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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趙海萍不禁淡然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宮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傷勢養好,又把翠蝶的鞭傷療治得大部復元,第四夜中,我帶她離了深宮,連夜乘鶴南歸,回到這白雲峽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一起離宮南下……”
話到此處,突然一頓,仰臉望著天上一輪皓月,淚水緩緩而出,面上神情,若悲若喜……
朱若蘭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也不去驚擾他。但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卻追著問道:“以後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接道:“翠蝶到了這地方後,生活的確十分快樂,她每天忙著澆花剪草,做飯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替她捉了很多小鳥。小鹿、小白兔,給她解悶玩
在一個月明之夜,我和翠蝶帶著蘭黛公主,在叢雲岩頂賞月。記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麗,可是前塵如夢,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日,但人事淪桑,同樣月夜,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忽然一顰秀眉,問道,“爹和娘既然這等要好,我娘為什麼會離你而去呢?”
趙海萍黯然接道:“這要怪爹爹太笨,不解你娘的心事……唉!都是《歸元秘笈》害人,致使你娘一怒,絕我而去。”
來若蘭道:“我似乎還記得翠姨離開白雲峽時,滿臉淚痕而去,我只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傷心往事,出洞散心,那知她竟一去不返了!”
趙海萍接道:“那夜賞月絕峰之上,她本來玩得非常快樂,可是回到石洞之後,忽然顰眉不樂起來。經我相問之下,她才告訴我說,她想起了留在禁宮的一支玉琵琶,沒有隨身帶來,那是她心愛之物,說過之後,忽又展眉笑道:“她雖愛那琵琶,但卻不及愛我的干分之一,能和我住在這等樣風景幽美之處,過上一輩子,不論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了。”
我聽過之後,當夜就悄然離山北上,重返禁宮,找著那玉琵琶,順手牽羊,又把一架精緻的玉琴也帶了回來。我想把玉琵琶帶回白雲峽後,定能使翠蝶大大高興一下,哪知她見我歸來,不但毫無歡樂之情,反而把我責斥一番,說我不應重到禁宮冒險,害她四五個晝夜,都未能闔眼。當時我心中十分懊悔,心想:女人心事,當真是難以捉摸,我辛辛苦苦去把她心愛之物取來,反使她大不歡愉……現在想來,這等真誠的情愛,是何等的感人,何等的高潔……只是那時候,我體會不到罷了!”
身披藍紗少女,見他又停下不說,忍不住又問道:“以後呢?難道我娘就為這件事,離開了白雲峽嗎?”
趙海萍遲疑半晌,才接道:“以後,她對我更是體貼入微,閒暇之時,常常彈著琵琶給我唱歌,在一個大風雨夜裡,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說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門就成了親。事後,我發覺《歸元秘笈》上幾種深奧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無法再練,心中忽對翠蝶生了厭惡之感,任憑她百般溫柔體貼,都無法使我心回意轉,反而更加重厭惡之心。唉!那時我完全陷入練武的狂熱之中,一氣之下,就從洞外搬了一塊大石頭,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擋了起來,翠蝶幾次給我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無力推開那擋在人口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這洋一連數月,我一直未和她講一句話,看她一眼,最後一次求我之時,告訴我她已經懷了身孕,但我仍然執迷不悟,不肯推開那擋在人口的巨石,現在想來,無怪她恨我入骨了!”
朱若蘭、沈霞琳都聽得滿臉淚痕,那身披藍紗少女,更是哭得淚人一般……
只聽趙海萍繼續說道:“有一天我出洞習練掌法,臨行之際,忘記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機會溜到我住的石室,把三卷《歸元秘笈》一齊帶走,待我返洞之時,她已不在,單留下蘭黛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靈鶴玄玉,也同時失蹤。當時我還想她是乘鶴散心,過一陣自然回來,哪知等了一夜,仍不見她歸來,我才開始感到焦慮起來,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蘭黛公主又每天哭鬧著要找翠姨,更使我心情不安!三日後,玄玉自返石洞,翠蝶行蹤,卻石沉大海一般。從那時開始,我才逐漸由愛武的狂熱中覺醒,慢慢地思念翠蝶起來,《歸元秘笈》反而不放在我的心上了。這種思念之情,隨著時光,與日俱增,我開始悔恨過去對翠蝶的殘酷,每日帶著公主,騎鶴繞飛深山之中,尋找翠蝶下落,一連半年之久,仍然找不出一點眉目。我也被那日漸加深的悔恨相思,折磨得毫無生趣,但想到公主乃金枝玉葉之體,無端的被我帶到這白雲峽中受苦,我如死了,誰來照料她,只得稍抑悲苦,開始傳授公主武功。我原想候公主年齡稍長,武功可以自衛,再把她身世來歷告訴她,讓她重返皇宮,然後,我當盡一生歲月,天涯海角追尋翠蝶,直到找到她為止。那知公主天賦奇才,聰明絕倫,一經指點,立時就會,這一來,激起我借愛之心,隨把所學武功,傾囊相授,又替她易名朱若蘭,別號小黛,暗合她蘭黛公主的尊貴身份……”
說到此,倏然停口長嘆一聲,把目光轉投朱若蘭臉上,接道:“如非激起我對你惜愛之心,只怕我也難活到今日了!”
朱若蘭道:“恨我當時年齡大小,什麼事都不知道,要是我當時大了幾歲,勸勸翠姨,她也不會走了!”
趙海萍道:“唉!我那個樣子對待她,難怪她要傷心欲絕,不顧纖纖弱軀,身懷六甲,拂袖遠走,這實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但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哭道:“勿怪我娘會這樣恨你,要我……”忽然想起那是她生身之父,下面的話再難開口,嗚嗚咽咽哭起來。
趙海萍長嘆一聲道:“孩子!不要哭啦!爹爹為此痛悔了半生歲月,現在好了,蘭黛公主已得我全部武學,又親眼看到我可愛的女兒,人世間恩怨已了,我可以安心去找你娘了。我要把她移葬在世間最美麗的地方,然後陪著她,渡過我殘餘的歲月,我昔年怎麼折磨她。現在我就怎樣折磨自己。我聽過她那淒怨悲泣的苦求之聲,現在我跪在她靈墓之前,用同樣的聲音去向她懺悔……”
朱若蘭接道:“以師父武功,再加上靈鶴玄玉的飛行力量,縱然歷盡天涯海角,也應把翠姨尋回才對。”
趙海萍苦笑一下,道:“我要不是尋到她,也不會害她走火入魔了……”話未完,兩行熱淚已泉湧而出。沉忖一陣,說出了一番經過。
原來,自孝宗把翠蝶賜給趙海萍後,兩人相處年餘,但始終保持著清白之身。趙海萍因狂愛武功,不願破去童身,翠蝶雖然深愛情郎,但對於床笫之事,又羞於開口。趙海萍得到“藏真圖”,偷離大內,遠到浙東尋找《歸元秘笈》,一去十年,翠蝶雖然思念情郎,但一個女流之輩,又深居在後宮之中,除了日夜祈褥情郎平安之外,又有什麼法子可想……
後來,孝宗駕崩,武宗正德即位,這位明室中最風流的皇帝,即位後,終日迷於酒色。好閹劉謹投其所好,征歌選色,修築豹房,以供武宗逸樂,把這位皇帝擺佈得終日糊糊塗涂,一日不見劉謹,就覺得悶悶不樂。
翠蝶容色,本極豔美,雖因思念情郎,不喜修飾。爭豔於後宮粉白黛綠之中,但那素衣淡裳,卻無法掩遮她國色天香,再加數年相思愁慮,人更顯得清秀,在後宮無數佳麗之中,另有一種風韻……
但她每日幽居在御花園中一角閣樓,很少出遊,那座閣樓,本是昔年孝宗把她賜佳趙海萍後,特別贈給他們的住處。因為那時趙海萍是孝宗最信任的恃衛,是以,特示恩寵,把御花園中一座閣樓,指作他和翠蝶的居住之處。以後趙海萍偷離皇宮,孝宗雖然大力震怒,降旨刑部,行文天下緝查歸案,幸未罪及翠蝶,其實他日理萬機,早把翠蝶忘去。
以後孝宗駕崩,太子厚即位,是為武宗,易年號正德。這位明朝世系十六代中最為風流的皇帝,即位後就被太監劉謹、馬永成、谷大用、魏彬、張永、邱聚、高鳳、史祥八黨(後又號八虎),逢迎蠱惑,淫傷聖心,擊兔走馬,放鷹逐犬,整日沉迷酒色。劉謹更慫恿武宗,修築豹房,廣選狡童歌女,日夜縱樂,忘顧朝政。後宮粉黛只要稍具姿色,被武宗看到,必然召幸豹房。
這時,翠蝶有一閨友玉黛,人極美豔,被武宗看到,寵封黛妃,但不過數月,已遭冷落,但玉黛卻在幾度春風之後,身懷六甲,生產之時,正值陽春三月。滿園春色兢放,武宗聞報,由豹房回駕,一看黛妃生的是個女孩子,心中甚感失望,當下戲封為蘭黛公主,又返豹房取樂去了。
黛妃原想生育之後,定可重得武宗寵愛,誰知武宗早被豹房新寵所述,黛妃在這氣悶之下,致罹重病。她產後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這一氣悶,病勢急轉直下,御醫束手,公主未滿月,她已病重而死。
她在彌留之際,把翠蝶叫到身側,鄭重地把蘭黛公主託付與她,並把受寵武宗時獲贈的珠寶古玩,一併轉贈。
翠蝶含淚受了託孤之重,以後果然盡心撫養蘭黛公主。事情過了兩年,武宗忽然想蘭黛公主,查詢之下,才知黛妃已於兩年前逝去,蘭黛公主由宮女代養。他似乎想起了做父親的責任,親到御花園翠蝶居住的小樓,探看女兒,那知一見翠蝶,又著了迷,又要封贈嬪妃。
但卻被翠蝶婉言謝拒,說自己已身侍他人,不敢再瀆龍體。
哪知武宗根本就不管這一套,只要姿色美豔,管你是不是白壁之軀。其實翠蝶還是個貨真價實的黃花閨女,為要婉拒皇帝封妃,故意藉詞搪塞。可是武宗不理這一套,逼得翠蝶沒法,只得硬起頭皮,堅持君臣之倫,先皇遺命,不肯答應。這其間還得了蘭黛公主助力不小,因蘭黛公主,只要一離翠蝶,就大哭大鬧,武宗為了女兒,只好暫時放棄翠蝶。
但他並非真的把翠蝶忘去,仍不時到翠蝶居住的閣樓中糾纏。幸得翠蝶應付得法,才保得了清白之軀,最後被奸閹劉謹相逼,打得遍體鱗傷,如非趙海萍及時趕到,把她救出深宮,縱可借蘭黛公主護身,恐也難得白壁無暇……
趙海萍說到此處,忽然抬頭望天,捶胸嘆曰:“趙海萍啊!趙海萍!翠蝶為你受盡了千般苦難,情意是何等深重,你不但未能照顧於她,反把她活活地折磨死了。”說到忿恨之處,忽著揚腕打了自己幾個耳刮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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