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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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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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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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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10:1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章

  這次清遠學館過了縣試的有六人,除了薛庭儴四人,便是王奇和一個叫做李嵩的學生。

  眼瞅著臨近府試,從湖陽鄉到平陽府差不多需要一日多的時間,林邈決定提前帶幾個學生上路。

  也是府試的規矩比縣試又嚴格了一些,須有兩位廩生作保,且兩位廩生開考當日都得在場應保,林邈這是打算去找熟識的友人幫忙。

  這樣的情況下,招兒自然不能再跟去了,剛好她最近生意正忙著,薛庭儴走了,她也能專心致志做自己的事。

  她給薛庭儴收拾了行囊,又帶上足夠的銀兩,就將之送走了。

  臨走時,薛庭儴頗有些小哀怨,他自然看出招兒如釋重負的輕鬆。

  「咋不走了?升子還在外面等……」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卻是她被薛庭儴壓在牆上狠狠地親著。

  又狠又重,臨分開前還咬了她嘴唇一口:「等我回來!」

  然後薛庭儴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招兒半晌才緩過神來,擦擦自己的嘴,去了大門外看著那輛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的騾車。

  一時間感傷不期而至,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什麼東西。

  不過扭個頭的功夫,招兒就沒空去想這些了。

  今年他們的攤子比去年鋪得更大,兼顧著湖陽鄉和安陽鄉的同時,又去了兩個新地方開拓生意。那座小山頭經過一年的將養,比去年肥沃了不少,已經出了兩茬菜。

  當然光指著這些肯定不夠,不過他們多少也算是有自己的根本。現如今這山頭大變了模樣,一部分被劃成了菜地,有的地方不適合種菜,就用來種了果樹。如今高嬸和周氏都有活幹了,負責在山頭上養些雞鴨之類的,若不是不適合養豬,她們還想弄幾頭豬來養。

  幹了十多日,她們發現這種方式十分輕鬆。地裡的菜可以賣錢,雞鴨不用管,剪了翅膀讓它們滿山跑,菜地裡有些蟲子啥的,都讓它們吃了,既不用擔心菜被蟲吃,還不用操心給它們餵食。

  唯一要做的就是教會它們到了時間回巢,不過這些小傢伙兒們都非常聰明,固定的時間被趕過幾次,就都知道自己回去了。

  而另一頭,招兒的成衣生意也終於開始了。

  去年籌謀了大半年,去各處送菜的同時,就在打聽哪兒有便宜的布源。最後定了兩家,招兒先弄了一批布回來先試著做。

  負責做衣裳的婦人是早就說好了的,招兒讓高升幾個在山頭上又蓋了幾間屋子,專門請了人來做,相當於是辦了個小作坊。

  工錢按件數算錢,多勞多得,做一套衣裳給五文的工錢。有些手快的婦人一天下來能做四五套,也是二十多文,相當於一個成年勞力出去打零工的工錢了,也不耽誤做家務侍候老人什麼的。

  不用想這種活兒放出風聲,多的是人搶著幹,不過招兒歷來做事不喜歡出風頭,只找了幾個以前給她做過活的婦人先來做著。

  等第一批衣裳做出來,招兒親自押著出去賣了一趟。

  生意出乎意料的好,也是招兒長時間沒去賣衣裳過了。她腦子活泛,會選布料,也不貪多,男人衣裳就選了三個花色,女人的衣裳花色就多了,她按著年紀挑了一些樣子做。

  例如女兒家都喜歡嬌嫩的顏色,就做些符合她們年紀的新樣式;年紀大些的婦人,她們則適合相對沉穩一些的花色和樣式。至於老婦人們穿的,招兒沒有做,一來到了這個年紀的婦人,都沒有那麼愛俏了,人也儉樸許多,都是能將就一年是一年。

  不光如此,她在賣衣裳的同時,還帶了不少頭花、珠花、胭脂水粉類的小玩意同賣。這個主意是薛青槐給她出的,這是他以前的老本行,清楚裡面的路數,且也有價格便宜的貨源,現成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男人也就罷了,姑娘家婦人們來買衣裳的時候,免不了就會順道買上幾樣。看似一個賺不了多少,但架不住量多。幾次做下來,竟不比賣衣裳差,招兒便多動了些心思,和薛青槐商量著又往裡添了不少樣數。

  現如今賣衣裳的騾車幾乎相當於一個移動性的小貨攤,尤其去年冬天裡招兒找木匠訂做了幾個車廂,有一面車壁是可以放下來的,本是為了展示賣的物,如今橫著放著的那一面車壁,倒是可以兼顧在上面擺些小東西什麼的賣,算是開了挑貨郎一行的先河。

  好不容易等一切步入正軌,忙得暈頭轉向的招兒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算算日子,府城裡的薛庭儴也該快開考了。

  林邈等人終究還是來晚了。

  府試三年兩試,去年空了下,今年比往年參試的人要多很多。等他們到了時候,連找了幾個客棧都沒有地方。最後只能找了一家離考場遠,且頗為簡陋的客棧住下。

  即使是這種客棧,也是只剩了最後幾間空房,客棧中前來應試的學子很多。他們到的時候正值中午,從大堂裡經過時,就見得有不少學子同桌共飲,高談闊論。

  安頓下來後,林邈就出門了一趟。

  直到外面天都黑了,他才回來。看其神色,似乎心情有些不好的樣子,薛庭儴猜著莫是出去受了什麼氣。

  次日,林邈又出門了,一直到下午才回來。

  可以明顯看出他面上有幾分喜色,對薛庭儴等人說已經找到願意給幾人作保的廩生了。

  林邈這次出去確實受了不少氣,他以為與他相交甚好的人,在他遞了拜帖後,竟然面都沒露,就讓下人將他打發了。他換了一家再去,對方雖見了他,卻不願意輕易幫其作保。

  畢竟作保此事當慎之又慎,就怕出了什麼錯連累自身。

  林邈自然也清楚這其中的事,就是如此他才會去尋他自以為有些交情的友人,他覺得有他本人做擔保,旁人會相信他才是,卻萬萬沒想到對方會推脫。

  殊不知等他離去後,被他尋得那幾個人,無不笑他是鄉下待久了,竟然連規矩都不懂了。

  這規矩自然是府試開始前的規矩,也是應試的學生找廩生作保的規矩。

  林邈以前拜師於北麓書院,他自是不缺保人。而他在鄉下,只要人品端正,尋上門找他作保,他從來不收任何財物,也是能幫則幫,哪裡知曉每年這個時候,就是平陽府各地廩生大賺一筆的時候。

  縣試一場,保一個最少要給二兩辛苦錢,即使如此也供不應求。一個縣攏共就沒有幾個廩生,林邈每逢縣試那麼忙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為人雖一絲不苟,但素來好說話,又是不要錢給作保的,還不是都來找他。

  而府試,相當於縣試又高一等,廩生給人作保,至少要封一筆不低於五兩的酬謝銀子。林邈帶了六個學生來,一分錢不想出,也不怪旁人不待見他。

  可這個道理薛庭儴卻是清楚,一來是因為那個夢,二來也是薛青山每次赴考,就各種巧立名目管家裡要銀子,其中這個請廩生作保的銀子,一直是讓趙氏放在嘴裡罵的萬惡之首。

  讓趙氏這種鄉下老婦人來說,那些廩生就是些死要錢的。

  薛庭儴問林邈從哪兒找了人給他們作保,他怕莫是林邈自己掏銀子給他們尋,這樣心裡那裡過得去。

  聽了這話,林邈羞愧不已,他也是聽了那位姓田的友人,才知道為何被人拒之門外。

  之前林邈上午出去又找了兩個曾經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廩生,境遇與之前差不多。出門的時候碰到一個衣著貧寒中年文士,看模樣也是尋上門來求保的,一問之下兩人都是為了館中學子四處奔波,索性湊做一處,你給我學生作保,我給你學生作保。

  兩人交談甚歡,便找了一處喝茶吃飯,林邈才從田秀才口裡得知這其中的門道。與林邈相同,田秀才也是做不來那種巧立名目要銀子的嘴臉,再加上他們所在的鄉下也並不富裕,才會貧寒如斯。

  而田秀才帶著他的三名館中學生就住在附近不遠的一處客棧,離這裡並不遠。

  按下不提,次日林邈就帶著薛庭儴等人去府衙報考了,與縣試般無二致,在此不用細表。

  之後幾人靜下來心裡用心讀書,也算是府試之前的臨時抱佛腳了。

  招兒從後山下來回村,一路行過來經過薛家的地,見偌大一片麥苗綠油油的,看起來就喜人,可有一片地的苗卻是老遠看去顏色就不對。

  她定睛看去,還真是不對。若說其他地處的麥苗是蔥郁的,生機勃勃,那一塊兒的苗卻是好像缺了水,又疏於打理,明顯就是沒長好。

  而這塊兒地是薛家分給薛青山的。

  那一場事後,薛青山被攆出薛家。

  不管他再做了什麼壞事,到底是自己的兒子,他手無縛雞之力,村塾也開不下去了,總不能讓他餓死。

  薛老爺子猶豫了幾日,將老三老四叫了來,也把薛庭儴叫了去,說是把家裡的地分給薛青山兩畝。

  薛青柏和薛青槐沒說什麼,他們做兒子做弟弟的能說什麼,即使不願,老爺子也不會聽他們的。明知道會生了矛盾的事,還叫了他們來,不是明擺著做樣子,主要還是看薛庭儴的。

  薛老爺子的意思也恰恰如此,只是比較隱晦罷了,再加上還有趙氏在旁邊又是罵又是哭的,頗有幾分強按牛頭硬喝水的意思。

  薛庭儴心知肚明卻沒做聲,只道一切都看阿爺的。

  薛老爺子欣慰地點點頭,次日就從自己的地裡擇了兩畝出來,分了給薛青山,讓他好好種地,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

  至於大房的地,他沒動,那是留給薛俊才和薛有才兄弟兩個。其實老爺子明擺著就是讓其他三房吃虧,按當初說的,他和趙氏的地他們先種著,等百年之後,幾房平分。如今為了一個被除名的人少去兩畝,等於其他三房該分的地平白又少了。

  只是如今二房、三房、四房都有各自的營生,也沒人與他去計較這件事,他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打從今年開春,薛青槐就在商量把地給佃出去,現在生意這麼忙,他根本沒有空種地。

  他這邊一開口,三房也嘀咕著想把地佃出去,本來按薛青柏的性子,兄弟佃地,他佃過來就是,自家人種著也放心。

  可打從去年他去了小山頭幫著做活,能放在地裡的心神就有限了。如今他們兩口子都在小山頭幫忙做活,薛青槐一個月一兩,周氏也給開了五百文的工錢,兩口子一個月加起來就是一兩半,一年就是近二十兩。

  種一年的地下來可賺不到二十兩,扣了稅子口糧啥的,一年也就只能落個幾兩銀子。兩口子雖沉默寡言,但也幹活實誠,拿了銀子就得把活兒幹好,薛青柏幾乎一大半的時間都在小山頭上。

  默默在心裡把賬算了,周氏決定也把地佃出去,渾當那地每年交了稅子就只落個口糧,賺銀子從這邊賺也是賺。三房四房都佃了,二房自然不用說,本來他們的地就算是佃給了三房四房,如今自然一起佃。

  事情說出來,薛老爺子不悅了很久,可他一個人也種不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房將地都佃出去了。

  當時這事在村裡可是引起了一陣議論,都說薛家這是做甚,怎麼把地都佃出去了。只有些許人心裡有數,見薛老四和二房的招兒帶著村裡幾個小子駕著車進進出出,就知曉人家的生意不少賺。

  既然地都佃出去了,肯定是生意比種地賺,一時之間村裡人羨慕眼紅的不計其數,可有薛族長在哪兒,又有個薛庭儴在哪兒,旁人也不敢說什麼。

  所以現在薛家的地,除了薛老爺子的自留地,就只剩薛青山種的那兩畝。

  能看出,佃出去的地被侍候得很好,佃戶精心照顧,等到收成時主家也能多分點兒糧食。可薛青山那地,就有些太埋汰了,哪個莊戶人家這麼種地,估計要被人罵死。

  招兒在想薛老爺之知不知道這事,知道後又是什麼反應。

  回去後,她猶豫著要不要說,後來想想還是不管了。殊不知另一頭,薛老爺子早就知道這事了,氣衝衝地去找了薛青山兩趟。

  先是苦口婆心地說,又是罵,薛青山只是點頭應是,事後該咋樣還咋樣。

  這不,眼瞅著地裡的苗都泛黃了,明擺著就是沒澆水施肥,雜草也沒除,薛老爺子又找到了薛寡婦屋裡,這一次可不是光罵了,而是上手打。

  哪知沒打幾下,薛青山竟然暈倒了。

  這可把薛老爺子嚇的,當場跑回來準備叫了三兒子去請大夫。

  薛青柏不在家,趙氏聽了後大驚失色,知道招兒在家,就找上了招兒。招兒腳程快,上山一趟找了薛青柏,另一頭薛老爺子則和趙氏急匆匆地往薛寡婦屋裡去了。

  招兒和薛青柏帶著大夫來時,正聽見薛寡婦正對老兩口哭,說家裡日子過得艱難,她懷著身子連個雞蛋都吃不上,薛青山種地也不成,每天回來都是累得倒頭大睡。

  趙氏直抹眼淚,她個婦道人家可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大兒子遭罪了。疼了這麼多年的大兒,哪裡遭得住看他這樣。

  薛青柏帶著大夫進去了,招兒隨後跟上。就見不大的一間屋裡亂糟糟的一片,土炕上躺著一個人,看面色有些青白,人似乎也比以前瘦了不少。

  可招兒一點都不同情他。

  因為說得緊急,來不及去鎮上,薛青柏就從鄰村找了個大夫來看。這大夫大抵醫術有限,也看不出個什麼來,只說了虧空太過,需要好生調養。而此時薛青山也醒過來了,一看見趙氏就嚎嚎大哭起來,偌大一個男人,母子兩個抱著哭,不知道還以為咋了。

  別看剛才薛老爺子慌,這會兒可做不出慌的樣子,板著臉說了一句該,就扭頭走了。

  招兒和薛青柏也走了,回去的路上,兩人面面相覷後,薛青柏面色有些感歎,招兒倒是坦率直言:「我看他莫是裝的。」

  「大哥,他……」說著,薛青柏住了聲,他本就不是個喜歡道人長短的,尤其也是知道薛青山和二房的恩怨,說了怕招兒心裡不舒服。

  其實薛青山還真是裝的,等趙氏走了,屋裡只剩了他和薛寡婦兩個人,他一下子從炕上坐了起來,得意地對薛寡婦笑著道:「你瞅著,很快我爹娘就會把我接回去了。」

  薛寡婦笑了笑,扭臉的時候眼中卻閃過一絲鄙夷。

  「家裡還有什麼能吃的沒?我餓了,去給我做一點。」

  等轉過來時,薛寡婦卻是愁眉苦臉道:「也就只剩了一碗米,我這就去做。」

  薛寡婦出去了,薛青山躺在炕上,一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能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禁有幾分得色。

  實在不能怨他沒了體面,可真臉朝黃土背朝天,他才知道日子能難成什麼樣。

  想著,他撓了撓褲襠處。

  撓了兩下,不解癢,他又撓了幾下,最後索性手伸到裡面去撓。

  撓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將腰帶解開去看。

  一看愣住了,他那上頭竟然長了幾個紅色的小疙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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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10:2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一章

  薛青山認真地看了又看,疙瘩就是疙瘩,也沒有什麼別的異樣之處。

  就是有些紅,似乎上面還有小白點,就像是普通的小疙瘩。因為方才他撓狠了,有幾個被撓破了,流了些透明的水。

  剛好薛寡婦端著託盤進來了,他覺得這種樣子讓人看見有辱斯文,往隨便用衣裳擦了下,就把腰帶繫住了。

  「家裡就這麼一點糧食了。」見薛青山吃得狼吞虎嚥,薛寡婦愁道。

  「你擔心什麼,我之前不是說了我爹娘很快就會把我接回去了。」

  薛青山還是猜錯了,那日薛老爺子雖回去後顯得心事重重,可無論趙氏怎麼鬧,他都沒有鬆口將薛青山接回來。

  他不同趙氏,想得更多,族譜除名可不是他自己填的,當著那麼多族人的面都定下了,怎麼可能反悔,以為是鬧兒媳,更何況還有二房那兩孩子。倒是趙氏眼見說服不了老頭子,扭頭作著要給兒子送吃的送糧食,他明明看見了,卻並沒有阻止。

  招兒和周氏、孫氏,就見趙氏嘴裡念念叨叨地忙進忙出,給薛青山做肉菜補身子,同時還不忘罵罵楊氏。

  是的,就是罵楊氏。

  其實她最想罵的是薛庭儴,可被薛老爺子警告過,三房四房沒理由,招兒沒牽扯,於是只能遷怒上當初『賣夫求榮』的楊氏。

  在趙氏眼裡,楊氏就是賣夫求榮。若不是她漏了口風,他大兒也不至於會被抓到把柄,從族譜上除名。趙氏心疼二兒不假,可她更疼老大,尤其老大現在這麼慘,本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老頭子竟然這麼狠心趕他去種地。

  如今倒好,地沒種好,人也倒了。

  楊氏從最受寵的大兒媳婦,變成了趙氏的眼中釘。她有多心疼薛青山,就有多恨楊氏。

  不過楊氏現在比以前沉默多了,自打學館開館後,薛俊才就離開家遠赴學館上學。她則一改早日秉性,竟是下地幹起活兒來。

  也不像以前那樣嫌東嫌西,誰也不叫,自己悶不吭聲就上地裡幹活了。如今大房就靠她和薛老爺子,搭著手做那攏共十畝地的活兒。薛有才如今也乖多了,不像以前那麼皮猴,大房的境遇突變改變了所有人,至於這改變是好是壞,至少目前來看是好的。

  薛青山的想法沒得逞,可如今他正『病』著,一日三餐有趙氏照顧著,地裡的活兒被薛老爺子幹著,似乎和以前沒什麼分別。

  索性他之前累得夠嗆,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在家養起病來。

  這日趙氏走後,他吃飽喝足出了家門,薛寡婦問他上哪兒,他也沒說,只說出去透透氣。

  薛寡婦住在村尾,這地方少有人來,一路走出來也沒見到什麼人。

  他去了下河村,下河村離餘慶村並不遠,也不過就是一盞茶的腳程。他到了下河村,似是輕車熟路從村尾繞了進去,一路七拐八繞到了一座小院前。

  這小院從外面看去極為普通,與尋常的農家小院並不無不同,可他剛推開院門走進去,就有一個年輕女子從屋裡走出來,笑眯眯地看著他。

  「大哥,來了?」

  這女子打扮也十分尋常,長得稱不上漂亮,但看起來白淨纖瘦。一見薛青山,她就忙迎了上來,環著他的胳膊往裡面去了。

  正房的堂屋門上掛著簾子,走進去屋裡坐著個黑瘦佝僂的男人。這男人見女子環著薛青山的胳膊,像沒看見似的,反而堆著奉承的笑,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地避出去了。

  這裡看似住著一對鄉下夫妻,實則不過是個暗門子。所謂的暗門子,就是關起門來皮肉生意的。

  可從外表來看,根本看不出,一般人也不知道這裡做這種生意。薛青山之所以會知道,還是前陣子他從別的村回來,偶遇了這家的女主人,當時此女摔倒在路邊,薛青山好心地幫了她一把,並送她回家。

  都是久經世故的,一個眼神就知曉對方心裡想什麼,薛青山把這女子送回了家,兩人也就地成了好事。

  事後薛青山才知道此女是做皮肉生意的,因為家裡有個病鬼丈夫,每年吃藥都要花不少錢。她這丈夫也並介意讓自家媳婦出去勾搭一二男人,換取銀錢來供家裡日常吃用。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鍵此女也便宜,來一次也就幾十文錢。自打薛寡婦有了身子,就不讓他再近身,薛青山也需要一個供他紓解的地方,所以隔三差五就會來一趟。

  不過最近這些日子,他已經很久沒來過了,也是兜裡實在沒錢。這不,剛從趙氏那裡弄了些銅板,他就找來了。

  一場顛龍倒鳳,薛青山心情舒暢地從炕上翻了下來,之前總是時不時瘙癢的地方,似乎也不癢了。這讓他心情十分愉悅,臉上不禁帶了些笑容,自然忽視了炕上那女人眼中的驚駭。

  直到薛青山穿好了衣裳,女人才急急忙忙從炕上披著衫子下來。

  「大哥,這就要走?」

  薛青山點點頭,扔了一把銅板在炕上,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歎了口氣,轉頭去看那銅板。半晌,才一個一個拾了起,用著一塊兒帕子包著。她那病鬼丈夫送走薛青山,已經急不可耐地進來了。

  「錢呢?」

  她抬了抬手,黑瘦男人伸手就去奪,女人卻躲了一下。

  「以後咱不幹這事了。」女人說。

  男人沒理他,又伸了下手,才把銅板搶過來。

  「我去買肉。」

  「以後咱不幹這事了。」女人又道。

  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幹,我從哪兒弄銀子買肉?我這病就得好的養著,不吃好的我就要死!」

  說起『死』字,男人渾濁的眼珠子像似要凸出來,也似乎意識到自己激動了。他放緩了聲調說:「我知道跟了我你委屈了,可我這病……我也不想……」說著,他劇烈地咳了幾聲,像要把肺咳出來也似,好一會兒才止住。

  女人眼睛泛紅,卻是沒有眼淚:「你不知,這大哥染上了我那病,我這病是害人的,活不了多久。」

  「染上了?」

  女人點點頭:「我剛才看見了……」她並沒有說她看見了什麼,但從她顫抖的語氣中就能聽出她內心的恐慌。「跟我那會兒一樣……」

  「染上了?」男人又重複了一遍,忽地聲音萎靡下來:「染上了就染上了吧。這世道人吃人,人害人,我們不是故意害人的,只能說老天沒長眼。」

  一面說著,他宛如飄似的出去了。

  其實曾經他們也幸福美滿,可他不知怎麼就得了這種『富貴病』,沒日沒夜的咳,沒日沒夜的饞。後來看了大夫,大夫說他這是肺裡長了蟲,治不了,只能養,用好吃好喝的養著,那蟲子有東西吃,就不會吃他的肺了。

  本就不算多富裕,因為治病,因為要用好的養著,變得一貧如洗。有次他犯了病,幾乎死過去,他女人為了給他請大夫,一個女人走了夜路,半路上被惡人強了。

  都到了他們這種境地,也不在乎什麼貞潔不貞潔的,他女人能一直陪著他,他感激涕零,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這輩子才能攤上這樣的媳婦。

  後來他才知道,他不是做了好事,他是做了太多的壞事,才會讓那種髒病染上女人的身。

  大夫連看都不給看,就把他們攆了出來。

  他們想過一起死,繩子都繫好了,卻又怕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也是心裡怨恨太多。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為什麼惡人誰不欺負,偏偏要欺負可憐人?

  抱著這樣的心思,他讓自己女人做起了皮肉生意。

  死吧,都死,反正早晚都要死的!

  他想起那個看不清面貌的人,他想這個人也不是好人,不然為何要借著他們害人?不過他無所謂了,反正早晚都要死了。

  只是他不能給他女人知道,他女人是個善良的人,她知道會傷心難過的。

  男人歎了一口氣,捏著手裡的銅板去了村頭。

  「劉黑鬼,你又來買肉啊?」

  「哎,給我稱兩斤。」男人咳了一聲道。

  平陽府下起雨來,一下就是多日。

  四處濕漉漉的,讓這片平常總是風沙居多的地方,似乎一下子到了多雨的江南。

  客棧裡人滿為患,卻又不能出門,只能日日就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轉悠著,連著多日總能聽見有人起爭執。

  也是悶了太久,尤其這雨下得身上快要長毛,又馬上臨近府試,所有人的內心都醞釀著焦躁與煩悶。

  薛庭儴幾個已經在房中讀書多日了,幸好有毛八斗這個活寶,不然真不知這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這府台大人姓周,名何新,乃是承天十八年進士。為人古板嚴謹,最是厭惡性格張揚之人。所以這一次你們千萬記住,萬萬不可將文章寫得太繁複瑰麗,越是低調簡略越好。」薛庭儴道。

  難道這又是臨考前開小灶?

  毛八斗眨巴著大眼睛。他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因為之前縣試的時候,薛庭儴就給他們開過小灶。當時不覺,事後想來他們之所以能中,恰恰是將他所說的話聽進去。

  「庭儴,你怎麼知道府台大人的姓名和喜好?」還是陳堅說問題能切入正題,換成李大田,他根本不可能會想這麼多。至於毛八斗,他說話從來是越說越歪。

  「我觀察而來。」

  見幾人疑惑,薛庭儴又解釋道:「你們大抵是沒注意,這幾日在大堂用飯,總能聽見有學生談論府台大人。另,我看過承天年間一部分程文,其中恰恰收錄了府台大人從鄉試到會試的卷子,看文識人,差不多也能琢磨出幾分。後,我又特意去尋了他上任期間,主持的幾次縣、府試,由其取中之人的程文能看出,這些年來他似乎並沒有改了習性。」

  聞言,陳堅三人當即露出了吃驚的模樣。

  「這就是先生讓你在房裡多看書,你卻四處逛書局的原因,沒想到你竟去看這個去了。我怎麼沒想到這些。」毛八斗詫異道。

  李大田說:「就算讓你看見,恐怕你也想不到這些,是庭儴心思縝密,洞若觀火。」

  薛庭儴笑著搖頭:「不不不,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人難免有偏好,這次府試幾千名赴考學子,若是不鑽研些旁門左道,我可沒有必過的把握。」

  「那你說的意思咱們要投其所好?」

  薛庭儴點點頭:「可別以為簡單,文風乃是天生,有人喜歡花團錦簇,有人喜好樸實無華。人家要吃蘿蔔,你偏偏給了白崧,你覺得人家能吃下否?這事可別告訴老師,他素來不喜投機取巧,我說了你們記住,自己斟酌一二再決定。當然這也得看這次府試大題是什麼。」

  四人又聊了一會兒,繼續研習寫文章。

  雨又下了兩日,終於在府試前的一日放晴了,所有應試學子都不禁鬆了口氣。這一天薛庭儴幾個並未再看書寫時文,而是四處逛了逛,渾當是散心放鬆。

  次日,還不過二更天,林邈就把學生們都叫了起來,各自洗漱吃早飯,檢查考籃以及各種必備之物,然後領著他們就出門了。

  林邈本是要找車,無奈他們想起這事太晚,平陽府裡的各家車馬行幾乎所有的車都早就被定下了,所以他們今日只能步行。幸好從他們所住的客棧到府學宮也不過只有一刻鐘的路程,走也是能走去的。

  一路就見人聲、車馬聲彙集成了一片,入目之間全是星星點點的火把,竟是排成了一條看不見頭尾的長龍。人家坐車,自己只能步行,一行人挨著街邊往前走,倒是顯得不太擁擠。

  過了這條街,又走過一條,前面卻是被堵住了。

  估計是抹黑趕路,都只顧自己走沒看別人,有數輛馬車竟是擁在一處,前不得退不得。薛庭儴等人從夾縫裡擠了過去,一路腳下不停往前面走著,大抵是被堵在後面的考生見到這場景,也是實在焦躁,竟都下車徒步前行。

  漸漸的,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車倒是越來越少了。毛八斗被擠得哎呀了一下,薛庭儴跟李大田使了個眼色,道:「護著老師。」然後幾個人竟是左右護著,夾著林邈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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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10:3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二章

  似乎見徒步比坐車更快,越來越多的人棄車步行。

  人越來越多,到了最後,他們竟是被裹挾著往前湧去。

  好不容易到了學宮門前的大街,卻被攔住了,衙役在街口設了柵欄,只有應試考生和作保的廩生可入,幾人驗明瞭身份,才被被放了進去。

  終於沒那麼擁擠了,來到一處空地,師生幾人面面相覷,林邈頭上的帽子掉了,毛八斗的鞋掉了一隻,李大田陳堅則是衣衫淩亂,幸好幾人手中的考籃依舊穩穩的護在手裡。

  「哎呀,為師的帽子!」林邈道。

  等下要見府台大人,不戴帽子可不行。

  「老師,在這兒。」薛庭儴道。卻是之前他見老師的帽子掉了,眼明手快地一把操在手裡了。

  林邈接過帽子戴上,又理了理衣衫,才恢復了一貫的鎮定自若。

  可毛八斗現在卻鎮定不了,沒鞋他可怎麼辦?

  他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林邈這會兒也有閒心安撫學生了,道:「勿怕,這裡有賣鞋帽的。」

  這話也正是薛庭儴想說的,每年府試前來赴考的考生便不少,少不了有人因為人太多被擠掉鞋帽,又或是摔壞筆墨硯臺的,可偏偏考場乃是莊重之地,衣冠不整者不得進入,便有府衙的衙役見有利可圖,專門做這門生意。

  但是價錢十分昂貴,比起外面貴了多倍。

  毛八斗聞之大喜,忙想進去找人買鞋,可他光著一隻腳,這會兒也知道腳疼了,遂指使李大田:「好兄弟有難,你快去快去。」

  李大田無奈搖頭,鑽入人群裡,不多時領著一個衙役打扮,卻挑著貨挑子的人走過來。

  期間,林邈又命幾人檢查考籃,筆墨可是有損。若是有損,現在補上,進了考場可就補不了了。

  果然陳堅的墨錠斷成了兩截,毛八斗的硯臺缺了個角,不得不說有經驗的人就是有經驗,能規避許多麻煩。

  幾人花高價各自補充了一應物什,這才去了點名入場的地方。

  因為林邈是作保的廩生,可先行進去,留下薛庭儴幾人排隊。點名入場是按縣來的,薛庭儴站定不久,王奇和李嵩也狼狽而來,王奇慣是不喜說話,李嵩則抱怨道:「你們怎麼也不等等!」

  語畢,他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不對,那種情況下他都只顧自己了,別人又怎麼去等他。

  「館主呢?」

  「老師已經進去了。」

  很快就輪到夏縣的考生入場,輪到薛庭儴時,那負責驗明正身的衙役看了看他,問道:「你就是薛庭儴?夏縣這次縣試的案首?」

  薛庭儴點點頭。

  這人當即換了臉色,嗓門也沒之前那麼高了,右手做指引道:「那請這邊吧,按規矩每縣前十是提堂座號,更何況您這案首。」

  「那就有勞了。」薛庭儴拱了拱手,往身後看了一眼,便在一大群密密麻麻的羨慕目光中,去了右邊人稍微少的那處。

  左右的待遇分明不同,左邊充作搜子的衙役動作又快又粗魯,絲毫不在乎考生的形象或者尊嚴什麼的,碰到什麼可疑的人,甚至讓把外衫脫掉供以查看。更不用說是考籃了,只差給你翻個底朝天。

  歷來科舉一道都有這麼一句話,考試容易,入門難。難得不光是搜身嚴格,也是讀書人最重視的『有辱斯文』。可即是如此,也得含冤受屈地忍著,你不來而有的是人來。

  更何況科舉與做官牽扯,歷來作弊之風盛行,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作弊手段,所以只能靠這種手段來防止。

  至於右邊,因為人少,衙門們也沒有急促感,都是讓考生自己打開考籃,解開衣裳以做查看。

  陳堅也是提堂的座號,就是毛八斗和李大田就慘了。

  按下不提,過了這一關,就能入考場了。

  有衙役領著薛庭儴來到考場中最大最寬敞的一處地方,這也就是之前所謂的提堂座號。

  這處考場位於府學宮內,占地面積廣闊。可到底是府試,條件還是有限的,最好的當然就是正中的這處考場。不光敞亮,環境也是極佳。唯獨就是府台大人在此監考,若是心理素質不過關,恐怕會影響考試發揮。

  當然有壞,也有益處,府試和縣試一樣,都是由主考官取士,府台大人自己就能做主取誰還是不取誰。所以若是在交卷時,有幸被府台大人當堂批卷,即使現場取了,也不是不可。

  至於其他地處的座位,則就全憑靠運氣了。可能朝向不好,可能光線不夠,也可能會在風口處,還有的倒黴輪到後來加建的考棚裡,那地方逼仄狹小,冬冷夏熱,若是又在茅廁旁邊,那滋味別提多酸美了。

  在那夢裡,薛庭儴經歷的府試就是被分在這樣的座位,回去後整整一天沒進食。所以看到這寬敞的考場,薛庭儴十分滿意。

  再去看那座位。

  好嘛,正對著首位一處大案,這是在府台大人眼皮子底下做題,都不用擔心他會作弊了。

  當然也不光是他。正確的來說,平陽府下十二個縣,每個縣一個案首,分為兩排,端端正正對著首位的大案,其他縣前十則分佈在四周。像陳堅就在薛庭儴左後方不遠處。

  已經有和薛庭儴同樣倒黴,列位第一排正中間的考生,面露難色和引路的衙役低聲說話。薛庭儴則是絲毫不以為然,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果然衙役聽完後,搖了搖頭,那考生頓時面露一絲白色,可到底還是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來。

  薛庭儴暗暗搖頭,這種心理素質,恐怕這一場此人要考砸了。可千萬別以為成了縣試的案首,府試就一定給你過,那是你不大失水準的情況下,若是失了水準,照樣一個回去重來。

  府台大人很快就來了,所有列坐的考生俱都站起行禮。

  有人請來了聖人像,府台大人領頭上香行禮後,方轉過身來。

  「學生拜見府台大人。」

  「免禮,都坐下吧。」

  薛庭儴坐下的同時,抬頭看了坐在大案後一身緋色官服的府台大人一眼。此人面容消瘦,近五十歲的模樣,眉心有幾道深深的印子,嘴唇下拉,一看就是個嚴肅刻板的性子。

  堂上靜得落針可聞,考題很快就發下來了,有兩道四書題,一道五經題,另還有兩首試帖詩。

  第一道題的題目是,不以規矩。

  薛庭儴不禁露出一個微笑,這果然是周作新會出的題。

  眾所周知,科舉歷來有重首場重首題之說,縣試考五場,府試則是考三場。可府試和縣試相同,都是由主考官批卷。

  赴考的考生幾千,首場更是幾千張卷子,試問作為主考官批卷,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耐心一題一張逐一看去。所以很多考官看完第一題,就對這個考生有了大致的判定,若是第一題寫的不好,哪怕後面的文章做得再怎麼繁花似錦,也是個不取的下場。

  而薛庭儴之所以會笑,恰恰是他對這位府台大人的認知。

  從這道題來看,恐怕這一場取還是不取,全看這道題了。這周作新還是一如既往的刻板,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

  不是任性,何以會出這種全憑心意的題。

  不過薛庭儴還是把第二道題,和其他的題都一一審清楚,才開始磨起墨來。

  薛庭儴喜歡在寫字前自己磨墨,甚至在那夢裡他貴為首輔,也從來是自己磨墨的。因為磨墨可以讓人平心靜氣,在這個過程中,他可以將很多心緒一一捋順清楚。

  他此時進入了一個空明的狀態,他雖是垂目磨墨,並未四處張望,卻清晰地聽到左右磨墨時傳來的聲響,以及略微有些不平穩的呼吸聲。

  終究還是有人心亂了。

  其實這人不過是個紙老虎而已,也就是面上看起來嚇人罷了。

  此時被稱之為紙老虎的府台大人,十分滿意地喝著茶,很高興有考生被自己嚇住了。

  旁人不知曉周作新有這樣的惡趣味,可他自己清楚。不過他不認為自己這是惡趣味,若是連這點陣勢都能自亂陣腳,鄉試不去也罷。

  忽然一個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卻是一個考生磨墨不小心打翻了硯臺,不光剛磨好的墨潑了出來,硯臺也滾到地上打碎了。

  這考生當場就愣住了,臉色一片慘白。其他考生看過來,都是目露同情之色。

  考卷是一人一份,沒有多餘,若是墨沒有汙了卷子,求一求府台大人,說不定還能通融些許,若是一旦汙了,只能明年再考了。

  薛庭儴就坐在旁邊,側首看過去,就見那墨灑了一大塊兒,好幾張卷子都汙了。

  他心底暗暗歎了口氣,提筆寫下對於這道『不以規矩』的破題——

  規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若論破題,他有千種思路萬般章法,可要對付周作新此人,還得投其所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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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三章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此題出自《孟子》的《離婁章句上》,乃是孟子要求當政者實施仁政的吶喊。具體落實到兩個方面,一是法先王,二是選賢才。

  可在這裡卻不能順著原意去破題,因為事關朝政,恐有影射之嫌,這裡就需要巧破了。

  而周作新此人,最喜用規矩來嚴紀律人,如何投其所好自然不言而喻。

  薛庭儴的破題十分巧妙,你要說規矩,那咱們就來論論規矩吧。因此進行了闡述:「規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大意是為,為何會有人不以規矩?無外乎是仗著自己的『明』和『巧』罷了。

  什麼是明?心明,眼明。

  什麼是巧?可以是七竅通了六竅,也可以是指小聰明。

  薛庭儴一面想著,一面執筆寫下承題:「夫規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與巧乎?」

  接著是起手:「嘗聞古之君子,周旋則中規,折旋則中矩,此固不必實有此規矩也。顧不必有者,規矩之寓於虛;而不可無者,規矩之形於實。奈之何,以審曲面勢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此乃分析何為規矩,有些人看似沒規矩,實則他的規矩是在心中的,一舉一動自有規矩,有的人則必須遵循具體的規矩。也是告訴人,對於不同的人要採取不同的辦法,不能一概而論之。

  「夫有其明,而明必有所麗,非可曰睨而視之已也。則所麗者何物也。夫有其巧,巧必有所憑、非可曰仰而思之已也。則所憑者何器也。亦曰規矩而已矣。」

  這一段再次點明了『明』和『巧』,大意是即便你具有這兩種品質可以藐視規矩,可怎麼才能證明你具有這些?還是得靠『規矩』來確定標準。所以說,明和巧也必須依賴規矩而生,世間萬物都逃不過規矩。

  「大而言之,則天道為規,地道為矩,雖兩儀不能離規矩而成形。小而言之,則袂必應規,夾必如矩,雖一衣不能舍規矩而從事。孰謂規矩而不可以哉?」

  寫完了中股,薛庭儴順勢繼續寫下後股,只見一個個光黑圓潤的館閣體出現在試卷上,就好像刻版印製一般,讓人驚歎。

  「而或謂規矩非為離婁設也,彼目中明明有一規焉,明明有一矩焉。則有目中無定之規矩,何取乎手中有定之規矩?而或謂規矩非為公輸子設也,彼意中隱隱有一規焉,隱隱有一矩焉。則有意中無形之規矩,何取乎手中有形之規矩?

  ……

  誠如是也,則必有以代規而後可,則必有以代矩而後可。夫吾有不規而規者,何必以規,吾有不矩而矩者,何必以矩而不然者,雖明與巧有出乎規矩之上。如規而不規何?如矩而不矩何?」

  先用正比,再用反比,甚至是假設論證。

  如果這世上真沒有了規矩,那拿什麼來判斷是非對錯?所以還是要有一些標準的,而這些標準說白了還是規矩,所以無論世人如何叛逆,都是逃不出規矩二字。

  「夫人之於離婁,不稱其規矩,稱其明也。人之於公輸,不稱其規矩,稱其巧也。則規矩誠為後起之端。然離婁之於人,止能以規矩示之,不能以明示之也。公輸之於人,止能以規矩與之,不能以巧與之也。則規矩實為當循之准。」

  「不以規矩,何以成方圓哉!」

  一篇近七百字的文章一氣呵成,在一眾考生或是忐忑不安,或是戰戰兢兢,或是唯恐出錯中,灑灑揚揚,格外顯得刺目。

  周作新本是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的,可無奈薛庭儴正對著他,又離得不遠,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這考生是如何的疾筆狂書。

  這簡直是實在太不將他看在眼裡了!

  周作新看了這考生一眼又一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多少眼。就見此人寫完一題,將一張卷子放在桌角,又攤開一張卷子寫了起來。

  難道就不用想麼?

  肯定又是胡亂作答一氣!轉念周作新又想,坐在這個位置,應該是哪個縣的案首,即是案首自然不可能胡亂作答。

  他咳了兩聲,站了起來。

  這種情況下此番表現,自是代表咱們府台大人要出恭了。忙就有幾名衙役和書吏走上前來,先是對他行禮,方來到大案之前排成一行站著,雙目瞪成銅鈴狀,以作監督。

  周作新邁著方步去了後堂,一個小吏打扮模樣的人湊上前來。

  「那正對著本官坐的考生是哪個縣的?姓什名誰?」

  小吏凝神思索,答:「此人乃是夏縣案首薛庭儴。」

  「薛、庭、儴。」周作新一字一字地念著,像似想咀嚼點兒什麼東西出來。

  小吏察出不對,陪著小意問:「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不對?倒沒什麼不對,就是——」周作新自然不能說他嫌棄這考生太沒將自己放在眼裡了,瞧瞧別人都是正襟危坐,生怕在他面前露了短,唯獨此人,至始至終就沒給他過正眼。

  對,就是沒給正眼。

  周作新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毛病,那就是有點小心眼,只是他這小心眼常人極少能察覺出來。

  他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回了前堂,又在那大案後坐下。看似滿臉威嚴之態,實則眼睛又瞟到那條案上了,案角處已經放了兩張試卷,也就是說他的四書題已經做完了。

  府試中經常有堂官當場批卷的,周作新本是沒打算這麼幹,如今倒是動了心思。

  他撫了撫鬍鬚,道:「你們之中若是有文章先做完了,可以拿來給本官提前批卷。」

  此言當即激起了一陣無聲的騷動,府台大人當堂批卷,若是文章寫得好,府台大人說不定心裡一高興就取了,也不用再試之後兩場。

  當然也不是沒有弊處,那就是若文章做得不好,而府台大人嘴下不留情,恐會在眾多考生面前大失顏面。

  很顯然風險和機遇是並存的,已經有考生開始蠢蠢欲動了,加快了寫題的速度。

  輕吐一口氣,薛庭儴將毫筆擱在硯臺上,先拿出一塊兒布巾擦了擦手,才伸手用手指按壓鼻樑兩側。

  他似乎非常有耐心,一下又一下的按著,又去揉太陽穴,渾然沒有想提前交卷的打算。

  這時已經有考生站了起來,對首位鞠了一躬道:「府台大人,學生的題已做完。」

  其他沒有做完的考生俱是抬頭去看他,此人不卑不亢,目不斜視,顯然胸有成竹。周作新示意他上前來,他便拿著考卷走了過去,畢恭畢敬地雙手捧給他。

  周作新接過來,垂目看著。

  堂中很安靜,隱隱有鼓聲響起,卻是代表學生們可以喝茶吃東西,用以解渴或者補充體力。

  薛庭儴從考籃中拿出一個大餅夾肉,這是他一大早請客棧廚子做的,因為是根據他的要求所做,這一個餅夾肉要二十文錢。

  誰都沒想到竟會有人當堂掏出個餅夾肉,若是在外面的考棚也罷,要知道府台大人可在此處。偏偏薛庭儴絲毫不以為忤,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一口兩口,甚至有人幫他數著,心中充滿了詫異、錯愕、嘲諷等等情緒。也有人因為趕著到考場,沒有來得及吃早飯的,早是饑腸轆轆,此時見這粗人就這麼吃了起來,還吃得這麼香,口涎也不禁有些氾濫了。

  吃貨!讓你吃!最好汙了卷紙,被批一個不取才好。

  可惜薛庭儴不是沒有準備的,他還帶了一塊兒藍布,鋪在條案上。別說是油污了,哪怕是一顆碎肉渣都不會掉。

  吃完了,他慢條斯理將布疊好收起,放進考籃中,又對衙役招手,低聲問他可有熱茶賣。

  誰想錢想瘋了,敢在府台大人面前撈好處,又不是不想活了。衙役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他,完全沒能反應。

  直到首位上看似專心審卷的府台大人,用十分和藹的聲音道:「他即使要茶水,給他便是,整整一日,哪有不讓人進茶水飯菜的。」又對眾考生道:「你們若是有人口渴腹饑,不用在意本官。」

  說是這麼說,卻沒有人敢這麼幹,倒是薛庭儴稱心如意的得到一杯熱茶。

  他輕啜一口,茶似乎很不錯的樣子,不像他上次在考場裡買的那一杯,整個就是用碎茶葉沫子泡制而成。

  吃了餅夾肉,又喝了熱茶,薛庭儴身心舒暢。方拿起那條布巾,又擦了擦手,才開始繼續寫著卷子,他還剩一道五經題,和兩道試帖詩。

  就在薛庭儴寫題期間,已經有數個學生都上前交卷了。

  可周作新卻有些出人意料,卷子倒是看完了,卻並未做任何評價。一眾排排站在一側的學生,心中忐忑不安,卻又不敢說什麼。

  他抬起頭,似乎這才發現一旁站著的學生:「既然已做完,可提前出去等放排。」

  「是,府台大人。」

  說是這麼說,幾人回條案前收拾時,卻是磨磨蹭蹭的,頗有一種不看到府台大人當堂點評考卷不甘心的樣子。

  就在這時,薛庭儴終於在卷子上寫下最後一個字。

  他將數張卷子拿起掃了一遍,便站了起來。

  好你個小子,總算等到你了!

  周作新憋了這麼半天,就是想把這個『榮幸』留給薛庭儴。第一個被府台大人點評,可文章卻是做得奇爛無比,還有什麼比這更丟人的!

  哼!

  誰曾想薛庭儴又坐下,收拾起條案來,將東西慢條斯理放進考籃,又四處檢查了一下可有遺漏,方又站起。

  讓一眾磨蹭著想看看他是如何的考生,俱是想衝上前去替他來。

  因為等得時間太長,周作新的目光更是深沉,若是隨便換個人,恐怕都會以為自己什麼出了什麼錯,才會讓府台大人用這種目光看。可薛庭儴卻是微微垂首,眼簾半垂,保持一副恭敬但又不卑不亢的態度。

  周作新接過卷子,入眼就是第一道題,他打算即使寫得不合心意,也一定要看完然後挑出無數缺點來,好生的嘲一嘲他。

  他去看,然後目光凝滯住了。

  不見他有任何表情,只能看見他在這章卷子留下的時間有些長,才去翻下一張,再下一張。後面就快多了,一直到翻到最後一張,又轉回頭一張。

  「滑頭!狡詐!」

  薛庭儴心裡有些無奈,他又不是毛八斗,天生就是一副滑頭之貌,怎生就得了這種評價。

  可府台大人這麼說,他只能道:「府台大人,真是冤枉!」

  「冤枉?先有你目中無人,堂而皇之,大行其道。可如此這般的你,卻寫出這種文章,不是滑頭是狡詐,還能是什麼?」

  原來還是那餅夾肉的鍋。周作新的意思是明明薛庭儴是個不懂規矩的,卻為了逢迎他寫出這種大捧規矩的文章,就是滑頭狡詐。

  可考場明明允許可以進食,他也照著規矩進食了,難道就成了滑頭?

  「學生想說的,都在這文章裡。」

  周作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文章,旋即眼神滯住了。

  可不是!

  他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遂若無其事道:「你可以出去等放排了。」

  薛庭儴作揖為禮,提起腳邊的考籃就走,絲毫沒有留戀。而其他提早交卷的考生,看樣子也等不到下一個交卷之人了,也忙走出這處廳堂。

  幾人被領至放排處,因為還不到時間,只能稍作等候。

  換做以往都是要互相論一論彼此做的題,可今日因為府台大人反應異常,而考場上又出了更異常的考生,大家都沒什麼心情。

  有人回憶起方才府台大人說的話,得出一個結論,肯定是那個吃餅夾肉的考生太放肆,府台大人太生氣,所以才沒有心情點評大家的考卷。

  得出這個結論的考生不止一個,不然府台大人何至於罵那考生。府台大人心中肯定很生氣的,只是大人不好和小人計較罷了。

  就有人眼含譏諷道:「這位同考,不知那餅夾肉可好吃?」

  薛庭儴看他一眼,點點頭:「味道不錯,餅烤得恰到好處,肉片滑嫩,菜也都入味了。難道同考你也想吃?這是客棧的廚子所做,你若真是好這一口,我可介紹於你。」

  這考生被堵了個徹徹底底,他本是想借此嘲諷,對方竟然以為他也好這一口,可這話卻是接不下去了。

  他正想退了去,就聽身後有人嘲道:「你這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位同考明明是在說你當著府台大人的面吃餅,太沒規矩,你竟能理解出這種意思,想必這案首也不知是怎麼來的。」

  薛庭儴側身看他,道:「原來不過是一句話,竟然你理解出了這麼多意思。我怎麼沒聽出這位同考有你說的之意。這位兄台,不是愚弟故意譏諷,而是人過於多思多慮,容易早生白髮。」

  這個譏諷薛庭儴的學生正是這所有人中最為年長的,倒也不太老,大約也就近四十的模樣。可在這群人整體年紀較輕的考生中,卻是算老了,尤其他大抵有些『少年白』,竟是還不到五十,頭上便現了銀絲。

  「你——」此人面紅耳赤,十分惱怒。此人明明是在譏諷他考到快四十連個童生也不是。

  眼見不敵,他生了想找幫手的心思,道:「可不光我一人這麼認為,大家都是這麼認為!」

  可惜卻沒有一人接他的目光,實在是從方才來看那吃餅的考生著實不是個善茬,又是個不懂規矩的,與他計較他若是說出什麼唐突之言,不是有辱斯文。

  「考場之上,禁止喧嘩。你們可以出去了。」一名衙役走過來道,算是打斷了這場爭論,幾人忙整了整衣衫步出去,又是一陣敲鑼打鼓的歡送,自是不必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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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四章

  當晚,連林邈都知曉今天考場上有個吃餅夾肉的考生。

  更不用說陳堅幾人了,毛八斗更是瞅著薛庭儴嘿嘿直笑,說他這次真是大出了風頭。

  可不是大出風頭,如今誰人不知提堂座號上,有個當著府台大人面上吃餅夾肉的考生,致使這次的府試竟改了規矩,府台大人竟沒有當堂點評考生的考卷。

  其他的考生也就不提,提堂座號的考生大抵要恨死薛庭儴了。

  畢竟怯場的還是少數,大多拼進前十,不外乎是想在府台大人面前展現一番,說不定能拔個頭籌。哪年府試上都有因受到賞識,而得到不用參加剩下兩場資格的考生。

  也因此,第二場開考時,薛庭儴所到之處竟是紛紛側目,也不知哪個陰損的幫忙四處傳播,竟是無人不曉他的長相。

  當然,側目之餘,幸災樂禍也不少。

  還案首?得罪了府台大人,他大抵會成為今年唯一一個身為案首,卻被落了的考生!

  且不提這些,剩下兩場很快就過了。因為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頭一場,接下來的兩場不光考官,考生也大多都是漫不經心,就等著三場過罷,府衙放案。

  放案在十日後,府城裡各處不見蕭條,反而更加喧囂起來。

  一般考生們考完後,都要等著放案後才會回鄉,索性閑來無事,各處的詩會、酒會就大行其道起來。

  也有人上門來邀薛庭儴,可他一律是拒了。

  如今正是風頭浪尖,想也知道邀他去沒啥好事。倒是毛八斗閑了兩日實在閒不住,就和李大田結伴出沒各大小詩會的場所。

  這日外出,下半晌的時候,毛八斗和李大田回來了,面上可現忿忿,明顯就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問之後才知道,如今外面有人給薛庭儴起了個綽號,美聞其名『餅夾肉案首』。

  這話自然不是什麼好話,明顯就是譏諷之言。

  也是人多口雜,夏縣也不光就毛八斗幾人來赴考,就有人告訴他人毛八斗兩個就是那個『餅夾肉案首』的跟班。

  有人透過兩人想邀薛庭儴,毛八斗自然不會同意,就有那嘴賤之人,借機酸了幾句,毛八斗就跟人吵起來了。

  「讓我說,肯定是那王奇和李嵩幹得好事!」一番指天罵地後,毛八斗累得在椅子上坐下道。

  「行了,跟這些人置氣做什麼,狗咬你一口,你還能回咬不成?」薛庭儴淡笑著說。

  「問題是這狗太惹人厭了,讓我說老師就不該帶這兩個同來,他們又不是不認路!」

  實在不能怪毛八斗嘴太毒,而是王奇和李嵩就不跟他們是一路的。尋常雖是遇見了也會客套幾句,可兩人當初入清遠,本就是沖著想成為林邈弟子而去,突然憑空多了薛庭儴幾人,自然就沒他們的事了。

  人從來是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而是慣性喜歡遷怒,所以兩人和四人並不太合。

  王奇也就算了,尤其是那李嵩。你說他膽大,他倒也不是,就是總時不時說兩句小酸話。你與他計較上,倒顯得你為人不夠大度,你不與他計較,自己心裡不舒服。

  「這種置氣的話可不要隨便說,小心被老師聽見,又要說你了。」李大田在一旁道。

  「反正我是覺得庭儴肯定能考上,若是那府台大人真因為你吃了個餅夾肉就不取你,咱們就聯名去府衙鬧!進食是考場允許的,怎麼就是藐視了。我是沒帶,我要是帶了我也吃。」毛八斗一拍大腿道。

  薛庭儴失笑之餘,心裡也有些感動,道:「行了,把你的心放在肚子裡,府台大人不會不取我。」

  其他三人雖是沒說什麼,可心裡卻是惴惴。

  陳堅也就罷,這次府試肯定能過,毛八斗和李大田則都是盡人事聽天命。至於薛庭儴,在他們心裡是穩過,甚至秀才也不在話下,真若是倒在這一關,未免有些太過可惜。

  基於這種心情,到了放榜這一日,毛八斗和李大田一大早就去看榜了,還把陳堅也給拉了上。

  沒拉薛庭儴,是因為知道他不願出門,也是怕又出個什麼不識趣的人出言譏諷。

  到的時候,榜剛張貼出來。

  學宮門前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全是人,都在往裡面擠。

  陳堅和李大田望而卻步,毛八斗卻是喊了句『拼了』,就往裡面擠了進去。

  他人生得胖,占地方,又下了死力氣,所到之處是人鬼皆避。人群裡不停地有人罵,罵什麼人餓死鬼投胎的。可還沒見著人,那人就擠沒影了,找都找不到。

  毛八斗終於擠到最前面,先往圈裡找,正頭一個座位號讓他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笑得接不上來氣,就有旁邊人問道:「這位仁兄,莫不是考上了?」

  「不,不是我,是我同窗。」

  一時間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同窗考上了你高興個甚!

  毛八斗才懶得理這群人,而就在他繼續找其他人的座位號的時候,又有衙役拿了一張大紅色的榜前來張貼。

  這張榜上寫的全是名字,按順序從頭至尾,也就是這次過了府試的五十人。此榜又叫長案,團案上是只寫座位號,不寫姓名,所以很多考生看榜,也只能找自己,而看不了別人。除非是像毛八斗這樣,特別親近,知道彼此的座位號。

  衙役走了,一眾考生再度圍上來。

  有人慘叫:「為什麼,為什麼案首是餅夾肉!?」

  隨著他的呼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長案最上面那一行字上,薛庭儴三個小字,清清楚楚地寫在上頭。

  這項認知讓許多人都呆住了,致使外圍的陳堅和李大田找到機會擠了進來。兩人看到榜,也笑了起來。

  又是一陣慘不忍睹的嚎笑,隨之一同的還有個刺耳的興奮聲:「阿堅,你在第五。大田在三十七,哈哈哈哈,我也在,雖然又掛尾巴了。」

  可不是,那長案的最下端,岌岌可危的掛在尾巴上,可不是正寫著三個字——毛八斗。

  「走走走,咱們給庭儴報喜去。餅夾肉咋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寫文章啊!!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陣猖狂的大笑,眾人注視著這三人遠去的背影,目光凝滯。

  竟是,竟是四個人都中了!

  隨著薛庭儴的『聲名大噪』,清遠四子之名也為眾人所知,知曉他們情同手足,還是同一個老師。

  因為毛八斗的那句話,本來打算看了名次就離開的考生都不走了,等著府衙那邊將程文張貼出來,倒要看看這『吃飽了才有力氣寫文章』,到底寫出的是什麼文章。

  從上午等到午時都過了,那張貼程文的衙役才姍姍而來,許多在原地等著的考生都是饑腸轆轆。

  實在不是這衙役辦差拖拉,實在是他家府台大人不知為何,竟一直猶豫要不要將一名考生的文章印出來。

  好不容易上面發了話,下面趕著印,這不就來遲了。

  等衙役走後,眾考生再度圍上前,其他考生的程文都沒有看,就瞅第一名的去了。

  看完之後,有人不屑,有人鄙夷,有人則是深思,不過也沒人當街議論什麼,俱是一哄而散。

  一天之中,無數人蜂擁而至,又一哄而散。次日,就有流言傳出,那餅夾肉之所以能拿案首,不是因為他吃了餅夾肉,而是因為他會拍馬屁,還有人紛紛罵薛庭儴虛偽無恥小人的。

  之所以有這種說法,還是因為那道『不以規矩』的題,當日許多考生拿到這題,都心中暗罵這種不著邊際的題,也拿出來當首題。

  若是照著原文的意思去寫,難免犯了忌諱,脫離原意去寫,那就看怎麼寫了。

  怎麼才能寫得新奇,才能寫得出彩,寫得奪人眼球?這無外乎是時文當屬應該必備的,一眾考卷中,你寫得不出彩,又怎麼才能顯現出來。

  這就看各人功底和發散思維了,有人去打破規矩,有人破而後立,還有人另闢蹊徑,當然也有人墨守成規,洋洋灑灑寫出長篇大論來說規矩如何重要等等。

  如今脫離考場去看,再結合私下流傳的一些關於府台大人的小道消息,那餅夾肉當堂吃餅夾肉,扭頭寫出這樣一篇時文,不是虛偽、無恥,不是趨炎附勢拍馬屁還能是什麼?

  別看人家吃了餅夾肉,可只要馬屁拍得好,拍得府台大人舒爽,還不是案首穩穩當當到了手。

  不過這些言論也只是在私下裡傳播,沒人敢鬧到檯面上來。

  且先不提人家是不是拍馬屁,至少從表面上看人家的文章是有一定水準的,只因是眾所矚目的對象,拍馬屁也成原罪了。

  你不拍馬屁,你研究府台大人的喜好如何?有那仗義直言之人,一句話就將那些犯了紅眼病的人堵回去了。

  薛庭儴聽到這些,只能無奈苦笑。倒是周作新聽到這些小道消息,氣得吹鬍子瞪眼的。

  他是拍馬屁,他是拍馬屁嗎?

  來回踱步幾下,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還真是拍馬屁,關鍵這馬屁拍得讓他不取他就是因私廢公,所以他只能取了!

  薛青山眼見趙氏日日往這邊送吃的,卻隻字不提接他回去,就開始在趙氏面前裝起可憐來。

  又是說自己的病,又是說薛寡婦大著肚子還要照顧他。趙氏聽了心疼,可又沒辦法,只能回去天天跟薛老爺子絮叨。

  別看薛老爺子堅持,可經不起日日這麼吹枕頭風,也去看了薛青山兩次,真是瘦了不少,滿臉病色。

  這邊還在猶豫,那頭趙氏不知聽了誰的唆使,竟在家裡鬧起病來。大夫也請了,藥也拿了,一點用都不起,周氏和孫氏只能輪流到床前侍候著。

  鬧了兩天,一家人也看出來了,這是打算自己心裡不舒坦,準備鬧得一家人都不舒坦啊。

  果然沒兩天,趙氏就喚著自己這次大抵是不行了,死也要看著兒子在身邊。薛老爺子開始是吼,吼到最後變成了沉默。

  招兒看在眼裡,心裡卻是有數,估計薛老爺子怕是堅持不住了。若趙氏真借著這事要把薛青山找回來,恐怕族長來也說不了什麼。畢竟百善孝為先,阻著人家兒子盡孝別說官府會管,也是要遭天譴的。

  鄉下人特別信這個。

  若薛青山真回到薛家,先借著侍疾的藉口待著,只要趙氏一日不說自己好了,他一日就不會走,那不是還跟以前一樣?

  可其他人都不好說什麼,畢竟人家還沒做的事,怎麼你這麼早就知道了?!

  趙氏已經連著多日滴米未進了,起先還能嚎,現在連嚎都嚎都嚎不動了。整個人瘦了一圈兒,臉色蠟黃,看得出她這次是下了狠心。

  薛家一片寂靜,一種低氣壓在無形醞釀。

  「老三!」薛老爺子站在正房門前喊。

  「爹,啥事?」薛青柏從三房屋裡走出來。

  「去把、去把你大哥叫回來,你娘病成這樣,又一直念叨著他,總是要讓她看看的。」

  這話終於說出來了,所有人都不意外。

  招兒在屋裡歎了口氣,心裡卻是犯了愁。若小男人從城裡回來了,知道薛青山回來了,會是怎樣?

  這幾日她想了很多,都沒有什麼好辦法去阻止這件事。

  屋外,薛青柏囁嚅一下,才道:「爹,若是庭子回來了……」

  薛老爺子頓了一下,才揮了揮手:「快去。」他歎了一口氣:「他回來再說回來的事吧。」

  薛青柏轉身出門,剛走到大門,一個人彷彿後面有人追似的跑了進來。

  他上氣不接下氣,剛站穩,就喊道:「連興叔,你家、你家狗子過了府試,又是、又是案首,咱們平陽府的頭名!縣太爺親自來咱們村了,現在正在里正家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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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五章

  「你、你說啥?」

  「我說你家狗子過了府試,這次又是案首,就是頭名,咱整個平陽府的頭一名。縣太爺來咱村裡了,在里正家,族長讓您過來!」

  薛老爺子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怪異,像是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又好像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手都是抖的,他下意識摸腰間的旱煙,摸了幾下都沒抽出去。

  「縣太爺來了?」

  報信的人這會兒終於順過氣兒來了,直起腰連連點頭:「您快去,族長也去了。」

  「哎,哎,我這就去。」他當即就想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來似的,轉身回了屋裡。

  「我這衣裳太埋汰了,回屋換一身。」

  不多時,人便出來了,腳下仿若踩了風火輪也似。此時,薛家屋裡的人都出來,都是滿臉喜氣的,薛青柏見他走得快,怕他摔了,忙上前扶住他。出了大門,他猶豫了一下,問:「爹,那我還去接大哥麼?」

  「現在是說這事的時候?回頭再說!虧你還比你爹年輕幾十歲,腳程還不如你爹。」說著,薛老爺子就幾個快步,將有些怔忪的薛青柏甩在身後了。

  此時鄭里正家門外全是人,但不是像以前那樣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村民們都是離得很遠探頭探腦的,卻是懼於大門裡站著的那些衙役不敢靠近。

  堂屋裡,徐縣令一身便裝,笑容和藹地將要給他下跪的薛老爺子扶了起來:「老人家,就不用多禮了。本縣這次輕裝簡行,別無他意,不過是想來看看能養出庭儴那樣的少年才俊,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

  「您大概不知,庭儴給咱們湖陽鄉掙臉了,本縣就任第一年,屬下就出了府試的案首。赴考的學子幾千,唯獨他獨斬魁首,當初本縣見他氣質不同尋常,料想以後定是前程不可限量,沒想到真讓本縣一語中的啊。」

  徐縣令似有感歎,像似在回憶當日點了薛庭儴為案首的情形。這一群鄉下人可不知道當官的最是擅長做表面功夫,他們若是想做個什麼人情,可謂是面面俱到。

  連徐縣令都沒想到薛庭儴那小子能再拿個案首,當初他只料想他一個秀才是穩當的,再磨礪幾年,舉人進士也不再話下。

  可誰曾想人家竟是一飛沖天,連奪兩個案首,寓意為何,不用細表,秀才是穩當了,而舉人似乎也是囊中之物。

  當日府試放了案,消息就從府城那邊傳了過來,不光是這次夏縣赴考學子的成績,隨之一同的還有府台大人的親筆書信,詢問這薛庭儴出身如何。

  這種情形還用徐縣令去猜?自然是府台大人欣賞那薛庭儴,這是打算提拔他。

  能在府台大人那邊掛上號,就等於一條通天大道擺在面前。徐縣令雖是才走馬上任沒多少時日,卻是清楚府台大人的背景不凡。

  多個人情,多條路,童生是小,無奈人前途不可限量。這不,本來縣衙那邊是要派專人來報喜,卻被自家縣太爺給搶了差事。

  薛老爺子受寵若驚不用提,連薛族長和鄭里正都震驚縣太爺對薛庭儴的看重。

  這真是不得了了啊,當年薛青山考中童生時,也沒見能有如此殊榮。

  鄭里正家門外,有不少村民遠遠瞧著這邊,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當即就被旁邊人給嘲笑了。

  「說你是個土包子還不信,童生跟童生也有不一樣的,就跟官和官也不一樣。」

  「那有什麼不一樣,總不至於童生成了秀才公。」被嘲的人反駁。

  「這道理差遠了,瞧見沒。」那人指了指大門外站的幾個衙役,這幾人頭戴圓頂巾,穿青衣,外罩一件紅布馬甲,腰繫青絲帶。正是衙門皂隸雜役所穿的服飾,可在一群鄉下老百姓眼裡,就是威風。

  「他們對咱們來說,那就是爺。可對裡面的縣太爺來說,就是個站門子的。」

  「那你的意思是說,薛家庭子就是縣太爺,他大伯就是站門子的?」所以說鄉下人也有自己的小智慧,這還沒咋樣呢,坑都給人挖好了。

  「那是你說了,可不是我說的,我就是給你打個比方而已。你要是與我頂牛,那你看薛青山當年考中童生時,縣太爺咋沒來咱村,這就是區別。」

  一群人在外面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屋裡薛老爺子正在對徐縣令回憶以往。

  說得大多都是薛庭儴幼年的事,譬如這孩子小時候身子弱,卻是個好強的,打小就喜歡讀書;譬如薛庭儴是如何如何的刻苦,家裡窮,孩子就蘸著水在桌子上寫字,用沙土在地上寫字;還譬如孩子孤苦,父母早亡之類的話。

  薛老爺子說得是老淚連連,徐縣令也滿是唏噓:「怪不得他字寫得那般出眾,本縣當初料想肯定是苦練多年,沒想到竟是下了這麼大的功夫。」

  「可不是。」薛老爺子還想說什麼,被薛族長眼神制住,他忙了噤了聲。徐縣令似是毫無所察,又和眾人說了些話,方站起來道:「今日就叨擾到這兒,本縣事務繁忙,還得回縣衙。」

  說著,他看了薛老爺子一眼,道:「當初庭儴為我所取,本縣也算是他的座師,家中若是有什麼難事,可去縣衙尋本縣,本縣能幫自然是幫的。」

  「謝大人。」

  徐縣令點點頭,便往門外行去。

  縣太爺說走,自然沒人敢攔著。一眾人陪著出了大門,已經有衙役驅了馬車前來,徐縣令上車後,道:「不用多禮,本縣早就說這次輕裝簡行,你們也就不用送了。」

  一行車馬漸漸遠離這座小村莊,車中一個師爺模樣的人道:「東翁,即想做人情,為何不多留一會兒,怎生——」

  這師爺跟了徐縣令已久,也算是左膀右臂,所以在徐縣令面前說話算不得拘謹。

  「你沒看出來?」

  師爺洗耳恭聽。

  「我估摸著這薛庭儴家中算不得單純,你可還記得之前下面人報來的消息。這薛庭儴父母皆亡,他所在的二房除了他,只有一個童養媳。薛家不止他一人讀書,還另有一房,似乎出了個童生,那童生也有一子,跟隨父親讀書。可你再聽方才那老漢所言,似乎從始至終未曾提到這父子二人,而薛家似乎頗為含辛茹苦,才將這薛庭儴供了出來,也是祖慈孫孝,全家和樂。」

  「要知曉本縣雖只是七品官,對這些人來說也是天了。本縣乃是當地的父母官,親自上門來到這種小門小戶,又擺出那般和藹可親的態度。換做一般人,怎麼可能不提提自己那童生兒子,哪怕是本縣隨意一句話,也足以讓其受用無窮。可那老漢竟是提都沒提,再加上本縣見他說話,俱是隨著旁邊那個薛族長的眼色,料想這期間必有什麼蹊蹺。」

  只是這蹊蹺是什麼呢?師爺表示不解,徐縣令哈哈一笑:「你可別忘了本縣的出身。」

  是啊,認真說來。這徐縣令也是出身寒門,曾也是一名農家子弟。

  「你只當官宦之家競爭慘烈,殊不知慘得卻是靠天吃飯的莊稼人。」一輩子心心念念就想改換門第,可家境如此,偏了這一個,自然少了另一個。若是偏的那個有出息也罷,可若是被少的那個出人頭地,那樂子就大了。

  思緒轉換之間,師爺已是大悟,當即作揖道:「東翁睿智!」

  徐縣令似乎十分受用,撫了撫鬍子道:「本就是做人情,本官只需有人告知他本縣來了,至於具體如何倒是不講究。人情這東西做得好也罷,若是做不對地方,還不如不做。」

  另一頭,待上前來賀喜的村民散去,薛族長才領著薛老爺子往回走。

  薛族長一直沒說話,面色沉著,薛老爺子惴惴不安,唯恐莫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你倒是沒說錯話,只是為何縣尊大人竟沒留下來用頓飯?之前我聽他那意思,似乎還想去你家看看的。」

  這個問題兩人怎麼想也沒想明白,他們自是不知道徐縣令也是人精,只不過憑著隻字片語和一兩個眼神,就差不多看出內裡究竟了。

  「看來縣尊大人可能真是事務繁忙,才沒有留下來。」想了半晌,薛族長道。他側首看了薛老爺一眼:「也算你不傻,方才沒提青山。」

  薛老爺子乾澀一笑:「這種情況,我怎麼可能提青山,再說了青山不是已經被除名了。」

  薛族長點點頭,突然又道:「我聽人說你家最近鬧得不消停,別說我這個當族長的沒提前警告你,讓你家那老婆娘絕了把青山弄回來的念想。」

  說著,他就背著手走了,留下薛老爺子站在那裡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

  回去後,薛青柏迎上來:「爹,還去接大哥嗎?」這老實人還記著之前薛老爺子說的話。

  「接什麼接,誰讓你去接他了!」

  趙氏的病是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白幹了。

  本來老頭子說要接兒子回來,她還心裡高興的想這下總算成了,哪知老頭子回頭就變了口風。

  不但說了不接,還將她罵了一頓。

  趙氏那個委屈啊,別提了!

  她倒想故態復萌再鬧騰幾場,可這次薛老爺子的態度很堅定,甚至撂了狠話,說她再鬧就將她送回趙家。

  趙氏活了一輩子,兒女生了好些個,如今孫子都長大了,竟落得要被送回娘家。委屈的同時,也是真把她嚇住了。

  趙氏不鬧了,沒過兩天,病也好了,周氏和孫氏總算是鬆了口氣。

  兩人倒也不累,就是鬧心。你說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好吃好喝的供著不行,還鬧什麼。其實還不是被鬼催的,這鬼自然是那薛青山。

  周氏和孫氏打心底不想讓薛青山回來,那人是個禍害的根源。如今他走了,大房消停了,一家子總算能過幾天通暢日子,他回來不是給人添堵。

  幸好不用回來了,只要庭子能出息一日,他就是孤魂野鬼見了光,回來不了。

  薛寡婦家裡人少,本就沒幾個碗,如今被砸得只剩了兩個。薛青山還要再砸,被薛寡婦攔住了,十分不耐地跟他說,再砸沒碗吃飯,你就用手捧著吃。

  這還是素來小意的薛寡婦,第一次這般跟自己說話,薛青山心裡的憋屈別提了。瞅著趙氏來跟他說事情沒辦成,借機又從她手裡得了一些銅錢,趁著一個人少的午後,溜去了下河村。

  餘慶村這邊估計著薛庭儴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薛族長又發話要擺流水席了,大家正打算把該準備的物都準備了,迎來的卻是薛庭儴的一封信。

  信中,薛庭儴說他要和老師四處遊歷一番,積累見識,順便為接下來的院試做準備。並說等八月考完院試就歸,讓大家不要擔心他。

  除了這封信,還有另外一封卻是單獨給招兒的。

  信上只寫了六個大字,等我回來娶你。

  那字龍飛鳳舞,似是豪氣干雲,一點都不像薛庭儴平時寫字的板板正正。隨信還附了一根簪子,簪頭是一對鴛鴦。

  看得出這簪子雖不值幾個錢,但卻是花了心思挑的。招兒甚至能想像小男人站在一家只賣女人首飾的攤子前,逐個拿起看過又放下的模樣。

  攤主定會打趣他,問他是不是給意中人買,而他定會窘紅著臉做著無謂的解釋。最後被打趣急了,只能匆匆忙忙扔下銀兩,拿起之前就看中的,卻又有些猶豫的簪子就跑,而路邊的行人見了定是會心一笑。

  招兒閉著眼,手裡握著簪子,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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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六章

  炎炎七月,天上彷彿下了火也似的熱。

  高升駕著車,從一處村莊駛出來。

  車上坐著招兒,她穿了一身男裝,經過大半個夏日,她比之前黑了不少。

  天氣太熱,所以車門是敞著的。一路跑出來,有微風拂入,倒也能添得幾分清涼。

  高升面色忿忿,大掌死死地捏著韁繩:「招兒姐,你方才為何不讓我提契的事。咱們有契在手,就不信這些人敢毀約。」

  招兒面色沉著,聞言看了他一眼,歎道:「你打小在鄉下長大,還不知道這地方的規矩?契這東西,咱只能當最後的手段,如今卻不適宜就鬧僵了。再說,這一個村一個村的抱團,你難道真和人家鬧契的事?這種事就算鬧去縣衙,你信不信縣太爺還是會以安撫老百姓為主,不會向著咱們。」

  所謂法不責眾,就是這個意思。

  一個人好對付,還是一群人好對付?

  不言而喻。而這種事情又算不上很嚴重,例如出了人命官司什麼的,縣衙那邊都是以安撫為主,結果自然是招兒他們打落牙齒和血吞。

  高升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覺得生氣:「那事情就這樣了?」

  「咱們回去合計合計再說。」

  事情還要從之前說起。

  今年開年後,招兒就借著青黃不接狠狠賺了一筆,雖菜價比以往又高出了一些,但因為市面上沒有,旁人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招兒總體來說,還是以個有良心的人,也沒往上加多少,但架不住整個夏縣七個鄉,有六個都被她給拿下了。

  其實想也知道,賣菜送菜雖是小錢,可一旦形成了氣候,這小大就全憑心意,掐住了貨源,市價自然隨人來定。

  招兒不想,不代表別人也不想,這些就被有心人看在眼裡了。

  於是不知什麼時候,就冒出了個搶生意的人。

  剛開始的時候,這些人聲勢極大,車廂統一標配,負責送菜的人也是統一的衣裳,還用的是馬車,而不是騾車。大抵是之前就有所針對,本來招兒讓高升去大河鄉,也就是唯一還沒拿下的那個鄉,將那邊的架子搭起來。哪知去了後卻是連連受阻,之後才知道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自此,這些人算是浮出了水面,經過招兒各方打聽才知道,這搶生意的人是縣裡的一個富戶。

  這富戶家主姓胡,人稱胡老爺,生意做得不大不小,在夏縣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的生意雖都做得不算大,但各方各面都有涉足,也就是俗稱的見到什麼賺錢,就想插一腳那種類型。

  這樣的人家,對招兒這種草台班子來說,簡直就像一個龐然大物,而自己就是那尊龐然大物腳邊的小螞蟻。

  可即使是螞蟻,也沒有就這麼不還手被踩死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拱手相讓不可能。

  招兒等人只管做自己的生意,有著之前的交道,以及他們事先跟人簽好的契,倒也一直順順遂遂。而胡老爺那邊則就以大河鄉為據點,逐漸往外擴散,卻是受到了阻力,另外幾個鄉沒人將菜賣給他們。

  也就是近幾個月,大河鄉的菜價連翻了幾倍,商家叫苦連天,老百姓們毫無察覺,可到手的錢還是那麼多。

  甚至有商家往外找貨源了,送上門的生意不可能不做,招兒順勢就侵佔了胡老爺的市場。

  這算是兩家第一次交鋒,以胡老爺完敗為告終。

  可吃了之前的甜頭,胡老爺不可能會放手。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你挖我牆角,我毀了你的源頭,這歷來都是商人們之間互相碾軋慣用的手段。胡老爺竟派人私下聯繫那些農戶,花高價收他們的菜,就是想讓他們毀了和招兒的契約。

  就好比現在,明明是各種菜最多的時候,按慣例菜價會跌的,招兒等人收農戶的菜,價錢也會跌。這些農戶們也都知道,可胡老爺不跌反漲,每斤竟比招兒他們的價格高出兩文左右。

  最近連著多日,都有農戶不願意把菜賣給招兒他們,推說是家裡都吃了,沒有剩餘。殊不知自打這賣菜的生意做順了,經常和招兒他們合作的農戶,哪家不是能開多少菜地開多少菜地,有的甚至把自己種糧食的地,改成了種菜。

  這麼多菜,怎麼可能都吃了?

  其實說白了,就是把菜都偷偷給了胡老爺那邊的托詞。這也是為何高升會這麼說的原因,今天招兒專門出面就是為了這事,湖陽鄉那邊還好,其他幾個鄉已經有些失控了。

  兩人回了客棧,不多會兒薛青槐也回來了,這一次是他們三個人一起出動,家裡那邊就靠姜武帶著薛強他們照應著。

  「說說你們的想法吧,如今這事怎麼解決,有什麼好的辦法?」

  高升和薛青槐面面相覷,之後高升猶豫道:「招兒姐,要不咱們也提價吧?」

  招兒敲了敲桌子,邊思索邊道:「怎麼提?這種時候,菜價本就是如此,咱們給農戶提價,也就意味著咱們要得罪那些商戶。他們可不是傻子,菜價漲跌,虛不虛高,他們比什麼人都清楚。」

  「可你說不能亮契,又不能提價,就眼睜睜的看著那姓胡的把咱們的生意都搶了?如果現在被他搶了,咱們以後想再拿回來就難了。」

  招兒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更明白他們這種生意本就是投機。從農戶手裡花錢收,轉頭賣給商戶,從中賺的就是些辛苦錢。沒有自己的產出,源頭一旦生變,面臨的就是他們這種尷尬的局面。

  這就是當初她為何想要那個山頭的原因,有了根本,誰也不懼。可很顯然那個山頭對目前來說就是杯水車薪,根本沒辦法滿足他們的需要。

  招兒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的局面,若是他們沉不住氣拿契約說事,胡老爺那邊自然會慫恿農戶跟他們鬧,如果鬧到縣衙,很可能她手裡的契就會成為一張白紙,絲毫作用不起。

  可若是不鬧,農戶把菜賣給胡老爺,他們沒有東西可供給商家,生意就被對方給搶走。

  這是兩難的局面,當然也可以像高升那樣說的提價。

  可他們提價的同時,胡老爺那邊肯定會繼續提價,兩家互相提價,他們肯定不會是財大氣粗胡老爺的對手。且這種勢必會影響商家,等菜價高到一定的程度,是肯定會激起商家怨懟的。

  三人商量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好的辦法,招兒只能歎著氣道:「那就先提價看看,之後再說。」

  事情商定下來,薛青槐和高升就分頭安排下去了。

  現在他們在每個鄉都會有個固定的地方,自己人只留一個,其他負責收菜送菜的人則是臨時雇的,負責這個鄉的人是薛強。

  其實招兒他們現在最大的問題,不光是因為底子薄,沒有自己的貨源,還有一個就是可以放心用的人手太少。攤子鋪得太大太快,可人手卻根本供不上來。

  按下不提,雙方自此進入一種焦灼的狀態,招兒這邊提價,第二日胡老爺那邊跟著就提高一文。

  農戶們是樂呵呵,反正他們現在也看出來了,簽了契的那家根本拿他們沒辦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誰給的價高,他們就賣給誰去。

  菜價已經高到招兒心裡的預估程度,商家那邊已經抱怨了幾次,招兒他們除了解釋,別無他法。

  即使解釋也有些無力,因為胡老爺已經開始虧本賣菜了。他本就提了價收,招兒他們同樣也提了價,所以菜價漲了。如今胡老爺虧本賣,等於拉著招兒他們一起虧本,要不就只能望著生意被搶。

  果然招兒當初預料的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如今只能咬牙硬撐,看誰先堅持不住,要麼就是認輸出局。

  餘慶村,薛家。

  「招兒這丫頭最近跑哪兒去了,這麼長時間沒見回來?」趙氏問道。

  這話自然是問周氏的,這會兒就兩人在家裡。

  「娘,招兒在外頭做生意,你別擔心她,老四跟著一起呢,能出什麼事。」

  「我倒不擔心她,可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天天四處跑,如今連家都不落了,哪家的婦人像她這樣。這是她還沒跟狗子成親,不然看我怎麼收拾她。」

  周氏沒說話,撇了下嘴就走了。

  你能收拾誰?

  現在趙氏也就只能拿幾個兒媳婦,耍耍做婆婆的威風。

  尤其自打她卯著勁兒往薛青山那邊送吃食,如今其他三房都不跟她一起開火了。招兒和薛青槐在家的時候少,薛青柏尋常在山上忙,周氏和孫氏也是。開年後薛青柏在高升屋子旁邊又搭了兩間屋,索性兩家人都在那邊開火得了,平時這家裡也就晚上睡覺的時候回來。

  也就倒黴楊氏,哪兒都去不了,只能日日對著趙氏這張老臉。

  周氏鎖了屋門,打算上後山去。

  剛走出家門沒多遠,就見對面楊氏急匆匆地往回走,衣衫有些淩亂,像是出了什麼事。

  總體來說,周氏雖有自己的小心眼,但也是個善良的人。當了幾十年的妯娌,雖平時矛盾居多,可如今大房的境遇完全改變,以前高高在上的大嫂變成了這樣,周氏心裡還是挺同情的。

  「大嫂,你這是咋了?」

  楊氏抬頭看她,強撐著笑:「沒,沒啥。」

  「你也別太累著自己,天這麼熱,小心別中暑了。」

  「哎,我知道了。」

  楊氏沒有停歇,就急急走了,留下周氏看著她消瘦下來的背影,歎著氣搖了搖頭。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一路沿著小徑往村外走去。

  走到快出村的時候,她見一旁岔道有人背著身罵罵咧咧往前走,看背影有點像薛青山。不過一閃就過去了,她也沒看清。

  上了後山,她和薛青柏說之前趙氏說的話。

  薛青柏歎了一口:「最近生意碰到些難事,不然招兒也不會天天在外頭跑。」

  「啥難事?」

  「好像有個富戶跟招兒他們搶生意啥的,具體我也不知道。」

  周氏是個女人,一聽到『富戶』、『搶生意』啥的就慌了。

  「那可咋辦?」

  薛青柏猶豫了一下:「招兒他們應該能有辦法吧。」

  周氏沒說話,薛青柏也沒說話,兩人去了菜地裡埋頭做活兒。過了一會兒,周氏突然道:「你說,若是生意真出了岔子,咱們的工錢可會發?」

  如今靠著二房,三房的日子可是過得美滋滋,自家的地佃出去,兩口子每個月靠給招兒侍弄山頭,一個月能拿不少工錢。這大半年是周氏自打嫁人後,過得最暢快的日子,突然生了變,也不怪她會心裡發慌了。

  「都這種時候了,還扯什麼工錢不工錢的?!」

  薛青柏是為人木訥,但人可不傻,若不是外頭嚴重,能幾個人都出去了。這些日子姜武忙不過來,他還給打了不少幫手,偶爾也能聽道隻字片語,從姜武的口裡中透露,招兒已經打好只留大後方的準備了,所以這湖陽鄉一定要守好了。

  一聽男人這麼說,周氏更慌了:「真的這麼嚴重了?」

  「那咱們可怎麼辦?」

  薛青柏沒說話。

  「咱也拿了不少工錢了,招兒他們如今難著,要不等她回來咱們就跟她說,咱只幹活不要工錢?」

  周氏說了這麼多話,也就這句薛青柏聽得進去。

  「行了,你也別太擔心,也許事情沒我們想的這麼嚴重。不過當初招兒幫咱家,如今她有難了,咱也能幫一把是一把,等會兒我就去跟姜武說,也算是盡一份心吧。」

  楊氏步子太急,被趙氏看見罵她背後有鬼在追。

  楊氏沒有理她,丟下手裡的鋤頭,就往屋裡去了。直到把門關上,她才鬆了口氣。

  方才她在地裡鋤雜草,薛青山竟是突然來了。

  這麼些日子沒見,薛青山整個人變了許多,人瘦得特別厲害,眼眶下陷,一片烏青。若不是那身衣裳熟悉,他又說了話,楊氏真要認不出他了。

  她本想著薛青山是不是對她生恨,想借機報復她。誰曾想沒說到幾句話,他竟是求她原諒他,還說離開她以後才知道她的好處,說薛寡婦不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兩人成天吵嘴。

  可早幹什麼了?!

  楊氏這些日子不是沒想過以前的事,可她根本捋順不清到底誰對誰錯。她唯一知道就是離薛青山遠點,若不就會毀了她俊才。

  僅是這樣就好,所以她怎麼可能原諒他。

  可更沒想到是薛青山竟那麼無恥,求得不行就打算用強的,楊氏也是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竟這麼無恥。

  有些震驚,卻並不意外。

  薛青山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她已經被他壓在身下了,感覺他滿嘴的酸臭味刺鼻,他一面罵著自己不識相,一面伸手解她的衣裳。那手腕上有兩個指甲蓋兒大小的疥瘡,表面已經脫痂了,留下兩塊兒暗紫色的瘡疤。

  楊氏本都絕望了,哪知掙扎之際摸到自己帶來的鋤頭,用鋤把砸疼了對方,才得以全身而退。

  她以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楊氏心有餘悸地想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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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11: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七章

  薛青山一面走,一面揉著自己的脖子。

  方才被楊氏打了那麼一下,他差點以為自己脖子斷了,幸好沒事。

  他有些心有餘悸,沒想到楊氏竟會激烈反抗,還下了這麼重的手。這個賤人,怎麼以前沒發現她這麼狠!他不過是想借著她當跳板,讓薛俊才不得不認他這個爹,是時他爹捨不得孫子,自然也就捨不得他這個兒子了,卻沒想到她竟然這麼狠,全然不顧多年的夫妻之情。

  邁入院門,院子裡依舊像以往那樣寂靜,簡直不像是一個農家小院。

  鄉下哪家不是養的有雞有狗,成天吵吵鬧鬧的。曾經薛青山還贊過薛寡婦家裡清幽,現在才知道這種清幽是不正常的,甚至不為他所喜。

  無他,吵鬧證明家裡有牲畜,有牲畜才有雞有蛋有肉可以吃。薛寡婦以前從不養雞,是因為她不用養雞,就有人給她送。如今她大著肚子,薛青山又住在這裡,鬼才會上門來給她送蛋肉。

  這個懶婆娘!怎麼就不養幾隻雞呢!

  薛青山現在饞肉饞死了,一看到這空曠的小院,就想起家裡那些總是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咕咕叫的雞。以前不覺得它們討人喜歡,只覺得它們吵,如今在他眼裡,雞毛都是好物。

  他摸去了廚房,冷鍋冷灶,頓時氣打心頭來。

  幾個大步進了正房,薛寡婦正躺在炕上睡覺,薛青山的動靜吵醒了她,她睜開眼睛看他。

  薛青山當即有些氣軟,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睡,咋不做飯?」

  薛寡婦翻了個身:「家裡沒糧食了,怎麼做。」

  「我娘、我娘不是才拿了一些過來。」

  薛寡婦坐了起來:「就那麼一點兒糧食,你覺得是夠你吃,還是夠我肚裡的孩子吃,兩斤糧食你打算吃幾天?」她越說越氣,可看著對方的臉,氣突然就沒了,只剩了厭惡和不耐:「你自己看著辦吧,沒糧你就和你兒子一起餓死!」

  說完,她就又躺下了,換了個方向,面朝裡躺著。

  薛青山攢了一肚子的氣不翼而飛,自討沒趣地站了會兒,轉身走出家門。

  趙氏連著兩天沒來了,他在想要不要去薛家找她,可是真上薛家他又有些膽怯,不知為何他不想自己上那個地方,就算去也該是薛家人請他回去才是。

  可惜這一切都被那個狗崽子給破壞了!

  一想起薛庭儴,薛青山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光氣還眼紅。那小子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才中了案首,還讓縣太爺如此另眼相看。

  若不是因為這,他已經回去了。

  薛青山漫無目的的四處走著,村尾這裡人少,極少會碰見村裡的村民。現如今他不大愛見人,見到人就下意識想躲。

  一陣咕咕咯咯聲鑽進他的耳朵裡,薛青山當即一個激靈看過去,就見一隻蘆花雞隻露了屁股在路旁的草叢外面。

  他下意識就奔過去,等他反應過來,雞已經被他擰斷脖子抱進懷裡了。他驚慌地左顧右盼,忙揣著雞走了。

  回去後,他燒了滾水燙雞毛,這個薛青山並不陌生,他看過別人做過無數次。

  可輪到他時,卻是被燙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把雞毛褪乾淨,洗的時候才發現還有些雞毛沒褪掉。可他已經急不可耐了,拎進灶房下鍋燉雞。

  這還是薛青山第一次下廚,大抵是因為饞肉饞狠了,他總覺得特別香。終於雞燉好了,也算他還有些良心,還知道叫薛寡婦出來吃雞。

  其實薛寡婦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的動靜,就是沒想到他竟弄了隻雞回來。

  「打哪兒來的?」

  「你管這些作甚,只管吃你的就是!」

  說著,薛青山已經大嚼起來,薛寡婦饞得慌,也趕忙一起吃。

  終於那股饞勁兒過了,薛寡婦也意識到這雞是怎麼來的了,眼中不禁閃過一絲輕蔑。

  堂堂的餘慶村的童聲老爺,竟然偷雞。

  薛青山吃飽後,就抹嘴去睡了。薛寡婦將四處收拾了一下,屋裡就那一條炕,她實在不想對著那個人,就坐在屋簷下怔怔地發呆。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麼,去打了水洗臉,又收拾了一番,才悄悄出門。

  出了村尾往左走,這一片都是餘慶村的地。她一路輕車熟路地鑽進高粱地裡往前走,遠遠看見一個熟悉背影,就趕忙走了過去。

  「峰哥。」

  那人頭上戴著斗笠,轉過身來,竟是鄭里正的大兒子鄭高峰。

  鄭高峰也有三十好幾了,雖是里正的兒子,但素來穩重勤快,在村裡的風評不差,倒沒想到他竟跟薛寡婦如此熟悉。

  「你怎麼找來了?」鄭高峰似乎有些緊張,左顧右盼,直到看見附近沒人,才鬆了一口氣。

  「難道我不能來找你?」薛寡婦似有些哀怨的模樣,蒼白消瘦的小臉惹人生憐。

  「倒不是不能找,只是這大白天的,怕會被人看見。」鄭高峰囁嚅道。

  「你還怕被人看見,你以前找我的時候,咋就不怕被人看見了?」薛寡婦越說越委屈,竟是當場抹起眼淚來:「這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你告訴我什麼是個頭。當初是你說讓我幫你家的。說只要弄得薛青山名聲盡毀,咱倆就能當夫妻。我如今倒是幫了,可你倒好竟把我給忘了,就扔著我跟他過那種苦日子。難道說你不要我了,你兒子也不要了?」

  鄭高峰連忙上來捂她的嘴:「你可千萬別亂說,被人聽見了,咱倆可都完了。」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他又解釋道:「再緩緩,等我想個法子。」

  「想什麼法子?恐怕你跟你爹都沒想到,薛家人會那麼狠,竟是直接把他逐出了族。更沒有想到那薛家的狗子竟還比他大伯還出息,你們安排的這後招一點兒作用都不起。反正我不管,這種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

  「你再忍忍,我肯定會想到辦法的。我這段時間也不是沒去看你,去了幾次他都在,我只能又轉頭走了……」

  鄭高峰軟言軟語哄了半天,才將薛寡婦給哄下來。

  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塊兒銀子塞進她手裡,讓她買些好的補補,薛寡婦才聽話的離開了。

  等薛寡婦走後,鄭高峰皺著眉想了好半天,還是沒想到什麼好辦法,只能扛起鋤頭回家找他爹去,畢竟這事是他爹當初安排下的。

  「好了,咱該收手了。」

  一間不大的屋子裡,坐了好幾個人,坐在首位的正是招兒。

  屋裡沒有點燈,外面的天已經暗了下來,黑壓壓的,只有一點兒從外面透進來的光亮。

  沉默已經持續了良久,最終還是招兒略顯有些疲累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招兒姐!」

  招兒知道高升想說啥,現在收手等於之前虧進去的錢白虧了,而且胡老爺那邊必然會奮起直追,吞掉他們所有生意。但若再堅持堅持,說不定那胡老爺會比他們先堅持不住。

  可也知道是如果,他們畢竟底子薄,最近被逼著和胡老爺就在這大河鄉方圓百里之地進行博弈,卻是節節敗退。

  該是認輸了,這還是招兒第一次嘗試失敗的滋味。自打開始做買賣,她就沒虧過,一直這麼順風順水的,偶爾難免有膨脹。

  這次遭遇生意危機,雖是那胡老爺手段卑劣了些,卻恰恰讓她認識到什麼叫做商場如戰場,什麼叫做防不勝防,什麼叫做圍趙救魏……什麼叫做輸。

  識字以後,她也勉勉強強看過幾本商經,卻是看明白皮毛卻不懂骨髓,想必經過這麼一遭,以後再去看會更有感悟。

  「此時認輸,咱們頂多是傷了元氣,算不得傷筋動骨。再繼續拼下去,只會滿盤皆輸。這姓胡的打定了主意,定要把咱們逼得退出才可,你捨不得自己虧進去的錢,他同樣如此,那就只有拼到最後,看誰先出局,以咱們的底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即想要,咱們就讓給他就是。」

  「可是……」

  可是不甘心啊,招兒也不甘心。

  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了裡間的臥房,高升還想說什麼,卻被薛青槐拽住了。

  「行了升子,招兒最近累得不輕,讓她歇一歇。」

  「薛叔……」

  薛青槐歎了口氣,強笑道:「做買賣哪有不賠的,該適可而止,而不是一味蒙著頭只往裡衝。招兒說得對,咱們現在頂多是傷元氣,再拼下去就是傷筋動骨,咱們不像那姓胡的底子厚,還有這麼些人靠著咱吃飯,你真當招兒什麼都不想……」

  裡間,招兒聽到外面的說話聲,滿心茫然。

  不做送菜的生意,那就只能繼續賣衣裳了。其實做什麼都並不重要,高升的心情她能理解,不過是咽不下那口氣罷了。

  她也咽不下,可她不是一個人,只能咽下。

  「……你若不服氣,咱們日後再搶回來就是……」

  不服氣,日後,搶過來……

  招兒突然站了起來,猛地一下打開房門,外面的高升和薛青槐都詫異地看著她。

  「怎麼了?招兒。」

  「我有辦法了。」

  胡大海平日慣是起得晚,不睡到日上三竿不會起。

  也是年輕那會兒熬狠了,世人只知曉胡老爺有錢,是縣裡首屈一指的富戶,沒人知道胡大海很早以前不過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丐。

  他爹娘死的早,家裡也沒地,所以十來歲就上縣裡來做工了。開始是在鐵鋪裡做學徒工,可實在是太辛苦了,他覺得自己再幹下去會死。後來他偷偷的跑了,在街上要了幾天飯,靠著撿來的二錢銀子,他做了第一個小買賣,提著籃子四處賣女人家戴的頭花。

  他是個聰明的,知道女人家都愛潔,所以即使住著城外的破土地廟,也依舊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頭花都是他跑遍整個縣裡,進來最便宜但卻最精緻好看的,他拿著去縣裡最大的柳巷。晚上不能去,最好是下午,那些窯姐們下午就要開始梳妝打扮,收拾自己,才好晚上接客。

  他就挨著那一棟一棟小樓下叫賣著,嘴要甜,大娘要喊姐姐,姐姐們就是仙女。做了幾日,他成了柳巷最受歡迎的小販,他豐富了自己貨物,自此開啟了自己做一個商人的生涯。

  這些年來胡大海虧過,賺過,坑過人,被人坑過,最危急的時候,差點賠上自己的命。可同時他也是心狠手辣,哪怕他在縣裡立足最晚,卻受人忌憚,都知道胡家商號的胡老爺不能惹,不被他惹上就是好的。這人就是屬水蛭的,一旦被叮上,不死也要脫成皮。

  可最近這些時日,胡大海卻是一改早先秉性,每日都是天還未亮就起。

  不是他變勤快了,而是因為這個生意,最近那幾個鄉下泥腿子正和他別勁兒,胡大海只要一想到就滿心憤怒。

  銀子他多的是,要多少沒有。

  可這種話都是拿著嘴上吹噓的,哪怕以胡大海的家底,手邊能活用卻不影響其他生意的現銀,也不過只有幾千之數。可收菜這買賣不同其他,那些泥腿子可不跟你講什麼信譽、月結啥的,都是要現錢。

  一家不多,十家百家呢?尤其剛開始籌備的時候,胡大海可是砸了不少銀子進去,而最近他在湖州布匹的生意出了些問題,又套走了不少現銀。當然也是這幾個泥腿子太不屈不撓,他每每以為他們要收手了,可他們偏偏又跳出來,實在挑戰他的耐心。

  所以當下面人來報這次沒遇上那些人,胡大海還有些不信,直到下面人順順遂遂收到了菜,又順順遂遂賣到那些商戶手裡,他才鬆了口氣。

  他想,那些人肯定還是要再冒出來的,不過他跟他們杠上了,讓這些沒見識的鄉下人好好見識見識他胡老爺的厲害。

  胡大海所料沒錯,也不過就三天,招兒等人就再度出動了。

  像以往那樣陰魂不散,胡大海的人去哪兒,他們就跟去哪兒,無非是阻撓他們收到菜。且又提了一文錢的價,胡大海手下之人聽了他的吩咐,對方提價,他們也提,他們有提價兩文之內的自主權,不用上報。

  果然這群泥腿子就是窮酸,見他們提了一文,當即氣得七竅生煙扭頭走了。

  沉寂了兩日,再度出現,又加了一文。

  胡大海的人就笑了:「還真是泥腿子,你們就不能痛快點兒,一次多加點兒,也讓爺看看你們的本事。」

  另一輛騾車上的人就想暴起,卻被身邊的人拉住:「行了,別惹事。」

  兩人駕著車灰溜溜離去,胡大海的人得意別提了。事後,下面管事報上來,胡大海摸著自己的小鬍子:「這樣幹就對了,從信心上打垮他們,我就不信他們能跟我強到幾時!」

  最後這句話,頗有幾分惡狠狠的意味。

  最近大河鄉方圓百里的村民,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以前吃不完就拿來餵豬的菜,即使拿到鎮上也賣不了幾文錢,最近竟是從一兩文一斤漲到了肉價。

  豬肉現在十五文一斤,菜十四文。現如今附近的村民都不吃菜了,改成了吃肉。

  他們吃肉,鎮上的人吃菜,這日子真是過顛倒了。每每他們都懷疑,鎮上那些人都是牲畜,竟喜歡素口的不喜葷的。

  在村民們都有意識的省下菜來換肉的時候,菜量開始大漲,本來是供不應求,如今是還有剩餘。

  當供多餘求,難免會產生剩餘。可這些剩餘卻不能留下,那群泥腿子還追在後面鍥而不捨呢,剩下了不是便宜了他們。

  所以胡老爺這邊是通通將之收走,一片菜葉都不給他們剩下。商戶們要不了這麼多,菜這東西又不經放,就只能在晚上的時候拿去扔掉。

  這可都是銀子!

  不光如此,胡老爺真打算貫徹從信心上擊垮他們的理念,命手下之人宛如蝗蟲似的向四周蔓延開來,逐漸吞噬招兒的生意。

  拉鋸戰就這麼開始了,一時間夏縣轄下的幾個鄉菜價連連攀升,連帶著其他物什的價格也漲了不少,甚至蔓延至縣城,連徐縣令都聽下面人說了幾次,說最近菜價高得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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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11: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八章

  在菜價一路攀升至二十文一斤的時候,招兒帶著人全線收手了。

  她從大河鄉離開時,路遇胡老爺,兩人的車面對面。

  一個是裝飾華麗的馬車,一個是僅有的裝飾就是藍色車簾的騾車。兩人對彼此都不陌生,雖未曾說過話,但暗裡已經交過無數次手了。

  胡老爺得意地摸著鬍子笑,招兒面無表情,兩人漸漸背離。突然,後面傳來一陣叫喊聲,坐在車轅上的高升回頭看去,卻是胡老爺的車夫在叫他們。

  胡老爺已經從車廂裡走出來了,站在車轅上,背著手往這裡看來。

  招兒掀開車簾,出了去。

  兩人遙遙相望,胡老爺笑著拱了拱手:「還望原諒介個,都不容易,混口飯吃。」

  招兒笑了笑:「都說混口飯吃了,誰不是混口飯吃。只是沒想到堂堂的胡老爺竟看上這點兒蠅頭小利,甚至動如此大的干戈,還望日後千萬別後悔。」

  這樣的人胡老爺見多了,認輸覺得沒臉,總要放幾句狠話,才能給自己留點面子。他呵呵一笑:「後悔,老夫從來不幹後悔之事!」

  招兒拱了拱手:「那後會有期!」

  說完,她就進了車廂,車很快就駛遠了。

  胡老爺回到車廂坐下,一時間心情十分好,哼著小曲。

  車轅上,他的一個隨從道:「老爺,這泥腿子也真是可笑,竟還要和老爺後會有期。」

  胡老爺哈哈笑了起來;「後會有期才好啊,這說明此子又做了什麼招老爺眼的生意,咱們又有錢可以賺。不是老爺說,這小子腦子不錯,竟能想出這種的手段,一分本錢不用,就下了這麼一盤大棋,可惜啊……」

  隨從不解,問道:「老爺您是說?」

  「你別看這小小的菜,可能從裡頭琢磨的東西太多了。你現在看到的只是菜,日後就可能是糧食,是油鹽醬醋,是其他物什。要知道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光這些生意就足夠天下人做了。但凡能做成一樣,足夠立於世;能做兩樣,富甲一方沒問題;能做三樣,哪怕是遇見那些江南巨賈也不怵。」

  「你真以為老爺我跟他爭得是這菜,老爺跟他爭得是這道網,這道由點及面的網。若不是老爺自詡腦子不比這小子差,還真想把他弄到手下來,以後老爺可就省了不少心嘍。」

  胡老爺說的話太高深,隨從聽得似懂非懂,可他也瞭解胡老爺的秉性,說是剛愎自用不為過,容不得人說半點不是,自然是連連誇著自家老爺英明。

  而胡老爺一面笑著,一面已經開始琢磨如何把這小子留下的網都給吞了,一點都不給他留。

  輾轉數月終於回鄉來,卻顯得有些灰頭土臉的。

  薛青柏等人並不知曉這期間的事,還真當是生意做不成了,紛紛安慰招兒。而招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默不作聲,因此更是讓大家誤會了。

  回來後招兒沒有回薛家,而是先上了一趟後山。見那小作坊裡,大家都在認真的做著活兒,她就站在那裡看著,莫名心就安了。

  高嬸回頭看見她,忙站了起來:「招兒回來了。」

  這話讓另外十多個婦人紛紛都圍過來,又是噓寒,又是問暖。這幾個婦人都和招兒熟,以前都是經常給她幹活的,有幾個是後面找來的,但也知道東家是個平易近人的。

  來這裡幹活好,晌午管一頓飯,按件算錢,有些手腳快的婦人,一個月能得近一兩銀子的工錢。

  要知道一兩銀子在鎮上在縣裡算不了什麼,可在鄉下,已經算是一筆不菲的工錢了。

  以前都是男人幹活,女人在家做家務帶孩子侍候婆婆,如今因為女人工錢高,反而反了過來。一家子都是緊著女人的工做,就想讓她多往家裡掙些銀子,以前灰頭土臉黃臉婆,如今飯有人做,衣裳有人洗,孩子有人帶,自己只管做工,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總有什麼東西是需要開先例的,這些鄉下的婦人懂不得什麼大道理,可自打來小作坊做工了,突然就明白為啥招兒一個丫頭,要那麼積極的掙錢。

  因為日子過得舒心舒暢,自己有能力掙錢腰杆就硬。有的婦人家裡有厲害的婆婆,動不動就拿『送你回娘家』威脅兒媳婦,有一次兒媳實在遭不住氣,頂了一句回去就回去,倒讓那老虔婆不吭氣了。

  這就是底氣!

  所以這小作坊的人,沒有不喜歡招兒的。

  「招兒啊,你想的這法子真好。你看咱們一個人裁布,一個人縫袖子,一個人縫褲子,做一身衣裳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也省事多了,不用每做一件就得忙著對尺寸、裁布什麼的,人也輕省了不少。」一個婦人拉著招兒說。指著那檯面上的一疊疊衣裳,特別有成就感。

  那檯面上碼了差不多有五六十件衣裳,都是今兒她們大半日做的。

  小作坊地方小,人也不多,攏共只有十來個人。以往每人每天加班加點能做五六件衣裳出來,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十件。看似不少,實則杯水車薪,可招兒一時也請不到合適的人幫工,只能自己想法子解決。

  她想的法子就是分工來,管裁布的只管按著尺寸裁布,管縫合的只管縫合,還有滾邊、釘上繫帶什麼的,一人只做一樣。這個人做完,遞給下一個人,下一個人做完一道工序,再遞給下一個人,直到最末那個人檢查疊放在一起。

  既省時省力,也免得大家一起做工鬧矛盾。以前因為各做各的,可是產生了不少小矛盾,如今幾人一起合作做,工錢自然是平分了。

  招兒跟她們說了一會兒話,便離開了。

  回到家裡,二房的屋子一片清冷,招兒燒了些水沐浴,待收拾乾淨後,便回屋歇下了。

  她著實累得不輕,躺在這熟悉的炕上,她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出門在外的小男人。

  算一算日子,院試開考的日子是到了還是沒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她索性就不想了。
  
  與此同時,太原府府衙內,一處佈置氣派而又不失風雅的書房中,列坐著三名男子。

  這三名男子年紀不一,年輕的大約只有二十多歲,另外二人一個人近中年,還有一人則上了花甲。

  這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正是這一任山西提學官蘇由澗,也是這一次院試的主考官。如今院試剛過,赴考的學子們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了,成敗與否只看放榜。

  可對於主考官來說,卻是在緊鑼密鼓之中。不光是因為要批卷,還是因為要斟酌衡量。

  這官場上的關係歷來盤根錯節,真以為提學官歷來清貴,只管一方教育那就錯了。要知曉文官歷來以派系著稱,而文官中又最是看中座師門生這一關係。己方的勢力能不能增強,或是能不能打壓對手,不光是在朝堂上,也是體現在方方面面。

  蘇由澗這次能出任山西的提學官,是他所在的這方派系經過各種角逐,才將這個位置拿下。為的不外乎是給朝廷選納人才,也是為己方吸收新的血液。

  當然這個公私的度是要衡量的,在為公之餘,不忘利己,能升到四品管的,大多都懂得這個道理。

  而此時能讓這三人共聚一堂,卻是為了一份試卷。

  「他師從林邈,而林邈是魯桓卿的弟子。這北麓一派雖在朝中不顯山不露水,但士林之中也是頗有威望,偏偏這魯桓卿油鹽不進,一直保持中立,哪一方都不偏。把小三元給他?是不是有些太重了?」說話的人正是太原府知府方晉。

  「若是不論其他,只論文章的話,他確實有資格再得一案首。」蘇由澗道。

  這也是他為何會請了兩人來的原因所在,因為本來按照計劃,案首當是另有其人。

  沈複將卷子拿過來,又看了一遍。

  其上的字板板正正,甚是老練,若是不知道的人,還只當是哪個久經科場之人寫下的卷子。不管是從字跡上,還是從卷面上整潔度,都是考官們歷來最喜歡的,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殊不知此卷的主人不過只是個現年才十五的少年,出身微寒,不值得一提。

  卷子上並沒有名字。

  院試雖是糊名,可對於一些有心人來說,糊不糊名其實並不太重要。畢竟這不過是院試,相對自然不如鄉試嚴謹,更不用說會試了。

  這也是為何各方派系對提學官這一位的重視,過了院試,就是秀才。也許秀才不一定能成為舉人,可若是十個秀才甚至百個秀才呢,總能有人考中舉人。而十個乃至數十個舉人中,總有一個能中進士。

  能中進士就能做官,這就是助力。

  枝葉就是這麼慢慢繁茂的,沈家如今勢小,也只能慢慢籌謀。

  沈複又看了一眼卷子,方笑著道:「其實我覺得你們不用糾結,他雖不是咱們的人呢,但也不是別人的人。另外我忘了說,我與此子有一面之緣,他是一個挺有趣的人。」

  「哦?」

  這就讓蘇由澗和方晉詫異了。

  之後由方晉出言問道:「那三公子的意思是?」

  其實別看沈複不過只有個舉人的功名在身,但在這堂中的兩人卻以他為馬首是瞻。無他,皆因沈家很可能馬上就要出一個閣老了。

  這人就是沈三公子的大伯,沈家大爺沈禮。沈禮乃是翰林出身,如今官拜太常寺寺卿,在朝為官多年,為人廉潔奉公,朝野內外風評甚佳。

  前些日子嘉成帝提了一句,說內閣尚缺一位閣臣,命吳閣老等人議一議,趕緊把人填上來。

  這不,就開始議了,沈禮就在候選的範圍中。

  說是候選,其實以沈家的人脈,也是十拿九穩之事。這對沈家人來說自然是件大喜事,沈家人世代為官,為官者無不以入閣為最高榮譽。距離上一次屹立在權利中央,沈家已經缺席了太久了,該是出一位閣老了。

  而方晉和蘇由澗毫無意外是沈家的人,事實上沈家雖一直龜縮在小小的一個縣城裡,但山西作為沈家的大後方,關鍵的幾個位置也不可能讓其他派系的人沾染。

  「不如就是他吧,此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選擇。且我觀其在縣試與府試的卷子,發現此子是個特別適合做官的人。」沈複敲著桌案道。

  聞言,蘇由澗和方晉不禁有些微愣,有些不太明白沈複所言是何意思。

  做官的人?

  什麼才是適合做官的人?

  有些人天生含著金鑰匙出生,只要自己稍加努力些,就能做官。可有些人明明人才出眾,卻可能一輩子默默無聞。

  沈複站了起來:「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蘇伯父和方大人若是好奇,可拿此子前兩次考卷一觀。」

  沈複離開了,剩下的兩人卻是被貓爪子撓心似的癢。

  幸好蘇由澗是提學官,縣試府試前十的考卷都有刻本遞上來,他當即命人去拿來一觀。

  兩人相互交替著看,縣試的考卷讓兩人眼前一亮,可府試的卷子卻是平平無奇。倒也不能說不好,只是怎麼說呢,看其文章對方的未免有些太迂腐僵化了。

  最終還是蘇由澗看出了端倪,不禁撫鬚一笑:「那就他吧。」

  方晉不解,蘇由澗道:「你與周作新此人是同年,應該瞭解他的性子。」

  果然,方晉當場會意過來,有些失笑地點點頭:「那就是他吧。」

  待到放案那一日,府學宮門前張貼的長案之上,第一行赫然寫著三個大字——薛庭儴。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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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01:12:0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八十九章

  這幾日招兒特別閑,每日就是來回於家裡和後山。

  這讓趙氏覺得特別稀奇,知曉招兒是在外面做虧了買賣,才會回家的,免不了會說幾句風涼話。

  「讓我說,婦道人家就該老老實實在家待著,非要出頭做個什麼買賣。現在虧得灰頭土臉回來了,這不是瞎折騰。」

  「既然回來了,就給家裡幹活,閑得你天天四處跑。」

  現如今趙氏說話一般沒什麼人理她,頂多也就是薛青柏孝順陪她說兩句,也免得她太過難堪。可這次薛青柏都不接她話茬了,趙氏只能自說自話。

  不過這次趙氏有了幫手,那就是薛老爺子。

  薛老爺子也認為招兒最好還是別瞎折騰了,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比較好。

  「你年歲也不小了,你奶說得沒錯,總是四處跑也不像話。之前也就算了,以後還是注意些,沒事就幫你奶在家幹活。」

  孫氏望了望趙氏,又去望薛老爺子,正打算說什麼,被招兒拽了一把。

  招兒笑眯眯地道:「爺說的是,以後我儘量不往外頭跑。」

  「這就對了。」趙氏站在正房門前,居高臨下往這邊看了一眼,依舊是嫌棄:「瞧你現在黑的,哪有個丫頭樣子,也就仗著是訂給了狗子,不然你看哪家人會要你這樣的媳婦。」

  說話間,招兒和孫氏就走出了家門。

  孫氏勸道:「你阿奶現在嘴越來越碎了,也越來越煩人,你別理她。」

  「四嬸,我要是把她說的話聽在耳裡,早就氣死了。你放心,她說她的,我從來不聽。」

  孫氏點點頭,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走到半道時分道揚鑣。孫氏慣例還是上後山去,而招兒則是打算帶黑子去河裡洗個澡。

  等招兒領著黑子到河邊時,已經有許多婦人在洗衣裳了。見了招兒來,紛紛跟她打著招呼。

  「嬸兒嫂子們,你們在上頭,我領黑子在下面,也免得弄汙了你們的水。」招兒領著黑子找了個下游一點的地方,就讓黑子站在水齊它小肚子的地方,撩著水給它洗澡。

  先把身上的毛打濕了,再用皂角去汙,不過招兒用的更高級一些,是胰子。皂角雖然去汙,但每次給黑子洗了,等乾了後毛會顯得很乾燥,後來招兒就試著用胰子給它洗,倒是用得挺不錯。

  「招兒,你這可真是不儉省,給狗用胰子。胰子比角子可貴多了,哪有給狗用胰子的。」

  「嬸兒,我這也是隨手拿錯了,總不能再回去一趟,就先用著吧。」

  「這一塊兒胰子不大,給狗洗兩下就沒了,你這手指頭縫也真是大得很。」

  就有人打趣她:「人家用胰子還是角子,倒礙著你的事了?人家招兒能掙,愛用啥用啥。」

  這個叫花嬸兒的就反駁上了:「我這不也是替招兒心疼麼。」

  「用得著你心疼。」

  「就是就是。」

  一群婦人七嘴八舌地一頓打岔,這事就算是過了。

  可招兒難得出來一趟,免不了就有人對她好奇,一會兒問問最近咋沒出去,聽說在外頭做買賣虧了本錢才回來,還問招兒虧了多少。當然也少不了有人問她啥時候和薛庭儴成親的,她如今歲數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這就是招兒為啥沒事的時候不喜歡上村裡來,長舌婦人太多,你不理人家,就是你失了禮數,你真去理對方,能把你今天吃了啥飯都問出來。

  「瞧瞧庭子現在這麼出息,還能看的中招兒?我聽人說讀書人眼光都高,這庭子在外面一直沒回來,莫不是看中了城裡的哪家千金小姐啥的。」一個叫大田嬸子的婦人道。

  「哎呀,你會不會說話,什麼看的中看不中,這婚事是當年青松兩口子定下來的,翻破了大天去,老薛家也不敢悔婚!」

  「那能一樣?!兩口子中男的要是看不中女的,女的就吃虧。庭子又不同咱們村裡的那些後生,日後就在這一畝三分田裡刨食,以後還要出去見更多的市面。若是見的姑娘多了,心花花了,咱招兒不是吃虧麼。」

  對方一面說,一面眼神就往招兒這裡看來了:「招兒,你別嫌棄嬸兒說的話不好聽,其實這話都對你好。」

  一直跟她頂牛的圓臉婦人撇著嘴說:「就算看不中招兒,還能看的中你家臘梅不成?劉家的,你莫是看中了人家庭子出息,就故意在這裡說三說四。不是我說,就算沒招兒,庭子也不會看中你家臘梅啊。」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的,什麼叫做庭子看不中我家臘梅,我家臘梅怎麼了?我家臘梅生得白,屁股大,好生養,但個頭小,不會壓得自己男人顯不出個頭。」

  這話就有些針對性了,這不是明擺著說招兒黑,屁股小,不好生養,個頭也太高,把薛庭儴給顯沒了。

  「再說我家臘梅比庭子小,老話都說女大男好,好不好咱們當婦人的還不知道?女人本來就容易老相,再過幾年和自己男人站一處,就不是兩口子,而是姐弟了。」

  招兒哪怕再好的脾氣,這會兒也有些覺得紮心了,正想說什麼,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男聲:「大田嬸兒,你還別說,你家臘梅是長得是老相了些,你以後給臘梅挑男人,可得看著些挑。」

  這聲音對一群婦道人家來說,就有些突兀了。

  招兒下意識回頭,就見少年站在她背後,迎著淡金色的陽光沖著她笑。

  她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遮眼,感覺有些眼暈,半晌才站起來:「你咋回來了?」

  旁邊早就有婦人在七嘴八舌說『庭子回來了』之類的話,薛庭儴一面和她們應著腔,一面對招兒道:「咋,我不能回來了?」

  「不是,我就是覺得有些詫異。你考完了?」

  「考完了。」

  其實薛庭儴回來還是被耽誤了。他連中小三元的事,放榜後引起了一陣轟動,哪怕之前他那餅夾肉案首的綽號,從平陽府帶去了太原府,曾引起了許多冷嘲熱諷。經此一事,打了那些喜歡踩人的臉不說,也是實打實確定了自己是有真才實學。

  就算會拍考官馬屁又如何,如果三場都能拍中,也算是天賦異稟了。料想以後鄉試、會試,也不會太困難,甚至還是一種過人的能力。

  一時間,薛庭儴的際遇頓改,所到之處說是大受歡迎也不為過。紛紛有人邀他參加一些酒會詩會什麼的,而薛庭儴有感現在正是建立自己人脈之始,也會挑一些人品端正之人來往。

  又有提學官大人和府台大人主持的『小簪花宴』,這麼一耽誤就回來晚了。

  「那考中了嗎?」

  薛庭儴笑著,伸展雙臂展示:「你看。」

  他身上所穿的正是生員衫,用玉色布絹做成,寬袖皂緣,頭戴皂條軟巾垂帶。

  這生員衫可是非是生員不能穿的,不像那些學子衫都是仿造的樣式,可這玉色布絹及皂條軟巾垂帶,卻是絕不能逾制的。

  招兒頓時笑了起來:「真中了啊!」

  兩人的對話被一旁的人聽見,那些婦人聽說薛庭儴真中了秀才,一時間喜慶話蜂擁而至。

  薛庭儴和她們寒暄了幾句,兩人就打算離開。剛走了兩步,薛庭儴突然拉著招兒轉過身道:「大田嬸子,你看我跟招兒像兩口子麼?我怎麼覺得挺像的。」

  「哎呀,你說這做什麼!快走快走。」兩人一陣拉扯,招兒就把薛庭儴拉走了,連黑子都給忘了。

  圓臉婦人瞅了大田嬸子一眼,彎腰將洗乾淨的衣裳都放進籃子裡:「我也覺得這一對兒挺有夫妻相的。哎,你們洗好了沒,走不走啊。」

  隨著一陣『走走走』,這群婦人們都走了,留下大田嬸子一個人恨恨地將手裡棒槌扔在地上。

  她目光瞅到一旁還在河邊站著的黑子,想起它是招兒那臭丫頭的狗,就心生惡念從地上撿了塊兒鵝卵石。可抬頭卻對上黑子的眼睛,想起這黑子的凶名,那拿著鵝卵石的手怎麼也不敢扔過去。

  這時,她眼角瞅到一件順著河水往下流的衣裳,當即什麼也顧不得了,忙追了過去。可惜河水速度太快,她也只能望洋興嘆大呼倒黴。

  黑子嗤了下鼻子,往河中心走去。在水裡來回游了兩圈,才又上岸,自己找個太陽好的地方曬毛。

  還沒進村就聽見村裡的熱鬧聲,招兒起先詫異,旋即就明白過來了。

  她猜的沒錯,正是縣裡來報喜的動靜。太原府距離平陽府遙遠,從平陽府到夏縣又是一段不短的距離。所以薛庭儴雖是耽誤了幾日才回來,卻依舊趕在了前頭。

  事實上他是跟縣裡來報喜的人,一同回村的。只是他去找了招兒,報喜的人則是去了薛家。

  這次可不同之前,小三元雖算不得什麼稀奇,但也不多見,又是院試的頭名,縣衙那邊自然不能等同待之。

  吹打班子還未進村就開始敲鑼打鼓起來,這不整個村裡的人都圍過去了。

  遠遠就瞧見薛家門前圍滿了人,招兒怵道:「要不,你先回去,我等會?」

  「我跟你一起。」

  「那行,咱們先去後山,等人都走了,再回來。」

  兩人便悄摸地往村尾走去,也沒驚動什麼人。

  九月頭的天,還是非常熱的,日頭也毒,兩人順著樹蔭往前走。

  也沒說話,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其實主要還是招兒,這趟小男人出去了那麼久回來,她總感覺他變化挺大的。此時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想起那根簪子那封信,還想起之前那些婦人們說的話,心亂得更是厲害。

  上了後山,房子裡空無一人,恐怕都聽到動靜回村了。

  招兒低著頭來回走著,轉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她停下腳步,若無其事道:「對了,之前你說的那話,可以不作數的。我也沒往心裡去,你若是在外頭有什麼看中的姑娘家,可以回來跟我說,到時候姐親自上門給你提親。」

  薛庭儴的臉當即就黑了,臉上的笑容也沒了,眼裡醞釀著風暴,晦暗地翻滾著。

  「你說什麼呢!」

  「我說你若是有什麼看中的姑娘家……啊……」

  招兒話還沒說話,就被人一下子推靠在一棵樹上,因為對方動作太快,她又沒防備,後腦勺被撞了一下。可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嘴就被人堵住了。

  薛庭儴吻得又狠又急,像是要吞了她似的。一股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氣息充斥在她口鼻之間,直往她鼻子裡肺裡鑽。

  她頭有些暈,推了兩下推不開,只能承受著。

  而薛庭儴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柔順,動作依舊粗魯,招兒的嘴被咬得生疼,還有一隻手在她腰上、臀上,胡亂地捏著揉著。

  「我們都這樣了,你還不想嫁我?我之前給你的信,你沒看?」

  招兒根本說不了話,而薛庭儴似乎太激動,刷的一下撕開了她的衣襟子。

  「那這樣、這樣、這樣呢?」

  招兒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使勁將他一把推開:「行了,你發什麼癲。」說著,她連忙掩上自己的衣裳,漲紅著臉:「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我不像話?到底是誰不像話?」本是暴烈的情緒,突然急轉直下都變成了委屈,那晦暗的瞳子盈盈閃著光芒。「我都說了,等我考中了回來娶你。原來你都沒放在心上,還想讓我去找姑娘,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招兒慌了:「我沒、我、我就是……」

  她的話說不下去了,這些話確實是她方才說的,可她也是……

  她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薛庭儴:「我比你大,我從小把你當做弟弟看待,其實你應該知道咱倆的關係不像外頭人說的那樣。當初爹娘那麼說,也是權宜之計,再說了、再說了……」

  「再說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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