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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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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23:53: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楚山見顧楚生態度堅決,也沒再多勸,只是道:「我會轉告大人的話給將軍,只是將軍的禮物……」

  「無功無德,受之有愧。」

  顧楚生看了那匣子一眼,堅定道:「昆陽的事,在下會自己處理好。」

  上輩子楚建昌惱怒楚瑜私奔之事,足有三年沒有理他們二人,那時候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如今他擁有上輩子的記憶,更不會害怕擔憂。

  楚建昌給他這份錢,是看在了楚錦的面子上,可如今他既然不打算娶楚錦,自然不能拿這份錢,讓楚建昌看輕了去。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後,歎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儘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送著楚山出了昆陽,看著遠處綿延的山脈,他雙手攏在袖間,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沉吟了片刻後,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著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中飽私囊,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帳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污,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麼久都沒有人說什麼,是為什麼?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帳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瞭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後,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裡什麼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裡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面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麼,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彙報軍務一樣彙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只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裡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裡,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裡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裡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谷全殲?!這怎麼可能?!」

  然後畫面一轉,她在一個山谷之中,四面環山,山谷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裡,她看不清人,只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裡。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裡。

  白帝谷。

  七萬軍,全殲。

  她拼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只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面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只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拼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裡,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裡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裡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谷裡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樑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著那個少年,只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復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裡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裡,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裡。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面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谷,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谷。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麼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麼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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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3: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楚瑜捏著紙,很快鎮定下來。

  她一直盯著前線,從衛韞和衛珺傳回來的書信來看,衛家打法的確很保守,不太可能做出追擊敵軍的事。可一切依舊發生了,九月初八被困白帝谷,今日九月初九……

  楚瑜閉上眼睛,她知道,戰場上一定發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意識到,當年衛家滿門被追封爵位,絕不只是因為衛韞成為良將,君王抬舉的結果。

  重生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是對的,是她太自負,太相信自己已經得到的消息,以為自己重生回來,就能扭轉局面。

  她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面,衛秋的面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面臨什麼,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麼,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珺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面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聽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聽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面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請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裡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麼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面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麼,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於白帝谷,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聽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於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麼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污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

  「這……」柳雪陽有些為難:「我的確知道,也同老爺說過。但老爺說,水至清則無魚,換誰來都一樣,只要無傷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還將如此重要之事交在這般人品手裡,婆婆就沒想過有多危險嗎?!」

  「這……」柳雪陽有些不明白:「過去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並不一樣,」楚瑜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決定攤開來說:「母親,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此次戰敗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斷局勢失誤所致,七萬軍若出了事,賬可是要算在衛府頭上的!」

  聽到這話,柳雪陽面色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聲:「怎麼可能……」

  「這樣的消息如果讓梁氏知道,您怎麼能保證梁氏不趁火打劫,捲款逃脫?若梁氏帶走了府中銀兩,我們拿什麼打點,拿什麼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見柳雪陽動搖,接著道:「婆婆,錢財在平日不過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機之時,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裡嗎?!」

  聽到這話,柳雪陽驟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著楚瑜:「那你說,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過我,後續事聽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她盯著楚瑜,好久後,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前線的消息,便該明白,那七萬軍無論還留下多少,衛府都要獲罪,為何不在此時離開?」

  楚瑜沒明白柳雪陽問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茫然:「婆婆這是什麼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兒給你一封休書,你趕緊回到將軍府去,若我兒……真遇不測,你便可拿此休書再嫁。」

  柳雪陽說著,艱難扭過頭去:「阿瑜,你還有其他出路。」

  楚瑜聽了這話,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低下頭去,輕輕笑開。

  「我答應過阿珺……」她聲音溫柔,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叫衛珺的名字。她其實從來沒有與衛珺單獨相處過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麼,從她嫁進衛家那一刻開始,她內心就覺得,她希望這一輩子,能在衛府,與這個家族榮辱與共。

  這是大楚的風骨,也是大楚的脊樑。

  前一百年,衛家用滿門鮮血開疆拓土,創立了大楚。

  後面十幾年,到她死,也是衛韞一個人,帶著衛家滿門靈位,獨守北境邊疆,抵禦外敵,衛我江山。

  她上輩子耽於情愛,沒有為這個國家做什麼。

  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時期望那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欽佩衛家人,也想成為衛家人。

  於是她低下頭,溫柔而堅定道:「我要等他回來。」

  生等他來,死等他來。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湧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聽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麼吧,我都聽你的。」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聽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想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裡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來。」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面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後,她只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

  柳雪陽低著頭,拼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污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

  聽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麼程度,只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麼,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珺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面,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於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裡。」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這裡,等衛家兒郎回來。」楚瑜堅定出聲:「他們若平安歸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屍而歸,我操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屍,我收屍下葬。」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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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4: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柳雪陽被楚瑜的話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後,她卻是慢慢鎮定下來。

  衛家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家族,她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也是年少便嫁入衛家,跟隨衛家起起伏伏之人。

  如今衛韞雖然只有一句書信,然而憑藉著多年對局勢的敏感,柳雪陽卻也明白了如今衛家就在刀劍之上,若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她看著比她還要鎮定平靜的楚瑜,認真道:「有女如此,乃衛府之幸。衛府若能平安渡過此劫後,必不相負。」

  楚瑜聽到這話便笑了,柳雪陽面上一冷,隨後道:「我即刻帶幾位小公子趕往蘭陵,你在京中行事需得謹慎,若有必要,我會帶老夫人回來。如今衛府全權交給你,你對外就宣稱我帶孩子出遊便好。」

  「婆婆一路小心。」

  楚瑜點頭,柳雪陽也不再多說,即刻讓士兵封鎖了各院落,隨後帶著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直接抱上人便立刻連夜趕了出去。

  楚瑜站在門口送走柳雪陽,為了防止追蹤,他們一共送出三輛馬車,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

  等送走柳雪陽後,楚瑜回到屋中,便聽見後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來,冷靜道:「梁氏聽聞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著要見您。幾位少夫人陸續醒了,要求求見夫人。」

  「幾位少夫人不用管,長月,」楚瑜叫了提劍等在一邊的長月,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連夜借一百家兵過來,此事只能讓我父親知曉,其餘人一律不可。」

  長月應聲,旋即轉身出了衛府。

  「把賬本帶上,去見梁氏。」

  楚瑜見長月出去,隨即帶著晚月出了大堂。

  衛夏衛秋連同著侍衛長官衛雲朗一起跟在她們身後,帶上兩排士兵風風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梁氏還在吵鬧,楚瑜進去之後,她憤然道:「楚瑜,你這是什麼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裡,我要見她!」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衛府由我全權掌管。」

  楚瑜直接路過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來。

  晚月抱著賬本站在她身後,梁氏一看那賬本,臉色便變了。她猶自強撐著道:「夫人怎會將衛府交給你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掌管?衛府由我執掌中饋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離開,也當先找我商議。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聽到這話,楚瑜倒也不惱怒,她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倒是個讀過書的。」

  說著,她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看著梁氏:「夫人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裡不清楚嗎?你便說吧,是你自己招了,還是我給你一樁一樁賬清算?」

  楚瑜說話並沒有提聲,聲音從容平緩,然而正是這樣平靜的態度,才顯得格外有力。

  梁氏內心風起雲湧,她看著那賬本便知道,楚瑜怕是查過帳了。

  可她什麼時候查的?她明明已經嚴加防範,明明沒看見楚瑜動過任何賬本的痕跡……

  她抿唇不語,楚瑜抬眼看了她一眼:「行了,我也不同你多說,這些年你在衛府挪用的銀兩,一共二萬八千銀,我會找你哥哥討要。而你,」楚瑜看著她,盯了許久後,平靜道:「明日天明,我會押送官府,按律處置。」

  聽到這話,梁氏臉色煞白。

  在衛府受到禮遇多年,她幾乎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衛府不重嫡庶,她的三個孩子在衛府與嫡子近乎無異,而柳雪陽性情溫和,不管庶務,以至於整個家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她固然因寵有了一定地位,然而律法之上,卻清楚寫明了她與妻子的不一樣。

  奴若盜竊,杖五十,刺字沖邊;若為妾室,杖三十,刺字。

  杖三十。

  對於一個普通女子來說,這與賜死無異了。

  梁氏急促呼吸起來,在楚瑜起身時,她焦急出聲:「不!少夫人!您不能這樣!」

  楚瑜被她抓住袖子,對上梁氏急切的眼神,梁氏眼中含淚,聲音顫抖:「少夫人,我是三位公子的母親,您這樣做,三位公子回來,會寒心的啊!」

  過去正是因著如此,柳雪陽和衛忠一直對她額外尊重。

  衛家七個孩子,個個都是俊傑,衛忠和柳雪陽不原因他們因為嫡庶生分,畢竟戰場之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因此對於這些孩子的母親,也十分禮遇。

  如果是在平時,楚瑜願意為了這個原因去忍讓梁氏,然而她悉知梁氏未來做了什麼,她便不能放縱。

  於是她道:「你未曾犯下的罪過,我沒有計較。如今所有的罪名,都是你過去犯下,梁氏,人做事就要有承擔結果的覺悟,你既然做了,就要有勇氣承擔。」

  「至於三位公子……」

  楚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忍,卻還是道:「想必,他們也會理解。」

  說完,楚瑜抬手,讓人將梁氏拉了下去。

  梁氏淒厲叫喊起來,而不遠處諸位少夫人聽見這聲音,心中俱是一驚。

  楚瑜處理了梁氏,便轉身去了二少夫人房中蔣純的房中。

  這位少夫人出身將門,但只是個庶女,可因出身的緣故,哪怕在這樣喧鬧的環境中,她也格外鎮定。

  她身著素衫,端坐在案牘之前,長劍橫於雙膝之上,面色平靜看著楚瑜踏門而來。

  楚瑜在門口靜靜看著她,她嫁入衛府,甚少與這些少夫人交往,如今頭一次這樣正式打量蔣純,倒有些驚豔。

  蔣純生得並不算好看,五官清秀,卻有一種額外的英氣。

  此刻她剛剛起床,頭髮散披在身後,這樣靜坐著,倒有一種額外的氣勢。

  可她身子微微顫抖,明顯那氣勢是強撐出來,楚瑜停在門前,沒有動作,片刻後,蔣純率先開口:「無論生死消息,少夫人盡可告知。」

  楚瑜目光落在蔣純雙膝上的的劍上。

  上輩子蔣純就是自刎而死,或許嫁給衛束,她便時時刻刻做好了生死相隨的準備。

  於是楚瑜輕輕笑了笑:「尚未有消息,只是他們如今被困白帝谷中,我做了最壞打算而已。待到明日,或許就有消息了,倒是無論生死,還請姐姐幫幫我。」

  聽到這話,蔣純微微一愣,呢喃出聲:「還未有消息……」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瑜點點頭,她其實也就是不放心蔣純,過來看一眼,也順便給蔣純打個底,免得她做出什麼過激之事。

  見蔣純狀態還好,她便轉身打算離開,結果還未提步,就聽身後有腳步聲來,卻是蔣純道:「我陪你一起等。」

  楚瑜有些詫異,看見對方堅定的神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楚瑜收到了衛韞第二封信。

  這封信上的字跡虛浮,似乎是握筆之人已經拿不動筆了一般。

  「父兄皆亡,僅餘衛韞,如今已裹屍裝棺,扶靈而歸。」

  預料之中。

  楚瑜看著那信,許久未言,而蔣純只是看了那一句話,便猛地一下,昏死了過去。

  楚瑜克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神智。吩咐下人將蔣純帶下去好好照顧後,回到了書房。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能夠冷靜,然而那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筆,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落筆回信。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

  這封信跨千山萬水,在第二黃昏落到了衛韞手裡。

  那時候他已經將近兩天沒睡,身裹著素服,背著父兄的靈位,帶著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回家嗎?

  可是父兄皆死,僅留他一人,有何顏面回家?

  而回家之後,剩下的狂風暴雨,他又如何面對。

  姚勇和太子的指責歷歷在目,是他父親冒進追擊殘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敗。他因年幼沒上前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父兄不是這樣的人,可這樣的辯駁,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他前十四年,無風無雨,哪怕戰場刀槍,都有父兄為他遮擋。

  如今突然要他面對這一切,他腦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空白。

  屍體是他從白帝谷一具一具背回來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讓他一起沒了呢?

  這靈位太重,他背不動了。

  然而也就是這時,先鋒官將家書遞到了他手裡。

  那女子的字跡,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幾分,卻是格外堅定。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

  一瞬之間,彷彿有人立於他身前,將那千斤重擔扛了起來。

  衛韞顫抖著唇,捏著那張紙,許久之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殘陽如血,他握著家書,猶有千金。

  他該回去。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猶有老小,待他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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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4: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楚瑜確認了消息後,也瞞不下了。

  楚家連夜調了一百家兵給楚瑜,如今衛府幾乎被楚瑜掌控,哪怕有些侍衛有了異心,有令牌加上楚家的家兵,那些侍衛也做不了什麼。

  於是楚瑜先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問診,而後將幾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來。

  幾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紛紛都謹慎收斂,不敢多說什麼。她們被楚瑜請到大堂,打量了一會兒周邊後,三少夫人張晗試探著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來,平靜道:「夫人帶著五位小公子去蘭陵看望老夫人了。」

  聽到這話,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姚玨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玨出身姚家,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后,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裡思索著上輩子衛韞最後是提了姚勇的人頭回來,又想到如今衛家必然是遇上了什麼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裡不暢快,她冷冷掃了姚玨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你與其朝我吼,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玨被這麼一說,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玨疾步上前去,衛夏衛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玨。楚瑜繼續道:「鬧,你就繼續鬧,你可知我為什麼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生了什麼?!你便將時間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聽這話,所有人心裡咯噔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玨的手,看著楚瑜,認真道:「前線發生了什麼,還請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回來的消息,」楚瑜沉著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楚瑜,仔細聽著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谷被困後,全軍覆滅,如今小七已裹屍裝棺,帶著他們在回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呆呆看著楚瑜,許久後,謝玖最先回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著,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於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歎息了一聲,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六位公子連同鎮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聽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扎道:「你胡說!我夫君怎麼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後,房間裡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玨站在大廳裡,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麼,就聽見姚玨彷彿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著,急衝衝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面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著聖旨將府裡包圍了,說是七公子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到了宮裡,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著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儘量生下來。

  只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聽聞都被衛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面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面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玨似乎全然不信侍衛的話,吵嚷著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著眉道:「如今衛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著?」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後,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二十四歲。」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麼,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後面白事操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面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後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麼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淡然:「我還有衛家陪著。」

  「你……」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只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著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韞回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禁制,她得早些和衛家脫離了干係。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裡,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麼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家。

  聽聞上輩子衛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後來衛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裡,總不能讓衛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後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操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操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採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後就打算自殺,只是楚瑜早就讓人看著,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後,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麼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面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麼,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彷彿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面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麼模樣。」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裡帶著溫柔,彷彿是回憶起了什麼:「我就聽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裡想,這人怎麼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麼模樣,於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

  「你……」蔣純終於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醜,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麼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裡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面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麼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裡的熱淚,拼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只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只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麼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麼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麼……」蔣純在她懷裡,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麼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麼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麼,楚瑜無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任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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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蔣純嚎哭了許久,在楚瑜懷中慢慢睡去。她睡過去後,楚瑜終於放下心來。

  最怕的不是這樣猛烈的哭泣,而是將所有難過與痛楚放在心底,說不出口,道不明白,一個人在心裡,讓絕望與痛苦把自己活活逼死。

  如今哭出來了,也就好了。

  楚瑜讓人侍奉著她睡下來,她直起身來,走了出去。晚月上前來,將各公子房中少夫人以及三夫人王氏的動態報了一圈後,又同楚瑜道:「七公子的信來了,如今他們已經到平城了。」

  楚瑜聽了這話,急忙讓人將衛韞的信拿了過來。

  這一次衛韞的信明顯比上一次平穩了許多,沒有多說什麼,寥寥幾筆,就只是說了一下到了那裡,情況如何。

  楚瑜看著這信,不由得想起以往衛韞回信,從來都是長篇大論,那一日周邊景致、風土人情,事無鉅細,什麼都有。

  而今日這封信,哪怕說是衛珺寫的,她也是相信的。

  她覺得心裡有些發悶,人的成長本就是一個令人心酸的過程,而以這樣慘烈的代價快速長大,那就是可悲了。

  她將府裡的情況報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

  時聞華京之外,山河秀麗,歸家途中,若有景致趣事,不妨言說一二。

  寫完之後,她便讓人將信送了出去。

  如今衛府雖然被圍,但是大家都還不清楚原因,衛府在軍人中地位根深蒂固,倒也沒有太過為難,哪怕偶有信鴿來往,大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了。

  送完信後,楚瑜終於得了休息,她躺在床上,看著明月晃晃,好久後,終於歎息出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醒來,楚瑜又開始籌備靈堂之事,如今採買需要由外面士兵監督,但對方並沒為難,材料上倒也沒什麼,只是如今各房少夫人避在屋中,彷彿是怕了和衛家扯上關係,時刻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就楚瑜一個人在忙碌,人手上倒有些捉襟見肘。

  做事的人多,可有些事總要有主子看著,才能做得精細。

  楚瑜忙活了一大早上,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她抬起頭來,看見蔣純站在門口。

  她穿了一身素服,頭髮用素帶綁在身後,面上不施脂粉,看上去秀麗清雅。楚瑜愣了愣,隨後道:「二少夫人如今尚在病中,何不好好休養,來此作甚?」

  蔣純笑了笑,面上倒沒有昨天的失態了。

  「我身子大好,聽聞你忙碌,便過來看看,想能不能幫個忙。上次你不是問我,能否幫你一起操辦父親和諸位公子的後事嗎?」

  楚瑜沒想到蔣純恢復得這樣快,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你……想開了些吧?」

  「本是我昨日犯傻,承蒙少夫人指點。如今陵春尚在,我身為母親,為母應剛。」

  蔣純歎了口氣,朝著楚瑜行了個禮:「救命之恩,尚未言謝。」

  「二少夫人言重了。」

  楚瑜趕忙扶住她:「本是一家姐妹,何須如此?」

  蔣純被她扶起來,聽了她的話,躊躇了片刻道:「那日後我便喚少夫人阿瑜,少夫人若不嫌棄,可叫我一聲二姐。」

  「如今大家患難與共,怎會嫌棄?」

  楚瑜含笑:「二姐願來幫我,那再好不過。」

  說著,兩人便往裡走去,楚瑜將家中庶務細細同蔣純說來。

  衛束是梁氏的長子,楚瑜未曾進門前,蔣純作為二少夫人,也會幫著梁氏打理內務,她一接手,比楚瑜又要利索幾分。

  楚瑜觀察著蔣純做事,想了想後,有些忍不住道:「我將梁氏押送官府……」

  「應當的。」蔣純聲音平淡,看這賬本,慢慢道:「這些年來,梁氏一直時刻做好了衛府落難便捲款逃脫的準備,她在外面有個姘頭,如今少夫人先發制人,也是好事。」

  聽到這話,楚瑜心中大驚。

  怪不得上一世梁氏不過一個妾室,卻能在最後將衛府錢財全部帶走後,還沒留下半點痕跡,彷彿人間消失了一般,原來她本就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事。

  「二姐既然知道,為何不同夫人明說?」

  楚瑜心思定了定,先問出來,蔣純笑了笑:「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她畢竟是我婆婆。」

  話點到這裡,楚瑜瞬間明瞭。

  蔣純聰慧至此,怕是早就發現了梁氏的蛛絲馬跡,只是那畢竟是衛束的母親,因此她雖然知道,但也沒有多說,便是怕撕破臉後,大家難堪。

  而如今衛束已死,她也不用過多顧及。上一世若蔣純沒有聞訊後自殺,以蔣純的手段,衛府或許會好上許多。

  高樓傾覆,雖一卯之誤,亦有百樑之功。

  楚瑜看著蔣純,不由得有些發愣,蔣純撥動著算盤,想了想,抬頭道:「陵春如今隨著夫人去蘭陵,應當無事吧?」

  衛陵春是蔣純的孩子,也是五位小公子中最年長的。

  楚瑜知曉她擔心,便道:「這你放心,他們分成三波人出去,走得隱蔽,而且府中精銳我盡數給了他們,加上現在衛府只是被圍,並非有罪,他們在外,應當無事。」

  蔣純本也知道,如今楚瑜說來,也只是讓她放心一些。

  有蔣純加入,楚瑜處理事快上許多。衛韞一路上一直給楚瑜寫信,看得出他已經儘量想給楚瑜講沿路過往,然而卻因心思不在,全然少了過去的那份趣味,乾癟得彷彿是在例行公事。

  楚瑜看著那信,每日讀完了,就將它細細折起,放入床頭櫃中,然後尋了一些彩泥來,想像著衛珺和衛韞的模樣,捏了他們的樣子。

  衛家七位公子,楚瑜記得長相的也就這兩位,其他幾乎都未曾謀面,只是在新婚當日聽過他們的聲音。

  泥人捏好的時候,也到衛韞歸京的時候了。

  衛韞歸京前夜,衛府門前就加派了人手,氣氛明顯緊張起來,蔣純從外面走進來,頗有些焦躁道:「阿瑜,他們這番陣勢,總不至於在門口就將小七拿下吧?他們在戰場上到底是怎麼了……」

  蔣純絮叨著,面上擔憂盡顯。

  楚瑜鎮定吩咐著府裡掛上白綾,同時讓人通知下去,明日讓各屋中少夫人清晨到前院聚集,等著衛韞回來。做完這一切後,她才同蔣純道:「不管怎樣,明日我們都要體體面面將父兄迎回來。」

  楚瑜這樣冷靜的態度,讓蔣純鎮定了不少。

  她點了點頭,認真:「若他們膽敢在我夫君靈前折辱小七,我必不饒他們!」

  楚瑜聽到這話覺得有些好笑,卻是笑意盈盈點頭:「好,不饒他們。」

  當天夜裡,楚瑜一夜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

  衛韞已經到了城外,只是進城之前,需稍作整頓。大概就像楚瑜要讓衛韞看到衛府如今最好的一面,衛韞此刻大概也希望,家裡人不要看到他太過狼狽的模樣。

  第二天天色亮起來時,楚瑜便起了。

  她讓人將她頭髮梳成婦人髮髻,頭上戴了白花,隨後換上了純白色長裙,外面套上了雲錦白色廣袖,看上去莊重素雅。

  她畫了淡妝,看上去精神許多,將珍珠耳墜戴上後,便見得出,雖是素衣帶花,卻並未顯得狼狽憔悴。

  她做好一切後,來到院落之中,清點人數。

  然而院中三三兩兩,只有蔣純和六少夫人王嵐房裡的人在。

  楚瑜雙手端在袖中,面色冷峻:「其他人呢?」

  「其他幾位少夫人,都言身體有恙。」

  管家上前來,一板一眼道:「奴才去請過了,都不願來。」

  管家的話,已經將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言」有恙,不「願」來。

  楚瑜知道這些人在打算什麼,無非就是向外面人表態,不願和衛府牽扯太多。

  楚瑜目光落到去請人的管家身上:「他們如今是在床上爬不起來了嗎?」

  管家沒明白楚瑜是什麼意思,尚還茫然,旋即就聽見楚瑜提高了聲音:「明月晚月,去各房中通知諸位沒來的少夫人,除非他們在床上爬不起來,不然就給我立刻滾過來!若是不來,就直接把腿打斷了不用來!」

  管家面色震驚,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得格外難看。

  把腿打斷……

  然而晚月長月卻完全不覺有問題的樣子,直接帶人就去了。

  蔣純也有些尷尬,上前道:「阿瑜,你這樣……」

  「今天我爭的是衛府的臉,」楚瑜冷著聲音,說是回答蔣純,目光卻是看向眾人:「誰今天不給我臉,就別怪我不給她臉!」

  眾人等了片刻,就聽見姚玨的聲音從遠處響了起來。

  她怒然道:「楚瑜,誰給你的膽子,要斷我的腿?!」

  楚瑜轉過頭去,看見姚玨和其他三位少夫人風急火燎趕過來。

  姚玨手提著鞭子,眼見著要甩過來,就聽楚瑜道:「怎麼,休書是不想要了?」

  聽到這話,姚玨手上一僵。

  楚瑜含笑而立,目光掃過這三位少夫人:「我今日就明說了,今天你們老老實實的,那日後我便替你們和衛韞求了這封休書,你們和衛家便是徹底了沒了關係。若今日你們還要鬧,」楚瑜怒吼出聲:「那就鬧下去,反正我這條命就放在這裡,我拿命和你們鬧,我看你們鬧不鬧得起!」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

  「少夫人,七公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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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話音落,楚瑜猛地回身,同旁人急忙道:「開門,備酒,將艾草給我!」

  說著,楚瑜指揮著眾人站好位置,同時清點著要用的東西。蔣純走到三少夫人張晗身前,平靜道:「三妹妹真的要做到這樣的程度嗎?」

  張晗露出為難的表情來,蔣純繼續道:「三公子對妹妹也算有情有義,他如今回來,你都不打算見一面的嗎?」

  聽到這話,張晗眼眶微紅,低下頭道:「二姐姐,我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不做果斷些,我家怎容得下我?」

  蔣純沒說話,同為庶女,她自然明白她們的處境。

  她之所以直接赴死,何不也是這樣的考量?

  如今丈夫已死,衛家獲罪。大家誰不清楚,七萬精兵全殲,這是多大的罪名?要麼他們和衛家斷了關係回到母族,要麼母族必然是先下手為強,率先斷了與他們的關係,向聖上表忠。

  如今母族尚未表態,不過是因為衛韞還未回京,沒有與她們聯絡上,還不清楚事情罷了。

  蔣純沉默著,好久後,卻是道:「不過就是見一面,又能影響什麼呢?三妹妹,你們如今是杯弓蛇影,怕得太過了。」

  「不說其他,」蔣純歎了口氣:「你也該想想陵書,若陵書知曉你連他父親最後的體面都不願給予,他要如何作想?」

  說到孩子,張晗終於僵住了神色。

  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旁邊的六少夫人王嵐,她們向來都是沒主見的,見姚玨和謝玖不願和衛家有半點沾染,她們便慌了神,有樣學樣。如今被蔣純提醒,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來。

  孩子是帶不走的,她們也不能為了孩子搭上自己一輩子,但是卻也並不希望孩子心中,自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去站著吧。」

  蔣純目光朝謝玖和姚玨看過去,卻是拍了拍張晗的肩:「如今少夫人也容不得你們不站,別和她硬撐,哪怕是謝玖姚玨,也是要服軟的。」

  謝家姚家是大族,如果謝玖姚玨也要服軟,那她們自然不會硬杠。

  張晗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上前去,站在了楚瑜身後。

  蔣純走到謝玖和姚玨面前,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平靜道:「多餘的話,不用我說了吧?」

  謝玖和姚玨沒說話,這時候,外面傳來了鳴鑼開道的聲音。

  姚玨挑眉正要罵什麼,謝玖突然拉住了她。

  謝玖盯著門外,好半天,慢慢道:「別和瘋子計較,若家裡問起來,便實話實說。」

  聽到這話,楚瑜在人群中扭過頭來,轉頭看了過去。

  謝玖挺直了腰背,面色平靜。楚瑜朝她點了點頭,轉過頭去。

  謝玖微微一愣,卻是沒有明白楚瑜點這個頭是幾個意思。

  謝玖和姚玨站到楚瑜身後之後,一切準備好了,外面鳴鑼之聲漸近,大門緩緩打開。

  那朱紅大門發出嘎吱的聲響,外面的場景慢慢落入楚瑜眼中。

  此刻街道之上,老百姓熙熙攘攘站在兩邊,一個少年身著孝服,頭上用白色的布帶將頭髮高束,一條白色的布帶穿過額間,緊緊繫在他頭上。

  他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面色蒼白,眼下發青,面上消瘦見骨,神色平靜,周身圍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死氣。仿若一把出鞘寶劍,寒光淩厲,劍氣冷然。

  他手中捧著一座牌位,身後跟著七具棺木,一具單獨在前,其他六具一行兩具,排了長長的隊伍,自遠處而來。

  錢紙漫天紛飛,整條街沒有一人說話,安靜得仿若一座鬼城,只是那棺木所過之處,兩側百姓會逐漸跪下來,而後發出嚶泣之聲。

  那哭聲打破了死一樣的寂靜,後面的人有樣學樣。

  於是楚瑜便見,那長街上的人如浪潮一般慢慢俯跪而下,哭聲自遠處傳來,響徹全城。

  楚瑜在袖下捏緊了手,讓自己保持平靜莊重,不失半分威嚴。

  她聽著那哭聲,驟然覺得,一切並不似她想像中如此糟糕。

  衛家的犧牲,朝廷不記,官員不記,貴族不記,天子不記,可有這江山百姓,他們總在銘記。

  楚瑜覺得眼眶發酸,她目光全落在衛韞身上,看那少年抬著牌位,自遠處朝著她慢慢看了過來。

  那目光似是跨過萬水千山,然後在看到她那一瞬間,那少年面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他走到她身前,單膝跪下,低下頭顱,朗聲開口: 「衛家衛韞,攜父兄歸來!」

  音落瞬間,棺木轟然落地,楚瑜目光落到那七具棺木之上,她顫抖著唇,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卻在衛韞單膝跪下那瞬間,驟然想起。

  當初去時,也是這個少年來通知他,亦如今日,單膝跪在她面前,同她說——

  少將軍奉命出征,命末將將此玉交於少夫人,吩咐夫人,會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楚瑜走下臺階,抬手覆在那棺木之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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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衛韞仍舊保持著那跪著的姿勢,低著頭,沒敢抬起來。

  楚瑜站在棺木之前,手扶在漆黑的棺材之上,一言不發。

  雖然衛韞沒說每具棺材是誰的,但是棺材的放置有其禮儀規則,衛忠是鎮國候,自然單獨在第一排,衛韞是世子,也就在衛忠棺材後面左側。

  遠處是長街壓抑著的哭聲,楚瑜的手微微顫抖,她正想說些什麼,就聽一聲淒厲的哭喊:「六郎!」

  旋即便看見王嵐再也安耐不住,提著裙子從臺階上撲了下來,往最後一排棺材尋了過去。

  她尚還帶著身孕,旁邊侍女驚得趕緊去攙扶她,然而王嵐跑得極快,她撲在那棺木上,便撕心裂肺哭了起來。

  這一聲嚎哭彷彿是打破了什麼禁忌,所有人再也不壓抑自己,或是嚶嚶啜泣,或是嚎啕大哭,一時之間,衛府滿門上下,長街裡裡外外,全是哭聲。

  蔣純早已哭過,甚至於她早已死過,於是在此時此刻,她尚能鎮定下來,她紅著眼,走到楚瑜身前,啞著聲音:「少夫人,七公子還跪著。」

  楚瑜驟然回神,她回過頭去,忙去扶衛韞:「七公子快請起來。」

  然而衛韞一動不動,楚瑜微微一愣,小聲道:「七公子?」

  衛韞沒說話,他另一隻腿也跪了下來,從單膝跪著的姿勢,變成了雙膝跪下。

  楚瑜整個人都呆了,便見少年跪在她面前,緩緩叩頭。

  「嫂子,」他聲音嘶啞:「小七失信,沒帶大哥回來。」

  去時他曾說,若衛珺少一根頭髮絲,他提頭來見。

  然而如今他尚安在,帶回來的,卻是滿門棺木。

  他身子微微顫抖,終於如一個少年一般,壓抑著出聲:「嫂子……對不起……」

  話沒說完,他便覺得一隻手落在他頭頂。

  那手雖然纖細,卻格外溫暖,他聽楚瑜溫和的聲音:「無妨,小七能平安歸來,我亦很是歡喜。」

  衛韞呆呆抬頭,看見女子含著眼淚的目光,那目光堅韌又溫柔,帶著一股支撐人心的力量,在這嚎哭聲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分外明晰。

  衛韞看著她,便見她忽地起身,同他笑道:「站起來吧,千里歸來,先過火盆吧。」

  說著,她便招呼了人來,將火盆放下,扶著衛韞站起來。

  然而也就是這時候,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衛韞和楚瑜同時抬頭,便看見十幾位大理寺官服的人駕馬停在衛府面前。

  衛韞捏緊拳頭,旁邊人都被驚住,侍女扶著王嵐趕緊閃避開去,本來附在棺木上痛哭的幾位少夫人也紛紛閃開去。

  為首之人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立於馬上,冷冷看著衛韞,舉著聖旨道:「大理寺奉旨捉拿欽犯衛韞,」說著,他揚手道:「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音落的瞬間,大理寺的人便湧了上來。

  衛秋帶著侍衛猛地上前,拔劍對上周邊士兵,怒道:「曹衍,你胡說八道什麼!」

  說著,衛秋看向那立著的棺木,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我衛府滿門忠烈,為國捐軀而亡,哪裡還有捉拿這唯一的小公子下獄的道理?!你們莫要欺人太甚了!」

  曹衍是曹氏幼子,多年前曹家曾送長子上戰場交到衛家軍中,卻因不守軍紀被打死了,因此衛家落難,曹衍在大理寺中,立刻攬了捉拿衛韞的事兒來。

  曹衛兩家的恩怨滿朝皆知,如今曹衍在這裡,眾人自然要想到是曹衍刻意刁難去。

  曹衍聽了衛秋的話,冷冷一笑:「你算個什麼東西?這可是聖上親筆所書的聖旨!你衛家因貪功好勝,害我大楚七萬精兵喪命於白帝谷,你以為人死了這事兒就沒了?衛韞,」曹衍提高了聲音:「識相的就別掙扎,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衛韞沒說話,他抬頭看著楚瑜。

  眾人驚慌之間,這個人卻一直神色從容淡定。在他看過來時,她只是道:「踏過這個火盆,去了晦氣,就能進家門了。」

  「嫂子……」

  他乾澀出聲,楚瑜卻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踏過了火盆。

  而後她握著艾草,輕輕拍打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楚瑜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是迎接一位歸家遊子一般輕輕往衛韞頭頂撒了艾草水,然後從旁邊拿過酒杯,遞給衛韞。

  「雖然沒能凱旋歸來,然而你們去時我就備下了這祝捷酒,既然回來了,也就喝了吧。」

  楚瑜雙手捧著酒杯,聲音溫柔。

  曹衍皺起眉頭,怒喝了一聲:「衛韞!」

  衛韞沒有理他,他看著眼前捧著酒的女人。

  他本以為歸家時,面對的該是一片狼藉,該是滿門哀嚎,該是他一個人撐著自己,扛著衛家前行。

  但沒想到,他卻還能像過去一樣,回來前踏過火盆,驅過晦氣,甚至像父兄還在時那樣,飲下一杯祝捷酒。

  當年年少,父兄不允他飲酒。而如今他若不飲,此酒便無人再飲。

  他接過酒,猛地灌下。

  曹衍終於無奈,怒喝出聲:「衛韞,你是要抗旨不成,南城軍,你們站在那裡,是打算包庇衛家?!」

  聽到曹衍的話,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南城軍終於沒辦法裝死了,為首之人深吸了一口氣,他伸出手去,朝衛韞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道:「七公子,煩請不要讓我們難做。」

  衛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楚瑜一眼,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去,讓人給他戴上了枷鎖。

  幾十斤的枷鎖帶在他身上,他卻仍舊挺得筆直,曹衍讓人拉了關囚犯的馬車過來,冷笑著同衛韞道:「七公子,上去吧?」

  衛韞沒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衛府的牌匾,目光落在楚瑜身上。

  「衛家……交給大嫂照顧。」

  「你放心。」楚瑜點了點頭,聲音平和堅定:「我在,衛家不會有事。」

  衛韞抿了抿唇,卻道:「大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著,他目光掃向一旁站著的幾位少夫人,揚聲道:「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才是要緊。諸位嫂嫂切勿太過傷悲,哥哥們泉下有知,也希望諸位嫂嫂能照顧好自己。」

  楚瑜並沒將家中變故告訴衛韞,只是說了梁氏和柳雪陽的去向,衛韞尚還不知家中女人之間的不合,還擔心著幾位嫂子因失去丈夫太過傷悲。

  三少夫人張晗聽到這話,扭過頭去,用帕子捂住臉,小聲哭出來。

  便是姚玨,也不自覺紅了眼。

  然而她與謝玖出身大族,早是知道了衛家的形勢,絕不敢去牽連的,更何況姚家與衛家本也交惡,她與丈夫感情遠不及其他少奶奶深厚。

  只是忠門埋骨,稍有良心,便會為之惋惜。

  聽著衛韞的話,管家露出難色,他看了楚瑜一眼,怕楚瑜在這時候告狀起來。然而楚瑜卻揚著笑容,同衛韞道:「你不必擔憂,在獄中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都是你長輩,比你想得開。」

  衛韞放下心來,點了點頭,上了囚車。

  曹衍臉色已是差極了,催促了人道:「押著去天牢罷!」

  衛韞盤腿坐下,背對過家中女眷時,便收起了方才的軟弱擔憂,化作一片泰然。

  囚車緩緩而行,他驟然出聲:「衛家蒙冤!父兄無罪!」

  「讓他閉嘴!」

  曹衍面色大變,揚鞭甩了過去:「閉嘴!」

  看見他揚鞭子,蔣純下意識就抓住了曹衍的鞭子,曹衍察覺被人阻攔,扭過頭去,看見蔣純之後,眯起眼睛:「二少夫人?」

  「好,好得很,」他目光掃過衛家一眾女眷,冷聲道:「你們衛府好得很!你們家大夫人呢?!」

  沒有人說話,曹衍提了聲音:「如今衛家就沒有人主事了嗎?還是說衛家如今的主事就是一個連面目都不敢露之人?!」

  「大夫人外出省親,如今衛家暫由妾身主事。」

  楚瑜站出身來,她雙手交疊落於身前,微微低頭:「二少夫人方才經歷喪夫之痛,一時失智,還望大人海涵。」

  曹衍目光落在楚瑜身上,打量了片刻後,慢慢道:「楚家的大小姐?嫁進門來,還沒見過丈夫吧?」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便是站在一旁的謝玖,也感受到了這森森的羞辱。

  然而楚瑜面色不變,彷彿這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詢問,平靜道:「正是。」

  曹衍看著楚瑜,不知是想起什麼,笑了起來:「聽聞大小姐天資聰慧,向來是識時務之人,大小姐可知道,衛家如今已然獲罪,戴罪之人,」他抬起頭,看向衛家的靈堂白花,「嘖嘖」道:「還要給他們這樣的體面,不妥吧?」

  「你……」

  姚玨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出聲,卻被旁邊謝玖一把拉住,謝玖壓低了聲:「你父兄說了什麼忘了嗎?忍住,日後你我就同衛府沒什麼瓜葛了!」

  姚玨抿了抿唇,扭過頭去,不想再看。

  她想離開,可不知道為什麼,楚瑜在那裡,她便挪不動步子。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看楚瑜不卑不亢反問曹衍:「如今衛府可是定罪?」

  曹衍面色變了變,楚瑜繼續道:「既然尚在查案,並非罪人,他們為國征戰沙場一生,體面歸去,有何不可?」

  「少夫人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裝不懂?」

  曹衍咬牙出聲,他猛地靠近她,壓著聲音道:「衛府如今已無男丁,僅剩一個十四歲的小兒,楚大小姐莫非還要給衛珺守寡不成?!」

  楚瑜抬起頭來,平靜看著曹衍,曹衍見她神色動搖,接著道:「我與衛府恩怨小姐應該知道,我與令尊相交甚好,小姐給我這個薄面,我也不會讓小姐難堪。」

  聽到這話,楚瑜輕歎了一聲,微微低頭。

  「既然大人與我父交好,還請大人給這個面子,讓我公公和小叔們安穩下葬吧。」

  曹衍冷笑起來,他坐起身子,朝後面招了招手,指著那棺木道:「砸!」

  衛秋拔劍而出,怒道:「你敢!」

  「罪臣之奴,安敢拔劍?!」

  曹衍盯著衛秋,同旁人道:「來人,將這刁奴拿下!」

  「曹大人!」

  楚瑜提高了聲音,她上前一步,站在棺木和衛秋之前,盯著曹衍:「曹大人一定要將事做絕做盡?」

  「我便做絕做盡了,你又如何?!」

  「曹大人,你今日之事,若傳入聖上耳中,你當如何?」

  曹衍聞言,大笑出聲:「你以為今日聖上還會管衛家?」

  「那您試試。」楚瑜停在棺木前,目光直視著她:「今日我在此處,您想動我父兄的棺木,便從我屍身上踏過去。」

  她雙手籠在袖間,神色泰然:「妾身不敢對曹大人動手,曹大人要殺要剮,妾身悉聽尊便。」

  「端只看,」楚瑜目光停留在曹衍身上:「曹大人覺得,楚瑜這條命,價值幾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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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楚瑜站在棺木前不動,曹衍眯眼:「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不成?少夫人,你可睜眼看看,你們這棺木,是什麼木,雕刻的,是什麼紋,用的,是什麼漆?」

  楚瑜沒有回頭,平靜道:「我公公小叔所用之木,所刻之紋,所用之漆,均按他們所對應官職爵位所用,並無不妥。」

  「少夫人此言差矣,」曹衍冷笑:「衛忠等人乃戴罪之身,應按庶民規格以葬,怎能用得起這樣的棺木?來人,去東街給我買七具普通棺木來。少夫人,」曹衍轉過頭去,歎了口氣:「曹某生性慈悲,衛府今日淪落至此,這七具棺材就當曹某送給衛府,少夫人不必言謝。」

  說著,曹衍指著那棺木道:「煩請少夫人讓一讓,不該待的地方,一刻也不該待。」

  「曹大人,我大楚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庶民葬?」

  「那我大楚又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公爵葬?!」

  說話期間,越來愈多大理寺的官兵趕了過來,曹衍不願與楚瑜多做糾纏,直接道:「給我將衛忠等人請出來!」

  說著,曹衍帶頭帶著士兵湧了上去,楚瑜立在衛忠棺木前,一動不動,士兵上前來開棺,楚瑜抬手按在棺木之上,竟就紋絲不動。士兵愣了愣,曹衍怒道:「怕什麼,將她拉走啊!」

  士兵反應過來,衝去拉扯楚瑜,楚瑜趴在棺木之上,無論誰來拉扯,都死死抱在棺木之上。

  她果真如她所言,沒有反抗,沒有還手,只是誰都拉不開她,她就用自己身子,去攔著那些士兵。周邊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曹衍見他們久久拉不開楚瑜,怒吼向其他人:「動手啊!」

  說罷,他便朝著楚瑜衝去,一鞭子甩在楚瑜身上。

  鞭子在楚瑜身上見了血,旁邊人驚叫出聲,而這時,周邊士兵也在曹衍驅使下衝向了其他棺木。

  王嵐率先沒忍住,大著肚子撲向自家夫君的棺木,嚎哭出聲:「六郎!」

  「將六少夫人拉回去!」

  蔣純大吼出聲:「護住六少夫人!」

  「不准還手!」

  楚瑜抬起頭來,揚聲開口:「我衛府並非謀逆之臣,絕不會向朝廷之人出手。誰都不許還手!」

  說著,楚瑜轉過頭去,盯著謝玖。

  她張了張口,反復念著一個名字。

  謝太傅。

  謝太傅。

  謝玖注意到楚瑜的目光,她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周邊是哭聲,是喊聲,士兵們努力想打開棺木,然而衛府的人卻衝上去,拼命抱在棺木上。

  他們如楚瑜所言,沒有反抗,只是拼命扒在那棺木之上,被一次次拉開,又一次一次衝上去。

  「三郎……三郎你莫怕……」

  張晗不會武,便整個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又被士兵拖下去。

  王嵐因為懷孕,被下人拖著,一個勁兒哭喊著想要上前。

  蔣純面對著棺木,整個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衛忠棺木身邊,背上鮮血淋漓。

  衛府滿門都是哀嚎聲,是哭聲。

  姚玨咬著牙,眼眶通紅,她渾身顫抖,想要做什麼,卻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著謝玖,一動不動,謝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卻是浮光掠影。

  她彷彿是看到自己剛嫁到衛家那一天,衛雅坐在她身邊。

  衛雅小她兩歲,他低著頭,小聲道:「聽聞謝家百年書香門第,我的名字你或許會喜歡,我單名雅,叫衛雅。」

  說著,他顫抖著,握住她的手:「我雖比你年紀小,卻很可靠,我以前見過你,春日宴上,那時我四哥尚未娶親,我還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總催著四哥趕緊成親,就怕你沒等著我……」

  少年說著,舒了口氣,抬頭看向她:「還好,你沒嫁得這樣早。」

  那時她很詫異,謝家人心薄涼,她從未見過一個少年,單純至此。

  嫁他是權宜之計,她本庶女,能嫁到衛府,也算不錯。她早做過他身死改嫁的準備,只是她以為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從未想過這樣早。

  五郎……

  謝玖聽著周邊人的哭喊,感覺喉嚨間有什麼湧上來,她捏著拳頭,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後,她毅然轉身,姚玨一把拉住她:「你去哪裡?」

  謝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罷!」

  說罷,她猛地推開她,轉身跑進了雨裡。

  姚玨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大雨中和官兵對抗著的衛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衝了進去,怒吼出聲:「曹衍,你心裡真是沒有王法了嗎?!」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頭來,頗為詫異:「我以為,四小姐是聰明人?」

  姚玨不說話,她咬著牙,喘著粗氣,曹衍看著她,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樣有骨氣呢?你說這衛家的公子有什麼好的,那個衛四郎,我記得還是個斷指……」

  話沒說完,姚玨氣頭上來,沒有忍耐住,一腳就踹了過去,怒喝道:「你個王八蛋!」

  曹衍沒想到姚玨居然真一腳踹過來,當場被姚玨一腳踹翻了過去,他瞬間暴怒,讓人拉住姚玨,抬手就是一巴掌。姚玨被人按著,還拼命掙扎,怒駡出聲:「你個王八蛋,你他娘以為自己算老幾?我表哥手下一條走狗……」

  「好,好的很……」

  曹衍捂住臉,不住點頭:「你等著,我第一個就開你丈夫的棺!」

  說罷,曹衍就朝著衛風的棺木走去,他走得又急又狠,誰都攔不住,姚玨紅著眼嘶吼:「曹衍,爾敢!你今日敢動衛風的棺材一顆釘子,我都讓你碎屍萬段!」

  音落的瞬間,曹衍已經一劍狠狠劈下去,瞬間將那棺材辟出一條裂縫,旁人瘋狂湧上,想去拉扯曹衍,然而曹衍卻是瘋了一般,根本不在意會不會砍到人,一劍一劍砍在衛風棺木之上,姚玨們拼命掙扎,楚瑜撐著自己,艱難站起身來,蔣純抬起頭來,看向衛風棺木的風向,隨後聽到姚玨一聲驚呼:「不要!」,那棺木終於支撐不住,碎裂開來。

  棺材板七零八落,衛風的遺體露了出來。

  那屍體已經處理過,放了特製的香料和草藥,雖然已經開始生了屍斑,卻也沒聞到腐爛的味道。

  曹衍大笑出聲來,指著旁人道:「看!看看傳說中百發百中的斷指衛四郎!」

  沒有人說話,棺材裂開那瞬間,所有人都愣了。

  全場安靜下來,死死盯著那棺木。

  棺木裡的男人,已經被處理過了,他穿得乾淨整潔,臉上的鮮血也已經被擦乾淨,然而卻仍舊可以看出,有一隻手已經沒了,可見他死前,也經歷過怎樣的殘忍。

  而也是在這屍體漏出來的瞬間,哪怕是跟著曹衍來的士兵,這才想起來這棺木裡的人,經歷過什麼。

  他們是死在戰場上,哪怕七萬軍被滅是他們的責任,可在他們這些人待在京中安逸度日的時候,也是這些人在沙場,浴血廝殺,保家衛國。

  楚瑜撐著自己,站起來,看著地面上的衛風,沙啞出聲:「曹大人,您所求,到底是什麼呢?」

  姚玨哭著衝過去,撲到了衛風身邊,她跪在地面上,捧起衛風失去手的袖子,嚎哭出聲:「你的手呢?王八蛋,你的手呢?!」

  曹衍看向楚瑜,見楚瑜一步一步朝著衛風走去。

  「我衛家,自開朝追隨天子,如今已過四世。我衛家祠堂,牌位上百,凡為男丁,無一不亡於戰場……」

  「我衛家如今滿門男丁,僅餘一位少年歸來,這份犧牲,難道還換不來我衛家一門,一個安穩下葬嗎?!」

  楚瑜抬頭,看向遠處站在牆角下一個老者。

  那老者穿著一身黑衣,雙手負在身後,平靜看著楚瑜。

  謝玖立於他身後,為他執傘,楚瑜身上血與泥混在一起,衛府所有人順著楚瑜的目光,看向那角落,只有姚玨還抱著衛風,哭得撕心裂肺。

  楚瑜盯著謝太傅,猛地揚聲:「太傅!天子之師,正國正法,您告訴我,是不是滿門忠血,是不是百年英魂,還不如宵小陽奉陰違溜鬚拍馬,還換不來唯一那一點血脈安穩存續,還得不到一具棺木,安然入土?」

  謝太傅沒有說話,他看著楚瑜的眼睛。

  那女子眼睛裡彷彿有光,有火,她審視著人的良心,拷問著人性。她讓陰暗滋滋作響,讓黑暗狼狽逃竄。

  見謝太傅不語,楚瑜轉過身去,她身上鮮血淋漓,卻還是張開雙臂,看向那些看著她的百姓。

  「元順三十一年,陳國突襲邊境,圍困乾城,是衛家三公子衛成雲守城,他守城不出足足一年,牽制住陳國二十萬兵力,讓我大楚以最小傷亡得勝,但他四個孩子,卻均在乾城死於饑荒。」

  「平德二年,北狄來犯,是我衛家四公子領七千精兵守城,戰到只剩兩百士兵,未退一步。」

  「平德五年……」

  楚瑜一個人一個人說,慢慢走向百姓。

  她目光落在百姓身上,直到最後,她終於哭出聲來。

  「平德十九年,九月初七,衛家滿門男丁,除卻那位十四歲的衛七郎,均戰死於白帝谷!這其中——」

  楚瑜抬手,指向衛珺的棺木,因痛楚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嚎哭出聲:「包括我的丈夫,鎮國侯府的世子,衛珺。」

  「他如今年僅二十四歲,他本有大好年華。他本可像華京眾多公子一樣,當官入仕,享盛世安穩!」

  「可他沒有,他去了戰場,他死在那裡,而如今歸來……」

  楚瑜閉上眼睛,轉過身去,朝著謝太傅,俯身跪拜下去:「謝太傅……我只求他能安穩下葬,我只求一份屬於衛府的公正,求太傅……給我衛府,這應有的尊嚴罷!」

  「太傅!太傅!」

  百姓跪下來,哭著出聲:「太傅,幫幫衛家吧!」

  謝太傅站在人群中,背在身後的手輕輕顫抖,他慢慢閉上眼睛,捏起拳頭,似乎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曹衍,」他沙啞出聲:「跪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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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聽到這話,曹衍皺起眉頭,猶豫道:「太傅這是什麼意思?」

  「忠魂之前,又怎容得如此放肆?!」

  謝太傅猛地提聲:「曹衍,莫說如今衛家尚未定罪,哪怕衛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只要陛下未曾剝了衛家的爵位,那他就仍舊是鎮國侯府,爾等小小區區從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禮法乃天子之威嚴,你莫非連天子都不放在眼裡了?!」

  聽到這話,曹衍臉色巨變。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於曹衍而言,不痛不癢。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於衛家逼禍不得,哪裡還敢拿著衛家的事往天子面前湊?

  如今皇帝什麼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麼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鬧,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倖,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願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就摸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回百轉,許久後,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繫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見怪。」

  說著,曹衍收起鞭子,朝著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少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她沒有看曹衍,徑直朝著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裡面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著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後,便帶著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著謝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著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身後,為謝太傅撐著傘,等入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她是來求我助她。」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亂。謝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見責備,只是道:「她向來善於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說動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撥雲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脫鞋踏上長廊,步入大堂之中後,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入座,隨後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只是她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身上的狼狽之處,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衣後,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只剩下謝太傅,其餘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身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面,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面?」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她和曹衍衝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後,她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情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只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血心腸。

  只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待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裡,多一日就是折磨。

  於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裡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瞭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於是她坦然笑開:「見過一面,感情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少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謝太傅:「聖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

  聽到這話,謝太傅沉默不語,楚瑜便是確定,對於皇帝而言,果然,他並不想對衛家趕盡殺絕。

  這也是,如果要對衛家乾淨殺絕,上輩子就不會留下一個衛韞。

  可不願意殺,又在明面上震怒於衛家,這是為什麼?有什麼事情,皇帝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其實打算放過衛家?

  楚瑜認真思索著,面上卻是已經全然知曉的模樣,低頭給自己倒茶,胸有成竹道:「陛下要找人背這口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七萬精兵,七位良將……」

  「你……」聽到這話,謝太傅露出震驚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壓制住,頗有些緊張道:「你知道些什麼?」

  「在下什麼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淺淺一笑,然而對上這個笑容,謝太傅卻是絕不肯信,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謝太傅皺起眉頭,看楚瑜端茶遞給他:「太傅,您愛賭嗎?」

  謝太傅沒有接茶,他盯著楚瑜的眼。楚瑜的目光一直如此,平靜從容,沒有半分波瀾驚慌,從他遇見她開始,這個明明只是少女年齡的女子,就呈現出了一種超乎了自己年齡該有的鎮定。

  看著謝太傅警惕的審視,楚瑜雙手捧茶,放在謝太傅面前,繼續道:「如今的衛家,就是朝堂一場賭局。如今大多數人都將籌碼押在了另一邊,沒有人肯押衛府,可是如果有人押了衛府,那就是一人獨佔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色鄭重起來:「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獄,我衛家可許給太傅一個承諾,日後有任何事,衛家可無條件讓步一次。」

  謝太傅沒說話,似乎還在思索。楚瑜繼續道:「太傅若是賭贏了,所得的,便是聖心,是衛府這個絕對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輸了,太傅乃陛下之師長,以陛下的性子,並不會對您做出什麼,不是嗎?」

  謝太傅神色有些動搖,楚瑜盯著他,語調頗為急切:「太傅,這一場豪賭,穩賺不賠。」

  聽到這話,謝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女,」他抬眼看她:「你與衛世子並沒有什麼感情,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了良心。」楚瑜平靜開口,聲音中卻帶著不可逆轉的堅定。

  「這世上總有人要犧牲,犧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成為英雄,那我至少要護著這些英雄,不墮風骨。」

  「我從未怪過謝玖或他人,」她的話題驟然拐到其他人身上,謝太傅頗為詫異,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懷善良,卻也趨利避害。謝玖、姚玨、張晗、王嵐,她們的選擇並沒有錯,只是普通人。」

  「可有人犧牲當了英雄,有人當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當這個介於普通人與英雄之間那個人。追隨敬仰著英雄的腳步,將其當做信念,維護它,保存它。」

  「這條路很苦。」謝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經心道:「可總得有人走。」

  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付出。

  當一個普通人並不是罪過,可付出更多的人,理應尊敬。

  謝太傅靜靜看著楚瑜,好久後,他端起楚瑜捧給她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會兒,去祠堂抱著衛家的靈位,跪到宮門前去。衛韞不出來,你們就跪著。」

  楚瑜點了點頭,看見謝太傅慢慢站起來,她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剩下的有我。」

  謝太傅歎息了一聲,有些惋惜道:「少夫人,陛下並非您所想那樣鐵石心腸。衛忠年少伴讀,而後伴君,再後保家衛國,護君一生,陛下……」

  他沒說完,最後只是搖搖頭,將所有話藏進了這秋雨裡。

  然而話到此處,楚瑜卻也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她退了一步,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誠道:「楚瑜替衛家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點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楚瑜。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雖為女子,但大楚有你這樣年輕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謝太傅轉過身去,走進那風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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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35: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謝太傅走出幾步後,楚瑜才反應過來。

  她思索了片刻,抿了抿唇,終於還是追了上去,揚聲道:「太傅!」

  謝太傅停下步子,楚瑜走上他面前,咬了咬牙,終於道:「太傅能否給我一句實話,此番事中,衛家到底有罪無罪?」

  謝太傅沒說話,他目光凝在楚瑜身上,許久後,慢慢道:「少夫人該做聰明人。」

  聰明人,那便是如果你猜不到、不知道,就不要開口詢問。

  楚瑜何嘗不是要做聰明人?可當謝太傅說出那句話時,她也忍不住有了那麼點期盼,或許謝太傅會比她想像中做得更多。

  楚瑜沒有回話,謝太傅見她神色堅定,沉默了片刻後,慢慢道:「有罪無罪,等著便是。」

  楚瑜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如今既然被抓,那必然有罪,可是天子心中,或許還在猶豫,所以才有可能無罪。

  她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斟酌了片刻:「那,若衛府有罪,我如今便帶人去跪宮門,於陛下而言,又豈可容忍?」

  謝太傅想了想,沒有多言,楚瑜打量著謝太傅的神色,繼續道:「不若,太傅做個傳信人,替妾身向陛下傳個意思,求見陛下一面?」

  「你見陛下想做什麼?」謝太傅皺起眉頭,楚瑜平靜回復:「如今一切依律依法,七公子尚未定罪,我自然是要去求陛下開恩。若陛下不允,我再尋他法。」

  這話的意思,便是她其實只是去找皇帝走個過場,至少先和皇帝商量一聲,給他一個面子。

  謝太傅想了想,點頭道:「可,明日我會同陛下說此事。其他事宜,我也會幫你打點。」

  楚瑜拱了拱手,同謝太傅道:「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了點頭,看了看漸漸小下來的秋雨:「不必送了,我先回去罷,之後若無大事,你我不必聯繫。」

  「楚瑜明白。」

  楚瑜躬身目送謝太傅走出去,沒走兩步,她便將管家招來道:「趕緊準備兩萬銀送到謝太傅那裡去。」

  管家愣了愣,卻還是趕緊去準備了。

  楚瑜舒了口氣,回到大堂,蔣純忙走上來,焦急道:「如何了?」

  楚瑜點了點頭:「太傅說會幫我求見陛下。」

  說著,蔣純坐下來,倒了杯茶,頗有些奇怪道:「你不送謝太傅?」

  楚瑜擺了擺手:「他既已答應幫我們,我們此刻不要走得太過於近了,否則陛下會猜忌謝太傅到底是真心被衛府所觸動,還是別有所圖。」

  「那你送那兩萬銀……」

  蔣純有些疑惑,楚瑜抿了口茶:「他答應幫我們,這上下打點的錢,總不能出在他身上。」

  蔣純點了點頭,楚瑜放下茶杯,同她道:「你安置父親和小叔們,我還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

  「還有其他要打點的地方。」楚瑜面上帶了疲憊之色:「可能也不會見,但也要去看看。」

  說著,楚瑜吩咐了管家準備了禮物,便往外走出,蔣純有些躊躇道:「你身上還帶著傷,要不休息……」

  楚瑜搖了搖頭,直接道:「小七還在天牢,我不放心。」

  說完便出門去,上了馬車。她列了一份名單,將說的話、可能會幫著說話的人全都列了出來,一一親自送了禮物上門去。

  那些人一聽是她來了,紛紛閉門不見。

  長公主府也是如此,然而楚瑜卻是知道,長公主從來都是一個愛錢的,她面色不動,將銀票暗中壓到了前來交涉的奴僕手中,小聲道:「長公主的規矩我都明白,這些碳銀端看長公主的意思。」

  那奴僕倒也見怪不怪,不著痕跡將銀票放在袖中後,便將楚瑜送了離開。

  一連走訪了十一家大臣的府邸後,楚瑜見入了夜,便悄悄趕到了天牢,亮出了楚府的牌子,隨後又散了銀子,這才換了一刻鐘的探望,被看守的士兵悄悄帶了進去。

  衛韞被單獨關在一個房間,楚瑜進去時,看見衛韞端坐在牢門邊上。他換了一身囚衣,頭髮也散披下來,面色看上去有些蒼白,見楚瑜來了,他微微一笑:「嫂嫂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楚瑜沒說話,她上下打量了衛韞一圈,旁邊士兵諂笑著道:「少夫人,您說話快些,我幫您看著。」

  楚瑜點點頭,含笑恭敬道:「謝過大人了。」

  說著,晚月就從後面遞了銀子又過去,那士兵趕忙擺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一面說著,他一面同一起退了下去,晚月將食盒交給楚瑜,也跟著推下去,牢中便只留下楚瑜和衛韞,楚瑜見衛韞神色平靜,關切道:「他們沒打你吧?」

  「沒呢,」衛韞笑了笑:「畢竟天子腳下,我又無罪,能把我怎麼樣啊?」

  楚瑜沒說話,她走到門邊,將食盒打開,把菜和點心遞了過去:「你若餓了就吃點菜,點心和饅頭你藏起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你接出去,別餓壞了……」

  聽到這話,衛韞有些無奈:「嫂嫂這話說得,這天牢又不是虎狼之地,我每天就在這裡吃吃喝喝喝睡睡,餓不著。嫂嫂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坐過天牢呢。」

  其實也是坐過的。

  楚瑜恍惚想起來,上輩子,宮變之前,她作為顧楚生妻子,便被關在天牢裡。

  那日子哪裡有衛韞說得這樣輕鬆?

  她抿了抿唇,沒有多說,只是將糕點塞了進去。

  衛韞知道她不信,忙道:「我說真的,我剛才還在睡覺呢,你就進來吵我……」

  「地上有血。」

  楚瑜開口,衛韞僵了僵,聽她繼續道:「從剛開始,到現在,你沒有換過姿勢。衛韞,你敢不敢站起來?」

  衛韞沉默下去,楚瑜盯著他,冷聲開口:「站起來!」

  衛韞沒動,楚瑜目光落到他腳上,衛韞艱難笑起來:「其實也沒什麼的,就是崴了腳……」

  「骨頭裂了沒?」

  楚瑜垂下眼眸,拉開食盒底層:「這些都是府裡頂尖的藥,你藏好。牢房裡會鬆動的磚頭大多是能夠拉開的,裡面很多都被犯人掏空了,你就藏在裡面。我會儘快救你出去,不過你先給我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衛韞沒說話,楚瑜捏著食盒,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你們去之前,我便同你們說過,不要追擊殘兵,一切以穩妥為主,為什麼,還會追擊殘兵而出,在白帝谷被全殲?」

  「我不知道……」衛韞沙啞出聲。

  楚瑜皺起眉頭,聽他搖著頭道:「我也不明白,明明父兄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知道到底怎麼了,那天他們就像是中蠱一樣,我都去勸了,可父親就一定要追,我勸了沒用,就罰我去清點軍糧,他們就都去了。去之前,大哥還和我說,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讓我別擔心。然後……」

  衛韞哽住了聲音,楚瑜平靜聽著,聲音鎮定:「小七,你別難過,長話短說,事情從你覺得有異常的時候開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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