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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鐵笛神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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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1:49:28 |只看該作者
一二〇

  “病鐘離”側臉對貞兒一望,忖道:“這丫頭倒是鬼精靈。”他心裡是這麼想,可是嘴裡卻沒有這麼說,只覺得這女娃兒怪可愛的,有心逗她一逗,便把頭連搖幾搖,哈哈笑道:“不對,不對,你猜錯了──”

  貞兒被“病鐘離”這一笑,臉上不由得飛起一陣羞紅,鼓著小櫻唇,訕訕的道:“那麼你看到了什麼了呢?”

  “獨臂丐王”一見貞兒神情,知道小姑娘好勝心強,忙道:“你這老不成材的老病鬼,說的好端端的,偏要又叫人猜什麼!”

  “病鐘離”笑道:“我是逗她玩的,一點也沒錯,被她猜對了,我對下面山谷一望,只見正有兩個人在拚搏,但是相距過遠,還分辨不出是什麼人,於是我欺身前進,好在他們正全神貫注在武功上,自不會發覺我這不速之客。我隱身在二丈開外的一棵大杉木上,這一下當然看得非常清楚,一看竟是‘東嶽散人’唐一民,另一個女的,我看她穿著一身半裸的裝飾,又見她美豔絕倫,不用說也知道必定是‘玉蜂娘子’了──”

  傅玉琪忽然插嘴道:“‘玉蜂娘子’也是穿的半裸上身的怪衣服嗎?”貞兒望了傅玉琪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道:“真是不要臉,穿這種鬼衣服。”

  “病鐘離”也未理二人的談說,接道:“他二人一個是唐門伏魔劍的高手,一個是名播江湖的女魔頭,真是半斤八兩,打得激烈無比──”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道:“這‘玉蜂娘子’的武學可有什麼奇奧之處呢?”

  “病鐘離”道:“當時我也想到這一層上,我想如若‘玉蜂娘子’果真得到‘千愚書生’姬前輩的手著寶笈,在招術上必有異於平常之處,但是我看了他們過手五七十招,依然看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這時忽聽唐一民道:‘‘玉蜂娘子’你若肯依言交出寶笈,我唐一民絕不為難於你。’那‘玉蜂娘子’也不打話,一味急攻,轉眼又是十多招,唐一民又道:‘你再一味頑強,可勿怪老夫了。’‘玉蜂娘子’淒然一笑,道:‘想不到你堂堂男子漢,竟在我身懷身孕之時,乘危進逼,好罷,今天我這二條命全交給你唐一民了。’說罷,只見她劍招一緊,真的拚命硬上,所謂狗急跳牆,人急懸樑,‘玉蜂娘子’存了拚命之心,作困獸之鬥,便施出全身功力,看來這‘玉蜂娘子’能與‘九陰蛇母’馳名江湖,為害武林,倒不是徒有虛名,在武功上也確有驚人之處,堂堂唐門伏魔劍一時竟不能討好──”

  “病鐘離”略一思忖,又道:“他二人又相持有頓飯工夫,唐一民陡然長嘯一聲,劍交左手,右掌猛演一招‘黃鶯飲水’突擊‘玉蜂娘子’‘期門’‘章門’二大要穴,這原是變生肘腋,遽然發難,‘玉蜂娘子’就是想躲也來不及,這‘玉蜂娘子’自然看出唐一民的用心狠毒,似非將自己毀在掌下不可,是以也劃出生死,竟然不顧來招的厲害,右手一沉,長劍護定中盤,只聽她暴叱一聲,霍然身子一長,硬迎著唐一民襲來的掌勢,猛撲上去,同時左手非掌非拳,直取唐一民‘玄機’‘將台’二穴──”

  “江南醉儒”突然搖頭嘆道:“慘矣哉!慘矣哉!如若讓他們這一硬拚,豈不是同歸於盡了嗎?你就當真只作壁上之觀嗎?”

  “病鐘離”淒然一笑,道:“我見‘玉蜂娘子’這一出手,就知她是存了同歸於盡的決心,本想現身相阻,但這時忽然想到這唐一民乃是個冷傲怪奇,孤僻無情的人,而‘玉蜂娘子’也正是為禍江湖的魔頭,由他們殘拚死鬥去罷,我何苦存什麼杞人之憂呢──”話至此處,驀地哈哈長笑,但這笑聲中卻含有一種怨恨之情。

  “病鐘離”一陣長笑之後,接道:“老化子是知道的,我嚴百川生平作事從不追悔,但這次卻竟因這個念頭,使我多少有點愧疚。”

  貞兒臉上泛一股迷惑的神色,問道:“他們兩個人原都是不好的人,讓他們自相拚殺,不是很對嗎?你老人家又有什麼愧疚呢?”

  “病鐘離”搖頭黯然笑道:“唉!你年紀尚輕,世間有許多事是你不知道的,縱然是知,也不過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當時我何嘗不是跟你一樣的想法,聽讓他們二人相拚,在道義良心上說,我們自無罪過,但是,正當‘東嶽散人’唐一民施出‘黃鶯飲水’直襲她‘期門’‘章門’二大穴,而‘玉蜂娘子’也存心以死相拚,左手猛攻唐一民‘將台’‘玄機’穴,雙方已硬拚內功之緊要關頭,我猛想起‘玉蜂娘子’荼毒江湖,一生行為雖是死不足惜,但是她腹中的小生命又有何辜?可憐那小東西尚未見到天日,就要隨母遭難,你說天下那有這等慘無人道之事,我小老兒怎能不追悔?我念頭雖轉,但要想阻止,卻已遲了一著,只聽兩聲悶哼,他二人便如巨石相碰一般,被震摔出二丈多遠。”

  “獨臂丐王”唉了一聲,道:“如此說來,他二人用這本身真元之氣相拚內力,這真是兩敗俱傷了。”

  “病鐘離”道:“誰說不是呢?待我由杉木上躍落實地,一看‘玉蜂娘子’那一張原是豔如桃李的粉臉,這時竟同黃蠟,滿臉冷汗,嘴角間血直往外流,手捧腹部,已經不省人事──”

  “江南醉儒”道:“想必是已震傷胎氣,可憐,可憐,那唐一民呢?”

  “病鐘離”道:“我再看唐一民,也是血漬滿衫,人也昏厥過去,想必被她擊中‘將台’穴了,這時,我真可稱得為大動慈悲之心,早已捐棄一切江湖恩怨與成見,只知道救人要緊──”

  “獨臂丐王”笑道:“我倒要看你這老病鬼是如何的救法?”

  “病鐘離”也笑道:“你這老化子,恁地這般胡塗,我身邊不正有‘玉溪真人’老前輩恩賜的‘三清一天續命散’嗎?這時我也顧不得這靈藥乃武林奇珍了,先灌‘玉蜂娘子’服了一包,唐一民已被點中‘將台’穴,我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先為他推拿開穴道,他睜開一看是我──”說到這裡,倏然住口,搖頭嘆了一聲,才接道:“莫怪世人都說這老兒冷漠無情,他的怪僻,實是大異常人──”

  貞兒睜大了秀目問道:“嚴老前輩救了他,他還不高興嗎?”

  “病鐘離”微微嘆道:“說來真令人喪氣,他睜眼一看是我,他卻掙力說道:‘嚴兄,你來得正好,請煩你向武林同道傳言,就說我唐一民今天竟敗在一個婦人之手──’說罷便狂笑不已,我力阻他不可如此,他卻不聽,以至又激動內腑再次吐血,更怪的是這老兒竟拒服我的‘三清一天續命散’他說:‘我唐一民生平不受人家施恩。’後來我費盡口舌,曉以利害,他才依言服下半包。”

  “獨臂丐王”冷哼一聲,道:“這怪物也太不通情理了,這是遇到你這病鬼,才肯跟他磨牙,要是碰的是我老要飯的,引上了我的火氣,怕不把這怪物立斃掌下──”

  傅玉琪插嘴問道:“後來呢?”

  “病鐘離”道:“那‘玉蜂娘子’原是隱息此處,雖然服下‘三清一天續命散’,此藥雖屬奇珍,只怕對婦人家的病也管不了許多,她依我勸告,仍留山中休養,那唐一民雖然冷酷無比,但經過此事之後,與小老兒倒算是結上了善緣,破例跟我到‘八義山莊’休養了一些時日─。”

  貞兒追問道:“這麼一說‘玉蜂娘子’不一定就是死在‘東嶽散人’的手裡,為什麼她女兒偏偏要找唐一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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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11:29:28 |只看該作者
一二一

  “病鐘離”道:“這全是另外枝節,我也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事後半年,我與我這位三弟,曾再赴武夷山,叩謝‘玉溪真人’老前輩,並尋訪昔日‘玉蜂娘子’息隱之處,已是‘鳳去樓空’了。從此以後,江湖之上,彷彿也就沒再現過‘玉蜂娘子’的形跡,沒想到,二十年後她女兒卻又重入江湖,真是不可思議了。”

  貞兒朝“江南醉儒”一望,本想問什麼的,但她眼光觸及紙窗,不由呀的一聲道:“啊呀,你們看,天倒快亮了。”

  幾人同時向窗外一看,果見東方現出一絲曙光,遠處江岸晨雞,已是三唱。

  “獨臂丐王”望著“病鐘離”、逸塵子道:“天已將明,咱們不太方便,咱老化子可要告辭了。”說著轉臉對“江南醉儒”道:“有什麼事,咱們江邊見。”

  “獨臂丐王”一招呼飛鷂子馬騰,但見他左邊那隻空袖子一閃,人已出了窗外,馬騰也不遲誤,躍身追奔而去。

  “病鐘離”也道:“客散主人安,我兄弟打擾了一宵,甚感不安,午後當到江岸送行,你們也可小息片刻,我兄弟走了。”說罷燭光一陣閃動,二人已越窗離去。

  “江南醉儒”待眾人走後,對傅玉琪與貞兒,笑道:“這幾人都是武林叮噹響的人物,一宵長談,給你們增加了不少閱歷,今天整天也沒有休息,反正咱們午後才有班船,你們趕緊歇歇去罷。”

  次日辰時過時“江南醉儒”領了傅玉琪貞兒,來到江邊,走過一家門口,由旁邊迎上一個小化子,滿頭癩痢,兩條鼻涕,貞兒一看,正是昨日要錢那小化子,這小化子一臉憨笑,迎著“江南醉儒”行了個大禮,道:“老前輩,師祖等候你老人家多時,要小的前來領路。”說罷,轉臉向前走去。

  三人跟著小叫化來到江邊一家酒樓,小叫化躬身一禮,便自離去,這時因為早飯已過,午餐未到,是以店中甚為清靜,三人上樓一看“獨臂丐王”“病鐘離”已在細酌起來。一見三人上樓,二人欠身相迎。

  坐定之後“獨臂丐王”道:“你們離此之後,我也準備就走──”

  貞兒很天真的問道:“董老前輩你也要走啦,為什麼不陪我們一同去呢?”

  “獨臂丐王”倒很是喜歡傅玉琪與貞兒,笑道:“我也很想和你們一道走走,人多也熱鬧點,不過我這身打扮和你們走在一起,多少有點不便,況且滇北一帶,謠傳鬧得很凶,我先去看看,到底是些什麼魑魅魍魎的在那裡作怪,咱們多少也好有點準備──”

  話至此處,對傅玉琪看了看,道:“對了,還有你那師父,據我化子幫的快報說,彷彿也在湖北露過面,還聽說‘東嶽散人’也到過這一帶,照你們的說法,看光景,這唐一民十有九成是為了‘玉蜂娘子’的女兒來的,你那瞎師父也必定是與此事有關──你們此行,好在有這窮酸作主,諒誤不了事,前途我已一路放下樁,如若有事,自然有人會找酒鬼。”

  “病鐘離”沉思了片刻,道:“如此說來,說不定小老兒也要出外透透氣了──”

  “江南醉儒”晃著腦袋道:“我曾聽貞兒她師父說過,據琪兒大伯父說‘玉蜂娘子’的女兒雖是‘玉蜂娘子’所生,只怕是蛇母龍女,孩子資質不壞,不過孩子知道的事太少,只知死心眼找唐一民,而‘東嶽散人’又是孤傲出名的怪物,怕只怕兩個人全佔不了便宜,如果嚴兄也能為此事出面調停,倒也是一件功德。”

  傅玉琪道:“如此說來,嚴老前輩是與我們結伴了?”

  “病鐘離”望著“江南醉儒”笑道:“別的事倒還好辦,唯獨高大俠的酒我這帶病的老朽是陪不了,況且我還有點俗務,咱們也只有前途再見了──”

  幾人又談了一陣,用畢酒飯,便聽江岸一陣鑼響,航船就快啟錨。

  幾人來到江岸“江南醉儒”與“獨臂丐王”“病鐘離”道別之後,便領著傅玉琪、貞兒上了船,又是噹噹一陣鑼響,但覺船身晃動,已離岸駛去。

  這一路江面闊寬,船隻也多,頗不寂寞。不一日,到了宜昌,往上江湍轉急,必須在此換乘特製船隻,是以“江南醉儒”便領著二人在江岸酒樓小歇。

  驀見窗上人影掠閃,接著窗門一動,眼前一點白光,破窗而入。“江南醉儒”右手持杯,左手一抄,那一點白光,早被抄接在手中“江南醉儒”摺紙略一過目,微微一笑把紙納入袖中。

  三人登上這長江上游的船隻,直待駛動之後,“江南醉儒”方將酒樓手接的紙團,給傅玉琪貞兒看了。

  原來這紙團乃是化子幫的報訊,上面說“東嶽散人”唐一民日前曾路過宜昌,轉道蜀地。

  貞兒望著“江南醉儒”道:“這化子幫怎麼這樣厲害呢?難道什麼人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嗎?”

  “江南醉儒”笑道:“化子幫人數上萬,子弟們又遍及天下,其中人物真是臥虎藏龍,除非是不注意你,否則,任你如何譎詐,也逃不脫他們的眼線──”

  “江南醉儒”話至此處,船身一動,放眼望時,已離宜昌,眼前景色,又自不同,只見江面上蓋著層層迭迭,蜒蜒蜿蜿的山峰峭壁,把一帶江水,形成婀娜多姿。

  溯江而上,船過南津關,景色又是一變,立壁如削,平滑如洗,一峰直立,上干雲霄,兩岸古木相接,幾乎遮住天色。

  貞兒指著那矗立的峭壁道:“這種怪峰,怕是輕功再高,也無法攀登得上了?”

  “江南醉儒”點頭笑道:“這正是有名的兵書寶劍峽,天造地設,鬼斧神工,不過長江三峽,處處天險,這不過其中一二罷了。”

  貞兒睜著一雙圓圓的秀目,道:“難道還有比這處更險怪的嗎?”

  傅玉琪插嘴說道:“你豈不聽古人說過嗎,蜀道難,有如上青天,師叔怎的會騙你呢?”

  長江萬里,要論景緻、形勢,是險不過三峽,但美也美不過三峽,奇更奇不過三峽。這三人二個是初涉江湖,童心正濃的青年人,一個是寄跡風塵的名士,美景當前,自不寂寞。

  這一日船過巴東縣,便進入巫峽,所謂“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鶴三聲淚沾裳。”這詩是說巫峽不但是長,而且更是驚險絕倫,是以船隻一過巴東,船家就得特別小心,不容有絲毫大意之處,尤其是停泊站頭,算得更是準確,寧願少走一站,絕不敢搶越站頭,而耗費精力。

  船過巴東,到了官渡口便是酉刻已過,一陣鑼響,拋錨攏岸。

  “江南醉儒”三人正憑窗閒望,驀聽遠處一聲昂昂驢鳴,三人心中都不由一震,側臉搜望,遠處正有一團黑影,循岸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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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11:29:42 |只看該作者
一二二

  這驢聲極熟,不待黑影來到,早已知道來人必是洞庭八義中的“白眉果老”孫公太了。眨眼工夫,那黑驢已來到岸前,“江南醉儒”心知孫公太此來必然有事,趕忙三腳兩步,來到船端。“白眉果老”一見“江南醉儒”翻下驢背,掀起風帽,拍了拍黑驢,一邁步,輕點跳板,人已上了船。

  “江南醉儒”將“白眉果老”引進包艙,傅玉琪因惦唸著“快笛韓湘”,貞兒也喜歡這老頭兒可親,是以二人都過來見了禮。“江南醉儒”知“白眉果老”千里趕來,當然必有要事,是以也不客套,便直詢原因。

  原來“白眉果老”帶著“快笛韓湘”趕赴白蕩湖,協助“醉拐李”司徒雷,了斷一件舊日之事,無意中聽得“東嶽散人”唐一民追纏裸衣少女,逼她說“玉蜂娘子”埋骨之處,兩人曾苦鬥了數陣,那知這少女竟是“玉蜂娘子”的女兒,後來她被逼火起,才約“東嶽散人”巫山決戰。

  “白眉果老”知道“江南醉儒”下黃山,走湘楚之事,與“玉蜂娘子”女兒跟唐一民之事,有著關連,這才趕返洞庭“八義山莊”。

  這時“病鐘離”嚴百川也心掛著唐一民身上,正待離莊追蹤“江南醉儒”,正巧“白眉果老”趕回,“病鐘離”忙的叫他先行一步,務必趕上“江南醉儒”自己隨後趕來。

  “白眉果老”孫公太,仗著神物千里小黑驢,兼程趕到。“江南醉儒”聽“白眉果老”一說,這才歉然一笑,道:“為了咱們,倒勞累你們賢弟兄,真覺得十分不安──”

  “白眉果老”擺手攔道:“高大俠說那裡話來,愚兄弟能追隨幾位大俠,為武林中事略效微力,實是咱們愚兄弟的光彩,高大俠你這一說,倒──”

  孫公太話至此處,貞兒忍不住插嘴問道:“醉師叔,咱們去不去巫山呢?”

  傅玉琪未待“江南醉儒”答話,便道:“當然要去,我想說不定師父也會趕到巫山的──”

  “江南醉儒”道:“咱們出來為的是什麼?巫山自當要去,不過巫山十二峰,原是人跡罕到的山野,那裡終年雲霧深鎖,如何去法?又如何尋找他們?倒是要仔細籌謀,絕不能孟浪行事。”

  “白眉果老”接道:“高大俠所言甚是,這巫山十二峰,上接青冥,下臨洪流,不要說平常人物,就是武林道上的朋友也是極少涉足其間,咱們要上巫山,必須在楚川交界之處的萬流鎮入山,如若不然,要想攀登,那就更增困難了。”

  “白眉果老”說至此處,俯首略一沉思,抬頭望著“江南醉儒”道:“由這裡到萬流鎮,你們水路明晨動身,不到午時也就到達,咱還是由陸上走,咱明天午刻在那兒恭候俠駕──”

  “白眉果老”一看窗外天色,接道:“天色不早,咱還得打點入山應用之物,咱這就告辭,明天萬流鎮相見便了。”

  “江南醉儒”見“白眉果老”所說甚有道理,當下笑道:“孫兄高見甚是,明日當遵尊意行事,孫兄另有要務,咱們也不留客,明午萬流鎮相會就是。”

  “江南醉儒”送走“白眉果老”之後,取過酒葫蘆,喝了兩大口,倚著船窗,手托著腮,憑窗靜靜地看著那滾滾東逝的江水──“江南醉儒”高鏡光,平日都是滿面春風,妙語如珠,很少有這種沉默之態,傅玉琪與貞兒知他是在為進巫山十二峰之事,在思索考慮,自不敢有擾他清神,雙雙悄然退出。

  次日天明,梆鑼齊鳴,船家並燃放一串長長的炮竹,霹拍聲中,船身徐徐移動。

  出了官渡口,眼前景色,又是另一種雄渾之氣,三人放眼望去,只見兩岸的山並不似別處的那巒崗起伏,嶂峰連岸而已,這裡卻是峰豎壁立,有的似是直插雲霄,有的傾俯江心,有的竟是兩岸的壁峰都朝江心前傾,兩峰呼應,峰石相連,上面的山色是奇,而江面的情形更是險絕無比,礁岩處處,江水湍急,發出的奔波之聲,似郁雷連鳴,又似動地鼙鼓,加之上空的山峰罩壓,雲封霧鎖,根本見不到陽光,是以那雷奔的江水,只是一片黝黑深暗之色。

  船隻東讓西閃,在岩礁間隙之中穿來穿去,看似輕捷得如穿花的蝴蝶,實則是驚險無比,稍一失神,船隻必被撞個稀爛。

  傅玉琪、貞兒那裡見過這等波濤驚駭的江流峽谷,任二人武功出眾,也看得咋舌瞪眼,讚歎鬼斧神工不已,二人這才知道為什麼要換船的道理。

  二人看著雄偉奇絕的峽景,一面指指點點,一面竊竊的談著,忽然眼前一暗,就彷彿將近夜晚一般。

  貞兒不禁心中大感奇怪道:“奇怪,午飯還未吃,怎麼倒像是天黑了呢?”

  傅玉琪也覺奇異,接道:“莫不是天變了嗎?怎的一黑就黑下來呢?”

  “江南醉儒”一聽兩個人一陣亂猜,望了他二人一眼,不由得長笑出聲,道:“真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看來此言不謬,這那裡是什麼天黑,天變!這乃是深入峽谷,天色被群山所掩,你們伸頭看看,可看得見天不──”

  二人依言,探頭仰望,但見前面兩邊一片嶙峋峻突的怪石,交錯參差,上面迷漫著深厚的山嵐樹煙,無法看到峰壁的巔頂,更不知這山有多高──天色就被這山石嵐煙所掩,天雖午牌左右,卻如已近黑夜。

  二人不免相對一望,驚嘆景色之奇。

  這時船身猛一轉閃,順著回轉的山峰一轉,眼前景色陡又一變,原來沿著江岸,就在漫漫白沙之上,出現了一個小鎮,人家不多,但因是往上去的船隻休息之處,是以倒也熱鬧。

  “江南醉儒”指著那小鎮,道:“這便是萬流鎮,想必那白眉老頭兒早到了──”話尚未完,船已向岸攏去。

  三人下船登岸,走不數步,“白眉果老”孫公太,迎面迎來。

  四人在鎮上一家飯館,用了酒飯,孫公太牽著千里神驢,聯袂向山中行去。

  起初還可以遇見一二山樵、獵戶,後來便愈行愈覺荒野,好在“江南醉儒”“白眉果老”久涉江湖,閱歷富豐,傅玉琪與貞兒也是在山中長大的孩子,況且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儘管行走在這等人跡罕到的深山荒澤之中,依然有說有笑。

  到了傍晚,已抵巫山十二峰的腳下,這時暮色四起,景色難辨,遍山積雪,夜谷寒風,四人便找了一處岩洞坐息,並燃起一堆火,藉以取暖。

  第二天一早,便正式入山。

  這巫山十二峰,乃是大巴山山脈的分支,主脈在陝西西鄉縣,一路蜿蜒東南而來,綿亙晉蜀,阻於長江,竟結成巫山十二奇峰,構成了巫峽之險。

  這巫山十二峰,是上接霄漢,下臨惡流,又因地僻壤荒,根本就沒有人跡,不用說是人了,就是鳥獸也不敢涉險,何況這時天寒歲暮,積雪皚皚,連路也沒有。

  四個人四顧一番,除了知道四向方位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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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江南醉儒”搖搖頭,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真是徒具虛名,看起來,今後這個儒字可以免了──”他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說得三個人對他白瞪眼睛,不知如何接口?停了半晌“白眉果老”忍不住問道:“高大俠身蒞巫山,難道有什麼感慨嗎?”

  “江南醉儒”淡然一笑,道:“正是大有感慨,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孫兄你想,我這個不成材的醉窮酸,自信啃了不少的書本,這巫山十二峰的名字,也裝在肚子裡,什麼望霞、朝雲、飛鳳、聚鶴──的都知道,可是如今一旦腳踏巫山,哈哈,竟不知舉步何去了,如此也敢用這個儒字,焉不覺著臉紅嗎──”說罷,又是一陣長笑。

  “白眉果老”孫公太聽“江南醉儒”如此一說,不由白眉軒動,哈哈大笑,道:“高大俠,你成名江湖,素以達觀開朗,遊戲風塵見稱,怎麼今天卻恁地想不開呢?所謂生有涯,知無涯,天下事事物物,人生短短百年,又豈能盡知盡曉──”

  “白眉果老”說到此處,又笑了一陣,道:“修習武功,有走火入魔之事,難道你們這讀書人,讀起書也會入魔不成──高大俠,可不要酸了,咱們趕緊入山才是。”

  “江南醉儒”是何等人物,他胸襟寬闊,靈台淨明,事理通達,方才只是因這十二峰途徑不辨,心中著急罷了,如今聽“白眉果老”一催,他知道著急於事無補,憑自己的膽識經驗,縱令他是千峰百壑,也不見得就能難得住自己,想到這地,心地泰然,一晃腦袋,道:“好,咱們進山!”話畢,當先舉步走去。

  這巫山十二峰,絕不似普通山麓那麼平坦易行,這山不僅無徑可循,而且是上罩凍雲寒霧,地上則是盈尺積雪,尤其是峰奇石怪,使人難以攀爬。

  四人一騎,進山之後,雖然行走困難,但人是武林高手,驢是獸中俊物,這些奇峰怪石,雖不能困阻他們,只是拖了只不會說話的牲口,任它是靈物,總還是一種累贅。

  “白眉果老”在驢身上將乾糧,繩索應用之物取下,分攤四人之後,右手摸摸黑驢頭頸,道:“小黑,咱們要進山去,帶了你就不太方便,現在我把你放了,你可在附近一帶走走,我們出來之時,再叫你就是──”說著,又輕拍了一陣驢頭,嗾口發出一聲清嘯,那黑驢就如同懂他的意思一般,長昂一聲,四蹄翻起雪花,便自跑去。

  “白眉果老”遣走黑驢,轉臉對“江南醉儒”道:“高大俠望重武林,二小俠初入江湖,小老兒少不得前頭開路了。”話甫落口,人已躍騰開去,但見他那肥胖的身邊,一身黑衫,在皎白的雪地上,幾個起落,已奔出數丈之遠。

  貞兒啟唇一笑,對傅玉琪道:“看不出他這麼胖的身子,卻有這樣好的輕功,呶,你看!”說著,纖手一指,道:“他倒像個黑球了──”說到這裡,心裡覺著好玩,不由嗤嗤發笑起來。

  傅玉琪對她望了一眼,微微搖頭道:“師妹,你──”

  貞兒搶著嗔道:“你,你怎麼樣?”

  傅玉琪笑道:“沒有什麼,只是太喜愛開玩笑了。”

  “江南醉儒”望瞭望“白眉果老”的後影,一晃腦袋,轉臉對二人道:“好啦!不要鬥嘴了,咱們也該走啦。”說罷話,一擺長袖,但聞衣袂震風,人已向前追去。

  貞兒抿嘴一笑,拖著傅玉琪,道:“走吧,琪師哥。”雙雙奔去。

  巫山十二峰,峙立長江北岸,連亙百里,終年霧封雲鎖,而且飛崖突峰,深谷絕壑,不要說是人跡,就是飛禽、猿猴都不敢輕易攀渡。

  他們四個人手胼足胝,翻山越嶺的跑了兩天,第三天辰時光景,四人正走到一處山峰之處,似覺一聲斷續的喝叱之聲,來自山腹之間,這聲既來得突然,其聲又若斷若續,而且來處又遠,音細如發,但走在前端的“江南醉儒”與“白眉果老”都是內功精湛的高人,這種聲響,自是逃不過他二人耳朵,當下停身住足,屏息凝神,靜待許久,卻未聞再有任何聲息。

  再看眼前山勢,但見日光映雪,耀眼生輝,面前一片皚白,分不出峰嶺谷壑,尤其眼前一座巨峰,佔地更廣,這聲響卻似發自這座山峰腹內。

  “江南醉儒”“白眉果老”自是不信鬼怪之說,但這聲音卻明明是來自山腹之內,不由大感驚異,好奇之心頓起,一前一後,雙雙躍起,沿著峰壁搜去。

  “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在前,傅玉琪貞兒隨後,四個人一陣奔躍,已走到山峰轉回之處,這山峰卻不向前延展,猛的一折山勢,朝回一凹,就如彎曲的手臂一般,成了個環抱之勢。

  四人一打量山勢,才知道適才聽到喝叱之聲的所在,正在山峰外緣,而這山峰的這一面,卻是斷山如劈,這一道如劈的立壁削岩,直向西北伸去,蜓蜿迤邐,也不知下去多遠。

  “江南醉儒”停身之處,正夾在群峰環圍之中,這時四周俱是一片白色,只有這道迤邐的山壁,因為其勢過於陡斜,未曾蒙上積雪,依然怪石嶙峋。

  就在白雪怪石之間,驀然又響起了一聲輕叱,其聲雖細遠,但聽來卻甚清晰,四人舉目望去,但見白雪黑石上,正追逐著二條黑影。

  “江南醉儒”晃腦微笑,向“白眉果老”一招手,又轉臉對傅玉琪、貞兒道:“你二人緊隨我們身後,不可多話,也不准胡亂出手──”說著衣袖一拂,人已向前奔去。

  貞兒對傅玉琪一噘嘴,哼一聲,秀目斜瞥,道:“哼,就是她,看到了吧!”

  傅玉琪應道:“果然是她。”

  貞兒瞪了傅玉琪一眼,又哼了一聲,道:“我就知道你喜歡看她──”

  傅玉琪聽得心裡一凜,暗道:“你說這種話,到底是何用心呢?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如此疑神見鬼的?”傅玉琪想到這裡,輕輕嘆息一聲,道:“師妹──”他原想要叫貞兒不要胡猜亂想的,可是只叫了一聲“師妹”,再看貞兒,已躍離自己五六尺遠,只得搖搖頭,追了上去。

  四人奔躍了約一盞茶工夫,已離那二條人影不遠,便隱身在一聳立的大山石之後。

  “白眉果老”側臉對“江南醉儒”道:“此女果然與母一般模樣,如若不是事前知情,必然會誤認為是‘玉蜂娘子’復生了。”

  “江南醉儒”輕輕一嘆,道:“‘玉蜂娘子’復生,倒還不見得可懼,嚴兄,你可曾看出來,此女武功不僅比她娘高強,而且招術詭異,幸而聽‘聖手醫隱’陸兄談過,他說此女是蛇母龍女,天性純厚,善良──唉,如若不然,又是江湖上一大隱憂。”

  貞兒朝“江南醉儒”看了看,道:“看她穿得那種怪樣,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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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傅玉琪忍不住道:“師妹──”

  貞兒一嘟嘴,雙手一堵耳朵,道:“你不要講,我不要聽。”

  傅玉琪望著“江南醉儒”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這時“玉蜂娘子”女兒發出一陣銀鈴似的嬌笑,道:“唐一民,現在你跟著我進了巫山,我必定會叫你稱心如願,讓你到陰曹地府去見我娘的。”說罷又是一陣咯咯嬌笑。

  “東嶽散人”道:“小丫頭,我一路之上,未曾肯下你毒手,就是想見見你娘埋骨之處,你如肯乖乖地帶我去,我絕不會為難你──”

  “玉蜂娘子”女兒笑道:“唐一民你也不要託大賣狂了,我跟你說真話罷,我趕到你‘紅葉谷’本來就是想殺了你,把你的頭帶回來祭我娘的,可是沒有碰到你──”

  “東嶽散人”聽她說到“紅葉谷”心中猛又記起踏毀“紅葉谷”花樹陣,打傷虎猿,擊斃崔源之恨,雙眉一挑,本想發作,但隨即一斂怒容,強作柔和,道:“你毀去我‘紅葉谷’之事,我也不追究,只要你肯──”

  “玉蜂娘子”女兒一揚秀眉,截道:“看起來,你倒是個很好的人嘛,好,我肯帶你去──”

  “東嶽散人”道:“你肯帶我去了嗎?”

  “玉蜂娘子”女兒點頭,輕盈一笑道:“是啦,不過,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東嶽散人”望著“玉蜂娘子”女兒道:“你說吧,你有什麼事,只要我能為你做到,必定答應你就是。”

  “玉蜂娘子”女兒眨了眨一雙圓圓的眸子,道:“其實也不是我的事,這還是我娘的事。”

  “東嶽散人”忍不住不耐煩的神色,道:“你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玉蜂娘子”女兒用手掩住櫻口一笑,又一伸玉腕指指唐一民,笑道:“只要你肯先把頭給我,我就會帶你──”

  “東嶽散人”一生冷傲,那裡受過人這等玩弄,不等她說完,早已忍耐不住,暴喝一聲,道:“鬼丫頭,你道老夫當真怕你不成,不給你厲害看,你也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說話聲中人已欺身直進,雙掌一吐,剎那間已連綿攻出三招。

  “玉蜂娘子”女兒身軀微移,但見白紗飄飄,已輕輕避過三掌,一面又笑道:“不肯就算了,為什麼要這樣凶,當真要拚命啦。”

  唐一民三掌落空,又被她這不真不假的逗了兩句,心中又恨又怒,也不答話,錯步翻腕,直向“玉蜂娘子”女兒要穴襲去。

  “東嶽散人”在恨怒之中,攻出幾招,自是猛烈,但見“玉蜂娘子”女兒,一低頭,柳腰款擺,嬌笑聲中,便已閃過。

  “江南醉儒”“白眉果老”都是享名武林的高手,更知“東嶽散人”的武功,也是一流人物,他這一連攻出多招,竟被對方一個十幾二十幾的小姑娘,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而所用的身法,更是奇奧難測,都不由一皺眉頭,大感驚奇。

  貞兒雖然不喜歡“玉蜂娘子”女兒,但是她對“東嶽散人”更是厭恨,她牢牢記著“東嶽散人”找上黃山白象崖,自己被逼棄劍那一幕往事,想到這裡,便不由的對“玉蜂娘子”女兒產生了一絲好感,是以“東嶽散人”唐一民,被“玉蜂娘子”女兒一陣戲弄,在她心中,實是大感快意。

  這時“東嶽散人”因連連失招,心頭火起,絕不容讓,雙手忽掌忽拳,急如驟雨,猛似狂飆,連綿不斷的疾向“玉蜂娘子”女兒周身要穴攻去。

  “玉蜂娘子”女兒看似嫻靜如常,臉上還是笑意盈盈,咯咯輕笑道:“你要是打架玩,我會陪你的,不過,我們已打了好多次了,你並沒有能贏了我,但是我一時也不想贏你,不然,我便找不到人跟我打著玩了──”

  唐一民聲聲冷笑,一味搶攻。“玉蜂娘子”女兒卻並不還擊,只是閃避躲讓。轉眼間,唐一民已攻出二百多招,竟未能佔得一分優勢。二人又鬥了半晌,這時雙方都微見汗意。“玉蜂娘子”女兒輕盈的嬌喘了一聲,左手拂掠雲鬢,右掌斜地裡回攻一招,這一招看上去,柔棉無奇。

  這時“東嶽散人”唐一民正兩掌齊進,左掌食、中二指勢如毒蟒出洞,疾點“肩井”穴,右手曲指如鉤,猛扣“玉蜂娘子”女兒左腕“東嶽散人”自以為這兩招並攻,不點著她,也要鉤住她,那知她卻不閃不讓,隨附著自己掌勢輕靈的一轉,收回左手,漫理雲鬢,扭腰移步之間,竟回攻出一掌。

  唐一民與“玉蜂娘子”女兒已是多次交手,她卻是極少出手相攻,這時突然反攻一掌,唐一民一看對方攻來一掌,既無破空嘯風,又無襲人陰氣,膽氣一壯,不但不閃不避,更且欺步進身,左手曲指一直,又向“玉蜂娘子”女兒“臂儒”穴拍到。

  就在唐一民雙掌將觸及“玉蜂娘子”女兒麻穴之際,猛覺肌膚如裂,痛如針刺,不禁悚然大驚,這才驚覺“玉蜂娘子”女兒攻出的這一掌,實含有千鈞壓力。這時那敢硬接,丹田一收,挫腰長身,連攻出的雙掌都未曾收回,但見天藍色長袍劃地飛過,人已急躍閃退,一丈開外。

  再看“玉蜂娘子”女兒,雖然反攻出一掌,也只是點到為止,並未存襲人之心。驚退“東嶽散人”之後,並未追擊,卻笑意盈盈的站在原地,理著散垂在雙肩的秀髮,又慢慢的呼出一口氣,道:“打了半天啦,我看你已累了,其實我也累了,我要歇歇啦──”她也不管“東嶽散人”如何,便懶懶地走了幾步,朝一塊突出的石上一坐,雙手抱著右膝,望著唐一民,秀靨上泛出一種天真無邪的憨笑。

  “東嶽散人”唐一民,原是一個極為冷傲寡情之人,一向作事,冷酷任性,但今天碰上這個對手,竟使他無可奈何,既驚於對方奇譎的身法,又摸不清對方所存何心,暗自忖道:“若說這丫頭是找自己為‘玉蜂娘子’報仇,那麼為什麼又不對自己下手?若說是戲弄自己,但對方明明是‘玉蜂娘子’的女兒,而且人家口口聲聲是為娘報仇而來。”

  這種令人難以捉摸的事,迷惑著“東嶽散人”使他一時之間,也分析不出其中原故,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望著滿臉憨笑的“玉蜂娘子”的女兒,怔在當地。

  “東嶽散人”原是極工心計,城府深遠之人,雖被“玉蜂娘子”女兒奇怪難測的行徑,迷惑得愣了半晌,這不過是片刻之事,經他一陣悉心沉思,已略能猜出大概,他知道眼前的敵人,雖然口口聲聲要為她娘報仇,雖然她的武功奇奧難測,但由她言語、行動上看來,她卻完全是毫無閱歷,毫無人情世故的經驗,一派稚氣,她雖知要為母報仇,但在生活中卻沒有親仇之痛的體驗──“東嶽散人”將這意念,在腦海裡,千回百轉的仔細一想,自認所料絕不致有誤,想到得意之處,口角間隱隱泛現出一絲冷冷笑意,緩緩地朝著“玉蜂娘子”女兒身側走去,一面柔聲道:“你娘死時除了叫你來找我,為她報仇之外,就沒有再對你說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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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玉蜂娘子”女兒冷冷的道:“沒有!”

  唐一民又道:“你也沒有問你娘,她為什麼和我結仇嗎?”

  “玉蜂娘子”女兒道:“哼,我為什麼要問,難道我娘說的還會錯嗎?”

  唐一民淡淡一笑,道:“你既是找我為你娘報仇,為什麼不動手,卻要把我引到巫山來呢?”

  “玉蜂娘子”女兒接道:“因為我娘的遺體在這裡,我自然要把你引進巫山,好讓我娘也看到你──”

  “東嶽散人”一揚雙眉,追問道:“你娘的遺體果真就在此處嗎?”

  “玉蜂娘子”女兒天真的答道:“是呀,就在這巫山──”

  “東嶽散人”道:“既是如此,你先帶我去,也好讓我先拜祭一番,然後──”

  §第二十三回
  若怒還嗔 劍氣彌空纖影俏
  是貪致業 白紗匝地散人傷

  “玉蜂娘子”女兒被“東嶽散人”唐一民一番追問,不覺回頭朝峭峰遠處回顧了一眼,立即又轉過臉來道:“不要,我娘恨你,她才不要你祭呢──”

  “玉蜂娘子”女兒說到這裡,一抬眼,卻見“東嶽散人”正眼神炯炯向著峭峰遠處探望,她不由心中一驚!立即縱身一躍,擋在唐一民身前,皓腕一揮,嬌聲嚷道:“不許你東張西望的,哼,你想找什麼?”

  “東嶽散人”估料自己所猜不錯,心中一高興,仰臉嘿嘿一陣陰笑,身子一矮,猛的穿出七尺開外,腳點實地,疾向那削峰深處奔去。

  “玉蜂娘子”女兒心中一急,一聲嬌聲怒叱,柳腰款擺,長發拂動,人已如戲水乳燕,去勢如電。在下落之間,連施出“蜻蜓三點水”的輕功,眨眼間三起三落,已超越到“東嶽散人”之前,半空中,柳腰收扭,人似風輪一個旋轉,已落地攔阻唐一民的去路。

  唐一民只覺眼前人影一閃,不禁大感驚駭!想不到對方小小年紀,輕功竟有如此造詣。思忖間,正想閃竄開去,那知心念方動,對方已經發動──猛見“玉蜂娘子”女兒玉腕雙揮,柔掌輕吐,同時響起一聲嬌喝道:“不許亂跑!”隨著聲音,逼過來一股勁力。

  “東嶽散人”闖蕩江湖,不獨仗著唐門十三式伏魔劍,在內功上,也是一等高手,這時見她擋住自己去路。暗自忖道:“適才老夫吃你掃了一下,膚痛如裂,摸不清你用的什麼手法?反正老夫不跟你硬拚就是。”他心裡這麼想著,手腳卻並未停,冷笑一聲,向後躍退八尺。

  “玉蜂娘子”女兒,這時卻竟又若無其事的笑道:“你不要怕,我現在還要歇歇呢,不會跟你打的,你若是要打,等一下我再陪你──”說著真的又坐在石上。

  其實“東嶽散人”剛才連連向她攻出二百多招,用去真力不少。人也著實感到有點累,這時見“玉蜂娘子”女兒毫無惡意的坐在一旁休息,自己覺著也該休息一番才是,於是緩緩微閉二目,坐下調息。

  “玉蜂娘子”女兒,這種似真似假,若怒若嗔的打法,真使人有撲朔迷離之感,即連“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兩位久涉江湖,閱歷豐富之人,也覺著有些大惑不解之處?

  貞兒側臉問傅玉琪道:“她不是口口聲聲,要找唐一民,替‘玉蜂娘子’報仇嗎?那為什麼這般打打鬧鬧的,不爽爽快快的動手呢?”

  傅玉琪道:“是啊,我也正在覺著奇怪呢!”

  這時“白眉果老”恍有所悟的道:“高大俠,你可看出一點眉目來沒有?”

  “江南醉儒”晃腦笑了笑,道:“在下所見,當和嚴兄略同──”

  “白眉果老”笑道:“如此說來,願聞高大俠宏論。”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目光轉向遠處峭壁,緩緩說道:“如若我們猜測不錯,想那‘玉蜂娘子’藏屍之處,定必在那峭壁附近──”

  “白眉果老”一軒白眉道:“不錯,不錯。”

  貞兒望著“江南醉儒”道:“師叔,你老人家憑什麼這麼說呢?”

  “江南醉儒”笑道:“這就是‘東嶽散人’唐一民老奸巨猾了,他所以不遠千里跟著‘玉蜂娘子’女兒,來到巫山,當然絕不是為了成全她報仇之願,而是另有所圖,連日來他僅是以拳掌相攻,並未以享譽武林的唐門劍法取勝,這自然也另有用心──”

  “江南醉儒”說至此處,傅玉琪輕“哦”了一聲。

  “江南醉儒”一歪腦袋,道:“你‘哦’的什麼?莫非你也懂了嗎?你倒說說看!”說著,斜著腦袋,望著傅玉琪笑眯眯的看著。

  傅玉琪略一羞澀,但隨即就鎮靜如常。點頭答道:“琪兒說錯了,請師叔不要見笑,我猜那‘東嶽散人’對我師叔祖的三部寶笈,始終沒有死心,他疑心‘玉蜂娘子’必定保存有其中一部,多年來時相糾纏,也是志在此書,現在證實‘玉蜂娘子’已死,他又以為這部寶笈,必定留存在遺屍之處,所以他才追到巫山來──”

  “江南醉儒”點頭嗯了一聲。

  傅玉琪又道:“‘東嶽散人’既知‘玉蜂娘子’遺屍,確在這巫山之內,但在未探出確實所在之處,自不會與‘玉蜂娘子’女兒死拚,只是想在拳腳上求勝,好制住她,以便要她指出‘玉蜂娘子’埋骨之所,這一來他便可穩取那部寶笈了──”

  貞兒急著道:“對了,難怪那唐一民鬼頭鬼腦在東張西望,剛才‘玉蜂娘子’女兒被他逗得露出了破綻,所以唐一民向前闖去時,她又急了,看樣子師叔料得一點不錯,‘玉蜂娘子’的屍體,恐怕就在前面峭壁附近了──”

  “江南醉儒”望著二人笑道:“嗯,嗯,嗯,你們這兩個小淘氣,倒真也靈巧,這也不枉你們師父痛愛你們一場,就是我──”

  “江南醉儒”我字尚未說完,場中猛又響起“玉蜂娘子”女兒一聲嬌叱,道:“你這人真太壞了,難怪我娘要我殺死你呢,你既然不聽我的話,那我就真要殺你了──”

  “江南醉儒”等放眼望去,原來“東嶽散人”唐一民趁“玉蜂娘子”女兒在靜息之際,猛然間,出其不備,突然展身錯腰,施展出他數十年的修為,用“八步趕蟬”的提縱輕功,直向前邊躍去,但見人影快如流矢,眨眼間就已躍出六七丈開外。

  “玉蜂娘子”女兒,靜靜地微閉秀目,坐在石上養神,因為她心地純稚,不防“東嶽散人”會突然發難,待她聞聲驚覺,唐一民已穿出去六七丈遠,任她武功再高,也是無法攔阻。

  “玉蜂娘子”女兒心中怒意油生!一顰雙眉,嬌豔如花的臉上,陡橫殺機,這才嬌叱一聲,一挫柳腰,但見白紗飄拂,秀髮輕揚,宛似一隻白鶴,如飛追去。

  “白眉果老”轉臉笑道:“這下子該熱鬧了,咱們可沿著山壁,趕快追過去──”話音未落,人已領前追去。四人沿著山壁,緊追一陣,轉眼就下來三四里路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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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再看唐一民與“玉蜂娘子”女兒,相距只不過三丈多遠。只聽“玉蜂娘子”女兒咯咯一陣嬌笑,道:“你不要想跑啦。”餘音未絕,猛見她嬌軀拔地而起,衝起一丈多高,半空中一挫柳腰,上升之勢陡然一變,身子一轉一傾,竟平斜地朝前飛瀉過去。

  這種罕見的身法,其速絕倫,一個俯衝下落之勢,已超越過“東嶽散人”,猛的又一個旋躍,已落在“東嶽散人”面前。

  “東嶽散人”雖知此女武功甚高,但卻未料竟有如此火候?及覺頭頂空際一陣衣袂之風,這才覺著大感駭然,連忙急收腳步,一提真氣,護胸戒備,蓄勢待發。

  “玉蜂娘子”女兒望了唐一民幾眼,道:“我娘告訴我說,你那十三式劍術很凶,現在我要真的打你了,你就用那劍吧──”頓了頓,又道:“我是沒有劍,我娘也沒有教我用劍──”

  “東嶽散人”平日自負極高,那裡受過人這等輕視?鼻孔裡冷哼一聲,道:“好狂的丫頭,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如此託大。”說罷,怒目而視。

  “玉蜂娘子”女兒非但不氣,竟一斂適才殺氣。閃動著秀目,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打架從來就不會用刀用劍,就是上次在你‘紅葉谷’和老虎、大蛇、還有那個怪瞎子打架,我也是這樣──”

  唐一民心中正是怒火熊熊,一聽她提起“紅葉谷”,不由又勾起毀壞他辛勤所創基業的舊恨,再不猶豫,一聲長嘯,千谷響應,微蕩起綿長回音,嘯聲未住,翻腕拔出長劍,冷漠無情的陰笑一聲,道:“小丫頭,這是你自尋死路,可不要怨老夫心狠了。”話剛出口,人也發動,一掄精鋼利刃,倏的一道寒光,直向“玉蜂娘子”女兒刺去。

  “玉蜂娘子”女兒,眼見劍光奔到,輕輕移步轉身,貼著劍光,已閃過一招,口中低低說道:“我要試試看再打呢!”

  唐一民見出手一招,就被敵人輕輕讓過,哪肯甘心?劍勢不收,一抖腕,舞起斗大劍花,直逼過去。“玉蜂娘子”女兒嬌嬌的一笑,猛一矮身,順住劍風的震盪,輕飄飄的向左閃開去五尺之外。

  唐一民二招落空,穩步收劍,這裡劍勢方一收回,那“玉蜂娘子”女兒,竟如附著劍身一般,又已亭亭的站在面前。

  “東嶽散人”雖是心中一凜,但手下絕不遲疑,右手一收一吐,招化“直指南天”挾著風雷之勢,直向“玉蜂娘子”女兒“肩井”穴點刺而來。

  “玉蜂娘子”女兒不閃不避,綻唇一笑,玉腕突向上一翻,封擋點到的劍勢。

  唐一民一招“直指南天”雖非他唐門本門劍法,但仍是劍術中的名招,再助以他沉浸劍學數十年的火候,其勢何等威猛?

  今見敵人竟然不避不閃,卻以粉嫩似玉的藕臂,來封擋銳利的精鋼利劍,心中正自暗道你這丫頭未免太狂了,這也怨不得老夫──唐一民心念初轉,再看敵人滿臉稚氣,姣好如花,心想:“自己成名江湖數十年,今日竟以擅長的劍術,對付一個稚氣未脫赤手空拳的女娃兒,將來一旦傳揚開去,實是有損聲譽之事。”

  心中這一顧忌,正待抽收劍勢,那知事情竟出他意料之外!想不到攻出的劍勢,與“玉蜂娘子”女兒封擋的力道一接,竟似有著一種特異的力量,說它是震盪,卻含著柔綿綿的吸力,若說它是吸力,卻有帶有強猛的反蕩之力。

  唐一民涉歷江湖數十年,卻是第一遭遇上這等罕見之事!忙的一斂心神,力貫劍身,猛吸一口氣,霍的縱開五尺,望著“玉蜂娘子”女兒,怔怔出神。

  “玉蜂娘子”女兒見“東嶽散人”突然收回攻出的劍勢,卻站在一側怔怔出神──不知他是心存何意,心裡只覺著有趣,不由的笑道:“怎麼啦?剛才那麼凶,現在怎麼不打了呢?”

  “東嶽散人”被問的臉上一紅,心想今天不見真章是絕難罷休!如若受人戲弄受辱,倒不如爽爽快快濺血一死,將心一橫,仰天一聲長嘯,聲如龍吟,長嘯聲中,一掄手中長劍,施展出他久享盛名的唐門十三式伏魔劍,但見寒光森森,劍花點點,如狂飆驟雨,直向“玉蜂娘子”女兒攻去。

  唐門伏魔十三式的劍法,與黃山的“流雲劍”都是馳名武林的精奧之學。加之“東嶽散人”唐一民火候精到,更加之他誤以被“玉蜂娘子”女兒戲弄,心中又極為岔怒,是以,這一施展開他平生絕學,勢如風雷,自是非同小可。

  唐一民一陣搶攻,劍勢連綿,眨眼間,便已攻出八九招,雖是未能搶得先機,但卻也逼得“玉蜂娘子”女兒,斂盡戲嬉之態,全神應付。

  就在兩人猛搏之時,只聽“東嶽散人”斷喝一聲,身子突然向橫裡躍開四尺開外,同時間,左掌推出一股內力,拒敵護胸。只見他目光炯炯四週一掃,說聲喝道:“敢問是那一方的高朋,既然有興來到此處,就請堂皇現身相見,何苦──”

  “東嶽散人”這一嚷喝,隱身在岩石的傅玉琪、貞兒不由心中一駭,只道自己行藏已被唐一民發覺,當下挺身移步,準備現身外出!冷不防被“江南醉儒”及“白眉果老”按住,並以目光相阻。傅玉琪與貞兒,心中不解,不由得瞪著“江南醉儒”與“白眉果老”。

  尚未容傅玉琪及貞兒發問相詢,那斷壁遠處,已響起兩聲朗笑,這兩個笑聲雖一個蒼啞,一個清澈,但內氣均皆充沛雄厚。“白眉果老”一聽笑聲,一蹙白眉,滿臉猶疑之色,但隨即就面露笑意。朗笑聲中,但見斷壁處,落下兩個人影,一黃一藍,直似兩道黃藍的線光,如流星般的瀉到。

  傅玉琪放眼望去,前面一人是身著黃衫,足登如意頭玄履,一臉病容的老者,身側隨定一位身穿藍色道袍羽士。這二人正是岳陽逆旅相見的洞庭八仙中的“病鐘離”嚴百川與“鐵膽純陽”逸塵子。

  二人這一現身,實在來得出奇,不僅傅玉琪貞兒覺著奇怪,就是“白眉果老”他雖知盟兄要隨後趕來巫山,但卻也未料到會在此時出現,是以也不免大感驚訝,而泛驚異之色。四人不由得互望了一眼。

  “病鐘離”二人的行跡被“東嶽散人”發覺,這並非說“江南醉儒”等人不及唐一民,只是“江南醉儒”幾人藏身岩石之後,自己怕露行藏,自不能四處探頭眺望,而唐一民卻時時打量著那峭壁之處,是以“病鐘離”二人被他發覺。

  唐一民見來人竟是“病鐘離”嚴百川,滿臉怒慍之色,才恢復原來的神態。

  “病鐘離”嚴百川站定之後,面色祥和的說道:“你我一別數年,唐兄可好?”

  “東嶽散人”雖是冷僻異常,但對“病鐘離”卻與眾不同,恭手答禮,道:“多謝嚴兄關注──”說著話,眼光卻對“鐵膽純陽”掃了兩眼。

  “病鐘離”素知唐一民冷漠好疑,隨即捋髯笑道:“來,我來為唐兄引見引見,此人乃是小老兒盟弟,逸塵子余滌生。”

  “東嶽散人”道:“原來就是‘鐵膽純陽’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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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這時“玉蜂娘子”女兒,亦已走近。望著唐一民道:“替我娘報仇之事,我絕不急在一時,你既是有朋友來了,你和他們談話好了,我可以等你──”

  “東嶽散人”生性冷怪,一向自視甚高,“玉蜂娘子”女兒這幾句話,在她實在是出於天真稚氣。但在唐一民聽來,卻以為是一種侮辱,轉臉怒視了她一眼,鼻子裡冷沉的哼了一聲,又轉臉對“病鐘離”道:“嚴兄素來深居簡出,今日何故竟不辭千里,來到這荒山,不知可否見告?”

  “病鐘離”雙目微掃,看了看“玉蜂娘子”女兒,因為他在岳陽客棧的談話中,已知“玉蜂娘子”女兒是一塊未經琢磨的璞玉。此時不由心存愛惜,而且對唐一民也有了深厚友誼,不願見雙方有什麼損傷。

  今見唐一民追問,也不隱瞞,應道:“唐兄與這位姑娘之事,苦鬥無益,古人說‘相忍為福’不知二位能否容讓一二?”

  “玉蜂娘子”女兒望著“病鐘離”沉思了一陣,道:“不行,這是我娘的遺命,要我替她報仇的。”

  “病鐘離”微笑道:“姑娘,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你娘報仇,你娘可是真的傷在他手裡嗎?”

  “玉蜂娘子”女兒道:“自然是啦!”

  “病鐘離”道:“那麼你可知道你娘為什麼和他結仇,又如何傷在他手呢?”

  “玉蜂娘子”女兒,眨了眨眼,道:“這我可就不知道啦──”

  “病鐘離”笑道:“非是小老兒阻攔姑娘,俗語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年紀還小,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姑娘與唐兄不要一昧爭強鬥勝了。”

  “玉蜂娘子”女兒搖搖頭,幽幽的說道:“我不是爭強鬥勝,這是我娘唯一遺命,她跟我說了很多年很多年了──”

  “病鐘離”截住說道:“姑娘,你令堂說的話就都一定是對的嗎?我看姑娘還是三思而行。”

  “玉蜂娘子”女兒臉色一紅,閉目微思,睜開秀目答道:“唉,我跟你沒有仇,要不然你說我娘不對,我一定又要打你的。我告訴你,我娘對我說,要我除了唐一民,千萬不可亂打人,她說很多人都一定打不過我,所以不能亂動手──”

  “東嶽散人”老謀深算,他既已偵知“玉蜂娘子”埋骨巫山之處,已不想硬和“玉蜂娘子”女兒以命相搏。早存了退避之意,然後再重回巫山,找他心目中的寶物,故而“病鐘離”現身勸說之後,他就靜在一側,以便找台階下台。但他乃是極享盛名之人,平素又是剛愎、自負,現下聽“玉蜂娘子”女兒當著別人之面,對自己絕不放鬆。為了自己武林聲譽,自不能再作沉默,聽“玉蜂娘子”女兒如此一說,立時一聲冷笑,道:“好猖狂的丫頭,不要說你,就是‘玉蜂娘子’那女妖魔親自前來──”

  唐一民話尚未完,“玉蜂娘子”女兒嬌軀一晃,已欺身到了面前,秀目圓睜,面呈薄怒,道:“說話不准辱罵我娘,再罵我可要打你耳光子了。”

  “病鐘離”一見“玉蜂娘子”女兒躍身向前,怕二人又要動手,連忙也一點腳,攔在二人中間,正待勸說。

  忽然“東嶽散人”對“病鐘離”歉然一笑,道:“看來此事是非作了斷不可,不然這丫頭也絕不會死心,嚴兄也不必再跟她再費唇舌了。”

  “病鐘離”道:“依小老兒之見,還是──”

  “玉蜂娘子”女兒不等“病鐘離”話完,對他淡淡一笑,道:“我想你一定是個好人了,但是,你不要勸我啦,我娘是最最疼愛我的人,她說的話是不會錯的,她要我殺他,想必他一定是個壞人──”

  “東嶽散人”唐一民,行走江湖數十年,那裡受過別人這等詆辱?圓睜二目,髭發俱張,一聲怪嘯,厲聲喝道:“住口,不要說你,就是你那女魔頭的娘再世還魂,我又何懼,哼!老夫豈是怕事之人──”

  “病鐘離”長眉軒動,還想解勸,唐一民臉色一整,滿臉冷漠,有若十月寒霜。對“病鐘離”抱拳行禮,忽哈哈大笑道:“嚴兄盛情,兄弟心領了,但我唐一民自入江湖,怕過誰來,今日之事令人可惱,冤有頭,債有主,遲早總有清了之日,有道是遲不如早,早不如現,現下能把它清了一下,也是一快事。”

  “病鐘離”微搖皓首,說了聲:“唐兄──”唐一民已左掌連擺,道:“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兄弟我心意已決,嚴兄不必再說,多說無益。”

  “東嶽散人”話至此處,一看“病鐘離”滿佈病容的臉色更為難看。心知自己言詞過重,不由大感歉疚,連忙接道:“我唐一民單劍走江湖,一向任性恣行,絕少受人恩惠。唯獨昔年領受了嚴兄‘三清一天續命散’的厚賜,此恩此德,無時不耿耿於心,方才之言,一時失慎,得罪之處,還望嚴兄海涵。”

  唐一民微微一頓,又道:“既蒙嚴兄厚愛,還望原諒兄弟苦衷,免管這檔事情,唐一民是生是死,都感激不盡──”唐一民話音未了,陡聞身後響起了一陣哈哈大笑。

  幾人轉臉看去,只見七丈開外之處,一塊大岩石後,緩緩地走出四人。當先一人,身著藍色儒衫,腰間卻繫了只酒葫蘆,後面是一位著黑衫,鬚眉皆白的矮胖老者。再後,是一對英俊的少年男女,這四人正是“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傅玉琪及貞兒。

  “江南醉儒”踱著八字步,哈哈一陣大笑之後,道:“唐大俠快人快語,豪氣如雲,依我窮酸之見,這筆生意不是你病鬼承攬得下來,我看你還是──”話至此處,一笑而住。

  “東嶽散人”一見來人竟是名滿武林的“江南醉儒”高鏡光,不免心中一震,但他乃生性孤傲之人。當即臉色一沉,道:“想不到為了區區之事,竟勞動幾位高人,不遠千里的追蹤到這人跡罕到的深山,唐某人倒真感榮幸了,不過這是我唐某個人私事,實不敢驚動幾位俠駕。如果幾位有興致,不妨替唐某作個見證,在旁觀看,那唐某必然十分感激,要是想伸手管這閒事,不管為友為敵,都恕我唐某人不識抬愛──”

  “江南醉儒”望著“病鐘離”笑道:“你可聽清了吧,人家不領你這份情,今天咱們既趕巧遇上這種機會,正好見識見識飲譽江湖的唐門十三式伏魔劍法,來來來,咱們恭敬不如從命,趕快站到旁邊,不要礙人手腳,落個自討沒趣。”

  “江南醉儒”與“東嶽散人”雖無恩怨,不過他是一位遊戲人間的儒俠,平日就有點不喜歡“東嶽散人”那種冷酷、孤傲的作風。

  連日來見他和“玉蜂娘子”女兒之事,心裡就知道這次準得吃這個丫頭的虧,正好給他一點教訓,是以話中便略帶諷刺。

  “江南醉儒”嬉嬉笑笑的這麼說了幾句,唐一民那裡忍受得了,當下一聲長嘯,高聲說道:“高大俠所說不差,今天我唐一民趕上了機會,面對幾位武林大俠,也只好現醜了。不過微末之學,高大俠幾位不見笑,我就感激不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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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11:30:43 |只看該作者
一二八

  頓了一頓,又道:“我唐一民生平作事,絕不拖泥帶水,這件事乃是我唐某人私人恩怨,自應由我唐某一人承當,不敢勞動任何一位武林高人。幾位如若信得過唐某這幾句話是由衷之言,不插手在我私人恩怨裡,那是我唐某求之不得之事,若果幾位怪我唐某今番的決勝,是以大壓小,有違什麼武林規戒之處,要為武林伸張正義,那也是唐某無法躲避得了的事,唐某無話可說,也絕不推諉,必盡所學,奉陪幾位,縱令我濺血五步,絕無怨恨,我唐某言盡於此,只聽憑幾位尊意了。”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哈哈長笑,擺著方步,緩緩移動了兩步,笑道:“了不得,了不得!──”

  “白眉果老”擔心“江南醉儒”再說出幾句笑話,那時激得雙方翻臉成仇,以後的麻煩就多了。是以咳嗽一聲,一擺身軀,人已欺擋在“江南醉儒”身前,一抬白眉,笑道:“唐兄你可誤會了,今日你我偶然巫山相遇,這不過是機緣巧合,咱們是各有任務,不致牽纏一起。至於說到唐兄與這位姑娘之事,乃是二位之事,也不是咱們能過問得的,況且二位一個是唐門十三式威震江湖的人物,這位姑娘看來也定是身負絕學,今天不獨給咱們老弟兄一開眼界,對我們這兩個娃兒,也可以增長一些閱歷見識,這種難遇的盛會,咱們找還找不到,那裡還能讓它錯過罷。”

  “病鐘離”搖頭一嘆,道:“既是如此,咱們倒實不便相阻兩位的興致,不過小老兒還有一句話想奉贈兩位,不知當否直說──”

  “東嶽散人”朗朗一笑,道:“嚴兄有話,但說無妨──”

  “玉蜂娘子”女兒未等唐一民話完,移動了一步,接道:“你這位老人家是一位好人,說的一定也是好話,不知你要說什麼?”說著望了“病鐘離”一眼,倏的又秀目移到傅玉琪臉上,眨了眨眼,盈盈一笑,悠悠的說道:“好人的話,我總是會聽的──”

  貞兒把一雙秋水的眸子斜睨著傅玉琪。傅玉琪心裡一跳,臉上不由得一紅,忙把眼光朝著“病鐘離”望去。

  “病鐘離”嚴百川向前邁進一步,目光祥和,滿臉誠摯的道:“姑娘能知小老兒用心,也就好了,這事雖是你們二人私人恩怨,但天下那有不能解決的事情,現下既要在武功上以決勝負,小老兒自不能攔阻,不過──尚望二位能不走極端──”

  “東嶽散人”素來剛愎任性,未容“病鐘離”話完,長嘯一聲──揮劍遙指,道:“你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丫頭,今天少不得跟你作一了斷,要不然,你也不會死心,老夫領你去你那寶貝娘埋骨之處,也好讓她看看,免得她死不瞑目。”話了人動,一晃身軀,人已躍起,兩個起落,眨眼間奔出三四丈遠之外。

  “玉蜂娘子”女兒哼了一聲,正待追去,忽又轉臉回眸,似有意,也以無意的淡淡說了一句,道:“你看好了,我一定打得過他──”話音未絕,人已凌空躍起,直向“東嶽散人”追去。

  “江南醉儒”“病鐘離”“白眉果老”“鐵膽純陽”互交了一下眼色,揮手招呼了傅玉琪與貞兒。當下各自施展輕功,但聽得一陣拂拂衣袂飄風之聲,六條人影,如飛躍去。

  “東嶽散人”為眼下情勢所逼,為了保全自己數十年的聲譽,不得不奮然發動。奔行間,已覺後面傳來衣袂振動風聲。

  這時相距正峰之下的峭壁,約有十丈遠近,驀聞身後一聲嬌叱:“不許再走了──”就在這剎那間,但覺一陣風過,眼前白紗一閃,“玉蜂娘子”女兒已攔住去路。

  “東嶽散人”一挑雙眉,嘴角泛起一絲冷肅的笑意,也不打話,抖腕攻出一劍。只見一團劍花,快逾電光石火,直向“玉蜂娘子”女兒刺到。

  “玉蜂娘子”女兒,剛剛躍到,尚未落實,陡見劍芒耀眼,連氣也未來得及換,忙的扭腰閃身讓過一劍。

  唐一民首攻落空,一看“玉蜂娘子”女兒仍未還擊,本待第二招出手──但他一向自視極高,又當著“江南醉儒”幾人之面,自必要保持一派宗師的地位,斷不能向一個赤手空拳的少女連連施襲,忙的一收劍勢。喝道:“老夫伏魔劍宵小喪膽,今天念你年幼無知,老夫也不為已甚,你趕快取出兵刃──”

  “玉蜂娘子”女兒笑道:“你不要說大話嚇我,你那什麼伏魔劍,我是不怕的,再說我娘從來就沒教過我動刀動槍的,你要打,只管用你的什麼劍就是,我是不用刀劍的。”

  “東嶽散人”冷冷一笑,望瞭望身後的幾位高手,道:“你自信能讓得過老夫的利劍嗎?”

  “玉蜂娘子”女兒,翻眨著一雙秀目,沉忖片刻,道:“我知道啦,你是不喜歡我空手和你打,怕我吃虧,是嗎?”微微一笑又道:“看起來你還不算是最壞最壞的人,好吧,那我就用這條紗帶來當兵器罷──”

  說話間,已緩伸皓腕,取下披在肩上的輕紗,順手一擺,笑道:“這一來,你可以放心了吧。”

  “玉蜂娘子”女兒,意態閑靜,言笑輕盈,說來音如鶯囀,絕無賣弄、做作之處,但卻聽得幾位在場的武林高手,都怔在當地。

  這幾人除了傅玉琪、貞兒是初涉江湖之外,其餘五人,那一個不是久歷江湖,見多識廣,身負絕技之人。在成就上來說,雖是各宗一派,各專一學,但一些武學門派,莫不知之甚詳。

  武林之奇,固然形形色色,怪異的獨門兵刃不是沒有,但從來就沒有聽聞過以輕柔的細紗作為武器之事。但眼前事實,卻不容你不信,眼前貌美如花的少女,竟好端端的手捧七八尺長的一束輕紗,在等人動手,這種從未聽過的奇事,叫人哪能不大感驚駭!

  “玉蜂娘子”女兒一看唐一民在怔怔出神,不覺笑道:“你這人真冷僻,難怪我娘說你冷怪無比呢,剛才你那麼急的要打,怎麼現在又變了呢?你看,我不是依你之言,取出兵器了嗎?”說著玉腕輕轉,那柔柔白紗,倏的劃出一道白光,微風輕拂,幻化成一道白圈。

  “東嶽散人”足跡遍南北十三省,一生之中,也不知會過多少高手,心中自然知道,凡是使獨特怪異兵刃的,莫不是負著一種奇奧難測的武學,這種人最是難以對付。

  唐一民見眼前尋仇之人,竟敢以披身的輕紗來與自己長劍動手,心裡便是一凜,就知今天遇上勁敵。他心裡雖感驚駭,但他乃城府極深之人,又當著幾位武林高手,自是不能形之於色,依然故作沉靜,傲然一笑,道:“難得,難得,唐某人半生江湖,自信會過的高人不少,倒還未見過姑娘你這種兵刃,今天倒要討教幾招,一開眼界,也免得你白找我一場。”

  “玉蜂娘子”女兒手弄輕紗,笑道“我從來沒有用過兵器和人打架,今天第一遭用,所以我要讓你三招。”說著又輕盈一笑。接道:“我準備好了,你只管動手吧。”

  “東嶽散人”被她逼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滑步抖腕,口中喝道:“也罷,老夫成全你的雄心吧,且接一招試試。”

  一招“雷擊魔府”直向“玉蜂娘子”女兒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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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這一招“雷擊魔府”原是伏魔十三式的起招,又是蓄勢而發,威如風雷,速如電閃,寒光一掠,直奔“玉蜂娘子”女兒“期門”穴。

  她一見劍到,一擺柳腰,向左一避,讓開三尺,腳剛落實,唐一民劍花點動,招化“玉尺量天”但見長劍幻化,有如兩把長劍,同時出手,分向兩大要穴刺到。

  “玉蜂娘子”女兒見劍勢攻到,既不閃避,也不躍躲,就在劍幻兩朵的一剎那之間,竟猛向劍隙裡逼去。

  她這種迎敵的身法,不僅是間不容髮,而且是冒險犯忌,在場外的人看來,就已似被劍刺中一般,貞兒不禁驚叫了一聲。

  “玉蜂娘子”女兒聽貞兒一聲驚叫,眼光略一掠掃,應道:“你不要怕,我──”我字尚未了,場中又起了變化。

  原來“東嶽散人”一招“玉尺量天”攻出,見她不但不予避讓,反向劍身撲到。心道:“你這真是找死,可怨不得老夫了。”那知事實剛和他的想法恰恰相反?

  人家迎著劍鋒,往裡一逼,不竟未曾傷到人家,陡見一股反震的彈力猛捲襲來,心中一凜,連抽劍都未來及,一提真氣,拔地躍起一丈多高,長劍在空中霍改劍招,招演“韋陀祭桿”耀目的光幕,直蓋而下。

  “玉蜂娘子”女兒見來勢奇猛,倒也不敢大意,一挫腰,身隨風起,竟似貼在“東嶽散人”身後一般,凌空躍騰。

  唐一民奇襲落空,方落實地,身後響起了銀鈴般的聲音道:“三招已過,我可要還手了。”唐一民霍的轉身,就在這轉身抽步之際,手底一緊,再招“玉尺量天”二次又襲到。

  “玉蜂娘子”女兒,挑眉微笑,右手一送一帶,叭的一聲,一條柔紗,疾如出洞毒蟒,擺頭吐信般的直捲劍鋒。

  唐一民這時已被逗得火起,不信這條輕紗能有多大妙用,是以存了相試之心,猛吸丹田,力貫劍身,向捲來的紗帶挑去。

  “玉蜂娘子”女兒似看出敵人的用心,右手猛向懷裡一收,那條紗帶就如銀河倒瀉一般,倏的抽了回去,又見她玉手下壓上抬,那回收的紗帶,忽的往下急落,順著手起,又往上疾竄,那紗帶前端超過了人高,猛的又一曲,直向唐一民“肩井”穴點到。

  “東嶽散人”連試這獨特的兵刃兩招,料不到這條紗帶在她手裡,竟變成了善通人意的毒蟒怪龍。不單能封擋自己的劍勢,而且還能攻人穴道,心中是既驚且贊,忙的一攝心神,重運長劍,施展平生所學,但見劍花飛舞,嘯風繚繞,結成一片劍幕。

  “玉蜂娘子”女兒一看唐一民全力施為的展出平生的力學,自也不敢大意。一緊手勢,登時呼呼風聲中夾著叭叭的連響,一條長長的紗帶立時變成了一層白氣,把她圍在當中。

  二人這一全力相搏,真為武林罕見之事,直看得“江南醉儒”幾位高手屏息靜氣,目不轉睛。轉眼間,便鬥了五十多回,依然無法分得高下。

  “東嶽散人”唐門十三式連番出手,依然未能取得優勢,心中不免大急,當著幾位武林同道之前,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娃兒都無法取勝,將來傳聞出去,實是大大有失體面之事,心中一急,就存了硬拚之心。心念一轉,猛然一聲長嘯,劍招驟緊,密綿凌厲的有如初夏暴雨一般。

  轉瞬間,又已攻出了十數招,陡然間大喝一聲,霍然向後躍退兩步,緊接著縱身而上,躍起四五尺高,右劍左掌,長劍演出十三式伏魔劍法中一記絕學“天網羅魔”揮動之間,化為滿天銀星,飛灑而下,左掌“推風助浪”劈出一股內家真力,直襲“玉蜂娘子”女兒“天柱”穴。

  這劍掌齊發,不獨是“東嶽散人”數十年功力所聚的全力施為,而且更是他存心硬拚的拚命打法,來勢之猛有如驚海駭浪,懾人心魄。

  “玉蜂娘子”女兒雖然身負奇學,但到底缺乏江湖閱歷,而且也未料到唐一民竟然肯捨命相拚,是以見唐一民陡然間拔身凌空,仰臉一看,只覺著劍花耀眼,灑蓋而下,她還輕盈一笑,準備迎擋,那知猛覺下面壓力突加,壓力中,含有一種悶熱,彷彿炎夏季節的暑氣一般,這才立時驚覺,但“東嶽散人”這劍掌兼施的手法,威猛無比,快速絕倫,待“玉蜂娘子”女兒驚覺,再想避讓,已是來不及。

  “玉蜂娘子”女兒聰慧異常,一見這種情勢,已知唐一民是存心硬拚,當下冷哼一聲,臉上泛出一絲笑意,秋波微轉,轉傅玉琪痴痴一望,倏的蓮步半移,嬌軀一矮,功運右腕,一招“天旋地轉”把一條七、八尺長的輕紗,舞的叭叭直響,宛如一面風輪。

  唐一民劍掌並發,“玉蜂娘子”女兒,由輕笑到驚覺,由驚覺到拒敵,都不過是一剎那間之事,真是快得如同一種幻念的生滅一般。

  當“玉蜂娘子”女兒迎上一招“天旋地轉”的絕學,“東嶽散人”的劍掌已到,“玉蜂娘子”女兒一咬銀牙,右手招式不變,嬌軀略向前仰,突揮左腕,擊出一招“碧空摘星”直向唐一民右手脈削去。

  倏忽間變削為劈,但聞兩聲悶哼,一道銀虹劃空飛逝──唐一民的長劍竟吃“玉蜂娘子”女兒一擊,震飛出二丈開外,直嵌進一棵合抱的老松之內。

  就在這劍飛脫手,悶哼出聲之際,那如飛輪的輕紗突斂,隨風灑落下數點血雨,轟然一響,唐一民與“玉蜂娘子”女兒,各被震彈飛起,如同兩塊天外飛石,一撞一激,飛震起五六尺高──驀然響起幾聲衣袂振風之聲,竄起幾條人影,分向二人摔落方向躍去,快得分不出何人─?

  待這幾個人影凌空接住了被彈震的二人之後,這才看出,六條人影,分別追接二人,一邊是“鐵膽純陽”逸塵子接住了“東嶽散人”旁邊站的“病鐘離”嚴百川。

  另一邊接住“玉蜂娘子”女兒的傅玉琪,一旁站的是“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孫公太和貞兒。但見“玉蜂娘子”女兒,嬌容慘白,櫻唇發烏,上下嘴唇還不住抖顫,一對秋水般的晶瑩秀目,凝滯無光,那條七八尺長的細紗,兀自挽在腕上。

  “江南醉儒”俯身拿起她纖纖玉手,一驗中,微皺雙眉,對傅玉琪道:“唉!這娃兒倒真初生之犢不怕虎,唐一民以十三式伏魔劍和重手點穴的手法享名武林,她竟敢和他硬拚力鬥,這也是閱歷不夠,致吃了大虧。”

  傅玉琪雙手抱著她的嬌軀,早蹲在那兒。他原是生性仁厚之人,雖不喜歡“玉蜂娘子”女兒,但卻同情她千里報仇的一點孝心,聽“江南醉儒”一說,知她受傷必是不輕,不禁生出了一絲惻隱之心,心念一轉,不由得俯首相看。

  一看之下,使他心裡一怔,原先如花似玉的人物,眼下已變得面白唇烏,花容暗淡,仰頭望著“江南醉儒”只說了一聲:“師叔,她──”

  驀然間只見貞兒一雙秀目,露著一種似怨似恨的眼光,斜瞪了自己一眼,忙的把未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闇然的搖了搖頭。

  “江南醉儒”是何等人物,早把二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道:“琪兒,咱們可是救人要緊,她是被唐一民重手點中了‘天柱’穴,二人又拚了一下內力,恐怕內臟也略受震動,你先抱著,千萬不可移動,待我設法為她治療,要不然,這孩子可就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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