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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鐵笛神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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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轉眼間過了三十餘招,那人見三十招猶未能壓下傅玉琪,心知如不改變戰法,苦撐下去,也是無益,陡然抽身倒躍,退出一丈多遠,腳甫點地,又一躍撲到,一支古笛,伸縮之間,點刺俱兼。

  傅玉琪一見對方躍退急進,笛招全用在點指穴道要處,便知來人是準備以跳躍,提縱的工夫來取勝,當下冷笑一聲,力貫笛身,氣沉丹田,攻勢頓變,也不急於攻擊對方,卻一味虛擋實避。

  這二人在笛招上各有絕學,在輕功上,又是難分軒輊,如今都想用輕巧、快捷的倏攻倏散的打法,是以在十丈方圓之內,但見鐵光繚繞,寒芒飄忽,兩件長長的儒衫,激盪生風。

  尤其是兩支奇絕的兵刃,揮舞的範圍愈廣闊,更激起噓噓風聲,山谷回應,一片聲潮,如萬壑松濤。

  二人風馳電掣的以輕功身法撲讓了二十餘招,祗因二人的武學,都非平庸凡手,要想在短時之內分出勝負,實非易事,是以激烈的搏鬥了許久,依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驀然間,那人猛一挫腰,拔地躍起兩丈多高,人在半空一旋身,頭下腳上,直撲而下,右笛左掌,同時襲到,笛點“肩井”掌擊“曲池”二處穴道。

  傅玉琪見疾襲而來笛勢掌風,宛如浪潮一般的捲到,由於他對敵經驗太少,一方面也是稚氣太重,這時竟然全無懼意,心想:我倒要試試你的掌力如何?

  傅玉琪心念一生,眼見狂風驟雨般的襲擊已到,竟不避讓,僅將身子向右微微一偏,上身同時也微向後仰,身演“南海朝佛”笛舞“神龍搖頭”化成一圈笛影,拆解了疾點而來的笛勢,就在同一時間,左掌也運功吐出。

  這時那人直降的身子將要觸及地面,傅玉琪的身子也不過剛由“南海朝佛”伸直腰肢之際,二人擊出的掌風,已然相接,兩股內家真力相擊,激起一陣狂風。

  山谷地面的細石粗砂,頓時翻揚飛舞,而二人也因身子都未立穩,被震的倒退了七八尺開外,方始拿住樁。

  要知這內家真力,最是硬拚不得,所幸二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間,要不然那較弱的一方,必被當場震翻肺腑內臟,重則當場斃命,輕則也要調養數月半載,方能痊癒。

  二人互被震退,站穩之後,誰也沒有移動,各自暗中試運氣息,雖然沒有異狀,但也感覺到有點氣翻血湧,不大好受。二人略略調息,誰也不服輸,二次揮笛互攻。

  這一次二人都知遇上了勁敵,各提戒心,招拆之間,更是不敢大意,在遞解的動作上雖然顯得緩慢。

  但卻正是一場無比激烈的拚搏,二人神色凝重,各出絕學,一時間險招迭出,但見人如穿梭,笛影縱橫,掌風颯颯,直如龍搏虎鬥,驚險絕倫。

  二人又鬥了一盞茶工夫,這時,二人都有不耐煩之意,欲以絕學求勝,是以二人都集中了功力,每一進招,皆是勢如萬鈞,緊張得間不容髮。

  傅玉琪一時性起,倏然笛勢一變,振腕抖笛,一招“倒轉陰陽”鐵笛若點若劈,疾指“玄機”“將台”兩處要穴。

  那人也正因揮笛前點,突見傅玉琪笛花一閃,已分向兩處要穴襲來,笛還未到,已覺著嘯起一股勁風,知道來勢猛烈,那敢大意?要想閃避,只是自己一笛落空,前傾的去勢一時收縮不住,就在這險象驟生之際,卻見他雙足一蹬,人旋空向後翻去,腳剛沾地,便又揮笛撲到,同時左掌也劈出一道勁力,配合著笛招,分頭襲到。

  傅玉琪見自己一招“倒轉陰陽”竟被來人以靈速的身法避過,不由一聲清嘯,左封右擋,拆解開攻勢,猛然疾沉右腕,鐵笛突化“三星逐月”指顧間三笛先後點出,快如電奔。

  要知這“三星逐月”乃是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中的絕學,這種手法,名為一招,實際是三招合一出手,對方但見笛招一到,準備封擋,那知這一招中竟暗含三式,就在將要近身之時,猛然笛花一亂,便如三支鐵笛,同時點到一般,這種三合為一,一化為三的笛招,真變化奇奧,虛實難測,任你一等高手,也是防不勝防。

  傅玉琪右手鐵笛一招“三星逐月”剛剛出手,左掌“刀劈華山”疾如風雷,也同時劈出。

  那人一見傅玉琪笛掌並發,勢如排山倒海而來,心頭一寒,忙的收住攻出的笛勢,但攻來的招式太速太奇,讓既不能,解更不能,而笛影掌風已到眼前,更是無暇考慮,只得將心一橫,長嘯入雲,青鐵古笛,散出一圈笛花,人笛化成一片青光,硬迎上去。

  那人這一舉動,原是武林大忌,但他那裡想到局勢會到這步田地,眼見傅玉琪笛掌攻到,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這兩人若是如此一著硬接硬對,必落得個兩敗俱傷。那實在是一種悲慘的結局,就在這千鈞一髮,最緊要關頭之際,驀地裡飛來兩條黑影,捷如流星脫兔,衣袂過處,帶起一陣勁風。

  但見黑影閃動,已落兩人之間,只見長袖飛舞,已將兩笛架開,同時響起了兩個聲音,一個說道:“琪兒住手。”另一個說道:“六弟住手。”兩人話音未杳,另一條人影已又躍到。

  這架開傅玉琪與那人以性命相拚笛招的正是“江南醉儒”與那騎黑毛驢的老者,那後來的人影,不用說也知道是貞兒姑娘了。

  你道這“江南醉儒”為何來得這般湊巧?

  原來,當傅玉琪與貞兒在屋面發現黑影之後,傅玉琪奮身追去,貞兒也正待同時追去,但卻被另一個人影說了一句激將的話,引得貞兒火起,說了一句:“難道姑娘還怕你不成?”便縱身一躍向另一方面撲去。

  傅玉琪見貞兒一人追敵,還有點不放心,忽然“江南醉儒”在這時現身,隨貞兒追去,他也才放心追。

  那條人影見貞兒追來,又見“江南醉儒”現身,一時倒不敢大意,大袖一拂,衣袂飄飄,宛如一支大禽般的直奔而去。

  貞兒是靜心道姑親傳弟子,輕功已是不弱“江南醉儒”更是譽重武林,可是來人的輕功也是武林罕見的身手,尤其來人原就與貞兒相距六七丈遠近,再加之他誘敵在先,是以兩個躍身,已然有十多丈的距離。

  三人這一展開輕功,兔脫鷹飛的一陣追逐“江南醉儒”已由後面趕上貞兒。

  “江南醉儒”是見多識廣,就知道貞兒有些兒刁鑽古怪,好勝之心特強。所以奔了一陣,自己總沒有全力施為,生怕這女娃兒逞強,事後跟自己撒嬌胡扯,因之與貞兒並肩奔行,眼睛卻並不放鬆前面的人影。

  那人任地古怪,奔行一陣,並不直跑,卻圍住一座小山丘兜著大圈子。“江南醉儒”心道:“好啊,你是存心逗我們來啦!”當下便對貞兒說道:“這人好古怪,待我先趕他一步。”登時身形一晃,眨眼就趕過貞兒兩丈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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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江南醉儒”展開上乘輕功,疾追上去,嘴裡咕嚷道:“喂!朋友,咱們都這大把年紀,還鬧著捉迷藏嗎?寒夜冷天,你要是存心跟我窮秀才尋開心,我可不依,到時候別說我喝過墨水的人不講理啊──”

  “江南醉儒”嘴裡雖這麼嘟嘟啦啦的,腳下可就更見工夫,不消片刻,便已趕上幾丈遠,和那人只相距兩丈左右。那人就是古怪,他這時既不前去,也不再兜圈子,卻竟向來路迎著貞兒而去。

  貞兒那時被人折騰過,這時見那人向自己奔來,心說:“好嘛!這下子倒要叫你試試我的厲害了──”心念一動,便放慢腳步,悄悄一探右手,取劍在手,冷笑了一聲。

  眼見那人與貞兒只相距不到一丈之地,驀地貞兒一聲嬌叱,跟著長身一躍,一招“孔雀開屏”舞起一輪劍花,擋住那人去路,眨眼劍化“金盤獻鯉”輪大的劍幕,突然一收,化為一道寒光,直向那人“章門”穴刺去。

  那人奔勢原本甚急,貞兒也是恨透了,所以準備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戰法,制住對方,是以她一出手,便是凌厲的“流雲劍法”中的絕招。

  在貞兒想:我這突然出劍,看你能往那裡逃?豈知事實卻大出貞兒意料之外!那人雖是疾奔而來,但突見貞兒猛然施襲,而且來勢奇猛,口中喊道:“啊呀!不得了──”那疾奔的身勢,依舊不變,但見兩支大袖前後一拂,身子便倏的凌空而起,宛如海潮衝擊著岩石所激起的浪頭一般,直冒上去二丈多高。

  貞兒好勝心強,見奇襲未能成功,更不打話,未容那人落實,一挫柳腰,連人帶劍,猛刺過來。那人連氣也沒有來得及喘,這奇猛的攻襲又到,只聽呵呵一笑,身子倏然一矮,就地一式“懶驢打滾”黑浪翻動,人已讓出去五、七尺之外,口中又高聲嚷道:“高大俠快來,不得了,這娃娃心狠手辣,硬要我的老命了。”

  貞兒火速的兩劍快攻“江南醉儒”早已來到跟前,這時,人家指名一嚷,再看來人身手,就知必是一位風塵奇士,縱然敵友未明,也不能不過問了。

  “江南醉儒”躍身欺進,擋在貞兒前面,道:“貞兒住手。”

  貞兒依言收回寶劍,兩人向來人一打量,只見他身材短小,矮矮胖胖的,身穿黑色長袍,一幅大風帽,連頭帶腦的套在帽裡,單留了一對眼睛。二人一看他這身打扮,心中就不由的一動。

  這時,那人已緩緩向二人停身之處走來,一邊用手翻掀起風帽。貞兒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你,我問你──”“江南醉儒”也同時哈哈一笑。

  原來這人正是幾番相遇,那騎著小黑毛驢的老者。

  這老者聽貞兒說了句:“我問你──”未容她說完,便白眉軒動,哈哈一笑,道:“失禮之處,尚請高大俠與姑娘海涵。”

  “江南醉儒”道:“既承造訪,必有見教,咱們明人不作暗事,在下願聞其詳──”

  那老者笑道:“小老兒孫公太──”

  “江南醉儒”啊了一聲,道:“江湖盛傳‘白眉果老’想必就是尊駕──”

  那老者謙道:“那不過是同道錯愛,江湖浪傳,高大俠望重武林,千萬不可如此,小老兒折受不起──”說罷,蒼啞啞的嗓子,又是一聲長笑。

  “江南醉儒”也微微一笑,道:“幸會幸會,敢問方才現身之人,可是貴友?二位──”

  “白眉果老”孫公太赧然道:“正為此事,要請高大俠海涵──那人是盟弟秦雪嶺,人稱‘快笛韓湘’──”

  貞兒在旁插嘴問道:“我問你,他把我琪師兄引到什麼地方去了?──”

  “白眉果老”望著貞兒笑道:“姑娘不要急,讓小老兒告訴你──”

  原來“白眉果老”孫公太與“快笛韓湘”秦雪嶺,正是“洞庭八仙”中人。

  前些時“醉拐李”司徒雷在安慶,險遭“九陰蛇母”羽黨的暗算,全虧“江南醉儒”現身解圍,“醉拐李”滿心感激。“醉拐李”單人獨往“白蕩湖”事情並不那麼簡單。這才著人飛柬洞庭石城山“八義山莊”求援,並報告途遇武林奇俠“江南醉儒”的經過。

  “八義山莊”接得“醉拐李”的飛騎柬,便推請了第二、六兩仙“白眉果老”與“快笛韓湘”前往白蕩湖,接應老四“醉拐李”司徒雷。

  這“快笛韓湘”秦雪嶺,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為人最是淘氣,他一聽“江南醉儒”同有一位是譽重當“瞎仙鐵笛”的弟子,他心中就不免動了一動,心想:自己是以快笛成名“瞎仙鐵笛”更是以笛威蓋當代,最好能會會這位奇俠的高徒,以印證兩下的笛招。

  他心念這一動,便把自己的意思向盟兄“白眉果老”說明。“白眉果老”雖然已是年已花甲,可是生就一副孩子的心腸,人也好耍,但他一聽義弟這個要求,他竟也覺著為難。要知,要找的人乃是當代大俠“瞎仙鐵笛”的門人,而且又有“江南醉儒”相隨左右,只要有一個不小心,一點疏忽,那局面就不好收拾。

  可是“快笛韓湘”一再聲明,自己找人家不過是英雄相惜之意,比劃之中,也不過是點到而已,絕不會鬧出事來。“白眉果老”受不住他一路糾纏,這才答應下來,自己仗著黑毛神驢,來回采探“江南醉儒”行蹤,並定計讓他兩笛印證武學──“江南醉儒”聽“白眉果老”如此一說,搖頭晃腦的笑了一陣。

  忽然“江南醉儒”一收笑容,道:“糟!”

  “白眉果老”與貞兒驀然一驚。

  “江南醉儒”急道:“這二人印證武學,原是好事,只是大家未說明,年輕人那有不好勝的,就怕誰也不肯服輸,硬拚下去就糟了──”

  “白眉果老”孫公太也急道:“到底是高大俠明見,就怕小老兒誤事了──”

  時間不容遲疑,三人便依方向尋來。三人一見兩支笛影,各展奧妙,就不願打斷他們,於是便立在遠處,靜靜觀看。

  後來,猛見秦雪嶺,挫腰凌空,笛掌攻出,直點傅玉琪兩大要穴,而傅玉琪竟施出“南海朝佛”笛演“神龍搖頭”硬迎上去。

  兩人一拚內力,各被震退之時,依“白眉果老”就要上前喝止。但是“江南醉儒”卻愛上傅玉琪這塊難得的上材,有心要考驗考驗他,所以沒有肯出來阻止。

  及見傅玉琪演出大羅笛中絕學,以“倒轉陰陽”與“三星逐月”的力招,而秦雪嶺竟然也想硬接力拚,這等間不容髮的緊張關頭,要再不阻止,那就不堪收拾了。

  “江南醉儒”與“白眉果老”這才猛然長身躍出,及時阻止。

  二人笛招一收,秦雪嶺摘去臉上黑紗,二人因為互相傾慕對方的武學,一經引見,便緊緊握住對方的手,互吐敬愛,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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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江南醉儒”與“白眉果老”一看二人竟能坦然忘去方才以性命相搏的情形,如此投契,心中自是萬分高興。

  五人一行,返轉小店,翻身入屋,又坐談片刻。

  這時天色將曙“白眉果老”起身說道:“天色已曉,少時多有不便,況且咱們還要趕往白蕩湖,高大俠你們也另有要事,咱們兄弟也不打擾,山長水遠,咱們後會有期,就此告辭了。”

  這裡傅玉琪與秦雪嶺,兩人更是依依不捨,各道珍重,互約會期。

  “白眉果老”孫公太一整風帽,黑袍一閃,人已躍到屋面,秦雪嶺也不便再有耽擱,又與傅玉琪道聲珍重,雙肩輕晃,便追隨孫公太而去。

  少時,晨寒殘月中傳過來兩聲“昂昂”驢嘶。

  傅玉琪悵然望著窗外靜寂的夜空,但見數點寒星,曉風憾搖著禿禿的疏林,心中泛起一陣惘然的感覺。

  “江南醉儒”一見傅玉琪這麼呆呆怔了一陣,知他是性情至厚之人,忖道:“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只是太痴了一點,若不開導於他,就怕他有陣子不舒服呢。”

  想到這裡,遂向傅玉琪道:“琪兒,你這般痴痴的,莫非是捨不得那位新結交的朋友嗎?”

  傅玉琪轉臉對“江南醉儒”望了一望,也未答話,祗淡淡的笑了一笑。

  “江南醉儒”道:“傻孩子,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原是離多合少,你不聽古人說過嗎:月若有情月常圓,這其實並非月兒無情,而是盈虧離合,本是一種常規,天下本無不散筵席,天下事豈能盡如人願,你如處處如此,不能灑脫於情愛之外,那只是作繭自縛,那又何苦呢?人生事事隨機緣,又豈是強求得到的?傻孩子,快去休息一會兒,咱們還得趕路呢。”

  傅玉琪原本聰明絕頂之人,經“江南醉儒”這麼一說,倒真的靈台明淨,心中釋然,貞兒在一旁也幽幽的點了點頭。

  三人和衣坐息,少頃便天光大亮,也不耽擱,取道登程。

  三人仗著輕功,也不擇道,翻過大別山,經過蘭溪,黃州,溯江而上,又經黃岡,沿張渡湖,不消多日便到了武漢三鎮。

  “江南醉儒”因傅玉琪及貞兒初次途經此地,少不得領帶二人瀏覽三鎮風光。

  “江南醉儒”又帶著二人拜訪幾位武林友好,更證實“九陰蛇母”復出江湖的傳說。

  三人在此也不再多延擱,便買舟由水路逆江向蜀地進發。

  一路寒江凍雲,三人深坐內艙,除了偶爾憑窗望兩岸景色之外“江南醉儒”閒時便說些江湖事故、武林軼事。這“江南醉儒”原是滿腹經綸,江湖經驗又異常豐富,更加之他巧舌如簧,一路之上,是以毫不寂寞。

  “江南醉儒”又趁著這機會將“天星筆法”的口訣,傳給二人。這“天星筆法”原是一種短兵刃,是以在招術上,是著重挑、點、刺、劃,這與傅玉琪的“大羅笛招”貞兒的‘流雲劍法’頗多異曲同工之處,故而二人一經“江南醉儒”指點,便能觸類旁通。

  “江南醉儒”原本童心極濃,如今一見這二人竟如此穎悟,直喜得他眉開顏笑,快活的不得了。尤其是江中多的是魚鮮,船家的烹調魚蝦更是家傳拿手之事。

  楚地更是魚米之鄉,江村人家全懂得釀酒之術,每日裡佳釀美味,吃得“江南醉儒”好不高興。

  傅玉琪與貞兒,武功雖然了得,究竟年紀輕,一路之上看看兩岸景色,又有這一位滑稽突梯的師叔相伴,當然也是開心非凡。

  沿途並無耽擱,這一日來到湖北湖南交界之處的一個縣份,名叫臨湘縣,這時天色已晚,無法前行,便泊船休息。“江南醉儒”道:“往前去便是岳陽,明天便可帶你們看看洞庭湖的湖光山色了。”二人聽罷,心中自是歡樂。

  次晨啟錨前行,江面漸闊,兩岸晨炊裊裊,漁歌唱和,又是一種景象。

  不到中午,便來到岳陽,付罷船資,三人便舍舟登岸,隨著熙攘的人群,進了北門。

  這岳陽城,屬於岳州府治,位在江、湖之間,自江而東西,自湖而南北,算是樞紐之地,也算是湘省門戶。

  這座名城,正瀕洞庭湖吐口,三面臨湖,一面接陸,由於水運發達,又是湘省門戶,更因洞庭山水引人入勝,是以商肆狻盛。三人隨著人潮進得北門,青石街道平坦寬闊,兩邊商肆林立,屋宇高大,又正因是殘年臘月,街上更形喧鬧。

  “江南醉儒”領著二人,也漫無目的,信步走去,轉過兩條大街,驀地由斜巷穿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化子,一頭癩痢,掛了兩條黃厚厚的鼻涕,叫人一看,便作噁心。

  這小化子也不管別人見他心裡不好受,抖索著身子,伸出髒污的右手,跟著貞兒直嚷:“小姐打發點吧!”

  貞兒一看他那副形相,心中雖有點可憐他,但是真也不願沾著他,所以連看也不看,這小化子也討厭,卻硬纏著,偏不離開,走了十幾家店面,傅玉琪也覺著礙眼,便摸了一點零錢打發了他。

  三人又在街上逛了一陣,便走進一家酒館,用了午餐,那知三人出了門,又被三四個小化子圍著,公子、小姐、老爺嚷成一片喧聲。

  傅玉琪趕忙又摸出零錢打發了,道:“咱們快走吧,不然怕還有的來呢?”

  貞兒蹙眉道:“這岳陽城怎這麼多化子呢?真是討厭!”

  “江南醉儒”道:“這也難怪,年殘歲寒,要飯的便自多了。”說著頓了一頓,又道:“天色尚早,咱們去玩一會岳陽樓吧!”傅玉琪、貞兒一聽去玩岳陽樓,那有不高興的。於是三人便又穿街走巷,往城西走去。

  這岳陽樓原不過是前朝勝跡,物換星移,那裡還有昔日風光,只不過就是西城堞樓而已。三人上了岳陽樓,那堞樓十分寬敞,尤其是在這寒天,遊人跡稀,這座堞樓更覺冷靜、寬闊。

  憑欄一望,只見橫波無窮,群山似屏,遠近帆影點點,有如鳥翔碧天,洞庭湖光,與黃山山色自是不同,傅玉琪與貞兒,幾時見過這等景緻,高興得顏開眉笑。

  “江南醉儒”望著浩瀚煙波,搖了一陣腦袋,吟道:“昔聞洞庭水,今登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江南醉儒”正吟到這裡,貞兒噗嗤一笑,道:“啊呀,醉師叔又醉起來了──”

  “江南醉儒”被貞兒一笑,望了貞兒嘆了口氣,道:“面對美景,豈可無詩,你這娃兒──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說著哈哈大笑。

  傅玉琪靜觀了一陣,轉臉問道:“師叔古人詩上說洞庭之水是: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但今天一見,似覺並不如古人說的那般雄偉──”

  “江南醉儒”點點頭道:“你說的雖有見地,但古人也沒說錯,只不過咱們與古人登臨的時間有別而已,這湖水一到寒天,便自降落。”

  說到這裡,伸手指點,接著道:“你不見湖邊有著許多新地嗎?那便是湖水退落後才有的,如果咱們在春夏之期前來,那就知道孟老先生的‘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所說不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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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第二十一回
  一舟容與 萬頃洞庭秋水白
  三更小集 孤燈明軒俠心丹

  貞兒是玩心極重,一聽他二人文謅謅的,就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拖住“江南醉儒”道:“咱們來玩,就好好玩一會,怎麼一個個的都酸起來了呢──師叔,咱們雇條船到湖裡玩玩去,好不好?”

  “江南醉儒”眯著眼道:“好!好!好!依你便是──不過,你也要依我一件事。”

  貞兒道:“什麼事?你說吧!”

  “江南醉儒”道:“上船之後,你們玩你們的,我吃我的酒,可不准你們擾我。”

  貞兒作了個鬼臉,向傅玉琪笑道:“真是酒鬼──”

  “江南醉儒”也不理會,漫吟道:“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飄然下樓。

  三人來到湖邊,“江南醉儒”解下酒葫蘆,在酒店沾了滿滿一葫蘆“洞庭春”的名酒,雇了小船,解纜破波而去。

  這時天氣寒冷,湖中除了漁船商船之外,遊艇可說絕無僅有。“江南醉儒”在艙裡獨斟獨酌,傅玉琪與貞兒年輕貪玩,也不顧寒冷,卻坐在船板上眺望景色、看著天色將暮,晚炊四起。“江南醉儒”一葫蘆酒,早已飲盡,便招呼船家將船靠岸。

  正當船離岸邊還有五六丈遠近之時,只聽水面潑剌剌一陣浪花濺沾之聲,一條尖頭窄身的小快艇,由北面如飛的破浪而來。

  艇上立著一人,手持長篙,左撐右點,那小艇吃船篙點撥,直如離弦之箭,勢疾快迅無比,眨眼間,已到了面前。

  貞兒是站在船前,她正準備上岸,只掃了來船一眼,也未注意,“江南醉儒”與傅玉琪則尚在艙裡。

  這時兩船相距不過一丈左右,只聽船篙“嘩”的一聲,劃開水浪,篙尖上帶起一條江水,就如一條水虹,又似一道噴泉,直向貞兒射來。

  貞兒原本未曾注意,但猛聽水面一聲清脆的“嘩”的一響,同時又感到暗風吹向自己,正想望時──那條匹練似的水線,已然射到,饒貞兒如何的快速,這突如其來的事,要避也來不及,只濺得渾身淋濕。

  貞兒心中一氣,一睜秀目向來船望去,那持篙之人,卻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赤了一雙腳,竟是個四十開外的化子形相。

  貞兒一到岳陽,被那一頭癩痢,兩條鼻涕的小化子一纏,心裡已經對岳陽的化子起了恨意,如今,又被這化子濺了一身的水,心中哪得不火?

  要是這時那化子如能認個錯,陪上一聲不是,貞兒倒也不便發作,偏偏當貞兒對他一望之時,那化子竟冷哼了一聲,繼而又哈哈一笑。

  這化子一臉藐視與不屑之色,試問貞兒如何肯依?她什麼也不考慮,就在船頭,微一用力,但見小船輕晃,貞兒已拔起五尺多高,柳腰款擺,直向那小船撲去。

  那化子見貞兒撲到,並未施襲,只倏的後退兩步,橫篙護胸,以防貞兒的猛擊。貞兒腳落船板,怒道:“想不到你們這批化子如此可惡──”

  貞兒話還未完,那化子截住說道:“非是我化子無禮,只是你們遠來湖南,不能過於怠慢──哼哼,你既然上了船,少不得要以禮相待,不過船隻太小,不能盡情,咱們不妨到岸上去,也好讓咱們化子開開眼界,看看你們開宗立派的功學──”

  這船離岸也不過五丈左右,那化子篙子一撥,船身一旋,已轉過方向,經一點一劃,船頭一翹,便射向那湖岸。

  那化子在水中抽出船篙,往船板上一插,人就藉這一插之力,凌空而起,直落湖岸。這時船與岸邊相距,少說也有四丈遠近。這化子藉插篙之勢,飛身上岸,用意自然是要炫露自己輕功,貞兒那有不知?她輕哼了一聲,放眼一看,正巧湖面飄過來幾根枯草,只見她盈盈一笑,身子一長,衣袂飄動,已緊隨著那化子到了岸上。

  要知貞兒自幼被她姨母靜心道姑,帶上黃山,便一天到晚,跟著那隻黑猩猩,爬山越嶺,在輕功上紮下極好的根基。後來靜心又藉“紅花潭”這處天然大好的所在,教了她“登萍渡水”的上乘輕功,所以這四丈多遠的距離,她只藉那幾根枯草,施出“登萍渡水”的功夫,宛如蜻蜓點水,僅一起一落,便跟著那化子落到岸上。

  那化子腳剛落實,忽聽後面衣袂飄風,回頭一看,貞兒竟如影隨形的落在岸上,這一下倒真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在他想來,這女孩子最大也不過十七、八歲,輕功再好,也無法與自己三、四十年的修為相比。那裡想得到她竟能與自己同時到岸,看起來,這女孩子的輕功只有在自己之上了,心中想到這裡,那敢大意。

  那化子也不客氣,探手在腰間取出一條藍紙,迎風一抖,響起“汪汪”的吟聲,貞兒定眼一看,原來那藍紙條,竟是一柄上選的緬甸軟鋼煉製的鋼刀。這種軟而鋒利的兵刃,最難使用,貞兒一見那化子抖出這種兵刃,就知他人武功不弱,但是初生之犢不怕虎,也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見那化子一晃緬刀,冷冷的道:“咱們也毋須客套,你請亮你們獨門傢伙吧!”

  貞兒因出來遊玩,何曾料到與人打鬥,是以未帶寶劍,一聽人家叫亮兵刃,便嬌笑了一聲:“姑娘今天未帶兵器,好吧,就空手試試你這緬刀上的武學吧!”

  那化子聽貞兒說未帶兵器,不免一怔。望了貞兒一眼,似覺有些不信,頓了一頓,道:“這倒奇了,想不到你那獨門的武器都不帶──也罷,咱就在拳腳上和你試試吧!”說罷,雙手一彈點,已將緬刀重圍腰際。

  貞兒原就對岳陽的化子起了厭惡,這時又被人家戲弄,早就不耐煩。那化子的話,根本就未聽入耳,玉掌一翻,欺身而進,招演“巧打金鈴”似擊似打,直襲那化子“肩井”穴。

  那化子一見貞兒掌到,心道:你一個小小年紀的女兒家,能有多大功力,是以竟沒有全力防範,只以六成功力,雙掌往上一迎一撥,只指望這招“撥雲見日”能擋開這一擊,那知雙方一接觸,不禁大吃一驚,趕忙腳底加力,勁貫雙臂,招化“托梁換柱”接著挫腰疾退三步。

  要知貞兒雖然是小姑娘家,火候臂力,確有不足,但這招“巧打金鈴”乃是流雲劍招裡面的名招,貞兒多年苦練,久已融會貫通,默化於劍招之中,是以出手一擊,威勢自然非同小可。

  那化子低估貞兒,自己險被擊中躍退三步,正立穩馬步,貞兒二招又到。但見她腳尖輕點,身子朝前一傾,竟似凌空欲飛之勢,左掌自護,右掌單手向前托送,一招“金盤獻鯉”點取“章門”要穴。那化子一見貞兒二次襲擊的招式,不覺一怔,竟似忘了襲到的掌勢。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聲:“姑娘住手。”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字字入耳震心,貞兒一聽便知必是武林高人所發,略一分神,驀地眼前閃動,但見一條人影,竟從八九丈遠一座酒樓上,如飛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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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這時“江南醉儒”、傅玉琪亦已趕到。

  那化子一見飛來人影,雙膝一曲,拜倒地上,恭恭敬敬的道:“馬騰拜見大師伯。”

  貞兒一看來人,竟是一個禿頭白胡的老化子,年紀總在七十以上,壽星頭,白胡飄拂,穿了件千補百綴的大袍,腰上捆了一條大藍布帶,腳上穿了一雙多耳布鞋,左邊大袖子空落落的,被風吹的直搖晃,一看便知這老化子是缺了一條左臂。

  這老化子卻未理那自稱馬騰的化子,卻出右手指著“江南醉儒”笑道:“你這酒鬼,看著別人動手,也不阻攔一下,想必是三酉子又灌飽了,來,來,來趕快替我老化子引見引見。”

  “江南醉儒”這時早也看清來人,忙的跨前兩步,抱拳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此竟碰到你這老要飯的。”

  那老化子哈哈一笑,道:“老化子碰到窮秀才,連半張廢紙也要不到,算我倒霉──”

  那老化子說到此處,也不等“江南醉儒”引見,便笑眯眯的望著貞兒,看了幾眼,道:“想不到你小小老紀,在名震武林的流雲劍上,竟有如此的成就,可真難為你了──我老化子多句嘴,那黃山靜心廬的靜心師太是小姑娘什麼人?”

  未待貞兒答話,“江南醉儒”已搶著接道:“老不死,你真好眼力──”說到這裡,轉臉招呼傅玉琪與貞兒道:“來,你二人快來見過董老前輩,董前輩乃是你們師父的好朋友,武林道尊稱他一聲‘獨臂丐王’想必你們也聽你師父說過。”

  “江南醉儒”又將傅玉琪貞兒向“獨臂丐王”一一介紹。

  “獨臂丐王”拉起傅玉琪的手,摸撫一陣,笑著對二人道:“名師高徒,令人可羨!”

  那馬騰拜見過“江南醉儒”又與傅玉琪、貞兒見過禮“江南醉儒”便邀“獨臂丐王”與馬騰,同返城裡。

  “獨臂丐王”環視一眼道:“我老化子與你們攪在一起,不覺著太扎眼嗎?你們先請回城,少時,我們自會找到,一切咱們晚上詳談不遲──”說著拂髯一笑,便領著馬騰徑返那酒樓。

  “江南醉儒”知他脾氣,也不多說,便也領著二人,返轉城裡,找了一家名叫“集賢”客棧住下。

  天交三更,夜闌人靜,集賢客棧臨街的一面,迅快的閃過兩條人影,二人略一打量,一個聲音低低的道:“師伯‘江南醉儒’高大俠他們是住在第三進樓上面耳房裡,你老人家看。”說著伸手一指,道:“那有燭光之處便是。”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嗯了一聲,道:“好,咱們這就去吧!”

  二人身子一長,便落在第三進正對著西耳房的屋面上,前面一人揚手打出一塊小石子,但聽“啪!”的一響,正輕輕皆擊在西耳房的窗櫺上。

  房內貞兒一聽擊窗之聲,一跨步,開了窗子,便見人影閃動,人已了房裡。

  進來二人,正是“獨臂丐王”董天臣,與他師侄“飛鷂子”馬騰。

  “江南醉儒”起迎笑道:“古人有寒夜客來茶當酒之說,今天你這老鬼來,我卻是‘寒夜客來酒當茶’了──”

  “獨臂丐王”笑道:“你這窮秀才,真酸的可以,咱們要飯的,可不管什麼茶當酒,酒當茶的,有什麼就隨意佈施,咱們好作長夜之談。”

  “江南醉儒”道:“老鬼,你怎麼這般猴急?反正今晚包你吃夠了就是──”

  五人坐定之後,便談起日間貞兒與馬騰誤會之事。

  原來“九陰蛇母”復出之事,不但江、浙、皖、豫等省風傳,即是三湘八閩之地,也都盛傳此事。

  “九陰蛇母”歹毒無比,以前就曾擾得武林一片腥風血雨,此番謠傳一起,江湖上便出現許多跡象可疑之女子,而這些可疑女子的行跡,遍及中原、東南、桂閩、滇粵諸地,出沒神奇,行事詭譎,而且所使兵刃,更是江湖罕見的獨門兵器,武功又是另成一派,是以江湖間盛傳“九陰蛇母”隱跡多年,此番復出江湖,另有一番雄心壯圖。

  憑著“九陰蛇母”過去淫毒,加之最近諸多可疑之事,無論黑白兩道,皆有點談虎色變,而準備阻止她的勢力滲透到本身轄境之內。

  “獨臂丐王”董天臣,乃是一代怪傑,與“瞎仙鐵笛”羅乙真、“江南醉儒”高鏡光,以及靜心道姑,原是俠義道上,極要好的朋友,同受著當代武林人物的崇敬。他所率領的化子幫,更是滿佈天下。

  不要看他這化子幫雖然都是混跡在龍蛇雜處的下流階層,可是幫規嚴峻,作的儘是俠義可風之事。這次他風聞“九陰蛇母”重起滇境,並有與天下武林爭雄的野心,早就飛令各地分幫,暗中防範。貞兒年輕人俊,人又活潑嬌稚,一進岳陽,便被化子幫盯上。

  這飛鷂子馬騰,乃是岳陽一帶的丐幫首腦,接報之後,便親自趕到,他與手下,都不認識“江南醉儒”,這才不得已湖邊藉故尋事,想由武功上探查貞兒是否“九陰蛇母”一路人物?

  貞兒一出手,不僅沒有亮出“九陰蛇母”門下獨門兵刃,同時一出手,招式竟是名震江湖的流雲劍招,馬騰便知是有了誤會,所以沒有還招,正待說明,不料大師伯“獨臂丐王”董天臣,卻於此時現身岳陽──說至此處,誤會已經冰消。“獨臂丐王”雖然有點責怪飛鷂子馬騰行事魯莽,但這時酒興已濃,說話中帶有笑意,並不嚴厲。

  貞兒恍然啊了一聲,道:“難怪呢?原來是你們故意來找我的,我只道岳陽的化子這般可惡呢──”

  貞兒說話向來就是任性慣了的,當她發覺眼下這位化子幫的領袖“獨臂丐王”乃是極受武林崇敬的人物,而且與師父靜心道姑也是至厚的朋友,自己開口便是化子,實在有違尊師敬老的道理,不由大感難以為情,臉上便泛出不安神色。

  “獨臂丐王”久歷江湖,眼光何等銳利,早看出貞兒不安之態,一陣朗笑,道:“姑娘,我就喜歡口直心快的人,我老化子一生也正是如此,況且這件事,也實在錯在我們,自怨不得你要厭惡他們了──”

  “江南醉儒”截道:“過了,過了,事情過去,也就完了,你這老鬼可不要把話題扯遠了,我要問你,十四年前,咱們長白山一別,就一直沒有見過面,這多年來,你這老鬼跑到什麼海角天涯去討飯了?怎麼連個影子也見不著呢?”

  “獨臂丐王”聽“江南醉儒”一盤問,並不作答,右手端起酒杯,咕嘟一聲,喝了一滿口,放下酒杯,捋了捋雪白的銀髯,盯著傅玉琪,望了半晌,點點頭道:“這話說來就長了,說起來從他師父羅大俠講起了──”

  傅玉琪聽說要由他師父“瞎仙鐵笛”說起,不由精神一振,端坐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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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獨臂丐王”董天臣道:“十四年前,天目三子應‘長白七怪’柬邀遠赴關外,那時你我都在被邀之列,就是那年長白一別,你因事南下百粵,我與羅大俠則暢遊山川,順便尋訪那‘神龍’‘飛虎’‘靈蛇’寶笈的消息──”

  貞兒忍不住插嘴問道:“這‘神龍’‘飛虎’‘靈蛇’寶笈,是不是‘千愚書生’手著的那幾本奇書嗎?”

  “江南醉儒”望了貞兒一眼,搖頭嘆了口氣道:“你這娃兒倒真跟你那師父一個脾氣,對姬老前輩卻竟恨的如此之深!”

  貞兒辯道:“誰叫他那麼壞呢?”

  傅玉琪因“獨臂丐王”談到他恩師之事,正集中精神在聽,忽被貞兒一打岔,怕他們又把話題扯遠,趕忙望著“獨臂丐王”問道:“董前輩與我恩師同行,是否打聽得這三部奇書的下落呢?”

  “獨臂丐王”搖搖頭道:“江湖傳言,只能當它鏡花水月,那裡就那麼容易找到呢?”

  “江南醉儒”笑著指董天臣道:“你這老鬼,一向自命不凡,想不到也有撲空之時──”說著又是大笑不止。

  “獨臂丐王”白了“江南醉儒”一眼,道:“你這窮酸,先不要圖嘴上的便宜,事情還沒有了呢──”

  傅玉琪接道:“後來呢?”

  “獨臂丐王”董天臣,見傅玉琪追問,忽然沉思不語,竟怔怔的在發楞。貞兒發急道:“怎麼啦,怎麼不說了呢?”

  “獨臂丐王”似在思考一件很難的問題一般,對貞兒的話,似未聽見。過了片刻“獨臂丐王”猛然抓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一乾而盡,放下酒杯,伸出獨臂,撫摸著傅玉琪的肩,道:“這一說便要說到小哥哥身上了。”

  傅玉琪不由的一震,轉臉望著“獨臂丐王”董天臣。

  “獨臂丐王”嘆息一聲,道:“我與羅大俠分手不久,這位已成世外高人的瞎仙,便又伸手插入了恩怨紛爭之中,力敗‘燕趙雙凶’──”

  “獨臂丐王”話還未完,忽然貞兒啊呀了一聲,道:“怎麼了,琪師哥,你不舒服嗎?──”

  幾人被貞兒一聲驚叫,齊轉臉看著傅玉琪,只見他臉色凝重,嘴唇抖顫。

  “獨臂丐王”啊了一聲,道:“小哥,不要難過,只怪我老化子多嘴,引得你傷心了。”

  傅玉琪振作精神道:“老前輩,請講無妨。”

  “獨臂丐王”楞了一陣,還是未說。“江南醉儒”一看傅玉琪的神色,便對“獨臂丐王”道:“老兒,你不必為難了,你要是不說,反而使這娃兒不好受。”

  董天臣對傅玉琪黯然一笑,道:“你師父天生俠義心腸,因忿於‘燕趙雙凶’竟施出歹毒暗器,用‘九陰沙’和‘子母犛’──”“獨臂丐王”話至此處,不禁長髯抖動,滿臉現出激動之情。

  傅玉琪強忍住悲痛在聽著,眼眶裡閃動濡濡淚光。

  “獨臂丐王”又呷了一口酒,道:“可惜你師父羅大俠遲了一步,你父母已雙雙身亡,可惡這班人還不肯罷休,還打算斬草除根,四下搜尋你小哥──”

  傅玉琪腦際閃電般的掠過了一段往事──

  那時傅玉琪雖只是五六歲,可是他卻是個聰慧過人的孩子,已經很懂事了,他依稀記得,那一晚已是半夜時光,自己被母親叫醒,把自己託付老管家,母親並含著淚說:仇人已大舉來犯,生死不敢預卜,萬一不幸罹難,要老管家帶著投奔義伯“聖手醫隱”陸天霖,這是母親與他最後的說話。

  後來父母身亡,賊人又火焚莊院,老管家負著自己,逃出火窟,卻又遇上賊黨,老管家拒敵又遭慘死,自己正被幾個賊人擒住,就在這千鈞一髮關頭,幸虧得遇恩師。

  恩師一出手便擊敗賊黨,救了自己小命,並憐自己身蒙血海深仇,恩允收為門下,帶回黃山“白象崖”──這些慘痛的往事,在傅玉琪腦中閃電般的一陣盤旋,激起他無盡的思潮,像大海中的浪濤、洶湧、奔騰──他記起慈愛的父母,記起了忠義的老管家,記起了恩師,記起了情如手足的大師兄,也記起了大伯父陸天霖和三叔方雲飛,更記起了留在“紅葉谷”唯一的親人,弱妹慧兒──於是,他臉上掛下了像珠兒般的淚珠。

  貞兒不由的伸出玉掌,握住了傅玉琪的手,幽幽的叫了一聲:“琪師哥!”粉頰也淌下晶瑩瑩的淚水。

  傅玉琪噙著淚道:“以後呢?”

  “獨臂丐王”接道:“你師父把你帶上黃山之後,不久又閉關勤修──”

  “江南醉儒”道:“說來也奇,老瞎子坐關未久,怎麼又閉起關來了呢?況且一閉就是十年──”

  “獨臂丐王”笑道:“羅大俠當代高人,神奇莫測,這自有他的道理。”

  “江南醉儒”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可曾對你說過嗎?”

  “獨臂丐王”一翻雙眼道:“你這窮酸,今天怎麼竟這般急了,你讓我慢慢的說可好?”

  “江南醉儒”笑道:“你這老兒,何時學會了賣關子了呢?好罷,你慢慢說吧──”

  “獨臂丐王”吃了一口酒,一咂嘴,道:“你這窮酸總該知道,我老化子反正是乾的討飯行當,四海為家,東走西奔,又愛多管閒事,就真是無事忙了。”頓了頓,又道:“前幾年因朋友之事,特到松竹坪‘聖手醫隱’陸天霖那裡,求了三粒太乙保命丹,臨行之時,陸天霖托我老化子一件事──”

  “江南醉儒”道:“‘聖手醫隱’陸天霖,仁心仁術,譽滿武林,也是我俠義中人,但不知有什麼事要托你這老鬼?”

  “獨臂丐王”董天臣拂了拂長髯,道:“這陸天霖可稱得上忠義朋友,他為了盟弟遭‘燕趙雙凶’殺害,一心要為盟弟報仇,可是這‘燕趙雙凶’也非泛泛之輩,尤其是那獨門暗器‘九陰沙’和‘子母犛’為江湖二大暗器,荼毒武林,令人喪膽,陸天霖既想找‘燕趙雙凶’為他盟弟報仇,就不能不防這二大暗器,好在‘聖手醫隱’醫學廣博,自不難研查出解破之藥,則是難在這二門暗器連雙凶也很少施用,外間更不見遺留──”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啊了一聲,道:“我知道了,想必‘聖手醫隱’為了要尋找這暗器,好研查那解破之藥,便托你這老鬼去偷了──”

  “獨臂丐王”搖了搖頭,道:“偷竊之事我老化子還不屑為,不過總算未曾有負好友,這二件暗器竟被我老化子弄到了一枚‘子母犛’和‘九陰沙’。”

  傅玉琪忙的追問道:“那麼我陸伯父可曾找出解破的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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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獨臂丐王”道:“傻孩子,你陸伯父被譽為華佗再世,哪能找不出辦法來呢?”

  貞兒急道:“他有瞭解方,是不是去找‘燕趙雙凶’了呢?”

  “獨臂丐王”道:“‘聖手醫隱’花了兩年多的心血,找出了解破之方,原想來邀武林好友前去尋那‘燕趙雙凶’。可是你陸伯父一生作事縝密無比,他不想大張旗鼓,以免打草驚蛇,便單人匹馬,一個人遠走河北──”

  貞兒又截住問道:“那麼他是不是找到‘燕趙雙凶’了呢?”

  “獨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女娃娃,你不要急,聽我說來,你陸伯父去了一趟河北,一去就是一年多,結果悄悄返回松竹坪──”

  “江南醉儒”道:“想必他又另有眉目了。”

  “獨臂丐王”道:“到底你們讀書人厲害,這一下真被你這窮酸猜到了。‘聖手醫隱’雖然悄悄回來,不過卻並非一無所獲,原來他發現其中另有文章,真正的正凶還另有其人,這‘燕趙雙凶’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傅玉琪急道:“但不知那害死晚輩父母的正凶,又是何人?我陸伯父可曾與老前輩談及沒有?”

  貞兒未待“獨臂丐王”答話,插嘴問道:“陸前輩既是很遠很遠地跑了一趟河北,又把正凶打聽出來,那為什麼反而悄悄的回來呢?”

  “獨臂丐王”望了二人一眼,不由放聲長笑,道:“事情哪能如此簡單,若果這等簡單,你陸伯父豈肯就此悄然折回?其中牽涉太大,果如你陸伯父所查出的情形,對方更是極不易對付的人物,看來你報仇雪怨之事,必得從長計議了,說不定還要為天下武林掀起一場風波──這事暫且還是不談也罷。”

  傅玉琪滿眶熱淚,淒然說道:“難道晚輩這血海深仇,就任他永沉海底嗎──”

  “江南醉儒”接道:“你這娃兒怎的這般呆呢?君子報仇又豈急於一時,你不聽適才董老前輩說嗎,照目下情勢看來,恐怕這事已不只是你傅家一家的私仇,甚或已與整個中原武林有關了,如若果真如此──”

  “獨臂丐王”截住“江南醉儒”的話,道:“這事連你陸伯父跑了幾年,也還沒有十成把握確證正凶,不過萬一如此,到時少不得我們幾個老不死的要陪你小哥一場了──來,且莫傷心,喝點酒定定神吧!”

  傅玉琪雖是心憂神傷,但聽二人之言,弦外之音,已覺著出這幾位前輩高人,已把自己的恩仇,攬到自己身上,而且說話神態異常凝重,絕不是表面安慰自己,況且這幾位前輩對此事都如此慎重,想必事情必然棘手,憑自己一己之力是絕難辦到,既是如此,也只有忍耐一時,聽從恩師的安排了。

  傅玉琪心念一轉,激動的情緒,略略平靜,依言飲了一大口酒。

  貞兒眨眨秀目,凝想片刻,問道:“董老前輩,你說我大師伯閉關十年,是為了什麼呢?”

  “獨臂丐王”董天臣點點頭道:“自你師叔祖姬老前輩一氣離開了黃山之後,你們的師祖就未能安心,況且現在傳言那三部寶笈相繼出世,萬一遺留到什麼歹人手中,勢必為害江湖,荼毒無辜,你們想,羅大俠為‘黃山三友’之首的傳人,自不能坐讓此書遺落江湖,況且據說此書所載,皆為克解你們大羅笛與流雲劍的武學,羅大俠焉能不閉關勤修,更求精進呢?”

  說到此處,又望了傅玉琪一眼道:“再則,他又伸手過問了你傅家之事,此一公案,遲早終有一個了斷,若傳言屬實,對方又是極難纏的人物,你師父有先知之明,這才又發奮閉關十年─”

  貞兒在旁,似是自語的啊了一聲,道:“難怪我師父也在精研那奔雷三式呢!原來──”說到這裡,彷彿明白了什麼,自己點點頭,臉上笑意盈盈的,便不往下說了。

  “江南醉儒”這時佳釀助興,滿面春風,對“獨臂丐王”笑道:“你這老鬼,自稱忙人,羅大俠黃山閉關之後,你這老鬼,又忙了些什麼名堂呢?”

  “獨臂丐王”搖了搖頭,道:“為了代羅大俠查尋姬老前輩手著的寶笈,在江湖上又亂跑了一陣──”

  貞兒插嘴問道:“寶笈的下落,找到了沒有呢?”

  “獨臂丐王”苦笑了一下,道:“這部奇書傳言武林數十年,多少人為他廢寢忘食,皆欲得之而甘心,你試想,要想尋出它的下落,是談何容易──”

  “江南醉儒”道:“這倒也不能全怪你老化子無用,當年羅大俠閉關之前,也曾和我談過此事,要我在江南一帶,暗中留意此事,一連數年,竟是毫無所獲!”

  “獨臂丐王”道:“說起此書,怕與唐一民多少有點牽連?”

  “江南醉儒”道:“我也風聞此說,聽說唐一民有一師弟,不知如何獲得一冊寶笈,此事卻被唐一民獲知,用盡了千方百計,想在他師弟身上找出奇書,但──”

  “獨臂丐王”嘆息了一聲道:“說起唐一民,這人就是太孤僻古怪一些,其實倒也不失為好人──”

  貞兒一聽“獨臂丐王”說“東嶽散人”唐一民,尚不失為好人,心中大感不然,不由冷哼一聲,道:“你還說他不失為好人呢?我看他是壞透了,一點也不講理。”

  “獨臂丐王”笑道:“你這娃兒,怎麼說他是壞透了的呢?你倒是說說看。”

  貞兒嘟了嘟小嘴道:“我琪師哥被‘九陰蛇母’毒蜈蚣所傷,萬不得已,跑到他‘紅葉谷’去借‘人面蜘蛛’吸毒,事後他卻找上‘寒雲谷’凶狠狠的找人拚命,我羅師伯他好話都說完了,他全不理會,你說,他是不是頂壞的人?”

  “獨臂丐王”問道:“那麼他後來怎樣離開‘寒雲谷’的呢?”

  貞兒道:“後來──”話至此處,倏然住口,停了一停,又道:“後來的事,我不高興說,你要琪師哥說吧!”

  傅玉琪無奈,便將自己如何去泰山“紅葉谷”如何取得“人面蜘蛛”如何得遇妹妹慧兒,以及唐一民找上黃山,如何尋仇,如何被“玉蜂娘子”的女兒引走──說了一遍。

  “獨臂丐王”聽罷,大感驚訝,問道:“這就奇了,難道‘玉蜂娘子’真的有了女兒不成?”

  貞兒道:“當然是真的了,她真不要臉,妖裡妖氣的。”說著,一雙秀目卻盯住傅玉琪望了一望。

  “獨臂丐王”一拂長髯,道:“天下事真無奇不有,當年蛇蜂二女為害江湖,後來二人先後斂跡,如今盛傳‘九陰蛇母’復出,卻又出了個‘玉蜂娘子’的女兒,聽你們說來此女武功奇高,看來江湖上定又不得安寧了。”

  “江南醉儒”接道:“我此番上黃山,也正是為了‘九陰蛇母’復出之事,不料我到了黃山,羅大俠卻竟又親入江湖,我起先只道他是為了‘九陰蛇母’之事,重入江湖,以消弭一場劫運,那知事出意外,憑空又跑出個‘玉蜂娘子’的女兒來,而且又扯上了唐一民。”

  “獨臂丐王”道:“此女既敢找上泰山‘紅葉谷’又敢追蹤到黃山,想必定有驚人武學,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與唐一民絕難善自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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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傅玉琪腦際忽然掠過一種奇怪的念頭,他想起“玉蜂娘子”的女兒,在“紅葉谷”石洞裡對自己的一番情意,陸伯父對她開導的許多話,以及“紅花潭”臨去時對自己說那幾句話,都似不比尋常的事,雖然自己對她那種裝束很是不滿,對她母親“玉蜂娘子”的所作所為,更是冷齒,自己也曾恨過她,但此刻卻有點關切著她,覺著她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弱女,孤零飄泊,身世也真可憐,而且對她孤身一人,能千里尋仇,為她母親報仇的一片孝心,大感敬佩,這時,他真希望她能平安無危。

  但是,他一想到“玉蜂娘子”女兒所尋的對手,正是武功卓絕的“東嶽散人”,他對“東嶽散人”的感情也很複雜,既恨他的傲慢驕橫,也關心著他是自己胞妹的師父。

  這種種錯綜複雜的思慮,一時間困擾著傅玉琪,他不希望任何一方落得悲慘的下場,最好是他們之間沒有恩怨,而免去這一場糾紛才好,於是他惘惘的問道:“那‘東嶽散人’唐一民和‘玉蜂娘子’是不是真的有仇呢?”

  “獨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別的東西可假,難道這恩愛仇恨還假得了嗎?”

  “江南醉儒”道:“只聽說‘玉蜂娘子’確傷在唐一民的手中,但個中實在情形,還是未能大白於天下。”

  “獨臂丐王”沉思片刻,道:“唐一民的伏魔劍固然飲譽武林,‘玉蜂娘子’也非易與之輩,就怕這事未必像傳說那麼簡單──”

  “獨臂丐王”一言未完,只聽屋面傳來一陣長笑,來一蒼老的聲音說道:“儒、丐二俠,請恕我們不速之客,漏夜造訪──”聲音未畢,只見獨光微晃,二人已一前一後飄落屋內。

  前面老者,年在六十開外,疏疏白髮,挽了個髮髻,身穿黃衫,高腰白襪,足登如意頭的玄色粉靴,黃黃臉色,一臉病容。後面是一個羽士打扮的道士,年約五十左右,面如朗月,五綹黑髯,光澤如漆,背插一把古劍。

  “獨臂丐王”董天臣一見那老者,不由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有這般出神入化的輕功,竟能瞞過我們兩個酒鬼的耳目,原來是你,看你臉黃白蒼蒼的,叫你冒著夜寒遠來,我老叫化子真有點於心不忍了──”

  “獨臂丐王”一見“江南醉儒”幾人望著來人,這才趕忙改口道:“你看,我老化子說溜了嘴,竟忘了給你們引見了。”說著指著那老者道:“這位便是洞庭石城山‘八義山莊’的八仙之首,人稱‘病鐘離’嚴百川,這位──”“獨臂丐王”望著那道裝羽士,怔了一怔,只得說道:“這位道爺恕老化子眼拙──”

  那老者“病鐘離”嚴百川,接道:“這是小老兒三弟逸塵子。”

  “江南醉儒”打量了逸塵子一眼,點頭笑道:“令弟莫不是就是人稱‘鐵膽純陽’的嗎?”

  “病鐘離”嚴百川笑道:“虛博浪名,叫二位大俠見笑了,來,賢弟快來見過高大俠,董大俠還有黃山‘瞎仙鐵笛’、靜心前輩的高足──”

  “獨臂丐王”一翻眼道:“你就不怕傷了你的元氣,那裡來的這多酸禮,你不要看這位窮秀才,他雖然穿的一身窮樣,除了喜歡吊兩句酸文,實骨子卻沒有一點酸禮,要不,我這老化子怎麼跟他合得來呢──”

  “病鐘離”一笑,道:“愚兄弟冒昧來擾,打擾諸位酒興清談,實感不安。”

  “江南醉儒”接道:“二位如此一說,便是見外,我輩相交,快些兒去這些客套,來,琪兒,快取兩隻碗來。”

  “病鐘離”嚴百川、“鐵膽純陽”逸塵子,見二人如此,也不客套,推椅入座。

  “獨臂丐王”望著二人道:“你們二位如何來得這般湊巧呢?”

  “病鐘離”笑道:“前蒙高大俠與二位少俠,仗義解我盟弟之危,心儀已久,尤其是高大俠,更是素所敬仰的人物,只恨無緣得謁荊顏,直到我盟弟安慶得遇俠蹤,飛報回八義莊,小老兒才知道高大俠或可來洞庭一遊,於是便派人注意,今日果然獲知高大俠蒞臨岳陽,又聽得你這老要飯的也來到岳陽,小老兒猜想,你們二位既然遇到一起,必然會作竟宵暢談,這才漏夜過湖趕來,不料果被小老兒找到,只可惜,因我兄弟一擾,打斷你們的談趣了。”

  “江南醉儒”道:“嚴兄說的又見外了,我和老化子多年未見,想不到岳陽相逢,談的也不過是別後往事──”

  “病鐘離”道:“方才二位所談那唐一民與‘玉蜂娘子’之事,小老兒機緣湊巧,適逢其會,對此事倒略知一二,假如二位有興,小老兒倒可說出來以供二位助酒。”

  “獨臂丐王”道:“你這老病鬼,三年難得出門一步,怎麼倒問起世事來了,我就不信,我老化子天下亂跑,倒不如你這不出門的病人!”

  “病鐘離”嚴百川笑道:“這便叫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老兒知道這事,不過機緣罷了。”

  貞兒最愛熱鬧,一聽這老兒知道這一段傳言江湖的軼事,就急著要聽結果。

  傅玉琪心裡也想知道這件事情,但這兩個老頭子,一搭一唱,都談著題外的事,年輕人,性子不免急一點,就不禁同時問道:“他們到底是怎麼的呢?”

  “病鐘離”眼睛望著二人,心中卻似在整理這故事,他沉思了一陣,才道:“這話說長就長,說短也短,現在時光不早,咱們就長話短說吧,六十年前,江湖上不論是武功,聲望,皆推‘黃山三友’,後來雖然三友拆盟,‘千愚書生’隱跡,另二位前輩閉關,但黃山的武學,依然威鎮江湖。不久之後,江湖間便傳聞‘千愚書生’精研出破解大羅笛與流雲劍的武學,而這種武學的秘籍並已流傳在外──”

  貞兒眨眨眼道:“這種東西既然是‘千愚書生’不傳之秘,怎麼會傳流出來的呢?”

  “病鐘離”笑道:“這原是一種傳說,若是知道真情實況也就不算是傳說了。既是外間有這種傳言,自然就引起武林中人的野心,試想這種珍貴之物,誰不想獲為己有,於是引得武林中明察暗訪,紛擾多年,也未能揭穿這一流言,世間的事往往不可思議,愈虛愈玄,愈隱愈秘,直擾得江湖上烏煙瘴氣。”

  “病鐘離”略一沉忖,又道:“這時泰山唐一民已崛起江湖,嶄露頭角,可是此人城府極深,心情更是怪僻無比,而野心尤大,自知要憑唐門十三式伏魔劍,蓋壓過黃山的大羅笛與流雲劍,而獨步武林,還是大為不易之事,要他臣服黃山武林,又不肯甘心,是以他處心積慮,一心想謀求‘千愚書生’姬老前輩手著寶笈,以遂他獨尊江湖的心願。江湖恩怨,常常是出於一種巧合,可謂冥冥之中,天意如此,就在這時,風傳這寶笈落在他師弟崔源手裡,你想唐一民是何等人物,既是風聞這種傳說,自是不會放過崔源,但縱令唐一民工於心計,用盡了計謀也未能追查出寶笈,看來這種傳聞也就不盡確實,不久之後江湖上也就沒有再見到崔源的行蹤,有人說已遭了唐一民的毒手,也有人說此書確為崔源所得,他已隱住於人跡罕到之處,鑽研武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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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傅玉琪聽得心中一動,忍不住接道:“嚴老前輩所說的崔源,晚輩倒曾見過。”

  “病鐘離”嚴百川不由一怔,望著傅玉琪,道:“這倒奇了,崔源絕跡江湖數十年,傅小俠何從見得,確實奇聞了。”

  傅玉琪便將自己在“紅葉谷”所遇經過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崔源傷重死去之時,大家不禁唏噓了一陣。

  嚴百川小飲了一口酒,又道:“‘東嶽散人’唐一民在他師弟身上未能追出寶笈,心猶不死,對‘玉蜂娘子’起了疑心──”

  貞兒歪側著粉臉,一臉迷惘神色,問道:“奇怪了,他怎麼又疑心起‘玉蜂娘子’了呢?”

  “病鐘離”嚴百川被貞兒一問,不覺大感尷尬,怔怔的楞了半晌,才訕訕答道:“說來此事你也不會太清楚,昔年蛇蜂二女,淫毒江湖,很多高手都難過此劫,所謂英雄難逃美人關,崔源自不例外,聽說崔源與‘玉蜂娘子’的戀情頗深,是以唐一民便疑心他師弟獲得的寶笈,已轉落到‘玉蜂娘子’手裡,這才三番五次向‘玉蜂娘子’糾纏追討──”

  貞兒適才追問之時,見嚴百川訕訕為難,粉臉上不由得泛起了一層紅暈,但她素來是任性慣了的,這時見說到熱鬧之處,櫻唇微啟,似又要相詢。

  嚴百川轉臉見貞兒神情,微微一笑,接道:“你且聽我說,不要說此事只不過唐一民的猜測而已,即使果有此事‘玉蜂娘子’又豈是好惹之人,況且此時她左右,不知有多少高手侍衛,哪容唐一民得手,二人因此結下嫌怨。”

  飛鷂子馬騰在旁望了他師伯“獨臂丐王”董天臣一眼,恭敬的問道:“唐一民既是未曾得手,何以江湖傳言說‘玉蜂娘子’是傷在‘東嶽散人’之手呢?”

  “病鐘離”笑道:“此是後話──”

  “獨臂丐王”未得話畢,接道:“我看你這病鬼還是兩句並一句說吧,免得說多了傷元氣,老化子體上天好生之德,看你說得心有不忍──”“病鐘離”三字不過是江湖上因他生帶病容,送的外號,嚴百川又豈是真的有病呢?一見“獨臂丐王”笑言打趣,便也沉不住氣了,便道:“我說話,讓你灌黃湯,你還覺不稱心,好好好,如今我不說了,我來喝酒,且讓你這老化子唱兩段蓮花落──”說著,便提過酒葫蘆,滿斟一碗,舉碗就喝。

  “獨臂丐王”董天臣,慌的搖著獨臂右手,道:“慢來,慢來,你這老兒那裡學來的生意經,打算盤打到我老叫化子頭上來啦,那可是我和窮秀才的命根子,不是你的湯藥,你可不要喝錯了。”

  這幾位都是風塵奇人,雖然偌大年紀,而且眼前還有晚輩,可是他童心依舊,也不顧什麼行為,碰在一起,卻喜逗著玩鬧。

  “獨臂丐王”就這一伸獨臂,搖擺之間,已存心開“病鐘離”的玩笑,暗中已提蓄內勁,這一搖擺,但見“病鐘離”碗裡的酒,突然一陣翻滾,便有一小半傾瀉出碗外。

  “病鐘離”那裡料到老化子會開玩笑,一見碗裡的酒被“獨臂丐王”用他丐門上乘內勁激出碗外,人不離座,身不哈腰,只將頭微微側傾,丹田猛一吸氣,張口一吸,眼看那就將墜落桌上的酒,全被他吸到嘴裡,桌上一滴也沒沾著。

  “病鐘離”一抹嘴,道:“可惜,可惜,你這老叫化子,暴殄天物,這輩子不修好,來世還得要飯,適才要不是我小老兒嘴快,那半碗佳釀,豈不白白被你這老化子蹧蹋了嗎?”

  “獨臂丐王”笑道:“看不出你這老病鬼還有這好的元氣!”

  “病鐘離”也不服輸,道:“你這老化子一條臂的力道還不小──”

  兩人說得屋裡的人哈哈大笑。

  “江南醉儒”道:“你們兩個老鬼,明知主人窮,卻偏偏拿窮人的東西作耍,再要如此,可別怪我窮酒鬼小氣,我可要收起來了,免得被你們潑在地上,作賤東西。”

  “病鐘離”嚴百川,搔了搔白髮道:“你這老化子最不成材,叫你一擾,我說到什麼地方了,趕快,提我一提。”

  “鐵膽純陽”逸塵子笑道:“大哥已說到‘東嶽散人’唐一民與‘玉蜂娘子’結下嫌怨──”

  “病鐘離”望著逸塵子略一沉思,手拂長髯,道:“好,就由三弟你身上說起吧!”

  “江南醉儒”突然問“獨臂丐王”道:“老要飯的,你今天怎麼帶了狗出來了呢?”

  “獨臂丐王”被“江南醉儒”這突然一問,問得莫名其妙,只得道:“沒有呀──”

  “江南醉儒”笑道:“你沒有帶狗,怎麼這位見了誰就咬誰呢?”

  “病鐘離”一見“江南醉儒”也調侃起自己來,趕忙接道:“你們讀書人真是出口成章了,人家說正經的,你們卻依酒三分醉,在說醉話──”

  “獨臂丐王”捧起酒碗,對“江南醉儒”道:“他說他的,咱們再幹一碗。”

  “病鐘離”望著他們二人笑了笑,接道:“那唐一民與‘玉蜂娘子’雖然交惡多年,而且不惜冒險,單刀匹馬,深入虎穴,無如這時‘玉蜂娘子’裙下有無數高手。”話到此處,不覺望著傅玉琪,哈哈大笑,道:“就連瞎仙首徒,你大師兄‘虯髯神判’那樣的英雄人物,也都俯首聽命在她石榴裙下,你們想,憑唐一民人單勢孤,那裡能佔了便宜呢?”

  “病鐘離”望著跳躍的燭焰,沉思少頃,道:“二十一年以前,不知何故‘玉蜂娘子’突然一變常態,用了極毒辣、慘忍的手段,毀去許多侍衛她左右的江湖高手,而她自己也倏然隱跡,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獨臂丐王”聽“病鐘離”說到這裡,忙的丟下手中酒碗,仰面哈哈狂笑,笑了一陣,轉臉指著“病鐘離”笑道:“此事連三尺孩童,也能道出,你這老兒又何必多費唇舌呢?”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病鐘離”嚴百川等“獨臂丐王”止住了笑聲,對他翻了翻眼睛,道:“你這老化子且莫要急猴猴的耍窮相,不要得意忘形,若是沒有什麼新奇之處,我老人家又何必說呢?告訴你這老化子吧,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卻親眼看到‘玉蜂娘子’傷在唐一民手裡。”

  “玉蜂娘子”突然退出江湖,原是一件大事,但二十年來,一直無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就連“江南醉儒”與“獨臂丐王”這兩位俠跡遍天下的高人,也未能獲悉這事的前因後果,這並不是說“江南醉儒”“獨臂丐王”不行,而實在因為江湖之間的事,紛紜複雜,多如牛毛,任憑你在武林地位如何崇高,也無法事事盡知,何況一些武俠秘聞,更非機緣巧合不能碰到。

  是以“病鐘離”一說出他曾親睹“玉蜂娘子”與唐一民拚搏之事,便不由得大感驚異,都把目光盯注在嚴百川的臉上,急待他說出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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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這時“病鐘離”卻偏把眼睛望著窗外,連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江南醉儒”催道:“嚴兄,如何不說了呢?”

  “病鐘離”停了半晌才緩緩轉過臉來,慢慢的輕捋銀髯,哼了一聲,道:“不說了。”說著眼睛卻瞟了“獨臂丐王”一眼。

  “江南醉儒”一瞧這種神態,就知道這老兒在淘氣了,笑了笑,道:“嚴兄,你我飄泊江湖,難得一見,今宵談興正濃,怎麼老兄卻又不說了呢?”

  “病鐘離”一晃那疏疏白髮的腦袋,道:“除非老叫化子向我叩頭賠罪,不然,就不要想我說下去。”

  “獨臂丐王”略掃了他一眼,一聲不睬,只顧大口喝酒。

  二人這一故意鬥鬧,卻急壞了貞兒與傅玉琪,他兩人正聽得有味,忽然中斷,自然著急。貞兒不但人精靈,而且又調皮,圓圓的眼睛一翻,便知二位老人家是童心大發了,她也湊趣,起身跑到“獨臂丐王”身側,玉腕一伸,奪過酒碗,嬌聲道:“都是你,害我們也沒有故事聽了,快,快賠個不是吧。”說著便扭扯住“獨臂丐王”不依。

  “獨臂丐王”又故意讓貞兒糾纏一陣,才道:“好了,我的老兄弟,你說吧,否則我這條獨臂要被這娃兒扯斷了。”

  “病鐘離”冷冷的道:“你不賠禮,就想要我說,怕沒有那麼容易。”

  “獨臂丐王”嘆了口氣,道:“老兄弟,你我都是下了半截土的人了,你難道要我當著這些娃娃的面,對你下跪不成──”話至此處,探手取過酒碗,滿滿的斟了一碗,道:“這麼吧,我老化子幹了這碗酒,就算賠你的不是吧!”

  §第二十二回
  夜話東窗 曩昔妖嬈成故往
  雪擁巫峽 而今弱質秉奇姿

  且說“獨臂丐王”話畢,一仰頭,碗底朝天,一咂嘴,道:“好了吧,你該稱意了。”

  “江南醉儒”也藉勢轉圜道:“殺人不過頭落地,得饒人處還是饒饒人,嚴兄,說吧!”

  “病鐘離”道:“老化子吃八方,絕不做虧本買賣,明裡給我老人家賠了不是,實骨子喂了他的酒蟲,也罷,衝著你高大俠,和這兩個娃娃,我也不為已甚,饒了你這老要飯的一次。”說罷滿臉嚴霜頓斂,又泛出一片和詳之色。

  貞兒一旁又催道:“嚴老前輩,你老人家快說吧,慢吞吞的,叫人急死了。”

  “病鐘離”嚴百川嗯了一聲,指著“鐵膽純陽”逸塵子道:“說來也是無意巧合,二十年前,我三弟劍劈虎面夜叉之時,也中了老惡婆拚命的全力一擊,陰風毒掌,傷及內腑,這老惡婆的陰風掌,歹毒絕倫,當今之世除了松竹坪‘聖手醫隱’陸天霖親來治療之外,只有兩樣珍藥能治,一是百年前的前輩劍俠‘天一上人’的‘靈芝露’另一種便是我三弟大師伯雲裡神龍‘玉溪真人’的‘三清一天續命散’可是‘天一上人’早就圓寂證道,陸大俠又在松竹坪,而‘玉溪真人’老前輩,又息隱武夷山,兩處都是路途迢迢千里──”

  傅玉琪宅心忠厚,同情心尤為熱熾,這時臉上不由的呈現出一片焦急之色。

  “病鐘離”已看出傅玉琪心意,便道:“所幸那老惡婆的陰風掌,發作較慢,一月之內,尚無大礙,則是我輩中人,大都是行蹤不定,為了謹慎起見,是以,由我二弟孫公太,騎他千里神驢,趕往松竹坪,我則親往福建武夷山,這武夷山乃是閩地第一大山,綿亙數百里,號稱三十六峰,七十二岩,你們想,在這叢山裡要我到那裡去找他老人家?”

  “病鐘離”說到這裡,望著“鐵膽純陽”笑了笑,道:“也是他命該有救,就在我到武夷山的第四天,竟被我尋著了,他老人家早已年登百齡,我向他稟明來意之後,他又問了我近年江湖之事,臨走,他老人家給了我十包‘三清一天續命散’又給了我一件無價之寶,對我說:‘江湖之上,紛爭不息,不久必有一場劫運,這一件至寶是他窮十年之功,以千年何首烏,與天山黃精熬煉而成的。’要我擇一位有為的年輕後進,轉贈與他,當可抵他十年面壁之功,以便為武林造出一個傑出的人材,或可挽回劫運。”

  傅玉琪不解的問道:“他老人家既知武林將有一場劫運,以他老人家的功力,當不難挽回,為什麼──”

  “病鐘離”點點頭道:“以他老人家的修為,挽回一場劫運,自是不難,但他老人家卻說,他自己功德將滿,不久人寰,即歸道山,是以他老人家深望眼下幾位高人能捐棄門戶偏見,昌大武學,好對付未來的局勢。”

  頓了頓,又道:“這位前輩高人,仁慈祥和,我一時真不忍遽離,但他老人家卻說:緣至自會,緣盡乃離,要我不要痴呆,貽誤救人大事,他老人家又花了兩天的時光傳了我‘雲龍三現’,這才責令我下山,待我返回‘八義山莊’我二弟已由松竹坪回來,陸大俠西去崑崙採藥,他竟空手而歸,幸而我帶回來‘三清一天續命散’真是名不虛傳,服後一天,便見功效。”

  貞兒靜靜的聽了半天,卻未說到唐一民與“玉蜂娘子”之事,忍不住插嘴問道:“嚴老前輩,你說了半天了,怎麼還沒有講‘玉蜂娘子’的事情呢?”

  “病鐘離”一聽貞兒相詢,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該死,該死,要不是你這一問,小老兒倒把正題忘了。”說罷又是呵呵一笑,道:“當我叩別雲裡神龍前輩之後,心裡雖然萬分的不忍離開那孤零的老人,便不免有些茫然無緒的感覺,但被山風一吹,精神才振作起來,愁緒頓減,心唸著三弟的傷勢,這時真個的歸心似箭,也不擇路,越嶺翻山的急奔趕路,那曉忙中有錯,這武夷山號稱三十六奇峰,七十二峻岩,只見迭峰層巒,群山環繞,陷身在這等深山叢林之中,一時竟找不到出路,心中不由著急,豈知愈急愈糟,只得把心一橫,辨定方向,闖出去再作道理。”

  “病鐘離”嚴百川飲了口酒。又道:“我連翻了十幾座山頭,這時已近黃昏,山風中隱約似有一種異特之聲。要知這武夷山盛產杉木,當時我只道是風吹杉木,發出的嘯聲,但仔細一聽,卻不像普通風木之聲,因為這聲音含有另一種震人心魄的力量,這分明是內家高手發出嘯聲,我再轉而一想,這等荒山之中,也不似江湖尋仇之地,就在我疑惑之際,嘯聲又起,細心一分辨,你道是什麼,嗨,不折不扣,乃人所發,但我自己這時正是泥菩薩過江,自身不保,身陷荒山,心懸洞庭,是以就沒準備管這筆閒賬──”

  “病鐘離”話還未完,“獨臂丐王”董天臣,猛的雙眼一翻,叱了一聲,道:“你這病鬼,也真該死,既是遇見這等怪事,怎的不追去一看究竟,而卻打算一走了之呢?可惡,可──”

  “病鐘離”也未待“獨臂丐王”第二個“惡”字罵出口,截道:“你這老化子,好沒來由,也沒聽我說清楚,就這麼平白怪人,想是你三酉子吃得差不多了。”說著便瞪著“獨臂丐王”。

  “獨臂丐王”一看“病鐘離”理直氣壯似的,來勢洶洶,知是自己太急了一步,未能抓到人家錯處,便沒再言語。

  “病鐘離”看“獨臂丐王”未再言語,望著他笑道:“我要是就如此這般的走了,後面的戲也就沒了下文啦!”說罷,又笑了笑,道:“我心中有事,本不想管這閒賬,但走了幾步,就放不下這顆心,彷彿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一般,好奇心一動,便向那發音方向尋去,當我爬上峰頂,向底下山谷一看,哈哈,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貞兒柳眉一挑,接道:“你一定是看到了唐一民和‘玉蜂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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