。

  「走,去看看。」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招兒嘻嘻一笑:「反正沒事,我總覺得這事有貓膩。」

  其實薛庭儴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出了後門,一路遠遠的跟在薛俊才後面綴著。

  正是半上午的時候,這會兒日頭已經很毒了,村裡的道上幾乎沒什麼人。尤其薛俊才又往村尾走,這裡人煙更少。

  村裡每家的佈局都差不多,屋前是院子,屋後是菜地,家家屋後都垛著幾個草垛子。一陣跟在後面七拐八繞,越走越偏僻了,見薛俊才腳步加快,又消失在一個草垛子之後,招兒和薛庭儴也忙加快腳步,追了過去。

  可追過去卻沒看見人,而這地方像是某戶人家的屋後,兩人對視了一眼,薛庭儴小聲問:「這裡是?」

  「薛寡婦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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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07:1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七章

  提起這薛寡婦就要說說了,她本姓不姓薛,是別的村嫁過來的。

  這女人也是倒黴,剛嫁過來沒幾年,男人就死了。她也沒有養個孩子什麼的,孤苦伶仃一個人。

  這就罷,關鍵她那幾個叔伯不是善茬。

  她男人是老來子,排行最末,等她嫁進門的時候,婆婆已經死了,就剩個病公公。公公也沒多活幾年,幸好臨死之前給幾個兒子分了家,幾房人各自單過。這下她男人雖是死了,但也給她留了兩畝地,平日裡靠把地佃出去,自己再做點針線活兒什麼的,倒也夠養活她一個人。

  可誰曾想這種日子沒過兩年,他幾個叔伯就攆她歸家去,言外之意就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誰知道她以後會不會改嫁,沒得把薛家的地還要帶走陪給別的男人。

  薛寡婦自是不依的,可這裡畢竟薛姓人占多的地方,最後房子倒是給她還留著,地卻被幾個叔伯瓜分了。

  原想這女子堅持不下去,遲早要回娘家,哪知她就在這房子裡住了下來,尋常也不見她怎樣,倒是不缺米糧吃,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就是村裡有閒言碎語說,經常見到有男人在她家裡出沒。

  這事可就有些傷風敗俗了,薛族長專門開了宗祠,要處置這薛寡婦。哪知這女子也不是善茬,大抵也是自打男人死了,受得窩囊氣太多,索性破罐子破摔跟族裡鬧了起來。

  薛族長說她傷風敗俗,她就說姓薛的都臭不要臉,搶人田地,她一個婦道人家,地都不給她留,她怎麼過日子。又說自己是決了心給男人守著,誰不讓她守,她就去官府告誰去。

  這樣一個潑婦,誰也拿她沒門,只能將她從薛家的房子攆了出來,哪知她自己在村尾擇了處地,還請人蓋了房子,就這麼住下了,一直住了這麼多年。

  這幾年倒沒聽人說她什麼事,但她的日子照樣還是過,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銀錢。反正村裡人提起這薛寡婦,男人都是笑得曖昧,女人們則都是滿臉厭惡。

  這些事都是早先年發生的,那會兒招兒和薛庭儴都還小,都是聽別人說來的。

  兩人目光對視的同時,這些也閃過兩人的腦海。而後不約而同的,兩人就從順著籬笆那豁了一道口子的地方,往裡面走去了。

  薛寡婦家的菜地並不大,也就大半畝的樣子。房子雖是瓦房,但也就兩間,左右各是灶房和倉房。她家中什麼牲畜都沒養,一路走過來靜悄悄的,再往前走就聽見有人似乎在笑。

  是個女人在笑,隱約還有男人的聲音。

  「……你早就答應我說,要給我買根簪子,這如今簪子沒見著,還天天死皮賴臉往我這兒鑽,就不怕我拿了大棒子攆你出去?」

  「你捨得攆我出去?」

  「我怎麼就捨不得了,像你這樣的,我可不稀罕……」兩人的聲音低了下來,只聽見薛寡婦吃吃的笑著。半晌,音調才又高了些:「你這個童生當的可真是不值,上面有老子管著,屋裡還有婆娘看著,聽說你最近忙著給兒子找學館,莫怕是把楊氏給你的銀子,又拿來哄我了吧?」

  這話說得可就有些掉薛青山的面子了,他的臉當場就虎了下來。薛寡婦眉梢一抬,眼波流轉,靠了過去道:「不過你願意哄我,我就願意受著。就怕哪天你連哄都不願意哄我了。」

  這聲音嬌滴滴的,別說外面招兒聽得耳朵發麻,薛青山也是受不住。當即不和薛寡婦計較了,就又摟著她親了起來。

  裡面的聲音又低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才又聽薛寡婦道:「……只是你這不出去找學館,俊才兄弟上學可怎麼辦?」

  「你這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事我有主意……」

  外面,招兒連連咂嘴,這薛寡婦她也見過,長得稱不上很漂亮,就一個白淨文秀,沒想到私底下竟然是這樣的。怪不得村裡的婦人提起她就罵,村裡有不少男人還願意上她這兒來。

  這也就罷,若是她沒記錯,薛寡婦從輩分上來算,是薛青山的堂侄媳婦,這可真是……

  想著薛俊才也不知藏在這裡的何處聽著,招兒格外局促。兒子來抓老子的姦,竟然讓他們給撞上了,還跟了來。這若是兩邊撞在一起,那可就尷尬了。

  想著這些,她就去拽薛庭儴,示意他趕緊走。

  剛好薛庭儴對這也沒什麼興趣,兩人悄悄摸摸就離開了。

  回去後,想著薛俊才還在裡頭,也不知他會不會大鬧起來?抑或是發生點別的什麼。兩人可是提著心了一陣子,誰曾想過了一會兒,就見薛俊才回來了。

  這是沒事了?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兩人也不免替薛俊才感到悲哀,竟攤上個這樣的爹。

  按下不提,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直到傍晚,太陽落了山,村裡頭才見到了人聲。

  大人小孩兒們都從屋裡走出來了,就連那狗也滿村亂跑著,趁著涼快撒撒歡。一直到天擦黑,薛家的晚飯才做好,現在天長夜短,吃飯也比以前要晚了許多。薛青山也會掐點兒,飯剛上桌,他從外面回來了。

  看模樣風塵僕僕的,像似跑了不少地方。最近因為天太熱,再加上要給薛俊才找學館,薛青山已經給私塾裡的學童放了不少天假了。

  只看這模樣,定是從外面回來的,趙氏想著這麼熱的天,老大還在外面奔波,心疼得不得了,讓楊氏又是拿水又是換鞋的。

  一通忙罷,一家人才又齊聚飯桌吃飯。

  薛青山似乎並不餓的樣子,拿著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碗裡的飯。趙氏還以為他嫌棄飯太簡陋,連著夾了幾筷子好菜進他碗裡,還說明兒家裡就燉隻雞,改善改善伙食。

  「娘,我不是為這事,是俊才上學的事。」

  這話一出口,桌上所有人都抬頭看向他。

  薛青山索性放下筷子,對著薛庭儴道:「庭儴,大伯有件事跟你說。」

  薛庭儴看向他。

  「你別怪你大伯母,她婦道人家就是不懂事,也是那清河學館突然關了門,你大伯母心疼家裡砸進去的銀子,才會不懂事那日和招兒鬧起來。最近大伯在外面打聽,也知道清遠學館現在出頭了,是咱們鄉里一等一的好學館,只是大伯面軟啊,想著你大伯母鬧得那場事,實在沒臉讓你幫忙進學。

  「可跑了這麼長時間,銀子沒少花,鞋都跑破了兩雙,實在沒找到比清遠更好的學館。所以就想還跟你說說,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們學館的先生講講,讓你俊才哥也進清遠上學。」

  再看薛青山,言辭切切,面色誠懇。

  若是沒上午那一齣,招兒還真覺得這人就算人品不行,至少對薛俊才是沒得說。可經歷了上午那一齣,知道薛青山從楊氏那裡扣了銀子,全部拿來哄薛寡婦了,而當著家裡人面裝得一副疲累辛苦的模樣,實則都在溫柔鄉裡廝混,招兒怎麼看他怎麼都有一種想揍他的衝動。

  合則怪不得這麼肆無忌憚,這都是把後路尋思好了。掐定了他這些日子演得這一齣齣,又挑了個這樣的時候說話,小男人怎麼都不會拒了他。

  就算心裡想拒,面上也不會拒的,因為薛老爺子和趙氏還在邊上看著呢。就算拿到外面去說,也是薛庭儴不占理,這樣的小忙都不願幫。

  有那麼一瞬間,招兒真想站起來把上午看見的事都說出來,撕掉這個人假惺惺的面孔。可同時,眼前卻又閃過薛俊才那日複雜的臉龐。

  招兒看向薛庭儴,薛庭儴手裡拿著碗筷,依舊慢條斯理的吃著飯。可從他那下垂的眉眼,招兒就能看出他眼中的冷色

  「庭儴,你看大伯跟你說的這事,你到底是個什麼主意,說句話。」

  趙氏插言道:「就這麼點兒小事,他能有什麼主意。狗兒你就去跟你先生說說,你俊才哥念書好,先生指定喜歡。」

  招兒就想說什麼,薛庭儴放下碗筷,從桌子下一把拽住她。

  「行,大伯,我明兒去學館裡了,就跟先生說說。」

  薛青山臉上的喜色流於言表,卻又強忍克制。包括楊氏也是如此,雖然她有些一頭霧水的,但心裡也是十分高興。

  比起兒子學業,她丟臉也就丟臉了。

  「庭儴,大伯母謝謝你,之前都是大伯母不知事,還錯怪了招兒……」

  「都別說了!」

  隨著這個聲音,是凳子被帶倒在地的響聲。這聲音有些響,本來毛蛋兩個小的沒往這裡看的,也被嚇得當即就看了過來。

  薛俊才的臉色十分難看,似乎壓抑著什麼,他的表現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俊才,這是咋了?」

  「你們別說了,我不會去清遠的!」他心裡似乎埋藏著很多東西,胸脯上下起伏著,這些話也似乎讓他十分難以啟齒,他連頭都沒抬。

  薛俊才就想往外面走,卻被楊氏一把給拉住了。

  「俊才,這到底是咋了?清遠那麼好的學館,你是不是覺得娘之前丟你臉了?我跟招兒還有庭儴道歉了……」

  楊氏有些彷徨失措。

  看著這樣一張臉,薛俊才只覺得好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只能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娘,我就是不想去。哪兒都行,清遠不行。」

  「俊才……」

  「不去就不去,不去你就別上了!」薛青山也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惱怒道:「都是家裡人把你給慣的,你爹為了你的事忙進忙出,腿都快跑斷了。如今給你找了去處,你又說不去,你不去你想做甚?!」

  「老大,你罵俊才做甚,你昏頭了!」趙氏在旁邊喊。

  「娘,你當我願意罵他,可你瞧瞧他……」

  薛青山說得義憤填膺,甚是激動,一副為兒子鞠躬盡瘁,兒子卻不懂事不領情的模樣。

  可這一切擱在薛俊才眼裡,卻全都變成了裝腔作勢。

  「爹,你怎麼有臉,怎麼有臉?」薛俊才好艱難才將這句話嘶吼了出來。

  「我什麼有臉沒臉?好你個臭小子,學會頂嘴了……」薛青山揚手就想打過去,卻被楊氏一把抱住。

  「老大,你幹什麼!」

  屋裡亂得一團糟,薛俊才跑了出去。

  「反正,我不去清遠。」

  那天晚上,大房裡鬧了很久。

  老兩口好不容易勸服薛青山要好好跟孩子說,可是回去沒多久,大房又鬧了起來。薛俊才就是不去清遠,無論大房兩口子怎麼說都是不去。

  薛青山好說歹說,脾氣發了,差點沒打人。楊氏天天哭,可就是說服不了他。不光如此,薛家人也輪番上陣勸說,可他就是不去。

  只有招兒和薛庭儴心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事情就這麼擱置了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秋收。

  秋收歷來是農人們最忙碌的時候,不光要收糧食,這個時節也是儲備過冬物資的時日。等過了秋收,天氣一下子就冷了起來。

  餘慶村的冬天是非常冷的,而招兒的生意也是看季節的,等秋天一過入了冬,就幾乎沒什麼生意可做了。不過有著之前那幾個月賺的,倒也能過個豐盈的年。

  薛庭儴依舊是來往於學館和家裡之間,不過比起之前,學業卻是更加繁忙了,因為林邈打算讓四個弟子明年二月下場試一試,既然要下場,自然不能放鬆。

  一直到開始下起雪來,清遠才閉了館,等再開館就是明年春上了。

  薛庭儴回了家來,每日讀書做文章,偶爾教招兒識字,日子過得倒也有滋有味的。不過比起他,招兒可就煩了,外面下雪哪兒都不能去,這可都是損失的銀子,可誰叫她這生意做得特殊,也是實在沒辦法。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著,轉眼間,就到了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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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07: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八章

  整個村莊都被籠罩了一層白,彷彿穿了一身銀裝,樹上房頂上全都落著一層厚厚的雪,屋簷下結著一根根長長的冰溜子。

  這種時候,一般村裡人都是不出門,大多的都在家裡圍著暖炕貓冬。勞作了一整年,也就冬日裡能清閒幾日,很多人家都會準備些炒豆子、炒瓜子什麼的小零嘴,坐在炕上圍著被窩,簡直神仙都不換。

  此時薛庭儴也是這般,他穿著一身薄襖坐在炕上,腿上蓋著床被褥,放在炕桌下。炕桌上放著幾個小碟,裡面放著炒瓜子、炒茴香豆、炒花生等,另有個竹編的小簍子,用來放殼。

  還泡了一壺茶,茶壺放在一個巴掌大的小風爐上。是薛庭儴親手煮的,裡面放了酸梅子和橘子、凍梨,煮起來怪模怪樣的,但喝起來竟然很好喝。又酸又甜,既暖胃又消食。

  最近薛庭儴吃胖了許多,臉頰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鼓了起來。他本就生得白皙俊秀,這樣一來倒顯得有些肉呼呼的,竟有些向娃娃臉發展的趨勢。

  現如今他最討厭的就是招兒捏他的臉,因為招兒總手癢,每次看見他就想上來捏一把,就像黑子還小的時候給它順毛一樣。不過現在黑子可沒有這種待遇了,招兒嫌棄黑子長大了,毛也沒以前綿軟。

  這會兒黑子正蹲坐在招兒身邊,一人一狗專心致志地看著火盆裡的烤紅薯。

  鄉下人取暖,除了火炕,就是火盆。有些講究的人家還弄個瓦盆什麼的,有的則是拿磚找個地方隨便壘一個就是。等冬天過了,直接把磚給搬走,一點兒都不耽誤事。

  招兒就喜歡這麼幹。

  此時二房屋裡正中的方桌被挪了開,換成了一個半米見方的大火盆。火盆四周還用磚壘了幾個小杌子,上面包了層棉墊子,坐起來十分舒服。

  火盆裡的紅薯已經熟了,一股特殊的香甜彌漫在空氣中。

  薛庭儴看書的眼睛,時不時就望了過來,黑子更是急躁,直接上爪子就想撈。大黑毛爪子還沒伸過去,就被招兒一巴掌拍回來。

  「急得你,也不怕把你毛給燎了。」

  黑子伸出舌頭,哈哈地吐了兩口熱氣,那狗臉頗有點兒死皮賴臉的意味。只差狗吐人言說,燎就燎吧,先吃了再說。

  「再等一會兒,還沒熟呢。」這話是對狗,也是對人說的。對於烤紅薯這種活兒來說,招兒閉著眼睛只聞味兒就知道火候。

  她用火鉗子翻了翻紅薯,紅薯是不敢放在炭火裡的,那樣直接就糊了。放在磚盆的邊緣慢慢烤,不會糊還很香。這也是招兒為啥喜歡用磚壘火盆,烤個紅薯吃個熱鍋子啥的,十分方便。

  又過了一會兒,那股香甜味兒更是濃厚,招兒才將幾個紅薯從火盆裡夾了出去。

  在地上扔了一個,另外幾個則是放在邊上的竹簍裡,端到炕上去。

  「快來嘗嘗。」

  「冷不冷,快坐進來。」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招兒一笑道:「我在火盆前,怎麼可能會冷。」

  「那也沒炕上暖和。」

  招兒拗不過他,只能去了他對面,將腿也塞進炕桌下的被褥裡。剛進去,腳就被兩條霸道的腿侵佔,薛庭儴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腿底下,又把四周的被子掖了掖才算罷。

  只是不一會兒,招兒本來有些冰涼的腿腳就熱乎了。

  此時紅薯已經沒有方才那麼燙手了,招兒拿了一個掰成兩半,橘紅色的瓤頓時露了出來,散發著撲鼻的香氣。

  「給你。」

  薛庭儴接過來,咬了一口道:「打了霜的紅薯就是香甜。」

  他三口兩口就吃完了,自己又去拿了一個來吃。招兒被燙得直吹氣,詫異他嘴是怎麼長的,難道就不覺得燙?

  「別吃多了,待會兒中午還要吃飯呢。」

  這時,被褥被人拽了拽,兩人望過去才發現是黑子。

  黑子的那一個已經吃完了。這不,還沒吃過癮,就管招兒要。

  「瞧你最近肥的,再吃明兒菜花就不喜歡你了。」薛庭儴嗤它。

  黑子眼皮子都懶得撩他一下,只管對招兒撒嬌賣憨。

  沒有媳婦的人是不能跟它這種有後宮的狗相提並論的,它黑老大走出去,數不盡的小母狗黏上來。而他,不過是個至今依舊搞不定媳婦,只會撒嬌裝可憐的小菜鳥。

  黑子帶著不屬於它應該有的滄桑感,又是吐氣又是舔嘴的對招兒撒嬌。

  它長得土氣,土狗嘛,都是不精神,蔫頭耷腦的,撒起嬌來看著也挫。可招兒就吃這一套,被它逗得哈哈直笑,滿是疼寵地揉了揉它的大腦袋,從竹簍裡拿了一個紅薯給它。

  黑子叼著就下去了,臨下去前給了薛庭儴一個眼神。瞧瞧,這就是本事,跟那有些人是不能比的。

  薛庭儴對招兒酸道:「瞧那醜樣,就你稀罕。」

  「黑子哪兒醜了,這麼精神!」

  正說著,黑子又把腦袋伸上來,用鼻子在招兒手心裡撞了撞,招兒揉了揉它,它才繼續去吃自己的美味。

  一人一狗說不盡的和諧,沒被搭理的那個別提多酸了。

  薛庭儴氣得紅薯也不吃了,往身後的被子裡一倒睡大覺。招兒瞅了他一眼,知道小男人又生氣了。

  這人越長越大,學問越來越好,就是心性沒長,像個小孩子似的。

  也是最近兩人對著的時候多了,招兒也不怎麼稀罕薛庭儴了,總有一種兩看相厭的感覺。以前隔些日子見,總是一切都緊著他哄著他,現在哄得次數多了,招兒也就懶了。

  她把手裡的紅薯吃完,拿起旁邊放的布巾子擦了擦手。薛庭儴是個講究的,想吃什麼或者吃罷了,就想淨手。但又懶得下炕,就專門放了個布巾子在旁邊。

  把手擦乾淨,招兒拿出賬本和算盤,她最近正在學算術,這老師自然是薛庭儴。心裡默念著算經上的口訣,招兒一下一下的撥著算盤。

  那頭,薛庭儴等了一會兒,沒見她湊上來,反而聽到算盤珠子的聲音,心裡別提多委屈了。

  想叫她卻又沒臉,就用腿肚子去揉她腳,一下一下碾著,帶著恨意。

  「別招我,等我把這點兒弄完。」她嫌棄地用腿掃了掃他,薛庭儴心裡的怨氣更大了。正想說什麼,外面傳來一陣說話聲,緊接著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亮起來,竟是毛八斗。

  兩人忙下了炕,又穿上厚衣裳,才撩了棉簾子出去。

  院門前停著一輛騾車,不光是毛八斗來了,李大田和陳堅都來了。

  三人穿著厚厚的棉襖,頭上戴著棉帽子,臉頰被凍得紅彤彤的,嘴裡吐著白氣。

  正扶著木梯子,看老三鏟房頂雪的薛青槐道:「庭子,他們說是你同窗。」

  「四叔,是我同窗。」薛庭儴應了一聲,又對三人道:「你們怎麼來了,怎麼找來的?」

  招兒在一旁招呼:「快進來坐,進來說話。」

  李大田去把騾車趕了進來,這時薛青柏也從梯子上下來了,和薛青槐兩人幫著把騾子解套。之後一個人把車拉到旁邊去了,另一個則把騾子牽進了牲口棚子裡。

  這天寒地凍的,牲畜可不能凍著了。

  李大田忙道了謝,才跟著大夥兒一同往屋裡走。

  毛八斗笑著道:「你家是餘慶村的,鼻子下面是大路,這不就找來了。也是我在屋裡悶得慌,就跑去找大田,又帶著大田去找了阿堅,最後才來找你。」

  掛在門前的棉簾子被掀開,兜頭就是一股熱氣迎面撲來。

  毛八斗連跺了幾下腳,將腳上的雪跺掉,才道:「哎嘿,你這兒可真暖和。」說著,就往火盆前湊去。

  幾人在火盆前圍坐一團。毛八斗還在誇這火盆壘得妙,還說等回去了也在家裡弄一個。

  李大田嗤他,說他瞎胡鬧,鎮上可不同鄉下,燒火炕的都少,大多都是燒炭,還壘火盆,也不怕把家裡給燒了。

  提前這個,毛八斗就是一把辛酸淚。若論過冬哪兒舒服,鎮上可真比不得鄉下,鄉下漫山遍野都是柴,打從入秋,莊戶人家就開始打柴攢著過冬,到了冬天就管貓在家裡暖和。

  可鎮上不行,一來地方小,二來燒柴也不方便。別看毛八斗胖,可都是虛胖啊,不抗熱也不耐寒,一到外面下雪就龜縮在榻上不下來了。這不也是看在家裡窩久了,才會生出來鄉下耍耍的興致。

  「你家的火坑真大,你家的狗也肥。」鎮上的少年來到鄉下,覺得看什麼都稀罕,誇得黑子都拿狗眼瞅他了,覺得這人真是沒見識,還鎮上人。

  「你們把褲腿兒烤乾了,就都上炕去,炕上暖和。」

  「招兒姐長得漂亮人勤快,簡直是咱們湖陽鄉一朵花。」毛八斗當即嘴甜道。

  李大田在旁邊給他露底兒:「你這話對嫣然姐也說過了。」

  「真的?」毛八斗一副震驚的模樣:「你肯定記錯了。」

  即使薛庭儴不止一次抹黑,招兒還是覺得這八斗就是個活寶,討人喜歡。她笑眯眯地道:「家裡下雪之前買了頭羊,肉都冰在外面,昨兒我就劈了一塊兒化凍。剛好你們來了,等中午我給你們做羊肉鍋子吃。」

  「招兒姐真好,我就知道來這裡有好吃的。」

  這才是三人寧願跑這麼遠,也要來薛家的原因,就是因為有好吃的。

  招兒失笑,把家裡備的小零嘴一樣都撿了一些出來放著,就拍了拍手上灶房裡去了。

  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毛八斗又是一陣驚奇,因為薛家吃鍋子格外與人不一樣,竟然是用了一個鐵架子,直接把鍋架在火盆上吃。

  招兒還準備了很多可以煮的菜,白崧、蘿蔔、香菇、酸菜、凍豆腐,吃得毛八斗恨不得把舌頭吞進去。

  「招兒姐你家有地方沒,我想在這兒住兩天。」話音還沒落,他也覺得自己有點不要臉,忙一本正經道:「也是長時間沒和庭儴探討學問了,咱們在一起探討探討。對了庭儴,來之前我還去了趟老師那兒,他讓我給你帶了幾本書。」

  這一下雪,從鄉下去鎮上就不方便了,所以也就毛八斗去林家次數多,以盡做弟子的『孝道』。

  「家裡地方寬敞呢,那麼大的炕,夠你們睡了,被褥也有多。再過兩日就要殺豬了,到時候吃了殺豬菜再走。」

  「殺豬菜?殺豬菜是什麼?」

  果然是鎮上的娃,連殺豬菜是什麼都不知道。幾個鄉下的娃互相對視一眼,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

  李大田道:「殺豬菜,就是你沒吃過的菜。」

  「好你個李大田!」

  毛八斗就想撲過去打鬧一番,可惜隔著個大鐵鍋,招兒又道:「想吃殺豬菜也簡單,不過之前你們要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招兒笑而不語,說是吃完了飯再說。

  招兒所說的事,就是幫她寫春聯。

  不光寫春聯,還有各種福字,紅紙她都備好了。

  「考驗你們學問的時候到了,寫春聯我是不在行,所以這件事就交給你們。我負責給你們裁紙,等到時候把這些紙都給我寫完了,我帶你們出去玩好玩的。」招兒搬了厚厚一摞紅紙出來,放在方桌上。

  這紅紙可與其他的紙不同,又寬又長,一看就是沒剪裁過的。毛八斗等人用目測,這些紅紙都寫下來,大概要寫幾百幅?

  「招兒姐,你要這麼多春聯幹甚?」毛八斗直咂嘴。

  「賣啊!趁著過年前,再賺一筆,也能攢些買零嘴的錢。」

  四人就這樣被拉了壯丁,在屋裡寫了整整一下午的春聯,也幸好屋裡暖和,人也多,你說我笑的,倒也不難打發時間。

  寫好一張,招兒就拿去炕頭鋪著,很快上面的墨就乾了。然後四個人負責寫,招兒就負責收,到了天擦黑的時候,差不多寫了近五百幅,另有幾百張福字,反正也沒細數。

  招兒這才笑眯眯的去做飯,幾個人累得像狗,只差沒癱倒在炕上。毛八斗連連歎道,說招兒姐真狠,他就吃了一頓飯,而她就想要他的命。

  不過晚飯又給他們補回來了,等吃罷飯收了場,招兒燒好水給他們洗漱,又拿出今年剛打的幾床新被褥,而她則去三房和薛桃兒睡去了。

  望著招兒離去的背影,薛庭儴有一種想把幾個人打出去的衝動。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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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07:4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六十九章

  外面有雪,天就亮的早。

  一大早招兒就起來了,和薛桃兒一起做了早飯,早飯是玉米餅子和小米南瓜粥。

  飯做好後,招兒才去叫幾人起來。

  不多會兒,幾個穿著厚厚大棉襖的少年,就依次從屋裡出來了。

  雪昨天就停了,就是積雪還沒化。毛八斗順手撈起一把雪,揉成團,趁李大田不注意,就往他脖子裡塞。

  論起打雪仗,鎮上娃可不如鄉下娃,幾個回合毛八斗就做落荒而逃之態。目睹這一幕的都是哈哈直笑,連薛桃兒也掩著嘴在旁邊笑。

  「這幾個娃可真活潑。」周氏笑著道,又問招兒:「那兩個娃怎麼包那麼緊,估計第一次來鄉下,受不住凍吧。也是,鄉下的風尖,鎮上的人哪裡受得住。」

  招兒抿著嘴笑,直點頭。自然不會跟周氏說毛八斗和李大田包了半張臉,可不光是冷的原因。

  正房屋裡,薛老爺子聽到外面的笑聲,也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昨兒毛八斗幾人來了,就往正房這邊來了一趟,薛老爺子知道他們是薛庭儴同窗。

  想到同窗,薛老爺子不禁又想起薛俊才。那一場事後薛家人還是沒拗過薛俊才,薛青山和兒子對著擰了段時間,還是給他找了個學館,卻不在湖陽鄉,而是隔壁安陽鄉。

  既然不在本鄉,離得自然是遠,回來一趟要坐半天的車,所以自打去了學館以後,薛俊才就極少回來了。

  這不,眼看薛庭儴都回家歇了好些日子了,他還是沒回來。薛家人倒是請人送了信,那邊說二十三之前回來,可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薛老爺子打算等會兒吃早飯的時候,就跟老大再說一聲,讓他再去問問,二十三到底能不能回。

  薛老爺子現在心裡充滿了茫然感,總感覺大孫子好像跟他爹成了仇人,可為何成仇,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吃罷早飯,招兒一眾人就打算出門了。

  個個都是全副武裝,穿得厚厚的。薛桃兒也去了,她在家裡也悶得慌,招兒就打算帶她出去透透氣,當然也是為了打下手。因為毛八斗不著調,招兒對李大田幾人做事並不放心。

  一行人趕了兩輛車出去,招兒在前面,李大田則趕著車跟在後面。

  招兒心裡早就規劃好上哪兒了,一路沒有停歇就帶著大家去了附近的一個村。進了村裡,她把車駛去麥場,選好了地方,就從車上拖下兩把鐵鍬,命毛八斗幾個鏟雪。

  那邊清理積雪,這邊招兒就帶著薛桃兒把春聯拿了出來。姑娘家細心,手腳也輕,兩人一副一副的撐開,一個貼一個遞,不一會兒一面車廂就被貼滿了春聯。

  入目之間全是雪白,就這麼一片火紅,看著就扎眼。

  這時,招兒才拿出銅鑼,哐哐哐地敲了起來。

  對這銅鑼聲,村裡人可熟悉,每當這個聲音響起,就是有便宜又好的物來了。這陣子坐在家中貓冬,有的婦人甚至總有幻聽,總覺得有鑼聲響招財小兄弟來了。

  只是不一會兒,毛八斗等人就見到一副奇景——

  一個個村民手裡提著,肩上扛上什麼東西,往這裡走來,老遠看去,密密麻麻,甚是駭人。

  這是做啥來著?!

  「招兒姐,你這是激起眾怒了啊,他們會不會揍我們?」

  招兒但笑不語,等人到了近前,才開始扯著嗓門招呼道:「送福臨門!送福臨門!不用去求,不用去買,又好又便宜的春聯來了。一對五文錢,大的五文,小的三文。買一對大的,送一個福字,福字單買一文錢。有大有小,大門上,堂屋門,牲口棚子,糧倉房,招財納福好兆頭,來年豐收不用愁!」

  「嘿,就喜歡聽招財小兄弟說話,聽著就好聽。」一個婦人說道。

  「就是就是,我咋生不出這麼能行的娃。」

  「讓你生出了,你不坐在家中吃乾撈稠,就等著享兒子福了!」

  幾個婦人嘻嘻哈哈說著話,那邊招兒又道:「老少爺們,各位大叔大嬸爺奶們,這次咱不收糧食,今年老天爺賞臉,家家戶戶大豐收,家裡的糧食多得吃不完。這快過年了,總要賺幾個小錢做衣裳,給家裡的丫頭買花戴。」

  「行行行,你說啥都行,別人也就算了,我就喜歡聽招財小兄弟說話,聽得人心裡舒坦。這次咱不給糧食,就掏錢!」一個帶著狗皮帽子的漢子將糧食袋子往地上一放,就從懷裡掏出裝錢的荷包:「招財小兄弟,你給叔選一選,咱家一個大門,堂屋門、糧倉門,灶房門也得一個,對了還有牲口棚子。」

  招兒絲毫不含糊,就從車廂裡往外拿春聯,薛桃兒給她幫忙。

  「叔,一共得一對大的,四對小的,按理說得十七文,您買一套,就算十五文,我再送您五張福字,一個門上貼一個,來年福氣不用愁。」

  「好,就這麼幹!」

  一聽說便宜這麼多,還有買有送,比起單買便宜多了,許多村民都動了心,紛紛叫著給咱也來一套。

  招兒又道:「有些叔家裡不需要這麼多,咱也有少的賣,索性痛快些,一對大的配兩幅小的,再搭三個福字,一共十文錢。」

  當即有些囊中羞澀,或是家裡沒有牲口的,也紛紛湧了上來。

  場面熱鬧至極,招兒手腳不慢的把春聯遞出去,又收錢回來。薛桃兒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場合,心裡雖慌,但還記得要給招兒姐幫忙,不能出亂子。

  那邊毛八斗幾個早就驚呆了,薛庭儴見忙成這樣,忙叫上陳堅和大田,也上前幫著賣春聯。

  「招財小兄弟,你這上頭的字寫得到底咋樣?咱們去童生老爺家求,可費不上這麼些錢。」每個村裡總有爽快的,也有難纏的,當然也有嫌棄貴了,總想挑剔的。

  招兒可一點兒不懼這些,笑眯眯地答:「叔,您去童生老爺家求春聯等不,有時候還一定求得上,畢竟童生老爺忙,可沒功夫顧全所有人,還能給你們家一個門上寫一幅。咱們可就不一樣了,你若是提別的,咱可能不中,可若說字——」

  她扭身一指薛庭儴等人,道:「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麼,都是鎮上清遠學館的學生,可都被縣太爺他老人家誇過的。雖然現在不是童生,可明年下場了,說不定就是童生,就是秀才老爺了,到時候您這字可就值老鼻子錢了。」

  「嘿!」

  「清遠學館?聽說這學館可是好學館,好些人家想送孩子去,還去不上。」

  「我聽人說王地主就想把兒子送去,可人家不收啊,說太過愚鈍,資質不行。」一個村民煞有其事道。

  「這可都是讀書人呢!」

  薛庭儴幾個也就算了,都忙著。毛八斗當即收起一副下巴掉了的蠢樣,雙手背在身後往前走進步,一派深沉地拱拱手:「大叔大嬸們誇獎了。」

  「瞧瞧,人家這娃一看派頭就不一樣,以後的秀才老爺!」

  薛庭儴三個就在邊上看著那個包得像個球似的人,怎麼就派頭和人不一樣了人,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書生娃,你給咱們念念這上頭寫的啥,咱光買可不識字,也不知道上面寫著什麼。」一個大娘湊到毛八斗面前問。

  毛八斗也不含糊,當即念道:「年年順景則源廣,歲歲平安福壽多。橫批:吉星高照。」

  「嘿,這意頭好。」

  「那我家的這個呢?」

  「多勞多得人人樂,豐產豐收歲歲甜……」

  這邊李大田噗地一笑,對幾人道:「八斗可總算有些用處了。」

  另一頭,被大叔大娘們圍著念春聯的毛八斗,口乾舌燥的同時,終於明白為啥招兒姐讓他們寫春聯要夠『土』,要貼合實際了寫,太酸太文縐縐的不要。實在是廣大老少爺們大叔大娘就喜歡這種啊。

  賣完了這個村,就往下一個村去。

  五百多幅春聯和福字,也不過只賣了兩個村就快沒有了。經過這麼一會兒功夫,李大田等人也有些驚駭這來錢的速度,紙算不上是什麼好紙,墨也就是普通,唯一的成本就是人工了,可一套賣十多文,最起碼要賺八成以上。

  「招兒姐,要不咱們這就回去寫,下個村咱們就不去了?等你從外面回來,差不多咱們又能趕上一批。」陳堅突然道。

  招兒也正在想這事,她想得更多,甚至想去鎮上賣。本來她就打算把附近幾個村子跑一跑也就算了,如今看來這生意大有可做。

  她將自己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又道:「趁著年關,咱們也撈筆大的,也給你們攢一些明年趕考要用的錢。這世道哪兒哪兒都缺不了銀子,你們可不能光一味只讀書,而忽略了根本問題。你們回去寫,咱們出去賣,等這趟回去我再叫幾個人,咱們大幹一場。放心,你們有一個算一個,賺來的銀錢咱們平分,不會少你們的好處。」

  招兒把話說得這麼面面俱到,旁人想拒絕話都說不出口。於是兵分兩路,薛庭儴帶著毛八斗等人回家,招兒則帶著薛桃兒去下一個村。

  「你帶著桃兒姐能行不?」臨上車時,薛庭儴還是有些不放心。

  「就這十里八村,你還怕有人把我吃了不成?你忘了黑子?」說著,車廂裡鑽出一個大狗頭,對著薛庭儴哈了兩口氣。之前出門的時候,黑子死皮賴臉的賴在車上就不下來,想著趕了兩輛車,地方有多,就把它也帶上了。

  「那行,你早點回來。」

  招兒很快就回來了,到家的時候,薛家正熱鬧著,因為薛俊才也回來了。

  薛俊才受苦了,臉上手上都是凍瘡。其實想也知道學館裡不可能有火炕,只能靠燒炭取暖,而家中不富裕的學生哪裡燒得起炭,那就只能靠硬抗。

  趙氏心疼得不得了,哭的聲音站在院子裡就能聽到。招兒暗歎一口氣,把車給了薛青柏,就往屋裡去了。

  屋裡,薛庭儴等人正在奮筆疾書。

  似乎知道能掙錢,還能掙大錢,所有人都來了精神。錢雖是阿堵物,可沒有錢卻是什麼都不能幹的。

  招兒並沒有歇太久,就帶著第二批趕出來的春聯出去了。這次薛青槐也去了,放兩個丫頭出去總是讓人擔心。

  一群人一直忙到天擦黑,等招兒回來了才算罷,而換回的是整整兩包銅板。

  招兒將布包往炕上一倒,就聽得嘩啦嘩啦聲響,十分悅耳。

  毛八斗連連咂舌:「招兒姐,這有多少啊。」

  「不多,估計有十兩銀子吧。」

  一共跑了五個村,平均一個村賣二百套,有十五文的,也有十文的,當然也有零賣的,但招兒心裡有數,上下浮動不會太大。

  「你們還有力氣嗎?若有,就來幫著數錢吧,數完了咱就分。」

  一聽這話,沒力氣也變成有力氣了。

  就這樣一個人數,一個人穿成一串,很快就整理出來了。不多不少,十兩零七十八文,招兒估算的沒錯。

  一共七個人,平均分成了七份,一份也就一兩多點。薛桃兒不要,說自己沒幫上什麼忙,春聯是薛庭儴他們寫的,賣春聯是招兒和薛青槐,她也就打了個下手。

  招兒一把將銅錢串子塞進她懷裡:「行了,桃兒,咱們這兒可沒你這種算法,你自己拿著,攢個嫁妝什麼的,以後手頭也寬裕些。」

  之後,桃兒拿著分來的錢回三房,周氏見到這些錢,眼睛裡閃著淚花:「你招兒姐是個大度的,心思也周全,她給你你就收著,咱以後報答就是了。」

  可不是周全,之前周氏心裡一直嘀咕招兒帶著老四家做生意,老四一家吃香喝辣的,本是還想讓男人去找招兒說說,可男人沒臉說,誰曾想沒多久人家就弄了片山頭,給三房一個活計補貼。

  周氏現在也看出來了,招兒是個本事的,跟著二房,以後不愁他們沒好日子過。

  快樂總是短暫的,吃罷了飯,招兒就又抱了一摞子紅紙走進來。

  這些紅紙是她下午回來之前去鎮上買的,不同上次,這次她可是買了不少。

  「都吃飽了,也歇夠了,趕緊幹活兒吧。」

  「招兒姐,你上輩子肯定是個地主。」

  招兒一點都不含糊,笑眯眯地點頭:「你招兒姐這輩子也會是個大地主,你等著,這天不遠的。」

  一番插科打諢後,各就各位幹活兒,薛桃兒和孫氏周氏都來了,幫忙裁紙。招兒掀了門簾子出去,外面天已經黑了,正房和東廂都亮著燈。

  她走到東廂西間窗下,敲了敲窗戶。

  沒人應。

  又敲了幾下。

  不多時,窗戶從裡面打開,露出薛俊才消瘦了不少的臉。

  他看著招兒的眼神十分詫異,聲音卻是乾澀的:「招兒,有事?」

  「歇了沒?沒歇就幫我幹活兒。」

  薛俊才沒料到招兒會這麼說,有些愣神,半晌才道:「我沒歇,幹什麼活兒。」

  「你出來不就知道了。」

  隨著楊氏問薛俊才出去幹啥,門吱呀一聲響了,薛俊才走了出來。

  楊氏也跟了出來,還在問出去幹什麼。

  招兒道:「大伯母,你別擔心,我喊俊才幫我幹活兒。」

  「他能幫你幹啥活兒啊,招兒你使喚人都使喚到俊才頭上了……」

  「娘,你閉嘴,我願意行不!」薛俊才突然道。

  楊氏當即不敢說話了,經過之前那一場,她也意識到兒子變了。現在的薛俊才讓楊氏有些害怕,若說之前是寵著,現在則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總有一種感覺怕他突然就炸了。

  「行,娘不管,你去你去就是了。」

  「走吧。」

  兩人去了二房屋門前,隨著棉簾子被掀開,裡面的場景顯露出來。

  一派的紅火和熱鬧,暖意融融的,大家臉上都帶著笑,好像十分開心的模樣。

  「看見沒,他們都是被我抓來幹活的。」招兒指著那邊圍在一起寫大字的少年們,地方不夠,就把三房四房的桌子都借來了,拼成一個大桌子。婦道人家們則是就著炕裁紅紙,都正忙著。

  「寫字你總會吧,就是幹這個。放心,有工錢的。」

  薛俊才局促道:「招兒姐,你不給我工錢,我也給你幹活。」

  毛八斗這會兒寫的手正累,見招兒抓來一個壯丁,當即扔下筆,跑了過來:「你也是來幫忙的,快快快,這邊來。」

  說著,他手架在薛俊才的脖子上,就把他連拖帶拉拽走了。

  等薛俊才反應過來,手裡被人塞了根毫筆。

  「快寫啊,別發愣,我累了歇一歇。」

  薛俊才眼眶有些熱,提筆在硯臺裡蘸了蘸,便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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