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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擴張
兩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蕙娘在心底掂量著權世仁的表現:她和權世仁的接觸並不太多,只有那麼一次,對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性格相對比較溫和,也更講理些上。這一次下廣州,權世贇是對她交過一些權世仁的底,但那些泛泛的言論,其中也不知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也不會憑著他的幾句話,就給權世仁定了性。從他剛才的回話來看,權世仁對他大哥的性子,還是有所瞭解的,權傢俬兵全軍覆沒,肯定要找個人出來負責,其實基於在會上大家的表現來看,權世仁要比權世贇還更危險。
先下手為強,似乎是唯一的選擇,權世仁又為什麼猶豫呢?蕙娘想了想,便沒逼迫權世仁,和他痛陳厲害,而是歎了口氣,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其實這事說來還是怨我,如不是我出了這個主意,兒郎們也不必出海冒這麼大的風險……」
「雖是無奈之舉,但也是大有必要。」權世仁出人意表地道,「你可能還沒留心,但鳳樓谷的確是招上了盛源號的注意,他們軟磨硬泡地,到底還是和鳳樓谷附近的居民接上頭了。現在雖然還沒有入谷,但對谷中情況,也有所瞭解。這種時候如果還經常有成年男子成群結隊地入谷,豈非是惹人疑竇之極?也就好在我們族兵行事一直非常小心,出入都掩人耳目,最近又是真的沒有什麼男丁在谷內,這才沒有惹來更多的注意力。」
在有心人眼中,軍隊行進的痕跡是無法掩飾的,和一般的居民不同,盛源號要打探的話,只要這支兵在鳳樓谷附近有活動,就很容易被他們捉住把柄。到時候,權家該如何對皇帝解釋?當然現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權家在眾人眼中本來就出身朝鮮,有一部分族人在朝鮮居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以說權家的身份危機,在明面上是已經得到了緩解,現在只要遮掩鸞台會行動的軌跡,讓別人無法把他們和權家聯繫在一起,那麼鳳樓谷即使暴露在外,也都無關緊要。
蕙娘輕輕地噓了一口涼氣,看來仍是抱著萬一的希望,「孫侯出海到現在都還沒有回轉的消息,看來,要麼是在海上遇到了風浪,要麼就是已經找到了一條去新大陸的航路。他們從沒有走過這條路線的人,都能走出一條路來,我們的兒郎也許真就是過去了也未必……」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權世仁搖了搖頭,「出海總是有風險的事,誰不能預料到這一點?只是沒想到折損得這麼厲害,竟然是近乎全軍覆沒……」
他歎了口氣,道,「你對族裡的財政還不太瞭解,這批船包括貨物,花費不少,現在族裡是還被瞞在鼓裡,不然,會採取什麼行動彌補這個漏洞,還真很難說。說不准都要向你的宜春號開口了。」
蕙娘現在的身家,倒也不在乎一點銀子了,但她也不會就表露出這個態度,因一抬眉毛,冷笑道,「想要錢?好啊,都是自家人,分什麼彼此。只是我卻不會支持敏叔,明擺著他動完了世贇叔就要來動我們家,誰還給他獻這個媚。」
此話也的確不假,權世仁有點尷尬,卻無法反駁,他歎了口氣沒有說話,蕙娘想了想,也大膽地提起了另一個話題,「天威炮圖紙失竊的事,世仁叔心裡有數嗎?」
此事她在來廣州之前也沒和權世贇等人提起,更因為沒見良國公,也沒說這事。此時在權世仁跟前刻意沒提來源,權世仁亦沒顧得上追問,他驚得一跳,「什麼?天威炮的圖紙流了出來?你肯定是我們的人幹的?如是,我怎麼一點沒收到風聲?」
蕙娘道,「這件事我也不是通過會裡公文的途徑知道的,不過,覺得很像是會裡的手筆,又也沒在會裡看到一點蛛絲馬跡。也不知是我還沒到那個級別呢,還是的確有人瞞著會裡做事……」
權世仁對於她的權限,倒是不予置評,也算是肯定了蕙娘的猜測:鸞台會私下一些佈置,說不定連良國公都不知道,更別說她了。他站起身走了幾步,面上凝重之色已是再難遮掩,思量了許久,方才搖頭道,「該不會這麼愚蠢吧,天威炮我們能擁有一些,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自保——但若流傳到羅春手上,那無異於養虎為患……」
卻是毫不猶豫地就把此事算在了鸞台會頭上,蕙娘心裡也有數了,對於天威炮,鸞台會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說不準已是擬定了一些行動計劃,只是出於種種原因,未曾付諸實行罷了。現在,很有可能是有人按捺不住,沒有經過程序,自己就貿然出手了。
「自從之前斬斷了和羅春的聯繫以後,也不知我們在軍火作坊的勢力還能殘存多少。」蕙娘蹙眉道,「就算偷了圖紙,難道還能造出來嗎?這造炮又和造槍不一樣了,不是那麼簡單的……就是羅春拿了圖紙,也沒那個能力吧。其實就是從前,私造些槍也罷了,大炮這種東西,難道還能私造?」
權世仁歎了口氣,搖頭道,「我亦不知詳情,不過天威炮的圖紙肯定能賣上極好的價錢,也是肯定的事。就是現在不賣,他們握在手中,日後也許還有大用的。」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這一次這圖紙,是否從楊善榆那裡洩漏出去的?」
蕙娘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此事就是鸞台會的手筆,她歎了口氣,道,「這我也不清楚了,似乎連燕雲衛對此事都還不知情。」
含含糊糊的,似乎不願把消息來源告訴出來……權世仁眼神一閃,道,「是你在會裡、族裡的關係說的吧?」
似蕙娘這樣身份,在鸞台會、權族裡沒個把心腹,以後如何接手事務?當然,她現在身份敏感,不願對權世仁吐露太多也在情理之中。她略帶尷尬地笑了笑,並未否認權世仁的猜測,權世仁也未多問,他又坐下尋思了半晌,方道,「有一點也許你是沒考慮到,也許是考慮到了不願多說。偷天威炮圖紙,應該不是拿去賣的,除非他們喪心病狂要賣給日本,在兩國間挑起戰火,但即使如此,幕府可能也拿不出讓人心動的大價錢。世贇沒什麼理由瞞著你們去圖謀這個圖紙,現在他是一門心思已經把賭注全壓在德妃身上了。我這裡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定國公在日本海的表現,實在是太搶眼了點,我看,應該是大哥心動了,也想為我們自己的艦隊,配備這樣的炮台。」
權世敏僻處東北,和香霧部的接觸不多,只有對清輝部的控制最為嚴密。他不知道權家艦隊已經幾乎全軍覆沒,還在為日後做準備,亦在情理之中。蕙娘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是沒這樣想過,如此一來,當他發現自己枉費心機的時候,想必就會更動肝火了……」
權世仁搖頭歎道,「不是說我就贊成老大上位,也不是說我就圖謀龍首的位置。侄媳婦,今日我和你也交淺言深一把——會裡圖謀的這件事有多飄渺,你我心裡都是有數的。然而,既然走在了這條路上,為了咱們家著想,那也得好好地走下去。我之所以自請到南邊來,為的就是迴避這樣的衝突,可以專心為族裡做點事,能把族裡家裡的和平給維護好……今日為了我自己,要把老大、老。二都給搞下去,看世贇的意思,老大的活口都不打算留……我有點邁不過這個坎。」
他說得倒是情真意切,蕙娘也只好做出動情之色,她低聲道,「和世仁叔說句心裡話吧,自從我過門,大哥夫婦回老家了,三弟夫婦去江南了,四弟最後一次出現,被人砍了一刀生死未卜。這個家也被我鬧得不像是個家,在外人看來體面,其實不過撐著個面子罷了。我就是成心故意的麼?只是形格勢禁,不得不為罷了。您有孝順之意,人家未必有孝悌之情,這個龍首的位置,亦不是和您做交易,都是一家人,不會這麼生分。只是世贇叔也要體現自己對您的情分和信任,就是我這做小輩的,說實話也未必有能力、有時間接過這個擔子……」
這麼款款道來,到底是把權世仁的表情給說得漸漸緩和了,他猶疑著道,「若不是天威炮圖紙失竊的事,我頂多是兩不相幫,可老大這幾年做事,有點越來越沒譜了……」
蕙娘也覺得權世敏簡直是兒戲,這事若真是他做的,權世贇、權世仁兩兄弟就算沒異心,都要和他翻臉。說穿了,這種東西就算是去圖謀,也得掌握在會裡、族裡大家手中,這樣偷偷摸摸的什麼意思?好像還防著別人有什麼計劃似的。如不能絕對保密,一旦被人覷出端倪,會內不內訌才怪。風險這麼大,這麼難以運輸和隱藏的東西,就是造出來了也是燙手山芋,留在手上用處簡直少得可憐。難道憑著幾門炮就能把大秦打下來了?如不能,造它又有什麼用?凡是支持走德妃路線奪權的人,恐怕都要挑頭和他做對了。
權世仁性格柔和,又在廣州住久了,可謂是見多識廣,對於武力奪權的看法是不問可知的。蕙娘亦歎道,「現在才拿到手也罷了,怕的都還不是轉賣,而是他真要自己造炮……我今日能脫身過來,就是因為封子繡到了廣州,這幾天無事,他帶仲白去看當時炸掉的礦山。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還記得這麼清楚,可見燕雲衛外鬆內緊,對前事還是難以忘懷。軍火作坊已被清洗過一遍,沒那麼保險了,要再出點蛾子……」
「這倒不會。」權世仁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隨口道,「生熟鐵可以從羅剎國進,只是造好以後又要造炮彈等等,花錢多不說,藏在哪裡?如何作用?沒有艦隊這就是白花錢白擔風險,唉,可這話和老大一說,我和世贇都得倒霉。」
蕙娘頓時在心中記下了羅剎國幾個字,因又勸了權世仁幾句,權世仁始終難下決心,道理都是明白,只是無法下定決心弒兄。蕙娘亦沒得辦法,只好歎道,「我也是被世贇叔請來做說客的……本身能說的話不多,不然,倒是可以承諾給世仁叔,只關不殺……不過在我看,您要是不摻和這事,或者說稍微傾向於世贇叔,都難以阻止手足相殘、兩敗俱傷的慘劇,倒是能和世贇叔站在一起的話,說不定還能避免彼此之間真走到出人命的地步呢。」
權世仁神色一動,終於緩和了口氣,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蕙娘也是見好就收,又說了幾句,因道,「我現在住在將軍府,和您見面也得小心。您如有話,可以直接帶給世贇叔,要不是他現在實在走不開,估計都想親身過來了……」
權世仁笑了笑,便起身送她,道,「之前沒去將軍府,固然是想避開你,也是有些忌諱許家那對夫妻。他們在廣州經營多年,耳目眾多。廣州城內許多事,明面上和他們沒關係,私底下卻是他們的人在做。我平時不以大掌櫃的身份出面應酬,今日過來見你也是特地繞到他家化過妝才來的。到將軍府去,也怕是有破綻。你在將軍府裡居住時,一切也都要小心為上,和會裡的聯繫,沒有必要就不用過分頻繁了……」
蕙娘忙道,「正是,橫豎我已經快下南洋了,亦不打算和會裡過多地聯繫。世仁叔您就直接和京裡寫信吧,希望我們回國時,能聽到兩全其美的好消息。」
權世仁也知道蕙娘一行人南下的目標,他頷首道,「可惜了,在南洋和軍隊裡我們沒有人手,不然,說不定也能給你們幫上一點忙,不用事事都看許家人的臉色。」
因便和蕙娘道別分手,蕙娘回家時,許家管家還笑道,「少夫人真是貴人事多,好容易得了空,還要過問家中生意。」
蕙娘歎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呢,這些大管事,仗著自己年資深厚,又是天高皇帝遠的,年輕的主子都敢給臉色瞧……不整頓整頓風氣,真把主子們當佛像供了。」
她又道,「說來,你們家時常有快船上京的是不是?我倒想搭你們家的船,給我妹妹送點藥材。」
那管家忙道,「正是,往京城去的快船,按例是五日一發。一路不歇帆的,現在這個天氣風大,若是沒颱風,到北邊也就是十天的功夫。您有什麼要送的就只管吩咐,到了當地略微停靠半日,也耽誤不得什麼。」
蕙娘笑道,「那感情好,我聽仲白說,你們廣州藥材好,正想著給她送些保胎的藥材。這幾天忙,又耽擱忘了,今日去同和堂走了一趟,倒想起來。」
因便去同和堂取了上好的保胎藥材,又添了藥方。並附上給文娘和綠松的家信。又隨手指派了身邊一人過去送東西,管家當日就給她安排上了上京的快船,晚上便送走了不提。
餘下幾天,蕙娘又去新城看人鋪設水泥路,出入都用楊七娘的新車,還把宜春號廣州分號的掌櫃叫來說了幾句話,問得廣州分號在新城也有鋪面,便點頭道,「這種鋪面,閒來可以多買,看廣州的樣子,只要國策一天不變,只會更加興旺發達的。這種鋪面,肯定是穩賺不賠。」
等權仲白回來了,知道她這幾天的行程,也都笑話她就是閒不住,楊七娘更道,「還當你不出門去玩,是真的累了,原來是想尋個空檔把這些事給做了。你怎麼就有這些精神!」
蕙娘歎道,「我不做,難道還指望別人來做?」
說著,便拿眼去看權仲白,權仲白故作沒看見,眾人都笑道,「都做,都忙。神醫也忙呢,這回出門去,路上還順手救了兩個人。」
楊七娘和許鳳佳出門回來,也都各有事忙,倒是封錦拿了今日寄到的情報,又來尋蕙娘一起同看。兩人一道,到底是把這些第一手的資料給整理了出來,將南洋的海圖,都給染上了許多不同的顏色。楊七娘忙過一段,也繞過來看熱鬧,因笑道,「都說南洋是黃金與香料的寶藏地,這樣看來真是不假。這些伊比利亞人從前好像還說是為了傳教,現在麼,一切都是為了胡椒!你看那些被人侵佔了的地方,多半都是香料產地。胡椒、豆蔻、丁香,這些東西,泰西人是最看重的了。幾乎不亞於對我們的瓷器和茶葉、綢緞的渴求。尤其是這些年開埠以後,我們的產品走出去多了,價格都有下跌。倒是香料的產量沒有提升多少,利潤還是那麼豐厚。」
她畢竟在廣州多年,雖然對細節不甚了了,但說起南洋大勢,也顯得頭頭是道。封錦背著手站在這張大圖跟前,眺望了好一會,才道,「他們侵佔的區域,看來除了香料產地和礦山以外,並沒有更多地方了,結合我們已經知道的駐軍分佈圖來看,對南海諸國的土地,他們也沒有多少興趣。我們只是租地的話,未必會惹來他們的干涉,如此一來,南洋諸國更是不在話下了……」
他敲著桌面思忖了片刻,道,「我看,我們未必要以朝廷身份出面,可以先撥出一些戰船,也學那些泰西人,以他們所謂公司的名義,成立一個商號,直接開去談買地的事,能買下來那是最好了,買不下來就直接占……預定用在這上頭的銀子,主要還是要規劃給那些願意來種地的人。」
現在眾人對南洋的情況,不再那樣一無所知了,楊七娘也插口道,「聽說那些公司在礦山和香料產地,用的也都不是當地人,而是從我們這裡買過去的華人奴隸,還有天竺一帶的賤民。南洋諸國應該也習慣了不是他們國家的人在當地出沒。不如先佔地,再談買地的事,象徵性地給點錢,把軍船開過去,這件事多半能成。」
封錦還客氣一點,想的是先禮後兵,楊七娘直接先占為王了。封錦不免微微皺眉,沉吟不語,半晌才問楊七娘,「妹夫怎麼說?」
「他對這件事沒什麼意見,只聽命做事就是了。」楊七娘微微一笑,坦然道,「現皇帝下令復墾台灣農田,把這塊大糧倉做起來,他把許多人手都分配到那邊去了。需要打的話得提前說,他還要把人給叫回來。」
封錦便又看蕙娘——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就足夠出眾,蕙娘儘管也是個美人,但他待蕙娘卻是客氣有餘,壓根就沒有半點心動。也因此,蕙娘和他說起話來倒是相當自在,並未感覺到和定國公等人相處時的拘謹和戒備。見封錦望著她,便坦言道,「一般說來,先禮後兵的結果只是讓他們提高警惕。按南洋諸國對泰西人的處置辦法來看,他們說不定連錢都不要。到時候再派出特使賄賂一下關鍵人物,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了也未可知。」
楊七娘亦贊同道,「兩軍對壘,可沒有什麼道義之說,事態一步步降級,總是比一步步升級來得更好。」
封錦來回望了蕙娘和楊七娘幾眼,搖了搖頭,歎道,「你們這些女人,真是心狠!」
話雖如此,他卻並未否認兩人的提議,而是沉吟道,「現在那個地方,諸侯藩王的勢力最多,所謂國主,不過是徒有其名而已。先發國書,爭都不知要爭幾個月……」
蕙娘和封錦到底不熟,只是笑笑沒有說話,楊七娘卻嗔道,「表哥,你別一邊罵我們心狠,一邊用我們的策略好不好?」
她站起身,笑吟吟地道,「我不搭理你們了,越性連這個主意都不算是我出的,只是蕙妹妹的點子。」
蕙娘道,「哦,這又賴到我頭上了?你們兩人一個搭台一個唱戲的,只是要給我扣屎盆子麼?那我還不捧場了呢。橫豎我也沒受朝廷的俸祿,仲白亦是個閒散的人,說走就走,都不帶有二話的。」
封錦和楊七娘對視了一眼,楊七娘站住腳笑道,「噯,鬧起脾氣了。水泥的配方不要了嗎?」
蕙娘知道自己對水泥大感興趣的舉動,估計是沒瞞過楊七娘,不由氣道,「哪有你這樣公私不分的。」
話說出口,以她的城府,亦不禁面上一紅,方纔若無其事地岔開道,「既然定了這個策略,不若就來勘測地方吧。就探子們發回的報告來看,安南、暹羅、高棉,彼此正征戰不休,並不太適合選擇,倒是呂宋空地還多,不過那裡全境都在弗朗機人的控制之下……」
現在要選地了,眾人一番總結,這才發覺雖說各路泰西人還沒有全面統治南洋諸國的意思,但也有許多國家的朝廷已經是名存實亡,只能接受泰西人的蹂躪,而能頂住泰西人侵略的,又都是那些朝廷強而有力的國家,想要輕描淡寫地先行佔地,多半只會激化事態——這塊地,的確還真的不大好選。
這選址雖然還是紙上談兵,但卻是十分重要的決策,封錦和蕙娘兩人無法下定決心,到後來竟要把許鳳佳、林中冕這兩個一文一武的大管家拉來參贊,連權仲白和楊七娘都幫著一道整理資料。楊七娘十分擅長文書工作,幫著眾人擬了一張表,把勢力分佈、地理位置都標了出來。眾人圍著一張表出了半日的神,許鳳佳道,「我看,要找出那麼一塊可以先佔了再和南洋本土朝廷聯絡的土地,實在是有點難。」
林中冕亦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不錯,真有這樣肥沃無人的土地,當地土人怎麼也會過去幾個的。除非要從荒地開墾,但那樣的話,花費的時間就多了。」
他不禁又瞅了蕙娘一眼——此人和封錦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封錦毫不在意蕙娘的美色,林中冕卻是一見蕙娘便驚為天人,差點沒當場失態。還是看在權仲白就在一邊,才沒盯著蕙娘直看——又正色道,「我剛才看到婆羅洲一帶的探子回報,恍惚看到那一帶動亂頻頻,好像他們的殖民者國勢已經衰微,有些自顧不暇了,又要排擠當地的華人……嗯,叫什麼來著?排擠當地的華人公司,那裡本來住了有兩萬多華人,正在打仗呢,雙方摩擦頻頻,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在座的可以說沒有一人是政壇初哥,均都明白了林中冕言下之意,許鳳佳長長地哼了一聲,意興闌珊般道,「這個婆羅洲,就是從前所說的渤泥國吧?的確離我們也不遠,那裡的土地,是否適合耕種呢?」
楊七娘查看了一下表格,道,「那裡就是以農業、礦產為主的,當地土人不是種地,就是在荷蘭人——他們的殖民國——手下做礦工,林兄說的那些華人,也是在當地開礦業公司的,就是因為他們也採礦,荷蘭人想把他們排擠走,這才打起來了。」
林中冕翻了個白眼,自言自語般道,「大秦眼皮底下,也容這些跳樑小丑逞威?婆羅洲離大秦這麼近,這些華人,難道就不是大秦的子民了?敢欺負我大秦的子民,是瞧不起我們的天威炮麼?」
眾人均是一片沉默,過了一會,權仲白才輕聲道,「小林,你也頂厚臉皮啊,一張口就是這麼大義凜然的,你不慎得慌嗎?」
林中冕聳肩道,「婆羅洲這麼大塊地,夠我們種糧食的了,如果還不夠,周邊還有地嘛,那一帶現在南洋土人就是傀儡,全聽那什麼荷蘭人的話,既然現在荷蘭人不行了,不乘勢而起還等什麼?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雖說南洋也不是什麼好地兒,但畢竟離咱們近,多佔幾塊地又不會吃虧,以後流放犯人還多個地兒呢。」
許鳳佳笑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才是水師將軍吧,成天盡想著打仗。我看,荷蘭人要是打過來,你就該開心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大秦剛發明了天威炮,對這些泰西人的水師,他們也不是不熟悉的,就這些小打小鬧的所謂艦隊,在廣州水師跟前根本就不夠一碟菜。大秦要欺負人,還真不用看誰的臉色,就是皇帝之所以不想一開始就宣戰,不也是因為怕耗時間麼?荷蘭人打過來?跨洋而來、勞師遠征,面對大秦這麼遼闊的國土,可不是自找死路?
「既然如此,不如速戰速決。」許鳳佳才損了林中冕一句,旋即也整了臉色道,「南洋一帶,一年三熟、兩年三熟都是有的。明年的這個時候,若能有稻米在田里,就是江南出事也不用害怕了。表哥你看如何?」
封錦微微頷首,眼神在婆羅洲一帶游曳不去,半晌方問,「二少夫人怎麼看?」
蕙娘道,「林大人都開口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又不是南洋通。從紙面上來看,婆羅洲是極好的,若非當地被荷蘭人完全控制,宜春也想過去開分號呢。你們也知道,現在大秦開埠,各方來往通商,因此宜春號才能在南洋許多國家落腳。不過,荷蘭人的買賣倒是做得不大,和大秦來往少,在婆羅洲,我們沒這個體面……聽從泰西做生意回來的掌櫃們說,現在他們在泰西的確是不行了,有點後院起火的意思,泰西各國都在打他們的主意呢。其中就包括了和我們往來比較最多的英吉利人。」
這等於是在含蓄地支持林中冕,但又把自己摘得比較清楚:荷蘭和大秦關係疏遠,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說不定還能和英吉利聯手趁火打劫他們一番,瓜分一下荷蘭人在南洋的殖民地。反正有廣州水師在手,大秦在南洋基本就是橫著走,其餘各國,只有看其臉色行事的份。
封錦又拿眼睛去看楊七娘,楊七娘猶豫了一下,道,「這件事很難兵不血刃地辦下來,估計是一定要動武的了,只看是在前還是在後了吧……」
她又說,「還有一點一定要注意,煙土這東西,絕不能流傳進國內一星半點。從前我們只是固守廣州也罷了,還好守一點,英國人碰了一鼻子灰,也沒再動運毒上岸的主意。但就我所知,這些年他們開始在南洋種、賣煙土了,這東西的危害,我給你們都仔細說過很多遍的,現在我們要和南洋有更多的接觸,一定不能讓這東西流進國內。」
她難得如此疾言厲色,雙眼銳似尖刀,蕙娘看了都嚇一跳,她對此事竟是一無所知,忙道,「什麼煙土?這是什麼東西,和煙草有什麼關聯?」
楊七娘還未說話,許鳳佳已道,「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癮頭很大,比煙草大很多,就是我們叫鴉片的東西。這東西從前很貴,是當藥用的——」
他看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點頭道,「鴉片、罌粟都是國內原有的,不過提煉不易,種植也不廣泛,不都知道是有癮頭的東西嗎?如何又和英國人扯上關係了?」
「英吉利人把天竺給全佔了。」楊七娘皺眉道,「現在那裡就是個大毒窟,種了無數罌粟,他們幾年前就想向大秦傾銷鴉片了,不然,國內銀兩都湧入大秦,他們沒銀子使了麼。那裡的鴉片,質量又好、又純,貨又足,又只是國內價格的零頭。你想想這多麼可怕?還好,我們大秦現在還沒多少人抽這東西,起碼皇上和勳戚們沒有碰這個的……」
「這種害人東西,誰會去碰?」權仲白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李晟敢碰一口,我再不會給他看診了。鴉片上癮的人,往往傾家蕩產的,那東西太貴了,用量還要逐次增大,最後死的時候癆病鬼似的,誰家願意自己孩子變成這樣?」
楊七娘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帶著嘲諷意味地微微冷笑了數聲,才續道,「我記得開埠後三四年,英國商船裡就查出了三十多箱煙土,夾帶在貨物裡運上岸。被狗聞出來了,問他們是什麼,不肯說,好麼,那一船人我是一個都沒放回去。」
她面上煞氣一閃,卻沒往下說,許鳳佳代她補充道,「楊棋令我把那些人全都活剝了皮吊在港口,以儆傚尤。當年所有英國人來廣州必須經過搜身和狗嗅,查出有藏帶鴉片的,全都活活剝皮處死,在港口風乾。所有英國商船進港,稅加三成。在那次以後,英吉利人被嚇住了,到現在還沒敢有什麼動靜。當然,也是因為這東西還沒有多少人吸過,他們隨便也賣不出去……」
他說來還是若無其事,可眾人看著楊七娘的眼神,均都不由一變:活剝人皮,這是多可怕的事。就是蕙娘自己,平時自詡心狠,此時也不免打了個寒顫。楊七娘卻行若無事地道,「非常事非常手段,你們到了南洋,看看當地那些權貴不人不鬼的樣子,就知道鴉片的可怕之處了。立夏在南洋開莊園,手下有誰查出來吸鴉片的,立刻就沉海處死,就這樣嚴厲,她的莊園裡每年都還要死上幾十人。當然,是以土著人為多,但你想,這些土著人多麼窮困,都要設法去吸鴉片,就可見這東西的厲害了。」
眾人都繼續報以一片敬畏的沉默,封錦半晌才道,「那年你給我寫信,卻沒說活剝皮的主意是你出的。」
「我出這主意,不過是因為凌遲的師傅不好找罷了。」楊七娘微微皺了皺眉,低頭啜了一口茶,續道,「現在開埠口岸也多了,雖說英國商船還是必須在廣州交易,但表哥還需注意,這種事還是要防微杜漸的好。等到這東西流傳進來了,那可就來不及了。」
封錦有些不以為然,但看楊七娘臉色,卻還是點了點頭,又把話題轉了回來,道,「既然定了是婆羅洲,那就商議一番行動綱領吧。」
這事就要牽扯到許鳳佳和林中冕的職責範圍了,兩人也認真了起來,都站起身仔細地端詳著南洋海圖。蕙娘此時反而成了旁觀者,她坐了一會,見楊七娘正在出神,便衝她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起身,走到角落裡去,蕙娘低聲道,「怎麼,這煙土就這麼可怕?你平素裡溫文爾雅,剛才忽然那樣殺氣四溢,好像比你夫君還嗜血似的,嚇了我一跳!」
楊七娘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間,她又像是回到了那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迷惘裡,這份迷惘中甚至已經沒有了恨意、憤怒等等能讓她做出那樣過激之舉的情緒,彷彿只剩下純然的疲憊、無奈與絕望,她低聲道,「還是那句話,也許你們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比起上回那高高在上的憐憫,這一次,這一句話,說得要幽怨無助多了。楊七娘在這一瞬間彷彿竟顯得極為脆弱,蕙娘不禁驚訝地望著她,又狐疑而深思地皺起了眉頭。
「不過,既然我知道這東西的害處,既然我現在在廣州,那便不能讓煙土流入國內一步。」但這脆弱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刻,她又挺直了脊背,柔聲道,「你在南洋留心觀察之餘,也一定要戒慎小心,非但自己不能沾染那東西一滴,最好是連我們的兵都不讓染上。這東西,現在沒進入國內,不過是因為國內還沒人吸,一旦有人吸,海關哪裡禁得住?肯定會流傳開來……這一步絕不能踏出,唉,可說來容易,做起來,又哪有這麼簡單……」
蕙娘雖然仍覺深深費解,但還是被楊七娘的反常反應給鎮住了,她點頭道,「好,我一定留心注意。你——也別擔心太多了。」
對楊七娘如此看重的煙土,她現在也的確是有幾分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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