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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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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48: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後,她輕輕對外應了一聲,隨後轉頭同顧楚生道:「等一會兒你馬車到了後門,你再出去吧。」

  說著,她便掀開簾子一角,走了出去。

  剛走出簾子外,便有雨傘遮住了她上方,楚瑜抬眼看去,卻是衛韞撐著傘。傘不大,他這樣高舉著在她頭上,雨就紛紛落到了他身上。

  他瞧著她,面容裡全是歡喜,身上帶著她早已失去那份朝氣,讓整個世界都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變得明亮起來。

  楚瑜靜靜瞧著他,頗有些呆了。

  衛韞有些奇怪,叫了聲:「嫂嫂?」

  這一聲喚讓楚瑜神智回來,她忙收了恍惚,低頭下了馬車。

  衛韞給楚瑜撐著傘,馬車重新動起來,他回過頭去,看見那晃動的車簾間,露出顧楚生的面容。

  衛韞心上一緊,面上卻是不動神色,只是將傘撐在楚瑜上方,再靠近了一些。

  人的傷心事,從來都是越想越傷心。楚瑜方才同顧楚生將那過去的事原原本本過了一遍,說完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彷彿是將那人生再走了一遭,整個人累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那股子疲倦從楚瑜身上散發出來的,伴隨而來的還有悲悸絕望,哪怕楚瑜什麼都不說,可跟在楚瑜旁邊的衛韞,卻清清楚楚的察覺出來。

  他目光落在楚瑜臉上,她面帶倦容,神色彷彿一個遲暮老人,似乎隨時隨地,她都可能坐化而去。

  這世上似乎沒有她留戀的人事,她的來或走都變得格外的不可操控。

  衛韞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他緊隨在楚瑜身後,等楚瑜進了屋,發現衛韞還在後面跟著,不由得失笑:「你跟過來做什麼?」

  「聞見嫂嫂身上有酒氣,怕嫂嫂是喝酒上了頭,有些擔心。」

  衛韞跪坐在楚瑜對面來,楚瑜散了頭髮,斜臥在榻上,平靜道:「無妨,我的酒量不止於此,不過淺醉,無甚大礙。」

  「可是,嫂嫂的樣子,卻似乎是醉得深了。」

  衛韞輕笑起來:「容我陪著吧,我安心些。」

  楚瑜明瞭他的心思,她不是個藏得住心事的,尤其是,在自己親人面前,她也不需要藏。

  什麼時候把衛韞當成親人的呢?

  楚瑜也不知道。

  她手裡捧著暖爐,目光平靜看著這個少年,審視著他。

  她酒意其實是上來的,自己不察覺,卻在行動上有所體現。她覺得燥熱,便踢了羅襪,衛韞瞧著她垂在小榻前那一雙赤足,不由自主就上前去,撿起她踢出來的羅襪,低頭替她穿上。

  旁邊衛夏瞧見了,忙上前拉扯了守著的長月出去,長月有些不明白,衛夏便一個勁兒捂著她的嘴往外拖。

  衛夏和長月出去了,房間裡就只剩下了衛韞和楚瑜,楚瑜思維有些木木的,目光就凝在衛韞身上,看少年半蹲在自己身前,平靜替自己穿了襪子,還抬頭朝她笑了笑,溫柔出聲道:「冬日地寒,還是穿上羅襪吧,便不要任性了。」

  楚瑜沉默著,她垂下眼眸,全然不想理會誰。

  衛韞瞧了她散披著的頭髮,頭髮上沾染了雨水,帶了潮意,他閑著也沒事,便站起身來,去從旁邊取了帕子來,站到楚瑜身後,溫和道:「嫂嫂,我幫你把頭髮擦乾吧?」

  楚瑜思索不了太多事,她低低應了一聲,坐立起來,讓衛韞握住了頭髮。

  她的頭髮很長,又黑又密。衛韞用帕子一點一點擦著,那雙能握住幾十斤長槍攪動乾坤的手,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溫柔細緻起來。

  他的溫度就在她身後,提醒著這個人的存在,楚瑜沒有說話,他也就沒有言語,她的長髮垂下來,遮住她的面容,過了許久後,衛韞突然覺得有什麼,落在他手背上。

  他微微一愣,隨後便慌了:「嫂嫂,是不是我手勁兒太重了?」

  楚瑜沒有說話,本來也不覺得委屈,衛韞這麼一問,居然就覺得有天大的委屈湧上來了。

  前世的今生的,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楚瑜咬著唇沒法出聲,唇色都被咬得泛白,肩頭微微顫抖。

  衛韞沒敢上前看她,他站在她身後,只看著這個人這麼不出聲落著眼淚,就讓他覺得心裡彷彿是千軍萬馬碾過一樣疼。

  她一個人坐在他前方,靠近了才覺得,這個人其實是這樣清瘦嬌小的。

  她像一朵纖細美好的花,在風雨中輕輕搖曳,美好得讓他心生嚮往,又柔弱得讓他如此疼惜。

  他聽著她的哭聲,感受著她周遭翻湧那份孤寂,他想說什麼,卻不知道如何安慰。

  無能為力侵蝕著他,讓他靜靜站著,許久後,他終於沒忍住,伸出手去,按著她的頭,讓她輕輕靠在他身上。

  溫暖觸及那瞬間,楚瑜再也扛不住,驟然爆發出哭聲來。

  她壓抑了那麼久,那麼多年。

  前世十二年未曾哭,今生未曾哭,卻在這個少年懷裡,終於找到了一襲安心之地,放聲大哭。

  衛韞靜靜站著,仍由她靠著,手溫柔梳理過她的髮絲。

  他甚至沒有問她在哭聲什麼,只是給她靜靜依靠,不問緣由。

  楚瑜哭了許久,終於累了,竟是直接在他懷裡,像個孩子一般,哭著睡了過去。

  衛韞察覺她睡了,輕輕將她放到榻上,蓋上了被子,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驟一出門,他就朝著後院客房大步尋了過去,衛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水漬,感受到衛韞身上磅礡的怒氣,沒敢多說什麼。

  衛韞一路衝到顧楚生放門前,一腳踹開了大門。

  顧楚生沒有換衣服,正衣著狼狽跪坐在蒲團上,垂眸看著一根簪子。

  衛韞目光落到那簪子身上,二話不說,抬腳就朝著顧楚生胸口就是狠狠一踹。

  顧楚生被他猛地踹到一旁,衛韞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如狼一般狠狠逼近了他。

  「你同我嫂嫂說了什麼?」

  顧楚生沒說話,神色如死,衛韞一巴掌抽過去,怒吼出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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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2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顧楚生被這麼一吼,目光才慢慢回到了衛韞臉上,東西散了一地,他瞧見了那根簪子,便伸手想去拿。

  衛韞抬手將他的臉按在地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衛韞的聲音裡帶著冷意:「你啞了?」

  「顧大人,侯爺問什麼,您就說吧。」

  聽到衛韞的話,衛夏便知道不好。衛韞性子算不上好,他若是大吼大叫,那便是發怒。若他聲音冷下來,那便是待了殺意,於是他趕緊站出來打圓場,他毫不懷疑,如果顧楚生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衛韞會拔了他舌頭。

  顧楚生聽著衛夏的話,眼神裡那份茫然慢慢消失,他神色冷靜下來,同衛韞道:「你先放開我。」

  衛韞盯著他,顧楚生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半分退縮。許久後,衛韞慢慢放了手,顧楚生掙扎著扶著自己爬起來,伸手去摸那支簪子。

  那是一支鑲嵌著紅色瑪瑙石的木質髮簪,如果熟悉楚瑜的人,很容易便能認出來,這是楚瑜十五歲前,最愛戴的一支簪子。

  楚瑜決心與顧楚生私奔那天晚上,便是用這根簪子做了信物送到了顧府,顧楚生連夜讓人退還回去,楚瑜不肯收,顧楚生便乾脆將簪子扔進了院子裡的池塘裡。

  等上一輩子的顧楚生回來後,他在池塘裡找了好久,才終於找了出來。他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他與楚瑜重新開始的信物,這是楚瑜送他的第一件禮物,然而如今卻才發現,或許這也是楚瑜送他最後一件禮物。

  他擦乾淨了被衛韞打出來的血,握住簪子,用帕子細細擦拭。

  衛韞注意到那根簪子,顧楚生的神色太溫柔,溫柔裡帶著說不出的酸澀,讓人看著便覺得有那麼幾分可憐。

  他的氣慢慢消了,顧楚生將簪子藏好,貼身放著,這才抬頭看向衛韞:「她可還好?」

  「不太好。」

  衛韞冰冷出聲:「我從未見過我嫂子如此難過。」

  顧楚生苦笑了一下。

  楚瑜難過,他明白。任是誰經歷了那樣一輩子,都覺得難過。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年怎麼能做出這麼混帳的事兒來,歸根到底,人就是有著不斷打破底線的劣根性。對一個人好,和借錢是一樣的道理。借一百個銅板給別人,別人能記很久;借一百金給別人,別人就成了習慣,覺得這是你應該給的,若有一日不給了,還會心生怨恨。

  楚瑜對他太好,好得他習慣了,於是他終究覺得,楚瑜給這麼多是舉手之勞,無需關注太多。

  等回頭再看,這世上哪裡有誰該給誰好,給是情誼,不給是道理。而踩著別人的情誼當成是道理,那就是畜生不如的東西。給狗餵食狗尚且知道感恩,況人乎?

  顧楚生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衛韞:「我與大夫人說了一些舊事。」

  衛韞沒說話,跪坐在他對面,目光如刀。

  「然而,此事已了,還請侯爺放心。」顧楚生苦澀笑開:「日後,我不會糾纏大夫人。」

  直到他把罪贖清那一天。

  「她為什麼哭?」

  衛韞得了自己要的結果,問在自己最關心的事上。顧楚生沒說話,他垂下眼眸,許久後,終於道:「是我辜負了她。」

  話音剛落,衛韞袖刀猛地插在了顧楚生身後牆上,衛韞低頭俯視著他,眼中全是警告。

  刀風劃破顧楚生的臉,鮮血流下來,顧楚生卻是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抬起半分,彷彿生死在此處,早已無所謂了。

  「既然滾了就別回來,」衛韞也沒管他這一副求死的態度,冷著聲音道:「不然我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做後悔為人。」

  說完,衛韞收了袖刀,轉身離開。

  顧楚生捧著熱茶,閉上眼晴,輕歎出聲。

  楚瑜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捂著頭清醒過來,尚還帶了宿醉後的頭疼。

  晚月捧了專治宿醉後頭疼的湯藥過來,見楚瑜捂著頭,便笑起來:「可是頭疼了?」

  楚瑜抬眼朝著晚月看過去,見晚月笑意盈盈,便「啊」了一聲道:「是啊,好久沒這樣過了,我酒量沒這麼差的啊?」

  「約是公主府的酒後勁兒大吧。」

  晚月端了湯藥遞給楚瑜,楚瑜看見那一碗黑黑的湯,皺起眉頭道:「這是什麼?」

  「小侯爺知道您醒來會頭疼,特意讓人準備治頭疼的藥。您喝也該起了,小侯爺都等了您許久了。」

  「他等我做什麼?」

  楚瑜將藥咕嚕咕嚕喝了下去,她慣來不太愛喝藥,因覺得藥太過苦澀,然而今日這醒酒湯,卻是帶著些甜味,格外好喝。大約是衛韞讓人調了甜的東西在裡面,讓口感好上了許多。

  晚月從楚瑜手中接過瓷碗,壓抑不住笑容道:「小侯爺說給夫人準備了一項大禮,大清早就送了過來,見您沒醒,他又抬回去,批了會兒摺子才再過來。

  這話說得楚瑜越發好奇起來,她梳洗起身後,便朝著庭院外走了出去。

  昨日下了大雨,於是今日雲破霧開,天朗氣清。如今已是午時,陽光正好。衛韞一襲白衣,背對著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是嘀嘀嘀咕咕是同誰說些什麼。

  等楚瑜靠近了,才聽見他的聲音道:「唉你別跑!我叫你別跑!你他娘別鑽我褲腿,哎哎哎,你別往樹根下鑽啊……」

  楚瑜有些好奇,走到他身後去,拍了拍他的肩,跟著他蹲下來道:「你蹲在這裡做什麼?」

  說話間,楚瑜就覺得有什麼毛茸茸的蹲下鑽到了自己裙子下面,她嚇了一跳,趕忙站了起來。等站起來後,楚瑜迎面便見到了一隻白色的小奶貓。

  它蹲坐在地上,看上去不足兩個月的模樣,水汪汪的大眼看著楚瑜,楚瑜瞬間沒有了任何招架能力。

  她蹲下身來,便立刻看見又一隻黑色的小貓從衛韞另一側跑了出來,歡天喜地,彷彿什麼都不怕的樣子。

  楚瑜本就是喜歡奶貓,如今有兩隻奶貓在側,她簡直羨慕得不行。

  她摸著小貓的腦袋,低頭笑道:「你怎麼突然弄了這麼多小貓來啊?」

  「上次嫂嫂說,想以後養五隻貓。」衛韞從旁邊將另外三隻抓了過來,分別是橘、灰、三花。這五隻貓每一隻顏色都不一樣,卻都是剛剛斷奶的模樣,十分招人憐愛。那些貓一落地就想跑,衛韞想把它們全都放在一個範圍裡,已經是十分艱難。他還想讓它們排成一排給楚瑜觀賞,那完全是癡心妄想。

  楚瑜同衛韞蹲在一起,看衛韞把這個小貓抓過來,把那個小貓抓過去。她笑著瞧著他,覺得這人真是少年心性。

  「我說想養貓,你就給我養貓啦?」楚瑜撐著下巴逗弄他:「那我其他要求呢?你可還記得?」

  然而出乎意料的,衛韞卻是點了點頭,認真道:「記得。」

  楚瑜微微一愣,看見衛韞手還放在一隻小貓身上,目光卻是落在他的臉上,彷彿許下什麼誓言一般,語氣裡沒帶半分敷衍道:「嫂嫂想要什麼,我都記著,早晚有一日,嫂嫂想要的,小七都會給得起。」

  「來,嫂嫂,」這次衛韞學聰明了,他終於抓到了五隻小貓,於是用手臂齊齊夾著,橫在胸前,露出上方爪子,排在他胸口,五隻小貓又叫又掙扎,衛韞抱著小貓往楚瑜的方向送過去,終於算是給楚瑜一個完整的觀賞機會。衛韞捏起其中一隻白色小貓的爪子,露出粉紅色的肉墊,笑眯眯道:「這些貓都是我選來的,你看好不好看?」

  楚瑜咽了咽口水。

  上輩子的夢想,總算成功實現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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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2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那些小奶貓都只有一個半月大,餵起來很費事。衛韞給楚瑜找了個專門養貓的人來替她照看著,以免把貓給養死了。

  楚瑜和衛韞熟悉了這五隻貓,按照招財進寶發五個字給貓兒取了名字之後,衛韞還有其他事,便先出去了。

  等衛韞走了之後,晚月看著楚瑜逗弄貓兒,上前給楚瑜遞了碗銀耳湯,小聲道:「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問這話,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說嗎?」

  楚瑜從長月手裡接過了溫熱的帕子,擦了擦手,又從晚月手裡接過了銀耳湯,目光落在那小貓崽身上,一動不動。

  晚月躊躇了片刻,終於道:「昨日我去給您煲醒酒湯時,長月同我說,小侯爺與您單獨交談了片刻?」

  「嗯,」昨晚上的記憶楚瑜大約記得,但也不甚清晰了。她抬眼道:「如何了?」

  「奴婢就是覺得,您畢竟是新喪之身,男女有別,是不是……」

  晚月沒有說出後面的話來,楚瑜卻是聽明白了。

  晚月向來是個心細的,當年她固執要與顧楚生私奔,便是晚月攔著不放。如今晚月說了這話,必然是她體會出了幾分不妥。

  楚瑜在邊疆長大,府裡身邊大多都是男丁,十幾歲時還能在沙場上和人摔跤,男女之防向來看得不重。加上衛韞年幼,明顯就還是個孩子,她一時倒也忘了。

  晚月見楚瑜垂眉思索,便接著道:「奴婢知道您是覺得侯爺年幼,但算起來,侯爺今年也滿了十五,算不得孩童了,當避著,還是避著些好。」

  「嗯。」

  楚瑜知道晚月的擔憂,點了點頭道:「我省得。不過他孩子心性,你也別想太多,無妨的。」

  晚月見楚瑜有了主意,也不再多勸。候著楚瑜吃了銀耳湯,便看楚瑜抱起一隻小貓,進屋去了。

  衛韞對淳德帝稱病,平日也就不怎麼上朝,在家裡同蔣純一起教導五位小公子。如今家裡有了貓,小公子對貓好奇,衛韞便每天定時定點,帶著小公子來玩貓。這時候蔣純也就順便帶了帳簿過來,同楚瑜對著賬。

  如此平靜不過兩三日,長公主便讓人帶了消息過來,再過兩日她將帶皇帝出宮,微服私訪,讓顧楚生午時躲到福祥賭坊去。

  衛韞得了消息,即刻讓人去通知了顧楚生,楚瑜聽了這消息,皺了皺眉頭道:「追殺他的人,你可安排好了?」

  「嗯。」

  衛韞點點頭道:「我用姚勇的名義,去給天隱堂下了單子。」

  天隱堂是江湖一流的殺手組織。聽到了衛韞的話,楚瑜有些意外:「你如何偽裝成姚勇的?」

  「他手下有一個人,叫陳竹。」

  衛韞低頭看著衛家各處眼線給他送來的線報,同楚瑜解釋道:「原本是我們的人,我讓他說動了他上面的人,去給天隱堂下的單子。」

  如此曲折的法子,皇帝再如何查,也查不到衛韞頭上了。

  畢竟姚勇想要殺顧楚生是真,只要隨便查一查這顧楚生一路是如何來的,甚至於不用問天隱堂,都能想到幕後黑手。

  「可是,」楚瑜想了想,有些擔憂道:「若是兩日後,天隱堂沒在賭場找到顧楚生,沒在陛下面前剛好撞上呢?」

  「福祥賭坊是姚家的產業。」

  去福祥賭場是衛韞出的主意,他自然有他的考量:「姚勇如今既然要殺顧楚生,姚家各地產業怕是早就知道了消息。我們今晚先送顧楚生連夜出府,然後讓他自己找個姚家產業下的客棧歇息,姚家人一旦發現他,一定連路追殺,到時候就看顧楚生的本事,如何一路逃到福祥客棧去了。」

  「那顧楚生要不行呢?」楚瑜再問。

  衛韞平靜道:「那我就便暗中相助,偷偷幫他。」

  衛韞說暗中相助,楚瑜便明白過來,其實只要顧楚生能跑,一路被追著也好。若是跑不了,便派一個人去,幫著顧楚生跑。這事兒人不能多,人一多便會讓人看出來有人幫忙。

  而這個幫忙人是誰,衛韞說是自己,楚瑜卻明白,她其實更合適。

  她手裡有衛韞寫給她的放妻書,與顧楚生又有那麼一段眾人皆知的情誼。她去幫顧楚生,哪怕後來被人查到,也可搪塞過去。然而若是衛家派人被查到,以淳德帝的心思,怕是會認定是衛家刻意陷害姚勇。

  罷了……

  楚瑜思索著,大不了,出事的時候,她去幫個忙就好。

  楚瑜思索著放下心來,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

  當天晚上,衛家連夜將顧楚生暗中送出衛府之後,楚瑜便該做什麼做什麼,也沒有太擔心。

  悠悠喝茶到了夜裡,衛夏突然衝到了楚瑜房裡,焦急道:「大夫人,不好了。」

  「嗯?」

  楚瑜聲音平緩,站起身來道:「何事?」

  「姚家派了兩隊人馬,如今追著顧楚生,衛家若是不出手,顧楚生怕是跑不開。小侯爺現已經準備好去幫忙了,打算一個人帶著顧楚生躲一下。」衛夏焦急開口,楚瑜早做好準備,抬手讓衛夏出去,同他道:「你攔住他,此事我去,你便同他說,我已經趕了出去,哪怕日後查出來,也是我顧念過往情誼救的顧楚生,與衛府沒有什麼關係。」

  楚瑜說完,轉身去換了一身夜行衣,直接往馬廄趕了過去。

  趕到馬廄時,楚瑜剛準備上馬,便聽衛韞急促出聲道:「嫂嫂別走!」

  說著,衛韞來到楚瑜馬前握住了馬的韁繩,焦急道:「此事我去!」

  「你要去?」楚瑜聲音有了冷意。

  「嫂嫂……」衛韞見楚瑜帶了怒意,氣焰頓時矮了下去,楚瑜猛地提高聲音:「堂堂鎮國公,這點小事輪得到你去?你去與衛秋去,又有什麼區別?你給我讓開!」

  聽到這話,衛韞愣了愣,楚瑜翻身上馬,用鞭子指著他鼻尖道:「給我好好待在衛府裝病,該用著你的時候再上!」

  「嫂嫂……」

  「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楚瑜厲喝出聲:「別耽誤時間,給我回去!」

  說完,楚瑜吩咐衛夏道:「看住他。」

  隨後便帶著人,駕馬衝了出去。

  衛韞呆呆看著楚瑜的背影,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聲。

  無力感深深湧來,他不是不想攔她,不是攔不住她,然而看著她這樣焦急的模樣,他何嘗不明白,她吵著要去,無非是為了那個人罷了。

  上一次去昆陽,她是想救那個人。

  如今也不過是如此。

  他瞧著那人打馬而去,也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衛夏歎了口氣道:「侯爺,大夫人說得對,此事不該是你出頭的。您也別難過了。」

  聽到那句「別難過」,衛秋悠悠瞧了衛夏一眼。

  衛韞笑了笑,有些奇怪道:「我有什麼好難過的?我不過就是擔心而已。」

  衛夏微微一愣,隨後忙點頭道:「是我說錯了。」

  可是怪得很。

  衛韞說完這句話,竟覺得衛夏說得似乎也有那麼幾分對的樣子,似乎還真有那麼一點點的,微弱的酸楚在心裡。

  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思來想去,約就和年少時看見母親更寵愛大哥那樣的情緒吧。

  他抿了抿唇,轉身往庭院回去。

  楚瑜出了衛府,一路往著顧楚生被圍困的地方追去。

  顧楚生被圍在一片林子裡,他設了陷阱躲在林子裡,對方在他手下吃了幾次悶虧,也不敢往前,就這麼僵持著。

  楚瑜躲在樹上,觀察著局勢。殺手小心翼翼搜索著草叢,顧楚生的身影卻是完全看不見。

  那些殺手不敢分開,全都背靠背在一起,小心翼翼搜尋,而另一批人則圍在圈外,防止顧楚生逃跑。

  這樣搜索的方式雖然慢,但顧楚生卻是早晚要被找到的,楚瑜不敢妄動,就在暗處一直靜靜等著。

  顧楚生擅長奇門遁甲,搜了這麼久都沒搜索到,那必然是顧楚生用了些法子。對方搜了一會兒,有些焦急,其中一個乾脆道:「我們乾脆將這一片防火燒了!我就不信這龜兒子還不出來!這人武功不行,跑不出去,我們就在外面守株待兔好了。」

  聽到這話,楚瑜心中一凜,一群人說幹就幹,外面圍著這塊地的人迅速清楚一塊足有一丈寬的防火帶來,隨後所有人圍在防火帶邊上,朝四個方向潑了酒,堆起柴火,點起火來。

  楚瑜看見這些人往火了扔了什麼,立刻屏住了呼吸。火勢越來越大,從中間往裡面燒,楚瑜站在樹頂端,一直盯著被圍困那一塊地。

  火燒了一刻鐘,因為冬日多乾柴,外圍便已經徹底燃了起來,被困那塊地煙熏繚繞,楚瑜心裡提了起來。

  這放火燒山,大多數人不是燒死的,而是因吸入大量煙塵窒息而死,若顧楚生再不出現,再燒一會兒,怕是她也要走了。

  楚瑜思量片刻,見圈外火勢甚大,外圍的人看見這樣的火勢,其中一個笑著道:「我說咱們也不找了,就這麼圍著,他若不出來,就等著給他收屍好了。軟筋散也放進去了,這裡面怕是連兔子都動不了。」

  一聽這話,楚瑜也不再猶豫,順著樹幹就滑了下去,動作靈巧如鬼魅。

  落下地面來,楚瑜立刻屏住呼吸,拿出一方手帕,滴了藥劑在手帕上,捂在鼻尖隔絕了粉塵和軟筋散的藥效,這才下去招人。

  她貓著腰,借著火光快速掃著每一塊地面,過了沒有片刻,便聽到一聲呼喚:「阿瑜……」

  楚瑜豁然回身,疾步走到一堆草叢前,看見趴在地上,全身是傷的顧楚生。

  他已經完全動不了了,楚瑜二話不說,將他扛在肩頭,足尖一點,便順著大樹落到樹頂上。

  楚瑜習練功法偏屬陰性,身形輕巧,輕功比常人要好得多。不僅上了樹頂,還順著樹尖一路跑遠了去。

  顧楚生被她扛著,轉頭過去看她。

  月色下,楚瑜的面上輪廓清晰可見,她的眼睛,她的鼻樑,她的唇角。

  十六歲的楚瑜,尚還在她美好年華。

  顧楚生瞧著她,不忍心移開目光半分。他心知此刻寶貴,以往楚瑜就是這樣救他,他年少的時候,楚瑜無數次這麼扛著他跑。

  到了安全區域,楚瑜尋了一間破廟,直接將顧楚生扔了進去,她抬手捏著他下巴給他砸了顆藥,又迅速丟了一堆藥瓶子給他,隨後道:「餘下你自己安排,我躲在暗處,不到關鍵時刻不出聲。你趕緊上藥,等火勢消了,他們便知道你沒死,怕就要追上了。」

  「嗯。」顧楚生低頭應了一聲,吃了楚瑜給的藥,他終於能夠動彈,緩慢起身撿起瓶子,也沒再說話。楚瑜見他今日沒多說什麼,不由得有些奇怪,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又想,他怎樣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二話不說,翻身上樑去,雙手護劍抱在胸前,倒頭就這麼睡了。

  顧楚生坐在樑下,抬頭看了一眼橫樑。

  那人正在他頭頂,那人便如他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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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2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就這樣歇息到第二日,清晨楚瑜早早起來,和顧楚生商議好了往賭場去的暗號後,顧楚生故意留下了一些痕跡,兩人便往城中趕去。顧楚生在明,楚瑜在暗。

  兩人剛入城沒有多久,一群人就追上了顧楚生。顧楚生沿著小路一路狂奔,他跑得極有技巧,只走一個人能過的巷子,那些人也只能一個一個來追,顧楚生一面跑一面扔東西,楚瑜也暗中幫著給那些人設置障礙,倒是半天沒給人抓著。

  與此時長公主已經哄著淳德帝進了賭場,衛家暗衛追上楚瑜,給楚瑜打了招呼,楚瑜便按照約定從房樑上扔了一塊瓦下去。

  顧楚生見到了楚瑜的暗號,憑著他三腳貓的輕功爬上瓦頂,一路朝著賭場衝去。

  那些人追紅了眼,也顧不得招搖不招搖,跟著顧楚生從房頂上踩過。

  楚瑜在屋簷下掛著,藏著追在這些人後面。

  三批人一前一後到了賭場,顧楚生朝著窗戶裡猛地一撞,便砸進了賭場之中。

  這一番變故驚了眾人,長公主和淳德帝正偽裝成普通人在賭桌前押注,聽到這一聲響,長公主瞬間上前一步,護在淳德帝身前,帶著侍衛護著淳德帝往外去。

  而此時殺手也衝了進來,因著是姚家的產業,這些殺手也沒收手。顧楚生武功不好,被困在這種地方,那就是甕中捉鼈,插翅難飛。

  一夜追逐,這些殺手早被顧楚生激起了火氣,哪怕鬧得人仰馬翻,卻還是一路追砍。

  顧楚生在桌下又滾又爬,動作倒是靈巧。

  長公主護著淳德帝,焦急道:「老爺,咱們先……」

  「等等。」

  淳德帝按住了長公主,目光落到顧楚生身上,皺著眉頭瞧了一會兒後,慢慢道:「那人我瞧著,怎麼這麼像顧家那個大公子?」

  當初顧楚生親自入宮告發自己父親,這樣的舉動一般人做不出來,淳德帝對顧楚生印象還是很深的。

  見他被人左追右砍,淳德帝眉頭越皺越深。他身後頭髮半白的奴才上前,小聲道:「老爺,是顧楚生。」

  淳德帝聞言,神色一凜,他用扇子敲了敲旁邊一個侍衛,吩咐道:「把人給我救下來。」

  此時顧楚生已經好幾次差點被砍到,虧得他善用地勢,居然借著桌子和那些人周旋了這麼久。

  淳德帝身邊都是精英,此時往戰局裡一入,局勢瞬間顛倒。

  其中一個殺手怒喝出聲:「休管閒事!」

  楚瑜在樑上聽著這話,頓時有些奇怪。

  這一聲「休管閒事」裡,帶著些若有似無的北狄腔調。華京的人大概聽不出來,然而在邊疆與北狄交戰多年的楚瑜卻是瞬間察覺了不對勁。

  這明明是姚勇派來的人,怎麼還有了北狄口音的人?

  如今大楚戰場正與北狄打得難捨難分,姚勇身為主帥,若與北狄有勾結……

  楚瑜想到這裡,頓時一身冷汗。可旋即又冷靜下來,不對,若是姚勇與北狄有勾結,怎麼敢將一個北狄人當成自己的殺手來用?

  楚瑜一時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將目光盯在那殺手身上。

  注意到了之後,楚瑜便從那殺手出手的動作裡慢慢體會出了不對。他的劍法看上去是大楚的路子,可手卻總在收劍時下意識讓劍鋒微微傾斜,北狄多用圓月彎刀,刀鋒稍微傾斜可以讓刀鋒砍在人身上更加有力,故而這是北狄人慣常動作,但放在大楚的劍法來講,沒有一個門派的劍法有這樣的習慣。

  與那個殺手交戰的侍衛明顯是個出身在京城的貴族子弟,路子純正,劍法磅礡,一心一意光顧著交戰,根本沒看出這殺手的不對來。

  楚瑜思索片刻,覺得此人不能死在這裡,便暗中取了塊銀子,在那殺手靠近窗戶時,朝著那侍衛就扔了過去。

  也就是這片刻阻礙,讓那殺手成功越窗衝了出去,楚瑜瞬間跟上,如今顧楚生既然被皇帝發現,便是得救了,她也不用再守著,不如跟上這個殺手,半路將人截了過去。

  那殺手是個聰明的,皇帝根本沒有多餘人手追他們,於是他這一跑,倒沒廢多少工夫就跑了出來。

  他見自己安全了,便喘息著靠在小巷牆上,單手拿出一個藥瓶,咬開上面的瓶塞,將那藥丸一口倒完。

  而後他將藥瓶扔在一邊,又拿出布條嫺熟給自己包紮好傷口。

  等做完這一切,他用劍撐著自己起來,打算離開時,就聽到一個女聲笑著道:「壯士既然包紮好傷口,便隨我走一趟吧?」

  那人聞言,猛地向後拔劍,也就這瞬間,女子抬手扶住他的手肘,在他劍落下來的瞬間,便出手點在他的穴位上,隨後在他反應過來下一瞬間就手法熟練卸了他的下顎。

  那人僵住身子,楚瑜瞧了他一眼,喃喃了一句:「個子挺大啊。」

  說著,楚瑜將劍往腰間一掛,說了句:「得罪了。」了之後,便單手扛著那人,直接上了房頂,幾個起落就到了衛家接應的地方。

  衛秋帶著人等在這裡,一看見楚瑜扛著個人來就愣了,衛秋皺了皺眉頭:「大夫人,這是誰?」

  「哦,我覺得他不對勁兒,就把他撿回來了。」

  楚瑜將人放下來,一把拉開了對方臉上的布。

  一張端端正正的臉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人五官深邃,輪廓剛毅,倒是典型的北狄人長相,然而相比真正的北狄人,其眼窩又淺了些,膚色也白上了許多,倒一時分不清是哪裡人了。

  在場的衛家人看見這長相,都不由得皺起眉頭,衛秋轉頭看向楚瑜,詢問道:「您是覺得這是北狄奸細?」

  聽到這話,那人明顯是急了,想說什麼,支支吾吾了半天。

  楚瑜點了點頭,吩咐衛秋道:「先把他嘴裡清一遍,把那些死士的毒藥全清乾淨了再合下顎。」

  衛秋點了點頭,讓人將這人扔上馬車,隨後一行人便回了衛府。

  衛韞早就等在家裡,楚瑜趕回來後,抬手同他道:「我先去換件衣服,具體情況衛秋同你說。」

  說完楚瑜便風風火火去沐浴更衣,衛韞轉頭看向衛秋,卻是道:「沒事兒吧?」

  衛秋明白衛韞問的是什麼,點頭道:「大夫人沒事,不過帶回來了一個人。」

  衛韞皺了皺眉頭,衛秋繼續道:「長得像北狄人,現在關押到地牢裡去了。」

  「我去看看。」

  一聽北狄兩個字,衛韞便留了心,他直接到了地牢,那人已經被掛在了刑架上。

  衛韞站在那人身前,靜靜瞧著他。

  對方看見衛韞,嗤笑出聲來:「原來是衛家那個膽小鬼啊,怎麼,躲在後方撿回一條命,如今就到老子面前耀武揚威了?」

  所有人沒說話,衛韞靜靜看著他。

  「我認識你。」

  他冷聲開口:「九月初三,你曾與我交過手,那時候,你還是北狄的人。」

  衛韞記得他,這人身手不錯,人又狡詐,當時夜裡帶了一百人來偷襲糧草,剛好遇到衛韞守夜。

  其實也不是衛韞剛好在守夜,而是那天他父親特別吩咐了他,讓他一定要守好糧倉。

  當初不覺得什麼,他從來不去仔細想太多事兒,衛忠叫他守,他便守著,結果一守真守出了事兒。

  這人在他手下走了幾個回合,武藝當的上一聲「不錯」,因此他對他記憶深刻。

  此刻見到他被關在這裡,衛韞皺起眉頭道:「你來華京做什麼?」

  「大夫人說,他是來刺殺顧楚生的。」

  聽到話,衛韞眉頭皺得更深,他抬眼看向對方:「你是誰派來的?」

  「關你屁事兒!」

  對方「呸」了一聲,衛韞冷笑起來:「行,你硬骨頭,我便看你硬氣到什麼程度!堂堂大楚人認北狄為主,怕是北狄一條好狗。」

  「你放屁!」

  對方被這麼一激,大吼出聲:「放你娘的千年陳屁!衛小王八我告訴你,你可以罵老子,但你不能說老子是北狄的狗。我他媽在北狄忍辱負重這麼多年,不都是為了大楚嗎?!要不是老子放水,你以為那天老子燒不掉你那些破糧草?!」

  「你不是北狄派來的,你還能是誰派來的?別以為隨便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就能糊弄我。」衛韞把目光落到烙鐵上,平靜道:「給他一晚上時間,今晚他不說實話,明天就給他臉上烙一個『北狄狗』。」

  「衛韞我草你大爺!」

  對方怒吼出聲來,衛韞勾了勾嘴角:「有本事你就草。」

  青年:「……」

  衛韞也懶得和他糾纏,吩咐衛秋問些什麼後,轉頭就走。等出了門,衛夏小聲道:「侯爺,這人看上去呆頭呆腦的,不像個奸細啊。」

  「他不是。」

  衛韞肯定開口,其實那人說得對,當初他的確是有機會燒了那糧草的,是他故意放了水。

  而且看那人的長相……

  衛韞抿了抿唇。

  北境與北狄常年征戰,有一年衛家失利,失了一個城,城中百姓沒來得及完全撤離,留了一些人,而留在那裡的女子……

  看了那人的長相,應該是北狄與大楚的混血,這樣的孩子算不上多,其出身大多是能猜出來的。這樣的人,若還能當北狄的奸細,那真是沒有半分良知了。

  而此人雖然一路罵罵咧咧,氣度卻還算坦蕩,應該也做不到這個地步來。

  衛韞思索從地牢出來,到了地面上,同衛夏吩咐道:「同他們說,別真給他上刑,先多餓幾頓,不說再打。」

  「行。」

  衛夏點點頭,還想說什麼,便見到衛韞健步如飛往大堂去了。

  到了大堂裡,衛韞坐在案前,等了一會兒後,才見楚瑜來。

  楚瑜這次來,穿得規規矩矩,和平日散漫大有不同。他瞧了一眼,心裡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多問,只是道:「你來之前我收到了消息,陛下將顧楚生安置在了長公主府。」

  聽到這話,楚瑜愣了愣,隨後低下頭,憋住笑,沒有說話。

  衛韞有些疑惑,皺起眉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楚瑜抿著唇,笑意卻是遮掩不住道:「就覺得,長公主這次,倒是得償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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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聽了楚瑜的話,衛韞這才反應過來,按照長公主的性子,顧楚生去長公主府,怕是羊入虎口,還是口感特別好那種羊。

  他忍不住也笑了:「顧大人豔福不淺,想必會是段好時光。」

  「別和我貧了。」

  楚瑜轉頭看過去:「如今顧楚生已經告了狀,下一步怎麼辦?」

  「我會修書給宋世瀾,」衛韞平靜道:「且等著吧。」

  楚瑜點點頭,然而想了想,她歎了口氣道:「可憐百姓了。」

  衛韞沒說話,楚瑜怕他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便道:「我隨意說說,你別放在心上,這過錯不在你,在姚勇。」

  「將士不上戰場,卻躲在這後院玩弄詭計,這錯如何不在我?」

  衛韞笑了笑:「姚勇有錯,我亦有過。只是說,」衛韞目光悠遠:「我並不會後悔罷了。」

  楚瑜沒說話,她不知如何寬慰,衛韞抬頭看她,好久後,卻是道:「這些事且先不提,其實今日來,我主要是想同嫂嫂商議一件事。」

  「你說。」

  見衛韞神色鄭重,楚瑜忙坐直了身子,衛韞目光裡帶了幾分苦澀:「其實衛家人才濟濟,很多事不需嫂嫂去做,日後嫂嫂多顧及自己,往事如煙,該散便散了吧。若是散不了,何不重新拾起來,好好修補呢?」

  楚瑜愣了愣,片刻後她便明白,衛韞指的是她救顧楚生的事。她忙道:「其實救他不過舉手之勞,我只是覺得此事我比較合適。這事兒誰合適誰做,小七你是在顧慮什麼?」

  衛韞沒說話,楚瑜想了想道:「你可是擔心我受傷?這你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的。」

  衛韞沉默低頭,楚瑜見似乎不對,又道:「你還是覺得,我身為衛家大夫人,做這些事,失了身份?」

  說著,楚瑜便笑了:「這事兒又不是明面上做,大家也不知道,物盡其用,我能幫忙……」

  話沒說完,衛韞便站起身來,同楚瑜道:「我還有他事,嫂嫂先自便吧。」

  楚瑜被他這一番動作搞得莫名其妙,衛夏衛秋跟著衛韞走出來,衛夏勸慰道:「大夫人也是一番好意,雖然是魯莽了些,但凡事看最終結果就好,您……」

  「不必說了。」

  衛韞平靜出聲,打斷了衛夏的話,衛夏抬頭看他,見衛韞神色平靜道:「是我的不是。嫂嫂說的都有道理,她有自己的選擇,這事兒也的確她做最合適,她願意做,做得好,我除了擔心,沒什麼好多想的。」

  「顧楚生乃青年才俊,他們的事兒,本也輪不到我擔心。大哥已去,總不能真讓嫂嫂為他守寡一輩子,就這樣吧。」

  說著,他轉身走進書房:「不管了,也管不了。」

  衛夏被他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也不知道該接些什麼。見衛韞坐到桌前開始批衛家各地線報,衛夏苦著臉道:「我還是去廚房看看給侯爺的藥熬好沒吧。」

  說完,衛夏便轉身跑了。衛秋留在衛韞身後,好久後,衛秋慢慢道:「其實與您無關的事兒,您不悅什麼呢?」

  聽到這話,衛韞的手微微一頓,墨染在紙面上,他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神色。

  「我不喜。」

  他淡然出聲:「卻不知為何不喜。或許是為著大哥,又或許是我自私,太過依賴嫂嫂,便總想留嫂嫂在府裡一輩子。」

  「有時候我其實不太明白,這些女子為何一定要嫁人?彷彿不嫁人,不成婚,沒有一個孩子,她們一輩子就該毀了一般。但若不是遇到喜歡的人,一家人過一輩子,不是很好嗎?」

  衛韞說著,眼裡帶了茫然:「我會孝敬嫂嫂,她若擔心無人養老送終,衛家如今還有五位小公子,隨便哪位寄養給嫂子,也沒有什麼。她若擔心日後在外被人欺負,我便為她掙一個誥命之身,有我護著,她捅破天去,又有何妨?」

  「她嫁了人,尤其是嫁給顧楚生這樣的人,日後受了欺負,你說又要怎麼辦?一家人管一家人的事兒,我難道還要去逼著顧楚生休人不成?」

  衛韞越說越苦惱,說到最後,他將筆擱下,重重歎了口氣道:「我就是覺得顧楚生這人不行,可卻也攔不住,我能如何?」

  「顧楚生不行,其他人便可以嗎?」

  衛秋平靜發問,衛韞愣了愣,半天後,支吾道:「如今……大約還沒遇上好的吧。」

  衛秋不再說話了,話說到這裡,也沒什麼好多說下去的。

  他看著衛韞坐在原地,似乎在思慮什麼,便道:「主子,還是看線報吧。」

  「嗯。」衛韞被他喚回神智,也不願再多想去,低頭看向線報。

  然而他總覺得,內心似乎隨著衛秋的發問,有了那麼一絲不尋常。

  他似乎意識到什麼,卻又不大明白,於是藏在最深處,乾脆守在邊上,不再觸碰。

  衛韞與楚瑜交談完後,隔天早上,顧楚生便在公主府醒了過來。

  他醒來的時候,屋裡炭爐燒得旺盛,仿若炎炎夏日,感覺不到半分寒意。他的傷口都已經包紮好,身上就穿著一件水藍色冰絲長袍,露著大半胸膛。

  長公主坐在他邊上,瞧見顧楚生睜開眼睛,趕忙探了過去,給顧楚生搖著扇子,拋了個媚眼道:「喲,你醒啦?」

  顧楚生一看見長公主,便知道不好,他故作鎮定抬起手,在被子上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然後同趴在他上方的長公主道:「公主請自重,顧某乃外男,還請公主離顧某遠一些,以免玷污公主清譽。」

  「哎呀,你同我談什麼清譽不清譽啊?」

  長公主眨了眨眼睛:「你都進了長公主府,還有什麼清譽好講?」

  顧楚生不說話,手裡緊攥著自己衣襟,盯著床頂,頗有些緊張。

  便就是這時,一聲輕笑從外面傳來:「你們這是做什麼?」

  長公主抬頭看向外面,見一男子,長髮玉帶束在身後,身著水藍色長衫,端著一碗湯藥,施施然走了進來。

  他眉目生得俊雅,五官看上去十分柔和,讓人感覺不到半分威脅,這樣的長相,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格外近人。

  聽見這個聲音,顧楚生舒了口氣,長公主離他遠了些,瞧著那人道:「這顧楚生來了,你倒比我還著急。」

  「為公主分憂,這本也是我分內之事。」對方說著話,走到顧楚生身邊來,他將顧楚生扶起來,將湯藥遞給了他。

  顧楚生沉默著接過那湯藥,好半天,終於是斟酌著開了口:「謝過……」

  「過往的名字,便不用再提了。」

  他輕飄飄一聲,便讓顧楚生將剩下的話都埋進了唇齒之間。顧楚生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他舉碗喝下湯藥,彷彿感覺不到苦似的。那人就守著他,長公主在旁邊瞧了一會兒,見著無趣,便同那人道:「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那人開口,長公主便轉身離開了。

  等長公主身影徹底不見,顧楚生才轉過頭來,打量面前這個人。

  這人將其他人遣退下去,熟練站起來,去炭爐裡換了炭火,在炭火裡加了香。

  「她喜歡聞香味,隨著心情不同,喜歡的風格也有所不同。」

  那人突然開口,聲音平淡:「我如今已是調香好手,但與你相比還是三腳貓的功夫,如今你剛好有時間,不如在公主府教我一二?」

  「您開了口,顧某又怎敢拒絕?」顧楚生苦笑了一下,片刻後,還是道:「您如今,過得可好?」

  「很好。」

  對方點了點頭:「這半生來,從未有一段時間,讓我如此安眠。」

  「那便好,」顧楚生點點頭,重複道:「那便好。」

  「我如今有了新的名字,叫薛寒梅。」

  那人突然開了口,慢慢走了回來,顧楚生有些詫異,不明白他為什麼同自己突然說這個。

  對方笑了笑,聲音裡有些苦澀:「她還是掛念著他啊,你看那人叫梅含雪,如今我的名字,也不過是那個人倒過來了。」

  「您不用想太多……」

  顧楚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

  這個人和長公主的事,向來是剪不斷理還亂,上輩子他在不久後病逝,他死了之後,長公主便散盡了身邊所有面首,死活鬧著追封他為駙馬,將他放進了皇陵。

  他上輩子生前就常對顧楚生說,長公主對他,不過是將看在梅含雪的面子上而已。然而等他真的死了,顧楚生去陪著長公主送他入皇陵時,他問她:「你既然為了梅含雪留了他這麼多年,為什麼最後入皇陵的不是梅含雪,而是他?」

  那時候長公主沒說話,許久後,她輕輕笑了。

  年齡從來與長公主無關,無論多少歲,她都那樣美豔動人。直到那一刻,顧楚生才驟然發現,長公主老了。

  她眼裡含著眼淚,嘲諷著笑出聲來:「我都把他葬進皇陵了,你們怎麼還是不信,我是當真喜歡他的?」

  「我對他說了千百遍這話,他不信。」

  「臨死前,他還問我這句話,還不信。」

  「我到底要怎麼做,」長公主眼淚落下來,捂住胸口,咬牙出聲:「我是不是要把心挖出來,你們才明白,我當真喜歡他。」

  「我當年喜歡梅含雪是真心,我後來喜歡他,也是真心。」

  想到這人和長公主的結局,顧楚生心生不忍,只能道:「長公主殿下,是真心喜歡您的。」

  「我知道。」

  對方笑了笑:「她同我說過很多次了。」

  然而,他卻是從來不信的。

  他沒說出後面的話,顧楚生卻也明白他的意思。這人的心思向來難以轉變,顧楚生見勸不住,也不再勸了,只是問道:「您如今可有什麼不舒服?」

  「問這個做什麼?」薛寒梅有些奇怪,隨後道:「我必然是比你好過很多。」

  「您過得好,」顧楚生歎了口氣:「想必我父親,也放心了。」

  薛寒梅聽見顧楚生的父親,便不再說話了。

  他跪坐在床前,好久後,才慢慢出聲,卻是一句:「對不起。」

  顧楚生愣了愣,忙道:「您不必多想,這本也是我父親願意的。」

  薛寒梅搖了搖頭,卻不肯再多話來。

  顧楚生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道:「您近來,可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

  薛寒梅笑了:「我以往就求在她身邊過一輩子,如今終於能在她身邊過了,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

  「那……也好。」

  顧楚生點了點頭,真心實意笑開:「您能想開,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薛寒梅便走了出去。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巨大的冬雪。

  那年大楚的冬雪下了好幾次,仗也打了好多場,前方節節敗退,皇帝震怒不已。許多地方,甚至連信使都會被北狄的軍隊攔截殺害,根本傳不出任何消息。

  楚瑜每天也會固定時間去看線報,瞭解各地的消息。她近來與衛韞的話越發少了,衛韞察覺,卻也沒有多說,似乎隱約覺得,這樣少話,也是對的。

  然而多少回有那麼些難受,於是一起看線報的時間,便變得格外珍貴,兩人安靜分享著消息,將有價值的消息互相分給對方。

  「這地方可有意思了,」衛韞突然看到了一條線報,笑著道:「一直給朝廷派人求援,但這地方其實根本沒被圍困,被攔截了三路人馬,也不知是不是那縣令嚇破了膽,這麼著急求救?」

  「哦?」

  楚瑜其實不感興趣,卻還是順口詢問:「哪個地方的守官如此膽小?若都像他們一樣,這兵馬……」

  「鳳陵。」

  楚瑜話沒說完,衛韞就爆出名字。楚瑜猛地抬頭,大驚失色,忙道:「你再說一遍,哪個地方?!」

  「洛州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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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聽到這話,饒是早有準備,楚瑜也是嚇了一跳。

  鳳陵要出事兒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是鳳陵出事也該是宋文昌死了,楚臨陽帶兵偷襲北狄,折到鳳陵之後的事兒了,為什麼會在此事就開始求援?

  楚瑜將鳳陵的線報拿出來看,再三確認鳳陵的確沒有被圍困後,皺著眉頭道:「他們派了三波人到華京來,到底想往華京裡送什麼?」

  「我讓人去看看吧。」

  衛韞思索了片刻後,同楚瑜道:「鳳陵距離此處不過兩天的距離,我讓人去看看。」

  衛韞說完後,便招來人,讓人去鳳陵探查去。

  也就在此期間,楚瑜將其他地方的線報都翻了出來,戰場上幾乎都在敗退,也沒什麼異相,而楚臨陽一天前還而給衛韞飛鴿傳書,位置在距離鳳陵約有一日路程的陽關。

  她心裡還是放心不下,抬手給楚臨陽寫了書信,詢問了楚臨陽如今前線情況之後,抬頭同衛韞道:「你幫我給宋世瀾去一封書信,若是適當時機,可殺宋文昌。」

  「這麼急?」

  衛韞有些詫異。

  楚瑜垂眸,如今殺宋文昌,的確是著急了一些,然而上一次衛府之事已讓她明白,要想改變這世上的命運,你就都從根源上解決。

  宋文昌死了,楚錦就不會去求援,楚臨陽也就不會去救人,更不會為此而死。

  反正,宋文昌也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如死得有價值一點。

  想了想,楚瑜又道:「告訴他,若他不好下手,我來幫他。」

  衛韞這下更疑惑了,他皺眉道:「你與宋文昌有仇?」

  「倒也沒仇,」楚瑜看著線報,平靜道:「只是我有他近兩個月內必死的理由。」

  兩人說話期間,衛秋帶著一堆紙呈了上來,同衛韞道:「侯爺,地牢裡那個人審了一些東西了。」

  衛韞應聲,讓衛秋將紙呈上來。

  這個人叫沈佑,的確是當年衛家放棄那個城池出生的人,年不過二十三,在大楚與北狄邊境長大,因為長相被兩邊都不太接納,卻也能自娛自樂混跡於兩邊。十三歲之前在街頭當混混,十三歲時被姚勇發現,專門帶回來培養成了一個間諜,十七歲入北狄軍營,在北狄軍營裡待到了二十三歲,回來之後隱姓埋名,乾脆到姚勇手下當了他的殺手。

  這次殺顧楚生本來也輪不到他出手,只是顧楚生太難追,於是姚勇幾乎是傾巢之力,將所有殺手都派出來找人了。

  衛韞看完紙上的資料,皺了皺眉頭:「他既然當著間諜,為什麼會突然回來?」

  「他不說。」

  衛秋平靜道:「人已經打得不行了,再審下去不行,下屬便先來稟報。」

  「你……」衛韞愣了愣:「不是說不要怎麼打的嗎?」

  「我沒打幾下,」衛秋平靜道:「都是些皮外傷,他身子骨弱,受不住。」

  這一位大漢,居然是如此柔弱的男人,在場眾人內心都有點複雜。

  衛韞最先回神,也不再說他,反而是轉頭同楚瑜道:「你說這姚勇可真是能耐。說他行,戰場上盡耍些心眼,打起仗來除了棄城就是當逃兵。你說他不行,專門培養去北狄的間諜這事兒,他又做得如此純熟,也算厲害了。」

  楚瑜沒說話,她總覺得這事兒有那麼幾分不對勁兒。衛韞見她不語,將紙交到一旁給衛夏整理成冊,吩咐道:「再回去問,問出他為什麼不當那間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便放了。」

  「他是姚勇的人……」

  衛秋遲疑著開口,衛韞有些無奈,歎了口氣道:「是我衛家不義在先,又怎能怪人怨恨?」

  當年衛家棄城而去,雖然已經救下了大半百姓,但沒護住的就是沒護住,對於那一部分人而言,這就是衛家的不義。

  也不管有沒有道理,這世上大多數人做出決定,不過是個人有個人的立場,哪裡又有什麼道理不道理。

  「若不是有大妨礙,便好好安置,不再理會了。下次再為敵,再殺不遲。」

  衛韞吩咐下去,這次衛秋沒有勸阻,平平穩穩道:「是。」

  衛韞與楚瑜說著話的時候,地牢之內,所有人都以為已經暈死過去的沈佑慢慢睜開了眼睛。他背對著守衛裝死,守衛見他一直不動,以為他昏死過去,早已經放鬆了警惕。

  最機敏的衛秋如今已經走了,他等了許久,便該是此刻了。

  他抬手悄悄放到大腿內側,從那裡抽了一根細小的管子出來,將管子裡的粉末倒出來,悄無聲息放到了身後。

  那粉末味道極其濃烈,剛放出來沒多久,所有人就聞道了一股異味,一個侍衛皺起眉道:「什麼……」

  話沒說完,他就覺得兩眼發黑,「哐」一下倒了下去。其他幾個立即察覺不好,站起來就想動手,卻都沒堅持住,一個接一個倒下去。

  沈佑站起來,用手上的手鏈搭上牢門上的鎖鏈,將兩條鏈子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三兩下之後,就聽「哢嚓」一聲,門上鎖鏈就斷了,沈佑又從耳朵中抽出一根小棍,這小棍是幾根細長的小棍折疊,打開之後,沈佑放入鎖中,搗騰了兩下,鎖就被他打開來。

  他快步上前,從侍衛手中偷了鑰匙,又拿了刀和一些基本藥品、銀子,換上對方的衣服後,就趕緊跑了出去。

  他這一切動作都做得極快,彷彿做了很多遍。

  衛府地牢之上正是一座假山,外面便是衛府的花園。

  這時王嵐扶著肚子,沿著假山散步,她如今已經快臨盆了,侍女頗有些擔心道:「這麼冷的天,夫人您就別還逛著了。」

  「今日是阿榮的生日,」王嵐聲音溫和:「他每年生日,他向來喜歡在後院假山中玩耍,我今日有些想他了。」

  「夫人……」侍女歎了口氣:「您快臨盆了,就別想這麼多了。」

  「無妨的。」王嵐笑了笑,抬頭看了看天色:「你去給我拿件衣服吧,我想一個人待一待。我就在這裡不走,你快去快回吧。」

  侍女應了聲,退了下去。王嵐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旁邊的水池,心裡想起衛榮來。

  衛榮孩子氣,哪怕已經當官很久了,還喜歡在假山裡和她捉迷藏嚇唬她。

  王嵐想起夫婿,忍不住笑起來,歎息出聲道:「六郎,我再過兩年便要走了,你說到時候……」

  話沒說完,她就聽見假山後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和腳步聲,王嵐有些奇怪,剛一回頭,就看見那假山之中憑空冒出個男人來!

  王嵐「啊……」的驚叫出聲來,只是聲音才出了一半,那人便衝上來捂住了她的嘴,同時拆了她的髮簪抵在她脖子上,低吼了一聲:「閉嘴!」

  他動作太快,她根本看不到,沈佑看見面前女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被他這麼一嚇,便盈滿了眼淚。

  邊境女子多強悍,他從未見過這樣如嬌花一樣的人,看她穿著打扮,精緻華麗,應是衛府家中頗有地位之人。

  她就這麼怯生生瞧著他,乖巧溫順,完全不說話。

  沈佑一時也凶不起來,啞著聲音道:「你別說話,我便放了你,你若出聲,我即刻殺了你,可明白?」

  王嵐拼命點頭,身後慢慢放開手,見她真的不反抗,沈佑慢慢安下心來,王嵐蒼白著臉,害怕瞧著他。沈佑目光落到她肚子上,收了刀道:「我一般不殺女人婦孺。」

  「您……您有大俠風範。」

  王嵐面色慘白,汗珠滴落下來。

  沈佑察覺有幾分不對,但形勢匆忙,他也無法,不知道怎麼,就小心翼翼出了聲:「那……我走了?」

  話出口,沈佑就覺得自己有病,自己在逃命呢,還和人家說什麼「我走了」,他們很熟嗎?

  沈佑轉身就走,隨即就聽「哐」一聲響,那女子卻是驟然摔下來,扶在石頭上,斜躺著,開始急促喘息。

  沈佑瞬間回來,看見王嵐模樣,有些害怕道:「你……你怎麼了?」

  王嵐聽到他說話,燃起了幾分希望,她抓住沈佑的袖子,全是期盼道:「大俠,妾身膽小,方才被您嚇到了……如今……怕……怕是要生產了。」

  「什麼?!!」

  沈佑呆愣了片刻,隨後道:「你……你等等,我替你叫人。」

  可是說完他就愣了,叫個屁的人啊,他在逃命啊,叫了不等於叫人來抓他嗎?他腦子有坑啊?!

  「謝謝……」王嵐喘息著道:「謝謝大俠……」

  這話說出來,沈佑一時也沒了法子。

  這人的確是他撞的,他是個敢作敢當的,尤其是對女人。

  沈佑想了想,咬牙道:「算了。」

  說著,他便起身來道:「你等著,我給你叫人。」

  「大俠別走!」王嵐哪裡肯讓他跑了,死死拽著他的衣袖道:「妾身害怕……」

  一面說,王嵐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沈佑一看她哭了,頓時沒了法子,只能道:「行行行,我在這裡給你叫人。」

  說著,沈佑沉了口氣,用了內力大吼了一聲:「來!人!啊!有人在假山這裡生孩子啦!!」

  沈佑這一聲大吼包含著內力,幾乎衛府前前後後全都聽見了。

  沈佑又連著吼了幾聲,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

  如今衛府臨產的也就一個王嵐,一聽這話第一瞬間,楚瑜和衛韞就察覺不好,讓人準備了產房大夫產婆,直接朝著聲音的方向過去。

  而沈佑喊完之後,就立刻回頭,同王嵐道:「姑奶奶,我現在在跑路,人給我給你喊了,我先走了啊?」

  「大俠,我是您撞了生的……」王嵐哭著道:「您怎能拋下妾身一人在此?您做的事兒,您得負責啊。」

  「我的天,」沈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不是我的啊。我撞了你,我也給你叫人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至少……要等到有人來……萬一……萬一我死在這裡了,怎麼辦啊?」

  王嵐越想越害怕,裙子下就見了紅。

  沈佑哪裡見過這個場面,當場就嚇傻了,看著女子裙下染了紅色,結巴道:「那……那……那現在我怎麼辦?」

  王嵐說不出話了,她輕輕喘息,沈佑趕緊將手搭給她,一個勁兒給她輸著內力。

  被沈佑用內力吊著,王嵐這才勉強撐著清醒,楚瑜和衛韞趕了過來,看見這場景,趕緊讓人去給王嵐餵參湯,抬著人送去產房。

  王嵐被人抬到擔架上,朝著沈佑笑了笑道:「給大俠……添麻煩了。您真是個好人。」

  沈佑愣了愣,這輩子還沒人這麼同他說過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驟然覺得有些臉紅。

  他看著王嵐被人抬走,衛韞看著他一直盯著王嵐的方向,慢慢走過去。

  「兄弟,」衛韞打量著他,勾起嘴角:「厲害啊?」

  沈佑終於反應過來。

  草他大爺,這次真把人叫來抓自己了!

  他面上故作鎮定,冷靜道:「不就是來抓我回去的嗎?」

  說著,他伸出手:「來綁吧。」

  「綁您做什麼啊?」衛韞笑了笑:「來來,您請,我親自照顧你。」

  沈佑臉上一白。

  他就知道,自己被抓回去,肯定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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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30: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可沈佑依舊強撐著自己,跟在衛韞身後,由衛韞畢恭畢敬請到了地牢。

  請到地牢之後,衛韞使了個眼色,衛秋就上前去,給他徹徹底底綁在了架子上。衛韞笑著坐下來,看著一臉倔強的沈佑,從衛夏手裡接了茶道:「沒想到沈大人居然還是這樣的人物,能從我衛府地牢從容逃脫,順便還救下我衛府六夫人。」

  「過獎了。」沈佑梗住脖子:「老子與你們這些華京娘娘腔不一樣,要殺要剮一句話吧。」

  衛韞輕笑了一聲,放下茶杯,抬起手來,衛夏將沈佑的口供冊子叫過去,衛韞翻開冊子:「我本想就這樣算了,卻發現您有這樣的好手段,真是十分驚喜,沈大人這樣的手段,」衛韞目光一頓,他停在那份冊子裡一份來自於衛府的補充資料上。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沈佑於九月初七失蹤,蘇查四處尋找,至今下落不明。」

  九月初七。

  九月初八是衛家埋骨之日,這個日子……真的如此巧合嗎?

  衛韞冷下眼神,他抬眼看向他,聲音冷了不少,接著上面話道:「姚勇怕是在沈大人身上花了重金培養,我就這樣將你匆匆放走,那無異於放虎歸山。你我不若做個交易,」衛韞往前探了探道:「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我便放你走,還給你一個新身份,如何?」

  「姚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你死了這條心吧!」

  沈佑冷哼出聲。

  衛韞沒說話,他翻著手裡的冊子,聲音平靜:「你今年二十三歲,算起來,二十四年前,是我衛家棄了華城。當時衛家守將不足,若是強行守城下去,怕是會全軍覆滅,只能護住大半百姓撤離。」

  說著,衛韞慢慢說了聲:「對不起。」

  沈佑冷下臉來,他沒說話,衛韞慢慢抬眼抬眼看向他,目光裡帶了仿若要將他千刀萬剮的狠意:「二十四年前,是我衛家對不起你。如今你也還了,便該算一算你欠我衛家的賬了吧?」

  「我如何還了?」沈佑冷笑,衛韞盯著他,目光裡全是了然,他嘲諷笑開。

  「九月初八,白帝谷發生了什麼,你不記得嗎?」

  聽見這話,沈佑面色巨變。

  衛韞盯著他的神色,眼中彷彿深海之下,波濤翻湧。

  可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在袖下的手死死抓住了扶手。

  其實他不知道是什麼事兒,他不詐了一下沈佑,然而沈佑這個反應,卻是坐實了他的猜想。

  沈佑知道當初發生的事兒,甚至與當初發生的事兒,有直接的聯繫!

  衛韞面上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彷彿什麼都掌握於手中,他平靜道:「我看了你的資料,姚勇花了這樣大價錢培養你,讓你在北狄二皇子蘇查手下做到哨兵長官,如此高位,為什麼你突然就退了?」

  「白帝谷一戰前,你就消失在了戰場,蘇查如今還在派人找你,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沈佑依舊沉默不語。

  他慢慢冷靜下來,看著衛韞,已經明白自己方才那片刻間的失態,已讓衛韞差不多猜出了始末。

  而衛韞看見沈佑平靜下來,也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他將冊子放回衛夏手中,冷著聲道:「沈佑,不管你與我衛家是怎樣的深仇大恨,可是就沖你做這件事,你豈止是助了北狄?你的行為,與賣國又有何異?」

  「我沒想過賣國!」

  沈佑猛地出聲,衛韞看著他,嘲諷笑開。

  「你為一己之私協助姚勇陷害忠烈,於關鍵時刻將前線主帥滿門害死,如此行徑,還和我說,這不是賣國?!」

  衛韞再克制不住,猛地拔劍指在沈佑鼻尖:「我本沒想過你有如此能耐。」

  直到看到沈佑的手段。

  這樣手段培養出來的人物要花多大的代價,衛韞再清楚不過。就這樣一個探子,為什麼不留在北狄,反而回到了姚勇身邊?

  一開始衛韞沒想明白,可是看見沈佑的供詞,看見沈佑消失的時間,衛韞突然意識到——

  一個如此大代價培養的棋子被收回來,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沈佑在北狄,不能再用了。

  要麼,沈佑的作用已經盡到了。

  可沈佑為什麼去北狄?

  以姚勇的性格,真的是為國為民,為了打北狄培養了這樣的奸細嗎?

  不可能,他姚勇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就是說,在九月初七那日,沈佑做了什麼,這是姚勇的目的,導致他不得不離開北狄。

  而後九月初八,戰場之上,衛家滿門被滅。

  衛韞閉上眼睛,感覺內心血氣翻湧,他的手微微顫抖,他怕自己看見這個人,就想一劍殺了他。

  沈佑看見衛韞的樣子,沉默著沒說話。

  好久後,他終於道:「我真的,沒有叛國。」

  「解釋。」

  衛韞捏著拳頭,逼出這兩個字。

  沈佑沒說話,好久後,他慢慢道:「其實您都已經猜出來,為什麼還要我說呢?我說出來,這是我的不忠。」

  「你不說那就是你的不忠不義!」

  衛韞大吼出聲:「對國不忠對人無義!沈佑你以為我為什麼讓你說?我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贖罪!我衛府滿門落到今日,你難道沒有半分愧疚的嗎?!」

  沈佑沉默著,衛韞劍氣劃過他的臉,他卻紋絲未動,聽得衛韞再吼了一聲:「說話!」

  「我對不起衛家諸位,」沈佑抬眼看向衛韞,神色平靜:「可衛家也對不住我母親……」

  話沒說完,衛韞一巴掌抽了過去:「我說衛家對不起你,是我衛家給自己的要求。可這不是世間道理!我衛家可以自責,卻輪不到你來責備!」

  「你講不講理?」沈佑冷笑:「犯了錯還不讓人說了?」

  「行,」衛韞點頭,將劍交給衛夏,提了鞭子過來,冷聲道:「你若要講這世間道理,我便與你講這道理!」

  「當年我衛家守城,不過三千兒郎,對敵一萬,我衛家沒有即刻棄城,反而立刻疏散百姓,於城池激戰一天一夜,護住大半百姓出城。一日之後,三千兵士僅存不到一半,剩下一半都護送百姓出城,而百姓近乎無傷,於情於理,我衛家作為將士,可是盡了責任?」

  「可你們把我母親留在了城……」

  沈佑的話還在唇齒間,一鞭子狠狠抽了過來,打得沈佑腦子發暈,嘴裡全是血氣。

  「我衛府是做什麼的?是保家為國,不是為了護衛你一家!你自己沒看過那一場戰嗎?若再拖遲,他們占了城池,追兵上來,誰都活不下去!為了保住你母親一干人等,要所有人等著一起送死嗎?!那一千五百人,是留著護衛其他百姓路上不被流兵所擾。且我再問——」

  衛韞內心有無數惡毒念頭湧上來,他提著鞭子指著沈佑:「是不是在你心裡,百姓的命是命,那些沙場征戰兒郎的命就不是命了?!」

  「城中籠統只有幾百人,為了這幾百人,我衛家子弟兵一定要死到最後一人,才是正理?而且那些人為什麼沒有及時出城,你自己又不明了嗎?召集出城時回去拿銀子的、回去找人的、躲著不願離開的……」

  「再退一步,」衛韞聲音慢慢低下來:「哪怕我衛家在此戰中有錯,何至於此?」

  沈佑低著頭,沒敢看他,聽見面前少年聲音沙啞道:「何至於,七萬兒郎葬身於谷,再不得回?」

  全場安靜下來,衛韞看著沈佑,有些疲憊道:「沈佑,但凡你有一點良知,便不該做出此事來。」

  「我……沒想的。」

  沈佑慢慢閉上眼睛:「衛韞,我雖埋怨衛家,但從沒想過要讓衛家走到這一條路上。」

  「是,是我給的消息,」沈佑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彷彿下了某種決心:「是我得知,北狄欲在白帝谷設伏,假作殘兵被你們追擊,然後在白帝谷以十萬兵馬伏擊,所以我給了紙條。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明明我已經給了信,第二日你父親還是追了出來……還是……」

  沈佑抿了抿唇,咬牙道:「這件事,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錯,我不知道衛元帥為什麼出城追兵,可是衛韞,我從未想過要害你衛家。」

  聽到這話,衛韞沒說話。

  他看著沈佑,聽沈佑道:「我得了消息,傳給姚大人,我以為你們會有什麼辦法,一旦蘇查沒有伏擊成功你們,我怕就會暴露,所以我連夜出逃,回到了姚大人軍中。」

  「然而一切出乎我意料之外,可這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姚勇沒做什麼嗎?」衛韞冷著聲,沈佑眼裡帶了嘲諷:「你以為,我會知道?」

  衛韞被沈佑反問得梗住。

  他沉默下來,沈佑問得對,他怎麼可能知道姚勇做了什麼?

  衛韞沒有多說,他轉過身去,只留了一句「看好他」,隨後便轉身離開。

  衛韞回到地面上,便朝著王嵐生產的產房趕去。到了門口,便看到蔣純攙扶著柳雪陽,和楚瑜一起站在門口,滿臉焦急。

  裡面沒有什麼動靜,這反而讓人覺得不安。

  柳雪陽反復問著:「會不會有事兒啊?」

  蔣純在一旁安撫著柳雪陽,柳雪陽才勉強鎮定了些。

  衛韞走到楚瑜身旁去,詢問道:「六嫂如何了?」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楚瑜倒也不擔心,笑了笑道:「等著吧。」

  說著,楚瑜看到衛韞衣角的血跡,如今他總是穿著素白的衣服,沾染了血就格外明顯,楚瑜有些疑惑:「不是就隨便問問嗎,怎麼就突然動了手?」

  「嗯?」衛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隨後漫不經心道:「問出些東西來,等一會兒我再同你說吧。」

  楚瑜如今記掛著王嵐,倒也沒有追究的心思。

  等到晚上,王嵐終於順利生產,產婆碰了個奶娃娃出來,笑著朝柳雪陽道:「恭喜老夫人,是位千金呢!」

  柳雪陽小心翼翼接過那奶娃娃,楚瑜則先走了進去,看見王嵐還躺在床上,房間裡彌漫著一股血腥氣,她朝大夫走了過去道:「六夫人沒事兒吧?」

  「回稟大夫人,六夫人無甚大礙。」

  「阿瑜……」

  王嵐的聲音從床上傳來,楚瑜趕忙走過去,蹲下來道:「我在這兒呢,怎麼了?」

  「那位大俠,」王嵐虛弱道:「可還好?」

  聽到楚瑜問沈佑的事兒,楚瑜愣了愣,隨後遲疑了片刻:「應該……還好吧?」

  「我覺得他是個好人……」王嵐瞧著楚瑜,小聲道:「要是沒犯什麼大錯,同小七說,便算了吧……」

  楚瑜笑了笑:「你先養身子,別擔心這些,我會去同小七說的。」

  聽了這話,王嵐才放心點了點頭。

  楚瑜見王嵐也累了,便讓她先睡了過去,柳雪陽抱了孩子進來,輕輕放到邊上,楚瑜讓蔣純和柳雪陽守著,便出去了。

  到了門口,衛韞還在候著,楚瑜見他神色擔憂,便道:「沒事兒,你放心吧。」

  衛韞點了點頭,眉目舒展了很多。兩人一起隨意走在長廊上,也不知道是往哪裡去,楚瑜思索著道:「那個沈佑是怎麼惹了你,讓你親自動了手?」

  衛韞沒說話,有很多東西壓在他身上,可他卻不能說。楚瑜察覺他情緒不對,皺眉道:「可是有什麼事?」

  「我總算知道,」衛韞控制著語氣,儘量平靜道:「當初父親為什麼出兵了。」

  楚瑜猛地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看他。衛韞立在長廊,神色淡定,慢慢開口:「沈佑告訴我,他是姚勇派在北狄的奸細,九月初七,他提前獲知北狄會假裝戰敗引誘我父親出城,然後讓我父親前來追擊,再在白帝谷設伏,於是他就傳信給姚勇,要姚勇做好準備。」

  楚瑜點了點頭,猜測著道:「姚勇沒告訴你父親?」

  「告訴了。」衛韞神色裡帶了幾分嘲諷:「如果姚勇沒告訴我父親這件事,如果不是他們制定了某個需要讓我父親出城追擊的方案,我父親穩妥了一輩子,又怎麼可能明知有詐而不追?」

  「那……」楚瑜思索了片刻後,慢慢道:「那莫非是姚勇與你父親商議將計就計,最後姚勇卻放任你父親……」

  楚瑜沒有說下去。

  將這樣的政治手腕放在軍人身上,著實太過殘忍。

  衛韞聞言,卻還是搖了搖頭。

  「你記得最後統報白帝谷那一戰,是多少對多少嗎?」

  「二十萬對七萬?」

  楚瑜認真回想著,衛韞提醒她:「可沈佑說,他得了消息,白帝谷中埋伏十萬兵馬。」

  楚瑜微微一愣,沈佑說白帝谷有十萬兵馬,可最後戰報二十萬埋伏在白帝谷伏擊,要麼是沈佑說謊,要麼是清點的人說謊。而當時衛韞就在戰場上,要在一場征戰後,在他眼皮子底下將十萬計成二十萬,怕是不能。

  「當時在白帝谷北狄的屍體就將近十萬,」衛韞平靜道:「所以沈佑的數據不對。」

  「那他說了謊?」

  「你可知蘇查是什麼人物?」

  衛韞突然拐彎到了北狄二皇子蘇查身上,楚瑜思索了片刻後,迅速將北狄皇室關係給捋了一下。

  這個蘇查是二皇子,卻是一個婢女作為母親出身,他母親再他年幼時因犯了事被賜死,從此被皇后收養,作為六皇子——也就是太子蘇輝的左膀右臂培養。

  然而這個蘇查能力太過顯著,最後蘇輝登基時,蘇查已經獨霸一方,完全有自立為王的能力。只是他忠心耿耿,故而兄弟兩還沒有生出間隙。

  「你或許沒有和他交手過,但蘇查此人極為機敏。你想想,沈佑是華城出生的孩子,蘇查怎麼就能如此信任他?而沈佑在蘇查手下又是什麼角色?不過一個先鋒官。設計埋伏我軍之事,怎麼一個先鋒官就能知道?而且還知道得如此精準,連具體有多少人馬都知道?」

  「若不是沈佑叛國,那就是蘇查故意設計了。」

  楚瑜聽明白衛韞的話,皺起眉頭。

  衛韞神色平靜:「姚勇怕也是著了蘇查的道。此次出軍,應是姚勇收到了消息,太子好大喜功,認為這個機會千載難逢,然後讓姚勇與我父親將計就計。當時姚勇暗中藏了九萬軍馬在白城,於是提前到白帝谷設伏。而衛家軍三萬駐城,七萬迎敵。本以為以我衛家精銳之師,加上姚勇十四萬軍打對方十萬,應該是盡殲之局。誰想那個消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說著,衛韞慢慢閉上了眼睛,雙手籠在袖間,沙啞聲道:「我父兄被困谷中時,才發現,那不是十萬軍,而是整整二十萬。」

  「而姚勇知道,整個白城軍力加起來,也不過十九萬,如果這一仗要硬打,他手中九萬人馬,怕是剩不了多少。」

  楚瑜明白了衛韞設想的局面,為他補全了姚勇的想法。說完之後,她靜靜打量著衛韞。

  上一輩子,衛韞在沒有任何人幫助之下,還能在絕境中翻身,取姚勇人頭進宮,逼著皇帝給衛家追封,可見這個人心智手腕都極為高明。

  後來文顧武衛,絕不是衛韞運氣好得來的。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如今衛韞在她身邊,從來都是純良無害的模樣,於是她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就覺得,這是一隻溫順的家犬,不開心時,也頂多就齜牙咧嘴,甚至有些傻氣。

  然而直到此刻,楚瑜卻才發現,這人哪裡能用「傻」來形容?

  僅憑沈佑的供詞外加戰場考察,他便能從這零零碎碎的事情中,去還原一件事原本的樣子。

  所有人聽見沈佑的事,第一個反應就是姚勇有問題,姚勇沒有告訴衛忠。

  他卻能想明白,姚勇不但告訴衛忠,還準備了一個計策。這件事的開始,沒有任何人要想叛國叛家。

  只是後來所有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因著自己的性子,「被逼」走到不同的路上。

  他如今,也不過就是十五歲而已。

  楚瑜靜靜看著衛韞,一時心中五味陳雜。

  而衛韞沒有睜眼,他放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只是繼續他所猜測的事道:「他向來膽小,事情超出預料之外,怕早已嚇破了膽,加上衛家軍與他根本沒有任何交集,我父兄一死,他還可從此成為元帥。」

  所以這個局,或許開局無意。

  然而走到那個程度時,對於姚勇不過兩個結局——

  要麼和太子一起領罪,背上此戰巨損之過。

  要麼,駐守在山上,眼睜睜看著衛家在白帝谷全軍被殲,再在最後時刻隨便救援一下,假作從青州趕來,奇襲而至。

  下面將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兵荒馬亂,只知道前面讓衝就衝,讓停就停。

  姚勇不是沒打,只是他在衛家滿門都倒下後才去打,又有什麼意義?

  這場戰爭從頭到尾,都是太子、姚勇、衛忠三人的密謀,衛忠死了,也就誰也不知道了。

  而宮裡本就太子姚勇耳目眾多,衛忠的書信,或許都送不到皇帝手裡。

  皇帝也不過只能是憑著自己的直覺猜測,是太子好大喜功,讓衛家背了鍋,卻根本不能想像,姚勇竟是愛惜自己人馬,怕被皇帝責怪,竟用七萬人,來掩蓋自己的無能!

  正是這樣重重的保護色,讓姚勇大了膽子。

  也正是如此,如果不是沈佑說出當時的事情,大家大概也都只是猜測出姚勇將此戰責任推卸給了衛忠。

  而如果不是衛韞去親自勘察地形,他熟悉馬的種類分辨出姚勇當時在場,怕是沈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消息,竟是被這樣使用。

  大家能明白姚勇讓衛家背鍋,推卸責任,卻不能想像,這不僅僅是推卸責任,而是這七萬人就不該死,這場仗本能贏!

  如果姚勇拼盡全力,不惜兵力,與衛家一起拼死反抗,十九萬對二十萬,以衛家七萬人斬十萬之勇,怎麼贏不了?!

  衛韞咬著牙關,卻止不住喉間腥甜,唇齒輕顫。

  楚瑜察覺他不對,擔憂道:「小七……」

  「我沒事兒。」

  衛韞目光裡全是冷意,他捏著拳頭,聲音打著顫道:「嫂子,我沒事兒。」

  這怎麼能是沒事?

  楚瑜看著他,心裡湧出無數憐惜。

  衛韞抬眼看見她的目光,也不知道為什麼,驟然生出許多狼狽,他轉過身去,沙啞聲道:「我想一個人靜靜,我先走了。」

  「我陪你吧。」

  楚瑜趕忙出聲,衛韞頓住腳步。

  他沒回頭,背對著她,少年身形格外蕭索。

  「嫂嫂……」他聲音疲憊:「有些路,註定得一個人走。」

  「誰都陪不了。」

  衛韞慢慢抬眼,看向長廊盡頭處,「千古流芳」四個大字。

  那是衛家祠堂,祠堂大門如今正開著,祭桌上點著蠟燭,燈火搖曳之間,映照過靈位上的名字。

  衛韞看著他們的名字,緩慢出聲:「也誰都不該陪。」

  這些路那麼苦、那麼髒、那麼難,又何必拖著別人下水,跟著自己一起在這泥濘世間滾打?

  說完之後,衛韞朝著那祠堂疾步走去,然後「轟」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楚瑜站在長廊上,目光慢慢往上挪去,看見那黑底金字——

  千古流芳。

  楚瑜看著那四個字,久久不言。長月有些不明白:「夫人,您在看什麼啊?」

  楚瑜沒說話,晚月給楚瑜披上大氅,溫和聲道:「夫人,一切都會過去的。」

  「過去是會過去,」楚瑜轉過頭來,輕聲歎息:「我就是心疼。」

  「我這輩子啊,」楚瑜真心道:「從沒這樣心疼過一個人。」

  上輩子的顧楚生她沒這麼心疼過,因為她總覺得顧楚生不會倒下,所有疼痛都不會打到他,所有困難都不會阻攔他。

  而這輩子的衛韞,明明他同少年顧楚生相差無幾,都是家中落難,都是自己重新站起來,可楚瑜看著他,一路跌跌撞撞,當他說那句「有些路註定一個人走」時,她心裡驟然疼了起來。

  她疼惜這個人。

  這是楚瑜第一次發現,對於這個孩子,她所投注的感情,早已超過自己以為的道德和責任感。

  她歎息出聲,走上前去,手扶在門框上,許久後,終於只說了一聲:「小七。」

  裡面的人沒出聲,他跪坐在蒲團上,卸下玉冠,神色平靜看著那些牌位。

  那覺得那些似乎都是一雙雙眼睛,注視他,審視他,要求他挺直了腰板,將這份國恨家仇,記在心裡。

  這些眼睛注視下的世界,天寒地凍,冷酷如斯。

  然而便是這個時候,有人彷彿是在冬夜寒雪中,提了一盞帶著暖意的桔燈而來。

  她來時,光落天地蒼宇,化冰雪於春溪,融夜色於明月。

  她就站在門外,輕聲說:「小七,你別難過,哪怕你父兄不在了,日後還有我。」

  「嫂嫂陪著你,你別怕,嗯?」

  衛韞沒說話,他看著眼前閃爍的燈火,那燈火映照在衛珺的名字上面。

  他覺得似如兄長在前,又有那麼幾分不同。

  這樣的不同讓他不敢言語,他不明白是為什麼,只能是挺直腰背,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楚瑜等了一會兒,見裡面沒了聲響,她歎息了一聲,說了句:「我先走了,你待一會兒便回去吧,祠堂冷,別受寒。」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往自己房間回去。

  等她的腳步聲徹底走遠了,衛韞的心,才終於安靜了。

  楚瑜本擔心衛韞太過難過,一時緩不過來,一夜未眠,都在問著衛韞的消息,等衛韞終於睡下了,她才舒了口氣,這才安心睡了。

  等第二日醒來,楚瑜忙去找衛韞,這日出了太陽,清晨陽光甚好,她趕過去時,就看見衛韞蹲在長廊前,正低頭餵貓。

  他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學著華京那些貴族公子模樣,穿上了繁複華麗的廣袖長衫,戴上了雕刻精美的玉冠。

  他低頭逗弄著貓的時候,衣袖垂在地面上,他給貓兒順著毛,那貓兒似乎是十分黏他,在他手下蹭來蹭去。

  楚瑜看見這樣的衛韞,頓時舒了口氣,上前道:「你今日看上去心情還好?」

  「謝謝嫂嫂關心,」衛韞笑了笑:「尚算的不錯。」

  「想開了?」

  楚瑜站到他身後來,他也不再蹲著,將貓兒抱著起身,同楚瑜一起往飯廳走去。

  一面走,衛韞一面道:「哪裡有什麼想開不想得開?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不過就是明白了他們怎麼去的,有些難過罷了。」

  「姚勇不會有好下場。」楚瑜笨拙安慰,上輩子的姚勇,是被衛韞提著人頭進的御書房。

  聽到這話,衛韞溫和笑了笑:「是,我信。」

  「小七……」楚瑜猶豫了片刻,終於道:「雖然,姚勇做這些很不對,可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被他影響。這世上還是好人比較多。」

  「嫂嫂是想說什麼?」衛韞摸著貓,其實已經明白了楚瑜的意思,卻還是明知故問。楚瑜歎了口氣:「我怕你走歪路。」

  上輩子的衛韞,不好說壞,不好說不壞。

  他殺人如麻,曾屠城以震嚇敵軍。對於他的仇人,他的手段從來算不得光明。

  然而另一方面,他撐起大楚北方邊境,他守大楚安危十二年,對於對他好的人,他行事磊落光明。

  可是如果可以,楚瑜還是希望,那些活閻王之類的名聲,不要跟著衛韞。

  本是少年名將,何必成為奸雄?

  衛韞聽了楚瑜的話,他慢慢笑了。

  「嫂嫂放心吧,」他的手落在貓身上,一下一下拂過貓柔順的毛髮:「人一生不過修行,欲求出世,先得入世。在紅塵看過大悲大苦大惡,仍能保持本心不負,方為大善。」

  「我想,我所經歷一切,都不過修行。」衛韞彎下腰,將貓放到地面:「走過了,便是圓滿。所以我不著急。」

  「歪路我不會走,嫂嫂放心吧。」

  路有明燈,哪怕紅塵遮眼,也能循燈而行。

  只是這些話衛韞不會說,他慢慢發現,有些話,似乎並不該說出來。

  見衛韞想得開,楚瑜放了心,同衛韞聊了幾句後,便去看王嵐。

  去的時候,王嵐正在床上寫些什麼,楚瑜捲簾走了進去,含笑道:「這是寫什麼呢?」

  「我聽聞那位壯士被關在地牢,是個危險人物。但他畢竟救過我,我救不了他,便打算給他送寫好吃的,也算報恩吧。」

  說著,王嵐抿了抿唇,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正在寫個條,同他說明這是報恩的飯菜,讓他不用擔心。」

  楚瑜聽了,是隨意點了點頭:「挺好。」

  衛韞關沈佑的理由,楚瑜也已經明白,這事兒大概率算不到沈佑身上,如今關著沈佑,也不過是怕衛韞估計錯誤,所以先不放人罷了。

  王嵐要送,楚瑜便幫她去送。

  王嵐不僅準備了飯菜,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恩公相救,妾不勝感激,特備膳食,望恩公笑納。

  沈佑拿了紙條,冷笑一聲,同楚瑜道:「你幫我給她帶句話,明知道恩公被不關著還不來救,拿一頓好吃的就打發,她當我是乞丐啊?!我不跑不掉是她的責任,她得給我負責!」

  楚瑜有些無奈,沈佑想了想:「哦,我說了,這話你可能不帶。你拿紙筆來,我給她寫,寫完了她得在紙上回復我看過了才行!」

  楚瑜:「……」

  她不想多和沈佑糾纏,便他說什麼是什麼,趕緊送了飯,給王嵐送信回去。

  王嵐看見信就哭了,哭著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他被關能怪我嗎?又不是我讓他犯事兒的,我為什麼要負這個責啊?」

  楚瑜:「……」

  她覺得王嵐的想法也就沈佑能理解了。

  兩人就這麼利用吃飯送紙條對罵,罵來罵去,紙條內容也就莫名開始不給人看了。

  此時已經到了開春,皇帝終於忍無可忍,逼著宋家出軍。宋世瀾不肯,宋文昌卻因陣前罵陣積了一肚子火氣。

  楚瑜算了算時間,也該是宋文昌被困的時候了,這是殺他最好時機,宋文昌單獨領軍出去被困,如果不是宋世瀾礙於父命一直幫著宋文昌,宋文昌早就死了,哪裡還能撐一個月,等楚臨陽去救援?

  然而這一次不一樣了,宋世瀾得到了衛韞的支持,哪怕他取了宋文昌的命,他爹鬧起來,衛韞便接兵給他,直接與他爹幹起來,也未可知。

  所以,對於宋世瀾而言,他不怕他爹,宋文昌也就沒有了保的價值。

  沒有宋世瀾保宋文昌,哪怕宋世瀾不動手,宋文昌怕也撐不了幾天。

  而這一切比楚瑜預料得還快。

  春至當日,邊境便傳來消息,宋文昌被困。

  楚瑜上午收到消息,下午楚錦便找了上來。

  楚瑜知道她要說什麼,讓人將她放了進來,她看楚錦神色匆忙,眼裡全是惶恐。

  「姐姐……」她全然亂了心思:「我聽說宋世子在戰場上被困了?姐姐,衛小侯爺在不在?你去求求小侯爺,讓他去救救宋世子吧!」

  聽到楚錦提到衛韞,楚瑜微微一愣,她放下茶杯,歎了口氣道:「阿錦,這戰場上的事兒不是隨著你性子來的。你若是擔心宋世子有三長兩短會對你婚事有影響,這你不必多慮……」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楚錦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就只在意他的身份地位嗎?!」

  楚瑜被楚錦吼愣了,楚錦抿緊唇:「姐姐,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待我好,我不是不知曉。」

  「姐姐,」她跪了下來:「算我求你,救救他吧。」

  楚瑜沒說話,好久後,她慢慢道:「人心都是肉長的,衛韞待我好,我也不是不知曉。我既然知曉,又怎麼能讓他去冒這樣的險?小七如今為什麼還待在華京,你看不明白嗎?」

  這話說得楚錦臉色煞白,楚瑜平靜道:「阿錦,你想救他,你可以去救,這我不反對。可你去救,別拖上別人。你若有情有義,便去他身邊去,求著別人為你犧牲,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說著,楚瑜有些疲憊,她站起身來:「話便說到這裡,我先走了。」

  楚錦跪在地上,看著楚瑜走回去,身體微微顫抖。

  她咬著牙關,許久後,她站起身來,毅然走了出去。

  而她剛走出衛府,楚瑜便將暗衛叫了出來,平靜道:「她若去找大公子,只要靠近洛州,你就將人攔下來,一直到此戰結束,再放出來。」

  「必要時候,」楚瑜閉上眼睛:「用一些非常手段,也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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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30: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楚錦出去後,楚瑜雙手攏在身前,看著庭院裡積雪在暖陽下化開。

  楚錦來求她了,那麼宋文昌的事兒就再耽誤不得,哪怕楚錦走不到洛州,她也不能讓宋文昌再活著。

  想了片刻,她正要吩咐什麼,外面便報,卻是蔣純來了。

  如今家中庶務幾乎都是蔣純在管,蔣純過來,大多是來同楚瑜對賬或者是說些需要出去交際之事,然而對賬此事前兩天才對過,今日蔣純來,楚瑜不由得有些疑惑。

  然而她也沒有多想,上去迎了蔣純進來,笑著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前兩天才對了賬,今日怎麼來了?」

  「我過來,是有件事兒想要同你說的。」

  蔣純上前來,歎了口氣:「我近日打算出門一趟。」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你想出去,同婆婆打了招呼,出去便是了,有何需要吩咐我的?」

  說著,楚瑜笑起來:「這兵荒馬亂的,莫非是要出遠門不成?」

  話說完,蔣純卻沒否認,反而是點了點頭。

  楚瑜詫異瞧她,蔣純嫁進來多年,都十分規矩,雖然不說像王嵐張晗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平日也很少外出,頂多是去寺廟中拜香誦佛,連娘家都沒回過幾次。

  楚瑜放下茶杯來,有些擔憂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我聽聞如今兵近汾水,我有一位發小在那裡,」蔣純說著,歎了口氣道:「說來你也別笑話我,我這次想去汾水,給我那位發小出出氣,若是可以,我大概會將那發小接回衛府,給她安排一個位置做活。」

  「這是小事,」楚瑜點點頭,有些好奇道:「那位夫人是怎的了?」

  「她與自己丈夫是娃娃親,長大後,她丈夫不喜她,執意想迎一位青樓裡的淸倌兒做夫人,她婆婆便逼著他丈夫娶了她,迎了那女子做妾。她丈夫因此不喜於她,寵妾滅妻,如今過得十分淒慘。」

  說著,蔣純歎了口氣:「昨日我前些時日收到她來信,說自己有個孩子,不願再放在府邸中,想託付於我,我本想忙過這陣子再過去,但今日得了消息,說兵近汾水,我怕打到她哪裡去,她丈夫必然不會帶她逃難,到時候找人便難了。」

  楚瑜明白蔣純的心思,蔣純這輩子本也沒幾個貼心人,所謂發小,大概也是很重要的人了。

  於是楚瑜忙道:「那讓小七準備一隊人馬給你,你快去快回吧。如今北狄的確逼近汾水,去晚了怕就打起來了。」

  說著,楚瑜又道:「我再給你一封書信,到時候若有任何事,你可去找宋世瀾……」

  話沒說完,楚瑜就愣了,她本還在想,找誰去給宋世瀾送那個信和人,好殺宋文昌。

  殺兄之事事關重大,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如果不是讓宋世瀾徹底放心知道是衛家人的人,宋世瀾絕不會妄動。如今蔣純過去,蔣純是衛家二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是偽裝的衛家人。而且蔣純帶著精銳過去,再正常不過,殺了宋文昌便回來,誰也不能將這兩者關聯起來。

  楚瑜想了想,轉身頭蔣純道:「姐姐,我有一事想要拜託。」

  「嗯?」

  蔣純抬頭,楚瑜站起身來,到書桌前快速寫了一封信,裝入信封之中,交到蔣純手中。

  「我會讓小七給你兩隊人馬,一隊是普通護衛在明,一隊是精銳殺手在暗。你到時候明著去汾水,暗地裡帶著殺手夜至宣城,將此信交給宋世瀾,然後協助他殺了宋文昌。」

  聽見這話,蔣純神色嚴肅起來:「你要讓宋世瀾殺兄取而代之?」

  「這是小七與宋世瀾之間的交易。」

  蔣純沉默片刻後道:「可如今動手,會不會太過倉促?」

  「宋文昌已經在小橘縣被北狄圍困,」楚瑜給蔣純分析:「如今全靠宋世瀾在旁邊打騷擾戰,牽制北狄不去全力進攻宋文昌,才保住宋文昌一條命。而且,北狄也有可能是想用宋文昌作為誘餌,誘大楚派兵宣城,方便空出其他關鍵的節點給他們進攻。我怕我哥當真去救他,所以此人既然要死,不如早死。」

  「你到了之後,可讓宋世瀾夜襲北狄,北狄亂起來後,宋文昌必定要上城樓觀戰。你讓殺手趁亂摸上城牆,夜取宋文昌首級後將人扔入戰場,偽裝成北狄刺客,然後立刻抽身。」

  「去的殺手身上帶著火摺子,」楚瑜說到這裡,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道:「一旦被發現,點火自燃,不留半分辨識痕跡。」

  殺宋文昌這件事,與宋世瀾不能查出半分關係,與衛家也不能有半分關係。

  蔣純沒說話,片刻後,她點了點頭道:「我明瞭,此事你放心吧。我明日啟程,到時候府裡就靠你多照看。你若有事出去,便將事交給阿嵐。」

  楚瑜應聲,蔣純想了想,皺眉道:「還有一個事兒,就是阿嵐和牢裡那個人,你要多看著些。」

  「他們怎麼了?」

  楚瑜有些奇怪,不明白蔣純怎麼突然提到這件事。不過蔣純如今管家,家中大事小務她知道得清楚,她讓看著,必然是發生什麼。

  「我是覺得,如今阿嵐與那人通信,頗為頻繁了些。」

  蔣純擔憂道:「那人畢竟是關在地牢裡的,我怕身份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可是這畢竟是阿嵐的選擇,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蔣純說到這裡,楚瑜總算是明白過來,她睜大了眼,有些奇怪道:「就沈佑那嘴皮子,不是在和阿嵐吵架嗎?我……我瞧著他們第一次通信,阿嵐都被他氣哭了!」

  蔣純聽了楚瑜的話,有些無奈瞧著她:「你平日其他事兒上七巧玲瓏心,怎麼就沒明白過來呢?吵架哪裡有這麼天天傳著書信吵的?兩看相厭就不看了,怎麼還會像現在這樣天天巴不得送五頓飯過去傳信的?」

  「啊?」

  楚瑜真的有些奇怪了,就沈佑那樣的人,不被氣死就好了,還能天天念著?

  還吃五頓?

  「早上送了早飯,中午送午飯,下午送點心,晚上送晚飯,等到了夜裡,還得送夜宵!」

  楚瑜沒說話了,她想沈佑在衛府,一定過得是極好了。

  蔣純瞧著她明白過來的模樣,歎了口氣道:「其實阿嵐喜歡就好,只是這個人的身份到底……」

  「身份,倒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沈佑做過的事兒。

  歸根到底,楚瑜對於衛家的感情,其實更多只是一個追隨者。將衛家作為她信念的執行者,所以她來到衛府。衛府給她溫暖,她感激。直到後來認識蔣純、衛韞這些人,和他們熟悉,她才將衛府從一個牌匾的位置上,慢慢放正,放在心裡,當成親人一樣鮮活的存在。

  可是她終究不是王嵐這樣與丈夫相愛、有了子嗣的少夫人,所以在看待沈佑的問題上,她能看得更清楚。

  白帝谷一戰,沈佑帶錯了消息,可消息半真半假,也不算全錯。當時本就是守城消耗之戰,哪怕是對方埋伏十萬人,其實都不該出兵。楚瑜千叮萬囑,本就是因為無論當年現在來看,當時就該固守城池,北狄糧草不濟,自會退兵。

  楚瑜不知道衛忠為什麼出兵,更不知道衛忠為什麼帶著衛家滿門出兵,如果當時衛家守城不出,哪怕這個消息說錯了人數,也不至於此。

  更重要的是,就算出兵,也不是不可,十九萬對二十萬,本也是兩開局面,姚勇卻能臨陣脫逃,以致戰敗。

  這一場決定性的問題根本不在於沈佑,沈佑當時消息說明的是十萬還是二十萬,都不是輸的關鍵問題。關鍵問題在於,這一仗根本不該打,打起來了,姚勇也不該逃。

  且不說此戰關鍵本就不在沈佑。退一步來說,就算沈佑的有罪,失職有之,但並非有意,且客觀上無法避免。這樣的罪和當年衛家拋下城池一樣,只能是良心罪,懲罰不過以示懲戒,在細作這樣高風險之事上,若竭盡全力卻還是做不到而犯下的錯也要被治罪,這世上誰又願意去做難事?

  可是對於當事人而言,失去丈夫的王嵐,失去父兄的衛韞,以及被迫在戰場出生的沈佑,他們則很難放下這份芥蒂——

  所有衛家之死有關聯的人,他們怕都難以面對。

  故而衛韞王嵐等人和沈佑之間的糾葛,楚瑜放得下,王嵐卻未必能接受。

  楚瑜想了想,同蔣純道:「此事你不用多想,我會看著他們的。」

  蔣純點了點頭,楚瑜既然管事兒,她也就不用多操這個心。

  於是蔣純再和楚瑜核對了一下去汾水後的細節,便下去改道去找衛韞。

  楚瑜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想了想,到地牢裡去。

  沈佑正在地牢裡吃東西,一面吃一面寫什麼,看上去極為開心。

  在地牢裡這些日子,他看上去養胖了許多,比一開始見到那個殺手看上去靈動了幾分。

  楚瑜一進來,他一手提了雞腿,一手握著筆道:「你先別來收,我還沒寫完呢。」

  「你要寫多長啊?」

  楚瑜笑著坐到椅子上,沈佑愣了愣,隨後抬頭看向楚瑜,詫異道:「你來做什麼?能招的我都招了啊!」

  楚瑜含笑不語,打量了他片刻後道:「沈公子好氣色啊,看來在衛府過得不錯。」

  沈佑不說話,他放下雞腿,有些窘迫道:「有事兒你就說,別和我拐彎。」

  「好,」楚瑜點點頭:「我就是來問問,聽說你和我衛府六夫人近來關係不錯?」

  聽到這話,沈佑面色僵了僵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那小娘子我天天和她吵架都來不及,還什麼關係不錯?」

  「哦,如此一般,」楚瑜點點頭道:「我就放心了。」

  沈佑舒了口氣,聽楚瑜繼續道:「你做過些什麼,你還記得吧?」

  沈佑微微一顫,他轉過頭來,看向楚瑜。楚瑜目光溫和:「我並不是找你麻煩,只是沈佑,一份感情得坦坦蕩蕩。你對阿嵐沒有意思最好,若你對阿嵐有意思,有些事兒,你得早說清楚。」

  沈佑沒說話,好半天,他沉著聲音道:「你說什麼事兒?」

  「我說什麼,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沈佑,」楚瑜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自己做的事兒,你是真的,覺得自己半點錯都沒有嗎?」

  沈佑冷笑出聲:「我有什麼錯?」

  「你若覺得沒錯,你告訴小七這些事兒做什麼?」

  楚瑜盯著他,目光裡全是了然:「你不說,我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係,當然,或許小七一輩子,也都知道不了真相。」

  「你告訴我們,」楚瑜平靜道:「不是就是你想來補償嗎?你拿錯了消息,雖非自願,可是終究是你拿錯消息。只是這非人力之過,你如今已經受了小侯爺一頓鞭子,衛府也就不再追究。可你自己良心裡,沒有愧疚嗎?」

  「你有。」楚瑜肯定出聲,她盯著他的眼睛,全是通透了然。

  「你本可以一直在姚勇手下安心當殺手,可你不但來華京殺顧楚生,還當著眾人的面,暴露了你的口音,那句話本可以不是你喊的,對不對?」

  沈佑沉默不語,楚瑜看著他,頗有些惋惜:「你知道衛家人在,所以你是故意想被抓,喊了那句帶著北狄口音的話。你的供詞裡,也故意把九月初七這個日子單獨點出來,如果想要隱藏,大可以換一個不那麼敏感的時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引著我們讓你說出來。你以為,這樣的法子,就對得起你的恩公姚勇了嗎?還是說,你覺得在衛家挨那麼一頓打,就能讓你心裡舒服一點?」

  「沈佑,」楚瑜輕輕歎息:「何必呢?」

  沈佑不說話,楚瑜慢慢道:「事已至此,過去的,也就罷了。只是你與六夫人的事情,你自己要想明白。一段感情你得坦蕩,過去做了什麼,你得先讓她知道。」

  「我不讓她知道,」沈佑沙啞開口:「那你會去說嗎?」

  楚瑜沉默片刻:「我沒想過。」

  說著,她看著沈佑:「你會不說嗎?」

  空氣裡安靜片刻,楚瑜歎息道:「本是大好男兒,何必強作如此姿態?」

  「好。」

  沈佑突然開口,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勞煩夫人,能否讓我沐浴更衣,我親自去同她說?」

  楚瑜點了點頭,吩咐下去,轉身道:「我先去等你。」

  沈佑應聲,楚瑜走到門前,沈佑突然道:「夫人。」

  楚瑜頓住腳步,回頭看他,見沈佑跪在地面上,神色平靜:「我做如此姿態,是因為我知道原諒一個人有多難。」

  「當年衛家已盡全力,我母親仍舊因此落難,我看衛家,尚且心有芥蒂,而衛家因我傳錯消息至此,若談原諒,心中未免太過憋屈,故而沈某怕衛家因心胸磊落原諒我。衛家恨,可大大方方恨,沈某如此心思狹隘之人,不值得這份磊落,要打要罵,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楚瑜瞧著他,搖了搖頭。

  「你死又有何意義?」她歎了口氣:「若真是愧疚,何不為國為民,多做點事來安你自己的心?」

  「至於原諒不原諒,坦然來說,於我心中,你之過錯,在此戰中微博不足道,無需如此責怪。而其他人如何,也並非我所言說。」

  「沈佑,」沈佑恭敬叩首:「謝過夫人。」

  楚瑜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到了大廳裡,楚瑜看著書卷等了一會兒,晚月便通報說沈佑來了。

  沈佑穿了白衫青袍,髮束松木冠,楚瑜放下書來,點頭道:「隨我來吧。」

  說著,楚瑜帶著沈佑往王嵐房間過去。

  王嵐如今還在休養,楚瑜去的時候,王嵐正抱著孩子在床上逗玩。

  楚瑜走到王嵐房間裡,笑著道:「阿嵐身體可還安好?」

  王嵐見楚瑜來了,連忙就要起身,楚瑜快步走到她身前來,笑著道:「你且先停著,我今日是受人所托而來。」

  「嗯?」王嵐眨了眨眼:「大夫人是有什麼事兒嗎?」

  「沈佑想見你。」

  楚瑜笑著開口,王嵐愣了愣,隨後忙道:「這……這怎的好?他本就是外男,還是……」

  「你先別忙著拒絕。」

  楚瑜歎了口氣:「你聽我說,你家裡之前同衛府說過,等孩子兩歲,你便是要回王家的。」

  王嵐沒說話,她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楚瑜瞧著她的神態,溫和道:「沈佑於你,怕是有心的。」

  「這事兒,」王嵐歎了口氣:「等以後再說吧。這兩年,我只想安安心心守在衛府。」

  「可你對他,當真沒有半分意思嗎?」

  「大夫人……」

  「若是有這意思,有一些話,還是當面說開好。」楚瑜固執道:「你且聽聽他要說什麼吧?」

  王嵐聞言,抿了抿唇,終究道:「那還請夫人稍等,我梳洗後就來。」

  楚瑜應了聲,去了前堂,讓人設置了屏風,讓沈佑等在屏風外。

  她拍了拍沈佑肩膀,平靜道:「我先出去了。」

  沈佑應了一聲,看上去似乎頗為緊張。

  過了一會兒,王嵐從房間後饒了出來,她手裡持著團扇,遮住臉來到屏風後,端正跪坐下來,柔聲喚了句:「沈公子。」

  沈佑一時有些無措,他跪坐在地上,沉默無言。

  王嵐和他靜靜等了一會兒,王嵐有些安耐不住:「方才大夫人同我說,沈公子有話要說,不知沈公子,是想說什麼?」

  王嵐說完,自己忍不住低了頭。

  其實沈佑要說什麼,她是猜測出幾分的。近來通信,雖然都是吵吵鬧鬧,可若說對那人心思半分不知,其實是假的。

  可是衛榮去了並不久,她如此做,她過不了心裡的坎兒,可是那人寫了信來,又忍不住回。

  於是每次告訴自己不過是規規矩矩回信無妨,卻又在深夜裡輾轉難眠,唾棄自身這份放浪。

  如今沈佑來了,她更覺不好,怕對方說出來,也怕對方不說,心中忐忑難安,只是覺得,若是說出來,便拒絕了吧。

  真的喜歡她,那麼會等她。

  若是不能等,那就算不得喜歡。

  於是做好了所有盤算,王嵐這才開口,卻在開口後,久久不聞人聲,直到許久後,她才聽到對方沙啞的聲音:「沈佑來此,是特意來向六夫人,請罪。」

  他一句話頓了三次,說得極為艱難。王嵐有些詫異:「你有何罪相請?」

  沈佑閉上眼睛:「害衛家之罪,沈佑,特來相請。」

  聽到這話,王嵐睜大眼睛,沈佑卻是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份堅定。

  其實來時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如今又怕什麼?

  面對衛韞那雙眼睛時他都沒怕過,如今不過是屏風後一個小姑娘,他有什麼好怕?

  沈佑聲音平緩,慢慢說出自己的生平。

  他出生於煙花巷,因她母親當年城破時被北狄擄去,賣入北狄為娼,他在北狄長到十三歲,受盡屈辱,母親也被折辱而亡,直到一個將軍攻下那座城池,救出所有大楚百姓。

  他為報母仇,被那位將軍帶回去,培養成為了一名奸細,十七歲回到北狄,投身入北狄軍營之中,成為二皇子蘇查手下先鋒官。

  然後他拿錯了消息,然後衛家七萬人死於白帝谷。

  他跪俯在王嵐身前,沙啞道:「我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也知道,衛家之事,與我必有關係。沈佑雖為小人,卻未失良知,輾轉反側,藉以殺顧楚生之機,特意前來衛府自首。」

  聽到這些話,王嵐整個人都是愣的。

  她看著外面這個人,內心不知該是什麼情緒,聽見丈夫亡故相關的經過,她眼裡忍不住蘊滿熱淚,卻也知如此哭泣,在人前失禮,只能是道:「這些話,沈公子與侯爺說過便好,事已至此,沈公子向妾身請罪,又有何意?」

  「人已不復……」王嵐聲音裡帶著哽咽之聲:「縱使怪罪,妾身奈何?」

  這哭聲將沈佑所有話堵在唇齒間,讓他所有話語都變得格外卑劣。

  他本想說,之所以向夫人請罪,是因在下有求娶之心,願赴湯蹈火以贖此罪,望夫人垂憐。

  然而這哭聲將他的話狠狠堵住,他再如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於是他跪在地上,許久後,只能道:「夫人方才生產,切勿太過傷心。沈佑有罪,願為夫人做牛做馬,哪怕夫人不願,沈佑也要為夫人效犬馬之力。」

  「你走吧!」

  王嵐不願再聽。

  對間接害了自己丈夫的人有了那樣的心思,這當是何等難堪?

  她從悲傷化作屈辱,提了聲道:「勿再相見,你速速出去吧!」

  沈佑沒說話,他聽著這話,便已明白。

  對於王嵐來說,或許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見了。

  沈佑跪趴著,他忍不住,慢慢抬起頭來。

  屏風之後,依稀只能看見一個人影,然而他卻清楚記得,第一次撞見她時,那眼中盈盈水光。

  他哪裡是見了女色就暈頭?

  也不過是這眼睛瞧進他心裡,他方才懂了這份惻隱之心。

  他貪婪看著那屏風之後。

  這份感情,說已是山盟海誓,那未必有。

  可是這份淺淺心動,對於沈佑來說,卻是頭一次,這是他頭一次來華京,來南方,這裡如他所想,風景精緻細膩,便連一份喜歡,都能溫柔又纏綿。

  他聽著那哭聲,終於是慢慢垂下頭去。

  「聽夫人吩咐,沈佑這就退下了。」

  說著,他叩首行禮,站起身來,行到門口,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

  「六夫人,」他看著那屏風,沙啞開口:「此言雖然不齒,可我對六夫人,確有真心。」

  王嵐微微一愣,沈佑轉身離開。

  夾風帶雪,一如他平日在北方那樣乾淨俐落的作風,再無回頭。

  王嵐慢慢抬起頭來,見屏風外只有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曳,她咬緊下唇,終於是忍耐不住,啜泣出聲。

  楚瑜便就站在長廊上,她雙手攏在袖間,斜斜靠在長柱上,見沈佑走過來了,她直起身子,平靜道:「說好了?」

  「嗯。」

  兩人走了,楚瑜送沈佑回地牢:「你大概要在衛府再待一陣子,事情沒查清楚,姚勇不死,你怕是不能出去。」

  「嗯。」

  沈佑應聲,楚瑜見他的神色,淡道:「談得不好吧?」

  「應該的。」

  沈佑平靜開口,楚瑜想了想道:「你一開始既然對六夫人有心思,為何不早說?」

  沈佑沉默不語,許久後,他終於道:「我本沒有這個心思,不過是隨意客套應付,牢中我不知道做什麼,她來了信,我便回信。」

  說著,沈佑抬頭看著天空,慢慢道:「等後來有了心思,我便不敢說,也沒打算說,等我離開衛府,這事兒也就了了。」

  「如今呢?」

  沈佑沒有說話,好久後,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娶她。」

  他抬頭看向楚瑜,楚瑜頓住步子,頗有些詫異。沈佑目光堅定:「方才同你說話,我想得清楚。你說得對,我今日就算死了,又有何意義?白帝谷一戰,疑點重重,絕非我一人之過,我會幫著小侯爺查清真相。等我幫衛家報了仇,我再為她做牛做馬。這輩子她喜歡我,那很好。不喜歡我,那也無所謂。」

  「你同她認識不久吧?」

  楚瑜有些不理解這樣的感情,沈佑輕輕笑開:「我沒喜歡過人,實話說,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小姑娘,她拒絕了我,那我離開就是。可她是六夫人。」

  沈佑眼裡有些苦澀。

  衛家的六夫人,他欠了衛家,欠了她。

  哪怕不喜歡她,也該補償她。

  守在她身邊,是贖罪,也是追求。

  他不知道哪一天她會放下,哪一天自己會心安。但是這條路,他卻想走。

  楚瑜明白他話語裡的意思,兩人沉默著,聽見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響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楚瑜和沈佑回頭,看見衛韞站在長廊前,他盯著沈佑,皺著眉頭。楚瑜正要解釋,就聽沈佑笑了一聲道:「老子神通廣大將你衛大夫人迷得七葷八素……」

  話沒說完,衛韞便一袖子直接把人抽翻滾進了庭院。沈佑翻身起來,大罵道:「衛韞我草你……」

  音還掛在嘴裡,衛秋就直接塞了一個布團進沈佑嘴裡,壓著沈佑下去。

  衛韞轉頭看向楚瑜,楚瑜有些尷尬道:「他胡說八道……」

  衛韞點點頭:「我知曉,」說著他轉身道:「嫂嫂可打算去飯廳用飯?」

  「是時候了。」楚瑜點點頭,同衛韞一同往飯廳走去,衛韞雖然沒開口,楚瑜卻趕緊將她把沈佑帶出來的事兒添油加醋說了一通。

  衛韞皺著眉頭聽著,有些疑惑道:「嫂嫂的意思是,沈佑看上了六嫂?」

  「是了。」

  楚瑜點點頭,她打量著衛韞的神色,猶豫著道:「我想你的確不大喜歡沈佑……」

  衛韞明白楚瑜指得是什麼,他搖了搖頭:「此事我分得清楚,我只是有些好奇,」衛韞笑起來,神色溫和道:「他這樣一個人,竟也會死心塌地喜歡一個人。」

  「遇到那個人,誰都一樣。」楚瑜笑了笑,抬手拂過自己耳邊碎髮。衛韞轉頭瞧她,見那花苞落在枝頭,恰好掛在楚瑜身後,他忍不住開口:「喜歡一個人,真會喜歡到為她放棄所有嗎?」

  楚瑜有些詫異,隨後想起來,十五歲的少年,怕正是好奇時候。

  她抿嘴輕笑:「那要看你有多喜歡了。」

  衛韞皺起眉頭,似乎認真思索起什麼。那貓兒一樣的眼如琉璃乾淨漂亮,楚瑜瞧著他認真思索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七,」她拍著他的肩:「若你日後喜歡上一個人,一定記得告訴嫂嫂你的心得。」

  「想必,」楚瑜彎著眉眼:「是極有意思。」

  衛韞瞧著女子笑若春光盈堂,只是靜靜看著。楚瑜有些奇怪:「你怎的不說話?」

  衛韞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應聲道:「好。」

  說完之後,衛韞轉過身去,從她手下滑開,往飯廳走去。楚瑜摸了摸鼻子。

  哦,她就知道,衛韞最近不開心。

  而衛韞只是想著他跪在祠堂裡,看著衛珺牌位那一刻的感覺。

  他覺得有什麼呼之欲出,卻又不敢言語,於是他不聽不言,只覺得一日復一日壓抑下去。

  春花已經開始蓄勢,綠葉抽出枝芽,少年素衣玉冠行於木質長廊之上,手握暖爐,合著春光,竟讓楚瑜有一瞬間覺得目眩。

  看著對方的背影,楚瑜忍不住回頭,詢問晚月:「你說小七是不是長高了一些?」

  晚月抿唇一笑:「小侯爺畢竟長大了呢。」

  楚瑜微微一愣。

  是了,早晚有一日,這個少年會長大。

  他會有比及他父親的優秀俊朗,會如十三歲那年入城時那些華京女子所盼,堪稱一聲,衛家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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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3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沈佑被關回地牢之後,當天夜裡,蔣純便領著人出發了。

  楚瑜千叮萬囑,讓蔣純務必小心,蔣純笑了笑道:「我不妨事,你平日裡多照看一下婆婆就好了。」

  楚瑜應了聲,又拉著蔣純手囑咐了一遍要記得的事,這才放蔣純離開。

  蔣純離開後,沒隔兩日,謝韻便急急忙忙找了上來。

  聽到謝韻來了,楚瑜便知道,必然是楚錦有了動作,她倒也沒著急,將謝韻請回屋中後,給謝韻倒了茶,謝韻滿臉焦急,方才落座,便同楚瑜道:「阿瑜,阿錦不見了!」

  「嗯?」

  楚瑜抬起頭來,面上帶了詫異道:「阿錦如何不見的?」

  「就昨日,」謝韻眼裡帶了眼淚:「白日裡她說她去買寫胭脂水粉,我也無甚在意,晚上我睡得早,等今日起來,我才發現,她竟是一夜未歸,我這才讓人四處去找,如今也找不到人了。」

  「她身邊的隨從呢?」

  楚瑜其實大概猜到了楚錦去哪裡,但面上卻不能顯露,謝韻歎了口氣道:「她隨從也不見了,怕是一起不見的,我本打算報官,卻從她枕下找到了書信,她說她要去洛州找臨陽,這可怎麼是好?!」

  楚瑜聽到這話,眼神冷了下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那再找找吧,我先給大哥去封信問問。」

  「我已經派人去了,可是這一路顛簸,她一個女孩子……」

  謝韻說著就落起淚來,一面哭一面道:「也怪我了,以前你父親讓她學武我不樂意,如今這世道,她武藝要有你一半好,我又何必操這個心?」

  「妹妹有她自己的好。」

  楚瑜笑了笑,又安撫了謝韻片刻後,讓人招呼著謝韻走了出去。謝韻一走,楚瑜便立刻讓人去找跟著楚錦的人,又寫了一封信給楚臨陽,說明自己讓人去找楚錦,讓他不要擔心。

  等做完這些後,楚瑜將府中賬本拿出來看了看。

  如今同楚臨陽借了錢,在洛州買了耕種的地,又在蘭州置辦了商鋪產業,衛府過得緊巴巴的,錢都要省著花。

  這樣一看看到了夜裡,派出去找楚錦的人終於趕了回來,楚瑜本不在意,抬頭一看,卻見兩個人走進來,其中一個頗為狼狽,身上全是泥濘,正是跟著楚錦的人。

  楚瑜皺起眉頭:「你怎麼回來了?」

  楚錦還在往楚臨陽那邊趕,說了讓他們攔住楚錦,怎麼就回來了?

  對方聽聞這話,立刻跪了下去,提了聲音的道:「屬下有罪,將二小姐跟丟了!」

  「跟丟了?」

  楚瑜愣了愣,她猛地站起來:「如何跟丟的?」

  「二小姐昨日出京,直奔洛州,屬下本打算在接近洛州地面上動手,誰知今日晨時遇見了流匪,屬下為護住百姓和二小姐與這些賊寇激戰,等回頭時,二小姐便不見了!」

  「找!」楚瑜冷著聲:「即刻去找!」

  侍衛得了令,趕緊出去找人。

  這一找就找了兩天,楚錦卻是音訊全無,而戰線一點一點向華京逼近,華京的城中一片頹靡,許多百姓開始往後方遷徙,朝廷氣氛也明顯一日不如一日。

  皇帝三番五次派人來請衛韞,衛韞都躺在床上裝病不見,皇帝拿他沒有辦法,只能是不斷詢問朝臣出著主意,卻是誰都沒敢站出來,令一個軍令狀。

  又過了七日,前線終於傳來了第一場捷報,然而看見捷報的時候,淳德帝卻不見半分喜色。那分捷報的消息,衛家早已提前半天知曉。

  這份捷報,捷在北狄兵發汾水後不到半日,便被宋世瀾領兵擊退。

  而淳德帝臉色如此不佳,則是在宋世瀾擊退汾水北狄軍後,直接回頭再強攻小橘縣。最後宋世瀾拿下了小橘縣,其兄長宋文昌,卻死在了戰亂中。

  一直在打敗仗的人,半天之內就可收復汾水,對於皇帝來說,這就證明之前的戰役,宋世瀾沒有傾盡全力。而這樣一個人要代替宋文昌接替世子之位,名正言順掌握宋家兵權,皇帝感覺到心肝都疼了。

  他都養了一批怎樣的狼崽子!

  可淳德帝哪怕心裡明白宋世瀾和宋文昌怎麼回事兒,明面上卻仍舊是一句話都不能說的。不僅不能說,還得表!

  於是淳德帝咬著牙,給宋世瀾下了冊封世子的聖旨。還賞了些綢緞黃金。

  這樣的賞賜可以說是小氣了,可如今國難當頭,大家也沒說什麼。

  當天淳德帝的表現,全都送到了衛韞手中。衛韞看著線報笑,一面笑一面同楚瑜說著朝上的場景,樂不可支道:「陛下心中,如今一定十分憋屈。怕是會氣壞身子吧。」

  「氣壞身子沒什麼,」楚瑜笑著道:「氣壞腦子,就不太好了。」

  說話間,外面傳來通報聲,衛秋見怪不怪道:「侯爺,陛下又派人來了。」

  一聽這話,衛韞趕緊道:「快給我準備血包,我先回床上去。」

  如今裝病這件事,衛韞已經做得十分成熟,傳旨太監才來到大堂,衛韞已經去臥室躺好了。楚瑜笑著在大堂接見了傳旨太監,起身迎著對方道:「小侯爺如今還在床上躺著,怕是難以來前廳接旨,還望公公見諒。這聖旨便由妾身代領,不知可否?」

  代領聖旨這種事兒,若是放在平日,那當真是荒唐極了。

  然而如今早已君不君臣不臣,戰場上幾乎沒有將領聽淳德帝的,衛韞不過是讓楚瑜代領聖旨,倒也顯得不算什麼了。

  那傳旨太監倒也沒生氣,笑了笑道:「不妨事。」

  楚瑜舒了口氣,正要說什麼,便聽那太監道:「這聖旨,本也是下給大夫人的。」

  楚瑜詫異抬頭,睜大了眼:「陛下何故下旨?」

  「今日陛下邀請了衛老夫人進宮品茶。」對方笑著的十分燦爛:「老夫人在宮中寂寞,想召大夫人前去一見,不知可還方便?」

  一聽這話,楚瑜瞬間冷了神色。

  蔣純出門,柳雪陽放心不下,今日特意選了日子,前去給蔣純燒香祈福。

  楚瑜已經給柳雪陽安排了侍從,但卻沒想到,淳德帝居然瘋成了這樣?

  「在華京城中公然擄走大臣家眷,」楚瑜咬牙開口:「陛下可曾想過,若其他朝臣得知,會如何作想?」

  「哎呀呀,衛大夫人這說的什麼話?」

  那太監將拂塵往手裡一撣,滿臉討好笑容道:「不過就是請去喝杯茶,還是老夫人同意了的,您怎的如此大驚小怪?」

  楚瑜沒說話,她深深吸氣,心知此時需得冷靜。那太監笑著道:「母親在宮中,不知小侯爺是否有力氣來接旨了?小侯爺病得實在嚴重,也無甚關係,大夫人代替著進宮一趟,也是可以的。」

  說著,那太監似乎已經篤定楚瑜會走,讓開了路,做出一個「請」的動作道:「大夫人,走吧?」

  楚瑜沉默著,那太監笑眯眯瞧著她,似乎就在等著她發怒一般。

  片刻後,楚瑜卻是輕輕一笑道:「那勞煩公公稍等,妾身梳洗後就來。」

  說著,楚瑜也不等那太監說話,轉身就走進了內堂,回了自己屋中,迅速拿出了許多首飾,插在腦袋上,而後在衣衫裡穿上了軟甲,一面武裝自己,一面同跟進來的晚月道:「去同小侯爺說,我進宮去接婆婆出來,讓他好好裝病,如今皇帝就是在逼他出來,切勿輕舉妄動。」

  衛韞佈局這樣久,就是等著把淳德帝逼到退無可退,他再出來時,淳德帝才能無條件退讓。

  而如今大楚看上去被打得多慘,到時候衛韞回來拯救戰局時,就能多亮眼。

  此刻姚勇還未徹底潰敗,衛韞不能出來,若是出來,前面做的功夫完全就白費了。

  淳德帝沒有被逼到絕境,姚勇也沒被剷除,此刻衛韞上戰場,怕是要重蹈他父兄覆轍。

  楚瑜思索著局勢,穿上外套,繫上腰帶,快速道:「讓他放心,我會辦好一切。」

  說完,楚瑜收拾妥帖,便往外出去。

  那太監頗有些焦急,來來回回走著,見楚瑜出來,舒了口氣,才恢復鎮定:「大夫人,請吧?」

  楚瑜微微一笑,神色泰然道:「公公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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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3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楚瑜行往宮中,開始思索這次皇帝讓自己進宮的意義。

  皇帝的最終目標當然是衛韞,逼著衛韞出戰,讓前線戰士出戰應該是皇帝如今的盤算。如今皇帝直系燕州一直按兵不動,為的就是出了事及時保皇。前線就是宋世瀾、姚勇、楚臨陽三家,但三家都不出力,就在戰場和稀泥,所有人互相博弈,完全就是將江山拱手相讓。如今皇帝自然要想個法子,逼著所有人出手。

  他劫持了柳雪陽,就能逼衛韞,若她再進宮,就可以連著楚臨陽和楚建昌一起威脅。

  楚瑜大概明白皇帝的心思,心裡有了盤算。

  她隨著太監進了御書房,剛進去,就看見柳雪陽忐忑坐在皇帝對面,正在與淳德帝下棋。

  柳雪陽坐臥不安,明顯是已經察覺到情況不對,但她也不敢表現什麼,棋下得一塌糊塗。淳德帝卻十分有耐心,同柳雪陽道:「夫人不必擔心,朕不會對夫人如何,就是請夫人在宮中陪陪皇后,您以往也與皇后情同姐妹,不是沒留宿過宮中,今日怎就如此拘謹了?」

  柳雪陽面露尷尬之色,楚瑜剛好隨著太監進來,恭敬將雙手放在額間,叩首道:「民女衛楚氏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瑜聲音平穩,鏗鏘有力。淳德帝同柳雪陽下著棋,等了一會兒,見柳雪陽一直看楚瑜,抬頭道:「衛夫人為何不落子?」

  「陛下……」柳雪陽強撐著頭皮道:「你看我這兒媳……」

  「民女衛楚氏,叩見陛下!」

  楚瑜再一次提聲,提醒淳德帝。

  淳德帝夾著棋子,冷聲道:「朕許你說話了嗎?!」

  楚瑜跪伏在地上,平靜道:「民女知陛下如此急忙召見,必有要事,故而心急了些許,望陛下見諒。」

  「心急?」淳德帝將棋子往棋盒裡一砸,怒道:「朕怕你是心裡根本就沒朕這個皇帝,刻意羞辱於朕!」

  「陛下說笑了。」

  楚瑜平靜道:「陛下為君,民女為民,怎敢談羞辱之言?」

  「行了,也別同朕打官腔了。」

  皇帝揮了揮手,太監便走上來,對柳雪陽做了個「請」的姿勢。柳雪陽有些為難,淳德帝抬頭看過來,柳雪陽還是抿了抿唇,還是沒膽子違背皇帝的意思,便轉身離開。

  等柳雪陽走後,旁邊太監給皇帝遞上一杯茶,淳德帝吹著茶葉道:「朕讓你來,是什麼意思,你大概是想明白了?」

  「民女明白,」楚瑜平靜道:「但也不明白。」

  「你有什麼不明白?」

  淳德帝皺了皺眉,楚瑜跪著沒有抬頭,聲音卻十分清晰:「陛下讓民女入宮,不過是想借此機會徹底控制楚家與衛家。可這戰場上明明有姚勇宋家在前,陛下為何不逼他們,反而來逼我等?衛家如今只剩下小侯爺,陛下一定要趕盡殺絕才成?」

  「荒唐!」淳德帝怒吼出聲:「讓將士上場殺敵,怎就變成了趕盡殺絕?!倒是你們衛家,口口聲聲說著忠君報國,朕念衛家忠義,放了衛韞小兒一命,如今他是如何回報我的?!」

  「戰場逃兵如此之多,」淳德帝明顯是憋到了極限:「你以為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們把朕當傻子嗎?!早知你衛家有如此謀逆之心,朕哪裡容得你們?!」

  淳德帝站起身來,怒吼道:「還質問朕為何不逼姚將軍?!你們巴不得讓姚將軍上前線作為主力拼殺得你死我活,到時候無人護衛皇室,你們便可取而代之了是吧?!」

  「陛下,」楚瑜抬起頭來,認真看著他:「衛家這麼多年,在陛下心中就落了這樣一個印象嗎?」

  聽到這話,淳德帝平靜了些許,他看著楚瑜,慢慢道:「衛忠自然是不一樣的。你們衛家的忠心,我從不疑,可衛韞小兒!」

  淳德帝咬牙切齒:「他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耍什麼把戲!」

  楚瑜沒說話,她只是輕笑。

  淳德帝皺眉:「你笑什麼?」

  「民女在笑陛下糊塗!您既然信衛家,為何不信我家小侯爺。您恨小侯爺不上戰場,可您可記得,衛家是如何死在戰場上的?!如今姚勇為主帥,您再讓我家小侯爺上去,您這是逼著他去送死啊!」

  「胡說八道!」淳德帝怒喝:「姚將軍忠心為國,哪怕你們與他有所間隙,一國將領,何至於如此徇私?」

  「徇私?」楚瑜嘲諷出聲:「陛下捫心自問,白帝谷之事,是誰徇私?」

  「你們知道什麼!」

  淳德帝有些不耐煩道:「朕有自己的考量,為何你們就不能明白朕的思慮?我知道你們是為白帝谷一戰怨恨,可是白帝谷一戰,人已經死了,的確是太子貪功冒進,這事朕自會尋其他由頭找他麻煩,你們一定要逼著皇家承認,是太子失誤害死這七萬士兵嗎?!」

  「所以這個罪就要衛家來擔嗎?!」楚瑜提高了聲音,厲喝道:「擔了還得心無怨恨,大公無私,再去送死嗎?!」

  「朕讓他上戰場自有朕的安排,他乃故人之子,你們心中朕就齷齪至此嗎?!」

  淳德帝怒得急促喘氣起來,片刻後便開始咳嗽,旁邊太監趕緊召喚太醫來,這一番折騰下來,淳德帝也沒了力氣。

  他虛弱道:「罷了,你先去休息,你母親也在宮裡,你就去陪著她們吧。」

  聽到這話,楚瑜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她平靜道:「陛下,臣女今日進宮,並非來當陛下的人質。」

  淳德帝慢慢轉頭,看楚瑜跪在地上,平靜道:「臣女進來,是想同陛下做筆生意。臣女自幼習武,也隨父親征戰沙場。您留臣女在宮中,無非是想逼迫我父兄小叔為您鞏固疆土,可我父兄如今已然盡力,小叔抱恙,不如由臣女率軍前去,為陛下守城,陛下看如何?」

  淳德帝靜靜看著她,楚瑜抬頭看著淳德帝:「陛下要我父兄做什麼,大可說來,臣女也可。」

  楚瑜這話說得明白了,要逼楚臨陽楚建昌和衛韞是不可以的,但同樣的事可以由她來做。

  淳德帝不說話,楚瑜繼續道:「陛下,如今用人之際,只要能達到目的,用誰不是用?我父兄小叔乃做大事之人,您以為,幾個女子性命,能比的上你們的宏圖大業?」

  淳德帝有些動搖,楚瑜打量著他的神色,還要說什麼,就聽淳德帝道:「朕要做的事,也不難。」

  他看著楚瑜,目光裡帶了些猶疑,卻還是道:「朕派你去,守住鳳陵至少一月,一月後,若天守關破,朕欲遷都鳳陵。」

  楚瑜聽到這話,皺起眉頭。皇帝慢慢道:「朕可撥兩萬兵馬給你,你去守城,守住了鳳陵,」皇帝眼中意味深長:「朕就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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