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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敬酒
此時諸女已經十分相熟,見了面亦無需閒話,蕙娘把大妞妞打發下去玩以後,開門見山便問楊善桐,「你相公都和你說了吧?」
雖說桂含沁人還沒到京裡,但蕙娘等人都要回京了,京中有事總要有人呼應,因此他也是和蕙娘等人預作交代,一旦有事可以直接聯繫善桐。可見雖然桂含春等人未必知道他的決定,但楊善桐肯定能通過特別途徑和丈夫通信的。此時蕙娘一問,楊善桐果然未露訝色,而是微微一笑,坦然道,「嫂子騙得我們好苦。」
這一說,自是已明白蕙娘和鸞台會的真正關係了。蕙娘免不得歎道,「若換做你是我,你也一樣會這麼做的。」
也不知為什麼,當她決定將一切和盤托出以後,心境反而比從前更平和了。竟隱隱有種空靈之感,從前和人談判時,總是費盡心思去揣測別人的意思,自己亦是很動情緒,話說出口之前,總要再三考慮。但現在,除了同權世贇談話時,緊張感依然無法退去以外,對著楊善桐等人,她竟是懶於去矯飾言語、玩弄文字,反而很有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感覺了。蕙娘自己想想,亦覺得諷刺——從前她是多麼反感這種算計外的坦然,凡是擁有這種氣質的人,如權仲白、楊七娘,她都免不得在心底暗暗地覺得他們有些矯情,名利場中人,何不就算計到底了,又非要表現得這般恬淡,何苦來哉?直到今時今日,才明白這種經歷過風霜雪雨以後的淡然,確實是發自內心深處,不是偽裝能偽裝得來的。
雖說楊善桐平素不大參與政治,但她也確實擁有這種坦然氣質,雖然這坦然裡帶了幾分天真,但她到底是和她相公不同,在她們這些人應有的算計之外,她還算是有點兒特別的人味。聽了蕙娘說話,她亦沒有敷衍,微微一笑,道,「確實,若我是你,只怕我騙人比你還狠些。」
兩人閒談了幾句京中局勢,反正如今京中還是二黨相爭,不過這相爭,也是爭得心不在焉的——楊閣老現在風口浪尖,有顧忌不敢爭。王閣老現在少了靠山,怕倒台也不敢爭。雙方倒是維持了微妙的平衡,大體來說,現在朝政的焦點還是集中在北戎和海禁問題上,對於是否重新開海,朝廷內部也是爭論不休,到現在皇上也好,內閣也罷,都沒能拿出個明確的表態。
「海禁開不開,在我們來說當然是開好。」楊善桐看了蕙娘一眼,略帶試探地道,「就不知我們現在是否還有這個精力關注這件事了。」
楊七娘回京的速度其實一點都不慢,甚至比早出發的桂含沁還快了很多,只晚於蕙娘等人幾天。一回京便火速進宮給寧妃請安,楊善桐看在眼裡,自然知道計劃已經開始實施,楊七娘要去探寧妃的口風了。這時候還分心朝政,也許是徒然無益的舉動,她這一問,問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蕙娘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道。「仲白前回入宮給皇帝把脈,回來告訴我,去歲朝廷動盪不休,又有北戎壓境等諸多煩心事。再加上他本人不在宮裡,封子繡也離京公幹,皇上少人管制,多少有些調養不周。本來漸漸痊癒的身子,現在也是有點不行了。」
楊善桐面色微微一變,低聲呢喃道,「我說,七娘怎麼這麼急,這不像是她的性子……」
她遂一整面色,端正望向蕙娘道,「既如此,現在可是有什麼事,需要我桂家來做的?」
蕙娘搖了搖頭,「若是有事,我會等你相公回來再說的。也不差這麼幾天麼——今日請你過來,其實就是想乘你相公不在,告訴你幾件事的。」
見楊善桐挑起一邊眉毛,她便平鋪直敘,很坦然地道,「我等在廣州商議時,桂明潤似乎有意把大妞許配給歪哥,當著楊七娘的面對我們提出婚事……當時我想到你多次訴說,大妞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便沒答應下來。你我相交一場,這件事對一般人來說,也許並非什麼大事,但我卻覺得很有必要讓你知道知道。」
她才說到一半,善桐便已經驟然色變,她站起身幾乎失態地道,「不!他不會這麼做的!這麼做,這麼做——」
這麼做,和昔年楊善桐父母將她的婚事拿來當作買賣籌碼的做法,有什麼區別麼?一樣是為了別的利益,來犧牲子女的婚姻利益。以楊善桐的經歷和性子,此事,必定是觸犯了她的逆鱗!
蕙娘並不說話,待楊善桐漸漸平復了下來,才若無其事地續道,「不瞞你說,桂明潤此人精明厲害,心思深沉似海,連我都看不穿他心中的想法,也不覺得我自己能夠看穿。然而我也能夠看出來一點——此子對於桂家在計劃中所處的地位,有幾分不滿。」
楊善桐並未說話——她都沒見到桂含沁,自然沒法就此事多說什麼,然而觀其神色,蕙娘也隱隱瞧出了幾分認可,她便沉聲道,「有什麼不滿呢?桂家在計劃中承擔的風險應該不是很大。當然,若是事情敗露,家破人亡也是轉眼間的事,但若不滅了鸞台會,他們一樣手握了能讓桂家家破人亡的把柄。我覺得他不像是對風險不滿……那麼,便是對桂家在計劃中所得到的利益不滿了?」
楊善桐依舊不言不語,雖說長相並不相似,但說來出奇,此時她戴著的這張冷漠面具,竟和楊七娘慣有的表情有十足的相似。二人都能絲毫不洩漏心中所想,即使旁觀者早已知道其心中必定驚濤駭浪,卻難以從她們的表情中,鑽研出她們的態度。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蕙娘卻懶於去揣摩楊善桐的心思,她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這一計劃,對於我們三家來說,既是危機也是機遇,想要在這千載難逢的良機中佔得先手,也不算過分。然而,往上爬,是要付出代價的。任何一宗交易,都是利益的交換……請你過來說這一番話,我也有兩重目的,一,我想盡可能地維持聯盟的穩定,別讓桂含沁打著過河拆橋的主意,二,我也是想要提醒你,在這麼重大的政治活動裡,子女親事,是最普遍的籌碼。要拉近兩家的關係,再沒有比說一門親事更讓人放心的了。」
這也句句都是實話——也因此,楊善桐在聽說桂含沁是當著旁人的面提出婚事時,才會如此失態。在有楊七娘見證的情況下,若是權仲白和蕙娘當場一口應承了婚事,事後桂家勢必絕不能反悔。兒女親事一旦說定,除非有極大的變故,否則是一定要予以履行的。也因此,在政爭中,互相拉攏很常見的手段就是結親,比如說楊首輔,不是娶了秦家的女兒,他在仕途上也不能進步得這般快。
「我和楊七娘對於用說親來拉近關係,倒是十分反感。要維持眼下局面,還用不著如此行事。」蕙娘淡淡道,「但若是桂明潤想要有所異動……」
「他敢!」楊善桐脫口而出,卻又很快地找回了自制力。她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當年爹娘說得真是不假,沁哥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功名心熱切了點……」
提到桂含沁,她秀美的容顏上雖有怒火,但怒火背後,依然是遮不住的深情——也許是因為蕙娘今天格外的坦誠,楊善桐也沒遮掩自己的情緒,「也許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為了自己的大業,平時很看重的東西,現在也都能委屈了……」
她抽了抽唇角,繼而又肯定地道,「但沁哥這裡,你無需擔心。我知道他想做什麼,夫妻這些年,我還不懂他嗎……此前,我還是有些猶豫,總覺得我不能阻礙男人的雄心壯志,牽制著他,不讓他大展拳腳。現在你倒是一言點醒夢中人,要實現雄心壯志,豈能不付出代價……」
她歎了口氣,對蕙娘淒然一笑,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這些年來,我時常覺得,在花團錦簇之下,我們這些人過的,是一種很慘淡的生活。沁哥越是高官厚祿,我便越是想問自己,這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到了這份上,我們究竟又在圖什麼?功名利祿,真有這麼重要嗎,有了一些,難道還不足夠?從前不懂事的時候,望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侯夫人,我心底好生羨慕,後來我稍微見過一些世面了,便覺得她們也挺可憐,雖然貴為公侯夫人,但又有多少人,可和自己的丈夫兩情相悅、長相廝守。可這麼多年過去,當我成為一品誥命的時候,我才明白,從前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即使是兩情相悅、長相廝守,在這樣的位置上,依然會有無窮無盡的磨難在等著你。功名利祿,就像是一個大磨盤,人進去了,出來的只是一堆血肉……」
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掩面道。「大妞的婚事,只會是她被磨走的第一樣東西,沁哥若要再往上走,這個家,還不知道要被磨走多少呢。」
這番話,說得慘痛異常,蕙娘一時竟不能語,楊善桐雙手掩面,靜默了半日,才鬆手慘笑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女兒也好、兒子也罷,他們這一輩子都要自由自在地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沁哥若要一意孤行,我便帶著子女們回西北去,大不了去新大陸……」
她看著蕙娘的表情,忽而頑皮一笑,吐舌道,「放心吧,只是嚇嚇他而已,沁哥不會勉強我的,知道我絕不會願意,這件事,他多半也就算了。」
在這一笑裡,她顯得極為明艷嬌憨,恍惚令蕙娘想到了桂大妞——只是比起母親,桂大妞都少了幾分跳脫與大膽。楊善桐自然而然地道,「沁哥這一生,也就是看重我們幾個,若是連我們都不站在他身邊,他就是做了皇帝又有什麼好開心的?你放心好了,這件事,他會妥協的。」
蕙娘輕吁了一口氣,亦露出真心笑意,「如此甚好,此事關聯甚廣,我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我也贊同。」楊善桐又嚴肅了起來。「廢立之事牽連甚廣,你我三家如不能全力攜手,只怕勝算還未可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不贊成含沁胡亂攪合。」
既然成功以兒女親事說服了楊善桐,蕙娘現在還不是順著她的話來說?她贊同了幾句,見氣氛鬆散下來,又笑著道,「只沒想到你如此合作,我的第一杯敬酒就喝得如此爽快,倒讓我準備的罰酒都不好端上來了。」
「哦?」楊善桐眼神一閃,笑吟吟地道,「竟還有罰酒吃麼?——我也不吃,端上來給我看看,你道如何?」
蕙娘欣然從命,拍手道,「把二皇子一案的證人帶上來吧。」
只此一句話,頓將原本笑意盈盈的楊善桐,說得面色丕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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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少奶奶走的時候,臉色並不算太好看,蕙娘回轉屋內沒有多久,權仲白也回了甲一號。他沖蕙娘揚起眉毛,「如何了?」
「有敬酒有罰酒,還能如何?」蕙娘懶洋洋地道。「她是沒什麼野心的人,對再進一步,未必有更多的想法。又吃了王家這杯罰酒,就是為了王家安好,也會告誡桂含沁不要輕舉妄動的……她捨不得她舅舅一家倒台,桂含沁倒未必有這個顧慮。就為了這點,她也得使勁啊。」
權仲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蕙娘看了他一眼,又道,「再說了……二皇子那事兒,我覺得她也未必有多乾淨,出人出力不敢說,推波助瀾是少不了的。事發時桂含沁人在海外,她未必和丈夫細細商量過。就為了家庭內部的穩定,她也得把這事兒給摀住啊。」
只因楊善榆的死而遷怒於二皇子、牛賢妃,這種事桂含沁恐怕未必會贊同,一旦透露出去,夫妻兩個也許就起些齟齬,蕙娘的說法,也不能說是全無道理。權仲白卻道,「你這個也許還是太誅心了點。就為了維護她舅舅,楊善桐也很可能會妥協的,她畢竟是很講情分的一個人。」
這一點,蕙娘並不否認,她伸了個懶腰,忽地長歎了一口氣,道,「其實細想想,她說得也很有道理。雖然論精明算計,她也許不如我同楊七娘,但我們這幾人裡,也許就是她看得最透了。功名利祿,不過是一場幻影,為了權這一字,發生的這許許多多的離合生死,真的值得嗎?這場遊戲裡,哪有贏家呢?」
權仲白笑著道,「你今日倒是悟了出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就此放下,遠走江湖,你說好不好?」
蕙娘白了他一眼,坐直身道,「我做夢都想說好——好了,不要鬧了,我看,也該把王閣老請來說話了。他在外逍遙的時間太久,怕還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不給他上個籠頭,這匹野馬,還真不知會跑到哪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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