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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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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1:31: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又是鳳陵城。

  楚瑜聽到這個名字,心裡不由得有些詫異。隨後便又迷霧縈繞在心頭,她皺起眉頭,忍不住道:「若民女不去呢?」

  「那朕就扣你在這裡,我看你哥哥去不去!」

  淳德帝冷笑一聲:「你哥不去,你就給鳳陵陪葬吧!」

  楚瑜聽了這話,不由得覺得更為奇怪。

  鳳陵一個小城,為什麼皇帝這麼篤定它一定會被攻打。最重要的是,為什麼他會考慮遷都鳳陵?

  而皇帝這個態度,明顯是無論如何都會保鳳陵的。所以上一輩子,楚臨陽去守鳳陵,真的只是為了楚錦嗎?

  且,她本以為此次請命必然困難重重,卻不想皇帝只是猶疑片刻就應下,到底是為什麼?

  楚瑜腦海裡思緒萬千,面上卻是沉默不顯,低頭應了聲「是」之後,皇帝調了人馬給她,直接道:「你收拾一下,今夜出城,事不宜遲。」

  楚瑜沒有多說,皇帝這麼急切,自然有這麼急切的原因,而鳳陵她也的確想守,一方面,她要斷絕一切楚臨陽去鳳陵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鳳陵城三番五次發來求援、皇帝又如此執著於此城,必然有他的道理。

  楚瑜應了聲,也沒有多說,懷著心事回了衛府。

  方才入了衛府大門,她便看衛韞急切走了過來,焦急出聲道:「你可有事?那老匹夫召你去做什麼?」

  楚瑜沒說話,只是往府裡走去,她也在思索淳德帝的意圖,而且出征一事,她要如何開口,也是一個問題。

  衛韞見她不語,面色不由得越發難看,他跟著楚瑜進了房間,看見楚瑜吩咐晚月長月開始收拾行李,他捏著拳頭,艱難道:「就算你覺得我是個孩童,可也應當同我說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我畢竟是這衛府的小侯爺,你……」

  「我只是在想要如何同你說。」楚瑜聽到衛韞這樣說,趕忙出聲,晚月長月收拾著東西,楚瑜扭頭看向衛韞,歎了口氣道:「婆婆和我母親,如今都在宮裡。」

  衛韞眼中帶了冷光:「我知道。」

  「陛下邀我進宮,本是為了讓我也為人質……」

  「所以你為何不同我說一聲就擅自進宮!」衛韞提高了聲音,神色激動:「母親已經在哪裡了,你若也被他帶走,我當如何?!」

  「母親性情剛毅,卻向來做事不得法,」上輩子衛家落難,柳雪陽便是直接提劍和人硬拼被誤殺,說不上軟弱,可卻是個冒失的。楚瑜歎了口氣:「單獨在宮中怕是會出事,我陪著也好。如今我沒陪著,倒是有幾分不放心。」

  「你對自己倒很是自信。」

  衛韞冷笑出聲來:「母親會有事,你就不會有事?」

  楚瑜察覺到衛韞不悅,她有些尷尬道:「我……這不好好出來了嗎?」

  「答應了什麼出來的?」

  衛韞冷著聲音,楚瑜摸了摸鼻子:「我……今夜帶兵出城,去守鳳陵。」

  聽到這話,衛韞臉色巨變。他吩咐人道:「把大夫人關起來!」

  隨後轉身便走。

  楚瑜回來時就知道衛韞絕對不會給他去,她忙道:「唉唉,你等一下啊,我真的沒事兒。」

  她本來就在邊境長大,後來大楚風雨飄搖那六年,她和顧楚生在戰場奔波,顧楚生在後方,她一直在前線,本就可為將士。她追著上去,心中一急,拉扯住衛韞袖子道:「你別生氣,你且聽我說。鳳陵那地方易守難攻,陛下執著於那裡,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加上鳳陵再三求援,我們派出去的人都沒有音訊回來,我本也該去看看……」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不去,皇帝一定會下令楚臨陽去。

  上輩子楚臨陽去了鳳陵,她以為是為了楚錦,然而卻有沒有一種可能,上輩子楚臨陽,本就是皇帝派出去的?又或者是楚臨陽自己要去守這座城?

  這一仗,她不打,她怕楚臨陽打,如果楚臨陽去了鳳陵,結局怕就如衛家……

  她已經這麼努力改變,若還是變不了,她當如何?

  楚瑜抿緊唇,握著衛韞袖子,懇求道:「小七,你讓我過去看看。」

  「為什麼?」

  衛韞回過頭來,審視著她:「為什麼一定要過去?」

  楚瑜沒說話,衛韞皺起眉頭,過了許久,楚瑜終於道:「我……自有我要去的理由。」

  她雖然沒有明說,可神色卻十分堅定。衛韞目光往下,落在她抓著他的袖子上,那些責駡就全部止在唇齒之間。

  她的手很漂亮,不同於其他女子那樣纖纖玉手,她的手指長得很長,骨節分明,頗有英氣。然而那手又白皙通透,色澤如玉。

  衛韞看著那握著他袖子的手,這是她第一次露出這樣類似於懇求的情緒,他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語。

  許久後,他慢慢道:「你若一定要去,我陪你去。」

  「不可。」

  楚瑜皺起眉頭:「你如今對外稱病,若同我去了,陛下便可尋了由頭找你麻煩。最重要的是,若此刻北狄兵發天守關,你當如何?」

  大楚的底線是天守關,他們可以假作退兵,卻不是無底線。天守關不能破,因為天守關若破,那大楚最大的天險就沒了。反而是大楚擊退北狄時,要逆著天守關打過去。

  衛韞說不出話來,楚瑜笑了笑道:「你真的不用太擔心,我看見不對勁會回來的。而且我這個人命特別大,我……」

  楚瑜說著,衛韞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看著面前這個人,聽著她說話,內心似乎很平靜,又似乎很害怕。

  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不知所措。

  作為鎮國候,他知道如今正面戰場不在鳳陵,楚瑜帶兩萬兵馬應該無妨,而且在天守關破前,他得安撫住皇帝情緒,要保住宮中他母親安危,加上他家人如今在華京中多一日,就多一分危險,楚瑜帶兵出去,最合適不過。

  可是內心深處,拋開所有理智來看,他又總覺得讓她一個人去任何兇險的地方,他都忐忑難安。

  哪一位將士出征前不是以為自己必當凱旋歸來?他與父兄出征前,誰又知道會一戰埋忠骨?

  他靜靜看著她,什麼話都沒說。

  這時,長月晚月已經把東西收拾好,外面兵馬也備好,一個男人走進來,恭敬道:「末將張雲,乃南城軍統帥,點兵兩萬,奉旨前來,協助大夫人共守鳳陵。」

  楚瑜點了點頭,抬手道:「張將軍請堂外等候,待我梳洗片刻就來。」

  張雲應聲而出,楚瑜轉頭看著衛韞,無奈道:「我實話說吧,你允也好,不允也好,我既然已經應下了陛下,就必須要走。」

  衛韞沒說話,他垂頭不語。楚瑜歎了口氣,轉身離開。衛韞跟著她的步子,目光慢慢移過去。那人背影堅定剛毅,哪怕女子之身,卻似乎也是頂天立地。

  衛韞覺得心中酸楚乾澀,看那身影背對他越走越遠,他終於也明白,這人他攔不住。

  他終於出聲:「你站住。」

  楚瑜頓住腳步,衛韞看著她,沙啞道:「你到鳳陵後,我會再調兩萬兵馬過去,只守不攻,等我拿到帥印,取下天守關,我來接你。」

  楚瑜聽到這話,心裡舒了口氣,她嘴角揚起笑意,卻沒回頭,只是道:「好。」

  等了一會兒,衛韞沒有出聲,楚瑜正提步要走,就聽他突然叫出她的名字:「楚瑜。」

  這是他頭一次叫她名字,楚瑜不由得有些詫異,她回過頭去,看見少年站在門前,長身而立,夜風吹過,長廊上燈火輕輕搖晃,燈光打在他白衣之上,印出幾分暖意。

  他目光平靜,眼如深潭,他見她看過來,終於才出聲。

  「你得活著回來。」

  楚瑜愣了愣,不由得笑了,正笑著要開口說什麼,就聽對方道:「你若不活著回來,我就把北狄一路屠過去。」

  聽到這話,楚瑜心中一驚。

  上輩子衛韞之所以會被稱為活閻王,就是因為他曾經連屠北狄十一城。

  他打仗善用騎兵,且攻城極快,攻城前他都會問可降,若是不降,攻城之後,全城盡屠。如此連屠十一城,北狄再無城敢反抗。不過兩年,就徹底攻下北狄。

  大楚建國百年,從未有過如此鐵血手段人物,眾人又怕又敬,對於這個穩固了大楚江山的將軍,文臣向來褒貶不一。

  她看著面前的衛韞,覺得唇間發苦,衛韞抬眼看她,聲音平靜中帶著涼意:「如果你不想看我成這樣的人,就好好護著自己,好好回來。」

  聽到這話,楚瑜艱澀出聲:「你放心。」

  衛韞閉上眼睛,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道:「你走吧。」

  楚瑜低頭,小聲道:「你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她便轉身出去,疾步走出後院。衛韞聽得她腳步聲消失,終於是控制不住自己,廣袖一掃,便將旁邊花瓶狠狠砸了下去。

  衛夏猛地抖了一下,苦著臉道:「如今大夫人也走了,侯爺開始砸東西,誰來攔住喲?」

  「那就砸唄。」

  衛秋淡淡開口,衛夏立刻變了臉:「你知道什麼?!你知道家裡東西多貴嗎?!現在家裡錢都買地了,小侯爺出的是氣,花的是白花花的銀子,大夫人省錢省得那麼不容易,小侯爺劈裡啪啦就砸了,這銀子你掙啊?!」

  聽到這話,衛韞舉著花瓶,冷著臉慢慢放了下來,大吼了一聲:「滾!」

  楚瑜走出庭院時,便已經收拾好了心情。如今當務之急,是去鳳陵搞明白,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今想來,當年楚臨陽被圍困在鳳陵三個月,鳳陵戰至全城近空,那一戰慘烈如斯,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麼?當年的鳳陵,到底經歷了什麼?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來到府前,同張雲一起到城郊,點了兩萬兵馬後,由楚瑜領隊出發。因怕有人不服,張雲親自跟著她出城。

  這兩萬兵馬都是淳德帝直系部隊,且都是輕騎,騎兵向來精貴,重在行軍速度,可見如今淳德帝對鳳陵十分在意焦急,願意將兩萬騎兵交給楚瑜,算是下足了本錢,楚瑜不由得再次對鳳陵的分量進行了重估。

  「張將軍,」楚瑜思索著,不由得詢問張雲道:「那鳳陵究竟是什麼地方,您可知曉?」

  「鳳陵城就是鳳陵城,」張雲有些奇怪看了楚瑜一眼:「還能是什麼其他地方不成?」

  「若只是普通地方,陛下為何如此緊張?」楚瑜打量著張雲的神色,張雲皺起眉頭,卻是道:「的確,陛下為何如此緊張?」

  於是楚瑜明白,從張雲的口中怕是套不出什麼消息來了,或許這位將軍自己本身,也不清楚情況。只是淳德帝讓他去,他就去,僅此而已。

  輕騎急行,不過兩日,便抵達鳳陵,楚瑜吩咐臨水邊安營紮寨,派人先到鳳陵城先打探消息,休整之後,再靠近鳳陵。

  安營紮寨之後,楚瑜眺望鳳陵城,大多數城池建立於山谷,群山環繞,在山上建立第一道防線。然而鳳陵城卻是少有直接建立於山上的城池,因而易守難攻。聽聞鳳陵城當年本是一個山寨,後來逐漸修建成城,大楚建國之後,方才單獨規劃為縣級。

  此刻鳳陵城山下,零零散散有人往山上走,楚瑜不由得有些奇怪:「這些人都是進出鳳陵城的?」

  「都是難民。」

  張雲與楚瑜這兩日熟悉起來,他是個直爽人,朋友眾多,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衣著後,便道:「華京邊上也有很多,打仗打得厲害,這些百姓就四處逃散。」

  上輩子流民沒有這樣多,如今顧楚生不在昆陽,衛韞不上前線,於是流民四處逃亡。楚瑜皺著眉頭,那張雲規勸道:「流民多是好事,證明百姓沒有被大規模屠城。要是都被屠了,你還能見到幾個人啊?」

  聽到這話,楚瑜笑了笑。如此多的流民,大多是衛家和宋家撤退時都優先護住百姓撤退了去。雖然棄城,但並沒有大面積傷亡。

  如此一想,倒也沒有那麼傷感,她歎了口氣:「只願趕緊結束這一場吧。」

  張雲聞言,愣了愣,隨後有些猶豫道:「大夫人,其實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講,可不講我憋在心裡。」

  「你說吧,」楚瑜笑了笑,張雲歎了口氣道:「我知道衛小侯爺和陛下鬥氣,可是白帝谷這事兒,畢竟是北狄人幹的,小侯爺再怎麼鬥氣,如今國難當頭,將士如此做,實在是讓人有些寒心。」

  楚瑜喝了口酒,面色平靜:「你是如此想的,還是很多人如此想?」

  「大家都這麼想。」

  張雲打量著楚瑜的神色:「您回去了,能勸就勸吧。」

  「張將軍,」楚瑜回頭:「您和姚元帥認識嗎?」

  張雲愣了愣,楚瑜神色平靜道:「你以為是衛家不想上前線?你以為是宋家想退?你以為是我楚家不敢迎敵?」

  「護著百姓離開的是我們,棄城的是姚勇,死在戰場的是我衛家,拿到帥印的是姚勇。如今姚勇手握帥印乃兵馬大元帥,您讓小侯爺上前線去,您覺得小侯爺該如何自處?」

  張雲不是徹底傻的,他慢慢回過味來,他忙抬手道:「您別說了,剩下的我也不想知道了,咱們好好守好鳳陵,華京的事兒與咱們無關。方才我的話收回去,您別見怪。」

  說著,張雲忙擺手退了下去。

  楚瑜沒說話,她坐在石頭上,手裡提著酒囊,再抬頭看了一眼,那些流民步履闌珊。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通報楚瑜道:「大夫人,有流民前來乞討,我等是否將其趕離?」

  楚瑜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和將士說話的人。

  那是個年輕的女子,她臉上抹了黑炭,披著斗篷,身邊帶著三、四個孩子,最大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最小一個不到那女子大腿間。

  那人似乎在苦苦哀求著將士,楚瑜皺了皺眉,她覺得那女子眉眼有些熟悉,想了想後,她同人道:「將人帶過來我看看。」

  士兵有些詫異,卻還是聽了吩咐,過去同那士兵說了幾句,那女子便拉著孩子,一直同士兵彎腰道謝。

  那女子怯怯來到楚瑜身前,她沒敢抬頭,帶著幾個孩子恭敬跪下去。

  她跪下去的姿態很優雅,抬手放在額間,再屈膝俯身,是規整的華京貴族禮儀。

  楚瑜皺了皺眉,旋即聽見女子熟悉又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民女見過將軍。」

  聽到著聲音,楚瑜猛地睜大眼睛,她不可思議看著面前女子,驚詫出聲:「阿錦?!」

  那女子身子猛地一顫,她低著頭,微微顫抖,沒敢動彈。

  楚瑜站起身來,疾步朝她走來,楚錦聽見那漸近的腳步聲,心跳飛快,在楚瑜即將觸及她那一瞬間,她猛地站起來,便朝著外面想要跑出去。

  楚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楚錦的手腕,捏著她的下巴就板了過來!

  女子臉被迫面向楚瑜,那被黑炭塗滿了的臉上,還依稀能看到正在結痂的傷口,傷口縱橫劃在女子面容之上,讓她原本算得上美麗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

  楚瑜呆呆看著面前女子,楚錦從最初的惶恐驚詫,慢慢冷靜下來。她眼裡還含著眼淚,緊緊捏著拳頭,一言不發。

  旁邊幾個孩子衝過來捶打楚瑜,大吼道:「你放開我姐姐!你放開!」

  楚瑜詫異回頭,其中一個孩子舉著石頭就砸了過來,士兵猛地按住那孩子,楚錦驚怒出聲:「你們住手!」

  「都停下來!」

  楚瑜大吼出聲,這一聲吼,所有人終於安靜下來,幾個孩子被壓著跪在地上,惡狠狠看著楚瑜。楚瑜慢慢放開楚錦,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楚錦沒說話,眼裡的霧氣散去,她穿著早已破損的斗篷,慢慢轉過頭來。

  「這幾個孩子,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她艱難出聲:「有什麼我們裡面談,先給他們吃點東西吧。」

  楚瑜點了點頭,讓人將孩子帶孩子帶下去,楚錦叫住囑咐道:「等一下!別給他們吃流食,你們別一下吃太多!」

  吩咐了這一聲後,楚錦才回過頭來,她抬手整理了衣衫,雙手攏在袖間,彷彿是樹立起是所有刺的刺蝟,做好了備戰準備,哪怕衣衫襤褸,也彷彿是在華京穿著華袍帶著金簪一樣,優雅平靜開口道:「走吧。」

  楚瑜沒說話,她點了點頭,領著楚錦進了帳篷。

  一路上她都在打量楚錦,她記得這個妹妹一貫喜歡哭啼,熱衷於華服美食,如今卻似被打磨過後的石頭,帶了那麼幾分令人意外的光彩。

  楚瑜領著楚錦走進帳篷,坐了下來。楚錦似乎一直在等她審問,然而楚瑜沉默片刻後,卻是道:「他們沒吃東西,你吃過了嗎?」

  楚錦沒說話,然而楚瑜卻是明白了,依照著楚錦方才對那幾個孩子照看的程度,孩子沒吃,她也不會吃太多。

  她歎了口氣,同旁邊人吩咐些吃的後,同楚錦道:「你先喝杯熱茶暖暖腸。」

  楚錦抬眼看她:「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

  楚瑜搖了搖頭:「終究是你的事,你要同我說便說,不同我說,也無妨。」

  楚錦沒有說話,好久後,她才道:「我知道你派人跟著我。」

  楚瑜沒說話,她喝了口茶,楚錦平靜道:「我以為你是不願救文昌,所以阻攔我去找大哥,於是出城之後,我遇到流匪,故意衝進流民中,甩開了他們。」

  「你也挺厲害的。」楚瑜不由得笑了,楚錦捏著拳頭,沒有說話。

  帳篷裡安靜下來,楚瑜看著燭火「啪」的一下爆開,她喝了口熱茶,聽見楚錦的聲音。

  「是我錯了。」

  楚瑜慢慢回頭,她不明白,為何楚錦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

  楚錦捏著拳頭,咬著牙關。

  「是我把這世間想得太簡單,是我錯了。」

  楚錦說著,眼淚慢慢落下來。楚瑜歎了口氣:「阿錦,不要多想,回來就好。」

  楚錦搖頭,她抬手去抹自己的眼淚,黑炭被抹開,露出她猙獰的疤痕。楚瑜轉過視線,楚錦卻是停不下來,一直在落淚。

  楚瑜靜靜等了一會兒,楚錦總算哭完了。

  她冷靜下來,慢慢道:「我要送這幾個孩子入鳳陵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事要說。」

  楚瑜點了點頭,漫不經心道:「你說吧。」

  「鳳陵城裡,怕有古怪。」

  楚瑜微微一愣,隨後冷下聲音:「你從頭說來。」

  而另一邊,衛韞坐在府中,正在給楚臨陽寫信,衛夏進來,恭敬道:「小侯爺,有客人拜見。」

  衛韞皺眉抬頭,卻見衛夏身後露出個人來。

  對方披著黑色斗篷,見到衛韞之後,便抬起頭來。

  他面上全是冷色,壓著聲道:「我聽說,衛大夫人去了鳳陵?」

  衛韞看見來人,不由得愣住:「顧楚生?你不在長公主府……」

  「是不是?!」

  顧楚生似乎已經完全克制不住情緒,提了聲音:「她是不是去鳳陵了?!」

  衛韞皺起眉頭,顧楚生這樣的詢問讓他內心有了幾許不適,但也察覺出此事或許與楚瑜相關。於是他如實點頭:「是,她領兵兩萬,去駐守鳳陵。」

  顧楚生聞言,身形晃了晃,衛夏嚇得趕緊扶住他:「顧大人,您怎麼了?」

  「去追……」

  顧楚生顫抖著聲音,隨後轉過身去,急促道:「給我五萬人馬,立刻給我!」

  衛韞眉頭皺得更深:「你和我要人,得說明白是怎麼回事。鳳陵不過一個小城……」

  「可北狄主力在那裡!」

  顧楚生提高了聲音:「至少有十萬兵馬在那裡,你們給她兩萬人,是去送死嗎!」

  衛韞猛地睜大了眼,墨落在紙上,暈出一片惶恐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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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9:05: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我在華京與你的人走散後,由侍女護送我,掩入流民中。」楚錦穩定住情緒,慢慢開口:「我本來打算跟著流民往洛州去找大哥,但路途中太過天真,不小心外露了手中銀錢,於是被流民洗劫,而後侍女與我走投無路,她意圖將我轉賣給別人,被我發現之後,我與她爭執,失手將她錯殺。」

  「逃脫路上,我被買家追上,對方意圖強迫我,我劃破臉以嚇退他,當時在荒郊野外,有一位夫人帶著人前往鳳陵,她聽得我呼救,便讓人停下,然後救下我。」

  「這位夫人姓李,」楚錦整個過程說得很冷靜,楚瑜靜靜聽著,心中五味陳雜,她不敢驚擾她,只能是等著楚錦繼續道:「李夫人是鳳陵城中一位官員的妻子,心地善良,如今戰亂,她與幾位小公子前往鳳陵城找那位官員。她聽聞我乃華京貴女,也沒有生疑,反而承諾說到達鳳陵後,讓她丈夫給我人馬,送我去洛州。我本生疑,但走投無路,還是跟著夫人前往鳳陵。」

  「夫人待我極好,我卻不信。世道太亂,我們遇上了流寇,夫人為了救我和幾位小公子死於亂賊刀下,我按照夫人囑咐,帶著幾位小公子沿路乞討來到鳳陵。我按照夫人的描述想去尋找那位大人,卻發現那位大人,有些奇怪。」

  楚錦皺起眉頭,回憶道:「夫人曾說過,那位大人官階極高,乃正三品。可正三品官員,為何會在一個鳳陵城中?鳳陵城的縣令,也不過下六品而已。」

  「這位官員姓韓,夫人描述裡,他並不管理鳳陵,只是在鳳陵借了一處地方來用。她說自己夫君自幼喜歡做東西,年輕時沉迷於煉丹,後來又愛上製劍,總之沒做過正經事。當官沒有考科舉,而是雲遊時去了一趟華京,然後就拿了官印回來,當地官員對他禮遇有加。而後他便離開家鄉,來了鳳陵。如今戰起,他給了妻兒書信,說鳳陵固若金湯,絕不會有失,讓他妻兒趕來鳳陵避難。」

  「姐姐不覺得奇怪嗎?」楚錦分析道:「朝中三品以上官員算不上多,我大多知道,卻從未聽聞一位出身鄉野,姓韓的官員。可官員對他禮遇有加,他還有官印封地以及俸祿,若非這韓大人說謊,就是說,這朝廷有一位三品官員被安排在鳳陵,做不可告人之事。如今你也來了,我便猜測,這鳳陵城之中,怕是藏著陛下什麼秘密。」

  楚瑜點了點頭,楚錦說這些她都想到了。如果放在以前,這位韓大人她可能會當成一個江湖騙子,然而如今皇帝欽點兩萬兵馬來鳳陵,再說這位韓大人,她卻是信了。於是她點頭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異常?」

  「我曾在這附近見過三次疑似北狄的人。」

  楚錦又道:「他們就是來一下,就撤走了,我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麼。」

  「除此之外,鳳陵城不收流民。」

  「不收流民?」這一次楚瑜有些詫異了,楚錦點頭道:「我是從鳳陵城下來的,他們不收流民,我沒有文牒,進不去城。」

  楚瑜皺起眉頭,心裡有些不安。

  飯食送了上來,放在楚錦身前,楚錦盡力保持著優雅和鎮定,可是卻克制不住動作的頻率,她吃飯的模樣,比起以前,明顯狼狽很多。

  楚瑜靜靜看著,一時竟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情緒。

  她曾經恨過楚錦。有些時候,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她對楚錦的感情,早在上輩子磨光了,重生回來,也不過是偶爾有那麼片刻觸動。哪怕是抱著她說自己愛這個妹妹,也不過只是寬慰。

  她不願意楚錦走上當年的路,但是當年的姐妹情誼,也早就在時光裡湮滅了。

  她對楚錦,早就是無愛無恨。她不打聽楚錦的事兒,也不關心她的事兒。

  可是看見楚錦滿臉傷痕低頭急促吃著東西,楚瑜又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忍。

  她知道楚錦內心素來高傲,本來想說一句「慢著些」,又生生忍耐住,只是讓人上菜慢著些,給楚錦一個緩一緩的時間。

  楚錦好不容易吃完了,幾個小孩子也被人帶了進來。

  那些小孩子一進來,就朝著楚錦湧了過來,焦急道:「姐姐你還好吧?她有沒有欺負你?!」

  那些孩子一面說,一面看楚瑜。楚瑜有些好笑,環手瞧著這些孩子,逗弄他們道:「哎呀呀,你們姐姐都被我欺負哭了,你們要怎麼樣啊?」

  「你!」

  最年長那個孩子看見楚錦紅著的眼,怒氣衝衝道:「你等著!我一定讓我父親來收拾你……」

  「哦?你父親要怎麼收拾我啊?」

  楚瑜挑了挑眉,那孩子漲紅了臉,憋了半天道:「你……你別囂張,你要再欺負姐姐,我就拿……拿火藥來炸死你!」

  「火藥?」

  楚瑜愣了愣:「這是什麼東西?」

  那孩子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楚錦笑了笑:「他說是他父親做的玩意兒,約莫和鞭炮差不多。」

  楚瑜聽到這話,笑出聲來:「行吧,我等你父親拿鞭炮來炸我。也別多說了,」楚瑜揮了揮手,讓人上來,帶著幾個人下去:「你們先去梳洗休息。明日我們進城。」

  楚錦應了聲,隨著人下去。等他們都走了之後,楚瑜想了想,抬頭同晚月道:「我是不是該去勸勸阿錦?」

  「這要看您的心意。」

  晚月也看明白這對姐妹之間的糾葛,垂眸道:「二小姐過去有諸多不是,您不喜也正常。但如今二小姐已經不一樣了,您想要勸,也正常。」

  楚瑜沒說話,楚錦的遭遇,她雖然只是隻字片語帶過,楚瑜卻能聽明白,這一路走來,楚錦有多不容易。

  她從小錦衣玉食,手無縛雞之力,又生得美貌,雖然功於心計,卻從未識得人間疾苦。

  她與謝韻囤於後宅,以為名聲就大過天,以為在背後多說人幾句就是惡毒,以為毀壞一門親事就能害一個女子一生。

  卻不知道,在這亂世之間,人命如草芥,她們後宅之中的惡毒與這世間比起來,太微不足道。

  楚瑜歎了口氣,站起來,往楚錦帳篷中走去,剛走到帳篷外,楚瑜正要出聲,就聽見裡面傳來隱約啜泣之聲。

  楚瑜微微一僵,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後,她終究是轉過身去。

  衛韞同她說過,有些路得自己走。

  站在楚錦帳篷外時,楚瑜突然特別清晰知道,的確如此。

  她轉身回了帳篷裡,也不再多想楚錦的事,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然而她方才合眼不久,就聽見兵馬之聲!地面微微顫動,她猛地清醒,從床笫旁邊提了長劍,便見長月衝進來,揚聲道:「夫人,敵襲!」

  楚瑜一手撈起兵甲,一面穿一面往外衝。衝出去後,只見鐵騎從周邊如潮水用來,在夜色中呼聲震天!

  楚瑜翻身上馬,目光往鳳陵城上看去,卻見鳳陵城外並無士兵。

  「入城!」

  她高喝出聲,旁邊戰鼓聲大響,這時楚錦拉了幾個孩子,匆忙跑來。

  楚錦頭髮還是濕的,身上就披了件薄衫,若是在華京,她絕不可能這樣出來。

  她匆忙來到楚瑜面前,將孩子往楚瑜面前一推,焦急出聲道:「帶他們走!」

  楚瑜二話不說,和長月晚月各自撈了一個孩子上馬,楚錦跟著翻身上馬,拉了一個孩子護在懷裡。

  楚瑜扛起一面軍旗,在夜色中一馬當先,大喊道:「入城!入城!入城!」

  她聲音在夜色中傳開,本來被敵襲驚亂的隊伍開始迅速整隊,楚瑜將軍旗扔給長月,冷靜道:「護著二小姐,領著人上山。」

  說完,她便提著劍回去找張雲。

  張雲正在組織人斷後,楚瑜在中間迅速梳理著人往山上去。

  敵方來得突然,但被發現得早,大部隊還沒趕到,楚瑜等人疏散得快,倒也沒有十分吃力。

  楚瑜與張雲領著人斷後,見大部隊上了鳳陵城門口,鳳陵城開了城門後,楚瑜大喊了一聲:「撤!」

  張雲便領著人同楚瑜一起狂奔。

  追兵在後面引箭齊發,楚瑜和張雲一同衝入林中。

  叫喊聲從身後傳來,楚瑜和張雲加快了速度,第二波箭雨瞬間落下,張雲的馬絆在草藤上,只聽馬一聲嘶鳴,張雲猛地摔落下去,一隻羽箭瞬間紮在他身上,疼得他哀嚎出聲。

  楚瑜勒馬停住,大喊了一聲:「張將軍!」

  「走!」

  張雲嘶吼出聲,旁邊士兵瘋了一樣往鳳陵山衝去,張雲在月色中,臉上帶著血,嘶吼出聲:「快走!」

  楚瑜抿了抿唇,卻是駕馬俯衝回來!

  第三波羽箭再次落下,追兵也近了過來,楚瑜在馬上彎腰,用劍鞘挑起張雲腰帶將他往馬上一帶,同時將外套往頭頂一旋,攔住了落下的羽箭後,翻身提馬便往前衝去。

  追兵追上來,將楚瑜團團圍住,楚瑜長劍橫掃而過,單手提著張雲,抗在肩上,足尖一點便朝著前方直刺而去,破開人群,直接落到樹上,接著樹枝一路朝著山腳下狂奔而去。

  北狄軍中瞬間衝出十幾道黑影,追著楚瑜一路往前。張雲捂著傷口,沙啞道:「衛夫人,你放下我……」

  「閉嘴。」

  楚瑜剛說完,就將張雲往前方猛地一扔!

  張雲睜大眼,楚瑜卻是單臂掛在樹枝上猛地一甩,接著慣性先一步來到張雲面前,一把抓住張雲褲腰帶,再次抗在肩上。

  張雲臉色煞白,哆嗦著道:「衛夫人,你還是放下我吧……」

  楚瑜在月色中笑開,朗笑道:「張將軍要受些委屈了。」

  說話間,楚瑜將張雲猛地再次一扔,手中數十隻飛鏢往旁邊掃射而去,而後再次抓住張雲,彎腰提劍一個橫掃,躲過了北狄殺手第一次偷襲。

  楚瑜身形靈巧,劍如白蛇吐信,又似游龍入海,動作看上去又輕又慢,卻每一次都恰到好處躲過對方的襲擊。

  十幾個人拿楚瑜無可奈何,張雲被楚瑜扔得腹內翻江倒海,再一次扔出去時,正逢一個殺手俯衝過來,張雲實在沒忍住,「哇」得吐了出來!

  對方嚇得疾退而去,也就是這一刻,楚瑜緊隨而上,劍狠狠刺入對方身體之中,旋即又退了出去,提著張雲便往前數十丈。

  「幹得好啊。」

  楚瑜笑眯眯看著張雲,張雲閉上眼睛,他這輩子沒覺得自己不行過,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一路且戰且行,越來越多人朝著楚瑜湧過去,北狄的注意力被楚瑜所引,其他將士逃脫容易得多。隊伍迅速入城,最後只剩下楚瑜還在糾纏。

  楚錦等人站在城頭,遠遠看著山下那場激戰。

  所有人都從林中出來了,她清點著人。

  楚瑜呢?她姐姐呢?

  楚錦渾身顫抖,咬著牙關不敢說話。

  再沒有人從密林裡出來了,楚錦捏著拳頭,鳳陵縣令正要說什麼,就看見一襲白衣提著人從密林裡衝了出來!鳳陵山山腳下是單獨清出來的一片空地,以便視野清楚,如今大家清晰看見一個女子提著一個男人衝出來,身形如鶴,身後緊隨著十幾個身影。

  那十幾個身影將她團團圍住,她卻不見分毫懼色,甚至帶了幾分酒灑青鋒的豪氣。

  「快快快!救人!」

  鳳陵縣令立刻出聲,戰鼓聲鳴起,楚瑜便見鳳陵山密林之中,猛地跳出十幾個青年來。

  那些人同一青衫白玉面具,甚至起劍姿勢都一模一樣。

  他們上前一阻,楚瑜便迅速退進鳳陵山中。這些人毫不戀戰,立刻退了回去。

  楚瑜不敢鬆懈,將張雲往其中一個青衣人手中一扔,便道:「我同將士守山。」

  「不必。」

  那青衣人搖搖頭,話音剛落,楚瑜便看見那北狄軍往山上衝來,而這一刻整座山彷彿立起了一張大網,數萬小箭朝著敵方同時射出!

  那些小箭間隔的距離似乎被提前計算過,保證箭與箭中間必中一人!

  一波射過之後,北狄便倒了一大片下去,這是楚瑜才看清,這密林中樹起了一張張弓弦所結成的網,每一張網旁邊站了一個人,網上每個縱橫交錯點上有一個安放箭的位置,網的頂端有一盒箭匣,第一波發射完成後,箭匣會自動落下羽箭在網格每一個位置上,然後由旁邊一個人操控整張網完後,統一發射。

  萬箭齊發。

  楚瑜從來沒見過這樣詭異又震撼的防守工具,而那她身邊青衣白玉面具的人卻是一臉平常一般,平靜道:「鳳陵山有自己守山之法,這位夫人還請先上山吧。」

  楚瑜並不遲疑,她點了點,再看了一眼那張網,便提著張雲往山上去。

  青衣人卻是拿劍攔住她,同她道:「請隨我來。」

  說著,青衣人便帶著楚瑜到了一旁,一旁有一條木質軌道,軌道上有一個巨大的木箱,對方抬手指著木質大箱道:「請將這位將軍放入此木箱中。」

  楚瑜如今面對這詭異的一切,心中雖然不安,卻還是聽話將張雲放了進去,對方點了點頭,從木箱一側拉出一根繩子將張雲固定住之後,他站進木箱右側,扶住木箱上的橫欄後,同楚瑜道:「請您站到我左側來。」

  楚瑜沉默著站到木箱左側,學著那人的模樣,握住了木箱上的橫欄。那人贊許點了點頭,彎下腰,在木箱旁邊那個把手上一用力。突然之間,楚瑜就發現自己腳下那條木質軌道動了起來!木箱就在這條木質軌道上像被人推動一樣直直往山上衝去!

  楚瑜被這詭異場景驚住,卻是一動不動,而張雲則嚇得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不過片刻之間,三人就到達了山頂,青衣人停住木箱,同楚瑜道:「此物名為木梯,日後夫人可節省體力使用此物上山。」

  楚瑜僵著臉點頭,城內衝出人來,將張雲抬了進去,這時候,一個身著知府官服的老者衝出來,朝著楚瑜鞠了一躬道:「微臣劉榮,見過衛大夫人!」

  「劉大人快快請起。」

  楚瑜忙道:「在下奉命而來鎮守鳳陵,這一月還望大人多多指點。」

  「指點談不上,」劉榮歎了口氣,看了她後面一眼道:「罷了,還請衛大夫人進來詳談。」

  楚瑜點了點頭,同劉榮一起入城。

  劉榮迎她進了縣令府衙,讓人給楚瑜上了茶,隨後屏退了下人後,認真道:「衛大夫人,此番前來守城,陛下可說城中東西,打算帶往何處去?」

  楚瑜微微一愣,有些詫異道:「您說的東西是指?」

  劉榮見楚瑜反問,面上閃過一絲憂慮,隨後立刻道:「罷了,那不知衛大夫人來時,陛下是如何說的?」

  「陛下讓我守城一月。」楚瑜認真道:「劉大人放心,這一月內,楚某必與鳳陵生死與共。」

  劉榮皺了皺眉,繼續道:「那您可帶糧草來了?」

  「此番……」聽到這話,楚瑜有些不好意思道:「怕是要鳳陵城開糧倉救濟了。」

  聽到這話,劉榮面色一白,急促出聲 :「鳳陵城並無糧倉,衛大夫人來時不知嗎?」

  楚瑜猛地抬頭,聽劉榮焦急道:「老臣三番兩次寫信入京,便是求糧草一時,您竟不是帶糧草過來的嗎?!」

  聽到這話,楚瑜瞬間明白,一座沒有糧草的城駐紮這這樣多的兵馬和人意味著什麼。她立刻起身,焦急道:「我帶人走,我們不能留在這裡守城!」

  然而話沒說完,就見方才帶楚瑜上山的青衣人拐了進來,冷靜道:「大人,大夫人,北狄將鳳陵包圍了。」

  「外面有多少人?」

  楚瑜焦急出聲,然而不等青衣人開口,她立刻又道:「我帶人出去。」

  「十萬有餘。」

  青衣人平靜開口,楚瑜僵在原地。

  若是來人只是幾萬,兩倍之差,楚瑜或許還有那麼五五的把握帶著人衝出去。

  然而對方十萬人,足足十萬人!

  「他們正在修整,暫時攻不上來,」青衣人聲音裡不帶半分生氣,彷彿對面前事毫不在意一般,平靜道:「看人數還在增加,應是正在調兵,打算一舉拿下。」

  楚瑜沒說話,劉榮急得走來走去。

  「陛下這是在想什麼!陛下到底想要幹什麼!」

  然而劉榮還在問,楚瑜卻已經明白了。

  她抬起頭來,目光落到華京的方向。

  這位陛下在想什麼,她大概已經明白了。

  而八百裡外的華京宮廷中,此刻歌舞昇平,淳德帝站在水榭之中,背對著自己的太監總管黃全友道:「楚瑜應當已經到了鳳陵城了。你說北狄什麼時候才動手?」

  「陛下,您這番心思,都讓老奴糊塗了。」黃全友上前來,給淳德帝披上披風道:「您在鳳陵城設的兵械部設了這麼多年,韓大人好不容易把火藥研製出來了,您又將這個消息告訴北狄,這是圖個什麼啊?」

  「圖什麼?」淳德帝冷哼出聲:「不給北狄找個目標,他們馬上就要打到華京了!朕如今給蘇查找個目標,蘇查知道鳳陵城的價值,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打鳳陵,你以為朕送楚瑜過去做什麼?真當我大楚要讓一個女娃娃去領軍了?楚瑜過去,楚家能睡得安穩嗎?衛家能睡得安穩嗎?瞧著吧,楚臨陽和衛韞,一定會出兵去幫楚瑜。他們出兵幫著朕牽制住了蘇查的主力軍,朕就讓姚勇騰出空來打北狄剩下的殘兵。姚勇只要打出幾場勝仗,朕就尋個理由把衛家和宋家的軍權剝給他。」

  「陛下,」黃全友歎了口氣:「其實吧,鎮國候如今不就是和您賭氣姚將軍的事兒嗎?姚將軍一直不打,您逼著鎮國候上前線,鎮國候心中自然不樂意。您若也逼一把姚將軍,我想鎮國候也不止於此吧?」

  「糊塗!」

  淳德帝罵出聲來:「你以為衛韞逼著朕罰姚勇是為什麼?姚勇是朕的親軍,是對抗他世家一把刀,他現在保留著衛家的實力,逼著朕讓姚勇的軍正面對敵,為的就是損耗姚勇的軍力,姚勇的軍力損耗了,他若謀逆,誰能攔得住他!」

  「你以為戰場上幾萬幾萬的逃兵去了哪裡?不是他衛韞指使,逃兵能有這樣多?你以為衛韞在洛州大量購地種糧是做什麼?沒有軍隊要養,他何必如此!他這黃口小兒盤算著謀逆,以為朕不知道嗎?!」

  「是老奴愚鈍,陛下聖明!」黃全友趕忙抬手扇自己耳光子,淳德帝冷哼了一聲:「他想用北狄威脅朕,當朕是個傻的嗎?待客之前先得將家裡打掃乾淨,這些小兔崽子就給朕等著吧。」

  「等姚勇掃平了北狄正面軍隊,衛楚兩家和蘇查主力鬥得你死我活,朕立刻帶人踏平他衛家,朕待他這樣的恩情,他如此回報,論罪當誅!」

  「是是是,」黃全友跪著道:「陛下與姚大人聯手,姚大人忠心耿耿,必護陛下萬古千秋!」

  這話說出來,淳德帝剩下的話突然說不出來。

  黃全友沒說什麼,可他不知道怎麼的,就驟然想起顧楚生來。

  顧楚生之事,到底是姚勇真的瞞著他,還是顧楚生由人指使,設計陷害?

  淳德帝沒說話。

  有些種子一旦播下,總是藏在心裡。

  淳德帝目光看向衛家方向,開始思索,此時此刻,衛韞在家中,正做什麼打算?

  而此刻的衛韞,正靜靜聽著顧楚生說著和鳳陵的形勢。

  上一輩子顧楚生對鳳陵之事,大致有幾分瞭解,鳳陵一事藏得極為機密,一般百姓根本不明白當年經歷了什麼,顧楚生卻是大致知道。

  當年的鳳陵城,楚臨陽遭遇了北狄主力圍困,然而鳳陵城與一般城池不同,一般城池中都有糧倉,鳳陵城卻從不存糧,與其說這個地方是個城池,更不如說這個地方像某個巨大的府衙。因為沒有糧食,士兵和百姓都困在裡面,當時戰場上四處膠著,宋家楚家沒像如今一樣避其鋒芒,於是在戰場上多有折損,而姚勇保命惜兵,從不正面交鋒,因此顧楚生守城三月,卻都沒有人前去救濟。沒有糧草的三個月,可想城中成了怎樣的人間地獄。然而城中一直沒有暴亂,可見楚臨陽必然是規定了什麼。

  三個月後,衛韞終於前去救援,城中卻再沒有一個活人。

  有人死於戰場,有人死於他人腹間。

  這樣的人間地獄,當他聽見楚瑜去的第一瞬間就瘋了。

  他知道宋文昌出事後鳳陵會出事,本就打算尋個由頭來找衛韞商議,卻不想來之前就聽到了楚瑜去的消息。

  顧楚生失了分寸,說話都是抖的。衛韞靜靜聽著他說著鳳陵的情況。

  顧楚生沒有說楚臨陽守城後發生了什麼,只說明了北狄軍力和糧草一事,衛韞便明白楚瑜要面對什麼。

  他神色平靜,卻是道:「北狄為什麼要把主力放在鳳陵?」

  顧楚生微微一愣。這個問題,他前世就想過,卻一直沒想明白。當年楚臨陽是淳德帝叫過去的,楚臨陽死之後,淳德帝讓親信處理的這件事,所以當年鳳陵城到底為什麼被攻打,或許只有淳德帝和楚臨陽明白了。

  衛韞看出顧楚生回答不上來。他也沒問顧楚生消息的真假,只是看著臉色慘白的青年,慢慢道:「你同我借五萬人馬,就是想去救我嫂嫂?」

  顧楚生冷靜了許多,他點頭應聲。衛韞格外捧著茶,平靜道:「你以為陛下為什麼要讓我嫂嫂一個女子領兵?」

  顧楚生微微一愣,隨後睜大了眼睛,便明白了過來。

  這是皇帝的引子,皇帝送楚瑜過去,本就是打算用她的生死,來牽制衛楚兩家!

  可一個女子這麼重要嗎?

  顧楚生看著衛韞,心跳得飛快,他問得急促:「所以,你不打算管她了?!」

  衛韞抬眼看向顧楚生,一字一句,堅定道:「管。」

  在顧楚生舒了口氣之前,他接著又道:「可是,你不用去鳳陵,我會過去。你另外辦一件事。」

  顧楚生皺著眉頭,衛韞面上鎮定,心跳得卻是飛快,他的手心全都是汗,整個人都是木的。

  他機械開口道:「我要你當說客,去找到北狄新皇蘇舊,勸他來打天守關。」

  顧楚生微微一愣,隨後他就反應過來。

  蘇查足智多謀,蘇舊卻是個好大喜功的,天守關才是大楚的關鍵,蘇舊若是要打,那必然要從鳳陵調兵,那楚瑜的壓力就會大大減小。

  「在此之前,我會帶輕騎在鳳陵打騷擾戰。他圍困鳳陵,我就劫他糧草。」

  顧楚生沒說話,許久後,他咬牙道:「好。」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同站在門外的薛寒梅道:「你幫我同長公主說一聲,就說我跑了。」

  薛寒梅微微一愣,隨後笑出聲來:「好。」

  顧楚生停在門口,他轉過頭去,看著衛韞道:「衛韞我告訴你,這次我聽你的,可是若楚瑜因此有三長兩短,我拼了命,也要踏平你衛家!」

  聽到這話,衛韞抬眼看他。

  「若她死了,」衛韞聲音如死:「你以為,我衛家還有什麼給你踏平?」

  顧楚生微微一愣,衛韞撐著自己,慢慢站起身來。

  他的動作很重,很緩,似乎承載著千鈞之力。

  顧楚生驟然意識到。

  對於這一輩子的衛韞而言,楚瑜撐起了衛家的門楣,撐起了衛家半邊天。

  如果說這裡有誰最不想楚瑜死,他是一個,剩下的,必然是衛韞。

  而衛韞站起身後,咬緊牙關,撐著自己回到內堂。他轉身走到長廊中,周邊再沒有了其他人,他才徹底放開,靠在牆上,急促呼吸起來。

  「小侯爺!」

  衛夏驚呼出聲來,衛韞閉上眼睛,咬牙出聲:「點人備馬,即刻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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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9:06: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鳳陵城裡沒有糧食。

  然而皇帝卻還是將她派了過來。她本來還想,皇帝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讓一個女子為將,如今想來,他哪裡是要她當將領?真正當主帥的是張雲,她不過就是一面旗子,立在鳳陵,吸引衛楚兩家來救。

  就算衛楚兩家不來,也是讓這兩萬人以命拖住鳳陵。至於鳳陵中那些費盡心機造出來的東西?

  本來北狄也沒打算讓大楚拿到,所以鳳陵連著幾次傳遞消息都傳不出去,北狄根本就是在拖著時間,鳳陵求援的時間段裡,雖然北狄沒有進攻鳳陵,卻是一直在調兵過來。

  既然大楚拿不到,便乾脆在戰火裡付諸一炬。

  楚瑜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劉榮:「陛下給你們下了死令對吧?」

  劉榮微微一愣,楚瑜卻是了然:「若是城破,你們都不會活下來,對嗎?」

  劉榮沉默不言,青衣男子卻是開口道:「若刀不為我大楚所用,便寧願毀了,也不能留給他人。」

  所以上一輩子,鳳陵城中沒有一個活人。

  所以上一輩子,鳳陵城城內大多被付之一炬。

  楚瑜看著他們,平靜道:「沒想過投降嗎?北狄是沖著你們手裡的東西來的,若是降了,以你們的能力,在北狄也會受到禮遇。」

  「你要投降?!」劉榮激動出聲來,隨後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你可知我建鳳陵城費了多少心思?你這女人……」

  「我等若是降了,大楚何如?」

  那青衣人卻是十分鎮定:「如今陛下昏庸多謀算,將士被逼著以政治手腕四處抗衡,君不君,臣不臣,北狄區區二十萬鐵騎,不足半年拿下半壁江山,我鳳陵若再有失,大楚當真是要亡國了嗎?」

  青衣人抬眼,目光裡帶著隱隱激動:「我等在此隱姓埋名十幾年,難道就是為了看著這國家亡於我等手中?」

  「我明白了。」

  楚瑜點了點頭,她退了一步,展袖躬身:「方才楚某多有冒犯,望大人海涵,兩位大人放心,」楚瑜抬起頭來,認真道:「楚瑜必以身護此城,城在人在,」說著,她一字一句,說得格外堅定:「城亡人亡。」

  「夫人放心,我等也會拼盡全力幫助夫人。」劉榮連忙出聲,扶著楚瑜直起身來,楚瑜轉頭看向旁邊青衣男子:「敢問大人貴姓?」

  「韓。」對方淡然出聲:「韓秀。」

  楚瑜愣了愣,旋即立刻道:「貴夫人是否姓李?」

  對方目光微微閃動,點了點頭。

  「貴夫人……」

  「方才我看見了。」韓秀平靜開口,聲音中帶了些沙啞:「我四個孩子都進城了,她不在,必然是不在了。」

  楚瑜一時不知如何言語,韓秀轉身道:「北狄準備後應該很快會第二波攻城,張將軍說您是此戰主帥,就請您準備吧。」

  說完,韓秀便往外走去。劉榮上前打圓場:「他平日就是這脾氣,您不要介意。」

  「無妨。」

  楚瑜搖頭道:「勞煩大人如今將城中人口和糧食清點給我,我讓軍中去清點馬匹,如今我等可能要苦守一陣子,關鍵時刻只能以戰馬為食了。」

  或許不僅是一陣子,而是很長時間。

  楚瑜沒有多說出來。

  上輩子楚臨陽守了三個月。如今局勢雖然不一樣,但明顯對於楚家和衛家來說,如今來救鳳陵並不是明智之舉。

  「還有,城中水源是從哪裡來?」

  「這個您放心,」劉榮點頭道:「鳳陵城都是天水和地下水,山下河流從山上往下走。」

  楚瑜應聲,同劉榮將所有地方都熟悉了一遍後,韓秀來給她說明了鳳陵山幾道防線。

  作為軍事重地,鳳陵山防守做得極好,楚瑜帶著兵馬連夜熟悉了鳳陵山各種防衛器具,不由得有些驚歎道:「這樣多的好東西,韓大人為何不讓軍部知曉?」

  「造價成本太高,知道也沒用。」

  韓秀平淡出聲:「而且對比北狄,大楚本就擅長守城,這麼多年來,北狄也就只是打秋風而已。」

  楚瑜皺了皺眉,她不免覺得有些奇怪。如果說這麼久以來鳳陵城所造出的東西都是這些華而不實、無法普及的東西,皇帝還如此看重鳳陵嗎?

  北狄到底是沖著什麼來的?北狄一定知道鳳陵城裡有什麼。

  然而韓秀不說,楚瑜便知道韓秀不會回答他。歸根到底,雖然目前在一條戰線,韓秀始終是淳德帝的人。

  兩人各懷心思,韓秀帶著楚瑜熟悉了鳳陵山後,楚瑜終於去歇下。

  睡下不過一個時辰,鳳陵山便響起了號角之聲。

  北狄第二次攻城!

  這次雙方都修整好,楚瑜翻身提劍,便衝出房中。領著晚月長月一路衝下山去。

  劉榮站在城樓上看整個局勢,韓秀在後排指揮著城裡士兵操縱著機關,楚瑜帶著士兵守在第一線。韓秀先射第一波箭雨,北狄人太多,殘留上來的人衝上來,再面對鋪好了釘子和荊棘的第二波機關。再往前就來到鳳陵山前,對上楚瑜等人。

  他們用沙袋建立了壘,做出一個簡易城牆,保護後排的射手,而後楚瑜這批人就衝上去,肉身貼肉身砍殺。

  人一波一波湧上來,楚瑜自己也不知道是廝殺了多久,從清晨第一縷陽光落下,一直到夜色降臨,楚瑜一直衝在前線之上,戰鼓聲不停,戰場之上,聞鼓聲退則戰,聞金聲不往前。

  不能退,不能退。

  楚瑜殺得神智麻木,身邊人一波一波換下去,又一波一波衝上來。

  一個士兵倒在她腳下,楚瑜一劍逼退衝上來的敵軍,提著人往後疾退,就扔到身後沙壘之後,一雙素手接住人,楚瑜抬頭一看,見楚錦穿著士兵的衣服,她面上帶著血,神色堅毅,朝她點了點頭,就接住士兵,快速抽出布條綁上士兵傷口。

  楚瑜只是這麼一愣神,便迅速回了前線。

  生死之前,不問前塵。

  疆場之上,不計得失。

  北狄明顯是想強攻打完這一仗,他們人多兵強,而楚瑜等人則據天險而立,一時之間,打得難捨難分,北狄強攻兩天兩夜,未能往前寸土。

  如此一來,北狄士氣大減。第三日前夜,北狄終於停下,暫做修整。楚瑜殺得眼前一片血紅,提著刀坐在北狄不遠處,盯著士兵虎視眈眈。

  她的劍早就砍斷了,在戰場上撿了什麼兵器用什麼,頭髮用髮帶高束,銀白色輕甲在夜色裡泛著涼意。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盯著北狄,仿若某種野獸和獵物對峙,北狄人不敢對上她的目光,她殺得太過兇狠,如今北狄人看見她就覺得膽寒。

  劉榮提了壺酒上去給她醒神,蹲在她身邊,苦著臉小聲道:「再這麼打下去撐不住了,士兵都累了。」

  「我知道。」

  楚瑜舔了舔乾裂的唇,喝了一口酒。

  「你別擔心,至多後日,他們就會退兵。」

  「你如何知道?」

  劉榮有些詫異,楚瑜沉默了片刻。她又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她如何不知道?

  皇帝如今就等著楚家或者衛家來救她,衛韞只要知道鳳陵的情況,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過來。

  鳳陵城距離華京兩天的距離,如果衛韞知道消息,算一算,也該來了。

  楚瑜閉上眼睛,那酒有點苦。

  也就著時候,北狄的軍號聲突然響起來!楚瑜猛地睜開眼睛,看見北狄兵馬如潮水一般退去。

  「退兵了……」

  劉榮聲音裡有些顫抖,楚瑜站起身來,她毫不猶豫,足尖一點,便迅速跳到樹頂之上,看著向遠處。

  只見遠處有一隊人馬,白衣銀甲,高抗軍旗,大大的寫著一個「衛」字。

  他們朝著鳳陵城衝過來,北狄軍馬則是朝著他們湧過去。

  他們排成一個尖頭陣,陣前一少年,手握長槍,氣勢如虹,一路破開軍潮,帶著身後輕騎朝著鳳陵城狂奔而來。

  他們身後還帶著追兵,身前全是敵軍,彷彿是被海水包圍的小船,在浪中疾馳。

  楚瑜遠遠看著,身子微微顫抖。

  北狄不是退兵,那分明是去攔截援軍!

  來的人軍隊人不多,他們本可以轉身離開,卻還是朝著楚瑜來了。

  楚瑜目光落在為首之人身上,他越來越近,隔著千萬人馬,楚瑜甚至可以看到少年抬起頭來,目光落到她身上,然而揚眉笑開。

  「整軍……」楚瑜提聲:「整軍接應!」

  「夫人!」

  劉榮驚詫出聲:「人太多了,我們救不了的。」

  「還能站起來的兒郎且起身來!」

  楚瑜揚聲:「如今援軍已到,且隨我殺去!」

  大喊出聲之後,楚瑜一馬當先,率先衝了出去,長月晚月完全沒有思考,便跟著衝了出去。而後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打了這麼兩天,許多人早已習慣跟在楚瑜身後。

  而這時楚錦正在城牆上包紮好一個士兵的傷口,她站起身來,看見那陸陸續續帶人衝出去的身影,而韓秀站在城樓之上,白色面具下看不出喜怒。

  那身影帶著人陷入軍中,韓秀仍舊不動聲色,楚錦咬了咬牙,突然衝向了戰鼓,握住戰鼓,猛地敲出聲來。

  「你做什麼!」

  站在旁邊的將士驚詫出聲,想去拉楚錦,韓秀卻突然抬手,平靜道:「由她去。」

  戰鼓的鼓槌很重,同楚錦過往彈過的琴截然不同,她揚聲擊打在鼓面之上,還在前線的將士隨著鼓聲站起來,追隨著楚瑜衝了出去。

  鼓聲激昂高亢,震得人心頭熱血翻滾,北狄軍隊戰了兩天,面對鳳陵城種種詭異的武器和士兵不要命的打法,早就被磨掉士氣,此刻聽得身後戰鼓聲響,殺聲震天,一時不由得亂了陣腳。

  而前方衛韞帶的軍隊皆乃精銳之師,於是楚瑜和衛韞中間的北狄兵頓時亂起來,開始四處逃散。

  一旦兵馬開始潰逃,便不成氣候,衛韞瞬間失了阻力,他抬頭看去,便見女子朝他駕馬而來。

  哪怕她面容上染血髮髻淩亂,神色卻都明亮璀璨,如月色於夜,雨後天光。

  她破千軍萬馬朝他奔來,那一刻衛韞驟然覺得,天地似乎都失去顏色,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她成為世上最亮的色彩,馬蹄彷彿是踏在他心上,震出驚天巨響。

  他向來知道她美麗,卻是在這戰場之上,才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人真正動人無雙!

  她的馬與他擦身而過,留下一句:「我斷後!」之後,便衝向前方。

  衛韞抿了抿唇,壓住笑意,給自己隊伍開路,一路衝向鳳陵山。

  衛韞的軍隊人不算多,動作極快,沒有多久就安穩進入了鳳陵山,而這時楚瑜也帶著人打了個轉折回來。

  北狄人太多,逃跑的和追人混在一起,早就亂了起來,如果不是鳳陵山內如今也沒多少還能用的兵力,此刻是最佳追擊時間。

  楚瑜頗有些遺憾看了戰場一眼,便聽旁邊有人聲笑道:「別看了,你若再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楚瑜轉過頭去,看見衛韞含笑立在她邊上。

  他似乎從見到她那一刻開始笑意就沒停過,楚瑜突然意識到自己兩天沒洗澡,身上全是血和汗混在一起的臭味。而衛韞則好上很多,他沒有怎麼正面交鋒,身上雖然沾染了血跡,但是髮冠未亂,面上血跡也已經被擦乾淨,看上去仍舊是翩翩兒郎。

  第一次這樣狼狽和衛韞見面,楚瑜莫名其妙生出幾分不好意思。她輕咳了一聲道:「先上山去,我有話同你說。」

  「嗯。」

  衛韞點了點頭,轉身同楚瑜一起往山上去。這時候楚瑜才注意到有大袋大袋糧食放在「木梯」旁邊,劉榮正神色激動指揮著人往木梯上送著堆著糧食。

  楚瑜睜大眼,回頭看向衛韞道:「這糧食哪裡來的?!」

  「我劫了蘇查的糧草,」衛韞說得輕描淡寫,楚瑜卻知其中艱險,驚詫看著衛韞,聽他平靜道:「所以蘇查就讓人追著我一路來了。我見無處可躲,乾脆躲進鳳陵來。」

  楚瑜一時都不知道當罵不當罵,看見少年滿臉無所謂的樣子,憋了半天道:「你劫他糧草做什麼?你燒了不就好了嗎?!」

  衛韞沒說話,低下頭去。

  楚瑜心裡咯噔一下,覺得衛韞不至於這都沒想到吧?

  然而衛韞卻無法將話說出來。

  他早到了一天,按計劃,他人數不多,的確是燒了糧草會更好。然而他遠遠看著楚瑜被困,遠遠看著鳳陵山和北狄這樣血拼,他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他想陪到楚瑜身邊去,想陪同她一起守城。他知道皇帝的意思,無非就是讓衛家牽制北狄主力,讓楚家攻打北狄後方。最後姚勇再來打北狄,徹底贏了這一場。

  如此一來,既守住了江山,又保證了皇權不倒。

  只是所有虧都是衛家吃,功勞都是姚勇占,如今皇帝綁了柳雪陽,又送楚瑜來送死,可見在皇帝心裡,他如今已與亂臣賊子無異,若讓姚勇拿到首功擊退北狄,戰後清算,他怕是淩遲都不夠泄皇帝心中之憤。

  然而他還是太年少。

  做不到作壁上觀,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楚瑜一人廝殺於疆場。他太想與她並肩而戰,甚至於擋在她前方,為她頂天立地,為她開疆拓土。

  於是他乾脆劫了蘇查糧草來到鳳陵城。

  守城就守城吧。

  有時想想,若能死在楚瑜身邊,其實也是無妨。

  然而這些話他不敢說,連日征戰讓他腦子一片麻木,他甚至無法去思量,所謂死在她身邊也無妨,是怎樣的情緒。

  他只是跟在楚瑜身邊,感覺內心一篇安定。

  楚瑜見他不語,思索他畢竟年少,有失誤也是正常。笑了笑道:「無妨了,你帶了糧草過來,已是很好。先上去,我們再定下一步。」

  衛韞點點頭,同楚瑜來到山上。

  楚瑜剛一入城,便看見楚錦站在她面前。

  她眼裡帶了擔心,卻又止在唇齒間。

  楚瑜驟然想起戰場上這個姑娘接過士兵那堅毅的眼神,楚瑜笑了笑:「阿錦。」

  「姐姐……」楚錦打量著她,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楚瑜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道:「我挺好的,你別擔心。」

  「那就好。」

  楚錦舒了口氣,楚瑜看著她的神色,溫和笑開:「阿錦長大了。」

  她自己也長大了。

  當她發現,自己此刻看著楚錦,能夠平和溫柔,甚至帶著那麼幾分欣賞的時候,她便意識到,成長來得悄無聲息。

  衛韞一直靜靜看著她,目光沒有挪過片刻。他走在楚瑜身旁,看著她和城裡一路打著招呼進去,然後帶他來到她的住所。

  長月晚月提前過來給她準備了洗澡用的水,因為節省物資,楚瑜用的是冷水,她隨意沖刷了一下,洗得很快。衛韞就等在外面,沒了多久,看見楚瑜裹了袍子出來,坐在他身邊來。

  戰時吃東西都很緊,此刻終於停下來,楚瑜和衛韞慢慢吃著東西,開始說話。

  楚瑜將自己得到的消息同衛韞說了一遍,衛韞將京中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說完之後,楚瑜皺起眉頭:「你說顧楚生對你說的?你都不知道的消息,他怎麼知道的?」

  楚瑜心中劃過一次寒意,然而太久沒有休息,她的腦子還有些遲鈍,沒多想什麼,就聽衛韞道:「他說是長公主說的。」

  如果是長公主知道,那也就不奇怪了。

  楚瑜點點頭,沒有多問,吃著東西道:「那他去說服人打天守關,你現在困在鳳陵,你打算做什麼?」

  衛韞沒說話,他慢慢道:「到時候你哥應該會隨機應變……」

  聽到這樣沒章法的話,楚瑜歎了口氣,放下碗道:「別說孩子話了,尋個機會,你帶著人馬,我送你出城去。」

  衛韞抿緊唇:「你能送我出城,何不同我一起出城?」

  「這便是我要同你說的了。」

  楚瑜放下碗,看著衛韞:「我……」

  「你先別說這些。」

  衛韞打斷她:「你先睡一覺,睡好了,想好了,再同我說。」

  楚瑜聽到這話,看著少年抿緊唇,她有些無奈,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衛韞終於道:「先讓我再陪你一天。」

  從見到她那一刻到現在,是這些日子,他覺得最安心的時候。

  他貪慕這份溫柔,想在此刻,再多停留一會兒。

  楚瑜聽著,覺得這話真是孩子氣極了,卻湧出一股暖意來。

  楚臨陽和楚建昌不擅長表達感情,這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樣直白對她表達過關心。她知道衛韞對她的依賴,這樣的依賴和關愛她放在心裡,便想進一步回報他。

  她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只是歎口氣道:「那吃了飯,先睡吧。」

  楚瑜吃了最後一口飯,放下飯碗。而後她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同衛韞道:「你吃完自己找地方休息,我先睡了。」

  說著,楚瑜便拐進房間裡,直接倒了下去。

  衛韞坐在外間,慢慢吃飯。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吃飯動作就變得格外緩慢。吃了好久,他聽見裡面呼吸平緩下來,他才放下碗筷。

  他就坐在大堂裡,聽著她的呼吸聲,竟就覺得這裡是最好的歇息之處。

  他一直坐到半夜,竟就這麼倒在蒲團上睡了過去。長月晚月都睡了,其他人不敢打擾衛韞,反而是拿了毯子過來,收了餐桌,讓衛韞就這麼睡在地板上。

  楚瑜一覺睡到接近天明,她迷糊著走出來,就看見睡在地上的衛韞。

  楚瑜微微一愣,她忙上前過來,入眼就看到衛韞的睡顏。

  正是介於成年與少年的容顏,俊朗中帶著些稚氣,他睫毛極長,顯得眼睛色彩對比極為鮮明,哪怕沒上任何顏色,都讓人覺得有那麼幾分豔麗風流。

  未來的衛韞,曾被評為當世第一貌美。楚瑜一貫知道他生得好,卻是在這一刻才被這樣的美貌驚住,她呆愣了片刻,心跳竟是不自覺快了幾分。

  她被驚得慌忙退了一步,隨後又覺得好笑。她竟是被一個十五歲少年的容貌給震住了,她又蹲下去,推了推衛韞,小聲道:「小七?」

  衛韞聞得她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來。

  他應該也是累得太過了,想也是,華京和鳳陵的路程,他竟是昨天就到了,應是不眠不休趕過來,來了就劫了糧草打過來,睡得怕是比她還少。

  楚瑜有幾分心疼,看見衛韞搖著頭撐著自己清醒起來,慢慢道:「嫂嫂對不住,我昨日太睏了些……」

  「趕緊去睡吧。」

  楚瑜揮了揮手,催促他去休息。衛韞點了點頭,到了門前,卻是道:「嫂嫂可知我住哪兒?」

  楚瑜愣了愣,看向下人:「劉大人未曾安排嗎?」

  侍女露出尷尬神色來,楚瑜頓時明白,一場大戰下來,劉榮怕是忙瘋了,安排客房這種小事,估計以為她會做。

  此刻怕是客房都沒收拾好。

  楚瑜有些無奈,看著衛韞眼下發青,她揮了揮手道:「你先去我屋裡睡著吧。」

  衛韞腦子有些蒙,楚瑜起身道:「別嫌棄,將就著睡完,我讓人去收拾房給你。」

  衛韞木木的,他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不該去。

  然而他最後終究還是躺上那張床上去,床上還帶著楚瑜的味道,是他記憶裡的蘭花香。

  他躺在床上,頓時清醒了過來。

  他猛地起身,掀開被子下去,急促出了房中,詢問了衛秋的房間後,趕緊走到衛秋房中去,擠上衛秋那張硬榻。

  楚瑜回來時衛韞已經走了,她有些奇怪道:「人呢?」

  侍女們搖了搖頭,只是道:「小侯爺突然起身就走了。」

  楚瑜有些茫然,讓人去找,卻道衛韞在衛秋那裡睡下了。

  楚瑜想了想,衛韞這個人果然是比她守規矩太多。

  等到天徹底亮起來,衛韞總算是醒了。

  楚瑜聽劉榮在報傷亡人數和城中剩餘物資,沒了一會兒,衛韞便走了進來。

  楚瑜邀請他進來,在劉榮這裡將城裡情況摸清楚以後,笑眯眯看著衛韞道:「昨天不能說,今天可以和你商議後面的事兒了吧?」

  睡了一夜,人也冷靜了很多,衛韞點了點頭,發出一聲「嗯。」

  「我是這樣想。」

  侍女端著粥進來,放在桌前,如今城中嚴格控糧,濃粥已算奢侈。楚瑜喝著粥道:「鳳陵城中必然有什麼是蘇查一定要拿到的,他下一次再攻城,一定會卯足了勁兒。我們讓幾步,他看我們退後,一定會拼命往我這邊進攻,你就趁機帶著兵馬出城離開,回華京去。你不要出兵幫我,我死守這裡牽制蘇查。以顧楚生的能耐,一定能說服北皇攻打天守關,到時候我這邊壓力會小很多,你就按照原本計劃進行,守住天守關逼著陛下斬了姚勇後,再來救我。」

  衛韞沒說話,他垂眸看粥,楚瑜休息了一晚,興致很高:「鳳陵城最嚴重的問題就是糧草不足,你帶了糧食進來,我們還有戰馬,守一個月綽綽有餘,你就放心吧。」

  衛韞還是不語,楚瑜猶豫道:「你還有什麼擔心?鳳陵城的防守兵具你也看到了……」

  「我還有什麼擔心?」

  衛韞抬起頭來,靜靜看著楚瑜:「你說我還有什麼擔心?」

  楚瑜微微一愣,這話說得太直白,便是遲鈍如楚瑜,也體會出那麼幾分不對來。

  而衛韞只盯著她道:「你要守鳳陵,你能守幾日?你守太狠,蘇查會退兵,所以你得適當的讓。你讓多了,他攻下城,又要如何?而且你拖著他,等北狄在戰場上戰敗,蘇查並將憤怒放在你身上,到時候傾盡全力攻城,你又怎麼辦?!」

  「你要以兩萬人馬拖住北狄主力,你當蘇查是吃素的嗎?!」

  楚瑜聽著衛韞分析,他說的她何嘗不知道?

  「可是你又能怎麼辦?」

  楚瑜靜靜看著她:「小七,你要是陪我守在這裡,陛下的目的就盡到了。你做的一切,都是為姚勇做嫁衣。你讓宋世瀾和我哥不迎敵,不就是為了天守關破以後,逼著皇帝處置姚勇,給你帥印嗎?可你現在在這裡,衛家軍在這裡,姚勇就可以在後面大大方方掃了北狄殘兵。戰事一旦結束,就是你的死期,也是我的死期。」

  「你來這裡,已是不該。你還要留在這裡,難道不是意氣用事?這天下,你還要不要?」

  「那你要我怎麼辦?!」

  衛韞猛地提了聲音,抬頭看她,他像一隻被激怒的小獸,紅著眼,又凶又狠:「看著你被圍在這裡,死在這裡嗎?!我不來救你,還有誰來?」

  「天下重要,」衛韞沙啞出聲:「你不重要?」

  這話出來,楚瑜便呆住了。一絲微妙浮現出來,衛韞扭過頭去,沙啞著聲道:「我陪你守住鳳陵,等姚勇打過來,我們就跑。」

  「胡鬧。」

  楚瑜忍不住笑了,知道衛韞說的是氣話,歎了口氣道:「先將韓秀請來,我先搞明白,這鳳陵城到底值不值得蘇查如此攻打。」

  說著,楚瑜便讓人召了韓秀過來。

  韓秀進來時,手裡拉了個十歲的少年。此刻他換了衣服,楚瑜卻仍舊認出來,這是護著楚錦同她爭執的一個少年。

  少年恭恭敬敬拜見了楚瑜,隨後坐到一邊,韓秀向衛韞行了個禮,隨後和楚瑜互相行禮之後道:「衛大夫人讓我過來,不知道是所謂何事?」

  「我想要城裡所有武器的名冊。」

  楚瑜直接開口:「城裡你們研製的所有東西,我想都瞭解清楚。我想知道蘇查對此城勢在必得到了什麼程度?」

  聽到這話,韓秀喝著茶,點頭道:「夫人稍等,我下午就送過來。」

  楚瑜應聲,轉頭看向韓秀身邊的少年道:「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草民韓閔。」

  少年聽到楚瑜問他,轉過身來,正對楚瑜方向,恭恭敬敬回答。

  楚瑜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衛韞轉頭看了楚瑜身上,目光落到韓閔身上,帶了幾分冷意。

  等韓秀和韓閔走出去後,衛韞慢慢道:「我發現,嫂嫂似乎對於少年人,格外有耐心。」

  「嗯,」楚瑜笑著道:「我喜歡少年人,覺得有朝氣。」

  說完這話,楚瑜便察覺失言,她也不過十六歲,哪裡又能說什麼朝氣不朝氣?她輕咳了一聲,趕忙道:「而且少年人,長得好看。」

  衛韞沒說話,楚瑜站起身道:「我去做其他事兒了,你點一下你帶過來的人損傷如何吧。」

  說著,楚瑜往外走去,衛韞卻是突然道:「可他不夠好看。」

  楚瑜愣了愣,回過頭去,看見衛韞僵著身子,目光直直看著前方:「我不覺得韓閔多好看。」

  聽到這話,楚瑜「噗嗤」笑出聲來,笑彎了眼道:「是是是,我們小七最好看。」

  衛韞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等她走了之後,衛韞露出些茫然來。

  衛夏走進來,恭敬道:「小侯爺,要去看一看將士嗎?」

  「嗯。」

  衛韞應聲,慢慢站起來,走在長廊裡,衛韞突然開口:「衛夏。」

  「嗯?」

  「我不喜歡嫂嫂誇其他少年人。」他神色茫然:「我是不是不對?」

  衛夏面露尷尬之色,衛韞轉頭看向衛夏,抿著唇道:「我為什麼會這樣?」

  衛夏答不上來,也不敢答,只能輕咳聲道:「小侯爺您別想了,要做的事兒可多著呢。」

  衛韞在清點了自己的人馬,他沒有正面交戰,只是往戰場過了一道,兵馬折損得不算嚴重。然而因為人多,衛韞又點得仔細,等弄完的時候,也是到夜裡了。

  衛韞回到府中就往楚瑜房間奔過去,剛進門,便看見楚瑜正在翻著下午韓秀送給她的冊子。

  她皺著眉頭,衛韞便知道她有疑惑,走過去道:「嫂嫂可是有何疑慮?」

  「嗯。」楚瑜點了點頭,扔了一本冊子過去給衛韞,皺眉道:「韓秀給我這冊子裡的東西,都是一些小玩意兒的改進,要不就是造價成本太高,根本不適合普及。你說就這麼些東西,值得蘇查這麼打嗎?」

  「他不可能給你知道關鍵東西。」

  衛韞看都不看,直接道:「蘇查肯定是皇帝引來的,他花了大價錢建了鳳陵山,不會將鳳陵山拱手讓給北狄。他必然是給韓秀下了死令,一旦城破,韓秀不會活下來。」

  衛韞嘲諷道:「一個能接陛下死令的人,怎麼可能把關鍵東西給你?雖然此刻你護著他,可你畢竟是衛家大夫人,東西到了你手裡,也就是到了我手裡。他怎麼可能給你?」

  楚瑜皺著眉,韓秀不肯配合,她就不能知道自己牽制蘇查的辦法能不能實施,又能實施到什麼程度?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道:「衛大夫人可在?」

  聽到這個聲音楚瑜和衛韞對視一眼,衛韞站起身來,躲到屏風後面,楚瑜抬手道:「請。」

  說話間,卻是韓閔走了進來。

  他進來先是恭敬向楚瑜行了個禮,隨後道:「小民偷跑前來,不能耽擱太多,若有失禮,還望大夫人見諒。今夜來尋大夫人,便是想問大夫人,可是想知道北狄之所以圍攻鳳陵城,為的是什麼。」

  「你知道?」

  楚瑜不敢小覷面前這個少年,對方雖然只有十歲,但言語間全然沒有半點忐忑惶恐,反而是從容點頭道:「知道。」

  「我父親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研製了一種叫火藥的東西。」

  韓閔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筒狀模樣的東西。楚瑜有些好奇,韓閔道:「這是威力最小的一種,夫人且看。」

  說著,韓閔便站起身來,拿了一根蠟燭,走到庭院中,遣退眾人後,他舉起燭火,點在了那東西的引線上,然後往庭院一扔。

  片刻後,庭院轟然作響,火光大作,不過頃刻之間,整個院落就被夷為平地。

  楚瑜呆呆看著這東西,韓閔轉過身來:「這是平日他們用來調試配方的分量,實際用在戰場上的,威力大概是這個火藥數倍乃至數十倍不止。我想,北狄如今前來,為的大概就是這個。」

  「這個東西,」楚瑜終於明白了這個東西可怕之處,也明白了這東西在戰場的價值:「若是批量生產,可昂貴?」

  「如今我父親已將成本價格控制得極低,完全可批量生產用於戰場。」

  韓閔說得平靜,楚瑜眼中帶著冷意:「那鳳陵城中,此刻有多少?」

  「您是打算用鳳陵做引子,牽制整個戰場是嗎?」

  韓閔神色在火光下十分冷靜,完全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楚瑜沒說話,韓閔慢慢笑開。

  「很多很多,我想,足夠你用來牽制主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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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9:06: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韓閔這樣說完,楚瑜終於知道,當年鳳陵城發生了什麼。

  鳳陵城破後,衛韞前去接應,城樓上就一個楚臨陽,卻就守住了城,而城外面還有火燒灼的痕跡,可見當年鳳陵城中五千人,正是靠著火藥一直支撐到了最後。而城中浮屍遍野,也完全是因為饑荒所致。

  蘇查之所以會圍困鳳陵三個月,必然也有楚臨陽故意激他的作用在,楚臨陽不是跑不出來,他能出來,卻甘願為了牽制北狄主力,留在了鳳陵城中。

  蘇查派主力攻打一個只有五千人的鳳陵卻久攻不下,心中必然激憤,就像一場賭博,輸了總想贏,尤其是明明看著下一局就要贏。

  楚臨陽定是同她如今一樣,想方設法引誘著蘇查留在鳳陵,蘇查要走,就讓他產生一種馬上就要贏的錯覺。

  如果說蘇查一開始打鳳陵是為了奪權,那麼後來打鳳陵則完全是失了理智。

  北狄的主力在這裡,也正是因此,衛韞當年從天牢裡出來,毫無準備之下,仍舊能橫掃疆場,最後保住大楚。

  當年的楚臨陽一人守城,他不是為了楚錦,也不是為了楚瑜,他是明知前路修羅地獄,卻仍舊持刀而立,用一城五千人,換來了大楚正面疆場最低損失的勝利!

  而他最後撐在那裡,活活餓死於城中。

  楚瑜想起上輩子楚臨陽死訊傳來之時,她忍不住捏緊了拳頭。熱血翻騰於胸中,那是她的兄長,她楚家的兒郎!

  如今是她在這裡,讓她選擇,她卻也覺得,自己和楚臨陽的選擇並無不同。

  而且此次她有了糧食和兩萬戰馬,不會出現當年彈盡糧絕之苦。

  她抬頭看向韓閔,認真道:「多謝韓公子,只是您父親乃陛下的人,您來說這些,回去不怕被父親責罰嗎?」

  「我不回去了。」

  韓閔平靜道:「我想留在錦姐姐身邊。」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睜大了眼:「你要留在阿錦身邊?」

  「要不是為了錦姐姐安危,」韓閔抿了抿唇,有些彆扭道:「我在這裡做什麼?」

  楚瑜輕輕笑了,歎了口氣道:「行吧,你去找阿錦,她若願意收留你,那便收留你吧。」

  韓閔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便起身去了。楚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轉頭同坐在一旁的衛韞道:「你也聽見了吧?現在放心了?」

  衛韞沒說話,楚瑜歎了口氣道:「小七,你看現在城中有水有糧,還有這些東西,加上鳳陵山天險,我沒問題的。」

  「一個月沒問題,」衛韞抬頭看她:「兩個月,三個月呢?」

  楚瑜沒說話,衛韞平靜道:「如果蘇查只守不攻,如果我被北皇的嫡系纏住無法來救你,你就被困在這裡,你怎麼辦?」

  楚瑜依舊沉默,衛韞冷著聲音:「你這裡有兩萬人,加上城裡的百姓官員,那些糧食和戰馬能撐多久?我一個月若是回不來,你們吃什麼?吃人嗎?!」

  上輩子楚臨陽被圍困了三個月,衛韞被糾纏在正面戰場上,三個月後的鳳陵是什麼樣,楚瑜已經知道。

  「那你,」楚瑜抬起頭來,認真看著他:「一個月後,回來接我。」

  衛韞微微一愣,楚瑜目光堅定:「你多久來,我等多久,等到我不能等。可是若我真的等到了不能等,在我拖著蘇查的情況下,你還打得如此艱辛,證明你那邊的確打得太艱難,那我不拖著蘇查,大楚必敗。」

  「如果能用我換大楚正面最少損失贏下來,換衛楚兩家好好的,我不覺得吃虧。」

  就像上輩子的楚臨陽,君臣鬥爭、內外交患,各大世家為著自己著想之時,他便用命換來了最後勝利。

  「一個國家有蠅營狗苟之輩,有爭權奪利之人,然而也要有人願意犧牲,才能維持一國盛世。若這人一定要在我等之中選擇,」楚瑜平靜開口,抬眼看著衛韞:「願始於楚瑜。」

  她說得太平靜,彷彿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衛韞整個人都在顫抖,他艱難站起來,指著她,沙啞著聲道:「你要去犧牲……那你想過我嗎?」

  楚瑜微微一愣,衛韞提了聲音:「你走了,我怎麼辦?衛家怎麼辦?!」

  她怎麼能死呢?

  這一輩子,他都想要她在身邊,她怎麼能死呢?!

  說話間,衛秋匆匆進來,焦急道:「侯爺,泉州方向點了烽火臺!」

  楚瑜和衛韞猛地回頭,泉州之後就是天守關,泉州點了烽火臺,離天守關也就不遠了。

  楚瑜站起身來,焦急道:「即刻準備,黎明時我送你出城。」

  天亮之前北狄軍中大多數人必然還在睡覺,此時突襲最為安全。

  然而在楚瑜往前的一瞬間,衛韞一把抓住她手腕,惡狠狠道:「你同我一起出去。」

  「說了那麼多你不明白嗎?!」

  楚瑜帶了怒意,亦是盯著他,怒道:「放開!」

  「我不放!」

  衛韞高吼出聲:「這天下誰都能死你不能!」

  「為什麼?」

  楚瑜盯著他:「為什麼我不能?我由父親養大,我父親吃朝廷俸祿,朝廷俸祿由百姓稅收供給,我由百姓供養長大,我為什麼不能?」

  「衛韞你睜眼看看,」楚瑜抬手指向外面:「戰亂之間,餓死者有之,戰死者有之,人命本如草芥,只因做出選擇不同,方才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之別,我若能死得有價值,我怎麼不能死?」

  「那你想過我嗎?」

  衛韞紅著眼:「你死了,你想過我嗎?」

  楚瑜皺起眉頭:「小七,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衛韞微微一愣,楚瑜平靜道:「沒有人會伴你一生,你父母不能,你哥哥不能,你孩子不能,我更不能。若你要許誰生死同衾,除了你妻子,誰都沒有資格。然而哪怕是你妻子,也未必會做到。」

  衛韞呆呆看著她,楚瑜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依賴我,可小七,我終究只是你嫂子。我的生死,並不對你負責。」

  我的生死,並不對你負責。

  沒有人會伴你一生,除了你的妻子,誰都沒有資格。

  楚瑜的話如同平底驚雷,炸在衛韞腦海之中。

  他呆呆看著她,就這麼幾天,她瘦了許多,面色蒼白,然而那堅毅清明之色,讓她宛如一把出鞘利劍,帶著淡淡華光,美得令人炫目。

  楚瑜看見衛韞呆愣在那裡,歎了口氣,拉開衛韞拉著她的手,吩咐旁邊站著沒趕緊來的衛夏道:「去給小侯爺收拾行李,黎明前準備出發。」

  說完,楚瑜便轉身離開,衛韞呆呆站在原地,看著楚瑜走在長廊間的背影。

  鳳陵春花已蓄勢待發,探出枝頭,春風帶了些許暖意,吹得花枝輕輕顫動。

  她從來如此,從容而來,從容而去,衛韞驟然發現,認識她以來,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然而哪怕是她的背影,他卻仍舊能迷戀如斯。

  他腦中是亂的,被衛夏拖著到了自己房間裡,衛夏收拾著行李,衛韞跪坐在蒲團前,看著跳動的燭火。

  他第一次去深究自己的內心,過往他從來不敢,然而今日他卻明白,他不能不敢,他必須清楚,必須明白。

  他要什麼?他到底要做什麼。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以著孩子氣做遮羞布,去遮掩著自己的心思,他不敢揭開,不敢深想。

  可是如今他卻必須要想明白。

  唯有妻子能有此資格。

  可他卻想她陪伴一生。

  衛夏收拾好了東西,看見衛韞散著頭髮,跪坐在蒲團之上,面對著牆壁,一聲不吭。

  衛夏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歎了口氣,退了下去。

  房間裡只剩下衛韞,他目光凝在燭火下,思緒清晰許多。

  他想起第一次見楚瑜,少女身著嫁衣靠在長廊邊上,仰頭含笑瞧他。

  又想起女子一襲嫁衣站在秋日平原之上,說要等候他和父兄歸來。

  當年看不過驚豔,然而如今回想起這一刻,卻有些許痛楚縈繞上來。

  盼她等的人是自己,願她等的是自己。

  然後她在他帶著父兄棺木歸來那天,含笑而立,周邊哭聲震天,為她破開雲霧,抬手覆在他額頂,說出那麼一聲——回來就好。

  從此她立在他的世界裡,再沒離開。

  他以為這是依賴,這與他對他母親、對姐姐的感情,並無不同。然而直到她質問出聲——

  她的生死,憑什麼,要對他負責?

  他目光平靜,伸手拿出自己手中劍來。

  那把劍是年幼時衛珺送他的。

  從小他就帶在身邊。小時候劍太長,他拿不了,等成年後,這把劍就再沒離身。

  劍被他從劍鞘中抽出來,在夜色中露出寒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一瞬之間,他覺得那裡面並不是他。

  是衛珺。

  衛珺在那長劍之中,靜靜審視著他,兄弟兩隔著陰陽對視,衛珺神色平靜,似乎在質問他——

  想要她嗎?

  你的嫂子,我的妻子。

  衛韞,你想要她嗎?

  成為你的妻子,陪你一輩子,從此之後,成為那個生死為你負責,與你相關之人。

  從此她留給你的不是再是背影,她去何處要惦念著你,哪怕去死,也該同你說一句,對不起。

  而不是這樣輕飄飄告訴你,我的生死,與你無關。

  衛韞的手微微顫抖。

  腦海中衛珺和楚瑜的身影瘋狂交替。

  「小七,她好看嗎?」

  「我夫君衛珺何在!」

  「我想為你娶一位嫂嫂,性子最好活潑一些,像我這樣,未免太悶了。」

  「我做了一個夢,衛家滿門,只有你回來。」

  「她楚府護得住她,我衛府護不住嗎?驕縱一些,又有何妨?」

  「從未有人對我這樣好過,你哥哥是個很好的人。」

  「小七,今日隨我,去接你嫂嫂。」

  「小七,你哥哥去了,還有我陪著你。」

  ……

  衛韞痛苦閉上眼睛,猛地將劍盒入劍鞘之中。

  她留下是為了衛珺,她陪伴是為了衛珺。

  他識得她是因為衛珺,他照顧她也該是為了衛珺。

  可是為什麼在意識到這一刻,他卻終於察覺內心那份壓抑著的、隱藏著的痛苦。

  是什麼時候變質?什麼時候動心。

  是從她將手放在他額頂那一刻?是醉酒後在他面前舞動長槍逗他一笑的那一刻?還是某個午後,長廊之上,仰頭朝他一笑的那一刻?

  她用蘭花香,他就讓身邊人都換成了蘭花香的香膏。

  她誇讚顧楚生姿態風流,他也慢慢學著顧楚生的模樣,穿上華服,戴上玉冠。

  改變得悄無聲息,甚至他自己都不曾察覺,什麼時候,那分本該知識單純依賴和敬重,化作了這一份——

  「我喜歡你……」

  衛韞喃喃出聲。

  於此夜色之中,他慢慢睜開眼睛。

  「楚瑜……」

  他顫抖著念出她的名字。

  他喜歡她。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意識到,這份感情,竟是這樣的模樣。

  然而意識到的片刻,他卻忍不住將劍抱在胸口,慢慢躬身。

  「對不起……」

  對不起,大哥。

  怎麼能有這麼齷齪的感情?

  怎麼能去覬覦楚瑜這樣無暇之人?

  他緊咬住下唇,微微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面對牆壁,抱劍跪俯而下。

  彷彿面前是衛珺站立在前方,他如此鄭重而虔誠,說那麼一句:「我錯了。」

  錯了就得迷途知返,錯了就得懸崖勒馬,錯了就要將這份感情藏在心裡,埋在暗處,哪怕是死了,都不該讓任何人察覺。

  外面傳來士兵往來之聲,隨後有人敲門。

  「小七,」楚瑜聲音在外面傳來,她似乎是有些無奈,她歎了口氣,慢慢道:「出來吧,準備走了。」

  衛韞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平靜了自己顫抖的身子。

  楚瑜站在外面,低著頭道:「我先前的話雖然說得重了些,但的確也是實話。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心裡有數。蘇查是個聰明的,說不定不圍困我,便去找你了……」

  衛韞慢慢睜開眼睛,隨著楚瑜的聲音,緩慢又堅定直起身子。而後他站起來,將劍放到一邊,同楚瑜道:「你且進來。」

  楚瑜在外面聽見衛韞沙啞的聲音,愣了愣後,垂頭應聲,然後推了門進去。

  進門之後,衛韞便道:「關門。」

  「啊?」

  楚瑜猶豫片刻,然而衛夏卻是十分聽話,立刻將門關上了。

  房間裡比外面暖和許多,屋裡就衛韞一個人,他背對著她,白色廣袖華衣,墨髮散披於地,背影清瘦孤高,從背影來看,已是一個青年男子模樣。

  楚瑜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她沒敢動,站在門邊不遠處,低著聲認錯:「你先別和我置氣,我給你道歉,等以後回華京,所有事兒……」

  說話間,衛韞慢慢站起來。衣袖隨著他動作垂落而下,他在燭火下轉過身來。

  眉目昳麗風流,然而那神色卻剛毅如刀。

  他靜靜看著她,神色之間是楚瑜從未見過的清明冷淡,而後他朝著她走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彷彿是踏在刀尖上,卻又穩又簡單定。

  最終他定在她身前,低頭看她。

  他近來個子躥得快,如今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來,少年氣息猛地湧入鼻尖,讓楚瑜驚得下意識想往後退去。

  然而在動作之前,理智讓她生生止住自己的行為,若是她真退了,氣氛難免更加尷尬。

  她只能扭頭看向旁邊,摸了摸鼻尖道:「你長高了不少啊……」

  話沒說完,衛韞猛地伸手,將楚瑜一把拉進懷裡,死死抱住她。

  這是他第一次擁抱她,少年胸膛炙熱溫暖,廣袖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裡。她可以清晰感知道他繃緊的肌肉,跳得飛快的心臟。

  楚瑜整個人愣在原地,鼻尖縈繞著一股蘭花香氣。

  楚瑜這才察覺,衛韞用的香囊,一直是與她一樣的一款。只是他的分量用得極少極輕,如今靠近了,才能聞出來。

  或許正如這人的感情,只有你走近他心底去,才能窺見那麼一兩分的痕跡。

  楚瑜呆呆被他擁在懷裡,整個人都是傻的。也不知怎麼,內心就又緩又沉的跳動起來。

  「你好好守城,一個月內,我一定平了這場戰亂,前來接你。」

  他沙啞出聲,那聲音已經帶了青年清朗,聽得人心怦然。

  他的氣息劃過她耳邊,她像一隻被人抓住要害的貓,睜著眼睛,根本不敢動彈。

  衛韞緊緊抱著她,死死擁著她,彷彿這一輩子,也就能擁抱這個人這樣一次。

  有許多話沒說出口,也不必說出口。

  例如此番前去,或許就是陰陽相隔。

  例如哪怕活著回來,亦是人不如初。

  衛韞緊咬著唇,眼淚滾落下來。

  「你放心,」他堅定出聲:「你不會死。」

  他死了,她也不會死。

  聽到這裡,楚瑜慢慢緩過來。

  衛韞身子微微顫抖,楚瑜內心軟成一片。

  她依稀明白,此時此刻,衛韞不過是覺得,或許這一次見面,便是訣別。她放開那些男女之防,順著內心,抬手擁抱住他,用手心順撫著他的背,溫柔道:「你別怕,小七。」

  「生死無畏,哪怕我真的遭遇不測,未來還會有人陪你走下去。」

  衛韞沒說話,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個人擁抱著他的感覺。

  或許這輩子,他也只得她這樣,擁抱他一次。

  許久之後,外面傳來劉榮的聲音:「大夫人,都準備好了。」

  楚瑜和衛韞同時睜眼,眼中帶了冷色,衛韞放開楚瑜,迅速轉身,他轉到屏風後,迅速換了兵甲,同楚瑜道:「你守城一個月,這一個月我會想辦法平了前方,逼著蘇查回頭,你只要做一件事,」衛韞從屏風後轉出來,他穿上銀甲,腰上佩劍,頭頂銀冠,手握紅纓長槍,靜靜看她,平靜道:「等我。」

  「若我等不了了呢?」

  楚瑜忍不住笑了,衛韞垂下眼眸:「那便不等吧。」

  她若等不了,他便追著去就好。

  若是黃泉路,便無所謂了。追上她,到衛珺面前去,看他們在地府團聚,也是圓滿。

  然而這話他沒說出來,只是在楚瑜驚詫目光中,往門邊走去,迅速點兵。

  楚瑜趕緊追上去,將一個匣子交到了衛珺手裡,同他道:「這是鳳陵城這些年來所有弄出來的東西,你帶在手裡。火藥的方子也在裡面,韓閔偷來的,你到了華京,趕緊讓人量產。」

  衛韞應聲,一行人到了門口,楚錦正帶人給將士分發著火藥,同時讓韓閔反復給他們示範講解著使用方法。

  衛韞出來,等候了片刻後,所有人便準備好了,這是韓秀匆匆忙忙趕緊來,怒吼出聲:「韓閔,你給我滾出來!」

  韓閔迅速往衛韞背後躲過去,衛韞轉頭迎上韓秀憤怒的眼神,平靜道:「大人並非對百姓不聞不問之人,為何要為陛下鞠躬盡瘁至此?」

  「陛下對我有知遇之恩,」韓秀冷靜道:「天下誰當皇帝不是當?如今陛下乃皇室正統,我不為陛下做事,難道要為你這亂臣賊子不成?!」

  衛韞聞言冷笑:「若非陛下,大楚江山何以至此?」

  「如今追究得失有什麼意義?」韓秀抬手同韓閔道:「韓閔,你出來。」

  「父親,」韓閔站在衛韞身後,探出半個身子來:「您自己都說了,如今追究得失沒有意義,火藥我已經送了他們,方子我也偷了,您守著也沒有意義,何不和小侯爺、衛大夫人徹底結盟,早日了了這亂世?」

  韓秀抿唇不予,韓閔提了聲音道:「父親,您忘了母親是怎麼死的嗎?錦姐姐已經同我說清楚了。若不是那狗皇帝縱容姚勇,讓衛家死在白帝谷,我大楚怎會淪落至此?!若不是我大楚如今國破,母親又怎麼會在路上被流民所殺?」

  「夠了!」韓秀提了聲音:「你給我滾出來!」

  說著,韓秀衝過去,想要抓韓閔出來,衛韞一把抓住他的手,平靜道:「韓大人,我要出城了,請您別耽擱。」

  韓秀冷冷看著衛韞,衛韞迎著他的目光,許久後,韓秀冷笑出聲:「你與陛下,又有什麼不同?他玩弄權術,你不是?」

  「我此刻站在這裡,他棄了鳳陵,這就是不同。」

  「可你還不是棄了鳳陵!」

  韓秀怒吼出聲:「你若不是棄了鳳陵,你此刻怎麼要走?」

  「我不是棄了鳳陵,」衛韞平靜道:「我有很重要的東西放在鳳陵,我怎麼可能棄了鳳陵?」

  韓秀微微一愣,楚瑜也回過頭去,不明白衛韞放了什麼在鳳陵。

  旁邊韓閔見韓秀動搖,衝出去跪在韓秀面前,抱住韓秀大腿道:「父親,您別鬧了,讓他們走吧。」

  韓秀沒說話,衛韞抬了抬手,所有人馬便往城門集結而去,韓秀目光隨著那些人朝向遠方,許久後,他閉上眼睛,轉過頭去,沉聲道:「我給你們準備開路。」

  韓秀說完之後,楚瑜跟著衛韞一同上街出城,而後她便發現,許多青衣白面具的人從城池後方湧了出來。

  她來之前根本沒見到這麼多人,不由得詫異道:「這麼多人是哪裡來的?」

  「韓秀專門研究這些東西的地方建在地下,我也沒去過,」劉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如今他大概是將人都帶了出來。」

  楚瑜看著這些人,這些人許多明顯都不是將士,腳步虛浮,他們匆匆忙忙上了城池,按照韓秀的話在做什麼。

  劉榮同旁邊衛韞鞠了個躬道:「還請小侯爺聽韓大人吩咐,等韓大人擊鼓之後再行。」

  衛韞點點頭,在劉榮帶領下下山,卻是藏在林子裡,根本沒往前。

  楚瑜爬上城樓,看見韓秀指揮人將一個個小型圓筒裝在一個兩尺寬的弓弩之上。

  片刻後,韓秀道:「開弓。」

  所有人集體拉弓,而後韓秀手中小旗再揮:「點火。」

  箭矢上都開始點火。

  最後韓秀提聲:「射!」

  一瞬之間,羽箭如雨而出,帶著火光在天空劃過弧度,一路朝著遠方疾馳而去。

  這弓弩射出的箭去得極遠,之間漫天火光而落,發出「轟轟」巨響。

  北狄瞬間亂起來。

  「天罰!」

  有北狄士兵用北狄語大吼出來:「這是天罰啊!」

  這一番變故自然驚動了帳篷裡的蘇查,他匆匆忙忙出去,看著帶著火的羽箭落入地上,隨後發出轟然巨響,炸出大概三尺巨坑。

  士兵瘋狂逃竄,蘇查卻是十分冷靜,立刻道:「後退十里!」

  然而也就是此刻,一路人馬從鳳陵城中衝了出來,蘇查立刻反應過來,怒吼出聲:「守住他們!守住!」

  話沒說完,第二波箭雨已經落下,轟轟在地面炸開,炸得地動山搖。

  北狄軍已經徹底亂了,蘇查親自出戰,怒道:「都停下來,怕什麼!」

  說完之後,他領著自己的親兵逆著人流,朝著衛韞奔了過去,大喝出聲:「北狄兒郎,隨我來戰!」

  北狄戰鼓聲響了起來,所有人看著蘇查朝著衛韞衝去,第三波箭雨落下,蘇查卻是已經摸清了這箭雨落下的距離和炸開的程度。

  這些箭雨雖然看上去聲勢浩大,但是間隔太大,實際上能炸毀的面積不大,命中率極低,不過是嚇人罷了。北狄軍看見蘇查靈巧穿梭在那爆炸聲中,士氣慢慢凝聚起來,終於再一次扛起軍旗,嘶吼著朝著衛韞衝去。

  楚瑜站在城樓上,看見衛韞銀甲衛隊如龍入潮水,陷入北狄戰場之中。她捏著拳頭,沒有言語,旁邊韓閔焦急出聲:「父親,再打啊!再射箭啊!」

  「不行,」韓秀平靜道:「兩方人馬距離太近,不能再用了。」

  然而說話間,戰場卻是再一次轟隆隆響起來,卻是衛韞等人開始用炸藥開路。

  衛韞身上帶的火藥比箭矢射出來的火藥威力大得多,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抓一個準。

  楚瑜只看見火光在戰場上不斷響起,那支銀甲軍隊艱難前移著,她來到戰鼓前,舉起戰鼓狠狠錘響!

  那鼓聲帶著殺伐之意,錘得人熱血沸騰。衛韞插進來挑開攔路之人,在夜色中回頭,便見那女子素衣散髮,立於城樓之上,震天火光之中,女子白衫獵獵作響,合著血色殘光,美不勝收。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過頭來,無限勇氣湧上來,看著前方被炸出來的屍山血海之路,大喝一聲:「衝!」

  他要活下去。

  他必須活下去。

  他不但要活下去,他還要踏平北狄,接她回家。

  那一聲嘶吼喝著鼓聲,激得他身後人士氣大振。

  陽光升起來時,這條白色巨龍終於來到了包圍口,他們一直保持著陣型沒有亂過,於是當衛韞破開北狄為圍阻之後,後面人立刻緊隨而上,順利跟著衛韞衝了出去。

  此時泉州烽火臺狼煙滾滾,衛韞帶著人狂奔而去,蘇查駕馬欲追,卻被一個男人拉住,冷靜道:「不用追了。」

  那男人戴著一個銀色面具,穿著水藍色長衫,卻全然是大楚人的打扮。

  蘇查被他攔出幾分怒氣,怒喝道:「他肯定帶著火藥的方子,孤不追他就拿到華京去了,華京若是量產了這東西,北狄還打什麼!」

  「你追不上。」

  藍衣男子直接道:「若再追下去,鳳陵裡的人就跑了。」

  蘇查愣了愣,藍衣男子抬眼看向鳳陵城,見到鳳陵城上白衣獵獵的女子,細長薄涼的唇微微勾起:「韓秀還在鳳陵城裡,你若得了韓秀,也能拿到火藥的方子,還怕大楚不成?」

  聽到這話,蘇查冷靜了一下,片刻後,他又道:「你同我說鳳陵城裡的人貪生怕死,如今他們這副樣子,我若強攻,他們把東西都毀了怎麼辦?」

  「無妨,」藍衣男子平靜道:「你先假裝攻城困住他們,等他們感覺到了生死關頭,這時候我們暗中派人去找韓秀,只要韓秀還想活,就會自己出來。」

  「打一棒子給顆紅棗,」藍衣男子摸著手中玉戒指,眯起眼道:「強攻不行,你又焉知,強攻不是手段?」

  蘇查沉吟片刻,然而如今兵馬已經調來了鳳陵,鳳陵不過區區兩萬人,就算有火藥支撐,被圍困久了,糧草必然出事。

  想了許久,蘇查終於定下心來,依了這男子所言,繼續圍攻下去。

  只是他還是有些感慨:「若陛下肯聽我的,不去打什麼天守關,只攻鳳陵,今日必就拿下了。天守關易打,可若大楚拿到了火藥北狄卻沒拿到,日後再打就難了,你說陛下怎的如此糊塗?!」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

  藍衣男子淡淡說了這麼一句,見城樓上的女子轉身離開,他也覺得無趣,同蘇查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

  衛韞衝出重圍之後不敢停歇,帶著楚瑜給他的匣子一路狂奔回京。他提前讓人先到衛府通知做好準備,一到家中,衛府所有人便已經候在正堂。顧楚生站在前列,他消瘦許多,他一進來,他便迎上來,張口就道:「楚瑜呢?!」

  衛韞深深看了他一眼。

  過往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不過是覺得這個人討厭。

  如今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便是厭惡又欽佩,如此之下,還要將自己所有情緒壓下,去儘量正視這個人,平靜道:「先坐下來,我將事情同你們說清楚。」

  衛韞迅速將鳳陵城所有事完整說了一遍,隨後道:「現在情況就是這樣,嫂子如今在鳳陵城,她最多能守一個月,所以我們要一個月之內掃平北狄後方。」

  「這不可能。」

  沈佑果斷開口:「北狄軍隊其實分成兩支,蘇查的人馬在鳳陵城,可北皇蘇燦手中人馬也不少,如今蘇燦正在全力攻打泉州,一路朝天守關過來,我們要在一個月內掃平蘇燦人馬,怕是不容易。」

  「若我將火藥帶來了呢?」

  衛韞盯著沈佑,沈佑卻是盯著他道:「你能短時間產出多少火藥?」

  哪怕有方子,然而如今大楚全線狼煙,安全之地,卻也很難馬上就建起一個像鳳陵城這樣批量生產的軍事基地。

  一個月時間,對於一場舉國之戰來說,的確太難了。

  顧楚生聽著他們說話,慢慢笑了起來。

  衛韞看向顧楚生,對方死死盯著他,眼裡彷彿是滴出血來:「沒事兒啊,鳳陵城還能再守兩個月。」

  當年楚臨陽就守了三個月,楚瑜如今有兵有糧,不可能比當年楚臨陽守得還短。

  顧楚生搖搖晃晃站起來,大笑出聲:「拿你嫂子的命,去換這三個月啊!你不是早就料好的嗎?一個月平了北狄?」

  顧楚生「呸」了一聲,冷聲道:「癡人說夢!」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地面,顧楚生見他不語,無數憤怒湧上來,無力湧上來。

  「衛韞,」他沙啞出聲:「她待你不薄啊。」

  「沈佑,」衛韞抬眼看他,平靜道:「你回北狄去,我想辦法給你一個假身份,你偽造一件蘇查的信物帶在身上,你到北狄皇城等我。」

  沈佑皺起眉頭:「你讓我過去做什麼?」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

  衛韞抬了抬手:「你先先去,今日啟程。」

  「衛韞!」顧楚生提了聲音:「你當真就這麼放她在戰場上了嗎?!」

  「衛夏,」衛韞平靜開口,同衛夏道:「去前線找宋世瀾,讓他棄了泉州,直接走,順便把二夫人接回來。然後讓宋世瀾候在一丈峽,等姚勇帶兵從天守關逃脫往青州,就在在那裡守著姚勇,格殺勿論。」

  「是。」衛夏應聲,退了下去。

  「衛秋,你去找楚臨陽,」衛韞迅速寫了封信,同衛秋道:「告訴他,讓他給姚勇去一封信,邀請姚勇共守天守關,打起來之後,立刻棄城逃了,留姚勇一個人守天守關。」

  「是。」

  「衛韞!」

  「顧楚生,」衛韞抬頭,靜靜看著他,語調沒有一點波瀾:「楚臨陽棄城後,你去勸說姚勇棄了天守關。而後同秦時月一起,守住天守關,等我過來。」

  「衛韞,」顧楚生冷著聲音:「你聽明白我說什麼了嗎?你記不記得我同你說什麼,我給你賣命,是因為我要娶楚瑜。如今你如此對她,你憑什麼以為,我還要幫你?」

  衛韞垂眸看著白紙,死死握著手中玉製毛筆,克制著自己情緒。

  不能說,不能嫉妒,不能言語。

  他與顧楚生不同,顧楚生喜歡那個人,可以坦坦蕩蕩喜歡,可他這份喜歡,註定應該爛在黑暗裡。

  「楚臨陽棄城之後,你勸說姚勇棄城,到時華京岌岌可危,我便同陛下手中要過帥印,回去拿下天守關。而後我會讓楚臨陽和宋世瀾一路奪城,你回到華京來,華京衛家的軍力由你全全掌握,你周旋世家,將淳德帝困在宮裡,拔了他的爪牙。」

  聽到此刻,顧楚生終於品出那麼幾分不對來。

  衛韞平靜道:「奪下天守關後,我會帶五千輕騎,攀過雪山,從雪山入北狄,直入王城,劫持北帝,命蘇燦下令,全線退兵。」

  聽到這話,顧楚生睜大了眼睛,全然一副看瘋子的眼神看著衛韞,衛韞平靜道:「這時蘇燦的人會有所損耗,蘇查從鳳陵撤軍時,楚臨陽和宋世瀾再追北狄亂軍,蘇查顧忌都城,必不戀戰,此戰儘量多絞殺他們兵力,一路追到北狄,往皇城打過來。」

  「我會在皇城與他們裡應外合,而嫂嫂出鳳陵之後,如果姚勇還活著,讓她封住姚勇的軍隊,逼著姚勇不出青州。陳國若有異動,你就往前,許之以重金,穩住陳國。」

  衛韞神色淡然說著所有要發生的事的可能性。

  顧楚生聽著,慢慢沉默了下來。

  「衛韞,」他終於開口:「且不說你們如何過了那雪山,如何五千人馬攻下北都,就算你攻下了北都,你用五千人馬在北狄腹心等楚臨陽和宋世瀾,一旦大楚兵至,蘇查第一個就要殺你陪葬,你此一去,活下來的機會小之又小,你可明白?」

  聽到這話,衛韞慢慢笑了。

  「我知道。」

  「那你……」

  「可是,我不能不管她。」

  說著,衛韞抬起頭來,目光穿過春日澄澈如洗的天空,越過那層層雲海,彷彿是看到了遠方城樓上那襲獵獵雪衣。而後他將目光落到庭院裡。

  那人曾在這個庭院裡,月華如水,長槍如龍,給他過一場旖旎又華美的夢境。

  那時候他坐在長廊上,聽著室內女子們合歌而唱,看著眼前女子姿態風流。

  那時候他想著什麼?

  他想——

  能得此一舞,願死效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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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9:06: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顧楚生沉默下去。

  其實從上輩子他就知道,論起擔當二字,他從來比不過衛韞。他和衛韞都是亡命徒,區別卻在於,他自己從來都是用命賭自己的前程,而衛韞從來是用命換他人的前程。

  有這麼一瞬間,他想去問一聲為什麼。

  為什麼為楚瑜做到這樣的程度,不過是嫂子而已,這戰場上生生死死,要他衛韞的命換楚瑜的命,值得嗎?

  可是他卻有些不敢問,想來少年人那份執著和不顧一切,內心裡早已被世俗侵染的他早已無法擁有。他深吸了一口氣,退了一步,躬身道:「謹遵侯爺吩咐。」

  說完之後,顧楚生就走了出去。

  所有人各自領了各自任務下去,奔赴疆場,衛韞在家中,沉默片刻後,將管家叫了過來。

  管家沉穩上前來,衛韞沉默著開始寫信,慢慢道:「日後我若是不幸離世,將我這封信交給母親,從此以後,衛家全權由大夫人掌管,若他日大夫人出嫁,衛家一半財產全權作為她嫁妝。」

  「侯爺?!」

  管家抬頭,頗有些詫異。衛韞寫著信,又道:「除此之外,到時候你讓大夫人去我母親那裡領一把鑰匙,她拿到鑰匙會知道做什麼,從此衛家暗部全部交給大夫人,衛家家主令也交給他。」

  說著,衛韞提起紙,吹乾之後,連著鑰匙交到管家手裡:「若是我活著回來……」

  衛韞垂下眼眸,慢慢出聲:「就將這信燒了,誰也不必見著。」

  管家沒說話,他紅著眼上前,接過衛韞上了火漆的信件,沙啞出聲道:「小侯爺,您的心意,我等都明白。」

  「你明白什麼?」衛韞不免笑了。

  管家低下頭:「小侯爺,人這輩子在世上,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大公子與大夫人就見過一面,您算不上……」

  「退下吧。」衛韞打斷管家,平穩出聲:「把事兒爛在肚子裡,別太聰明。」

  衛韞說到這樣的程度,管家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跪著磕了頭,而後起身,彷彿是再克制不住情緒,匆匆離開。

  房間裡空蕩蕩的,就剩下衛韞一個人,他就這麼跪著,好久後,輕笑出聲。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她,原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當真還是年少。

  還好,還是年少。

  衛韞撐著自己,踉蹌著起身。

  所有人離開之後,他終於可以放縱著自己的情緒,去享受著這一刻的狼狽了。

  當天夜裡,從衛府發出的兩道消息,分別奔往前線,書信幾乎是一前一後,到達了宋世瀾和楚臨陽手裡。宋世瀾看信的時候,蔣純匆匆從外面趕了進來,焦急道:「將軍,我聽說衛府來信了,可是?」

  宋世瀾聽到蔣純的聲音,含笑抬頭,迎上蔣純擔憂的目光:「二夫人勿憂,這是小侯爺給我討論行軍之事的信件,並無噩耗。」

  聽到這話,蔣純舒了口氣,隨後想起來:「那大夫人呢?大夫人可救出來了?」

  「這……」宋世瀾遲疑了片刻,蔣純的心瞬間提起來,期盼的眼神看著宋世瀾,宋世瀾迎著那澄澈又擔憂的目光,也不知道怎麼的,便連語氣都變得輕柔起來,怕是驚擾了面前這人一般,溫和道:「大夫人留在鳳陵,替我們牽制主力……」

  話沒說完,蔣純身形猛地一晃,宋世瀾忙抬手一把扶住蔣純,驚道:「二夫人!」

  蔣純接著宋世瀾的手站穩身子,她紅著眼,顫著唇,許久後,卻是道:「你們……怎可以這樣做?」

  「二夫人……」宋世瀾歎了口氣:「這是小侯爺的意思。」

  「他怎可以這樣做!」

  蔣純猛地甩開宋世瀾,退了一步,大吼出聲:「鳳陵城十萬人馬在那裡,他將他嫂嫂留在那,不是送死是什麼?!我要回去,」說著,蔣純便轉身要走,怒道:「我要去找衛韞,我要去問問他,他的良心安在?!」

  「二夫人。」

  宋世瀾平穩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如今戰時,您若要回去,還是同我一道吧。若您出了岔子,我和小侯爺不好交代。」

  蔣純頓住腳步,背對著宋世瀾:「有什麼不好交代?我們這些嫂嫂在他心裡,和棋子有什麼區別?」

  「二夫人,」宋世瀾輕歎出聲:「何必循著理由發脾氣呢?這到底是小侯爺的選擇,還是大夫人的選擇,您不明白嗎?大夫人向來風光霽月,小侯爺從來,也只是縱容著大夫人罷了。」

  蔣純沒說話,她慢慢捏起拳頭。宋世瀾瞧著那人微微顫抖的背影,驟然湧出幾分疼惜來。

  他走上前去,站在蔣純身邊,溫和道:「二夫人,拳頭別捏得太緊,小心傷了手。」

  蔣純不語,外面再一次響起攻城之聲,宋世瀾走出去,揚聲道:「疏散百姓往浚縣先撤,黎明前棄城!」

  說完,宋世瀾轉過頭來,看著蔣純緊抿著唇,好久後,他歎息出聲:「二夫人,你別擔心,很快就回家了。」

  與此同時,衛韞的書信也到了楚臨陽手中。

  楚建昌看見信,暴怒出聲來:「衛韞這小子不是去救阿瑜了嗎?!阿瑜沒救回來,他還有臉給你來信?!」

  楚臨陽看著信,好久後,他慢慢合上信件。

  他的手微微顫抖,面上卻依舊鎮定,楚建昌在屋裡走來走去,拼命罵著衛韞、罵著姚勇、罵著北狄。

  楚臨陽聽著,吩咐了軍師研墨,平靜道:「給姚勇去信,告訴他,天守關乃我大楚最後一道防線,我願與他冰釋前嫌,一起對敵。」

  軍師愣了愣,有些猶豫道:「您說這些,姚元帥會信嗎?」

  「軍師以為,姚勇心中,我與父親是什麼人?」

  軍師認真想了想:「世子乃為國為民之忠臣。」

  「那軍師以為,我真的會放棄天守關?」

  「自是不會!」軍師神色嚴肅開口,冷靜道:「世子,天守關決不可丟,若是丟了,要再奪回來就難了!」

  「軍師都覺得我不會放棄天守關,」楚臨陽平靜出聲:「那姚勇自然也是如此想的。」

  軍師微微一愣,楚建昌卻是很快反應過來:「臨陽,天守關你真的不要了?」

  楚臨陽露出嘲諷笑容來:「若真是如此昏君,我就算守住了天守關又怎麼樣?我守住天守關,就能守住大楚了嗎?」

  楚臨陽閉上眼睛:「壞在根子裡的東西,不拔乾淨,終究是壞的。」

  「可是你們也不能拿天守關當兒戲啊!」

  「我信衛韞。」

  楚臨陽慢慢睜開眼睛,神色堅毅:「或者說,我信阿瑜。」

  聽到楚瑜的名字,楚建昌終於反應過來,他不可置信看著楚臨陽道:「你和衛韞是一夥兒的?!你同意他把阿瑜放在那裡?!」

  楚臨陽沒說話,這件事輪不上他說同意不同意,可是哪怕來問他,他也是同意的。

  楚建昌猛地跳起來,怒吼出聲:「那是你妹妹!」

  楚臨陽沉默著開始整理自己的摺子,平靜道:「父親若是無事,便請回吧。」

  「楚臨陽!」

  楚建昌大吼出聲:「你給我去救阿瑜!」

  「父親,」楚臨陽抬起頭,平靜看著楚建昌:「今日若是我在鳳陵城中,也會做同樣的選擇。我相信若是您在那裡,也是如此。阿瑜不過是做了一個楚家人都會做的選擇。」

  楚建昌沒有說話,好久後,這個頭髮已經生了白髮的老人落下淚來,他狠狠抹了一把臉,轉過身去。

  等他走了,楚臨陽同旁人平靜道:「都下去吧。」

  軍師看了一眼旁邊守著的侍衛,終於還是點頭,應聲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去後,楚臨陽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看著燭火,好久好久,才閉上眼睛。

  「阿瑜……」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楚瑜,卻是坐在城樓上,看著月亮喝酒。

  北狄軍隊就在不遠處,楚錦站到她身後來,好奇道:「姐,你在看什麼?」

  「嗯?」楚瑜有些疑惑,轉頭看向楚錦:「你怎麼來了?」

  楚錦笑了笑,如今她臉上一大道傷疤,像蜈蚣一樣攀附在面容上,一笑隨之動起來,看上去分外可怖。

  然而她笑容清澈,神色清明,看在楚瑜眼裡,卻是比在華京好了太多。

  「我聽人說你在城樓上,你向來貪杯,我怕你醉了睡在城樓上著涼。」

  楚錦語調溫和,好像少年時一樣囑咐著她。

  她向來比楚瑜心細,那些年無論是虛情還是假意,總是照顧著的。

  楚瑜聽著這話,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城牆邊上的位置道:「敢不敢坐?」

  楚錦抿了抿唇,卻是有些不服氣,扶著石頭,小心翼翼坐上來。

  坐上來後,風輕輕吹拂在臉上,舉目望向遠方,是平原千里,是明月當空,是帳篷千萬帶著些許火光,螢火蟲在月色下飛舞旋轉,讓這死寂的夜裡,帶了幾許鮮活。

  「你同我說句實話,」楚瑜笑著道:「以前給我噓寒問暖的時候,是真心實意,還是噁心透了?」

  聽了這話,楚錦認真想了想,隨後道:「看心情吧。」

  「哈,」楚瑜毫不詫異這個答案,抿了口酒,將酒壺遞給對方:「會喝酒嗎?」

  「不會。」楚錦搖了搖頭,楚瑜靠近她:「不會就好了,來,自罰三口,當給我賠罪。」

  楚錦沒說話,楚瑜想了想,覺得楚錦大約也是不會喝的。她股子裡的脾氣,向來驕縱,只是被藏在那份溫和之下,才鮮少被人察覺。但如今回想起來,楚錦不願意做的事情,哪一件,又何嘗是真的做了?

  於是她伸手要去拿酒壺,卻被楚錦攔住,楚錦拿著酒,認真看她:「給你賠什麼罪我不多說了,你明白就好。對不起我放在這裡,以後咱們姐妹,就當重新開始吧。」

  說著,楚錦仰頭就喝了一口,酒的辣味兒猛地沖入口中,楚瑜笑著看她急促咳嗽起來,抬手去給她拍背。

  楚錦臉漲得通紅,楚瑜靜靜看她。

  這是和她前世記憶裡完全不一樣的楚錦。

  或許這個人,才是她一直所期待的,想要擁有的妹妹。

  「行了,」她拍著楚錦的背,笑著道:「要是咱們能活下來,就重新當姐妹。要是活不下來,」

  「那就下輩子。」

  楚錦抬起頭,認真看她:「下輩子,我當你姐。」

  「你想幹嘛?」楚瑜挑眉:「造反?」

  「沒,」楚錦笑起來:「我當姐姐,我來照顧你。」

  楚瑜心中微微一動。楚錦轉過頭去,看著遠方。

  「這輩子你照顧我很多,我很感激。」

  楚瑜沒說話,好久後,她抬起手,搭在楚錦肩膀上:「行吧,沖你這口酒,我再給你說句實話吧。」

  楚錦轉頭看她,有些好奇,楚瑜湊近她,小聲道:「我以前瞧見你,就想,這可真是頭小王八羔子啊……」

  話沒說完,楚錦就憤怒甩手抽過來,楚瑜足尖一點,便跳下城樓,笑著落到遠處去。

  楚錦在夜色中看她面上笑意盈盈,微微愣住,好久後,她慢慢笑起來。

  「行吧,」她有些無奈道:「我是小王八羔子,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楚瑜想了想,覺得楚錦說得有理,正要說什麼,就聽韓閔的聲音從樓梯上一路傳來:「大夫人!你快隨我來,我父親要見你!」

  楚瑜一聽,連忙跟著韓閔下樓,來到韓秀府中。

  剛到韓秀府邸前,楚瑜就看見劉榮也帶著人來了,劉榮後面還帶著兵馬,她不由得微微一愣,詫異道:「劉大人這是做什麼?」

  劉榮沒說話,氣勢洶洶上前,一腳踹開府門,隨後就指揮著人大喝道:「將這通敵賣國的賊子韓秀抓起來!」

  楚瑜面色變了變,將手背在身後,不動聲色看著劉榮的人衝進去,隨後傳來爭執打鬥之聲,沒多久,就看見韓秀頗有些狼狽被抓了出來。

  他面具還戴著,頭髮散亂下來,被人按著跪在地上。

  他還在掙扎,劉榮衝上前去,抬手就往韓秀頭上打了一巴掌,怒道:「你還學會當內奸了?你小子行啊!老子平時也待你不薄,你就這麼回報我?!」

  劉榮一面說一面打。韓秀有些忍不住了,怒道:「行了!」

  劉榮被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韓秀抬眼看他,神色裡是壓抑著的憤怒:「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就不殺你,」劉榮立刻道:「我就辱你!」

  「你!」韓秀往前猛地一掙,似乎是想要去打劉榮,劉榮趕緊又跳回楚瑜身後,從楚瑜身後探出頭來,叱喝道:「什麼你你我我?我給你三分薄面你就開染坊了?你且等著,來人!」劉榮將韓秀一指,怒道:「將他給我帶到地牢去!本官要親自用刑!」

  聽到這話,韓秀嘲諷出聲,劉榮頓時就有些心虛。

  然而士兵還是一絲不苟執行了劉榮的命令,拖著韓秀就往牢房走去。楚瑜靜靜看著韓秀,擦肩而過的瞬間,楚瑜瞬間明白了神色。

  她放下心來,也不再多說,候著人離開後,劉榮以談論公事為名,將楚瑜留了下來,而後帶著楚瑜去了大廳,剛一進門,劉榮便匆匆關上門,正要開口,楚瑜便笑著抬手道:「劉大人不必解釋,我都明白。」

  「大夫人都明白?」

  「如今城中,怕是混入奸細來找韓大人了吧?」

  楚瑜坐到位置上,自己給自己倒了茶:「韓大人便將計就計,假裝答應了奸細的條件,同他一起出逃,然後你和我再做戲將韓秀抓起來。這樣一來蘇查便有了盼頭,只要能強攻下城池,韓秀便會答應他的條件將火藥給他。」

  「大夫人果然什麼都明白。」劉榮舒了口氣:「我與韓大人的確是如此打算。既然打算用鳳陵城當誘餌,就要做得到位些。不然蘇查覺得強攻下來也是個玉石俱焚的結果,怕是會掉頭去打天守關。」

  楚瑜點點頭,誇讚道:「二位大人說得極是。便先給蘇查一個盼頭。」

  兩人商量了一陣後,便各自回去歇息。沒過三日,楚瑜便看見天守關的烽火臺,燃起了狼煙。

  宋世瀾棄了泉州之後,北狄軍隊便直接趕往天守關。這時楚臨陽也與姚勇集結人完畢,到了天守關上,楚臨陽朝著姚勇躬身,認真道:「臨陽見過元帥。」

  「楚將軍多禮了,」姚勇趕忙扶起楚臨陽,歡喜道:「楚將軍少年英才,老朽能與楚將軍並肩而戰,便再沒什麼憂慮了。」

  「姚元帥乃前輩,臨陽不敢托大,」楚臨陽平靜打著官腔:「這一戰,怕還是要姚元帥多加照顧。」

  姚勇還要推脫,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急報:「報!!北狄軍打過來了!」

  楚臨陽和姚勇迅速回頭,楚臨陽提劍轉身,冷靜道:「傳令下去,備戰迎敵!姚將軍,」楚臨陽頓住腳步,轉過頭來:「請吧?」

  姚勇愣了愣,隨後迅速反應過來。

  楚臨陽向來是個打仗拼命的,到時候他只要跟在楚臨陽身後就好。楚臨陽一個二十多歲的毛孩子,自己卻是這場仗的主帥,到時候就算贏了,功勞是誰的,也就是他一封信的事兒。

  若是輸了……再推楚臨陽擋刀不遲。

  可是——姚勇皺起眉頭——若天守關都沒了,華京怕就再也守不住了。淳德帝的忍耐怕也就到了極限,到時候討論功過,或許就晚了。

  姚勇拼命思索著,同楚臨陽一起到了天守關前。

  天守關前殺聲整天,楚臨陽看著城樓下拼命想要攀登下來的人,大喝出聲:「點烽火臺,迎敵!」

  烽火臺燃起那刻,衛韞坐在自家庭院前,靜靜喝茶。

  管家焦急趕入庭院,大聲道:「小侯爺,天守關的烽火臺燃起來了!」

  「哦?」

  衛韞抬眼,神色平靜,管家匆匆踏著臺階走上來,急著出聲道:「侯爺,天守關不能丟,您看……」

  「我前些時日讓你將留在洛州的兵馬調過來,人都來齊了吧?」

  衛韞抿了口茶,那從容不迫的模樣,與管家的焦急形成鮮明對比。

  管家愣了愣,隨後點頭道:「準備好了。」

  「那讓衛秋帶人過去,」衛韞淡道:「點了兵,準備著吧。」

  「是。」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出聲,趕緊走了下去。

  等管家走了,衛韞站起身來,在侍從服侍下進屋,開始換上卷雲紋路素白色華衫,頭頂戴上玉冠,腰上配上玉佩,再掛劍懸在腰前。

  等他做完這一切,外面就傳來焦急之聲:「衛韞!衛韞何在?!衛韞接旨!」

  衛韞轉過身來,大門緩緩大開,露出裡面素白色華衣玉冠的少年,他站在房間裡,陽光落在他前方,持著聖旨的侍衛愣了愣,衛韞平靜看著那人,開口道:「衛韞在此,已準備好入宮,煩請大人引路。」

  聽到這話,那人明顯舒了口氣,動作鎮定許多,退了一步後抬手道:「小侯爺請。」

  衛韞點了點頭,同那人一起走了出去。

  那人引著衛韞到了宮裡,來到大殿前。侍衛上來收了衛韞的劍,又檢查過後,才放著衛韞走出去。

  衛韞進入大殿之中,皇帝坐在金座上,頭頂十二琉冕冠,身著黑色五爪龍紋帝王服,冷冷看著衛韞。

  平日大殿只在早朝開啟,早朝時大殿裡文武百官齊聚,倒也不覺得空曠,此時大殿中只有衛韞和皇帝,衛韞便才發現,原來大殿這般空曠冷清。

  皇帝坐在高位,猶如一隻盤在一起的孤龍,審視著衛韞。

  衛韞走進來,恭恭敬敬行了禮,隨後跪坐在地上,抬頭看向座上帝王。

  兩人目光碰撞在一起,沒有人退讓分毫,皇帝冷笑出聲來:「如今北狄打到天守關,可如你所願了?」

  「這話該我問陛下,」衛韞平靜出聲:「寵倖奸佞,讓國家動盪至此,可如陛下所願?」

  「荒唐!」

  皇帝怒吼出聲:「這動盪是朕做的嗎?你不迎敵,反倒怪起我來,是什麼道理?」

  「送死的時候想到我衛家,平日太平盛世就想著制衡,」衛韞嘲諷出聲:「我衛家若有半分不滿,就是欺君罔上,就是罪過,您這算盤,打得可真夠精明的。」

  「朕對衛家不公,是朕的錯,」淳德帝咬牙開口:「可是你有原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身為將士卻不上疆場,還在背後經營謀反之事,你還有理了?!」

  「謀反之事……」衛韞聽著這話,咀嚼著這四個字慢慢笑起來:「陛下可真是開玩笑了,我衛家怎麼會謀反呢?」

  衛韞看著淳德帝,目光裡帶著冷意:「衛家若要謀反,還輪得到您當皇帝?」

  「大膽!」

  「您的皇帝怎麼當上的,您自己心裡不清楚嗎?」衛韞大笑出聲:「若非你父親謀逆害死高祖,你以為你能當皇帝?!」

  「衛韞!」皇帝站起來,指著衛韞鼻尖怒喝出聲:「你太放肆!」

  衛韞笑了笑,盯著皇帝:「怎麼,說到痛處了?這樣激動?」

  「來人!」皇帝提了聲音:「將他給我押下去,割了人頭來見!」

  聽到這話,所有人遲疑了片刻,衛韞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天守關至此處行軍大概需要一天時間。可您知道若是快馬加鞭,多久就能有前線嗎?」

  皇帝皺了皺眉頭,衛韞卻是笑了:「兩個時辰。」

  「你賣什麼關子?」

  「陛下不是問我,那些戰場上的逃兵去哪裡了嗎?」

  衛韞又換了個話題,皇帝的眉頭越皺越深,衛韞自己給自己倒茶,慢慢道:「今天我告訴你,他們就在皇城外。」

  聽到這話,皇帝臉色猛地變得雪白,衛韞吹了一下茶葉,淡道:「陛下不是要取我人頭嗎?」

  說著,他太抬起頭來,笑眯眯道:「衛韞在此,陛下且來。」

  但來之後要面對的是什麼,皇帝不用衛韞說,便已明白。

  一旦衛韞死了,不用北狄打到皇城,衛韞的人馬便會先攻城,他這個皇帝,也算是坐到頭了。

  淳德帝面色極為難看,衛韞抬起頭來,含笑道:「陛下不殺微臣了?」

  「衛韞,」淳德帝軟了口吻:「朕有什麼不對,你同朕說,何必拿這天下開玩笑?」

  「陛下保太子的時候,又怎的不說,自己拿這個天下開玩笑?」

  衛韞笑眯眯看著淳德帝道:「陛下用姚勇時,怎麼不說,自己拿這個天下開玩笑?」

  淳德帝想要反駁衛韞,然而想到如今局勢,他又只能將氣忍下來,憋了一口氣在胸口道:「那這些,都算是朕的不對,如今大敵當前,鎮國候既然手中有兵,還望鎮國候對的起自己的名號,鎮國安民。」

  淳德帝將鎮國安民四個字咬得極重,衛韞聽著,便輕笑出聲來:「陛下說得好笑了,您說自己做錯了,那就只是一句輕飄飄的錯了?」

  「那你要怎樣?」淳德帝咬牙出聲,已經是瀕臨極限的忍耐了。衛韞抬頭,平靜道:「當初白帝谷之事,是太子做指揮吧?」

  淳德帝不說話,衛韞眼中卻全是了然:「以我父兄的性格,絕不會行如此險計。知道地方有埋伏,不去就是。若不是太子強逼,我父兄怎會去白帝谷冒這樣的險?」

  「就算是,」淳德帝咬牙出聲:「朕又不是不辦太子,只是要尋另一個理由。」

  「為何要尋其他理由?」衛韞抬眼看淳德帝,眼中帶著嘲諷:「為了維護住你皇家名譽,還是因為七萬人的罪名太子承受不起,你終究想給自己兒子一條活路?」

  「那你還想怎樣?!」淳德帝怒吼出聲:「朕可以廢了太子,但你莫非還要殺他不成?!」

  「有何不可?!」

  衛韞提了聲音:「他做錯了事便要承擔,哪怕以命相抵,又有何不可?!」

  「衛韞你莫要太過分,」淳德帝咬牙切齒:「得饒人處且饒人,太子的確決策失誤,但若決策失誤的責任要以命相抵,誰還敢做那個決策的人?白帝谷一事,絕不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你也別糾纏於此了。」

  「那你叫他過來。」

  衛韞冷著聲:「我有話問他。」

  淳德帝壓著火氣,還想同衛韞說什麼,最後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憋著氣,招了招手,吩咐將太子召了過來。

  不一會兒,太子便趕了進來,匆匆行禮之後,抬頭看著淳德帝,焦急道:「父皇,如今他們打到天守關了,我們怎麼辦?」

  「你過來,先同衛大人道個歉。」皇帝沒有看他,頗有些疲憊開口。太子一臉茫然,詫異道:「道歉?」

  「你不該道歉嗎?」衛韞開口出聲,太子赫然回頭,這才發現衛韞跪坐在暗處。

  他面色瞬間僵了一下,卻還是硬撐著道:「孤不明白鎮國候在說什麼。」

  「不明白,要我提醒你?」衛韞輕笑著將手中茶杯猛地摔碎,瓷裂之聲響徹大殿,衛韞拈了一塊碎片,含笑看著太子道:「太子需要提醒嗎?」

  太子沒說話,他目光凝在衛韞手上,明白衛韞這次是來興師問罪的了。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所有方案,淳德帝抬起頭來,看向太子,皺起眉頭。

  衛韞含笑瞧著他:「其實邀請太子過來,衛某並不是為了他事,就想問幾個問題。」

  太子看了一眼淳德帝,淳德帝朝他疲憊點了點點頭,太子這才穩定下心神來:「當初我父兄前後出城,按照我父兄的習慣,絕不可能舉家遷往白帝谷,可他們卻都死在了白帝谷中,太子覺得,這是為什麼?」

  「這我如何知道?」

  太子僵著聲音,衛韞抿了口茶,淡道:「您不知道沒關係。」

  衛韞抬頭看向淳德帝:「那陛下,所有罪我就算在太子身上,還請陛下允衛韞取太子一物。」

  「你要什麼?」

  淳德帝皺起眉頭,衛韞微微一笑:「項上人頭。」

  聽到這話的瞬間,衛韞已經撲了出去,太子被衛韞猛地按著臉按在地上,他的臉狠狠撞在地面之上,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砸出一個坑來。

  血從太子頭上流出來,太子拼命掙扎,旁邊侍衛舉著刀槍衝出來,將淳德帝死死護住。

  淳德帝看見突然動手的衛韞驚恐萬分,躲在侍衛身後驚詫出聲:「衛韞,你當真要謀反不成?!」

  「陛下,」衛韞抬起頭:「臣就是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也是錯嗎?」

  「那是太子!」

  淳德帝怒吼,太子在地上拼命想要掙扎,衛韞卻是按住他的頭,半蹲在他身前,神色平靜道:「陛下廢了,不就不是了嗎?」

  淳德帝被這話激得雙眼血紅,衛韞轉過頭去,聲音柔和:「殿下,您說清楚,我父兄到底為什麼死在哪裡,他們為什麼會一起進白帝谷,若您不說清楚,我就當人是您殺的,您看這是幾條命?一、二、三……」

  「不是我……」

  太子掙扎著,含糊出聲,反復道:「不是我……」

  「五、六……」

  「是姚勇!」

  太子吼出聲來,含著哭腔道:「真的不是我!」

  衛韞眼中眸色沉了沉,面上卻仍舊含笑:「姚勇如何讓我父兄一起進白帝谷的?殿下若說不清楚,我便當殿下說的是假話……」

  「是他騙進去的。」太子慢慢沒了力氣,他感覺血從自己身體流出去,他微微顫抖,艱難出聲:「衛將軍兵分兩路,自己先帶了兩個兒子進去,留另一支人斷後在不遠處。姚勇見敵軍多了之後,不敢上前,但是若是退兵,衛珺知道,不會饒了他……」

  「所以呢?」

  衛韞手微微顫抖,太子含糊道:「所以,姚勇讓人去給衛珺傳信,說衛忠讓他前去支援。衛珺讓衛榮回去報信求援,姚勇派人攔截殺了衛榮……」

  「然後我衛家一家,都葬送在了裡面。」

  衛韞平靜出聲。

  其實並不意外。

  這樣的結果,對於衛韞來說,本也是意料之中,沒有半點奇怪。

  然而卻仍舊覺得心上翻湧著什麼,咆哮著讓他想將手下人捏死在手下。

  「那你呢?」

  衛韞聲音越發冷漠,而淳德帝坐在金座上 ,看著自己兒子,滿臉震驚。

  他本以為那一戰只是太子決策不力,卻不曾想,那一戰姚勇竟是在關鍵時刻當了逃兵!

  若只是當了逃兵就罷了,姚勇竟是在當了逃兵之後,怕被人知曉自己所作所為,將衛家軍剩下的人騙進白帝谷,甚至親自動手,殺了前去求援的衛榮!

  為了一己之私,竟做到了這樣的程度!

  淳德帝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隨後怒極攻心,竟是一口血噴了出來,大喝出聲:「逆子!」

  「你在哪裡?」

  衛韞手上用力,太子瞬間嚎叫起來:「我在山上看著!看著!」

  說著,太子哭出聲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聽到這話,衛韞不免笑了。

  「殿下,」他看著他,平靜道:「我此刻讓人捅你一刀,然後看著你流血死去,您說我做什麼沒有?」

  說著,衛韞學著太子的語氣,嘲諷開口:「我什麼都沒做。」

  太子沒有說話,淳德帝卻是從金座上走來,對著太子拳打腳踢,怒道:「混帳!王八蛋!如此廢物,怎堪為太子?!你毀了朕的江山,你毀了衛家!衛忠的命啊……」

  淳德帝蹲下身子,一把拽起太子的衣領,怒吼出聲:「你還有半分良心嗎?!」

  太子被淳德帝拽起來,他臉上全是血,神色有些茫然。然而片刻後,他慢慢找回焦距,他看著皇帝,片刻後,大笑出聲來。

  「我有良心?父皇,我沒良心!」

  說著,他盯著淳德帝,洩憤一般道:「我是您的兒子,您沒有的東西,我怎麼會有?」

  「混帳!」

  淳德帝一腳踹在太子身上,太子被他踹得在地上滾了個圈,狠狠撞在柱子上,隨後因疼痛拱起身子,低低喘息。

  太子不再說話,淳德帝猶豫著,轉過身來,看向還跪在地上的衛韞。

  衛韞低著頭沒說話,淳德帝猶豫了片刻,慢慢道:「此事……是朕虧欠了你衛家。朕以為他們只是做錯了決定,卻不想……」

  這戰爭之所以走到這一步,全然也是因為這些人。

  淳德帝支支吾吾道:「這件事……朕會補償……」

  「殺了他。」

  衛韞抬起頭來,神色冷靜。

  淳德帝臉色巨變,看見衛韞站起來:「廢皇后太子,殺了他,殺了姚勇,姚氏一族奪其封地,貶為庶民。將帥印給我,拜我為帥,大楚將士,皆聽我令。」

  聽到這話,太子動了一下,他似乎想說什麼,卻是沒了力氣。

  淳德帝捏起拳頭,沒有言語。

  衛韞笑著開口:「怎麼,是您的兒子,所以心疼了?」

  「那我呢?!」衛韞怒喝出聲:「那是我的父親,我的兄長,我衛府滿門!你們天家尊貴無比,我等就命如草芥嗎?!」

  「衛韞,以命換不來命……」

  「那我換一個公道!」

  衛韞提高聲音:「七萬人的命,還換不了太子和姚勇兩個人的命嗎?!」

  淳德帝不說話,衛韞面露嘲諷。

  「陛下可以繼續保他們,可是我卻不知,姚元帥對不對得起陛下這份信任。」

  「你什麼意思?」淳德帝皺起眉頭,衛韞慢慢坐回自己位置上,平靜道:「方才我說的話,在姚勇棄天守關前,陛下還有時間,慢慢想。」

  「不可能!」

  皇帝震驚出聲:「姚勇不可能棄天守關。」

  天守關是皇帝的底線,天守關後就是華京,姚勇若是棄天守關,棄的不是一個關卡,而是華京,是他淳德帝!

  看著皇帝的神色,衛韞端著茶,輕抿了一口。

  「陛下若不信,那就等著吧——」

  「看天守關,姚勇棄是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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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9:07: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而此時天守關上,號角聲響後,第一聲戰鼓擂響,北狄開始攻城!

  這一次姚勇不敢托大,大楚哪裡都可以丟,天守關卻絕對丟不得。若是天守關丟了,對於姚勇來說,就等於徹底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姚家本就不是那些根基深厚的百年世家,若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太子一旦被廢,姚家就完了。

  然而哪怕是這時候,姚勇還是將希望寄託在楚臨陽身上,暗自吩咐了副官道:「你帶人去邊上的位置,關鍵位置讓給楚臨陽,不到萬不得已別拼命。」

  副官心裡明白,姚勇手下軍隊從來都是這樣打仗,姚勇這樣吩咐,一上來所有人就守在了不會被強攻的位置。

  而諸如城門之上這樣的關鍵據點,姚勇卻都給楚臨陽讓了出來。

  楚臨陽看了一眼姚勇的佈置,平靜道:「我帶人馬出去近戰,姚將軍城樓上守候吧。」

  攻城戰的關鍵,第一是最好不要讓敵人靠近城牆。若是靠近城牆,一方面護住城門,另一方面就是要防止雲梯攀牆。

  城門前派兵近戰守住城門是一個策略,但是傷亡太大,姚勇就等著楚臨陽說這一句,等楚臨陽說出口後,他忙道:「將軍大義,您放心,姚某必然在城牆上讓弓箭手協助,護將軍周全!」

  楚臨陽嘲諷勾了勾嘴角,沒有多說,轉身下樓。

  下樓之後,他領了兵馬,整軍開了城門出去。

  姚勇也讓所有弓箭手準備,他得意滿滿,旁邊副官看了,不由得道:「元帥何以如此欣喜?」

  「楚將軍大義啊!」

  姚勇笑道:「此戰有楚將軍為助……」

  「元帥!」

  副官猛地出聲,不可思議道:「楚臨陽跑了!」

  「你別胡說……」話沒說完,姚勇就瞪大了眼睛,只見楚臨陽帶著兵馬朝著城外奔去,卻是直接豎起了白旗,完全不和北狄交戰,繞開北狄軍隊,從旁邊又急又快打馬而過,彷彿逃命一般,一騎絕塵而去!

  姚勇瞪大了眼睛,然而此時北狄喊殺聲傳來,卻已經是攻到城下了!

  所有士兵看著姚勇,姚勇怒喝出聲:「看個屁的看,打啊!」

  說話間,姚勇朝著遠處怒喝出聲:「楚臨陽!你他娘給老子滾回來!」

  姚勇的聲音用夾雜著內力,吼得整個戰場都聽到了他的聲音,然而楚臨陽卻是頭都沒回,只是揚起手朝他擺了擺,算作揮別。

  姚勇一口血悶在胸口,這才明白,他算是著了楚臨陽的道了。

  他從來沒想過,楚臨陽這樣看上去忠軍愛民的人,居然有一天也能做出這種事兒啦。

  天守關他不要了……

  大楚最後一道天險,華京兩個時辰路程外的天守關,他居然不要了!

  姚勇都不敢跑,楚臨陽居然毫不猶豫點兵全跑了!

  姚勇咬著牙,副官小心翼翼道:「元帥,如今怎麼辦?」

  「能怎麼辦?!」

  姚勇怒道:「去通知周邊最近的所有兵力,宋世瀾呢?他不才從泉州退回來嗎?去給我找他!告訴所有人,全部給我死守!死守!誰都不能逃!」

  吼完之後,沒有多久,便有侍從上來,焦急道:「元帥,有一個叫顧楚生的人自稱是宋將軍的信使來見。」

  「顧楚生?!」

  姚勇愣了愣,隨後想起這個名字到底是誰來。他旋即明白,這個顧楚生來,怕也不是什麼好事兒。他立刻道:「將人給我抓起來,等打完仗我再去找他!」

  士兵立刻下去,沒過多久,士兵又回來,猶豫道:「元帥……」

  「又怎麼了?!」

  姚勇快被逼崩潰了,怒吼出聲來,士兵小聲道:「顧楚生說……您是不是不想要宋將軍過來幫忙了?」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後,副官小心翼翼道:「元帥要不還是考慮,見一見顧楚生?」

  姚勇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然而他還是只能咬著牙道:「讓他上城樓來見我。」

  說著,姚勇便轉過身去,進了城樓中間的佈防室。

  顧楚生很快就上來,他穿了一身緋紅色官袍,面上帶著喜色,一進來就朝著姚勇拱手道:「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啊!」

  「有話就說!」

  顧楚生這喜氣洋洋的樣子,看得姚勇心裡發慌,冷著聲道:「別給我繞這些彎子。」

  顧楚生笑了笑:「下官聽聞將軍在天守關守關,特意趕過來給您賀喜啊。」

  姚勇本不想聽顧楚生多說,但是顧楚生這樣賣關子,他實在有些忍不住,便追問了一句: 「喜從何來?」

  顧楚生上前一步,感慨道:「如今大楚上下所有將士逃的逃,散的散,只留姚元帥在這裡守關,等天守關守住,北狄退兵之後,姚元帥就乃我大楚第一功臣,皆是滿朝文武,誰不得聽姚元帥號令?這乃第一喜。」

  一聽這話,姚勇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顧楚生的意思。

  如今所有將士都跑了,他守天守關必然困難重重。而一旦守住之後,他便是這大楚功臣,可是他為什麼被淳德帝看上?因為他在朝中沒有根基,一旦他有了這樣的根基,再加上以前淳德帝給他的,那就是功高蓋主。

  他對淳德帝太瞭解了,他如此大功,淳德帝還留的下他?

  顧楚生這一句話,就敲打了他兩件事,他要用命來守天守關,卻還落不到一個好。

  可顧楚生面上神色太真誠,姚勇都看不出來顧楚生到底是真的在恭喜他還是敲打他。他只能沉著聲音道:「第二喜又是什麼?」

  「這第二喜便是,如今鎮國公在皇城之外,集結了四萬人馬,將華京團團圍住和陛下下棋,等姚元帥守住天守關後,便可回到宮中勤王救駕,這不又是大功一件嗎?」

  「顧楚生!」

  聽到這話,姚勇猛地站起身來:「你們這是反了嗎?!」

  「姚元帥此話從何說起啊?」

  顧楚生一臉疑惑:「如今天守關正在被攻打,一旦天守關破,華京如果是用輕騎直下,不過兩個時辰便可直取,鎮國公提前派兵保護華京,這可是對天家一片忠心,怎的就變成了反了呢?」

  說著,顧楚生歎了口氣,露出無奈的神色來:「果然是眼髒的人,看什麼都髒啊。」

  「顧楚生你不要太囂張!」

  姚勇猛地拔劍,指著顧楚生道:「否則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顧楚生迎著劍尖,面色不動,仍舊笑意盈盈。

  他上輩子十四歲入仕,五十二歲終老,為官三十八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他同衛韞一樣,從來都是賭命之人,不過姚勇的劍尖,他瞧著,便如稚兒一般。

  顧楚生抬起手,雙指夾著劍尖,搖了搖頭道:「姚大人不要急躁,顧某還有第三喜要報呢。」

  這個第三喜已經沒人期待,顧楚生將姚勇的劍尖挪到一邊,笑著道:「第三喜,想必姚大人會喜歡。如今宋將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姚大人再撐一天,宋將軍就趕到了。」

  姚勇沒說話,如果說在楚臨陽之前他聽見宋世瀾要來,必然很是欣喜。然而如今聽見宋世瀾要來,他卻總覺得有什麼陰謀在等著他。

  「他為什麼不現在來?」

  他才不信宋世瀾真的是還要趕路一天,他們一定有陰謀……

  對了。

  說到時間,姚勇立刻意識到,宋世瀾這比楚臨陽老奸巨猾得多的小滑頭,如今就是等著他和北狄交戰,打到後面來撿漏子的。

  他們全都篤定了他不敢棄天守關!

  可是……

  姚勇捏緊拳頭。

  他的確不能棄。

  他死死盯著顧楚生,顧楚生笑著道:「所以您放心,只要堅守一夜,宋將軍就趕來了,您不必太過憂慮。」

  狗屁的一夜!

  一夜之後,北狄的主力都和他交戰過了,宋世瀾來了就是撿漏子!

  姚勇盯著出鼓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顧楚生卻是怡然自得坐在了一邊,平靜道:「姚元帥,顧某就不打擾你們了,顧某在這兒喝杯茶吧?」

  「你……」

  姚勇還想說什麼,他身邊的副將卻是拉住他,如今顧楚生代表著宋世瀾,在場是所有人都怕宋世瀾不來,於是趕忙道:「元帥,您消消氣,我們先出去,先不和他一般見識。」

  顧楚生聽到這話,嗤笑了一聲,端起茶杯來,輕抿了一口,滿臉自得。

  姚勇心知此時不宜與顧楚生衝突,轉身出了門口觀察戰局。

  北狄攻打得猛烈,如今北狄重點進攻的就是兩個地方,天守關和鳳陵城,姚勇看著自己一手培養的親兵一個一個倒下去,心疼得不行。今日若是為他姚勇就罷了,為的是其他人,怎能不心疼?!

  而且……

  一想到隨時窺探在暗處,準備對他取而代之的宋世瀾,姚勇就覺得頭疼。

  當年他就是這樣竊取別人軍功,如今宋世瀾想做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可是宋世瀾的軍隊,有總比沒有好。如今楚臨陽跑了,衛韞圍在皇城外面,若是宋世瀾也不來,天守關……就真的守不住了。

  姚勇咬著牙,一直守到半夜時分,看見城樓上屍體一具一具抬下去,他心裡幾乎是在滴血。便就是在這時,他副官急急忙忙道:「姚大人,華京的聖旨到了!」

  「華京的聖旨?」

  姚勇一臉疑惑,華京此事來旨怎麼回事?

  然而他還是迎了上去,看見一個白面無鬚的太監拿著聖旨走過來,看見姚勇,他似乎有些意外道:「姚元帥如今還在這裡?」

  姚勇有些迷惑了,卻還是道:「公公這話什麼意思?下官一直鎮守在天守關,並沒有外逃,反而是楚臨陽那廝,如今已經跑了!還望公公回去稟報聖上,給楚臨陽治罪才是!」

  那人皺了皺眉頭,但他本也只是一個傳旨太監,便直接道:「那元帥接旨吧。」

  說著太監抖開了聖旨,冷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姚勇身為戰場主帥,於大楚天險之前,卻有臨陣脫逃之意,罪不可恕。如今特押回京,將帥印轉交於鎮國候衛韞……」

  「你說什麼!」

  姚勇聽到這裡,猛地抬頭,冷冷看著那太監道:「你什麼意思?!」

  太監被嚇得往後縮了縮,咽了口水道:「咱家正在宣旨,你站起來做什麼?」

  「你把聖旨給我!」

  姚勇朝著太監伸出手來,旁邊人瞬間拔劍,一個北狄人拼命接著雲梯攻上城來,立刻被士兵捅了個對穿,落到太監腳下。太監驚得往後一退,正要將聖旨交給姚勇,就聽一聲大喝道:「誰在哪裡假傳聖旨?!」

  話沒說完,姚勇便看見一襲紅衣撲了過來,抬手就提起那太監,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直直就將那太監朝著城樓下扔了下去!

  這一番變故驚得眾人一句話說不出來,顧楚生轉過頭來,拍了拍手,含笑道:「姚大人,這些都是些想騙你的小人,姚元帥您不必理會,好好守城就好。」

  姚勇沒說話了。

  旁邊是喊殺聲,如今開戰不到半夜,他的人馬已經銳減了一萬。他看著笑眯眯的顧楚生,開始冷靜思索著面前的情況。

  顧楚生代表著宋世瀾而來,證明是宋世瀾的人。

  而如今衛韞圍困了皇城,這個來的太監,必然就是衛韞的人。

  淳德帝向來多疑膽小,如今被衛韞困住,衛韞對他恨之入骨,這封聖旨未必是假的。或許如今衛韞就已經將皇帝說動,說他棄城而逃,給了聖旨想要來懲辦他。

  若淳德帝相信他棄城,如今他棄與不棄,又有什麼意義?

  而顧楚生為什麼要扔了那聖旨?

  因為宋世瀾不想讓他棄城,宋世瀾還在等著當那隻黃雀。如果讓他確認了這封聖旨是真的,自己肯定不會再守城,自己若是不守天守關,宋世瀾就搶不到功勞了。

  姚勇思慮許久,顧楚生臉色卻是有些難看了,他強撐著道:「怎麼,姚元帥莫不是以為這封聖旨是真的吧?姚將軍何不想想,陛下對您是何等信任,怎會不信您去信衛韞?!」

  聽到這話,姚勇臉色巨變,淳德帝對他的信任,或許才是最不牢靠的。

  他背著淳德帝做了這樣多的事情,他們之間哪裡來信任可言?淳德帝唯一全心全意相信的,或許就只有那個忠心耿耿的衛忠而已吧。

  他抬眼看著顧楚生,咬了咬牙,終於道:「把他給我抓起來!」

  顧楚生面色巨變:「姚元帥,您是不想等宋將軍的援兵嗎?」

  「援兵?」

  姚勇冷笑出聲來:「老子不要這天守關了,還要什麼援兵!」

  「姚勇!」顧楚生急促叫駡出聲:「天守關乃大楚最後一道防線,你如此作就不怕陛下責怪嗎!」

  「哈,他如今本就當我棄城了,我棄與不棄還有什麼區別?難道還真要我傻傻在這裡給宋世瀾做嫁衣?」

  姚勇走到顧楚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臉道:「小白臉,戰場不是這麼好玩的,下輩子投胎,離戰場遠點。」

  顧楚生聽到這話,輕笑出聲來:「姚將軍,」他壓低了聲音:「你想殺我不是不可以,可是殺了我,您還想跑出去?」

  姚勇抬眼看顧楚生,顧楚生笑了笑:「我來之前同宋將軍說過,天明之前,我會一直站在城樓上,若我不在,就代表姚將軍打算謀逆,宋將軍大可直接帶兵在城外剿滅殘軍。剿滅叛軍比守住天守關要容易的多,但也是個大功啊。」

  姚勇沒說話,顧楚生的威脅他聽得明白。

  如今要麼留著顧楚生,宋世瀾看著顧楚生活著,他就算跑,宋世瀾也不會立刻動手。

  然而若顧楚生死了,他便會立刻被宋世瀾圍剿。

  姚勇盯著顧楚生,許久後,他連說三聲:「好、好、好。」

  「你們這些小兒,」他放開顧楚生,咬牙道:「倒是我小瞧了你們!」

  說著,姚勇將顧楚生往旁邊一推,隨後道;「將他給我押在城樓上,用刀抵著不許動,他人跟我來,準備撤離!」

  說話間,一把尖刀抵在了顧楚生身上,顧楚生沒有動,然而姚勇卻是立刻下樓,集合了樓下的兵馬後,立刻開始撤退。

  顧楚生站在城樓上,紅衣烈烈,目光看向另一個山頭,抬了抬手。

  楚臨陽在山頭上看見顧楚生動手,便明白姚勇是真的棄城了。

  他們盯著姚勇的動作,姚勇出城後,城樓上就只剩下秦時月帶著的衛家軍不肯撤退,死死抵抗。姚勇回頭看了天守關一眼,咬了咬牙,終於還是駕馬狂奔而去。

  顧楚生看見姚勇離開,舒了口氣,轉頭同秦時月道:「秦將軍,半個時辰能堅持住嗎?」

  秦時月看了顧楚生一眼,點了點頭。

  然而沒有等半個時辰,皇帝安插在天守關的人,在姚勇棄城的第一瞬間就急忙趕回了宮廷,兩個時辰後,皇帝收到了自己的線報。

  「陛下——」

  那信使連滾帶爬衝進去:「姚元帥棄城!他棄城了!」

  聽到這話,淳德帝和太子猛地抬頭。太子已經休息許久,聽到這話,他豁然起身,指著那信使,目眥欲裂:「你胡說!」

  「真的,」那信使哭著道:「陛下,您快走吧,此時天守關上就剩秦時月還在堅守了,天守關一破,華京很快就沒有了。」

  秦時月是衛家家奴出身,這一點皇帝知道得清楚。

  最後棄城沒跑,還在護住大楚江山的,居然還是衛家人。

  淳德帝聽著這線報,內心一片複雜。

  他不肯承認自己的錯,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對自己的錯。

  他猜忌的衛韞,哪怕做到這個程度也沒真的捨棄天守關。反而是他最信任的姚勇,棄關而逃。

  「怎麼辦……」

  太子知道來的人是皇帝的心腹,所以姚勇一定是棄城了,太子神色迷茫,轉頭看向皇帝道:「父皇,我們怎麼辦?我們逃吧?!」

  淳德帝沒說話,他死死盯著太子,太子被淳德帝看的有些腿軟,顫抖著聲道:「父皇?」

  「衛韞,」淳德帝沙啞出聲:「我不能讓大楚送在我手裡。我可以跑,可是這會是太大的恥辱。」

  淳德帝沒有用「朕」,而是用了「我」,這樣一個稱呼,足以證明此刻他對衛韞的姿態。

  衛韞平靜吹了口茶,淡然道:「哦?這與我,又有何干?」

  聽衛韞的口氣,淳德帝就知道,衛韞不會善罷甘休。

  他從旁邊抽出劍來,咬牙道:「我答應你。」

  衛韞抬眼,看向淳德帝。淳德帝提著劍,眼中盈滿了眼淚,顫抖著聲道:「廢皇后,殺太子姚勇,將姚氏貶為庶民,拜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為衛家平反。」

  「如此一來,」淳德帝咬牙出聲:「你可能出戰奪回天守關?!」

  衛韞沒說話,他將目光落到太子身上。

  淳德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也明白了。

  太子轉頭就跑,淳德帝揚聲開口:「來人,押住他!」

  士兵衝進來,將太子按在地上,淳德帝提劍走過去,太子臉上傷口才包紮好,哭著道:「父皇……父皇……求你了,父皇……」

  「人是姚勇殺的,事兒是姚勇做的,和我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的啊!」

  太子拼命想要掙扎著後退,淳德帝顫抖著將劍指向他。

  「這和對錯沒關係……」淳德帝沙啞出聲來,太子死命搖頭:「父皇,我是您親兒子啊,您將我一手養大的啊!您真的就要這樣對我嗎?」

  淳德帝沒說話,他眼淚簌簌而落。

  太子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他從小抱在膝頭長大,如今看他終於長大成人,於是哪怕犯了天大的錯,他都是忍著讓著。

  「孩子,這世上哪裡有對錯,」淳德帝閉上眼睛:「有的從來只是,成王敗寇,弱肉強食。」

  說話間,淳德帝的劍往前探了一分。

  太子愣在原地,連劍入肉的痛苦都不曾察覺了。

  然而就是探了這一分,淳德帝再下不去手,衛韞走上前來,從淳德帝手中接過劍。

  「父慈子愛,乃人倫敦常,」衛韞平靜道:「這一劍,衛韞代陛下行。」

  說話間,衛韞猛地往前,劍入胸腔,直直刺過心臟,鮮血從太子口中湧出,淳德帝驚得退了一步,太子死死盯著淳德帝,慢慢倒下。

  衛韞轉過身來,提劍退了一步,單膝跪下,平靜道:「臣衛韞,請戰!」

  淳德帝呆呆回頭,他似乎已經不知道衛韞在說什麼,他靜靜看著衛韞,好久後才分辨出衛韞在說什麼。

  他木然點了點頭,衛韞抬起頭來,平靜道:「陛下如今身邊侍衛不大安全,臣想為您換一遍,您看如何?」

  淳德帝呆呆看著地上還在抽搐的太子,衛韞站起身來,走出去,揚聲道:「來人,傳令下去,讓御林軍左使陳領帶人馬來大殿護駕!」

  陳領早就候在門口,衛韞出口,便立刻帶著人湧了進來。

  衛韞站在門前,回過頭去,看見淳德帝走到太子面前。他慢慢蹲下身,他動作很緩,很慢,彷彿一瞬間老了幾十歲,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終於變成了一個垂垂老人。

  他將手放在太子頭頂,彷彿太子還是個孩子一般。

  然而太子已經徹底沒了氣息,他躺在地上,再沒動彈,淳德帝慢慢笑起來,笑著笑著,卻終是痛哭出聲。

  衛韞靜靜瞧著,直到聽見淳德帝的哭聲,他終於才轉過身去。

  淳德帝的哭聲那半年前他在白帝谷看見衛珺時嚎啕之聲交織在一起,他走在宮廷長廊之上,彷彿是走在兩段時光裡。

  然而他腳步不停,面帶殺伐之氣,一路走了出去。

  走出宮城之後,他立刻翻身上馬,衝出華京,只留五千兵馬在華京,帶著人直奔天守關。

  連夜奔襲,天明之前,他終於趕到天守關。

  此刻楚臨陽正守在天守關上與秦時月聯手對敵,衛韞到達之後,天守關守關人馬迅速增至十萬。

  壓了這麼久,終於有了對敵的時刻,楚臨陽手下的將士都想瘋了一樣瘋狂反撲,衛韞看著戰局,顧楚生從後面繞過來,冷靜道;「元帥,如今趕制的火藥已經準備好,如今可需使用?」

  衛韞搖了搖頭,同顧楚生道:「我點了五千輕騎,把火藥交給他們。」

  顧楚生應聲,轉頭就要下去,衛韞叫住他:「顧楚生。」

  顧楚生頓住步子,衛韞平靜轉頭看他,神色間壓抑著什麼:「等天守關穩下來,最遲不過今夜,我就會出發去北狄。我去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如今皇城可還好?」

  「我留了五千輕騎在那裡。」衛韞皺眉:「太子被我殺了,淳德帝身邊人被我換了。」

  顧楚生平靜道:「那等一會兒我就會去鳳陵。」

  「你去鳳陵做什麼?」

  「我只是救人,不是來陪你們打江山的。」

  顧楚生抬眼看衛韞:「如今姚勇已經廢了,皇帝也已經沒了,天守關我替你守住,你要做什麼,按著你原計劃去做,至於華京最後是誰的,就不關我的事了。」

  成王敗寇,華京是衛韞的,淳德帝,還是那一位的,對於顧楚生而言,並不重要。

  他只知道,用天守關分散了楚瑜的壓力,衛韞按計劃去突襲北狄,楚臨陽和宋世瀾控著局面,剩下的,就與他無關了。

  上輩子他把所有都給了這世道,沒給楚瑜任何一點,這輩子,這世道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於是他平靜補充道:「哪怕去看,也要去看看。」

  上輩子看著她死,這輩子哪怕是看,也要去看看。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顧楚生,許久後,他慢慢笑了:「也好。」

  顧楚生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衛韞是什麼意思。

  「你有這樣的心思,」衛韞沙啞著聲音:「把她交給你,我也放心。」

  顧楚生體會出幾分不對來,他轉過頭來,看著衛韞。

  然而衛韞卻已經是將目光移過去,顧楚生想了想,不由得有些好笑。

  一個堪堪十五歲的孩子……對楚瑜,又能想什麼呢?

  顧楚生轉過頭去,匆匆下樓,衛韞捏著拳頭,眺望遠方。楚臨陽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卻是什麼都沒說。

  而此刻姚勇往著青州瘋狂奔逃。

  青州是他的老巢,如今他既然已經失了皇帝的信任,唯一的路就是回青州反了。

  他狂奔在大道上,遠遠看見一個水藍色長衫男子站在道路中間,他皺起眉頭,覺得那個人影依稀有幾分熟悉,等靠近了來,他猛地睜大眼睛,勒馬停下來。

  對方含笑看著他,他穿著的衣衫是長公主府面首特製的長衫,然而周身卻縈繞著一股一般面首難有的清貴之氣。

  姚勇停在他身前,對方笑了笑道:「姚將軍,別來無恙啊。」

  姚勇不敢說話。

  面前人的模樣他認識,可是他卻不敢相認,因為那個人,明明……明明該死去了才是。

  ——去年謀逆的秦王殿下。

  可是姚勇仔細看,卻又看出幾分不一樣來。這個人明顯要年輕許多,眼角帶著一顆淚痣,更是與秦王完全不一樣。

  姚勇皺起眉頭:「你是何人?」

  「在下秦王府世子,」對方雙手攏在袖間,含笑說出那個讓姚勇震驚的姓氏:「趙玥。」

  姚勇睜大了眼,不敢相信面前人竟然還活著!

  當初顧家就是因為私藏這個秦王之子罹難,是顧楚生當機立斷將他送入宮中,交出顧家一切,才保住了顧家。他明明該死了……

  「姚大人想說,我明明該死了是嗎?」

  趙玥笑著道:「可我不但沒死,還好好活著,姚大人不該慶倖嗎?」

  「我慶倖什麼?」

  姚勇心跳得飛快,卻是明白趙玥在說什麼。

  「大楚開國之君乃我趙氏,當年李氏不過高祖養子,最後卻擁兵自重謀朝篡位,我父親封地於瓊州,未曾在華京,又肯俯首稱臣,這才保住一條性命。可他李氏憑什麼坐在這位置上?!」

  趙玥神色中帶了冷意:「如今姚將軍當分清大是大非,誰乃正統嫡系,您可明白?」

  趙玥問得意味深長,然而姚勇卻是迅速反應過來。

  他回青州,無論如何說都是謀反,民心所逆,哪怕自立為王,怕也不得善終。

  然而如今若趙玥願意與他合作,他輔佐趙玥為帝,打了「匡扶趙氏天下,誅李氏謀逆之臣」的名義,那也就師出有名,不至於孤立無援了。

  趙玥見姚勇猶豫,繼續道:「姚大人何須猶豫呢?如今謝家、王家、長公主,皆已支持我稱帝,姚將軍還有什麼好怕?」

  王謝兩家代表著朝中文臣世家,長公主也是朝中不可小覷之人,這些人手中兵馬雖然算不上多,卻是富可敵國。

  如今他手中有兵,王謝公主手中有錢,輔佐趙玥這趙氏遺孤稱帝,可謂萬事俱備。

  姚勇咬了咬牙,終於道:「我若與你合作,你許我什麼?」

  聽到這話,趙玥大笑起來。

  「姚將軍如今還同我談條件嗎?將軍放心,」趙玥說得意味深長:「您還會是姚將軍,我卻不會是下一個淳德帝。」

  姚勇想了想,趙玥繼續道:「姚將軍若是不願意,在下這就讓道,不過前方宋世瀾還在等著呢。」

  姚勇面色巨變,趙玥站在他旁邊,平靜道:「如今姚將軍就兩個選擇。同我一起回華京,借王謝兩家之力攻下華京。或是回您的青州,和早就埋伏好的宋世瀾打個你死我活。」

  聽到宋世瀾埋伏在前面,姚勇便知道自己著了顧楚生的道。

  顧楚生哪裡是怕他棄城?

  完全是巴不得他棄城,讓宋世瀾在這裡等著他呢!

  姚勇面色變了又變,最後他終於咬牙道:「行。」

  他艱難道:「我這就陪您回去,攻下華京,擁您登基!」

  趙玥大笑開來,轉過身去,看向華京方向。

  他蟄伏這樣久,終於等來春日化雪了。

  前線一切準備好,楚瑜就在鳳陵城和蘇查僵持著。

  蘇查修整了一天後,就開始繼續強攻。

  韓秀答應將火藥給他,如今蘇查覺得,只要攻下鳳陵城,得到韓秀,一切問題就可迎刃而解。

  衛韞已經將火藥帶了出去,北狄無論如何都要拿到火藥的方子,否則從此就被動了。淳德帝不明白這個東西的價值,蘇查卻是清楚得很。

  蘇查強行攻打了兩天,都沒能攻下,旁邊副官見了,終於忍不住道:「殿下,要不我們退兵吧?」

  蘇查沒說話,他看了副官一眼,副官鼓起膽子道:「殿下,如今陛下已經下令攻打天守關,天守關還在硬抗,您在這裡和鳳陵耗著沒意義。」

  「沒意義?」

  蘇查冷笑出聲:「我已經調了這麼多人過來,區區一個小城,你都和我說打不下來?!」

  「鳳陵不一樣。」那副官焦急道:「鳳陵城本來就易守難攻,又有火藥……」

  「你覺得鳳陵城很難打是嗎?」蘇查盯著副官,副官硬著頭皮道:「是……」

  「那我告訴你,」蘇查冷靜開口:「如果這一次打不下鳳陵,以後大楚到處都是這樣的城池。你想想,北狄怎麼辦?」

  北狄鮮少耕種,每年食物不夠,就到大楚邊境來騷擾。他們一般搶了東西就跑,衛家和他們小打小鬧,也是打了很多年。

  如果以後鳳陵城的城池都是這樣,他們怎麼搶食物?

  副官臉色不太好看,蘇查見他明白了,淡道:「這次我們一定要帶韓秀回去,這樣的人才,要麼死了,要麼就得帶回北狄去。」

  副官見蘇查主意已定,歎了口氣,沒有多說。

  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士兵走進來,笑著道:「殿下,有個大楚人要進鳳陵城。」

  「殺了。」

  蘇查果斷道:「大楚人還敢找我說話?」

  「殿下,那人說,他有一個消息,是關於您母親的,他願意用這個消息換讓他進去的機會。」

  聽到這話,蘇查皺起眉頭。

  他母親是他一輩子的心結,而上輩子顧楚生與他打了六年,對他知根知底。

  片刻後,他開口道:「把人帶進來。」

  一個緋紅色衣衫的男子從帳篷外走了進來,蘇查冷冷看他:「說吧,你知道我母親什麼。」

  「我說了,您放我進鳳陵城嗎?」

  「就你一個人?」蘇查皺起眉頭,顧楚生神色平淡:「就我一個人。」

  「好。」蘇查果斷開口:「我讓你過去。」

  「您的母親,葬在索樓山。」

  顧楚生說出上輩子他們查了許久的消息。

  蘇查面色變了變,他冷聲道:「若你說錯了,我一定會來殺了你。」

  顧楚生點頭:「您大可去找。」

  蘇查雖然這麼說,卻知道顧楚生說的是對的。

  他找人的痕跡的確已經接近這座山峰了。

  他擺了擺手,同其他人道:「帶他出去。」

  顧楚生舒了口氣,被一個北狄士兵領著到了軍營前方,一路穿過軍營,然後踏上了鳳陵城外和北狄之間的中間地帶。

  他一走上去,鳳陵城內便炸開了鍋,韓閔跑著衝進城樓上佈防的房間,興奮道:「夫人,有一個大楚人往鳳陵城過來了!你快去看看!」

  楚瑜聞言皺了皺眉頭,疑惑道:「大楚人?一個?」

  「對!」韓閔拖著楚錦:「你也快去看啊,大家都去看了。」

  聽到這話,楚錦有些無奈,回頭看了楚瑜一眼,楚瑜點點頭,兩姐妹並肩走出房間,到了城樓外。

  這時候他們看見一襲紅衣烈烈,穿過沙漠,朝風陵山走過來。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楚瑜的目光,抬起頭來。

  楚瑜呆呆看著來人,楚錦迅速回頭,看向楚瑜道:「他怎麼來了?!」

  楚瑜不說話。

  她就是看著顧楚生走進鳳陵山,然後不久之後,就出現在了鳳陵城下。

  他站在城樓下方,仰頭看著樓上的楚瑜,神色裡滿是欣喜。

  劉榮上前道:「來者何人?!」

  「金部主事,顧楚生。」

  「所為何事?」

  「尋人。」

  「所尋何人?」

  「衛家大夫人,楚瑜。」

  「尋人來做什麼?!」

  這話問出來,顧楚生沉默著沒說話,抿了抿唇,所有人興奮瞧著他。

  許久後,顧楚生坦然一笑。

  「我怕她在這裡出事,就想著,若真出了事,能求得共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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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顧楚生的話讓整個戰場噓聲一片,連日征戰,遇到這般風月之事,大家心情都好了許多,便就是楚錦都朝著楚瑜看過來,似笑非笑。

  然而楚瑜看著城樓下的人,卻是忍不住捏起了拳頭。

  她看著顧楚生的目光,看著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就會止不住想起上輩子。

  哪怕那些過去似乎都開始慢慢遠去,可十二年卻並非那麼容易一筆勾銷。她可以輕易原諒所有人,卻除了顧楚生。

  好在她面對的是如今什麼都沒做的顧楚生,尚能控制住情緒,於是她垂下眼眸,平穩道:「我乃衛家大夫人,與顧大人非親非故,還往顧大人慎言。」

  這話出來,還在調笑著的人頓時禁了聲,覺得有那麼幾分尷尬。

  楚瑜抬了抬手,說了句:「開城門。」之後,就轉身離開。

  顧楚生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倒也不覺得惱怒,歎了口氣,便進了鳳陵城。

  進入城中之後,長月便上前來,邀請了顧楚生去了楚瑜住所,洗漱之後,顧楚生就到了大廳之後,等著楚瑜召見。

  楚瑜整理了一下情緒,讓人將顧楚生請了過來。

  顧楚生換了一身月華色長衫,恭敬朝著楚瑜行禮。

  如今按著身份,他是要向身為衛家大夫人的楚瑜行禮的。他動作很規整,但還是忍不住在拱手時悄悄抬眼,像一個少年人一樣透過指縫看向首座上跪得筆直端正的女子。

  她穿著將袖子用繩子綁住的勁裝,頭髮用髮帶高束,似乎隨時等著換上鎧甲上戰場的模樣。

  這樣的裝扮,讓顧楚生覺得喉間發苦。

  當年楚瑜嫁給他之後,大楚烽火狼煙,她也是藉著他的名義,在軍中一直當著前鋒。

  那時候她就是這樣的穿著,再來一輩子,她始終還是她。

  顧楚生內心種種,楚瑜並沒察覺,她抬手讓顧楚生起身坐下,直接道:「你如何來了?你來了,後方誰管?」

  顧楚生明白楚瑜如今是擔心前線,他也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將如今天守關和華京的情勢都說了。

  楚瑜一開始是有些愕然,聽著聽著,她眼裡慢慢帶了冷色。

  「你說……」她握著茶杯的手有些顫抖:「小七帶著五千人,就去打北狄皇城?」

  顧楚生點了點頭,眼中也忍不住有了欽佩。

  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衛韞從來都是他生平僅見的豪傑。

  楚瑜沒說話,只是眼簾不停顫動。顧楚生明白楚瑜向來是個重情義的,她如今與衛家相處時間也不短,而且看衛韞對她的維護,怕是感情也不淺。他歎了口氣道:「你別擔心,小侯爺既然有這個膽量,自然也有他的依仗。」

  楚瑜聽著顧楚生的話,壓著自己心裡那些翻滾的情緒。

  衛韞的意思,她又怎麼不明白?

  衛韞本來可以不管她,慢慢打,以衛韞之前的佈置和鳳陵城內帶出去的東西,打贏北狄不過是遲早的事。然而他如今兵行險著,不過是想救她而已。

  他和顧楚生最大的不一樣,在於他從來不逼她。

  她想做什麼,她就去做,他只會跟在後面,彎下腰去,溫柔掬起她的衣裙,在她詫然回頭時,笑著說一句:「嫂嫂,我怕你髒了裙角。」

  如果當初來鳳陵城救她的是顧楚生,他不願意她守鳳陵,或許就想盡辦法帶她走。

  衛韞這份溫柔楚瑜明白,她說不清是內心是什麼情緒,只能將所有情緒壓下去,麻木詢問:「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顧楚生愣了愣,楚瑜抬眼看他:「侯爺吩咐你守皇城,你卻尋了藉口過來,你可以糊弄他,但別糊弄我。」

  「我如何糊弄你?」顧楚生苦笑起來,楚瑜定定看他:「你性子向來再穩妥不過,如今華京什麼局勢你不明白,按照你的性子,你若真的為他上心,必然會守在華京,怎的還會來這裡?」

  顧楚生不語,楚瑜開始皺眉:「顧楚生,你在謀劃什麼?」

  上輩子顧楚生在這個時候的主子就是衛韞,楚瑜實在想不出,顧楚生還有第二個選擇。如果沒有第二個選擇,如今顧楚生所作所為,又是做什麼?

  顧楚生抬眼看她,目光晦澀,楚瑜摸著茶杯,笑了笑道:「你要不想說也就罷了……」

  「趙玥。」

  顧楚生突然吐出一個名字,楚瑜愣了愣,抬起頭來,腦子拼命過了一遍,才隱約想起來這個趙玥是誰。

  大楚開國帝君本為趙氏子明,淳德帝的父親明成帝與高祖趙子明乃結拜兄弟,然而當年太子謀逆,殺光華京中自己所有兄弟,只有一個秦王早早去了瓊州駐守邊關,倖免於難。

  當年還只是兵馬大元帥的明成帝入宮勤王,救出趙子明,趙子明臨終之前,說自己子孫無德,將帝位禪讓給了明成帝。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就是太子謀逆,明成帝借勤王之名謀反,只是秦王在得太遠,又擁兵自重,明成帝拿他沒辦法,因此成了對峙割據之勢。

  秦王明面上稱臣,暗地裡卻一直在發展自己,最後終於舉兵謀反。

  而趙玥,便是當年的秦王世子,也就是當年顧家力保之人。

  秦王於顧家有恩,顧楚生的父親是個讀書把腦子讀傻的,拼了一條命也要保趙玥,最後還是顧楚生將趙玥交出來,才保住了顧家。

  這一切楚瑜上輩子就知道,於是此刻顧楚生驟然說出趙玥的名字,她不由得有些詫異,他提起趙玥做什麼?

  「他沒死。」

  顧楚生知道楚瑜不明白,平靜開口。楚瑜睜大了眼,隨後迅速反應過來。

  趙玥若不死,那顧楚生怎麼可能拜衛韞為主?!

  顧家一家為保趙玥都折了進去,如今趙玥活著,明顯是顧楚生運作。

  可是上輩子為什麼沒有這個人出現?

  如果趙玥活著,上輩子顧楚生就該幫他謀劃了才是。

  她的震驚落在顧楚生眼裡,顧楚生平靜道:「當初我和長公主聯手,送了一個假的世子進去,然後讓他成為了長公主的面首,一直待在長公主府。他從來都是與世無爭的性子,我以為他會一輩子待在長公主府,卻不成想,他竟也有奪位之意。」

  「在公主府時我發現了他的意圖,幫他在長公主面前遮掩了過去。」

  顧楚生說得輕描淡寫:「如今他欲取華京,我不想同他對上,所以我來了。我猜想,衛韞一旦離開天守關,他就會攻打華京,如今華京應該已經被他拿下了吧?」

  這話分量不小,顧楚生既然做了這些事,按理就不該告訴她。

  楚瑜愣了許久,才道:「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顧楚生抿了抿唇,認真看著她:「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楚瑜迎著對方認真的眼神,慢慢明白過來顧楚生的意思,她垂下眼眸,摸著茶杯邊緣:「你不必如此。」

  如果如今的顧楚生是在上輩子遇見,她大概會欣喜若狂。然而這輩子遇見……

  看著楚瑜低頭不語,顧楚生明白這是她無聲的拒絕,他心中有酸澀蔓延開來,他低著頭道:「這是我的事。」

  「我不會接受你。」楚瑜定了心神,堅定開口:「顧楚生,你做所有,都是徒然。」

  「為什麼?」

  顧楚生盯著她,慢慢捏著拳頭:「我過往,或許有許多做不好。可是我做不好的,我可以改。我做錯的,我可以彌補。罪早晚有贖完這一天,為什麼你能要說得這樣肯定?」

  「我沒強求現在。」他聲音帶些沙啞:「我這輩子,不會騙你,不會害你,不會欺負你。我可以一直守著你,守到你回頭的時候。」

  楚瑜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要如何對這個少年說及原因。

  前世做下的錯,她又怎麼提及?

  她看著他,為難片刻後,歎了口氣道:「顧楚生,如果你以前對我這麼好,我會很高興。」

  顧楚生愣了愣,隨後卻聽她道:「可是,你要知道所有的事都是要講對的時間的。」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不會有誰一輩子站在原地等你。」

  顧楚生聽著這話,在愣神之後,他低下頭,苦澀道:「你說話還是這樣紮人心。」

  楚瑜沒有接話,兩人沉默片刻之後,楚瑜站起來道:「顧大人先休息吧。」

  說著,她便站起身來,回到屋中。

  回到屋裡後,她躺在床上,竟是完全睡不著。

  她忍不住想,包裹著北狄那座雪山到底有多高,有多冷,有多難爬。

  想著想著,她就想起衛韞走前那個擁抱。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人,這麼用力擁抱她,上輩子,哪怕是顧楚生,都不曾給過她這樣的炙熱與溫暖。

  當內心那個匣子打開,就會有無數情緒流出來。

  她將手放在胸腔上,感覺心臟一下、一下,緩慢而沉穩的跳動著,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與痛楚。

  她這一刻終於知道,那個擁抱是什麼。

  衛韞或許在那一刻,就做下了這個決定。而那時候,他卻都什麼都沒告訴她。

  她以為自己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大楚,卻不想那個人悄無聲息,就將她攬在了身後。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不阻止。

  明明他才是個少年,明明他才是該被保護那個人,然而在他與楚瑜之間,卻是他在無條件縱容和支持。

  可是為什麼呢?

  就因為她是他嫂子?就因為她在他父兄罹難時,替他撐住了衛家?

  哪裡值得?

  不值得。

  「衛韞啊……」

  楚瑜閉上眼,輕歎出聲,哪怕叫出這個名字,都覺得帶著無盡酸楚。

  而此刻的衛韞,已經奔赴在了去北狄的道路上。

  他們從北狄邊境直接攀上雪山,從雪山後往前走。

  這座雪山從邊境一路綿延往前,環繞在北狄王城身後,成了王城一道天然屏障。

  很少有人攀爬過去,從這裡行軍,的確是太過艱難。

  衛韞帶著五千人,日夜兼程,終於來到王都後面時,五千人馬已經沒了將近一半。

  他們人數稀少,衛韞讓他們分成小隊下山,然後藏在了山下密林之中,衛韞讓所有人休息了一天,讓衛秋去和沈佑接頭。

  沈佑早就先提前來了王都,拿著衛韞安排給他的身份進了都城,按照計劃當了一個城門守兵,並且分批少量購買了馬匹藏在了城郊。

  沈佑領著衛韞到了城郊的別院,士兵們分批來了別院,衛韞和沈佑根據沈佑排班的時間,準備攻城的時間。

  等到夜裡,衛韞讓所有人都換上了蘇查軍隊裡的衣服,黎明時分,衛韞便帶著人,大吼著攻向城池!

  因為戰線都在大楚,王都也沒有接到任何警報,黎明時的北狄王城幾乎沒有什麼戰力,衛韞幾千人大喊著往王都衝去,沈佑早就準備在城樓前,眼見著衛韞過來,直接就開門放行!

  從戰鼓聲響喊殺聲起到進入城池,前後竟不過一刻鐘!

  等衛韞帶著人入城,直接朝著宮廷而去時,大家才反應過來。

  「那是誰……」城樓上的守官帶著人衝過來,將沈佑團團圍住,焦急出聲:「紮巴爾,你放誰進來了?!」

  紮巴爾是沈佑的化名,沈佑笑眯眯瞧著守官道:「那自然是我們二殿下。」

  聽到這話,所有人才體會出幾分不對味來。

  這是哪裡的軍隊,誰的軍隊?

  大楚人還在自己的戰場上膠著,就算要打也該是從邊境打過來,能這樣悄無聲息靠近王城的軍隊,除了蘇查,還能有誰?

  而且看夜色裡飛揚著的旗子,高喊著的北狄語……

  守官只是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轉頭就往城樓下跑!旁邊還圍著沈佑的人面面相覷,沈佑笑了笑道:「大人都跑了,你們還不跑啊?」

  那些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後卻是明白過來,蘇查攻城了!

  按照北狄的性子,一旦攻下城池,燒殺搶掠是少不了的,哪怕這個城池是自己國家的,也不例外。

  那些侍衛想明白這一點,正要動作,沈佑猛地一腳踹過去,拉著城牆,便直直跳了下去!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沈佑踹開一個士兵,搶了對方的馬,就追著攻城的軍隊衝去了。

  城樓上的守衛咬咬牙,也跟著長官一樣,朝著城樓下衝下去,大喊道:「攻城了!快走啊!」

  這樣一喊,所有人陸陸續續起了,隨後便被兵馬聲驚住。

  大家雖然不明白怎麼回事,卻知道一點。

  打仗了。

  打完了,那就是要燒殺搶掠甚至屠城的!

  大家開始收拾東西,迅速往外奔去。北狄王城瞬間亂成一片,而這時候,衛韞已經攻打到了城門前,衛韞衝在前方,抬手將火藥往城牆上一扔,便聽「哄」的一聲巨響!隨後衛韞從腰上甩出一個鉤子,掛在城牆之上,足尖一點便往城樓上衝去。

  沈佑跟在他身後,跟著就衝上去。

  衛韞帶來的五千都是精銳,看見衛韞等人開始攻城,分成兩批人,一批往上甩著火藥上去,打亂城樓上弓箭手的佈陣,另一批則是直衝城門,將用火藥直接朝著城門砸去。

  只聽轟隆隆一陣陣響,城樓都為之顫動。

  北狄王城安逸已久,哪裡見過這個陣仗,城門剛被炸開,所有人便開始逃竄。

  蘇查在北狄民望頗高,本就是蘇家人自己的事,又有幾個人真的要為著這種事情拼命?

  而且那火藥的確驚到他們,衛韞來得太急,他們也察覺不出到底有多少人,於是不到一個時辰,衛韞便攻到了內廷。

  蘇燦從聽聞攻城就被人叫了起來,他聽聞蘇查來了,又氣又急,還帶了幾分不甘之心,怒道:「他不是在前線嗎,怎麼回來的?!回來了,怎麼不同朕說一聲?!這沿途官員都是死了嗎?!二殿下回來這麼重要的事,竟是沒有一個同我說的?!」

  這話說出來,蘇燦心裡就有些發毛了。

  這麼多官員,竟然都是向著蘇查的?!

  然而他來不及多想,便聽衛韞的軍隊來了。

  衛韞直接包圍了內廷,將所有人集中在內廷後,便朝著宮裡走了進去。

  而蘇燦站在大殿裡,迅速思考著辦法。

  蘇查向來對他忠心耿耿,如今會謀反,必然是因為他那條讓他去攻打天守關的軍令激怒了他。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他認個錯就好。

  而且蘇查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殺他的,別說他們之間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就算沒有,蘇查要名正言順,就一定要拿到他的聖旨。蘇查想要的不過就是皇位,那他可以封蘇查一個皇太弟安撫。

  蘇燦想著蘇查的性子,他一貫是個好糊弄的,有勇無謀,最重要的是,蘇查十分孝順,如今太后還在宮裡,想來蘇查也不會做什麼。

  蘇燦心裡放下來幾分,聽聞叛軍首領進來了,蘇燦甚至還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髮冠,轉過頭來,正準備笑意盈盈去迎蘇查。

  然而剛轉過身,他就看見一個少年披著斗篷,身著銀甲走了進來。

  蘇燦皺了皺眉頭,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卻見少年將斗篷蓋頭掀開,抬眼看向蘇燦,笑意盈盈道:「陛下,別來無恙啊?」

  蘇燦看見少年,猛地睜大了眼睛。

  「你不是蘇查!」

  聽到這話,衛韞笑出聲來:「陛下說笑了,我當然不是二殿下。」

  蘇燦瞬間意識到不對,他看著衛韞和他身後的人,震驚道:「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來就來了,怎麼還能帶著這麼多人攻城?!

  衛韞撣了撣衣袖,往前慢慢走去,在蘇燦震驚的眼神裡,坐到了北狄皇帝才能坐的金座上,靠上去之後,才抬眼看蘇燦。

  「我怎麼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這裡,是想請陛下幫個忙。」

  「很快就要清明了,」衛韞笑了笑:「陛下要不把二殿下召回來,一起去看望祖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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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你放肆!」

  反應過來之後,蘇燦暴怒出聲,他正要往前衝去,衛夏抬腳就踹在了蘇燦雙腿上,衛韞坐在金座上,靜靜看著他:「陛下,您最好不要妄動,北狄與我的家仇,您明白。」

  北狄幾乎所有皇子都上過戰場,蘇燦沒登基的時候便與衛韞見過。

  只是那時候衛韞還是個跟在父兄身後搖旗吶喊的少年,如今卻已經能坐在金座之上,與他冷眼對視。

  蘇燦瞬間反應過來衛韞是個什麼人物,他冷靜了一下後,慢慢道:「你們大楚的皇帝是個什麼人,你自己不清楚嗎?如今你來了這裡,哪怕我把蘇查召回來,你也決計活不了,為了這麼一個昏君賣命,不覺得可惜嗎?」

  衛韞勾起嘴角:「陛下真是巧言令色,哪怕走到此刻也不忘挑撥離間。可惜了,衛某護的不是那狗皇帝,若是那皇帝,倒的確有幾分心動。」

  蘇燦臉色難看了幾分,衛秋走進來,冷聲道:「侯爺,外面都掃乾淨了,後宮有幾個宦官護著宮妃不肯到大殿來。」

  「哦,」衛韞點了點頭:「剛好,我也缺幾個人動手。」

  說著,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讓所有人到廣場去,是哪些反抗的,全都點了人燈吧。」

  聽到這話,蘇燦猛地抬頭,衛韞扭頭看向蘇燦,微笑開來:「忘了和陛下說,衛家人的光明磊落衛七沒學會,但是北狄的手段,我卻很興趣。陛下在宮中如今一共有十二位子嗣,三十一位宮妃,衛某半個時辰點一個人,陛下覺得如何?」

  蘇燦顫抖著身子,眼中全是憤怒,衛韞突然想起來:「貴國太后如今已年近七十了吧?」

  「衛韞!」

  蘇燦再也無法忍住,猛地起身,被衛夏按住肩直接扣到地上,鮮血流了一地,衛韞平靜看著他。

  蘇燦好戰,他登基之後,北狄才全面開戰,衛韞盯著他的血,慢慢道:「蘇燦,你開戰的時候就要明白,所有的戰爭都是由屍山血海堆積而成,哪怕你是帝王,也未必能夠倖免。」

  說著,衛韞抬手道:「架出去,把他給我弄醒,看著點天燈。一個時辰一個人,什麼時候他寫信召蘇查回來,什麼時候停手。」

  衛夏衛秋應了聲,拖著蘇燦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女人的哭聲,男人的叫駡聲,士兵的叱喝聲,尖叫聲。

  所有的聲音交織起來,衛韞坐在金座之上,神色如死。

  北狄王庭的大殿很冷,很暗,他覺得自己彷彿是身處於地獄之中,外面全是惡鬼的歡笑,而他則是最大的惡鬼。

  他滿手鮮血淋漓,他內心齷齪骯髒,若真有陰陽,他怕是要永墮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可他沒有辦法。

  他只有兩千多人,他要鎮住整個北狄王庭,不血洗一遍,不一次性讓他們徹底崩潰膽寒,他很快就會被反噬。

  這王庭早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蠱,他在裡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是這裡真的太冷太暗,他聽著外面女子慘叫聲響起,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渾身顫抖,唯有一個人支撐著他。

  楚瑜白衣獵獵站在城頭目送他的模樣印刻在他腦海裡。

  她在等他。

  他一定要救她。

  不知是過了多久,衛秋從外面走來,捧著北狄王庭的玉璽和聖旨道:「侯爺,蘇燦寫了。」

  衛韞抬起眼來,點了點頭,麻木道:「送出去。」

  蘇燦的聖旨朝著前線奔去的同時,蘇查也終於發起了最後一次進攻。

  鳳陵城的山頭早就被攻下了大半,只剩一座城池守在山上,蘇查的人密密麻麻駐紮在鳳陵山上,虎視眈眈看著鳳陵城。

  楚瑜看著他們往山上搬攻城工具,顧楚生站在她身邊,皺眉道:「他們大概是要做最後一擊了。」

  「天守關守住了吧。」

  楚瑜平靜道:「他急了。」

  顧楚生應了聲,楚瑜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士兵,冥冥有了預感。

  「顧楚生,」她平靜開口:「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顧楚生微微一愣,隨後他毫不猶豫道:「是。」

  「你知道嗎,」楚瑜輕笑出聲來:「我總覺得,你上輩子欠了我。」

  顧楚生沒說話,他垂著眼眸,他明白楚瑜的意思。

  看見他,楚瑜想起的,大概便是上輩子,那些荒誕痛苦的時光。他艱澀出聲來:「或許吧。」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和你計較上輩子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抬頭看他,楚瑜靜靜看著山下,平靜道:「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把小七救回來,和他好好合作,護住大楚。」

  上輩子文顧武衛,這輩子也當如此。

  然而聽到這話,顧楚生眼裡卻是帶了火氣,他看著她,唇角輕笑出聲來。

  「你要是死了,」他認真看著她:「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

  楚瑜抬眼,看見顧楚生捏著拳頭,眼裡帶著憤怒和惶恐。

  上輩子楚瑜死在他面前,他痛苦了二十年。

  如今他來這裡,便是再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如果她死了,他還活著做什麼?

  「我告訴你,」任憑是個孩子,都能聽出他聲音裡的害怕:「你要是死了,我不會放過衛家,不會放過楚家,你愛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楚瑜靜靜看著他,片刻後,她輕笑出聲來:「你真是一貫自滿。」

  年少時顧楚生便覺得自己能踏平山河。

  如今大概也如此覺得。

  楚瑜毫不奇怪顧楚生能有這樣的信心,她扭過頭去,看著遠方,淡道:「不想我死就好好說話,何必呢?」

  顧楚生微微一愣,片刻後,他慢慢沉下肩來,放開了拳頭。

  楚瑜喝了口酒,轉身打算離開,顧楚生驟然開口:「我不想你死。」

  楚瑜提著酒囊,有些詫異回頭,顧楚生抬起頭來,認真看著她,再次重複:「我不想你死。」

  楚瑜沒說話,許久後,她輕輕一笑,舉了舉酒囊,然後轉身離開。

  到了半夜裡,便傳來攻城的聲音,楚瑜早作了準備,她衝上城樓去,在戰鼓聲中拔出劍來。

  戰鼓聲、爆炸聲、嘶喊聲交織成了一片。幾次交戰,北狄已經摸出了對火藥的經驗,他們佈陣排列極遠,火藥本不高的命中率變得更低。

  殺到第二天天命,北狄的人已經來到城樓下,開始試圖攀城,而城樓正門前,楚瑜早已讓人用巨石堵死,誰也進不去,誰也出不來。

  人密密麻麻往上爬,誰都不畏死,誰都不能退。

  楚瑜的砍斷了劍,斷了槍,斷了手中能用的武器,就從屍體上直接拉了武器過來。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楚瑜只記得不斷抬手,揮動手裡武器,在交接時匆匆吃了東西,抱著劍小眯一會兒,又重新站上城樓。

  不問晝夜,不分晨時。

  城樓下堆滿了屍體,後面的人就從屍體上開始往上面爬。

  而城樓之上往下送的人也越來越多,城裡的藥物早就已經開始緊缺,這一次到後面幾乎是沒有了可以用的藥,只能用最基礎的針灸手法救人。

  楚錦來往於城樓之上,和韓閔一起扛著人下去。

  顧楚生就一直待在楚瑜身後,時不時替她攔下背後來的暗殺。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楚瑜整個人幾乎都染在血裡,北狄終於收了兵,似乎是在修整。

  他們修整時,楚瑜看出他們很快就會第二波進攻,就坐在城樓上,盯著遠處。

  顧楚生帶了吃的東西過來,如今城裡的糧食早已經吃光了,開始殺戰馬分配進食。

  楚瑜吃著馬肉,喝了口酒。顧楚生淡道:「如今城裡士兵重傷者多到無法計數,還能殺敵的僅有五百,藥物不濟,再熬一熬估計要死更多人。」

  楚瑜喝酒的動作頓了頓,顧楚生繼續道:「但你不用太過擔心,算時間,如果衛韞成功了,蘇查很快就要退兵了。你只要撐到那時候……我們就贏了。」

  這話顧楚生說得平淡,自己卻明白中間有多少分量。那時候是哪時候?城中只剩下五百人馬,北狄卻還剩著好幾萬人,怎麼打?

  楚瑜抿了抿唇,沒有多說。她死死捏著酒囊,好久後,喝了一口酒,感覺那酒火辣辣直沖胃底,才覺得好了許多。

  沒有片刻,號角再一次吹響,北狄士兵結集而來,而鳳陵城裡所有能用的士兵,都在催促聲中往城樓上去,站在各自該站的位置上。

  皓月當空,楚瑜屈膝坐在城牆上,一襲素衣染血成了暗紅色,整個人彷彿是從血裡撈出來一樣。

  她看著士兵慢慢朝著城牆而來,喝了一口酒後,轉手將酒灑在劍上。

  酒順著劍身留下,將凝結在上面的血跡潤軟,楚瑜輕輕一擦,便看見了清光泠泠的劍身。

  楚瑜看著劍身上映照著的自己,彎眉一笑。

  她撐著自己站起來,劍指北狄衝上來的士兵,朗笑出聲。

  「縱我此身如玉碎,也守太平滿河山。來年若得歸家去……」

  楚瑜眼裡也不知怎麼的,就浮現出長廊外,那個少年素衣玉冠的背影。

  去時綠葉探出枝丫,花骨藏在葉間,風吹來時,花枝微微顫動。

  楚瑜聽著廝殺之聲,沙啞開口:「敢問華京,幾度春?」

  說著,北狄士兵藉著之前的屍體堆積出來的高度派出好手,直接攀爬上城來!

  楚瑜抬手抓住對方領子,就直接扔了出去!

  這一次北狄經過了修整,來得更猛更烈,打定主意要在這一次,最後一次攻城。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去,顧楚生、劉榮等人都開始補上空缺。

  最後再沒有了可以抬下去的人,所有人就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擂鼓的士兵已經被箭射死,就倒在鼓聲邊上,周邊一片寂靜,楚錦顫抖著身子,來到鼓邊,握住鼓槌,咬牙敲響!

  鼓聲徹響在城樓之上,天一點一點亮了起來。楚瑜一劍挑開一個剛爬上城樓的士兵,遠遠見到北狄皇庭打扮的人騎著馬進了遠處北狄主帥的帳篷。

  「他們要退兵了。」

  顧楚生喘息著開口,楚瑜應了一聲,卻沒多說。

  北狄王庭的人進蘇查的主帳進去很久,半個時辰後,蘇查終於走了出來,北狄鳴金之聲響起,士兵們愣了愣,隨後就聽有人用北狄語大吼了一聲:「王城被攻下了,回家去!」

  沒有半個時辰,北狄便整兵回去。

  看見他們撤兵,劉榮猛地坐在地上,將近五十歲的人,竟就坐在地上,扯著一旁韓秀的袖子,哇哇大哭了起來。

  楚瑜收了劍,往城樓下迅速衝去,顧楚生愣了愣,隨後追上去道:「你去做什麼!」

  「我去天守關。」

  楚瑜平靜出聲,她下樓挑了馬,直接就衝了出去。

  顧楚生著急得不行,但也沒有辦法,只能跟著楚瑜衝出去。

  兩人幾乎是不眠不休,連著趕到天守關。如今天守關早就已經平定下來,楚臨陽和宋世瀾指揮了人連奪下十幾座城池,天守關早已是戰線後方,十分安定。

  楚瑜一下馬,亮出了自己身份後,便去找守在天守關的楚臨陽。

  顧楚生身體文弱,不比楚瑜,下馬之後,就吐了個昏天暗地,直接被人抬走。

  楚瑜到了楚臨陽面前,開口第一句,便是:「衛韞呢?!」

  楚臨陽早就知道楚瑜來了,他抬起頭來,看見楚瑜滿身的血,皺了皺眉道:「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睡一覺。」

  「衛韞呢?」

  楚瑜咬牙開口,楚臨陽抿了抿唇,慢慢道:「在北狄宮廷。」

  「我去找他。」

  楚瑜轉身就走,楚臨陽叫住她:「站住!」

  楚瑜閉上眼睛,她知道楚臨陽要說什麼,她捏著拳頭,沙啞道:「哥,他是為我去的。我不能不管他,你不用勸……」

  「換身衣服,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楚臨陽重複道:「我給你點人,你再去。」

  楚瑜愣住,她回過頭來,看著楚臨陽,眼裡全是不可思議。

  楚臨陽瞧著楚瑜的目光,他抿了抿唇,有什麼想說,最後卻只是歎了口氣道:「衛韞很好。」

  「是啊,」楚瑜笑著點頭:「我們小七一直都最好。」

  楚臨陽還想說什麼,然而在楚瑜那自豪的眼神裡,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楚瑜回去洗了澡,讓大夫來上了藥,換了一身衣服後,倒在被子裡,沉沉睡去。

  等第二天醒來,楚瑜和楚臨陽詢問了一下如今的情況。

  趙玥占了華京,殺了淳德帝,然後立刻送了信來給楚臨陽和宋世瀾,說自己會約束好姚勇,讓眾人統一戰線,一致對敵。

  趙玥很有誠意,送錢送人送糧食,還把姚勇軟禁起來,雖然眾人都明白是做樣子,可如今也的確沒有辦法。總不能掉過頭來,大楚自己先打一仗。

  楚瑜聽了楚臨陽的意思,終於道:「那長公主呢?」

  楚臨陽微微一愣,楚瑜抬眼看向楚臨陽:「淳德帝是長公主的哥哥,長公主不是會幫著趙玥殺自己哥哥的人,她如今可還好?」

  楚臨陽想了想,搖頭道:「沒有聽聞公主音訊。」

  沒有音訊,也就代表著,代表長公主這一派的勢力在這段時間裡,毫無作為。

  楚瑜點頭表示明白,同楚臨陽定了出發的時間後,便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來到庭院裡,她便看見顧楚生站在門口等著她。顧楚生已經收拾好行李,她皺眉看他:「你這是做什麼?」

  「我同你去。」

  顧楚生果斷開口,列出了許多理由:「你們過去需要一個理由,我可以和你偽裝成夫妻,當成商人。你沒有當商人的經驗,我……」

  「顧楚生,」楚瑜平淡開口:「你留在這兒吧,我可以當商人。」

  顧楚生微微一愣,他聽到這話,才恍惚想起來。

  上輩子,他知楚瑜也是偽裝成商人,在北狄與大楚交戰那六年,打探過多次消息。

  她並不需要他。

  顧楚生認知道這一點,心裡有些尖銳疼起來,然而他倉皇無措,只能低頭道:「嗯……那我陪你去……」

  「我不需要你陪。」

  楚瑜平淡開口,看著面前人垂頭模樣,腦中閃過許多。

  她終於開口,卻是詢問:「你可知長公主如今如何?」

  聽到這話,顧楚生愣了愣,隨後便明白楚瑜的意思,他忙道:「你放心,趙玥動誰都不會動她。」

  上輩子趙玥就是死在長公主手裡,這輩子趙玥如果要死,大概也是如此。

  楚瑜點了點頭,顧楚生握著包袱,等著她發話,她沉默了許久後,才終於道:「你留著,幫著秦時月整理衛家的兵馬。」

  「我……」

  「我和衛韞不在的時候,照看好衛家。做完這件事,」楚瑜抬眼看他,神色複雜:「你欠我的,我們一筆勾銷。」

  他上輩子欠她的,她不想再想,不想再追究。

  這個人不是上輩子的人,她本也不該遷怒。

  顧楚生微微愣住,他明白楚瑜說的那一筆是什麼,可他卻只能裝作不知道,沙啞著聲音:「那麼,有一天,我能不能娶你為妻?」

  楚瑜沒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再說吧。」

  未來是什麼,她也並不清楚。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千山萬水,她要去救衛韞。

  她沒有磨蹭,與顧楚生告別之後,便點了人,直襲王庭。

  而衛韞身處北狄宮廷中,收到了蘇查回來的消息,他暗中點了人,同沈佑道:「你帶著他們,小批量送出去,不要讓人察覺。等蘇查臨近還剩兩天,我們就走。馬一定要記得帶著。」

  「我們去哪兒?」

  沈佑有些奇怪,衛韞平靜開口:「附近有一個村子,搶了就走。」

  聽到衛韞的話,沈佑完全是呆的。好半天後,他才反應過來:「侯爺,你現在只有兩千人馬不到,你還在北狄內部,你不跑就算了,你還要攻打下一個地方,你腦子沒病吧?!」

  「北狄地廣人稀,村落與村落距離極遠,我們攻打了那個地方,傳回蘇查耳裡,再來追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攻打下一個地方。打一炮就走,絕對不要戀戰。這樣騷擾之下,他們民眾自然會慌。」

  衛韞冷靜說著,沈佑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衛韞。

  好久後,他慢慢回過神來。

  「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打算回去了?」

  「我還回得去嗎?」

  衛韞抬眼,神色平靜:「北狄和大楚人長相相差如此之大,只要被遇上就馬上能認出來。我從王庭逃出來,橫跨北狄回到大楚,那不是走回去,那得是打回去。」

  「我打得贏嗎?」衛韞看著沈佑,神色冷靜。沈佑被他問愣了,衛韞輕輕一笑。

  「所以,我還是在這裡,苟延殘喘,掙扎一下。我在這裡搗亂,蘇查就無心打大楚,楚臨陽和宋世瀾就可以按照計劃,一路攻打過來,我與他們裡應外合吧。」

  「說不定,」衛韞神色裡帶了些溫暖:「我還能等到嫂子帶人來救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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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衛韞計劃得好。

  在蘇查往北都趕回來時,他每天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是一批一批在夜裡送著軍隊出了城。他們不能一次性撤走,一旦立刻撤走,北狄王都的人會立刻消除對他們的恐懼,如今王都這樣平靜,完全是因為衛韞第一日的屠殺震住了所有人。一旦他們反應過來,蘇燦便會組織起來反撲。他們身在北狄腹部,哪怕是北狄百姓集結起來,他們怕也是抵擋不住。。

  加上大楚和北狄人長相差別太大,他們就只能在晚上靠著夜色帶著糧食和水悄悄偽裝出城,再躲進人煙罕至的山裡,等下一步。

  每日跑出去一小波,很快就只剩下三百人在宮裡。衛韞打算著夜裡就跑出去,白天扣了蘇燦同他下棋。

  蘇燦一貫唯唯諾諾,然而這一日坐在衛韞對面,卻十分淡定,衛韞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淡道:「陛下似乎有喜事。」

  「嗯。」蘇燦微微一笑:「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衛韞抬眼看他,握著棋子,神色冷漠:「哦?」

  「衛將軍,其實朕一直很奇怪,」蘇燦抬眼看他,目光裡含了打量:「大楚建國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跨過雪山直襲我王庭的人,你就不害怕嗎?」

  「怕什麼?」衛韞將棋子扣在棋盤上,神色冷漠平靜。蘇燦盯著棋局,聲音中帶了幾分慵懶:「衛將軍就不怕死嗎?你如今在我北狄王庭,我北狄前線再失利,你們大楚要打過來,最快也要好幾個月,慢一點,好幾年也說不定。」

  蘇燦抬眼看他,嘴角含笑:「我二弟回來的時候,衛將軍打算怎麼辦?」

  衛韞沒說話,他抬頭看著蘇燦,卻是直接道:「他回來了?」

  蘇燦含笑不語,衛韞輕嗤出聲:「他不回來,你這麼囂張?」

  蘇燦臉僵了僵,衛韞開始收拾棋子,淡道:「陛下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自己,你二弟回來了,你焉有命在?」

  蘇燦沒說話,他握著手裡棋子,許久後,慢慢道:「我用一個消息,和你換我這條命。」

  「不換。」

  衛韞果斷開口,蘇燦平靜道:「我告訴你,衛家真正的死因,如何?」

  衛韞收拾著棋的手微微一頓,他抬頭看著蘇燦,蘇燦大笑起來:「你莫不會真的以為,你衛家就是死於北狄人太聰明,姚勇和太子太蠢吧?」

  話剛說完,衛韞抓著蘇燦就將他的臉按在棋盤上,劍從鞘中出了一半,抵在蘇燦脖頸間,冷聲道:「說。」

  蘇燦不動彈:「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不能殺我。」

  劍抵在蘇燦脖子上,流出血來。

  衛秋匆匆進來,著急道:「侯爺,蘇查的人提前趕了回來,就在城外不足五里了。」

  衛韞神色一凜。

  蘇查的人不可能來得這麼悄無聲音,他們一定是已經提前到了,卻埋伏在周邊,故意靠近後才整軍突襲。

  衛韞抿了抿唇,果斷道:「不要抵抗。」

  衛秋看了被押著的蘇查一眼,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然而他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衛韞道:「你和衛夏,都走。」

  如何跑這件事他們早就商討過,一旦蘇查提前回來了,所有人就直接散開,隨便往哪裡跑。

  只是衛秋以為,自己和衛夏要守在衛韞身邊,卻不想,這個「跑」的人裡面,竟是連他們都包括了。

  那衛韞呢?

  衛韞一個人留在宮廷裡?

  衛秋有無數問題想問,可他生來學的就是服從,無論衛韞發下任何指令,只能無條件服從。

  他走出去,腳步有些踉蹌。

  等大殿裡再沒了其他人,衛韞才回頭看蘇燦:「你方才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衛家一事背後有人操縱,」蘇燦平靜道:「我知道你要拿我當擋箭牌,你留我一命,我告訴你是誰。」

  「那真對不起了。」

  衛韞平靜道:「留了你的命,就留不住我的了。」

  「難道你殺朕,就能活著了?!」

  蘇燦氣得怒喝:「你還不如留下朕,朕保你不死。」

  衛韞沒有說話,蘇燦立刻道:「朕不是在騙你,朕要你回去,就有讓你回去的理由。」

  「蘇查不會讓我回去。」

  衛韞平靜出聲:「蘇查也不會讓你活著。」

  蘇燦愣了愣,衛韞淡道:「我偽裝蘇查攻城,你卻毫無詫異,甚至沒有組織過有效抵抗,就相信是蘇查來攻城了,攻城時你第一個反應,不是反抗,而是將太后請了過來,你覺得蘇查知道這件事,會想什麼?」

  蘇燦臉色巨變。

  衛韞繼續道:「你不信他。」

  「他本來就有稱帝之能,卻為你鞍前馬後,你以為你們之間的信任有多少?你不信他,他知道後,你以為他會信你嗎?」

  「不是我不放你,」衛韞冷笑:「是蘇查不放你。」

  話到這裡,蘇燦的臉色已經不是用難看來形容了。

  兩人說話間,外面傳來了攻城的聲音,衛韞放開蘇燦,退到一邊,平靜道:「不過有一個法子,卻可以幫你。」

  蘇燦沒說話。

  他瞭解蘇查的性子,如衛韞所說,一旦蘇查意識到他心底裡並不是完全相信他,或許這一次救駕,就會變成弒君。

  蘇查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動他,一方面是看在了太后面子上,不願意太后傷心。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信任。

  蘇查意識到這一點,咬起牙關,衛韞平靜道:「你的人幫著我,我帶你出王庭,你找你的嫡系去。」

  「你倒是想得好的很。」

  蘇查咬牙開口:「若二皇弟沒有如此想……」

  「那你就別說話。」

  衛韞笑了笑,眼中帶了冷意:「且等著看吧。」

  蘇燦僵了僵,衛韞坐到原來的位置上,含笑道:「陛下,繼續下棋吧?」

  蘇燦僵硬坐下來,衛韞的話已經將他心裡徹底攪亂了,面上他卻還要強裝鎮定,坐在位置上,舉著棋同衛韞對弈。

  開局不到一半,便聽一陣急促腳步聲,隨後便看見蘇查穿著鎧甲帶著人衝了進來。

  他進來的瞬間,蘇燦便想站起來,衛韞淡淡開口:「坐著。」

  蘇燦僵了僵,衛韞拿著茶抿了一口,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看見蘇查,挑了挑眉:「喲,這樣多人?」

  蘇查二話不說,揮了揮手,士兵便朝著衛韞衝去,然而衛韞卻是動作更快,將蘇燦猛地拖過來,「哐」一下跪在地上,劍就抵在了蘇燦脖子上。

  「慢著。」

  衛韞提了聲,蘇燦屈辱閉上眼睛,所有士兵頓住動作,扭頭看向蘇查。

  蘇查冷冷看著衛韞,衛韞笑起來:「我知道你想殺他。」

  「別胡說!」

  蘇查怒吼,衛韞搖了搖頭:「怕什麼?不就是弒兄稱帝,這事兒我們大楚多得很。人都一樣,大楚人互相猜忌,你們兄弟就情比金堅?要真情比金堅,我攻城那日,他能連懷疑都不懷疑一下?」

  「二弟你聽我說……」

  「有什麼好說呢?」衛韞笑出聲來:「你日日做著蘇查謀逆的打算,蘇查難道不是也日日做著謀逆的打算嗎?!」

  「蘇查你自己捫心自問,」衛韞死死盯著蘇查:「這個位置你想要不想要?」

  蘇查抿進唇,衛韞繼續道:「若你坐在這個位置上,這一仗就不會打。哪怕打了,也會按照你的想法打。鳳陵城當時若沒有分散兵力去打天守關,早就打下來了對不對?」

  「閉嘴……」

  蘇查開口,這次聲音卻是小了很多。

  蘇燦心一點一點涼下去,衛韞打量著二人的神色,聲音裡帶了笑意:「你不殺他,不就是顧忌太后嗎?不如我幫幫你。」

  衛韞聲音低下去,神色認真道:「你放我出去,眾目睽睽之下,我替你殺了他。這樣太后絕不會將事情怪罪於你。如今他要是死在這宮殿裡,不明不白,我怕你坐不穩這個位置。」

  「二弟你別聽他胡說!」

  蘇燦慌忙道:「我從來沒有疑你,那天我不過是嚇傻了,我……」

  「我用他的命,換我出皇城的距離。而且,若我沒猜錯,放我回去,對你們好處更大吧?」

  衛韞冷著神色,低頭看向蘇燦:「害我衛家的人,大概如今位高權重,你們還指望我回去,將大楚攪得天翻地覆,對不對?」

  蘇燦面上滿是震驚,蘇查抿了抿唇,終於是讓了步。

  這個舉動已經代表了蘇查的意思,衛韞道了一聲:「多謝。」

  隨後便夾著蘇燦提防著其他人,急促出了大殿。

  剛出大殿,蘇查就擺了擺手,直接道:「追人,生死勿論。」

  得了這句話所有人便追著衝了出去,衛韞低頭看蘇燦,含笑道:「陛下,我說如何?」

  蘇燦從震驚中緩了過來,衛韞抬劍削開身後的冷箭,足尖一點,帶著蘇燦衝出宮門,這時一個殺手從暗處俯衝而來,衛韞拖著蘇燦就地一滾,蘇燦猛地反應過來,大聲道:「護住朕去查圖的部落!」

  那殺手微微一愣,旋即轉身,揮劍和衛韞成了一條陣線。

  蘇查追著衝出來,看見衛韞不但沒有殺蘇燦,反而還護著他出去,立刻明白過來衛韞是怎麼個打算。

  他以殺蘇燦為條件讓他放他出宮門,又以保護蘇燦為條件讓蘇燦的人護著他逃離。

  蘇查站在城樓上,嘶吼出聲:「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

  此時衛韞已經拿到了蘇燦的人準備好的馬匹,騎在馬上,他回頭看去,朝著蘇查冷冷一笑,拖著蘇燦朝山林中衝去。

  身後數不清的追兵,冷箭無數從後面放來。

  衛韞四處躲閃,到了山林之中,他終於道:「那個人是誰?」

  「趙玥。」

  蘇燦知道衛韞在問什麼,他語速極快,迅速道:「當初是趙玥來找我,獻上這個計策。你以為蘇查和我能把你們大楚摸得這麼清,算準姚勇不會救人?」

  衛韞捏緊了韁繩,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將蘇燦一甩,冷聲道:「大家各自保重。」

  說完他就俯衝進山林之中,蘇燦還想罵什麼,卻也來不及,只能被侍衛護送著往其他方向逃竄出去。

  衛韞駕馬一路狂奔,身後逐漸有人追上來,他一面殺一面往前,然而卻是越來越多的人衝來。

  蘇查知道他進山林,特意讓殺手尾隨進來,在殺人追蹤這件事上,殺手比士兵專業太多。

  衛韞身上逐漸帶了傷,他咬牙往前。

  馬早就沒了,他捂著傷口逃竄,殺手在後面緊追不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跑了多久,只覺得嘴巴裡全是血腥之氣。

  因為失血太多,他眼前一片模糊,連提劍都變得格外艱難。

  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可是他只能撐住。

  又一波殺手追上來,他聽見後面羽箭夾風急促而來,他已經沒有力氣躲閃,箭猛地紮入他身體之中。他趴在地上,聽見遠處有轟隆水聲,他艱難往前爬行。

  他得活下去。

  他必須活下去。

  他一點一點往前挪移,後面人追著他衝來,提劍就朝著他刺下來。他用了自己最後力氣猛地一滾,便聽到一聲尖銳的呼喊聲:「小七!!」

  他艱難睜開眼睛。

  血糊滿了他的眼,他只看見天空碧藍如洗。

  是誰在叫他……

  他有些恍惚,這個聲音好熟悉。

  似乎是……

  楚瑜。

  想到這個名字,他忍不住笑了,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他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高空躍了下來,衛韞猛地睜大眼睛,看見對方將鞭子猛地一甩攬到他的腰上,將他往上一提,同她擁在了一起。

  他們下墜的速度極快,當她做完這瞬間,他們已經接近底部,他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就死死抱住她一個翻身,猛地砸進了水裡。

  水拍打而來,擠得他覺得身上骨頭一寸一寸碎了一般。他死死護住懷裡的人,血腥氣回蕩在他唇齒間,溫暖從他懷裡散開。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她怎麼在這裡?

  她怎麼能在這裡?!

  然而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被水浪猛地拍了一下,讓他暈死了過去。

  衛韞剛暈過去,楚瑜便從他懷裡掙開,拖著他整個人往上浮上去。

  瀑布水迎頭砸來,讓人幾乎無法呼吸。水浪極大,她一手死死抓著他,在水中翻滾。

  她拖著他在水裡跟著水往下游去,用盡力氣才遊到岸邊。

  衛韞吃了水,面色極為難看,楚瑜讓他平躺下來,在腹部壓出水來之後,又低頭捏住他鼻子抬起下顎,毫不猶豫吻了上去,吹了氣在他口中。如此反復幾次後,衛韞終於急促咳嗽起來,他慢慢睜開眼睛,楚瑜不等他緩過來,便單手將衛韞抗在肩上,抵住他腹部便跑,一面跑一面道:「你覺得肚子裡沒水了叫我,我給你換個姿勢。」

  衛韞急促咳嗽出一口水來,終於緩過氣來。

  「嫂嫂……」衛韞艱難喘息著道:「放我下來吧。」

  楚瑜聞言,趕忙將衛韞放下來。

  衛韞此刻身上全是傷,肩上還帶著一支箭。楚瑜不敢貿然拔箭,讓衛韞的肩搭在自己身上後,便讓他接著自己的力靠著,一路往前跑。

  她一面跑一面製造假像,防止追蹤,跑了大半天,到了夜裡,她才終於找了個山洞停下來。

  她拿出乾糧和水遞給衛韞,旁邊放了一把匕首,同時將手放在衛韞衣服上。

  衛韞瞳孔急縮,握住楚瑜的手,急促出聲道:「您要幹什麼!」

  楚瑜將他的手打開,只聽「嘩啦」一聲響,衛韞的衣服便被撕開了大半,露出他傷痕累累的身子。

  他膚色白皙,如今傷痕斑駁交錯在上面,顯得越發猙獰。楚瑜看見那傷口,動作微微一頓,她忍不住抬起手,顫抖著落在他還算完好的皮膚上。

  溫熱的指尖讓衛韞整個人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扭過頭去,痛苦閉上眼睛。

  楚瑜靜靜看著,垂下眼眸,許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拿出旁邊酒瓶,倒在紗布上開始給衛韞擦拭傷口。

  她的動作很輕,可衛韞卻還是疼得皺眉。然而這種疼痛之間,隨著那人指尖不經意的觸碰,又滋生出另一種隱藏在心底的、難以言喻的愉悅。

  這種可恥的情緒讓衛韞捏緊了拳頭,他閉著眼睛,不敢出聲。

  許久後,楚瑜處理好其他傷口後,她從抬手覆在他肩頭。

  他身上的溫度已經開始高起來,她的手變得格外冰冷。他迷茫抬頭看她,眼神已經有些恍惚了。

  面前女子神色冷靜,按著他的手不帶一絲顫抖,平靜道:「我幫你把箭拔了。」

  「嗯……」

  衛韞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意識,他甚至不能明白面前人在說什麼了,只是恍惚聽見她的聲音,似乎是在詢問,然而是這個人,說什麼,他其實都不在意了。

  楚瑜見他快沒了意識,準備好了所有藥和包紮的東西,手疾眼快拔了箭,迅速上了止血的藥,隨後用繃帶死死勒住傷口,防止進一步出血。

  剛做完這一切,她正想說什麼,衛韞就再也支撐不住,一頭紮進了她懷裡。

  楚瑜嚇了一跳,正想將衛韞扶正,就聽見衛韞像孩子一般撒嬌又帶了些沙啞的聲音。

  他或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憑藉著本能,用頭抵在她肩膀上,說出那麼一句——

  「嫂嫂,我疼。」

  楚瑜微微一愣。

  這麼輕輕一句話,她居然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鑽心一般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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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9:08: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衛韞這樣的人,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錚錚鐵漢,又何曾言及過「疼」字?

  從來不說疼的人,開口說出來,便是讓人覺得難以忍受的揪心。

  楚瑜吸了吸鼻子,抱著完全已經沒了什麼意識的衛韞,抬手按住他的頭在自己肩上,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頭上,沙啞著聲道:「小七沒事兒,我帶你回家了,啊?」

  衛韞意識是模糊的,只隱約聽見回家兩個字,沙啞著聲應下:「嗯……」

  他整個人都靠在楚瑜身上,所有力氣都搭在了對方身上,彷彿這是他最大的依靠。

  「嫂嫂……」他沙啞著聲開口:「我好睏。」

  「睏了就睡吧。」

  楚瑜抱著他,輕拍著他的背:「我在呢。」

  衛韞沒再說話了,他閉著眼睛,靠著她。沒一會兒,楚瑜就聽見了他沉穩的呼吸聲。楚瑜歎了口氣,輕輕將他放下,楚瑜尋找水源,她將破爛的衣衫撕成條,汲取了水,又將水囊裝滿,然後折了回去。

  衛韞發著高燒,她就用濕帕子一直在給他降溫。

  等到半夜裡,他又覺得冷起來。楚瑜將他扶到火邊,整個人抱過去,擁住這個人。

  他在她懷裡瑟瑟發抖,隱隱約約睜眼看她。

  他意識是模糊的,卻仍舊能清晰看見女子在火光下的面容。她沉穩又冷靜,任憑海浪滔天,她卻仍舊魏然自立,不動聲色。

  他看見她的目光,就覺得什麼都不怕了,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將頭靠在她肩膀上,就這麼輕輕一個動作,卻已經代表了無數言語。

  楚瑜知道他如今沒什麼意識,做一切都是憑著本能,她也做不了更多,只能是抬起手,擁住他,覺得喉間乾澀得發疼。

  折騰了一夜,接近天明時分,衛韞的體溫才回歸了正常。他迷糊醒過來,楚瑜給他灌了幾口水,讓他乾裂的唇潤出正常顏色後,同他商量道:「我們得出發了,我必須幫你找個大夫,我現在背著你走,可以嗎?」

  衛韞猶豫了片刻,楚瑜知道他在顧及什麼,馬上道:「你腿上有傷,我給你固定好了,但我不確定有沒有傷到骨頭和筋脈,若是強行下地,怕落了病根。」

  「可是……」

  「小七,」楚瑜低頭給他檢查了一下包紮好的傷口,平靜道:「衛府以後還要靠你,我多背一個人沒什麼。」

  衛韞沒說話,他垂著眼眸,一言不發。

  楚瑜轉過身來,半蹲下來,讓他將手搭在她身上。

  她背著衛韞起身,用布條固定住了衛韞的身子,便往外走去。

  「嫂嫂,」衛韞聲音還有些沙啞:「我們去哪兒?」

  楚瑜想了想,終於道:「我們先找到城裡,我去給你買藥,再找一個居住偏僻的大夫,給你治病。」

  「我是大楚人,他不肯給我治怎麼辦?」

  「你別擔心,」楚瑜平靜道:「只要見著人,就一定有辦法。」

  衛韞沒有再多說什麼,他靠在楚瑜背上,其實他個子要比楚瑜大很多,可是楚瑜背著他卻一點都不顯吃力,腳步沉穩,心跳平和。

  他靠在她背上,聽著她的心跳聲。

  如今已經開春,衣衫算不上厚實,他能感覺到她的溫度透過來,又暖又祥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明明還在逃難路上,卻就忍不住彎起嘴角。

  他壓不住自己的笑意,然而又想起楚瑜為了自己落入這樣的險地,就立刻皺起眉頭。

  楚瑜看不到他這些神情變幻,她背著他,一路清掃著道路,跋涉過小溪,又攀爬過山峰。

  衛韞就在她肩頭,靜靜看著她。

  等楚瑜翻過山,終於來到一條小路上,她才注意到衛韞的神情,奇怪道:「你看什麼?」

  衛韞慌張收回眼神,垂頭不語,楚瑜笑了笑,覺得這樣的衛韞,看上去真是孩子氣極了。

  她背著他歇下來,找了個山丘後的平地,去拾了乾柴回來,升起火堆,然後將路上在溪邊殺的兔子提過來,放在火上烤著。

  衛韞靠在山丘,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她做這些,楚瑜烤著兔子,抬眼看他,不由得笑了:「怎麼,去了一次北狄王庭,傻了?」

  衛韞僵了僵,沒有多說,柴火劈裡啪啦,楚瑜估摸著追兵一時半會兒也追不上來,便同衛韞閒聊著道:「你膽子很大啊,我不是同你說,我守著鳳陵城,你慢慢打嗎?你帶著五千兵馬就來北狄王庭,你以為你是誰?白起轉世?霍去病投胎?」

  楚瑜語氣平靜,衛韞卻是聽出當中的責備來,他睫毛顫了顫,低聲道:「嫂嫂,我錯了,你別生氣。」

  楚瑜輕嗤出聲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說自己錯了,回頭再遇到這事兒,肯定還是二話不說要去。」

  衛韞不敢再回話,楚瑜說得對,他口頭上道歉,可再遇到這種事兒,他還是要去。

  「你怎麼就不信我呢?」楚瑜輕歎出聲來,衛韞抿了抿唇,終於道:「那你守住鳳陵城了嗎?」

  楚瑜沒說話,衛韞抬頭看她,神色安穩:「按照蘇查的攻勢,你還能守多久呢?」

  楚瑜不敢言語。

  最後那一刻,兩萬兵馬,可用的人只剩下五百。當時如果再打下去,那城中老弱婦孺,怕都要上城樓征戰。

  打到最後,大概也和當年楚臨陽差不多。

  衛韞從她神色裡看出結果,他輕輕笑開。

  「所以你說,我又怎麼能放心看你去送死?既然都要死了一個,不如是我。」

  「小七……」

  楚瑜皺起眉頭:「如果是為了你哥哥,你不必……」

  「我不是為了我哥哥!」

  衛韞語速極快打斷她,話出口的時候,兩人都愣了。

  衛韞從未這樣厲聲同她說過話,如果不是楚瑜清晰記得自己前一刻說了什麼,她甚至以為自己是說了多麼冒犯的話。

  可她說了什麼呢?

  她覺得,自己只是說了句實話,她與衛韞之間最大的聯繫,只是她是衛大夫人。

  衛韞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如果沒有著這層身份,衛韞與她,不過相識八個多月的兩個陌生人,他怎麼就能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她救他,有關愛,有仰慕,有責任,有因為重生後對生死的輕率。

  而他救她,除了責任,還能有什麼呢?

  她的目光清澈平靜,滿是不解。衛韞看著她的目光,便明白了她在想什麼,他忍不住急促呼吸起來,他捏著拳頭,壓抑著內心那份憤怒和不甘。

  他逼著自己不去看她,垂下眼簾,一字一句,咬牙出聲:「我願意用命救你,不是為了我哥。只是衛韞想救楚瑜,從來不是為了其他人。」

  楚瑜呆呆看著他,眼裡寫滿了不明白。

  許久後,她看著面前像小獸扭頭看著旁邊的少年,她不由得笑了。

  畢竟還是少年人。

  她能冷靜理智看待人與人之間相處,衛韞不過十五歲,面對一個陪伴他走過人生最艱難時刻的人,投入更多感情,也在所難免。

  楚瑜給自己找出理由來,不由得有些好笑,她抬起手,揉了一把衛韞的腦袋。

  衛韞愣了愣,他轉過頭來,呆呆看著楚瑜,楚瑜笑了笑道:「行,我知道了。你救我,是你心裡有我,和你哥哥無關。」

  你心裡有我。

  這話出來,她說得無足輕重,他聽著驚若雷霆。

  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面前這個人是明白了自己那份心思。然而迎著對方目光,他卻清晰明白,這個人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心裡有她,和她以為那份有的方式,截然不同。

  可他不能說出來,他甚至連擁有這份心思,都格外可恥。

  他垂下眼眸,不再說話。楚瑜靜靜看他彷彿一隻探出爪子的小狗,又小心翼翼地、不甘心地,將那爪子伸了回去。

  她終於察覺到衛韞有那麼些奇怪,可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她只覺得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尷尬,面前人也不知掉怎麼,彷彿是關上一扇門,再不願同她說話一般。

  她輕咳了一聲,有些忍不住,終於是轉了話題道:「我同你說說華京裡的事兒吧。」

  說著,楚瑜就將趙玥保下姚勇,占了華京,與楚臨陽、宋世瀾結盟一系列事兒全都說了一遍。說完之後,她道:「如今衛家那邊我交給顧楚生和秦時月打理,讓我哥盯著,等我們回去後,顧楚生應該會將後勤財物都打理好,到時候我們同趙玥再談,你看如何?」

  衛韞沒說話,楚瑜看著他的神色,有些遲疑:「你有什麼想法?」

  衛韞抬眼看著楚瑜,眼裡全是審視。

  楚瑜被他神色看得發毛,疑惑道:「小七?」

  「你給顧楚生許諾了什麼?」

  衛韞冷著聲開口,楚瑜愣了愣,隨後道:「你為何這樣問?」

  「顧楚生什麼官職,什麼能力,過往有什麼功績,與你有多少信任,你能把衛家交給他?」

  衛韞一針見血,捏著拳頭,盯著楚瑜:「你憑什麼覺得,他能管好這麼多人,他會老老實實不動手腳?」

  楚瑜被問得愣住,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要如何說?

  衛韞問得對,如今的顧楚生算什麼?他與她什麼關係,她對他瞭解又能有多深?

  她要怎麼和衛韞說,難道要告訴他,她陪過顧楚生二十年,她知道這個人有多少能力,知道這個人的品性,知道作為盟友來說,顧楚生再可靠不過?

  她不能說。

  她只能垂下頭,小聲道:「我讓我哥和秦時月盯著他,應該不會出事。不過此事,的確是我莽撞。」

  衛韞沒說話,他覺得心裡有什麼在翻滾。

  他知道不對,知道不能說出口。

  顧楚生是個真有才華的人,他知道,從他第一次見顧楚生,那個人不卑不亢同他求娶她時,他就知道這個人並非池中物。

  他信顧楚生的才能,也信他對楚瑜的情誼,那樣執著的眼神,做不出背叛楚瑜的事。

  可正是如此,他才覺得有什麼壓在胸口,難以呼吸。

  「嫂嫂,你到底為什麼,這麼信他?」

  不該問出口,與你有何干?

  可他忍不住,他捏著拳頭,指甲在肉裡幾乎掐出血來。楚瑜沉默著,翻著火上烤著的兔子。

  許久後,她終於道:「他一個人來鳳陵城,願隨我赴死。」

  楚瑜垂下眼眸:「我想這樣一個人,大概,也是值得信任的。」

  衛韞聽著楚瑜的話,整顆心彷彿被什麼拉扯著墜下,落入無盡深淵。

  是了,其實他們本就是相愛的,不過是陰差陽錯。

  其實他問這些做什麼呢,顧楚生對她的情誼又不是假的。

  他能去鳳陵城甘願同她一起赴死,比起他千里奔襲王庭的情誼,又少了幾分呢?

  只是沒能陪伴在她身邊,他終究落了下乘。

  衛韞慢慢閉上眼睛。

  他喉頭滾動,好久後,終於沙啞出聲——

  知道了。

  知道了,他願陪你赴死。

  知道了,你願再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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