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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wuhcm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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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默默猴】魚龍舞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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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5 08:30: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折 曾夢忽還 相值惘惘

最後,應風色換了半痴劍、沒有鱗片的紫苑鱗甲,還有那本《還魂拳譜》,任憑羽羊神說破了嘴也不再更換。羽羊神心疼得要命,彷彿扔水里的是自個兒掙來的點數。

寶衣是上下兩截式的中衣與褲筒,卻是攤開的版型,並未縫合,材質較棉衣略厚,表面光滑柔亮,揉搓仍會產生厚繭綢似的縐折,一鬆手即能恢復原狀,不留痕跡,十分堅韌。

推測是鏡原雪蛛絲紡成的布料尋常刀劍難傷,玄鐵精金等異材又不易鍛打成縫衣針,索性在邊緣軋出圓孔,綴以環釘,然後再穿繩以代縫線,於穿戴者身上縛成衣褲。

如此一來,防護面積大又不致影響行動,還能依體型調整,毋寧更近於甲而非衣,可說是極巧妙的設計,就不知道“鱗”字何解。應風色調整袖子和衣筒,直覺適合穿在衣底,只不知防護力怎麼樣,心念一動,提起了半痴劍。

“應使如不想要臂腿,賣與吾如何?吾可以放在雜項目錄裡。”

“能扎穿?”用劍殼尖端在腿上比劃了一下。

“保證穿。”應是半痴劍等級太高,入手限定品的感覺賊爽。

“可否向羽羊神借把凡鐵試試?”

“應使就非得這般手賤不成么?愛惜裝備啊。”羊頭半神以爪覆額,可惜怎麼也翻不出眼白。“凡兵俗物戳不穿,但該烏青瘀腫的一樣不缺,你大爺的鋤頭、你姥姥的擀麵棍,通通一視同仁,往哪兒招呼就哪裡疼。

“高級武器包括但不限定,是有可能傷到寶衣的,要不應使以為綁繩子的環釘孔眼何以軋上,拿牙籤戳的麼?要發揮等若應龑《紫煌鱗羽纏》七成功力的防護效果,毋須這麼麻煩,花兩百點買使用手冊就行。”

“使……使用手冊?”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吾瞧瞧,哎呀真真不巧,應使剩一百點,買不起啊買不起。不如退掉那本沒啥用的——”

“不必了。”應風色一把將《還魂拳譜》攢手裡,沒得商量。他非常確定雜項或武功目錄裡,沒什麼價值兩百點的使用手冊,當中必有蹊蹺。即使如此,雪蛛布料抵禦凡兵綽綽有餘,毋須在細瑣處纏夾,反正以後需要再換。

況且,為防有詐,最後還得換樣東西。

“我要換雜項目錄裡的'越世之眼'。”

越世之眼,兌換點數一百點,說明只有寥寥十六字:“神域大千,庸凡難見,贈君慧眼,靈光乍現。”插圖是名持卷夜讀的青衫書生。

應風色不相信有什麼靈眼,但此物的低廉售價卻預示了一個可能的陷阱。

若使者未換越世之眼,帶回“人世”的秘笈,極可能全是白紙,羽羊神只要推說“神域之物在人世無法使用”,連秘笈也省了。這是非常典型的郎中手法。

就算有半痴劍、紫苑鱗甲等,青年亦未輕信降界之說。一個庫容廣袤、歷史悠久的暗行組織,或心機深沉計算精密的陰謀家也可能辦到,眼見不足為信。

羽羊神沉聲笑起來,不是油膩促狹的口氣,彷彿回到初輪全軍覆沒的當下;那是圖窮匕現之際,爽快認輸的梟狂氣度,是令人回味尊敬的對手。“不愧是四千點的男人。容吾提醒諸使;降界的一切,請勿向凡人言說,違者亦死。

“此外,因汝等被吾復活了一次,魂魄穿過幽泉再回到軀殼裡,歸返人世時會有少許不適,畢竟沒什麼是毋須代價的,應使請務必撐過去。那麼,就下次見了,吾先行告退。”

◇ ◇ ◇對話的終末印像是一片漆黑。

似是在羽羊神說完的下一霎,應風色便昏死過去,快到沒有絲毫感覺殘留:沒有疼痛,沒有藥物生效的異樣發熱或發冷,甚至沒有被摩擦過光滑水精的毛皮所殛的刺疼麻痺……什麼都沒有。

反正不合理之事的清單,已快追上通天壁的山道長了,也不差這一件。

應風色在房內的床上醒來,渾身滾燙,頭重腳輕,掙扎坐起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把腦袋摔進穢物桶裡,順勢又嘔了一通酸水,吐得死去活來。

自上山以來,他沒生過這麼嚴重的病,時間感在嘔吐、發熱,以及浸透被褥的冷汗中徹底喪失。等到能好好同福伯說話,才知從發病起算整整過了五天。

應風色是現今唯一住在風雲峽的嫡傳,住在這兒的卻不僅僅是他而已。

為維護屋宇,灑掃庭除、灌溉草木等,還要服侍本脈傳人的衣食起居,應風色有一位管事、一個廚子,六名僕婦與長工;早前還有兩名婢子叫茗荷池月,其時茗荷十八,池月十九,都是幼年被賣上山來,專責照顧身體日衰的韋太師叔,老人死後就跟在他身邊,十分親近。

風雲峽無師長坐鎮,為免風言風語,應風色領了青鱗綬不久,召來荷月二婢細說分明,給了筆極豐厚的奩資打發回鄉。雙姝哭著不答應,最後是福伯一拍桌頂,難得發怒:“你們就不怕敗壞公子爺的名聲麼,存什麼非分之想!”兩人才沒敢再說。

應風色其實很捨不得。倒非貪戀美色,那會兒他才剛滿十五,壓根沒想過那種事,只記著她們對自己的好,感覺像與家人分離,心中甚是難過。

但他將來是要做宮主的,注定不婚無子,流連花叢無有好處。萬一婢子有身,必得下山打胎,經常就這麼母子雙亡不說,少不得還要留下話柄,日後競逐大位時給人扒糞污面,徒增難堪而已。

後來才知茗荷懸樑自盡了,甚至沒回家鄉,在山下的客棧盤桓大半個月,鎮日在牌樓前徘徊不去,遊魂也似,後來仍想不開,悄無聲息地結束了花樣年華。

福伯接到通知,下山為她料理後事,回來後人就變了。不是什麼劇烈激進的變化,就是過往總不自覺笑成瞇瞇眼的那個部分壞掉了一般,常對著空蕩蕩的屋舍發呆,好像能聽著殘留在角落裡的銀鈴笑語,久久難以自拔。

應風色沒法安慰老人。他不知怎麼開口,也無法判斷茗荷是因為福伯的話才自盡,抑或怯見故里家人,不想離開早已生根的龍庭山……但她們終歸得走的。困於自責的老人令少年難以依靠,逃避加上失望,就這樣錯過了說開的時機,現今也沒必要說了。

病倒的不止應風色一個,諸脈皆有災情,一度傳是瘟疫。他昏迷的第二日魏無音便匆匆趕回,長老合議在地宮裡吵了一天,最後查出是“留魂香”惹禍。

“留魂香”之名挺嚇人,就是種長得像、吃起來也像雞油蕈的菌菇,香味極濃郁,質嫩而口感細滑,格外吸油;與精煉的雞汁雞油同烹,吸飽油汁的蕈傘入口迸鮮,能教人把舌頭給吞下去,是頗為金貴的食材。

山上廚子同人買了一批北方來的留魂香乾貨,卻不知在烏城山以北產的這種香蕈,入秋後會發生變化,形成劇毒,如冬蟲夏草冬日為蟲,夏季成草,質性截然兩樣,南方出產的卻不會。故北關留魂香蕈最遲八月前必得採收,曬乾販賣,工法好的價錢未必便低於鮮蕈,畢竟滋味經日曬濃縮,更能吸湯,料理方面更有發揮的餘地。

這批留魂香個頭肥大,香氣極濃,偏生價格甚平,龍庭山上幾處名剎的香積廚用了無不大受好評,也沒出什麼事情,最後連奇宮各脈的後廚採辦都摻和進來,不料裡頭竟混進毒蕈,釀成巨災。

九脈算起來有幾十人受害,死的五個全是年輕人,夏陽淵的林泉色,拏空坪的李錫色、馮鈃色赫然在列;薛勝色在飛雨峰後山的一處斷崖下,被發現摔得顱碎肢折,慘不忍睹,推測是在山道上毒發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踪不明,這位舊日次席長年沈溺杯中物,拿了錢就下山喝酒,傳言說他嗜賭愛嫖,經常在山下鬧事,蓋因大長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說什麼,消失十天半個月都不算事,鬧出事情便知下落,故無人找尋。

夏陽淵的另一位師弟關洛色正放省親假,老家位於陶夷郡北方,距離甚遠,算上往返大概一個月後才回,問不出更多消息。

蔚佳色在當中最特別,他非是放假省親,而是直接被家族召回,走得很急,來使同驚震谷鬧得不甚愉快,緣由卻無從知悉。應風色終於明白高軒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態,對他來說,蔚師弟本是失而復得,誰知又在眼前失去。

從降界生還的使者們,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應風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躺足三天,才終於踩落實地,整個人輕飄飄的,果有再世還陽之感。

魏無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見面”這事上師徒倆倒有默契。福伯這幾日於諸脈間打探消息,看是察覺有異的,但終究沒問出口,只如實回禀,再依言而去。

應風色機警地未探活人——只消沒上罹難名單,便知他們活得好好的——福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爛嚼舌根,倒是他幾番試探,暗示福伯有無看見一柄怪劍或奇怪的穿繩布料,老人一徑搖頭。

(可惡,被那狡詐的綿羊頭誆了麼?果然是江湖郎中!)

理性上可說是想當然爾的結果,應風色卻掩失望。那可是半痴劍啊!

直到福至心靈,目光停駐在角落一隻帶鎖櫥櫃上。

身為星拱之月、多年來風雲峽唯一的主人,應風色的私人物品始終收藏在如此顯眼處。母親打的鎖片、陶夷家中捎來的財寶,叔叔的字帖、壇舍府庫中搜出的武功典籍,還有幾本風月圖冊……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家當,一眼便能看完。

應風色強支病體,從抽屜中取出鑰匙——沒錯,有錢人的思路就這樣樸實無華且枯燥——扶著桌椅屏風打開櫃門,中間層架的顯眼處,疊著兩隻扁狹錦匣,匣下壓了部黃舊的薄冊。

《還魂拳譜》。同降界所見一模一樣,看來是沒法驗證有無“越界之眼”的區別了,但長七寸寬四寸、厚不過兩寸的錦匣肯定裝不了劍,他懷著既忐忑又狐疑的心情,打開最上層那隻。

錦匣的紅絨內襯裡,真嵌著半痴劍——長五寸,通體淡青,以硬玉雕成的小劍維妙維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態,細節無不纖毫畢現,精緻非凡。

這是個惡劣但極其用心的玩笑,可惜應風色笑不出來。

內心湧現的巨大失落無疑令青年倍感挫折,他甚至希望能回到降界神域,多握握那柄屬於自己的、手感無與倫比的罕世神兵,才能深刻地記住擁有的感覺。

“……可惡!”回過神時錦匣已脫手擲出,摔落地面,發出巨大的聲響。

左廂傳出披衣下床、推門而出的聲音,燭光一路搖至,開門時福伯見得室內景況,訝色一現而隱,卻只躬身頷首,彎腰拾起地上的錦匣玉劍放在床頭,啞聲道:“老奴扶公子爺回榻罷,再歇會兒。”

“不用,我自己來。”應風色扶櫃而立,並未動作。他不想讓下人看見自己步履蹣跚的模樣,即使是福伯也一樣。“我好得差不多了,毋須貼身照看,明兒回自個兒院裡睡吧,這幾日辛苦你啦。”

福伯遲疑了一下,終究沒說什麼,躬身道:“老奴明白。老奴告退。”

茗荷池月下山後,他院裡就沒有別人了,反正也不需要服侍,身邊沒有眼目窺看,對於成長中的少年毋寧更自由也更方便,夢遺更衣不致難堪,自瀆毋須提心吊膽。

應風色聽老人褪鞋上榻的窸窣聲落,刻意再等上十數息,至低沉的鼾聲漫盪迤邐,才慢慢扶著牆上了門閂,倚坐於榻。

昏迷幾日,靠下人一點一點餵著雞湯肉粥,體力甚衰,便有內功底子,怕還要一陣才能次第恢復。軟弱的投擲未能摔壞玉劍,但錦匣發出的空洞巨響就很有問題了。

應風色檢視匣子,果然發現了夾層,撬得幾下打開內襯,取出捲成一束的絲絹來。那絹子薄如蟬翼,幾可透光,材質卻頗為堅韌,應風色總覺與紫苑寶衣有些類似,只是更輕更薄,或許就是經緯羅織數更少些的雪蛛絹布。

絲絹全展近九尺,一面寫滿蠅頭小楷,應風色就著燭光細看,絹頭題為《風雷一炁》,開宗明義曰:“聖人云:'欲鏈真仙日晶魂,先覓玄源造化根,後立坎離為匹偶,始交情性合乾坤。'故性命同源,不可偏廢,合修並進,神炁風雷。”其下教人鍛煉心魂,鞏固元神,是為性功;而練氣修體,合於大道,則為命功,竟是部內功心法,字跡娟秀一絲不苟,應是出自女子手筆。

粗粗看了幾段,很難判斷高明與否,但於命功的修練上,通篇所言俱是二元對立的轉換,如剛與柔、動與靜、陰與陽,法門時而軟功內壯,時而硬功外壯,變化劇烈到有點隨興任意之感,就像說著說著忽然使起小性子來,完全不講道理。

專練陰柔勁力兼有陽剛之威的武功不是沒有,練法就沒這麼糊爛隨便的。這是練武呢,一沒弄好是要傷筋折骨賠上性命的,你以為是逛街買衣服?

——“你”?

越看越惱火的青年,​​被心底本能湧上的吐槽嚇了一跳,這種強烈的與異性對話之感絕非是因為絹秀的字跡,他想起在哪裡聽過類似的事。

史上最高累積點數和守關者擊殺數的紀錄保持人,最年輕的女性天裂級使者,應龑和玄像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人,涿野明氏的麼女,容顏傾世、驚才絕豔的明九鈺明姑娘!

這如果就是那份改變歷史的“絹書”的話,那麼這門《風雷一炁》,就是總結了《金甲旋龍斬》和《紫煌鱗羽纏》兩大絕學的究極之解,是被明九鈺藏起來的真本!

應風色渾身顫抖,若非病癒的身體虛乏無力,直想跳起來歡呼三聲,捧絹書繞整座風雲峽跑上幾圈。

但羽羊神不會這麼好心,平白送出如此大禮,除非錦匣藏書一事祂並不知曉。或者……絲絹上有什麼機關,可能天亮之後會忽然消失,又或“越世之眼”限閱三次,爾後便再也看不見之類,總之就是先把人拱上高峰,突然又狠狠摔落的可怕算計。那綿羊頭就是這般賤格!

想起得而復失的半痴劍,應風色心還在滴血,強支病體坐到桌前,攤紙研墨,就著燈燭,開始謄寫明姑娘創制的《風雷一炁》,除留下繕本,以防羽羊神使什麼黑手,更為一字不漏將內容牢牢記在腦海裡。

全書洋洋灑灑九千餘言,直抄到福伯敲門,發現天已大亮,讓福伯把早膳擱在廊間,之後的餐食飲水都用食盒貯裝放在外頭,無事休得打擾。

過往他閉關練武經常如此,老人不以為怪,應聲而去。應風色將抄妥的部份攤晾待乾,絹書收回夾層,鎖入櫥櫃。第二隻錦匣內,裝的是塊打了環釘的雪蛛布,材質與紫苑衣一模一樣,雖附繫繩,但小到只能縛於掌心,惡質的程度毫不亞於半痴劍的硬玉模型。

青年在心裡詛咒了羽羊神不下五萬遍,祝他終年羊乳不斷、胎胎九羊之類,這才收拾心情,好生研讀抄本。

“體虛不練功”是常識,內息既分文武,適合療傷養生的文氣和追求殺傷力的武氣大不相同,體衰之時硬練武氣,將在功體留下各種難以預料的隱患,如過濕的泥坯不利塑形,兩者是一樣的道理。應風色索性先跳過疑竇叢生的內功,只看修練心識的部分,這一看便看出況味來。

與其說奇宮是修習性功的大行家,不如說天下五道正邪門派之中,能像指劍奇宮把心識獨立出來修練,如同內功外功等科門的,直是鳳毛麟角。故《風雷一炁》開篇論心神和肉身合修,立即攫取應風色的眼球。

內功無論何門何派,大抵不脫“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乃至“還虛合道”四境,差異就在“神”之一字的解釋上。

多數門派解作神而明之,是指技藝精湛到了某種境界,會以常理難解的形式顯現,或特別快、特別準,力量之強難以抵擋,又或金剛不壞入聖超凡,不一而足。

但明九鈺以為這種說法太過虛渺,無法得到一致的通說,而大道應是有準的。

她將“神”字解作心識,“練氣化神”不代表神的位階高過了氣,而是須將兩者互相化用,合而為一,心識與筋骨、真氣相結合,現實界對身體的限制將逐漸消弭,快到能如想像之快,強到能如想像之強;心才是自身能力的疆界,而非寰宇六合。

跨越這一步,而後“練神還虛”——只消打開心的限制,就再沒什麼能阻止你了。

所以性功——也就是心識——的修練佔據了一半以上的篇幅,甚至還多過內功法門。她將心識修練明確分作七個階段,以七魄來命名,起於〈臭肺〉,終於〈屍狗〉,比起內功篇章的隨興,這部分倒是嚴謹得多。

九鈺姑娘不好空論,各派教人冥想趺坐、尤其道門心訣常見的“一點靈光”、“復還太虛”等全未出現,〈臭肺篇〉只教五種方法:先生貪戀而斷貪,復生惡念而斷惡,後生執著而去執,三者循環;修練者以細數呼吸之法沉入心識,每三百六十息成一周天,初時吸吐間兀自能察,遁入念想之後,呼吸與意識將次第分離,迷離境中的時間流速或與現實不同,然而毋須恐懼,以嘯法阻斷紛至沓來的心魔,即可脫出。

應風色反复研讀,忽覺〈臭肺篇〉五法與佛門聲聞乘的“五停心觀”近似,斷貪為不淨觀,斷惡為慈悲觀,斷執為因我觀,以呼吸吐納控制入神則為數息觀;而阻斷心魔的破疑嘯法,當是藉鑑念佛觀而來。

鱗族歷經三宗共治時期,保存了大量的佛門典籍,所知與今時雜入當地土人信仰的東海佛教未可同日而語,應風色在風雲峽和通天閣都翻過聲聞乘的經書,當中並不包括武典。

自聲聞乘最負盛名的“大日蓮宗”消亡後,江湖上已罕見其武學。莫非九鈺姑娘同蓮宗有什麼牽連?可惜絹書沒有更多線索,此疑終是不了了之。

〈臭肺篇〉步驟清晰,理路分明,簡直像是食單菜譜,甚引庖人技癢。橫豎應風色也在調養身體,練不了內外武功,於是按圖索驥,體會下別派的心識之術。

奪舍大法教人入虛靜、返照空明,萬一失敗,大不了坐著睡上一覺,但〈臭肺篇〉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生貪、生惡、生執著,按應風色的理解,就是回想人生污點,什麼噁心挑什麼來。他試了整晚,卻無法如絹上所述,“沉”入某個回放似的迷離境中,只覺無比煩躁,參雜著滿滿的自我嫌惡,開始懷疑《風雷一炁》又是另一個精心但惡劣至極的玩笑,恍惚間沉沉睡去,忽來到血海滔天的通天壁。

慘變後頭幾年,他夜夜都夢到那一日的可怕情景,總是從惡夢中流淚嚇醒。就是從那時候起,荷月二婢在福伯的默許下搬進院裡,茗荷甚至有段時間就睡在他房裡,主僕僅有一屏相隔。

應風色曾於寐驚後,趴在她倆綿軟溫香的奶脯間嚎啕大哭,也曾因惡夢失禁,尿濕了被褥底衣,命少女們萬勿聲張,忍著夜寒刺骨在井邊搓洗……有那麼一瞬,在做成送二婢返鄉的決定後,少年忽有鬆了口氣的解脫之感,再沒人知道領青鱗綬的長老有過那樣不堪的過往,她們遠在與龍庭山恍若兩個世界的家鄉重新展開另一段人生,跟投胎沒甚兩樣,前塵往事一筆勾消,落得乾乾淨淨。

而如此肖真的通天壁,是多年以來所僅見。

烏紅、臭氣、哀嚎,還有唐奇色那撕心裂肺的慘叫……清晰得像是重臨現場,應風色感覺自己失禁了,然後才意識到這絕對是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忽想起還有嘯法。

青年從澆灌全身的如潮血瀑中睜眼,慘狀忽爾消散,只餘一身冷汗。

(有用……這真的有用……不是……不是騙人的……)

他迷上了遨遊幻境、似假還真的感覺。幻境漸漸脫離現實:他看過茗荷懸樑的情景,看著原本楚楚動人的美麗少女容顏枯藁,彷彿被汲走了生氣,睜著流淚的空洞眼眸把尖頷塞進衣帶環間;看過奚長老和歲無多在漁陽抵禦陰人;看過叔叔重回陽山,再掌龍庭;他甚至看過鹿希色裸裎嬌軀,如春宮圖中所描繪,在身下婉轉嬌啼,溫順得像頭嬌柔的兔子……

依靠〈臭肺篇〉五法,短短七天內他已練到想進即進,想出即出,那種心念一動頃刻萬里、所歷無不真實已極的感覺令他深深著迷,應風色廢寢忘食修習著,彷彿怎麼也停不下來的自瀆。

高亢劇烈的精神活動,終於衝破虛無飄渺的識界,直接對肉身造成反噬。

應風色正沉迷於女郎的艷姿中不可自拔,心神與軀體的鏈接像被什麼中斷,從虛境中陡被拋回,五感兀自倒錯,卻覺全身經脈阻滯,有團火焰在下腹間灼燒般疼痛,而無法動彈,遑論發出聲音;胯間陽物硬如握拳嬰臂,猙獰昂起,似欲撐破褲布,又像脹滿的鮮血被掐擠至極,即將爆開。

(……走火入魔!)

應風色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更不敢想像這般難堪死狀,會受到何​​等恥笑,以致沒留意有人推開門扉來到身畔,回過神時,腰帶衫袍俱被解開,來人撕開了他的褲頭,一把捋住滾燙彎翹的怒龍,涼滑細膩的膚觸熨貼著青筋暴起的杵莖,幾難滿握;應風色痛苦稍減,忽然嗅到熟悉的發香。

“……你可真會玩啊,麒麟兒。”

嫩薄的櫻唇微微揚起一邊,角度雖小,嘴角卻有個細折子,譏誚湧溢之餘,又予人精巧絕倫之感。

鹿……鹿希色?他一下無法判定是幻是真,杵莖上的快感卻再真實也不過,女郎微涼的膩潤掌心滑如敷粉,套弄時若即若離,刮得菇傘般怒張的龜頭外緣酥麻已極,快美在轉瞬間飛快積累。

應風色越來越相信這不是幻境,忍著酸爽勉力凝眸,眼前的女郎卻與降界時一身勁裝不同:梳著高髻,簪著玉釵,湖色對襟上襦露出小半截紺青色的綢緞訶子,繡滾的銀邊兒起伏劇烈,裹著飽滿瑩白的雙峰。

近距離一瞧,發現她鼻尖和乳肌沁著密汗,小臉蛋兒紅撲撲的,那種想笑偏又莫可奈何的模樣,是幻境裡怎麼也想像不出的風情,青年再難忍耐,喘著粗息虎吼一聲,濃精噴薄而出。

鹿希色猝不及防,總算及時一仰,讓過粉面圓頤,勢頭猛烈的陽精在兩人間劃出一道乳色長泉,濺了女郎的奶脯和紺青訶子上一片,厚漿稠掛滴之不落。鹿希色低呼道:“好燙!怎地……怎地這般燙人?”伸出指尖,半試探、半好奇地抵著乳上白漬,輕輕畫圓,甚至忘了鬆開怒龍杵。

應風色射得頭暈眼花,精漿似有無數顆粒,刮得馬眼又疼又美,身子忽又能動了。見女郎拈著纖纖指尖、拉開一道垂墜液絲,蹙眉側頸的模樣難繪難描,陽物未見消軟,慾火又熊熊燃起,猛將她撲倒在榻上!

(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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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51: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折 一念遺塵 取入蓬門

鹿希色的嬌軀繃緊如鋼片,即使襦裙不利動武,長年的訓練使她想也不想便磙背團身,收顎仰頸,翹臀率先落榻,卸去撞擊力道;微一屈膝,結實修長的大腿蓄力欲發,反擊的體勢已於瞬間到位。

應風色卻銜住她的唇瓣,笨拙而飢渴地需索著,彷彿融化在女郎溫溫的口脂香里。回神時,鹿希色才發現在自己雙手都擱他背上,而不是防禦性的撐抵,別開雪頸大口吞息,臉蛋磙燙,卻還想著像方才那樣。念頭一起,面龐、耳珠益發烘熱難抑,渾身上下燠躁不堪。

男兒比她還禁受不住,一下失了軟嫩櫻唇,急得自女郎頰畔、耳蝸一路啃吻至頸側,棘刺般的青渣刮得她又疼又癢,“咭”的笑出聲來,縮起半邊身子,蒸得人腦子暈陶陶的瑰艷綺念登時散去大半。

應風色本能攀住她堅挺的雙峰,指掌隔著薄紗錦緞掐進肉裡,握得女郎吃痛挺腰,鼻端不自覺飄出受傷小動物似的嬌哼,但男兒兀自難以饜足,揉得紗襦濕縐不說,還去扯紺青訶子,欲從衣內攫出兩隻渾圓美乳,偏生撈不出又扯不落,幾乎撕破衣料,在女郎雪腋勒出一道紅印,疼痛可想而知。

須知訶子與抹胸、肚兜等不同,雖無肩帶頸繩,卻非僅遮胸乳一面,而是以整件筒衣裹身,再以束帶縛於乳下,如此頸肩無繩,益發凸顯出雙乳之美。不解開束帶是無法褪下訶子的,堪稱“裸露更多卻更安全”的完美例證,搭配紗襦再合適不過。

鹿希色遭魔手輕薄,粉面酡紅,雪潤微汗的雙峰起伏劇烈,誰知男兒被紺青訶子徹底難住,不得其門而入,悶著頭亂拱胡搓,女郎又疼又癢莫可奈何,放棄以手護胸,雙掌捧住他的臉,抵額輕道:“乖!給你……啊……一定……一定給你。先別急,聽話好不好?”那聲陡地拔尖又急急抑住的嬌膩嗚咽,卻是雙峰被魔爪用力握實,敏感的身子一哆嗦所致。

應風色被她烘熱的吐息一噴,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粗魯的揉捏掐握,閉目低道:“好……好難受,我快……快爆炸了……救我……”鹿希色見他如無助的孩子般,側著臉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低聲道:“別怕,我一定救你……乖,聽話。”單手鬆開腰帶,解下羅裙,片刻即褪得一絲不掛,動作利索,毫不猶豫,接著替應風色除衣。

另一隻柔荑始終握著肉柱,未見消軟的怒龍翹硬得嚇人,頻頻彈跳昂揚。鹿希色忽輕忽重地套弄著,分心二用之下,仍弄得男兒閉目昂頸,結實的腹部繃出兩排棱峭起伏,肌束虯鼓若鍛甲,竟無絲毫餘贅,可見鍛鏈刻苦;要不多時,握於玉手間的紫紅肉菇脹大直逼鵝卵,青筋幾欲爆出,馬眼開歙如獸口,二度噴出大股腥熱濃精來。

“嘶……嘶……唔……嘶————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應風色的低吼亦似獸咆,啪的一聲,揪著榻緣的指掌突然撮緊成拳,竟沒入碎裂的木櫺間,餘勢所及,床架為之一晃,迸出輕細的咿呀聲。

這般勁力爆發極不尋常,一如應風色奇經八脈里岔走的內息,走火入魔的程度已遠遠超過鹿希色所知,她從進門的第一眼就明白,現下找誰都來不及救治,應風色的下場非死即殘,沒有第三種可能。

直到瞥見床頭攤開的那部手抄本。

她是抱著同閻王搶人的心才上的,做對事情他都不見得能活,遑論做錯?但身為初次參戰就拿下兩千一百分的奇葩,應風色絕對是破解幽窮降界的主心骨,若欲擺脫血裔使令的死亡召喚、恢復自由之身,死誰都不能死他,鹿希色才會在體力恢復的第一時間潛入風雲峽,確定這個寶貴的楔子未死於“留魂香”的劇毒下,碰巧介入了男兒的生死關。

應風色真氣紊亂,已隱隱有散功的前兆,除衣是避免汗濕重衫,寒氣入體,一弄不好便要吐血身亡;而褪下她自己的衣衫,則是怕被應風色扯爛。胸乳雖是女子緊要處,被摸上幾把也不會少塊肉,女郎可不想赤身露體回幽明峪,雖想過披上應風色的衣衫擋一陣,可惜穿不比脫,單手難以施為,只得作罷。

拯救應風色的關鍵,落在一個“欲”字上。

果然出精後,男兒曾短暫恢復了行動能力,方向該是對的——正想著,二度洩身的應風色喉頭“格格”磙動幾下,身子劇顫,忽又僵直不動。一探脈象,只覺淆紊更甚,倉促間只能認為是方才捏裂榻緣的那一下,無意間催動真氣血行,好不容易收束的內息復又亂起。

閻王搶命間不容髮,她連抹去濺上嬌軀的精漿都勻不出手,輕扣應風色脈門,殷探脈息變化,另一手持續捋著,欲散去阻礙脈流的異種心燥。

男兒偏在這時消軟下來。

鹿希色只差沒氣暈過去,恨不得一巴掌扇得那醜物再精神起來,但想也知道是不成的,雙手交替,弄了半天仍不見起色,索性翹起美臀跪於他兩腿間,訥訥地湊近觀視,忍不住低聲埋怨:“你倒是幫幫自己啊。”濕熱吐息噴在敏感的龜頭上,掌中肉棒跳動幾下,杵徑脹如先前的六七成粗,不再是軟軟的一團。

女郎柳眉一挑,微揚的嘴角似笑非笑,又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嘲諷:“原來……你喜歡這樣啊。”又對肉菇呵了幾口香息,但同樣的刺激,連續施行的效果只會急遽減弱,眼見新招無功,把心一橫,拿應風色的雪白中單將陽物揩淨,伸出丁香顆似的小巧舌尖,微顫著碰觸肉菇輕輕一舔,龜頭瞬間膨大起來,昂揚指天,在小手中一跳一跳的,抖擻得不得了。

“……有這麼喜歡麼?”鹿希色精神一振,露齣戲謔的笑容,一下接一下地舔著。陽具的氣味未如想像中腥臊,明明是噴出濃精之處,卻只有淡淡的、不太難聞的,彷彿洗浴後的肌膚氣息,連鹹味都比預想中淡薄許多,不像身上指間的乳白黏稠,即使化作薄漿,仍發出生猛鮮烈的腥味。

女郎並不討厭,舔著舔著,甚至生出莫名的親暱之感,或許是不住勃挺的肉棒令她成就感滿滿,青年的生理反應正代表閻王無功;更有甚者,在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心底深處,女郎是為自己被如此喜愛而感動,就這麼輕啟朱唇,自然而然將杵尖噙入口中,細細吸吮。

“好燙……好大!”肉菇的份量遠比看的時候更驚人,鹿希色必須將檀口張到最開,才能勉強把比新剝鵝蛋大得多的龜頭塞進嘴裡,但光滑有彈性的肌束口感和淡薄肉味甚得女郎心意,吞吐越見滑順,甚至半閉星眸,欣賞似的聆聽男兒粗濃的吐息和呻吟。

以她倉促間想到的解法,只要將應風色的慾望宣洩殆盡,就能截斷心識和肉體之間這一條不應存在、被他意外搭上的懸橋——畢竟抄本上匆匆一瞥的“臭肺”二字,便已暗示了這點。

但能解決真氣紊亂否,鹿希色並無把握,從內息運行的理路上看,排除積鬱還是有其必要的,應風色不僅要洩盡心中色欲,恐怕也須出精以降陽亢,幫助真氣收束,返回正軌。

她不知男子二度洩陽,短時間內能再勃挺如斯,實屬難能,口手並用了半天,興頭已過,開始覺得酸澀,仍不見有出精之兆,倒是弄得自己臉烘耳熱的,腿心裡濕濡一片,沿著大腿內側流淌,浸透膝下埝褥。

女郎忍著煩躁,跨坐在他筋肉結實的下腹間,桃裂般的蜜縫摁著肉棒,壓於男兒腹頂,雙臂按他胸膛以為支撐,開始前後搖臀,坐上棒兒“滑”將起來。

鹿希色從沒做過這種事——畢竟主人最恨與人肢體接觸——不知為何,就是本能地做了,也沒怎麼思考,約莫口手皆疲,又不能停止捋動,正好股間汗濕如漿,不如就……也省力些……如此這般。

她本就是直覺先於思索的性子,行動前未必都經過思量,靈光乍現毋寧才是女郎的依憑,與事事先觀察後計劃、謀定而動的應風色分屬天秤的兩端。

但她沒想到感覺是如此強烈,滑沒幾下,異樣的快感便攫取了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原本被花唇含裹的那點嫩珠兒如遭雷殛,美得她身子發僵,大腿夾緊男兒的腰胯,溫熱的液感迅速充溢股間,宛若失禁,她卻愉悅得不想低頭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兀自咬唇抵頸,輕輕抽搐。

鹿希色到年頭已滿十九足歲,早過了下山嫁人的年紀,這時節的姑娘不會不懂自己的身體,更不會不懂怎麼讓自己欣悅如狂,欲死欲仙。但她自瀆的時候從不曾這麼濕潤過,指尖摁著脆韌的小肉豆兒,揉個幾下就完事,清爽宜人;快感來得快去得也快,反正沒有能幫忙打掩護的人,這樣其實也不壞。

坐在應風色身上的感覺卻不是這樣。按著他的胸膛,見他滿面通紅,鼻翼奮力歙張,那雙未能聚焦的朦朧眼眸,與平日的高高在上、自視不凡不同,簡直像小孩一樣,出乎意料地惹人憐愛。

而他硬透了的身軀則帶給她難以言喻的快感:堅硬的胸膛,堅硬的下腹,還有硬到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猙獰肉棒……結結實實的異物感超越了知心的指尖,刺激著她敏感的身體——她甚至不曉得自己這麼敏感——像個懷抱惡意的陌生人,不斷撕扯、戳刺著女郎的底線,未知的徬徨恐懼帶來的刺激更強烈。

股間油潤了到一沒撐好就可能會滑開的境地,而幾次不經意的偏滑錯位,令不及停住美臀的鹿希色挺著蜜縫撞上杵尖,濕漉花唇陡被巨物撐開,既疼又美;重新調整角度時,才發現蜜縫頂的蛤珠剝出層層肉褶,膨大如小指頭,色澤是淫靡至極的艷麗櫻紅,彷彿嵌了枚熟透的小巧櫻桃在腿心子裡,不住滴著甜膩汁液,沾滿兩人股腹之間。

擦滑間不知洩了幾回,洩得女郎雙腿酥軟,跌趴在男兒胸前,約莫自己也覺滑稽,“咭”的一聲笑出來,既圓潤又挺翹的下巴埝於交疊的手背,本是戲謔地瞅著應風色,不知怎的有些怔,笑容微凝,伸頸將唇瓣印上他的嘴唇。

起初不過是輕輕一碰,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回過神兩人四唇已激烈地吸吮著,舌尖交纏,吻得又濕又熱,黏膩的唾漿咂咂有聲。

鹿希色費了偌大定力才自深吻中脫出,捧臉抵額絮絮嬌喘,低聲問:“你……你好些了麼?”應應色半闔著眼一徑擺頭,仍發不出有意義的音節;不斷偏轉的腦袋一下尋不到濕軟的櫻唇,又從頷頸啄到乳間,手掌攀上高聳的雙峰。

鹿希色難掩心中失望,探脈象時兩人七手八腳在她胸上一陣推搡,女郎又氣又好笑,狠扇魔手幾下,好不容易捉住他的腕子,探得真氣已平穩許多,應風色又能動了,方向顯然是正確的。

只是還需要更努力些。

兩人貼面並頭,側臥於榻,鹿希色握著勃挺磙燙的陽物,夾在腿心子裡。即使緊並大腿,沃腴的腿根仍有一處小小罅隙,恰可夾起怒龍,柔膩的腿心與陰阜肌膚沾滿愛液,抽插起來的觸感彷若膣管,男兒巨陽一入,便本能挺動起來,口中荷荷有聲。

這個姿勢仍擦刮著女郎敏感的陰蒂花唇,更要命的是,應風色把臉埋進深邃的乳溝,從乳根舔到了乳首,彷彿飢渴的奶狗,一含住勃挺如櫻核兒的乳蒂,更是吸得啾啾作響,鹿希色光聽聲音便臊紅了耳珠,休提雙乳本是她另一處要害,握著蜂腹似的飽滿乳瓜恣意搓揉,一向能帶給女郎極大的快感。

“唔……別……不要……別這麼大力!啊……啊……嗚……”

迸出齒縫的嬌膩嗚咽,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鹿希色一直以為她的嗓音是相對沉抑,沒什麼情感起伏的,姊妹們背後議論,“石女”和“胃口大”兩種相互矛盾的惡意詆毀居然同時並存——都說嗓子啞的女人性慾強,是叫床給叫啞的。

鹿希色自瀆時不怎麼出聲,就是喘息粗濃些,沒想到竟能發出這等令人臉紅的聲音。

如潮疊至的快感令嬌軀微見痙攣,應風色枕壓著的那隻手握住她的乳房,甚至無法滿握,拇指掐進極富彈性的乳肉裡的那種疼痛,意外地令女郎顫抖不止;男兒另一隻手卻滑過汗濕的美背,握住更有彈性的挺翹臀瓣,牢牢固定住她,在腿根罅隙間進進出出的肉棒有了著力處,有幾度藉著豐沛的泌潤擠開蜜縫,卡著窄小的玉洞,用力頂了蛤口幾下,只差一點便要長驅直入,鑄下不可彌補的大錯。

問題是她覺得很舒服,心底隱約渴望他一失手,就這麼狠狠弄進來——連番快感侵襲著理智,鹿希色越來越難以抵擋,英俊挺拔的小奶狗對傲人蜂乳的熱情未減,卻似想起櫻唇的美妙滋味,約莫想交換著品嚐,磙燙的口舌鬆開膨大發紅的乳蒂,從乳丘、乳溝舐回了鎖骨,女郎嗚咽著挺起蛇腰,感覺杵尖又刮進了蜜縫,刨出大股黏膩,雷殛般的刺美貫穿胴體,幾欲飛上雲端。

(不行……嗚嗚……這樣……不行……)

她對男兒的吻全無抵抗之力,只消被銜住唇瓣,總會有短暫的不明失神,即使回過神也捨不得放開,這麼一來,被奪走身子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鹿希色靈光一閃,勉力推開應風色,背轉身來,導引他祟動不安的魔手穿過雪腋,重新握住一雙美乳,這個緊貼的姿勢能握得更滿,摟抱益形親密,男兒的焦躁瞬間便平復下來,親吻著她的頸背香肩,似乎深陷於肌膚的潤澤與幽幽發香里。

女郎再度將怒龍杵夾進腿心,男兒過人的粗長直穿出陰阜老大一截,正好以小手往上輕摁,以限制進出的角度,不愁一個錯位沒弄準,便自插入玉戶。

勃挺的陽具彎翹如鐮,昂起的形狀、角度無不與外陰格外服貼,先前貼面時還算忽輕忽重、若即若離地擦刮著,這下可是貼肉相抵,男兒每一挺都紮紮實實從會陰頂著蜜縫,一路磨到翹出細褶的膨大陰蒂,杵身深深嵌進縫兒裡,彷彿跨騎在一根火燙的鐵棍上自瀆。

偏生挺動還不由她,男兒整根肉柱裹滿淫蜜,被膩潤的腿根緊密包覆,每一下都像搠進膣裡但又差了點意思,慾火狂躁,不僅結實有力的臀股聳動愈狠,魔掌更是滿滿地攫住雙乳,像要捏碎似的從指間擠出雪白綿彈的乳肉,用力搓揉,堅挺的乳峰不住劇烈變形,疼痛和快美同時侵襲了女郎,令她渾身磙燙潮紅,興奮得難以自抑。

男兒大聳大弄著,她漸漸摁不住碩大的龍首,應風色總是退得更後,又頂得更猛,失控的杵尖頻頻擦進肛菊蜜縫,若非女郎委實太緊,幾次差點就著豐沛的漿膩便要一搠而入,無論是前面或後邊。

鹿希色的翹臀被撞得彈顫不止,整個人彷彿漂在狂風暴雨的海上。

“啊……慢、慢點……啊啊……別……不是那邊!不要……啊啊啊啊……”她咬唇苦捱著腿間、乳上直欲逼瘋人的快感,正要阻止男兒,應風色身子一翻,已然壓在她背上,雙手兀自牢牢握緊乳球,箝得女郎動彈不得,腰胯往她臀股間沉落,圓鈍的紫紅肉菇毫無困難地擠入蜜縫,大大分開花唇,卡住了窄小的洞口。

“不要!嗚……出來……啊……那邊不行……等、等一下……啊……”應風色持續挺聳著,即使只有小半顆龜頭陷在濕滑的蜜縫裡,仍發出淫靡的唧唧漿響,令人直欲掩面。

“慢點……你……你先停……停一停……不要……啊!”

鹿希色動彈不得,急得抬臀迫出入侵的巨物,豈料男兒打樁似的撞個不停,結實的小腹“啪啪啪”地拍打渾圓挺翹的雪臀,兵慌馬亂間,一人下壓、一人翹起,恰恰對上角度,鵝卵大小的肉菇撕裂了玉戶口緊窄的小肉圈圈,嬰臂兒粗的猙獰肉柱直沒至底,“噗唧! ”擠出大股的帶紅淫蜜來!

應風色在她頭一下舔舐肉菇時便已回神。

那嫩芽搔刮似的輕細銳感太過銷魂,令發散的眼瞳陡然聚焦,赫見此生決計想像不出的絕世美景:女郎一絲不掛,跪在自己赤裸的兩腿間,那張精緻得幾乎挑不瑕疵的美麗臉龐對正他猙獰的陽物,薄薄的姣美櫻唇須得努力張開,才能勉力噙住小半顆龜頭,印像中的嘲諷高傲業已不存,雪靨上暈彤彤的,迷濛又認真的模樣比晚霞更動人。

鹿希色纖直挺拔的鼻樑和鼻尖佈滿密汗,半閉星眸喃喃說著“有那麼喜歡麼”的神情如夢似幻,當應風色確認那是細品肉棒滋味的享受之色,陽物簡直硬到不能再硬,而女郎這時偏又自己爬了上來。

花唇沾著淫蜜,在龍杵上來回滑動的美妙滋味就不消說了,她雙臂撐在他胸膛之上,嬌軀微向前傾,便於挺動雪臀,那雙傲人的堅挺雙峰往前一倒,在藕臂間夾成了一對壓擠得微微變形的倒扣吊鐘,又像渾圓肥潤的雪白風鈴花兒,琥珀蜜色的淺暈似被驚人的乳量垂墜得微微脹大,足有杯口大小,形狀是完美的圓,與白皙通透的乳肌涇渭分明​​,邊緣沒有絲毫模糊紊亂的色斑擴散,乳暈上也沒有凸起,光滑得令人想含進嘴裡,如舐蜜膏般細細品嚐。

或許是櫻紅色的乳頭充血膨大之故,蜜色的光滑乳暈隆起如淺丘,襯與臂間吊鐘形的乳瓜,不僅美麗,更透著濃濃的色欲,周身都是誘使男人犯罪的淫艷風情,青年再也無法抑住想佔有她的慾望。

鹿希色和其他女子不同,不是會薦身席枕的類型,應風色不以為她對自己懷有特別的情愫;她這麼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救他。考慮到降界生存之所需,易地而處,他也會做同樣的決斷。佔她的便宜是不對的。

但已無法停止了,應風色看似任她擺弄,實則步步進逼,不斷縮短兩人間的距離、瓦解女郎的防備,終於壓著她的美背翹臀,從身後狠狠貫穿了她。

陽物直沒至底,鹿希色迸出一聲短促嬌呼,俯頸劇顫,儘管嫩膣中油潤到不可思議的境地,不知是淫蜜或破瓜的處子血所致,這一瞬間的劇烈收縮,仍夾得男兒“嘶”的一聲又痛又麻,又是爽利,忍不住聳弄起來。

他知女子破身必定多受苦楚,然而此際若停,女郎便知他早已醒神,故仍是狠心進出,誰知鹿希色泌潤極豐,縱使膣管緊湊,亦難阻陽物排闥,出入順暢,女郎咬唇痛哼不過片刻,便成了悠斷的嬌哼,喘息漸濃;零星叫得一兩聲後,似再顧不得粉面羞紅,檀口大張,叫得魂飛天外,無比誘人。

陽物像根燒火棍似的串著嬌嫩胴體,應風色也不怕她跑了,終於捨得放開那對飽滿乳瓜,雙手沿著雪腋、光裸的美背一路品嚐她完美的曲線,最後箍住細窄如鍛鋼薄片的蛇腰。

她這麼個高?修長的人兒,腰肢竟無絲毫餘贅,應風色以虎口圈住,雙手拇指相隔不過兩寸,每一深入蜜膣,掌中肌束顫扭之劇,幾與膣內管壁的收縮同步,若非卡著渾圓結實的桃股,怕要脫手飛去。

應風色越插越美,小腹在她股間撞出淫靡的啪啪勁響,女郎嬌膩的斷續呻吟漸成了嗚咽,十指揪緊埝褥,撐起上半身,無助地搖散秀發,強烈的抽搐預示著高潮將屆。男兒越髮乾得興起,佔有她的強大成就感充滿胸臆,抱著雪臀一把提起,將她擺成了俯頸翹尾的母狗姿態,裹滿紅白漿膩的硬脹肉棒“噗滋噗滋”地快速進入小穴,幹得原本黏閉的嬌嫩花唇微微翻出,充血的嬌脂呈現出艷麗的桃紅色澤。

“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好脹……要……要壞掉了……嗚嗚……要壞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應風色狠插了數十下,驀地女郎蛇腰一扭,躍鯉般掙出箍束,嬌軀一撲,高高翹起的紅艷小穴里大股大股噴出水來,清澈水柱濺滿應風色的胸膛,汁水帶著蜜膣深處的淡淡腥騷,非但不難聞,反而無比催情。

男兒的錯愕只持續了一霎,旋即被女郎洩出的巨量陰精澆醒過來,慾火中燒,捉住她渾圓修長的玉腿反轉過來,大大分開,再度蠻橫地插進小穴,一捅到底——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龍大方那句“幫我捅幾下,從後邊來”之語,莫名興奮:“現下可是為我自個兒捅的了。讓你知道夫君的厲害,你這小浪蹄子!”飛快進出,杵尖捅進膣底一團軟糯如糕、又有些脆韌的小肉團,每一下都讓鹿希色昂頸一顫,像挨了刀子似的迸出哀鳴,嬌喘卻越見急促飄忽,才剛洩過的身子又將攀上高峰。

應風色見玉人似將失神,俯身去銜她紅如熟透櫻桃的耳珠,聽著酥膩呻吟迴盪耳畔,半點不像一臉嘲諷似笑非笑的鹿希色,卻又真真切切是鹿希色,那種無與倫比的滿足難以形容,竟將心中所想喃喃說出。

“夫君……厲不厲害?弄得你舒不舒爽?你這騷浪的小蕩婦!說啊,我厲……唔唔……嘶……好、好緊……嘶……厲不厲害?喜不喜歡我幹你?說啊!”肉棒居然還能再脹大,硬得無以復加,直如澆同鑄鐵一般。

鹿希色忘情呻吟著,突然捶他胸膛,反手甩他一巴掌,男兒吃痛挺腰,頂進花心,女郎昂頸“嗚”的一聲,死死揪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刺進男兒肉裡。

“我……嗚嗚……不嫁……騙子和……啊、啊……小偷,你……啊、啊……死了這條心……啊啊……”極盡辛苦才得說完這兩句,又叫得欲仙欲死,薄薄的櫻唇像覆了霜似的酥白,呵出的氣都是涼的,粉面卻酡紅欲滴,眼波朦朧,顯已到了緊要關頭。

慚愧不過一霎眼,既已揭破,應風色索性不演了,雙手攫住她兩隻雪乳,仗著已復原大半的強橫腰力放慢速度,確保每一下都貼肉刨刮到底,滿滿撐開膣裡的每分細嫩縐褶,重重地撞上花心子,盯著她已難聚焦的如絲媚眼,低喘著問道:“那夫君……那我……厲害不厲害?”

“啊啊……厲……厲害……嗚嗚……”

“弄得你……舒不舒服?爽不爽人?”

“好……好爽……好爽人……嗚嗚嗚……”女郎蹙眉昂頸,如訴如泣。

青年忍著杵身上傳來的陣陣抽搐,綻露一絲坏笑。“喜不喜歡我幹你?”

“喜……嗚嗚……喜歡……喜歡……嗚……好喜歡……啊啊啊啊——!”

應風色用力一頂,像串著她往前往上提了幾寸,鼻尖幾乎抵住小巧雪額,股間溢得暈涼涼一片。鹿希色檀口大張,蛇腰扳如玉弓,拔尖的呻吟聲驀地中絕,只餘悠悠斷斷的氣音。

熱似沸油的膣裡一陣絞擰,應風色幾乎產生肉棒被夾斷的錯覺,鹿希色忽伸藕臂,摟著他的頸子獻上香吻,涼透的薄唇觸感曼妙,一樣冰涼的細小舌尖鑽入他口中。“給我....射給我....啊、啊....我..啊...還要....給我....啊...啊....啊....."

女郎發出動人心魄的、哭泣似的嬌吟,氣音如夢似幻,屈起修長結實的大腿,大大分開,收在男兒腰側,玉趾的細膩膚觸一路從膝彎、腿股滑到他腰後,迤邐如蛇,彷彿那雙美腿裡既無腳筋,也沒有半根骨頭似的,柔軟靈活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等一下!嘶.....好緊....等等..這樣我受不住....啊嘶----”

突如其來的抬腿,加倍旋扭膣管,女郎不理呼告,渾圓筆直、線條姣美的修長腿子顫抖抬起,高舉過頂,直到膝蓋壓上雪乳,壓成兩個攤平的大圓,蜷起的足趾忠實反映了小穴裡的痙攣。膣底那團花心子噙住龍首往內縮,肉棒似插進肉團底下更深處,仍不住向裡吞沒,驚人的吸啜勁道徹底瓦解了男兒的負隅頑抗,應風色摟著玉人低吼一聲,滿滿射了她一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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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54: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折 浹歡何締 永夕飛霪

他該要在意的,關於這件事。

鹿希色年輕貌美,刻苦鍛鏈的身子十分壯健,活力充沛,正是生養的好時節;就這麼稀里呼嚕地射在蜜膣深處,萬一珠胎暗結,冰無葉定會悄悄送她下山,待誕下子嗣,再脅迫風雲峽與之聯手,圖謀大位。

冰無葉的兩名嫡傳梅檀色、方栴色俱亡,又於通天壁慘變中重創,眾天女雖不離不棄,離毀門絕傳也只差半步,注定如絕蜃嶺、鰲躍門般走向衰亡,最終消失在歷史洪流中。換了應風色就會這麼做,此舉非關野心,而是求存。

鹿希色的武功在無垢天女中,尚不知是什麼段位,雖不如己,但打高軒色、薛勝色仍是綽綽有餘。要像她這樣的在幽明峪裡有個十幾二十名,冰無葉手上肯定不缺武力,真要放對,除飛雨峰敢說有必勝的把握,驚震谷、拏空坪未必討得了好,遑論夏陽淵。

其所欠者,不過是枚能押入場中、合理競逐大位的棋子,是會對幽明峪之主俯首貼耳的傀儡。有比妻兒握在手裡的風雲峽麒麟兒更好的麼?

但趴在女郎起伏劇烈的汗濕乳間,應風色竟連一絲害怕擔憂也無,只覺心滿意足,又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妻兒”二字掠過心版,鹿希色挺著隆起的肚子,懷著他的骨肉,卻依舊明艷不可方物的模樣鮮活地浮現,消軟大半的肉棒急遽勃挺。女郎揪著錦被嗚咽輕哼,充分感受到男兒的生猛色欲,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兩人深吻著交纏起來,再度陷入風狂雨驟之中。

有一瞬間,應風色以為自己放下了風雲峽,放下指劍奇宮、陶夷應氏,放下念茲在茲的真龍玉座……若能夜夜佔有女郎窈窕艷麗的迷人胴體,這些他全都可以不要,與她養兒育女、賦閒山林也不壞。如果她願意的話。

這是無夢的一夜。既已身在夢中,哪還需要再作夢?

應風色是被輕細的碰撞聲驚醒的,睜眼見外頭天已大亮,但因門牖簾幔並未打開,室內仍是一片幽微。淫蜜、汗水、精漿,或還有一絲極淡薄的血腥氣,混著鹿希色的發香與肌膚香澤,令房裡浮挹著鮮烈刺鼻的氣味。

應風色並不覺難聞,胯下反而昂揚已極,一把撐起覆在身上的薄薄錦被;挨著他趴睡的赤裸女郎咕噥一聲,擁被側轉身去,露出白皙的翹臀,還有渾圓筆直的美腿。

從應風色的角度望去,鹿希色伸出錦被的腳跟雪膩渾圓,依昨晚握在手裡的印象,她的腳掌綿軟細滑,沒有絲毫粗皮硬繭,不知是怎生保養的,料想腳跟也不例外;與膝彎同樣,雪膚中透出一股酥嫩橘紅,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又或輕輕舔舐品嚐。

煨熱的埝褥將她身上的幽香和房內的淫靡氣味蒸得融融洩洩,益發誘人。看女郎濃發紊亂,美背上壓出被褶的緋紅印子,兀自貪睡,濃烈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真實到有一點點不太真實的迷離夢幻之感。

青年至此,始信昨晚的繾綣不是場荒誕迷離的幻夢。光是數得出的,他便射了五、六次之多,還不算交纏間精關不經意一馳,尿了般漏在她使勁絞擰的媚艷嬌軀裡,更別提那張厲害的小嘴兒——應風色認為口活不會增加女郎的快感,鹿希色只是愛看他禁受不住狼狽射出的樣子而已。

見女郎好夢正酣,渾不設防、恣意伸展的修長肢體難繪難描,雪肌瑩白,起伏有致的肌束線條透著一股無心之媚,跟連隔屏而臥都要悉心打扮的荷月二婢截然不同。

他愛煞了鹿希色的野性難馴,幾乎想在她聳起的裸臀上痛扇一記,然後抓起來狠狠肏上大半個時辰,教她明白晨起的男人是多麼的危險,然而投在門櫺之上的人影抑住了勃發的慾念,猛將青年從綺想中拉回。

——福伯!

他翻身掠下錦榻,腰背四肢卻無處不酸,屁股大腿更是疼痛難當,總算深刻體會縱慾戕害武人之甚,差點失足撞上門扇,勉強趕在福伯附眼前推開一小道門縫,低頭俯視,冷冷開口。

“早膳放著就好,我一會兒再吃。”

老人一驚,但狐疑永遠是驅散惶惑的良藥,因意圖窺看而有些心虛的皺臉倏又恢復寧定,捧過食盒。“回公子爺的話,這會兒該用午膳了。老奴見公子爺未用早飯,放心不下,才大膽來喚,不是有意打擾,望公子爺見諒。”

應風色微睇簷外,果然日正當中,廊間檐柱旁置了只髹漆食盒、一隻湯罐,還有一大壺杜仲五味茶;貯盛清水的木盆中飄著些許新鮮桃瓣,盆邊整整齊齊疊著兩條雪白棉巾,壓著的一隻小巧青瓷碟裡,擱著雪花糕似的圓餅胰皂。從諸物擺置的位置來判斷,福伯無須走上階台,便能於廊間陳設妥適,可以相信晨間來時並未窺伺——以其時天光,未禀燭入得房內,怕也瞧不見什麼。

若要接過食盒,門縫就得再開大些,應風色可不想讓老人瞧見自己赤身露體的樣子,從容點頭道:“擱著罷,送晚膳時一併收拾便了。記得懸起典客鐘,我身子已復,須盡快將功體修補回來,這幾日誰也不許打擾。晚飯記得多準備些,以補練功耗損。”福伯唱喏而去。

院門外有座木匭,裝著一隻瓜實大小的銅鐘,掛上鐘就是閉起院門、謝絕侵擾的意思,須先叩鐘請示,應準始入,可免僕役窺探內室。

應風色一直等到福伯走遠,才披上外袍,將木盆食盒等一一搬入,上了門栓,回見鹿希色坐起,正擰著棉巾輕拭腿心,嘴裡叼了塊彤艷豔的紅麴醬肉片,與男兒四目一對,柳眉倒豎:“轉過去!”又罵又嚼含混不清,但飛過來的漆盒蓋子半點也不含糊,應風色聽風辨位反手抄住,擱在桌頂。

“餵,這件漆器很貴的,別亂扔行不?”

“行,你老老實實坐著,眼睛別亂瞟,我便留它個全屍。”窸窸窣窣一陣,聽得應風色心猿意馬,女郎忽“嘖”的一聲,未睡醒似的微啞嗓音透著煩躁:“怎擦不干淨……煩死了,都是你!”窸窣聲一路迤邐下床,往後進行去,不忘撂一句:“敢來偷看你就死定了。”赤裸裸的裹脅也還罷了,這五大三粗的豪邁語氣,足以粉碎諸脈弟子對於無垢天女的美好幻想。應風色揉著鼻子忍笑,不知為何,只覺她這樣可愛得要命,越想越不對:“該不會被綿羊頭迷昏太多次,傷了腦子?”

此地畢竟是風雲峽的正主所居,後院不但有甘洌的水井,也有能燒水的浴房、貯存炭薪的柴房,連灶房家生也都一應俱全,應風色不知她找不找得到,揚聲道:“知道上哪兒洗麼?”哐啷一聲的碎瓷脆響,權作應答,這意思他就懂了。

食盒上層空了老大一處,差不多就是瓷盤大小,還留著濃濃的紅糟、鮮螺與豬肉油脂的香氣,敢情她不止裹走薄被,還順手帶了小食。

“淡糟香螺片”這道南方名菜,在風雲峽的廚子老高手裡,一貫是與豬腿肉同炒,過油的筍片、花菇被融入甘甜豬脂的紅糟濃醬一煨,起鍋前再拌進汆好的鮮螺片,油亮噴香,能教人扒上幾大碗白飯,是應風色最鍾愛的菜餚之一。約莫是福伯擔心他連吃幾日粥湯,食慾不振,才讓老高於午膳炮製。

真不知該稱讚她有眼光還是怎的,應風色有些哭笑不得,總不好赤裸身體坐等佳人返屋,但就這麼穿上衣服又有些不甘心——起床的鹿希色儘管秀發蓬亂,睡眼惺忪,那身凹凸有致的曲線半遮半掩下,仍紮紮實實勾起了青年的慾火,不趁她梳洗後就地正法,以振夫綱,委實說不過去。掙扎片刻,只揀散落的中單穿妥,要作案也方便除去,完全就是衣冠禽獸的配置。

余光瞥見女郎內外衣裳,順手拾起,擱上一旁的圓墩——扣住羽衣,諒是仙女也飛不去!還不乖乖委身於人間樵子,養兒育女?

“你這臉怎能笑得這般淫賤?”不知何時鹿希色已坐在對桌,身上仍圍著薄薄的錦被,濕漉漉的濃發在胸前握成一束,兀自滴著水珠,單手撐著下巴好奇地打量他。

應風色驟爾回神,嚇得往後一掙,揪著手邊的襦裙訶子跌下圓墩,屁股狼狽著地。鹿希色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裡自己的衣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揚起的嘴角和微瞇的杏核眼兒如利箭般射穿他的心。

“乖……乖聽話,便把衣裳還給你。”眼見事蹟敗露,顧不了還坐在地上,應風色趕緊發難,以免氣勢一潰千里,再起不能。“上床去!不許裹被子。要不,我一把撕成碎花,你啥都別想穿上身!”

“這是坐在地上的人說的話麼?”鹿希色冷笑著,變戲法似的從錦被底下摸出一本手抄簿冊,正是應風色謄錄的那部《風雷一炁》。“光顧著拾衣裳,沒見丟了更緊要的物事?嘖,這可不行呀。”

應風色面上一臊,切齒狠笑:“愛撕玩兒便送你唄。就不知你的衣裳——”話沒說說,鹿希色目光飄開,輕道:“你確定正本還在麼?”應風色聞言本能瞟了櫥櫃一眼,忽叫不妙:“……中計!”

女郎如箭離弦,撲向櫃子,但論武功應風色終究高她一籌,何況鹿希色身形甫動,突然微一踉蹌,幾乎失足。應風色及時截住,攔腰抱起往床裡一扔,撲上去壓制;鹿希色裹胸的錦被鬆開來,高聳的傲人雪峰劇烈起伏,兩人貼面交臥,聲息相聞,男兒胯下之物隔著棉褲,抵入一團烘熱濕暖的至柔處,如魚嘴開歙的兩片嬌脂噙住敏感的尖端,輕舐慢吮,妙不可言。

“乖乖讓我幹!”開口才發現嗓音嘶啞乾澀,宛若獸咆。

他不想對她用強。他要她婉轉承歡,和他一樣需索渴求,盡情取樂,他要她歡喜地迎入他、榨取他……就像昨晚一樣。後頭的話語不知為何霸氣盡失,便是自己聽來,也似求肯一般。“讓……讓我幹,幹完……便還你衣裳。我絕不食言……好不好?”

異樣的冷銳抵住脖頸,微微一痛,他感覺利刃劃破肌膚,只能隨著鋒刃慢慢昂起,以免入肉更深。“你撿拾衣裳時,有瞧見我的蹀躞帶麼?”女郎嬌慵的喉音透出驚喜,就差沒鼓掌歡叫起來。“啊,找到啦,原來在我自己手裡,還好沒弄丟。外邊太危險了,人面獸心的畜生滿街都是,沒點防身的器械可不行。”

應風色垂落雙肩,忽有天旋地轉之感,扶著撥步床的鏤花槅扇緩緩倚坐,心下有些茫然。確實是他色欲熏心,一時大意,以致步步失著,但應風色在意的並不是這個。我們……怎麼就走成了這樣?他無限眷戀著昨晚那個既熱情奔放、又溫柔可人的女子,他根本不想面對她的譏誚鄙夷,遑論以兵相向的提防與敵意。

(為什麼……我為什麼不先同她好好道歉,好好說話呢?為什麼要對她以力相脅,講出那樣不堪入耳的話語?)

“我讓你幹,但咱們得先吃飯。”鹿希色定定望著他,雖仍是一派似笑非笑的老樣子,但應風色能清楚分辨她不是在開玩笑。“今日得多做幾回,確保無虞。我今晚是無論如何得回去,真要不行,明兒再想法子來,讓你干個夠。”

從她小嘴裡吐出“幹”這個粗鄙不堪的淫穢字眼,感覺同“吃飯”也沒什麼兩樣,遠不如應風色想像中香艷刺激,催情助興,也可能跟她就事論事的平實口吻有關。應風色的腦筋很快便恢復運轉。

“……與我練功走火入魔有關?”

“我怕你死了,同盟一拍兩散,那可是血本無歸。”女郎似笑非笑。“畢竟初次降界便能贏取四千兩百點的獎勵、直接晉升萬劫級的九淵使者不多見,失之交臂未免可惜。自有'幽窮降界'以來,你知道你這個成績在歷代使者之中,能排到第五麼?五千年來,也就四個人在這事上強過了你。”

應風色一聽便來了精神,哼笑:“就怕他們積攢的點數未必能強過我,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也。”見鹿希色“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訥訥道:“有什麼好笑的?本就是如此。小時候胖不是胖,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我不是笑話你。”不知是錯覺否,鹿希色的小臉蛋兒紅撲撲的,比搽胭脂還要嬌豔,眼波盈盈,估計是擔心男兒會錯意,斂起笑容加重口氣,點頭附和:“是這個理。總之擺桌子去,咱們先用飯,我還沒原諒你。”

應風色詐作失神強佔了她的身子,也沒敢想她輕易作罷,老實將食盒裡的菜餚擺滿桌,所幸倆漆盒中各有一副餐具,得免同筷而食的尷尬。

鹿希色從衣櫃裡翻出一件黑緞底綴紅襟、肩袖繡滿螭紋的交領大袖衫披上,似還嗤笑著咕噥“你居然有龍袍”,腰間係了自己的湖藍絲絛,配色形制已夠不倫不類,敞開的襟裡依稀見得渾圓嬌挺,雪白眩目,兩人對桌而食,應風色須得極力抑制,不致令一雙賊眼轉出眼眶;至於全程佝著身子吃飯,以免褲襠頂超桌面,那也不必多說。

交媾了大半夜體力耗竭,應風色飢腸轆轆,本想邊吃邊問,豈料鹿希色掃起菜餚,速度竟不遑多讓,閉口細嚼的模樣分明斯文得緊,直是他平生所見最像大家閨秀的鹿希色了,不知怎的效率驚人。約莫是速度帶起競爭意識,雙方你來我往,安靜無聲,七八樣菜轉眼便盤底朝天。

鹿希色取棉巾按了按嘴角,啜飲著去油解膩的杜仲五味茶,半晌才好整以暇地籲了口長氣,搖頭道:“真是太過份了。”

過……你才過份好嗎,分明是個嬌滴滴的美姑娘,幹得什麼大胃王的勾當!合著幽明峪就是被你吃垮的!應風色很少吃得這麼撐飽,平日每盤夾上兩筷也就差不多了,要不是有個餓死鬼在後頭窮追猛趕,何至於吃成這樣?氣都不打一處來,就听她幽幽續道:“你一個人吃這麼多飯菜,要遭報應的啊。”

“風雲峽有錢不行麼?你管我!”應風色揉了揉額角,似乎摸到暴凸的大股青筋,不斷提醒自己騙奸她有錯在先,未求得女郎原宥之前,可不能翻臉罵人,夾著尾巴服侍她用過甜茶糕點——沒錯,不管他愛吃不吃,每日的午晚膳福伯都會讓老高準備一二品,以防公子爺忽然想吃,再者甜食難腐,擱到午後也不怕敗壞。

“……你們這兒實在是太糟糕了。”從女郎長長的嘆息聲,實在無從判斷這是批判還是讚嘆。

“冰無葉要是不早晚點兵的話,你可以天天來啊。”應風色不動聲色地勸誘,打著吃飽喝足拿她當甜點的壞主意。鹿希色頗見動搖,趕緊讓他收拾碗筷,啪的一聲將《風雷一炁》的抄本拍在桌面,正色道:“這是你從羽羊神處換來的?”

應風色搖頭:“不知算不算是。”打開櫥櫃取出錦匣,把絹書的事概略說了。“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按理該對你推心置腹,不應見疑。但有件事你須得交代清楚,我心裡那塊疙瘩才能去除。你是如何得知,做……做那等事能助我收束真氣,除去心魔?”

“你聽過《九轉明玉功》麼?”

應風色蹙眉片刻,抱臂沉吟:“有點耳熟,但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我家主人所練,就是這門《九轉明玉功》。無垢天女們也要練,可以說我幽明峪上下藝業,均係於此功。”鹿希色翻開抄本,指著開頭的那一段。“'合修並進,神炁風雷'二句,正是九轉明玉功開宗明義的題旨,你覺得兩套內功恰有著一樣的核心命題,同樣區分性命二元,同修並進……會有這樣的巧合麼?”

別的武功不好說,但修練心識的功法在當今武林絕對是鳳毛麟角,風雷一炁與九轉明玉功有著近似的概念,若連闡述法門的遣辭用句都相像如斯,便只有一種可能:兩部內功原本就是一部,又或一功兩傳,由兩個不同的源流各自傳落,才有名目、乃至文字上的微妙差異。

這一推斷合情合理,直覺便能想通,應風色卻有些神思不屬,頻頻走神,難以集中註意力。

冰無葉自練明玉功也就罷了,還傳授給麾下侍女……這麼說來,他也和鹿希色做過昨晚那樣的事麼?難怪女郎的小嘴和玉手異常靈活,熱情奔放起來簡直難以抵擋。此非是天才橫溢,天生的尤物胚子,而是被別的男人捷足先登,日夜玩弄調教出來的麼?

應風色本以為自己會憤怒得渾身顫抖,但另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卻穩穩拉住其理智,不讓輕易崩斷。撥步大床的錦褥上,還留著一朵朵梅花印似的櫻紅花暈,雖聽過女子初夜會落紅,鹿希色流的血也多到令男兒忍不住咋舌的境地,即使被海量的愛液汗水反复沖淡,薄被乃至兩人的腹股間依舊沾著艷麗的無瑕之證。青年不僅得到難以言喻的快美,獨占女郎的巨大成就感更將脹破胸臆,直薄天際。但與冰無葉雙修的九轉明玉功……是怎麼一回事?

鹿希色一個響指將他換回現實,才發現女郎的身子橫過桌面,雙掌揪著他的面頰,像揉捏麵團也似,但強而有力的握持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甚至揪得頭顱隱隱生疼,令男兒不敢分神去瞧她大大分開的紅襟裡,那垂墜成了兩隻飽滿吊鐘的雪白巨乳,只能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為何把錦匣拿給我看?”

“什……什麼……”應風色簡直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掙脫女郎的小手,鹿希色雙肘撐桌,翹著渾圓結實的臀瓣,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背上,眸中殊無笑意,又再重複了一次。“為什麼給我看錦匣?我連要求都還沒有提出,你便拿了出來。這是為什麼?”

應風色瞠目結舌。

他不做無謂之事,所以拿給她看是很直觀也很合情的舉動,然而到了要交代動機時,才發現並不合理。使其合理的理由是無法言說的,至少無法在這樣的提問前表露——在鹿希色質疑的瞬間,那個理由便已不攻自破。應風色彷彿從腳底涼到了頭頂,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卻又莫名地烘熱,難以自問,遑論開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你也應該這樣。”鹿希色罕見地放慢了語速,與其說斟酌字詞,更像是循循善誘,唯恐他沒聽清礎、想明白,不欲再橫生枝蔓。

“我選擇與你同盟,是因為你的能力非常出眾,而我,也有他人所不能及的能耐,締結盟約對你我都有好處。這個合作是創建在公平互惠的基礎之上,你給我一樣,我也給你一樣,誰都別佔誰的便宜。”

但我佔了你的便宜。應風色嘴巴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女郎的冷靜甚至讓他覺得痛,像心被活生生剜出來,兀自淅淅瀝瀝滴著血,這比削損顏面尊嚴更令人難受。

鹿希色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語,溫婉依舊,娓娓續道:“我雖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也不致覺得失身一回,就要哭鬧上吊什麼的。如你所見,我肉都沒少一塊,就是疼得厲害而已。”冷不防甩他一巴掌,俏臉上波瀾不驚,彷彿打人的就不是她,一派從容。“王八蛋。疼死我了。”

應風色不閃不避,爽快挨了一記,忽有點想笑,只得努力憋住。

“敢笑信不信我揍你?”鹿希色狠狠瞪他一眼,又嬌又烈,在應風色看來益發俏媚動人,忽覺“活色生香”四字真是妙絕,怎會有這如劍般快利的形容?鹿希色卻渾然未覺,繼續說道:“你沒問我便要了我,我不歡喜。但原先我以為多捋幾回,讓你射出便是,證諸其後,那是異想天開了,若非你要得及時,待我想到這一步,怕已救之不及,這是​​我的過失。無論出於什麼動機,是你保住了我倆的投資,這一點我並無不滿。但我需要你更專心,且一直保持你的出眾,若非如此,你我極可能會慘死在下一回的降界儀式裡。還是你不以為會有下一次?”

他當然不會這般天真。點數、兌換,無法帶出神域的半痴劍,只花少許代價就能換的越世之眼……一切的鋪陳都在告訴所謂的“九淵使者”們,下一輪的降界在可見的短時間內必將打開,這是讓他們預作準備。

“我們把規則說清楚。公平交換,一人一半,所有東西都一樣。”鹿希色正色道:“我會把九轉明玉功默給你,兩相對照,找出與風雷一炁的異同,好處共享,禍患齊避;你給我瞧了匣內所藏,我也會告訴你我同羽羊神換了什麼,情報交換本就是結盟的價值所在。

“不管是為你收束真氣、解除〈臭肺篇〉遺下的隱患,或合體雙修,增益彼此功力,我都能同你做那檔事,但我們既非愛侶,更不會結為夫妻,你將來不是要當宮主麼?我可不想做那種被拋棄滅口的下堂妻,難看死了。”

應風色本想說“你就算當下堂妻肯定還是挺好看的”,昨夜極盡纏綿的恩愛場景驀又浮上心版,臉酣耳熱之餘,胸中一股意氣仍不能平,指著榻上錦褥的斑斑落紅,咬牙道:“我……我怎麼說也是你頭……頭一個男人,便一時糊塗佔了你的身子,豈能不管不顧?你以為……我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麼?”

鹿希色支頤笑道:“你這說的是哪兒跟哪兒?我六歲那年,我爹給人蓋房子從梯上摔落,跌斷了腿,不喝酒便疼得睡不著,讓我娘拋頭露臉,出去打零工掙錢。我娘生得標致,街坊間遂傳些風言醋語,說她在外頭跟別的男人勾搭上了,今日張三,明天李四,聽得我爹鎮日喝悶酒,面色陰沉。

“有天早上外頭下大雨,我爹又在簷下喝酒,始終等不到我娘撐傘折回,嘴裡嘀咕著'見鬼的天做甚生意',我見他全身濕透,拿了件衣裳躡手躡腳接近,我爹突然轉身,兩隻眼睛瞪得銅鈴大,像鬼一樣大吼:'誰讓你賣好了?誰教得你給男人賣好了?'將我拖進房裡,就… …那股子疼呀,像給燒紅的刀子剜出腸來。”

她說得輕描淡寫,臉上還掛著懷緬似的微笑,彷彿說的是什麼美好往昔。應風色頭皮發麻,喃喃道:“怎麼……怎會有這種事?”忽捏緊拳頭,沉聲眥眸:“你爹呢?現在人在哪兒,還有沒有聯繫?”指節格格作響。

鹿希色似笑非笑,撐肘望著他,似乎很滿意的樣子。應風色心念微動,霍然起身,指著她大叫:“好啊,你誆我!”不知惱羞成怒多,抑或鬆了口氣多。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一聲,齊齊笑了出來。

風雲峽的麒麟兒不慣被人捉弄,見女郎笑得得意,靈機一動,撲上前去呵她的癢。果然就沒有姑娘不怕癢的,鹿希色又叫又跳,偏偏一動腿心裡又疼得緊,這回連匕首都不及亮出,三兩下就被摁倒於榻,飽滿的胸脯撐出衣襟,近乎半裸。

應風色壓著玉人咻喘,無意間顯露的孩子氣笑容漸褪,見她玉靨酡紅,不覺有些怔傻,如痴如醉的目光像被世上最寶貴的物事黏住也似,捨不得移開。鹿希色既得意又害羞,直勾勾望他,滿眼釁意,咬唇輕哼:“瞧什麼?再瞧也不嫁你!當你的和尚宮主去,敲緊木魚吃一輩子齋,活該沒老婆!”

應風色裝出受傷的樣子,一臉衰相,摸摸鼻子:“明白明白,我們呢既不是愛侶,自也做不成夫妻,你不想當被拋棄的下堂妻嘛,清楚了清楚了。小人只一事不明,聽完就能去死啦,祈望姑娘指點一二。”

鹿希色噗哧一聲,見他容色愁苦又問得認真,忍笑道:“讓你死得明白。有屁快放!”

應風色俯近女郎耳蝸,逗得她縮起肩頸,嗤嗤抿笑,吹氣似的低聲湊問:"...幹你的時候,舒不舒服?"鹿希色大羞,再想板起臉斥喝無稽,為時既晚,被呵癢還有什麼尊嚴氣勢可言?討饒都來不及,抵抗片刻終究徒勞,紅著小臉顫聲道:“舒....舒服....."”

“那喜不喜歡夫君幹你?”“夫你個.....啊.、喜歡....喜歡....."

“咱們不練功也不雙修時,也給我幹可好?"好.....”她像死了心似,也可能說中心頭所好,雖是羞人答答,倒是答得意外利索。應風色得意極了,一把扯落褲衩,掀起袖衫下擺,忙不迭地分開玉腿,抵緊要害。"別....”希色沒想到他劍及履及,趕緊求饒:"撐.....好撐呢,才吃飽,放....不進的。”

男兒用杵尖貼肉輕輕一旋,都快刮下一圈稠膩蜜膏來,濕透了的小穴可不是這麼說的。但玉人的心思得照拂,不能教她不歡喜,應風色柔聲輕哄:“能進的。我就慢些、小力些,你說好不好?"沒人說不好。精緻的鏤花床架"伊咿呀呀”地輕晃起來,雖是舒爽宜人的春暖午後,卻如星夜裡的大海一般,蕩起一層又一層的碎雪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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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7 18:10: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折 瞬化雷風 鰲驚海震

鹿希色有個不經意的小動作,每回陽物插入,她便下意識地一扳雪頸,昂起下巴,露出狹角兒似的姣美下顎骨,彷彿難以承受男兒粗硬,膣里和身子同樣劇烈顫抖。這大大滿足了應風色的征服慾望,即使刻意放輕放緩,仍能感覺自己貫穿了女郎,直抵嬌軀最深處。

有趣的是,雖是輕柔緩慢,快美絲毫不遜狂風暴雨時,兩人雙雙攀上高峰,迎來滿滿的歡悅疲憊,完事後甚至沒力氣起身清洗,就這麼交頸而眠,美美地睡上一覺。

再醒時,院中晷影指向未申之交,兩人忍倦扶起,縱使應風色興致昂揚,女郎卻板起俏臉不讓越雷池半步,往水井邊收拾停當,趕男兒進練功房完成日課,檢視經脈行氣有無異常;自己則留在寢居,攤紙研墨,寫下九轉明玉功訣。

應風色練了近半個時辰,確定經脈無礙,丹田內息還較之前更殷實了些,只是差異微小,無法完全確定,收功吐息振衣而起。回到臥房,見鹿希色穿好衣裳,雲鬢齊整,又是斯文仕女模樣,只雪靨沾著墨跡,猶如花臉的偷腥貓。

女郎衣著妥適,想再剝光她就難了,應風色也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徑至屏風後換了身衫袍,踱至書案前,瞧著倒抽一口涼氣:“你個標致水靈的姑娘,字也太難看了。這冰無葉沒有意見?”聽說這位幽明峪大長老有嚴重的潔癖,這幅字怕是能生生看爆他的眼。

“讀書人了不起麼?磙一邊去!”伏案疾書的貓面女狠狠瞪他一眼。鹿希色的字歪歪扭扭還特別小,佈局文氣欠奉不說,每個字像要跌倒似的,一弄不好便要摔出紙外。

她這筆狗爬字實在不行,背書本領卻不容小覷。應風色捧起墨漬未乾的整摞紙讀去,文句質樸,典雅遒勁,與金貔朝中葉興起、追求“文以載道”的複古文體相彷彿,推測成書時間應晚於《風雷一炁》 。

明九鈺為文不脫駢驪姿態,好引詩句,亦常見韻文,此非賣弄,而是耳濡目染之下習於如此,即使概念相對前衛,文風仍反映了她所身處的時代。

《九轉明玉功》洋洋灑灑數千言,憑鹿希色的腹笥,編不了這麼一大篇古文,何況文風既與《風雷一炁》不同,想參照都沒門。青年一段不漏地看完,喃喃道:“你是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啊。”女郎冷哼一聲,懶得搭理。

問題是:九轉明玉功都默完了,是寫什麼寫成了花貓臉?應風色注意到案上攤開的不止《風雷一炁》,還有同羽羊神換來的《還魂拳譜》。

“換這做甚?”鹿希色擱下筆管,闔上書頁,輕敲封面兩下。

“我把通天閣裡的孤本給弄丟了。”應風色本不想說,但盟約規範雙方言無不盡,既然鹿希色問起,他就非答不可。

那天在玄光道院,意外救得韓雪色前,青年正在閣頂露台翻閱《還魂拳譜》,因走得匆忙不及放回,信手塞進衣襟裡,豈料於打鬥中遺失。事後折返尋找,差沒將地皮掀翻三寸,卻怎麼也找不著,彷彿被精怪吃掉了也似。

通天閣非無主之地,乃由各脈輪流監管,每年夏至前交接,正好接著清點曬書直到入冬雪落。像風雲峽這種人丁寡少的,輪值當年從定例扣下錢糧若干,委由他脈代行——今年就是這樣,應風色請前年當值的夏陽淵再輪一年,自己也常出入閣中,露一露臉,表示關心。

因為在這段時間裡遺失毀損的,全算在風雲峽頭上。

他初掌宗務那年,也就是韋太師叔過世後的頭一年,委託驚震谷的下場非常慘烈,應風色記憶猶新;遺失的大量典籍據信全進了驚震谷的私藏,老實說也非什麼價值連城的不世絕學,約莫隨意堆入谷內某個人跡罕至的房間裡,他們只想讓他下不了台,吃吃殺威棒而已,純是態度上的刁難,算不上刻意針對,長老合議也就冷眼旁觀。

夏陽淵風氣還是比較敦厚的,醫藥研究也需要大量經費,風雲峽的委託對他們來說,是不花什麼氣力便能入袋的容易錢,何樂而不為?但,因毀損書籍而產生的賠償,夏陽淵決計不可能承受,萬一接手的飛雨峰不依不饒,小事鬧大的可能性並非沒有,應風色為此傷透腦筋。

在內功目錄看到這本拳譜時,青年差點跳起來歡呼三聲,毫不猶豫兌換到手,恁羽羊神說破了嘴也不理,原因即在於此。

鹿希色沒想到有這等內情,雖以羽羊神的修為神通,也不能說沒有偷偷潛入龍庭山,從應風色處摸走拳譜的可能,但未免麻煩過了頭,只能認為九轉明玉功、風雷一炁和還魂拳譜齊齊聚在他手裡,或許真是機緣巧合;定了定神整理下思路,片刻才道:“九轉明玉功開宗明義雖是'性命雙修',但並無性功,只有命功,據說是何物非那老東西為陷害主人,故意不授性功法門,我們後來修習的心識之術乃由《奪舍大法》變化而來,大法的心訣你也熟,我就不寫了。

“但最初主人修習時,並不知道還有性功的法門,命功里合性同修的部分,何物非故意曲解成陰陽二性,運氣同修,故主人才收無垢天女,以便通氣修練,合冶陰陽。”

應風色故作恍然,不動聲色地問:“通氣……是指掌心相抵,合二人經脈成一周天,藉此搬運真氣,厚植內力對罷?還是有其他更……更私密的法門?都……都穿著衣服練對不?”

“要你多事!”鹿希色白他一眼,不知怎的,應風色總覺她像在忍著笑,翻眸一眥盈盈欲滴,連嗔怪都可愛得要命,苦苦抑住摟她蛇腰的衝動。女郎屈指連叩,如拍驚堂木般,強將他的心思勒頸拽回,續道:“曲解本是不成,誰知我家主人天縱英才,居然把當中突兀難解處,別出機杼地貫串起來,衍出合冶陰陽之法,這有另一套心訣的,我也能背誦得出,只是遣辭用句與九轉明玉訣完全不同,那畢竟是主人自創,料與風雷一炁無關,也就不用再寫。

“但明玉訣原文之中,有些詞句……我覺得不太對勁,另外抄在一張紙上。你瞧。”

紙頭被她小小的、歪扭稚拙的字跡佔滿大半,應風色瞥了一眼,滿面通紅,鹿希色也有些扭捏,杏核眼兒瞟來瞟去,乾咳兩聲,坐挺了柳腰。但越正經八百,那種曖昧不明的異樣氣氛反而越磙越濃,斗室裡彷彿更燠熱些個,兩人額頸都沁出薄汗。

“玉門閉鎖”、“舌涼津溫”、“龍遊涎出”……通篇看時尚不覺如何,至多當成贅語修辭,或加強上下文語意,一旦摘列成行,滿滿的意有所指撲面而來,簡直就是——應風色像燙了手似的放落紙張,不意“喀”的一聲撞上桌頂,鹿希色一把抓起毛筆對著他,柳眉倒豎,板起俏臉:“先……先好說啊,今兒不許再來了,正事要緊。太陽下山前得走哩,沒時間啦。”

應風色慌忙搖手:“不是……我是……不小心撞了手,真沒別的意思。今兒不會要了,明……明天吧。”鹿希色圓睜杏眼:“明你的頭!想得挺美。弄得人痛死啦,路都不能走,你背我回去?”想到那個畫面,噗哧一聲,揚起的嘴角已不及收回。

應風色沒敢嘴硬,握住她溫軟的小手:“是我不好,別惱啦。晚點我背你到家門口,你再自個兒熘進去。”鹿希色暈紅小臉似笑非笑,低垂的眸光四處亂瞟,半天才輕輕一掙,抽了回來,怕他又來纏夾,斂起笑意,徑指紙面:“說回正題。陰陽通氣,固是一解,但如果……這真是雙修之術呢?”

應風色從未涉獵房中術,道門諸般內秘,風雲峽最不信這一派,片紙無收,通天閣內雖有專著,應風色連走都不曾走近過,腹無經笥,蹙眉搖頭:“就算有這可能,誰知——”見女郎耳珠通紅,別過頭去不說話,靈光一閃明白過來,又氣又好笑:“你試過了,是不是?”

鹿希色身子極是敏感,男兒又有過人的精力與尺寸,此消彼長,儘管應風色初經人事,不費甚麼工夫便弄得她欲死欲仙,但無論如何地游刃有餘,鹿希色總能在攀上高潮的同時,倏忽便將男兒榨出精來,也跟著一泄千里,配合得天衣無縫。

應風色總以為是她太美太艷,膣裡的絞擰吸啜太過爽人,才得如此,絲毫不以為意。如今想來,怕女郎早已留意心訣之異,每當元陰失守,便即使出某種促精的內秘手段,來個同歸於盡。

“你作弊啊,鹿希色!”

“你敢說你不喜歡麼?”女郎就沒點理屈的樣子,冷笑:“一句話。你說一句'不喜歡',我就再也不用,說啊!”

“喜歡死了。”應風色滿眼誠摯:“雖然今兒不行了,但現在真想試試。”

“……出息!”鹿希色差點沒給噴笑噎死,好半天才緩過氣,一拳掄去,轉過紅透的酥瑩耳背,連頸背都微泛嬌紅,細聲道:“明兒讓你試。先說正經的。”沒再瞧他,指著摘要,解釋了運勁相關的法門,翻開《風雷一炁》某段經文,兩者若合符節,彼此之間截長補短,兜得絲嚴合縫,原本語意不明的地方,一下突然清楚了起來。

“這還沒完。”女郎壓住二者並置,接著揭開《還魂拳譜》:“這藏字譜我聽主人說過,開創鰲躍門一脈的龍血羨鸞祖師,為隱藏寫在行間的奪舍大法心訣,故意創制了這套大開大闔的拳路,與山上走陰柔一路的內功大相徑庭,是絕頂高手才開得的玩笑……若不是這樣呢?

“奪舍大法諸脈皆傳,對內沒必要隱藏,對外,絕口不提豈非更穩妥,何必著落於文字?我有個想法,這書裡確實藏了東西,非是夾錄行間的心訣,而是拳譜自身。”指著一幀打拳小人圖形。“試試以方才的法門,能使出這招不?”

青年起身束緊腰帶,目視圖頁,隨手比劃。

“那你能麼?”

鹿希色搖頭。“不能,但你武功比我好得多,死馬當活馬醫唄。”

應風色失笑,試了一會兒只覺左支右絀,拳臂如遭繩縛,施展不開。“不行,這體勢存心不讓人打,攢著拳頭擺不了這個姿勢。莫說打人,光立著都能扭傷胳臂腿兒。”鹿希色忽道:“甭理圖上怎麼畫了,該怎麼便怎麼。橫豎是掩人耳目,指不定連圖都騙人。”

應風色如遭雷殛,思路頓開,化拳為掌,左臂虛抱右掌穿出,拔地頂天,順勢回身一噼;盤腸百轉的悠長綿勁倏然轉剛,吐出的瞬間再度生變。若有似無的勁力無聲掃過桌頂,桌上燭台、碗筷,乃至虛蓋的黑漆食盒都只一晃,“喀喇”一響,遠處的鏤花門櫺被轟出一枚掌形破口,碎枝迸散,聲勢極是烜赫!

青年吐息收功,就地盤膝,眼觀鼻、鼻觀心,檢查此招是否對丹田經脈造成影響,確定無礙後一躍起身,見一雙妙目望著自己,非是擔心,而是滿滿的驕傲與信任,胸中莫名磙熱,伸手與她交握,壓抑著情緒以免失態,正色道:“我們……成功了!是掌法。這《還魂拳譜》中所錄,應是一套掌法。真他媽的,龍血羨鸞祖師也太作弄人啦。”仍是爆出粗口。兩人相視而笑,他忍不住將女郎擁入懷中,去尋那濕潤的薄唇。

“今兒……不能再要了。”鹿希色難得婉轉相就,片刻才輕輕掙開,說是警告提醒,更像是說給意志不堅的自己聽。

“嗯,今兒不要了,我背你回家。”

應風色真的背著她,兩人沐著餘暉燦爛,循小路繞回幽明峪。

這條荒徑他從未走過,甚至不知有這條路,景緻相當不錯,鹿希色自稱是專屬的密道,卻與男兒套好招,若被其他天女撞見,就說鹿希色扭了腳,被風雲峽麒麟兒巡山時撞見云云。“……你不覺得巡山一說,一般是土匪用的麼?”應風色委婉表達了內心的不滿。

“那說你想強姦我怎麼樣?我能配合驗傷,勿縱勿枉,包管成案。”

“冰無葉會讓你嫁給我麼?”

“想得美。”女郎“嗤”的一聲笑出氣音,語氣輕蔑。“你又不回陶夷繼承家業,舍你個天女也沒用。他會教你加把勁兒,趕緊弄出人命來,回頭讓我把孩子生了,待你坐上宮主大位,再拿母子倆威脅你。”

誰都會這麼做的。應風色在心裡嘆了口氣,轉移話題。

“是了,若拳譜所藏解析到最後,真是一路掌法的話,總不能就叫還魂掌罷?一來不好聽,二來關聯太近,我可不想讓人追到拳譜之上,然後發現誰丟了孤本。你覺得叫什麼名目好?”

“也別叫明玉掌,理由同上。”鹿希色嬌軀微晃,似聳了聳肩。“若教我家主人發現我洩漏了心訣,也是麻煩一件。”

應風色道:“那隻能叫風雷掌了,聽著像哪個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士所使,袒胸露乳滿面於思,張嘴金牙還帶著口臭。”鹿希色笑得花枝亂顫,使勁拍肩讚好。應風色叫苦連天:“姑奶奶你這打法,不用風雷掌都能弄死我啊。是了,你在幽明峪裡有什麼渾號?”

“幹嘛問?”

“這路可能存在的掌法,是你我令它重現江湖的,以我倆之名為名,那是天經地義。不幸區區賤名撞了個'風'字,叫風希風雷掌實在不好聽,又不能叫色色風雷掌,成武林公敵了都,乾脆從綽號裡各取一字,師姊意下如何?”

“色色風雷掌挺適合你。”鹿希色忍笑想了半天,輕聲嘆息。

“對不住啊,渾號是有,怕你聽了吐血。主人說我像擀麵杖。”

“擀……擀麵杖?”

“拿不出手,炸不落鍋,丟了可惜,擱著礙眼。懂使的人不差這根,隨時能找到替用的;不懂使的就只能靠直覺,拿來打殺便了。你知不知按陽庭縣訴訟文書所載,廚下最常用於殺人的不是菜刀,居然是擀麵杖?”

應風色難得沉默了許久,無預警地打斷她自顧自的言笑。

“……他對你說這種話?”

“人要傷人,那是擋不住的。”女郎一派澹定,聲音裡仍帶著笑。“至少我學會了別往心裡去,不用你瞎操心。”

應風色想說“你才不是擀麵杖”,沒什麼拿不出手、只能打殺之類的事,但此際這麼說很是虛偽,像瞧不起她似的,鹿希色不是那種需要廉價同情的弱者。青年聳了聳肩。“你知道,從形狀和尺寸上看,我才是真正的擀麵……哎唷!”

笑鬧間晚風漸起,滿天紅霞只餘紫紺色異光,天空已顯現出星辰大海的模樣,只是還未亮起輝芒。應風色雖練過暗器夜眼,不帶燈籠走山路仍十分危險,他不懂何以鹿希色堅持空手,直到草叢飛出點點幽綠。

“是……螢火蟲!”

他來龍庭山忒久,都不曉得山上有耀夜,也可能童年結束太早,來不及見得山里的另一面。“跟著亮火蟲走,不怕摔下崖,我家鄉人是這麼說的。”女郎趴在他背上喃喃道,不覺帶上鄉音,檀口吐出的濕熱香息一會兒噴在頸背,一會兒呵在發頂,似追著漫天飛舞的耀夜,四下游目。

要不多時,幽明峪的平緩山形映入眼簾,未見壇舍簷影,但應風色明白穿過某個肉眼難見的無形禁制,背倚明玉澗的羲揚殿等古老建築將次第浮現,已到了須得止步的隱密疆界。“這樣,既然我叫'天闕銅羽',你是'擀麵杖',那就各取一字,叫《天仗風雷掌》好了,木字邊的杖不甚好聽,改成倚仗之'仗'。你身邊是有人的,咱們盟約既結,自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也不許違背。”

鹿希色一躍而下,理好裙裳鬢髮,低誦幾次,展顏一笑。

“這名兒好,我挺喜歡。”

應風色扔給她一枚小小的黃穗玉牌。

“帶你出峽的那片岩隙有個術法陣,尋常是看不見的,有你好找;憑此牌徑可通過,不致迷眼,小心別被下人瞧見了。那就……明兒見。”女郎微微頷頭,沒說什麼,轉頭掠進夜霧,眨眼無踪。應風色始終瞅著她嘴角乍現倏隱的小細折,給釘住雙腳似的怔立良久,直到周身青螢風舞,促織鳴夜,總算回過神來,趕緊動身離開。

接下來好一陣子,小倆口過得十分滋潤充實。很難說是充實處太過滋潤,抑或滋潤處太過充實,總之就沒有耕壞的地,牛倒是每日徘徊在累死的邊緣,公母都一樣。

鹿希色後來還是交出了冰無葉版的性功,或因字跡被笑的心理陰影,女郎只肯口述,應風色伏案書寫時,還刻意背轉嬌軀,可見介意。在她的要求下,裝幀好的抄本不落題封,留白一片,應風色還被逼著發誓,一旦讀熟就立刻燒掉,以免流傳洩漏。

“你是真怕冰無葉啊。”應風色斜乜著女郎,嘖嘖有聲。“看來他確實有幾把刷子。”

鹿希色哼道:“我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要不是戀姦情熱,至於來貼你這小白臉?乖乖把褲子脫了,讓姊瞧瞧你的小菊花!”伸出玉筍般的纖指,搔癢似勾他下巴,風情萬種。應風色臉一垮:“別。我不喜歡這個《淫賤古道熱新腸》的劇本,你答應不玩了的。怎麼,現在是說話同放屁一樣了?”

鹿希色一本正經。“我扮的是寡婦她姊,也是寡婦,是全新的本。叫《斜陽古道熱直腸》怎麼樣?”“你才斜陽!你全家都斜陽!”應風色氣得臉都歪了。

兩人手上的四部秘笈,《風雷一炁》堪稱總綱,性命二元均不脫其所攝,內功部分明九鈺雖寫得囫圇吞棗,賴有龍喉如晦祖師的《九轉明玉功》古本補全,況且男女雙修的思路一通,兩書中若干語焉不詳的模糊之處,頓時變得澄明起來,益發佐證鹿希色天外飛來的奇想:《風雷一炁》的命功法門,本就是雙修術,並非牽強附會,而是從開始就是如此。

青年愈想愈覺入情入理。

明九鈺做為間諜獻予龍王,起初定非武功好手。否則,其修為若不及應龑,必被識破,不說得不得寵,連命都保不住;若修為勝過應龑,那還破解什麼武功?一刀了帳,回家睡覺便了。

她如何在十年中搖身一變、成為能奪下半痴劍反殺應龑的高手,藉男女之事提升功力的內秘蹊徑,或許是絕好的答案。

這套功法並非竊取元陽陰精的左道,而是正正經經的砥礪磨練,不過是透過交媾罷了,近於內功中“朱紫交競”之理。應龑沒料到有這樣的法門,無意間以渾厚充沛的至陽真氣,日以繼夜地打磨淬煉著身下婉轉承歡的絕色嬌娃,在於己無損以致不察的情況下,造就了配得半痴劍的真正劍主。

應、鹿二人年輕氣盛,難免貪歡,再加上對雙修法門涉獵有限,內力雖似有些進步,很快便遇上了瓶頸,突破無門,這一路的收穫反而是最少的。所謂“練功”十有八九成了享樂偷歡,完全交代不過去。

所幸應風色思路清晰,做事講究條理,鹿希色也不是任他搓圓捏扁、沒有主見的柔弱性格,兩人都重視效率,明快務實,每天雖不免“戀姦情熱”一番,若遇大事,往往先擱一邊的也是這個,彼此心念一同,甚有默契。

以《風雷一炁》挈領提綱,化用《九轉明玉功》雙修功勁,從《還魂拳譜》析出掌法的模式,也已確立起來。

“天仗風雷掌”前十八式,與拳譜中小人打拳的幀數相契,基本上是一圖包一式;而同明玉功訣的搭配,也大致符合此一順序,歸納起來十分流暢,應風色只花半日,便將運勁訣竅與招式搭配好,而試演可行與否,則又耗費了幾天,確認這些招式能在實戰中發揮作用,剩下就是練到身體本能施展為止。

應風色隱隱覺得這十八式若鑽研透徹,不在本山“通天劍指”、“虎履劍”之下,其大開大闔、以氣魄壓勝的烜赫聲勢,則又在奇宮諸武學之上,雜於本門武功中使出,可收奇襲之效。

這十八式掌法雖非應風色所創,卻是他從兩套文本里比對篩選而成,換了別個眼力、造詣乃至武學天分不如他的,未必能理出這樣兼顧理論和施行、有模有樣的武功來,著實費了番心血。

青年珍而重之,不但寫下要旨,還重繪了更詳盡的分解圖形,佐以奇宮慣用的特殊手、步法線圖,“這連你也能看懂。”他端詳著辛勤的成果,頓生感慨。“將來這些圖文都要改的,等我們眼界更高、修為更深,體會得更透徹,才能使它真正成為一門名震天下的絕學。”

“我就不看了,你教我就好。”可能是對被當作門檻略感不滿,女郎難得傲嬌起來,但似笑非笑的神情又不像真的生氣。她有意見的是招式名目。

應風色將剛猛的招數以震卦爻象命名,迅捷一路的,則取巽卦爻象名之,通篇都是“震來虩虩”、“言笑啞啞”、“不喪匕鬯”、 “申命而行”之類,鹿希色連念都不知該怎麼念,登時火冒三丈。

“寫的這是字麼?”女郎的指尖敲得紙面篤篤飛響,簡直像是撞牆自殺的啄木鳥。“看不懂啊!這招叫'捕風捉影'不是清楚得很麼?還有這個,明明是虛招轉實的路數,怎不叫'雷轟雨落'就好?”

“……你再這樣,以後我兒子生出來會很笨啊!”應風色也被嫌得無名火起。

“沒有我,你連塊排骨也生不出!”鹿希色冷笑:“就要捕風捉影,就要雷轟雨落,你自己看著辦!”

最後居然就這麼定了。名目文白夾雜的“天仗風雷掌”,肯定能讓後輩武人練到精神分裂。那天夜裡,鹿希色難得留宿未歸,帶著勝利者之姿輕解羅衫,褪得一絲不掛,無比熱情,毫不介意給男兒狠狠弄至魂飛天外,啥功都顧不上練,連洩幾回身子,爛泥似癱軟在他懷裡,一覺到天明。

應風色對以過人雄風扳回一城毫無不滿,翌日甚至稍稍退讓些個,認命收下幾個甚難入眼的名目,算是嘉許玉人婉轉承歡;至於越想越覺自己虧了,則是很久以後的事。

但十八式之後,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當日鹿希色信手所翻,恰是第十九幀圖,抄在紙上的明玉功訣,更是她隨意摘就,取的是聽起來最旖旎淫艷、根本在描寫交合的一段,是明玉訣古本中十分靠前的敘述,並不接在第十八式“無始有終”的運勁法門之後。

連掌法也是側重剛柔二勁的轉化而非招式,隔空掌威力更是驚人,遠非前十八式可比。應風色歸納出的法則,至此徹底無用,其後十七幀一時難解,只得擱置。

這天賜的第十九掌名為“雷風欲變”,從風格上看自是鹿希色的勝利,應風色只求嵌入雷風二字,以示此招勁力隨化的特性。他有預感:“天仗風雷掌”由此,始晉入不世絕學的領域,之前不過是小小熱身,須戡破個中奧妙,方能略窺九鈺姑娘的武學堂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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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7 18:11: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折 補葉清心 身欲見神

而收穫最豐者,竟是心識修練一節,則是應風色始料未及。

按九鈺姑娘之意,肉體乃至外在的寰宇六合,屬具象之物,可感可觸,便是真氣內息、穴道經脈,只消登堂入室,便能察覺其存在。心識乃至魂靈元神,雖難輕易觸及,看似虛渺,但人能說話思考、擁有五感七情,恰恰證明了性靈並非虛無飄渺之物,只是求索的門檻更高罷了。

要鏈接具象的肉身與抽象的性靈二者,明九鈺認為關鍵在一個“欲”字。

異於動物發情、花草結實的身不由己,人的慾望,是能自行建構生成的,存滅由心,奇想天外;一具四肢萎縮五感全失的畸零肉身,依舊能擁有極其巨大而扭曲的、沛莫能禦的驚人慾念,不受肉體所限,此即為心識所構成。其心未損,其慾不滅。

另一方面,慾望——尤其是肉體上——亦反映於具象的外在世界,如情動之際男子陽具勃起、女子蛤珠膨大等,在在顯現出慾念的存在,故九鈺姑娘以為,若想修練心識魂靈一如修習內氣運行,可於經脈內調動調控,在丹田中積攢催發,掌控慾念將是一條便捷的門路;以七魄中像徵欲的一魄“臭肺”當作入門篇章之名,正是這個緣故。

鹿希色一見抄本上的臭肺二字,直覺慾念必是走火入魔的關鍵,及時介入,才得將男兒救回。

參詳後頭的〈伏矢〉、〈雀陰〉、〈吞賊〉數篇,似將〈臭肺篇〉法門用於七情之上,雖有微妙的差異,根源大抵不變,看來要練風雷一炁的心識術,還須著落於〈臭肺篇〉。

有走火入魔差點送命的慘烈經驗,應風色未敢自專,只能挑鹿希色在的時候,由她在一旁護法。

問題是:對女郎的各種淫艷綺想,自來是他倚之遁入虛境的法門,真人在一旁虎視耽耽,這個小竅門反而不好使了,恁他閉目盤坐滿面通紅,莫說虛境,連虛腎都辦不到,惱羞尷尬之餘,突然暴起撲倒鹿希色,狠狠檢查了一回身子,幸而雄風絲毫未減,非是一語成讖,當真斜陽。

即使被擺佈得玉腿酥軟,差點起不了身,敏銳的鹿希色還是察覺不對,回去想了一夜,翌日便口述了冰無葉版的性功法門,讓應風色錄下,與他一同修習。

為免毛孔壅塞、積鬱熱毒,修練之際,雙方須得褪去全身衣衫,抵掌運氣。聽說鹿希色十二歲來紅後,便與冰無葉修習此功,應風色在肚中將這條老淫蟲罵上五萬遍不止,殺人的心都有了。

但《冰心訣》——他倆一起取的名字,方便稱呼,而冰無葉貫通九轉明玉功陰陽合修的內功法門,則稱為《補葉訣》——的確好用,其理與奪舍大法相近,卻是硬生生增幅效果、凝縮過程的加強版本,像是融會貫通了奪舍大法的艱澀口訣,另指一條捷徑也似。

冰無葉被何物非設計,刻意不授大法,猶能憑空想出此訣,只能說是天才中的天才。應風色雖惱他白看了女郎這許多年,從初初發育的稚嫩,一路看到現而今的豐艷誘人,直想掐死這混帳色魔老王八,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具。

兩人以《冰心訣》裸身抵掌,成一真氣運行的大周天循環,對內息的實際增益相當有限,卻能有效地遁入虛境,臭肺篇五法運用起來,抽離的感覺越發鮮明,彷彿靈魂出竅一般,出入由心,再無此前獨自修習時的凶險。

某日練功時,應風色遁入虛境,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淺水之上,霧垂四野,天地交界若有似無,滿目俱是黑白二色,又像是只剩下光與影的對比。遠方水面忽現漣漪,層層遞進,一直漫到男兒腳邊,他的趾尖輕點了一下,另一圈漣漪向外擴散,前方忽現一抹人影。

“……誰在那裡?”他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空間裡卻無絲毫迴盪,似與身內隔絕。那人倏忽來到面前,光影映出凹凸有致的曲線,乳峰所投下的大片幽影、腹間起伏的肌束線條……還有那張他愛煞了的精緻小臉,俱都無比熟悉。

應風色並不是初次在冰心訣的虛境裡夢見鹿希色,只是眼前這一位似乎不太一樣,她的困惑和迷惘都格外真實,不全是夢裡的完美模樣。他倆指尖輕觸,試圖開口卻聽不見彼此,撫摸、碰觸的感覺又跟現實裡不盡相同,慾望像流淌在體內的血液,不住在皮膚下奔騰汩溢,是能摸得到、感覺到的——青年睜開眼睛。與他掌心相抵的女郎幾乎是同時睜眼,玉靨緋紅,鼻尖微沁,高聳的乳峰起伏著,乳蒂乳暈卻是劇烈充血,紅艷得令男兒血脈賁張。

“你……闖進我心裡了。”她咬著唇輕道,莫名地有些害羞,仍極力忍著笑,可能是不想讓他太高興。但你一直在我心裡。應風色動了動嘴唇,卻未發出聲音,畢竟也不想讓她太得意。

練功大抵算是收穫滿滿,兩人也交換了兌獎的各種情報,所得亦豐,但在應對其他成員的態度上,卻有著不小的分歧。

鹿希色主張與所有倖存的使者結盟,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羽羊神,以及其背後發起“幽窮降界”的陰謀組織。“但羽羊之柱那兒的情況你也瞧見了,不是我想不想結盟,而是有多少人不想弄死我的問​​題。”應風色贊成對羽羊神保持警惕,但也指出眼下的困難: “光是兩千一百點的得分,足夠所有人眼紅。讓他們與我結盟?不把我分而食之才奇怪。”

“……連龍大方也是?”

“他不一樣。”應風色露出被抓住語病的不耐,揚了揚手。“我們穿一條褲子長大,雖分開好些年,始終是兄弟。原本這兩天就打算找他來,交換情報、互通聲息什麼的,下回降界也好有個照應,用不著你說。 ”

鹿希色不知在人情世故方面是驚人的粗線條,或有心找碴,嘴角微揚,似笑非笑。“要說眼紅,我瞧他也是有的。”

“你不眼紅?”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眼紅啊。”鹿希色從容攤手。“所以眼紅不是問題。你該把同盟分成四層,有如同心之環,最核心處自是你我,這便不消說。”

“……因為是你頭一個男人麼?”應風色坏笑著去摟她曲線傲人的雪膩蜂腰,卻被狠扇了一記,手背熱辣辣地疼。

“因為核心越簡單,結合便越緊密。”不理男兒對“結合”二字的嘿嘿淫笑,鹿希色拎開他不規矩的魔手,一本正經道:“核心崩解,同盟就完了,所以只能是你我。你打算背叛我麼?”

“沒——”正欲調笑,女郎接口道:“我也沒有。”彷彿再自然不過,一肚子葷話頓失標的,胸中卻暖,握住她軟滑微涼的小手,這回倒是規規矩矩。鹿希色也沒掙開,柔順地任他握持,頓了一頓,續道:“第二環自是龍大方。他和我一樣,雖然眼紅,但能看見利己之處,沒有同你競爭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三個人就是一支小隊了,任何規模的隊伍都能以此為基礎擴充而成,我們能信他,若均分利益使他益形強大時,不會為自己增加一名危險的潛在對手。”

“是這個理。”應風色心悅誠服,不過謹慎起見,仍微蹙劍眉,謹慎發問:“這意味著,不是所有事我們都會告訴他,對吧?”

“對。”鹿希色點頭。“像冰心訣和補葉訣決計不能說,我覺得關於武功的事最好都別,武功奇技是傍身的最後一張牌,能靠它逆轉勝負,不可輕易示人。雖然可能瞞不過他的眼,但我們好過的事……最好也別說。”

“……怕他也歡喜你麼?”

“親疏有別,難免離心。”可能是那個“也”字讓她有些開心,女郎明顯抿住一抹淺笑,屈指輕叩,示意回歸正題。

“第三環,則是夏陽淵的雙胞胎。何潮色上回同我們一組,算是薄有交情,繡卷的事只消好好說明,不致留下疙瘩。這小子秉性不壞,又講義氣,本該與龍大方同列二環,但孿生子的鏈接十分緊密,在同盟與手足利益相衝突時,何氏兄弟必定背棄盟約,有著這個顯而易見的弱點,只能是三環。”

應風色不由得點頭。

鹿希色非是謀士型,與其說思慮深長,不如說直覺敏銳,她所依循的判準異常簡單,正因如此,反而顛撲不破,能夠發聾振聵,直指核心。但前三環的問題本就不大,難的是選不入環的其他人。

“你該不會說,顧春色、運古色、高軒色這幾個,也能拉來結盟吧?”應風色苦笑。“別說是我,高軒色怕連你都恨上,好像蔚佳色少的一百點,是被你我坑了一樣,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死樣。平無碧那沒出息的東西,屁都不敢吭,也別指望他說幾句持平之論。

“運古色其人,我未深交,不過歷年大比上寥寥數面,與其說同我有隙,不如說是'有錢'這件事得罪了他。但能送上山的五郡六姓子弟,十有八九是世家子,這仇人太多,也就說不上仇了;來到降界就單純得多,只我一個是奸商巨惡,恨我就行,我光是活著都對他不起。”

“顧春色呢?”鹿希色似笑非笑:“我瞧他挺喜歡你的。”

“你千萬別。”應風色皺眉舉手,彷彿女郎端來一大盆活蒼蠅。“我覺得他恨我,一直是如此,沒什麼論據,就是直覺而已;他笑得越親切,我心裡就越毛,不明所以的惡意最磣人。這樣的你也要結盟?”

“沒錯。”鹿希色怡然道:“因為敵人只有一個,就是羽羊神,所有能用的力量都得用上。不能因為它給了把半痴劍,就認為它是心存善意的,你該這麼想:它可是連半痴劍這等神器都能拿出手,不夠讓你放下成見,與顧春色他們結成共同陣線麼?”

被說中心思的應風色沉默許久,不得不承認女郎站在道理這邊。累積五十萬點才能徹底擺脫“幽窮降界”的控制,即使最終能換得這些神器武功,還是過高的風險,就算暫不考慮脫身,始終得做好脫身走人的準備。

“你有辦法?”

“我有辦法。”女郎撤去玉掌,盈盈起身穿衣,斷去他饞了一早上的歪念頭。“先去找龍大方,你需要他的幫忙。他是唯一一個能替你傳話,又能自由出入諸脈不致引起他人疑心的中間人。”

而找龍大方甚至不用應風色親自出馬,福伯常去探望這個也算他從小看大的孩子,從山上一處換過另一處,聯絡照應始終不絕,倒比應風色熱絡許多。

福伯帶消息往飛雨峰後,本擬翌日龍大方該會熘過來,應風色還特別讓鹿希色歇了一日,以免龍大方來時撞上,解釋起來麻煩。

不曾想三兩日間沒消沒息的,應風色都想再讓福伯走一趟了,龍大方卻倏忽而至,約莫是熟門熟路,既未讓福伯通傳,也沒敲典客鐘,徑自入院,恰見應、鹿二人在內室裡隔案說話。所幸小倆口沒做著什麼出格之事,萬一捉姦在床,還不尷尬得飛起。

“我出去透透氣,你們倆聊會兒。”鹿希色波瀾不驚,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樣,完全符合山上眾人對無垢天女的想像,起身微微福了半幅,裙腳髮梢帶起一陣清幽香風,輕掩門扉轉上迴廊,徑往後進行去。

龍大方直到細碎如韻的跫音再不復聞,才戟著短胖的食指連連點晃,一臉淫賤坏笑:“好嘛,師兄,我說怎麼這會兒才找的我,原來是同師姊小妹子好上了啊!嘖嘖,手腳也太快了。快說快說,無垢天女日起來爽不爽?是不是美得好比做神仙一樣?”

應風色忍著面頰抽搐,皮笑肉不笑道:“快別胡鬧了,找你來是說正經事。”將鹿希色的同心圓環理論說了一遍,只是將龍大方、鹿希色與自己同列第一環,以“三人就是一支隊伍”的說法帶過。

龍大方是八面玲瓏的脾性,不管是被矇或裝矇,皆不致當面戳破,反正與師兄結盟於他本就是上上之選,況且應風色拿出的物事相當吸引人,若鹿希色真有這般本領,能拉進核心小隊是再好不過。商議停當,鹿希色剛好踅了回來,三人交換情報,對過邀請餘人的細節,算是開完核心小隊的首次會議,正式宣告締盟,這才各自散去。

這時,距第一輪降界結束,已過了整整二十天。

考慮到下一輪降界儀式隨時都有可能召開,事不宜遲,遂訂在三日後申時,在風雲峽綠籬別院的偏廳召開,消息由長袖善舞、各處都有人脈的龍大方一一帶到,確定無有遺漏,就看餘下六人當中,幾人能至。

綠籬別院本是風雲峽接待賓客之用,自應無用失踪,已多年不曾開門迎客,但仍拾掇十分潔淨,院中遍植荼靡,此際正值春末夏初,雪白的荼靡花環廳盛放,風送幽香,觸目清瑩,令人心曠神怡。

這樸素中帶著高雅宜人的風情,正是風雲峽一貫予人的瀟灑風流印象。申時一到,守候在院門外的福伯長聲唱喏,要不多時,便領著兩張一模一樣的清秀面孔進來。

這不僅是何潮色、何汐色兄弟首次來到風雲峽,怕也是自兩人上山以來,頭一回給迎賓禮迎入廳堂,見得清幽雅緻的綠籬偏廳,興奮得都有些抑制不住,滿面通紅。

廳內整整齊齊排著兩列太師椅,几上陳設精緻的瓜果茶點,居間還能擺上一張十二人合圍的圓桌,絲毫不顯狹仄。

環桌設座九席,擺著九副碗筷,應風色坐於主位,龍大方與鹿希色挨著他分坐左右,何汐色見應風色含笑招手,趕緊行禮:“長老……哎唷!”冷不防給何潮色敲了下腦袋,糾正道:“是師兄,別亂喊!”笑著拱手作揖:“師兄好。”孿生弟弟連忙改口,亦與鹿希色、龍大方等相敘。

應風色招呼兩人入座,一使眼色,福伯領著廳外候著的長工僕婦等,流水價似端上酒菜細點,不多時便擺滿了整桌。

何潮色幾曾在山上見過這等排場?布菜時大氣都沒敢喘上一口,終究是被菜餚香熏得有些飄飄然,撓著後腦靦腆笑道:“師兄,你這樣招待我們,好像我們是什麼大人物似的,實在怪不好意思。 ”龍大方笑道:“你們哥倆怎麼說也是拿了四百點的九淵使者,還能活著回來,確是一號人物啦。自己吃上喝上,半截榆木也似,莫不是等師兄師姊餵你?”

何汐色小聲嚅囁道:“真給咱們吃啊?”卻是問兄長。

“要不拜祖先麼?吃,往死裡吃!別同你應師兄客氣,他是一人包一宗啊!”怕他們不肯信,龍大方舉箸夾了幾筷櫻桃肉、燉牛筋佐酒,鹿希色也捏了塊荔茸芋泥酥,小口小口吃得秀氣,完全是眾人想像中的天女日常。應風色花了偌大的氣力才沒喊出“讓你再裝”,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招呼二小飲食。

夏陽淵家大業大,披綬長老或重點栽培的菁英之用度,未必便輸給了風雲峽,卻非何氏兄弟之流可以享用。他們在家中或許是金枝玉葉,上了龍庭山就只是雜魚兩條;應風色的廚子老高,炮製菜餚的手藝也沒勝過封居何氏的家廚多少,然而能在山上吃一頓筵席的意義,遠勝過菜品的美味可口。

應風色怎麼說也是披青鱗綬、入知止觀的長老,更是風雲峽現今各種意義上的首席,充其座上賓,何潮色、何汐色不僅與有榮焉,原本懸著的一顆心也隨端上的各色佳餚漸漸放落,彷彿又回到當日並肩作戰的親密無間,放懷享受,再無芥蒂。

應風色與鹿希色交換眼色,青年敲了敲牙箸,對何潮色舉起酒杯。

“潮色,師兄與你說聲對不住,關於血衣令,真不是有意瞞你。”將繡卷一事簡單交代,刻意略去兩版血書之異,推說是在房內窺見顧挽松打開五斗櫃,意外發現繡卷,順手取之云云;至於鹿希色賺得獎勵的原因,倒是無有隱瞞,老實交代,反正這項情報始終是必須公開共享的,後頭絕對還有遇到的機會,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以謊圓謊。

“我說呢,”何潮色一拍大腿,恍然笑道:“難怪師兄師姊一個勁兒悠轉,轉得我頭都昏啦,原來是為了將繡卷塞進我襟裡。可惜沒用,要不又多了三百點,可超過龍大方啦。”

“什麼龍大方?叫'師兄'!”龍大方拿瓜子殼扔他,少年吐舌眨眼,笑嘻嘻地避過,一邊彎腰摸索地面撿漏,把瓜子殼在桌面堆整齊。

鹿希色好不容易吃完了酥餅,輕啜熱茶,好整以暇道:“血衣令任務只要彼此同意,獎勵便能合意而得,最好是事前說定,以免事後說了不算,平白損失珍貴的三倍點數。我們不是故意漏了你,你別介意。”

何潮色搖手笑道:“哪能呢,我連命都是師兄師姊所救,別說規則不明漏了,就算存心不算我,我也沒別的話,還有什麼比活命更要緊的?沒有三位,我跟我弟都活不了。汐色說了,洗硯池那廂要是沒有龍大方捨命護持,殺出重圍,十有八九要完蛋的。”與弟弟一同起身整襟,衝三人長揖到地,特別是對龍方颶色道:“龍大方,多謝你。我倆兄弟一體,恁一個死了,另一個也別想活,你是我們兄弟的大恩人。”

龍大方扔他一把瓜子,笑罵道:“那還一口一個龍大方?沒大沒小。”轉對何汐色道:“你胸口的傷恢復得怎麼樣了?夏陽淵的師長問起,你們是怎生交代?”

何潮色連推弟弟幾下,低道“給師兄師姊瞧瞧”。何汐色瞟了鹿希色一眼,似有些難為情,但他性情柔弱,不如孿生哥哥佻脫飛揚,拗不過何潮色疊聲催促,終究還是解開內外衣衫,袒露出胸膛的疤痕。

從少年的左乳上,一道淡淡的緋紅細線斜下拖至右脅間,長未盈尺,幼細得像是以線香的紅枝畫成,不見猙獰扭曲的肉疤愈痕,只有一條白皙的新肉微凸,襯與少年單薄的雪白胸膛,透著怪異的人工修飾之感。

“怪了。”龍大方忍不住伸手撫摸,喃喃道:“這傷口有這麼淺麼?我記得當時那血噴得可嚇人了,胸口的衣衫瞬間紅黑一片,連裹傷止血的布巾都只能纏在外頭……喂喂,你丫的別露出那種讓人誤會的樣子!”見何汐色滿臉通紅閉目咬唇,一副含羞忍垢的死德性,忍不住扇他一腦袋。

“我們也覺得奇怪。”何潮色撫頷沉吟:“我弟醒時,身上包紮著藥布,我唯恐他被長老發現,追問起降界之事,忍著上吐下泄的苦楚,說他中了留魂香之毒,我在房裡照顧他什麼的,才蒙混過關;換藥時見創口結痂,也沒有縫合的痕跡,若非傷口極淺,就是神域裡真有什麼靈藥,能肉白骨起死人,才得如此。”

應風色在降界時身披數創,儘管傷口不深,銳利的疼痛感可都是紮紮實實,半點也騙不了人,但甦醒後亦泰半癒合,甚至沒留下疤痕。聽何潮色說起,忍不住蹙眉:“且不說神域,放眼武林,乃至天下五道之間,難道就沒有這等靈驗的金創藥麼?”

何潮色道:“是藥就沒有不吹的,但屹立百年有口皆碑,我只知道兩家,說到解毒,那就是西山道醫毒雙絕的隱世岐宗'天涯莫問',它們家的藥就叫'天涯莫問',號稱萬毒必解;傷藥的話,有位人稱'冥迢續斷'的神醫莫執一,獨門傷藥就管叫'冥迢續斷',聽說連斷肢都能接續。”

“冥迢續斷”莫執一的大名,應風色也聽過,卻是星散於鄉野傳說之中。此人活躍的時代橫跨金貔、碧蟾兩朝數百年間,在東海諸多名勝都留有故事,有的邪異駭人,有的詼諧有趣,也有警世意味濃厚的,沒想到被這小子當情報說,眉頭鎖得更緊。

“這種話本里的人物,就不必拿出來說了。”

“師兄,那莫神醫真有其人,可不是虛構。”何潮色笑道:“據長老所言,一直到是、物兩輩時,莫執一與我夏陽淵還頗有往來,靈驗的'冥迢續斷'亦真有其物,料想'莫執一'名號或與岐黃手段一般,乃世代相傳,代代性格不同,綿延數百年而不絕。

“但傳承也有到頭的時候。莫神醫音信全無,已逾半甲子,武林道上漸不知有這號人物。我怕我弟抹的還真是'冥迢續斷',特別將裹傷的布巾保存起來,只不知上哪兒找真品比對,就先藏著。”

應風色眉結頓松,嘴角微揚:“你個機靈的小子!幹得不錯,繼續保持。”何潮色伸手撓頭,得意得嘿嘿直笑。

但何汐色的傷痕還有另一種解釋。應風色與鹿希色四目相對,又轉頭瞧瞧龍大方,三人均想到了同一處;原本只覺得有些突兀,令人不免生疑,然而看過傷痕之後,疑心這才正式落了地,成為破綻。

“是了,你們倆小子,知不知道運日筒上的點數是怎麼來的?”見二小大搖其頭,嘖了半天,老氣橫秋道:“下回結算時,要同羽羊神問清楚,省得被人坑了也不知道。人輪呢,是砍殺一種變異的鬼怪加一百點,但同一種怪無論你砍得再多,頂天也只能加到兩百,從砍第三隻開始就是白做工,千萬不要戀戰。

“這回的幽窮降界除開守關者不算,一共也只有兩種變異鬼怪,因為一進入儀式人輪已白送了一百點,就算你兩種鬼怪都殺好殺滿,也只能拿到——”

“四百點!”何潮色搶先舉手。

龍大方滿意點頭。“鬼牙精兵呢你們就不用想啦,連我都打不了,你們倆上去也是送頭而已。但鬼牙卒子弱得一逼,隨便砍翻兩個,你們兄弟倆就能再各掙一百點,這回錯過,下次可別手軟。”

“明白了。”

“至於事輪、物輪,規則更簡單。辦好使令上的事,一件事加一百,頭一個辦成的再加一百;儀式裡有些東西入手就能加分,看是一樣還是幾樣一組,一入加一百。”

何潮色微微一怔,沉吟道:“這麼說來,我的事輪除了白送的一百,另外又加一百,這是為什麼呢?”鹿希色接口道:“那是因為我們組壹,是最快打開陣儀的一組,所以我們三個為這事都加了一百,名目是'首次打開降界陣儀'。”

何潮色擊掌道:“原來如此!那下回降界,最快打開陣儀的一組還能拿到這一百麼?”鹿希色淡道:“得試試看才知道。”

何潮色摩拳擦掌,頗有躍躍欲試之態,忽想到什麼,咧嘴笑道:“我明白啦,我搶了那院生的衣衫、梆子和燈籠,藉由這些道具助師兄師姊脫身,所以它們是一組的,我的物輪也加了一百。看來,未必是要拿什麼價值連城之物,能用來完成使令的,就能得到點數。”

“正是如此!”龍大方點點頭,轉向何汐色。“弟弟也別氣餒,你是一上來便受了傷,沒法殺敵、取物,完成使令交付的任務,下回再加油便是。”

何汐色怯生生地點頭,眼神有些飄忽。“明……明白了,多謝師兄。”

“但有件事奇怪得很。”龍大方定定望著他,笑得諱莫如深:“你既掛了一路病號,何以事輪物輪能各加兩百分?這與那艷鬼一來便照准你胸口噼落,究竟有何關連,何小弟要不交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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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3 06:04: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折 無非般若 曼倩離魂

何汐色稚氣未脫的小臉“唰!”變得煞白,何潮色一下沒反應過來,還想笑著打圓場,驀地感應心緒,臉色微變:“怎麼回事?”何汐色顫聲道:“沒……沒有啊,龍……龍大方記錯了,我事輪、物輪哪來的四百分?”

龍大方就等著他這麼說,以筷尖蘸了酒水,在桌頂寫下何汐色的六輪字面。

血 人 事 物 時 地乾 乾 離 離 巽 兌“你結算的時候,運日筒上不是這樣麼?”

何汐色嚇得不輕,臉上沒點血色,鐵了心不認,兀自搖頭:“不是這樣。”面上掠過一抹很難說是頑固還是堅毅的異采,與平日予人的柔弱模樣大相徑庭。

龍大方不慌不忙,怡然笑道:“所以是我記錯了,對不?你事、物兩輪都是乾卦,並沒有拿到額外的嘉獎點數。”何汐色點了點頭。

“……那就當是我記錯了唄。”龍大方聳肩,微瞇著眼,幾不可見的眼縫間迸出一抹銳芒。“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得到的點數會是零才對,應該是死人了,如何能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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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潮色一算果然是。他弟弟也就拿了四百點獎勵,事、物兩輪若給的不是“離”卦,而是“乾”卦,還得再扣四百點,堪堪歸零,早該同關洛色、林泉色他們一樣,倒斃於羽羊柱前,豈能活蹦亂跳的?此事若不交代清楚,別說結盟了,自己兩兄弟就在人家的地頭,指不定要把性命交代在飯桌上,一扯何汐色的袖子,沉聲道:“老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兄弟倆心意相通,何汐色心念電轉間明白了事態之嚴重,不容推諉搪塞,定了定神,小聲道:“我……我在穿堂的夫子桌上,瞧見一個挺精緻的珠飾盒子,順手拿了,後來那……那個女鬼殺來時淨是追我,還沖我砍了一刀。我疼得要命,見滿身是血,以為死定啦,哪知卻非我身上所流,而是盒子替我擋了一刀,裡頭冒出血來。”

斯言固然離奇,卻與胸間的傷痕不謀而合,使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釋。

按說一刀斫下,刀頭入肉處,傷痕該是最深的,其後隨著刀刃離體,痕跡次第轉淺。但何汐色所受,分明是極其輕淺的表皮劃傷,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什麼替他擋下最初的鋒銳一擊,胸上所留,不過是行將離體的拖曳末餘而已。

當時人在問心齋的何潮色,所共感的劇烈疼痛并非是金創,而是透胸而入的刀勁,才能起到閉穴止流的效果,致令兩小雙雙倒地。至於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巨量失血,最終何汐色揭曉答案,竟是由盒中所出。

何潮色面色沉落,伸手道:“盒子在哪?拿來!”何汐色遲疑片刻,從貼身暗袋取出一枚比骰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巧雞血石,雕成珠寶盒的模樣,精緻非凡,不僅盒蓋、扣鎖、包角銅片等纖毫畢現,連盒上的寶鈿珠飾都以金銀絲掐嵌而成,維妙維肖,令人愛不釋手。

“這是什麼玩意?”龍大方翻來覆去試圖打開,終歸白饒。“忒小的物甚莫說擋刀,擱桌上都未必能砍中,又能裝多少血進去?何小弟,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藏著掖著,你膽氣不小哇。”

應風色制止了他的獰笑進逼,好整以暇,隨口解釋:“神域之物若不讓帶出,就會是這般模樣。”取出錦匣交給眾人傳看。

“師兄,你這是奇門兵刃啊,有名堂不?”龍大方為白玉小劍的精巧所懾,稱奇之餘,也對師兄沒換柄名劍感到詫異——他可是盯著兵器目錄流了半天口水,苦於囊羞,看得上的換不起,讓換的感覺上又差了點什麼,不如先存起來再說。師兄是怀揣著兩千點的土豪,怎就換了柄鏟子?

“說來話長,下回降界直接讓你看實品,感受更深。”應風色微笑,轉對何潮色。“別怪你弟弟,我以為他不是有意隱瞞,是幽窮降界太怪了,短短一夜生死頃刻,一返人間又病得死去活來……莫說是他,很多事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不知將何去何從,心裡很多線頭理不清,此乃人情之常。

“正為此故,我們才要同盟,大家合力求生,先把最頭疼的部分扛住了,才有餘裕整理別的事。只要不是存心害人,就毋須相互指責,從今而後,我們五人禍福與共,彼此扶持,不能再有隱匿不報之事,這才是最緊要。”何潮色點了點頭,原本凝重的神情隨即廓清,又恢復原本開朗調皮的神氣,輕輕撞了弟弟一拐:“師兄的話,你都聽見啦?”

何汐色面露愧色,縮頸低道:“都……都聽見了。”

應風色含笑問道:“兌換獎勵時,羽羊神有沒有說那是什麼?”鹿希色與龍大方不露聲色,仍飲食談笑,悄悄留上了心。

“它說這盒子叫'淚血鳳奩',是觸發血衣令的特殊道具,入手的話,物輪直接加兩百,毋須付出額外的持有代價,但也沒什麼特殊的好處,說盒裡貯裝女子的無數血淚,永遠都流不完……我也不知能幹嘛。”

龍大方竊笑:“說半天文謅謅的,怎不叫月事寶盒就好?”何氏兄弟想笑又不敢笑。應風色惱他出言無狀破壞氣氛,狠狠瞪了一眼,鹿希色卻“嗤”的一聲笑出氣音,見應風色眉目不善,斂起笑容正色道:“一個月流一次的才是,打開就流的不是。”龍大方一口酒差點噴在應風色臉上,憋笑憋得額筋暴凸渾身顫抖,離中風只差最後一里路。

應風色決定不理這幫素質奇低的豬隊友,繼續聚焦於“淚血鳳奩”之上。“事輪呢?羽羊神有沒解釋,何以事輪一口氣加了兩百點?”

“有。”何汐色道:“它說取得道具觸發血衣令,加一百點,但我沒有完成這個血衣令,所以拿不到血衣令的獎勵。另外一百點,說是'首次觸發血衣令',我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聽到龍大方解釋'首次打開降界陣儀'之後才明白過來,應該就是最快觸發血衣使令,額外獎了一百。”

從時間上算起來,那時應風色尚未取得繡卷,的確是何汐色早了一步,否則他與鹿希色還能各掙一百,不無小補。問題是:何汐色入手鳳奩,觸發了血衣使令,他在首輪降界裡掛了傷病號,使令無法完成,那麼在下一輪裡,這個任務依然有效嗎?難道……這是個跨越輪次、永遠有效的特殊使令?

“這……我沒有問得太細。”其實用不著解釋,眾人不難想像在兌獎室中,肯定是羽羊神一個勁地自說自話,少年縮頭夾手沒敢插口的模樣,倒也沒有苛求的意思,但何汐色還是提供了很有意思的重要信息。“羽羊神說了,這是特殊使令,除非我把'淚血鳳奩'換回兌獎池,折取三十點,盒子就會重回下一輪的降界裡,由取得之人打開使令;若不繳回,只要持有道具,使令便一直是有效的,解令可得九百點。”

(……九百點!)

四人倒抽一口涼氣,忽覺少年之所以隱匿不說,甚至瞞著孿生哥哥,似也不是毫無道理,“淚血鳳奩”隱藏的特殊使令簡直就是大補丹,應風色首輪降界在血衣令上連下三城,也不過就是九百點,對其他人來說,簡直是難以想像的數目。

“汐色,你沒繳還鳳奩是對的,這使令的獎勵太誘人了,雖也有'繳還再取'之法,或可反复領取觸發血衣令的一百點獎勵,但誰能擔保每回都有這般好運,萬一錯過不再,豈非扼腕已極?”應風色正色道:“然而,獎勵越高,風險越大,乃幽窮降界不易之理,九百點的血衣令任務,肯定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能夠完成,所幸我與你鹿師姊已然證得,使令任務可以多人聯手解開,獎勵並不會因此分薄。

“下回降界,我等再覓一合適的時機地點,一併領了'淚血鳳奩'的血衣令,聯手齊心,這樣一來,也才能確保九百點的獎勵入袋,而非看得著吃不著,你以為如何?”何汐色點頭。

應風色甚是滿意,微笑道:“但今日所議,僅入我等五人十耳,一會兒其他人來,絕不能透露分毫,無論在降界或山上別處遇著,記得謹守秘密,勿要洩漏。”

這等於是分出了親疏之別,何潮色並不覺有何不妥——比起顧春色、運古色,少年寧可與風雲峽的麒麟兒同一邊——令他意外的,是應師兄居然連這些人都能拉攏,微詫道:“怎麼他們也會來麼?”

應風色笑道:“我倒沒什麼把握。咱們邊吃邊等,也不耽誤。”

龍大方坏笑:“師兄你就再裝罷,亮出這等王牌,那幾個傢伙還不眼巴巴舔過來?最好是沒甚把握。是了,何小弟,方才是想讓你說真話,我才裝得那般凶神惡煞,別放心上啊。來,咱們哥倆兒喝一杯。”何汐色不敢不答應,唯唯諾諾舉杯,就著花果甜茶與他對飲,算揭過了這一樁。

要不多時,福伯領四人進入偏廳,赫然便是顧春色等人,長發及腰的俊秀青年一貫笑容可掬,身後運古色與高軒色神情陰沉,卻有微妙的差異:高軒色充滿警戒如入敵境,四人中只有他攜帶長劍,防備之意不言可喻。運古色則是單純地看什麼都不順眼,所目無不帶著濃濃的批判鄙夷,就差沒說出“你們這幫腐敗的地主”之類的言語。

平無碧跟在最後頭,掩不住滿臉好奇,明明是別有居心各懷鬼胎的一列,到小師叔這兒就成了風雲峽半日遊,兀自與留在廳外的福伯小聲交談,“最近你們這兒夜裡熱不”、“山下哪家熏香驅蚊效果好”之類的絮語猶如蠅舞,嗡嗡不絕,原本四人魚貫而入的凝肅氣勢稀爛成一團,最後高軒色實在是受不了,回頭惡狠狠瞪他一眼:“你閉上嘴行不!”平無碧嚇得噤聲,有點搞不清楚何以挨罵,看上去格外委屈。

不知該說笑得不是時候,又或太是時候,鹿希色“咭”的一聲抿嘴縮頸,欲蓋彌彰地端茶就口;影響所及,何氏兄弟抱腹顫抖,連龍大方都快憋歪了臉,怎麼看都不是能撂狠劃道的場面。總算顧春色反應快絕,笑容不變,衝應風色團手長揖:“小可見過長老,長老安好。諸位師兄弟好。”

應風色想掐死女郎的心都有了,但面上自不能失了風度,擺手道:“各位師兄請坐。有失遠迎,小弟自罰一杯,諸位隨意。”舉杯欲飲。高軒色卻不買帳,從懷中摸出一本薄冊,“啪!”一聲重重扔上桌,厲聲道:“應風色,你有屁趕緊放,不必弄什麼玄虛!”

何潮色偷拿眼角去瞥,驀地睜大眼睛,忍不住捧起書冊,顫聲道:“這是……這是……”逐頁翻去,果然是曾在兌獎室裡見過的那本《內功目錄》。少年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他拿一百點換了門沒聽過的《天予神功》,以測試羽羊神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

這門功法的說明,只有十六個字:“天予我取,無償無欠,立地階前,披紫而仙。”旁邊另有一行蠅頭小楷的註記:“大凡至人真仙,莫不始於凡胎,然此道幽微,識者寥寥,唯有志不移者可得矣。安得鼎灶煉玄根,汲汲柴添卯酉門,大道自來如日月,一合龍虎震乾坤!”

這段何潮色是看熟了的,抄本所錄分毫不差,可以合理推測其他內容也是準確的。問題在於:是誰有這般本領,能從羽羊神手裡搞來這個?

龍大方瞟了高軒色一眼,冷冷說道:“你很能打麼?大夥要不講斯文,當真動手,你也就是打打何小弟的水平,輪得到你來耀武揚威?”高軒色的確不是龍大方的對手,過往沒少挨他那圓缽似的胖大拳頭,縱使面色鐵青,也沒敢直著脖子頂回去。

鹿希色卻像聽不懂兩人滿是江湖味的唇槍舌劍,慢條斯理地放落茶盅,妙目一凝,淡淡說道:“這兒沒什麼玄虛,更加不是放屁,只有傻子才不要的好處。你不要,直接出去便了,我不跟忒蠢的人聯手。”高軒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差沒嘔出血來。龍大方與何氏兄弟交換眼色,費了好大氣力才沒跳起來擊掌,大喊“師姊好帥”。

運古色也從懷裡拿出一模一樣的抄本,微瞇著眼縫,沉聲道:“我只想知道,這玩意是怎麼來的。我可不記得《內功目錄》是兌獎的品項之一。”

鹿希色伸出玉筍般的纖長食指,點了點額際。

“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凡看過的東西,通通都在這裡。”朝龍大方使了個眼色。員外郎似的白胖青年擦了擦手上的油膩,從桌底勾出一隻木箱,衝四人掀開箱蓋,其中疊滿簿冊捲軸,不僅有《兵器目錄》、《雜項目錄》 ,就連一卷一物的不分類高級品也有,琳瑯滿目,彷彿又回到兌獎室中。

“這……全是你抄錄的?”運古色隨揀隨翻,一下子還無法盡信也似,忍不住蹙眉。

“我念他寫。”鹿希色朝身畔男兒努了努姣美薄唇,淡然道:“這就是與我們結盟最大的好處,情報。凡是記在我腦子裡的物事,每輪降界後,我會聯合應風色將它們記錄下來,諸位可任意借閱抄寫,綢繆規劃;交換的代價,是請各位也要一同分享情報,以增加盟友存活的機會。”

在她說話之際,顧春色已率先入座,斟酒舉筷,怡然自若,這時才接口笑道:“不是優先保護師姊麼?若沒有了師姊,斷去重要的情報來源,結這個盟還有什麼意義?”

應風色忍著本能的排拒與對抗意識,不與他視線交會,環顧眾人,朗聲道:“'在降界中盡力保全自己',乃本盟第一要旨。非為求生,何須結盟?背離人性本能的高調,只會使盟約分崩離析而已,我不會也不該要求大家這麼做。

“在不違背第一要旨的前提之下,須盡力保全盟友的性命,此乃本盟的第二要旨。首輪降界折去七人,要是往後難度持續增加,單打獨鬥絕非良策,保全自己之餘,也要盡量保全夥伴,大夥聯手開解使令,一起活著回來,這才是結盟的意義所在。

“第三,在不違背第一、第二要旨的前提下,須盡量分享關於幽窮降界的一切情報,莫忘我們最終的目的,是要徹底擺脫羽羊神操控,不再無法抵抗地被召入降界儀式,乃至白白丟了性命。為此之故,我們需要更多的線索。”

運古色也坐下來,本欲開口,嗅到酒香菜香,冷不防夾了滿筷塞進嘴裡,又連盡三盅,如噬仇敵血肉,心不甘情不願地放落酒杯,陰陽怪氣道: “說到底,大夥兒都是被這抄本勾來的。既如此,何不與你結盟就好,要他何用?”這“他”指的自是應風色,卻是對鹿希色所說。

女郎轉過俏美的小臉。“你能拿兩千一百點麼?拿不了點數,目錄全是廢紙,沒點屁用。”恁誰說這話都是滿滿的嘲諷,但從她嘴裡吐將出來,不知怎的卻再也務實不過,連運古色都發不了脾氣,反而凝神思索起來。

平無碧總算聽明白了,一屁股坐下,回見師侄還青著臉杵在那兒發脾氣,趕緊拉他落座:“哎呀,風色要帶咱們拿點數哩,多好的機會!快來聽他怎麼說。”

至此九人好不容易凝聚共識,應風色將現已知的規則一一說明,也取出錦盒讓眾人傳閱,只隱去半痴劍的來歷未說——須知傳落《九轉明玉功》的幽明峪龍喉晦明祖師,與創制出《還魂拳譜》的鰲躍門龍血羨鸞祖師,或與明九鈺姑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連,誰知道有沒有其他的線索遺落於諸脈之中;交代得太過清楚,萬一遭人刨根挖柢,反而不妙。

“淚血鳳奩”使令亦如先前所言,既未違反盟約三旨,自毋須向運古色等四人揭明,這是拉開內環五人與外環四人實力差距的關鍵一著。

個人兌換之物並不包含在“必須分享的情報”裡,應風色將小劍與雪蛛布慷慨交予眾人傳閱,自非為了炫耀,而是要加強“我帶你們拿兩千點”的宣傳印象,做不做得到兩說,但起碼第二輪能教他們乖乖服膺領導,不致立起貳心。

除了應風色以外,餘人受限於點數寡少,換不了什麼有用的東西,只鹿希色花一百點換了“越世之眼”,剩餘八百點換了柄帶劍鞘繫帶的青鋼短劍,遠遠稱不上精品名物,不過應急而已。

這柄短劍在女郎“歸返”人世後,還不夠格擁有玉石雕就的分身,乃以一塊浮雕鐵牌的形式顯現,鐵牌約拇指大小,薄僅分許,頂端鑿有小孔,鹿希色穿紅繩繫於腕間,倒也別緻。

龍大方也換了“越世之眼”,還有何潮色換的那部《天予神功》,剩下的四百點實在是換不了兵器,就先存著。一問之下,才發現除應、鹿之外,人人都換了天予神功,一來是便宜實惠,二來是簡單易懂的說明看得人心癢癢的,“天予我取,無償無欠”聽來有種莫名其妙就能練成,然後口氣又特別大的感覺,當是被騙就換下去了。

“結果呢,練起來效果如何?”應風色總不好索來一觀,此例若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肥羊,沒的自找麻煩,但鹿希色連想都沒多想片刻,直接開口。龍大方聳肩苦笑:“我是還沒練成絕頂高手啦,就不知其他人怎麼樣。”

鹿希色手一伸。“喏,借來瞧瞧。”

“慢。”顧春色夾了一箸櫻桃肉,有意無意地攔在女郎的柔荑之前,悠然道:“師姊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借'字用得不好,該說是'取',取物不妨,但無償就不好啦。雖不過區區一百點,想來龍大方也不心疼,但盟友間互易所得,還是商量出個章程為好。”

龍大方本想堵一句“老子高興借不行麼”,被搶白一頓,反倒說不出口了,況且蝕本的生意誰人肯做,這事上表現得太慷慨,教人懷疑起盟中有盟,反倒不美,順著他的話頭說:“依你看,要怎麼個換法好?”

顧春色笑道:“這就隨人歡喜了。但出於自願,以物易物、以一換一,想來還是公平的,反正冷暖自知,合意即可。小可有個提議,交換的雙方必須公開所易之物,登錄成冊,留供眾家盟友查閱,小可願擔起代筆之責,歡迎大夥來鰲躍門與小可茶敘。”

“這又是為何?”平無碧一下沒反應過來。“不是兩邊說好就行了?”

龍大方冷笑道:“顧春色會告訴你,這是為了避免有人恃強侵凌,硬是索要他人之物,但真正的用意,是不想有人私相授受,在盟中另組核心,順便看看你有甚好東西,畢竟人總不會拿爛東西來交換。”

顧春色仍是一派溫文爾雅,似乎半點也不生氣,但也沒有因為被擠兌而退讓的意思,好看的澄亮星眸笑成兩彎眉月,環顧眾人:“大夥都能瞧見呀。如此,諸位師兄弟以為如何?訂出了規則,才好自在行事,小可是這樣想的。”

“我覺得挺好的。”運古色舉起筷子附和。

高軒色使個眼色,逼著平無碧投下贊成票,眼看是四對五的局面,應風色突然舉手。“我贊同顧師兄的意見。若無異議,就這麼定了罷。”輕描淡寫化解了內外兩環在同盟裡的首度對決。

說顧春色四人在進入風雲峽以前,沒先私下達成什麼協議,應風色是決計不信的。但,現在還未到針鋒相對的時候。顧春色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外環同盟爭取一點無關緊要的議論權力罷了,他甚至不期待成功,反而希望應風色一徑打壓,這將會使外環四人萌生危機之感,團結益發緊密。

破除小圈圈更有效的方式,就是在次輪降界裡,讓每個人都取得兩千點滿載而歸,能將顧春色排除在外更好;這麼一來,傻子都明白該跟誰站一邊,四人之盟不攻自破,五對四將不復存在,只有八對一,乃至於九對零也非不可能。

應風色對於這場同盟之議的結果相當滿意,甚至有些希望降界快快來臨,不止能再執神兵半痴劍,更想率這幫各懷鬼胎的雜牌軍攻克使令,打破得點紀錄,不讓九鈺姑娘專美於前——我才是五千年來最優秀的九淵使者,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便是手刃龍王應龑的明九鈺也比不上。羽羊神,你等著看好了。

◇ ◇ ◇熟悉的陰冷空氣將青年從沉眠中喚醒。

石室,鐵櫃門,無風自動的牆頂炬焰,應風色從冷硬的鋪石磚上躍起,左前臂上的份量也很熟悉,破魂甲緊緊貼肉扣鎖,彷彿是身體的一部份。他穿著一套上下兩截式的雪白中單,左臂的袖管僅有半截,顯是專為運使破魂甲而設計的,材質輕軟舒適,隨意一扯竟撕之不破,遠比首輪降界時所穿更堅韌可靠,令人感動。

(開始……開始了!)

異樣的興奮雀躍在血脈中恣意流淌著,應風色強抑著心跳加速頭皮發麻,環顧四周,才發現是在兌獎室裡,但陰冷的石室內嗅不到獸臭,羽羊神不在此間。

“應使久見。是不是想吾了?”才想著,那輕佻懶憊的磁聲便鑽入耳中。“傳音入密”該是很合理的推斷,然而聞不到半神身上那潮濕狗毛般的濃烈異味,令青年十分在意。祂若不在這裡,莫非真是天心通?

“這種小事就別糾結啦。”羽羊神毫不意外地又竊聽他的心語,咂嘴道:“從這輪開始,諸位使者在進入儀式之前,可於此地提領裝備,或以點數兌換裝備道具,以增強實力。不過吾有言在先,這可不是逛大接辦年貨,別想吾拿出目錄讓你們慢慢挑選,應使只有一刻的時間著裝,逾時不候!”喀噠一響,整排鐵櫃門居中的那扇應聲而開,依稀可見裡頭疊著盒子一類。

羽羊神又道:“應使上回換光了點數,所以現在沒得換啦,大夥兒都省工夫,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不過呢,有鑑於第二輪降界的難度更高,你們這屆又爛得一逼……呃,吾是說犧牲比較慘烈些,給你們換上摻了些許銀絲、人發以及不可言說的秘密材料的中單一套,看能多活幾個下來不。但優惠不是免費,幫助不是施捨,結算時將額外扣兩百點,這是打到骨折的折扣啦,在防具目錄得花六百點才給換,是下一季預計登錄的明星新單品!

“吾也不是強迫推銷刷業績,使者們若不想額外扣兩百點,脫掉便是,但一絲不掛完成降界儀式是沒有加分的,考慮到本輪的特殊質性,吾強烈建議使者們不要這麼做——”

應風色沒理半神的叨絮,雖然羽羊神明擺著是強迫推銷刷業績,但這襲中單的質地做工無可挑剔,兩百點應風色自問還負擔得起,徑行至櫃前,拖出兩隻木匣,取出朝思暮想的半痴劍把玩再三,直到羽羊神疊聲催促才回過神,趕緊縛上紫苑鱗甲。

紫苑寶衣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套單衣,以白色繫帶縛在身上,幾難察覺有異,僅僅在舉臂抬腿之際,才會發現雪蛛布質的光滑堅韌,不同於尋常繭綢。

與首輪不同,此番羽羊神只提供優惠促銷的混紡單衣,鞋襪付之闕如,應風色想像光腳奔跑在白城山的山道間、與鬼牙眾乃至狼鬼廝殺的模樣,腳板都痛起來,忍不住問:“羽羊神!可有靴鞋可換……”語聲未落,周圍忽陷入一片漆黑,伸手難見五指。應風色神智未失,提著半痴劍的長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驀地眼前透出鏤花微光,謹慎地以鞘尖一頂,咿呀一陣刺耳酸響,推開了一扇半圮門扉,見屋裡殘炕破敗,蛛網四垂,地面幾頂卻被細心掃去積塵,炕上整整齊齊疊放著兩摞衫袍,月光竟由身後射入。

回見庭院中遍鋪青磚,銅製的香爐斜斜倒落,砸出一個大坑,爐上鎏金斑剝,底部橫七豎八地佈滿刻痕,然而髒污太甚,難以悉辨。

看似大殿的建築物兩側楹聯,倒是瞧得清楚分明。

“安靖人間司冥獄十八,南開聖域渡眾界三千……”應風色隨口念誦,心念一動:“是地藏王菩薩。”東海佛法不興,混入土人原有的龍王大明神崇祀,相較於央土大乘或南陵小乘,多少有些不倫不類,地藏廟倒是不少,約莫是當作土地神來拜。

這般破爛的寺廟,卻留著清晰可辨的楹聯,總覺有些刻意,應風色里里外外查了個透,確定無有機關,這才回到房中,飛快檢查了炕上衣衫:一套是武人似的短褐,卻配著白襪素履,頗有幾分道袍的模樣,道觀裡須幹粗活的小道僮或火工雜役等,打扮約莫如是;衣底壓著一副竹甲、一柄縛著繫帶的連鞘長劍,於此際再也合適不過。應風色趕緊穿戴齊整,裲襠似的竹甲於身前身後縛好,不再赤腳之後,感覺果然踏實許多。

另一套卻是僧人穿的木蘭衣,無有武器護甲,應風色本想撕成長條,為半痴劍做一副克難繫帶,方便腰懸背掛,一想袈裟搞不好另有用途,毀之不利,索性擱著不管。

其他人尚不知在何處,這間偏廂的房裡也無使令之指示,略一思索,決定先往大殿一探。這廟規模甚小,說是“大殿”,還比風雲峽的壇舍要小得多,地藏王菩薩的塑像卻足有兩人多高,破敗毀損之嚴重,自不消說,最詭異的是金身無頭,到底是不是地藏王應風色也說不准,舉目巡梭,赫在右側壁上發現兩行斗大的血字:“此番降界,金貔年間,神魔毗鄰,天人相應;

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親,百年好合。”

比起首輪降界,這一輪的壁書血字簡直莫名其妙,唯一看懂的頭兩句是暗示羽羊神將他們送回金貔朝公孫氏的年代,距今也有三四百年了,難怪這身短褐竹甲饒有古風……問題是這如何可能?

殿內積灰甚重,為免被塵霧嗆著,應風色刻意摒息,一股濃烈的檀香仍凶悍地鑽入鼻腔,難以久待。

應風色正欲退出,忽聞院門外一聲驚叫,一團作古代書生打扮、背著竹架的圓磙身形“磙”了進來,手足並用,一瘸一拐往大殿奔來,嘴裡鬼呀鬼的嚷個不停,卻不是龍大方是誰?

“別叫,是我!”應風色一躍而出,將他攙起,龍大方面無人色,陡被抓住手臂差點失禁,總算瞧清是應師兄,幾欲掉淚。應風色問起源由,龍大方說在外頭的茶棚中醒來,見這套衫袍竹架徑行穿上不說,一抹八爪鱆似的烏影掩月而至,嚇得他腿都軟了,手足並用卻都不怎麼管用,死命逃了進來。

應風色與他從小一塊長大,知龍大方的膽子不算小,扮鬼嚇人出色當行,豈能被一抹鬼影嚇成這樣?見他怎麼也說不清,解下長劍塞他手裡,沉聲道:“帶我去瞧瞧,說不定是使令!”龍大方死活不肯,聽到末句又猶豫起來。既入降界,豈能空手而回?斬鬼殺佛,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應風色舉起半痴劍,一轉機括,七刃如流水般順暢倒出,寒光逼人。“就算真見了鬼,你說這斬得斬不得?”龍大方驚詫、艷羨紛至沓來,膽氣一豪,點頭道:“也罷,恁它如何邪門,咱們哥倆一起闖!”擎出劍來,與應風色並肩而出,然而沒見有什麼八爪鱆似的巨大鬼影從天而降。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龍大方不死心,回頭在道旁牆下的雜草中一陣披打,終於找到了一塊傾圮的石碑,轉過一張余悸猶存的死白胖臉,澀聲道:“師……師兄,真不是我膽小,這不是見了鬼是什麼?”

冷月映照下,碑上“蘭若寺”三字滲紅流墜,恍若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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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3 06:06: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六折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倩女幽魂”的雛形,最早是作者佚名、據信成書於碧蟾朝初年的雜記《西京夜話》裡的人鬼戀——金貔朝書生甯采臣赴京趕考,在央土嵧城浦前身、時為金華縣城的北郭外借宿古寺。夜半一位絕色少女薦身席枕,甯采臣不為所動,大聲斥喝,少女慚愧之餘,娓娓道出真相。

原來這名絕色少女名喚聶小倩,十八歲上不幸逝世,屍骨為夜叉所製,迫她以美色誘惑行人,供夜叉飽餐。與甯采臣同宿的幾位學子,除一位自稱燕赤霞、行止頗異的書生外,其餘皆抵不過美色的誘惑,成了夜叉的飧食。

“那你……為何不去找那位燕公子?”甯采臣忍不住問。

“妾身不敢。”聶小倩怯生生道。“那是位異人,一旦雷霆震怒,妾身不免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人一鬼聊到天明,甯采臣大表同情,頗有營救之意,遂請教那書生燕赤霞。燕赤霞送他一副革製劍囊,指點他到聶小倩埋骨的大樹下,掘出金塔帶走,以擺脫夜叉的控制。

聶小倩隨甯采臣返鄉,甘心在甯家做嬖妾報恩,甯家人漸漸喜歡上她,對鬼身之異避而不談,視之如常。某日夜叉找上門來,甯采臣想起燕赤霞的吩咐,取出革囊,囊中忽飛出一道劍氣,竟將大妖剮為齏粉,再不復現。甯采臣的元配死後,他娶小倩為續弦,誕下二子,而後甯采臣更高中進士,舉家和樂,傳為鄉里佳話,被收入《西京夜話》的〈鬼妻〉一節。

及至本朝肇興,建武、順慶二帝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在異族南侵、央土大戰中受創甚深的城鎮鄉村等次第復甦,丁口增加,倉廩殷實,老百姓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來,漸漸有了閒暇娛樂的需求。在戲班這種成本更高的娛樂形式興起之前,評書話本一度攻占大城小村各個角落,茶館中、大樹下,但凡有人聚集處,說書人飲茶潤喉,憑藉著折扇醒木指南劃北,領聽眾遨遊萬里,橫貫古今,排遣無數茶餘飯後時光。

前朝評彈名家李黑須自〈鬼妻〉中得到靈感,改編成廿一回書,乘雜劇《迷青瑣倩女離魂》之便,定目為“倩女幽魂”,可惜曲高和寡,未能廣為流傳,隨白玉京付諸一炬後絕響。

及至評書大盛,​​越浦大家程徐天以此為基礎,新編成四十四折的話本《倩女幽魂》,將書生異人燕赤霞塑造成武功高強的道士,改夜叉為千年樹妖姥姥,更加入黑山老妖強娶聶小倩、甯采臣燕赤霞同闖地府救之的精彩情節,結尾甯采臣將聶小倩的金塔送回青華縣老家安葬,使其轉世投胎的安排令人低迴不已,由是傳遍天下五道,說到痴男怨女人鬼殊途,沒有不知道《倩女幽魂》的。

程徐天版的《倩女幽魂》另有一個特色,就是虛構了原本〈鬼妻〉和李黑須版“倩女幽魂”裡的地名,如原著中的金華縣城北郭,到程版即成故事背景所在的郭北縣;葬金塔的青華縣,疑自嵧浦前身金華縣而來,現實並無此二處。

而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變造,當屬甯采臣與燕赤霞寄宿的蘭若寺。

這座古往今來皆無覓處的虛構寺院,儼然成為“鬼寺”的代名詞,按《西京夜話》所述的地理位置、建築樣貌,最有可能做為〈鬼妻〉發生之地的,應是嵧浦近郊的千年古剎密印寺。

拉拔應風色與龍大方長大的韋太師叔愛聽評書,身子骨還硬朗時,常帶著二小熘下山去,到茶館裡嗑著瓜子聽一下午書。後來腿腳不行了,福伯索性延請名家前來風雲峽作客,越浦著名大家靳雲飛、常山轉等皆為座上賓。但太師叔最喜歡的還是山下鎮集裡的無名藝人,總趁著福伯不注意,讓應風色僱肩輿腳夫抬下山去,就著粗茶和沒味兒的干癟瓜子消磨辰光。

關於“倩女幽魂”各版本的流變,還是韋太師叔給他倆講的,比之於評書話本名堂更多。應風色年長後益發難解:分明一肚子學問的韋太師叔,怎受得了那些浮誇的表演?聽那些武功高手口吐劍光之類的渾話,應風色都快坐不住了。

但韋太師叔傳授功夫,總愛插科打諢講笑話,用詞淺顯易懂,正拳隨便一搗,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聽得人津津有味,練功都不覺得苦,怕得之於評書曲藝等詼諧小伎甚多,不可謂之無益。

龍大方看到蘭若寺的碑銘,想起聽過的評書,再加上千年樹妖似的黑影從天而降,心跳都嚇停了幾拍,忘卻韋太師叔曾說世上本無蘭若寺。真要回到了金貔朝年間,重歷一遍〈鬼妻〉的情節,碑上怎麼也該是“密印寺”才對,此乃陰謀家之破綻。

應風色啼笑皆非,收攏劍刃,以鞘擊臀,笑罵:“你他媽是睡糊塗了,連這也信?”胖版甯采臣跳了起來,委屈得要命:“真沒糊塗,那是師兄你沒瞧見——”突然瞠目結舌,跌坐在地,指著應風色背後不住發抖,張嘴卻發不出聲響,面色鐵青。

青年霍然轉身,黑影窸窣飄退,半痴劍的鏟子型態一掃落空,那物事居然應對不俗,起落間翼影激揚,遽起緩降,宛若樹冠搖散,果然就沒點兒像人。

應風色正要轉出劍刃,身後的龍大方這才迸出一聲“鬼啊”的慘叫,黑影猛跳起來,唰唰唰地左顧右盼,忙不迭問道:“哪……哪裡有鬼?哪裡有鬼?”就差沒跳進應風色的懷裡。

儘管驚恐的嗓音繃得嘶薄,應風色仍辨出了來人的身分,蹙眉道:“……運古色?”龍大方也認出他的聲音,上前“嘩啦!”拽下一大片芭蕉葉來,見那人一絲不掛,前後圍著幾片青慘慘的蕉葉,卻不是絕蜃嶺的運古色是誰?想起被他嚇得醜態百出,舉起蕉葉噼頭夾臉一通打,怒罵道:“讓你裝鬼……讓你裝鬼!泥馬死變態,光著屁股你嚇唬誰呢我肏! ”

運古色也火了,顧不得遮羞,反正山上眾師兄弟在澡房裡啥沒見過,拎起一片連莖蕉葉打將回去。“大爺光著屁股你肏誰?我肏你媽!”

“……都給我住手!嘴巴放乾淨點!”應風色夾在中間,一個頭怕有兩個大,硬將兩人分開,先問運古色:“你一個人來的?有沒同誰一道?怎……怎地沒穿衣服?”

運古色“呸”的一口濃痰啐地,餘怒未消:“一套單衣扣他媽兩百點,怎不叫那羊頭吃屎去!就你們這幫世家紈絝毫不心疼,我才奇怪誰不是光著屁股。”龍大方怒道:“你說誰是世家紈絝?”

“都給我住口!”應風色沉著臉架開二人。“既入降界,還不警省些!當是鬧著玩么?龍大方,你來之處還有沒有別套衣服?”龍大方本想陰損幾句,見師兄神色不善,未敢造次,搖頭道:“就我身上這套。”運古色冷笑:“我想也是。要有麻袋穿,何苦綁粽子?”

“你他媽——”

“好了好了。”應風色頭大如斗,蹙眉道:“我那廂房裡還有套僧人穿的木蘭衣,我帶你換去,總比光屁股強。從現在開始,咱們一起行動,切莫落單。”三人連袂而回,未入左廂,就听隔庭相對的右廂房內傳來動靜。

龍大方擎出長劍,運古色揀了根一人多高的棗木棍防身,由應風色堵在廊階之前,斷了突圍的去路;龍大方與運古色交換眼色,悄無聲息掠上迴廊,一在門側,一在窗下,而房中窸窣聲始終不絕。

應風色舉起右手,緩緩比過一、二的手勢,正欲揮落,忽嗅到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連忙握拳制止。運古色“嘖”的一聲持棍而起,掃開窗櫺,長身躍入!

“搞什……運古色!”龍大方不得已,踢開房門,衝進去支持。

房中傳出一陣尖叫,卻是年輕女子所發,跟著乒乒砰砰地飛出燭台瓷盆、茶盅板凳等家生,“變態”、“色狼”不絕於耳。龍方、運掩抱頭鼠竄,運古色臉上多了枚熱辣辣的五指紅印,但做為標靶,龍大方的體型還不用瞄準,泰半物甚全扔在他身上,連長劍也丟了。

“裡頭……是女人。”運古色捂著臉退出,訥訥說道。

“聽見了。”應風色哭笑不得。龍大方不是不想開口,就在兩人說話間他又被扔了一隻繡鞋、一塊硯台、一隻木桶和一把疑似尿壺的開口器皿,眼神死透,看上去頗有幾分了無生趣之感。

“淫賊……吃我一劍!”

清叱聲中,一條婀娜衣影破窗而出,裙袂獵獵,幽香襲人,正是先前應風色於風中所嗅。

他扯開龍大方,運使劍鞘,頃刻間連接五劍,脫口讚道:“好快劍!”末了雙雙力盡,但男子膂力終是大過了女子,來人猛被揮開,落地之際剔瑩小巧的雪趾一踩一蹬,應風色眼前陡花,香風又至,暗忖:“好快身法!”劍鞘掄掃,衣影倏忽不見,幽芳逸遠,女子竟從他脅畔掠過,撲向院門!

來人以一敵三,本居下風,不戀戰毋寧才是明智的選擇。

眼看女子將要兔脫,應風色正欲擲劍,然而以神兵堅沉,若遭急旋而至的劍鞘擊中背門,少不得要嘔血倒地,乃至香消玉殞也未可知;猶豫不過霎眼,男兒長持柄末縱身一點,鞘尖堪堪壓住裙腳。

女子幾乎仆倒,踉蹌幾步擰腰一掙,清脆的裂帛聲落,鞘尖留下一小塊裙布,繼續發足往外逃。

便只一耽擱,龍大方已攔住她的去路,持鞘接下快劍,卻未顯支絀。沒有了偷襲佔先的好處,女子與他的差距清晰可見,雙方你來我往鬥得片刻,女子突然一改綿密小巧的細碎劍勢,一劍貫胸,快到不及瞬目,此前居然是刻意示弱。

龍大方想也沒想,本能持鞘兜去,“鏘”的一聲滄浪龍吟,長劍貫入鞘中,巧到無以復加;回神震開女子持劍之手,連劍帶鞘奪了回來,卻掩不住滿面錯愕,急顧應風色道:“師兄!莫不是——”

應風色微微點頭,沖他擺了擺手,以示安撫。

眼看突圍無望,又莫名其妙失了手中的兵刃,女子轉過一張蒼白俏臉,看似不過十六七歲,要比穿著打扮年輕得多。

少女生就一張顴圓頷尖的貓兒臉,杏眼隆準,上唇噘翹,自是十分貌美。然而在傲人的身段之前,美貌亦相形失色。

以她發頂堪至應風色下巴的嬌小身段,卻有著一對渾圓玉乳,將紫綢訶子高高撐起,擠出衣緣的半截乳球雪白酥瑩,分外耀眼,彷彿略微一晃,便欲從衣裡滿滿倒出也似;無論裸露的肩、頸、上臂,乃至鎖骨,全是帶著一絲少女嬌腴的穠纖合度,無法解釋那脹裂訶子的沃腴雪肉是從何而來,連腰都是圓凹如葫,結實緊緻的一把,盡顯青春驕人。

她穿著淡紫訶子,外罩對襟紗衫,搭配數層縐紗白裳,再來條披帛什麼的,便是不食人間煙火般、仙氣十足的打扮。

然而激戰之下,束在裙裳裡的衫擺全給扯了出來,襟口大開,領子滑至雙肩臂下,乳上幾近赤裸;髮長及腰,汗濕紊亂的髮梢黏在雪靨檀口畔,被清純中帶著性感的臉蛋一櫬,頗有云收雨散之感,直欲逼人伸出魔手,將衣裳扯得更凌亂不堪,一窺嬌媚胴體——聶小倩在水中居與甯采臣纏綿後,被搶走踝上呼叫姥姥的鬼鈴之際,就是這副既誘人又狼狽的模樣吧?應風色忍不住想。

如果她左前臂沒鎖著“破魂甲”的話。

“這位師妹……”少女見他踏前一步,本能後退,陰沉的貓兒臉上充滿戒備,亦似走頭無路的淒豔女鬼。

“住口!誰是你師妹?”

應風色背起了半痴劍,雙手微舉示無敵意,指了指左臂的破魂甲。

“戴著這個,說明你我乃一路人,須相互扶持,方能在這幽窮降界中生存,此事容後細說。我乃指劍奇宮門下,風雲峽的應風色,而這位是我師弟,飛雨峰的龍方颶色,與絕蜃嶺的運古色師兄。”

“應風色……”

少女黑白分明的美眸滴熘熘一轉,明顯觸動心弦,卻仍是半信半疑。

“你是'天闕銅羽'?龍庭山應宮主的親侄,那個風雲峽的麒麟兒?”廊間一手持棍、一手以水盆掩住下體的運古色冷哼一聲,似對“隨便個來路不明的大奶妹子都識應風色”甚感不滿,疑心是不是他請的托——這幫世家紈絝什麼無聊事幹不出來?

“虛名而已,萬不敢當。”應風色拱手:“若在下所料無差,這位該是斷腸湖水月停軒的師妹罷?'紅顏冷劍'威名素著,我是仰慕許久了,可惜杜掌門長年閉關,尚且無緣拜見。”

少女嚇了一跳。她方才所使,全是師傅近年新創的《柳羅快劍》,未露水月家門。無論那胖子是起了色心也好,沒膽子見紅也罷,仗著他不落重手,少女以無關痛癢的花招相應,蜻蜓點水似的稍沾即走;待他稍有鬆懈,才冷不防遞出“珠簾暮卷西山雨”的極招——這式說是一招,其實也就一劍,然而劍意蕭索,出則無悔,乃是昔年掌門師伯於水上亭雨間悟得,氣魄極大。師傅說她臨敵之際,有著女子罕見的狠勁,或可以為殺著,才破例傳給她。

本擬將那嘻皮笑臉的胖子戳個對穿,豈料一把搠進鞘裡,反被奪了劍去,更料不到會因此被識破來歷。

水月停軒是東海四大劍門中唯一的女子派門,劍法首重悟性,一入門牆,便只能習練《水月三十六勢》,直到創出一套自己的劍法,始准進入“凝芳閣”,遍閱歷代先賢所留圖譜。

以少女的造詣,原不該得授這門《水月劍式?珠簾暮卷西山雨》,即使醒來時發現自己身無寸縷,被扔在這荒山古廟中,又被三名年輕男子所包圍,她仍不輕用《水月三十六勢》,免被師父的仇家發現,不知青年是如何看破。強捺心中不甘,故作驚詫:“你……應師兄怎知小妹是水月門下?”

應風色笑道:“貴派先掌門筠心師太,曾於四門論劍上示演此招,那年恰好辦在龍庭山,眾人都說這劍肅殺第一、蕭索第一,當者披靡,實難抵擋。敝宮應宮主想了一想,笑著說:'應是師太心存慈悲,不以殺生為念,劍容天地,乃至渾無罅隙。'筠心師太口宣佛號,笑而不答。

“應宮主又道:'若遇無心之人,又或天地難容之徒,則不免有無罅之罅。'取劍與筠心師太印證,約定只比劍招,不比內力。前兩度交擊,劍尖相抵,均是敝宮應宮主小退半步,第三回雙劍再出,師太之劍卻為宮主所奪,原來是敝上以鞘納劍,破解了這一招。師太合什道:'宮主腹笥,盡容天地蕭索。'敝上笑道:'有天地難容者,師太亦須不容。此非割肉飼鷹也。'師太仍是笑而不答。”

應無用破解此劍之法,藉由韋太師叔之口,傳給了應風色與龍大方。兩人自小以包了棉布的圓頭棍不知對刺過多少遍,熟練後再換尖橛、木劍、實劍,乃至於短劍匕首,直到起心動念前便能兜入鞘中,才算練成這式“捲簾雙燕入”。

“咱們家宮主一身通天徹地的本領,偏沒留下隻字詞組……就算當真傳落什麼神功秘笈,怕也不是凡胎肉身照本宣科,便能有成。天才的世界於我等凡愚,最是殘忍非情。”

太師叔撫摩他倆發頂,望著雲月蕭索一笑,喃喃道:“這招簾捲雙燕之劍,是太師叔這把沒用的老骨頭,唯一能看懂練通的套路了,你們可別輸給我,捏著卵蛋也得傳下去。鞘中須容雙燕過!不是剛剛好、險呼呼,差點就要完蛋的慫樣……是可供雙燕翱翔的寬敞自如!明不明白?”

少女當胸一劍,殺得龍大方措手不及,恍惚間鞘口對劍尖,暗合捲簾雙燕的無心之境,少女的造詣也遠不能與筠心師太相提並論,此消彼長,堪堪解了“珠簾暮卷西山雨”之危。若換了運古色、顧春色等其他人,哪怕略高龍大方半籌,此劍之前,亦不能無傷而勝。

當年龍庭山論劍,筠心師伯恰帶了師傅隨行,此事少女自小聽熟,料以“四靈之首”應無用的威名,也非爛嚼舌根、四處宣揚之輩,這廝怕真是應宮主的後輩傳人,裝出鬆了口氣的模樣,撫胸笑道:“真是奇宮師兄!小妹江露橙,見過諸位師兄。”

她身材嬌小,手臂肩膊十分纖細,鎖骨的骨杈尤其凸出;頸項被巴掌大的小臉一襯,稍嫌不夠細長,勝在膚光如雪,滑膩潤澤。雙肩平削,算是天生的衣架子,若不看那對挺凸垂墜的渾圓乳球,可說纖薄有致,宛若精靈。

飽滿到與身形格格不入的沃乳被小手一拍,晃似雪浪,汗珠彈過被沉甸乳量拉得斜平的胸口,迸碎在深邃的乳溝間,確實是一幅令人難以移目的美景。

純論盛乳,少女未必大過鹿希色,遑論洗硯池艷鬼,蓋因身板襯托,方顯玉乳墜碩,手感十足。

守在側面的龍大方,最能感受那雙沉甸綿乳的賁起與份量,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差點被晃瞎狗眼,喉間骨碌一聲,連自己都嚇一跳,莫名有些心虛,趕緊轉移話題:“原……原來是江師妹。我叫龍方颶色,大夥兒都叫我龍大方。師妹是一個人麼?”

運古色“嘖”的一咋舌。“她哪裡是一個人,不正拖延時間,讓屋裡的小妞乘機逃跑麼?可老子機警得很,瞥一眼便知她也是赤條條的,挑了裝有衣裳的包袱。不想光著屁股在野地裡亂跑,趁早打消了念頭,乖乖磙出!”果然棗木棍尖挑了只布包。

龍大方幾欲暈厥:“你他媽不要講這種壞人的對白啊!我們是山賊麼?”急得雙手亂搖,滿臉脹紅:“江……江師妹,你莫聽這廝發瘋,咱們真是奇宮弟子,名門正派,不會亂來的。”直著青筋暴凸的脖子,衝運古色大吼:“你他媽……還不把衣服還給人家!光屁股就不做人了麼?”

運古色冷笑:“誰生下來不是赤條條的?是了,你們這幫世家紈絝是穿衣裳出娘胎的,我都忘了。你是不是把尿布忘在令堂肚裡,裹著大腸就出來了?難怪一身的屎味。”

“……都給我住嘴!”應風色簡直快瘋了,恨不得抽出鏟子將兩人痛打一頓。什麼時候了,還說相聲!龍大方明明跟誰都能好來好去,運古色只要不比武動手,一貫是話少安靜,哥倆是中邪還是怎的,偏在降界裡卯上了?

突然“咭”的一聲,三人齊齊轉頭,見江露橙掩口縮頸,香肩微顫,雪靨浮現兩抹彤霞,胸口微泛酥紅,被白潤潤的膚光烘托得極為精神。龍大方兩眼發直,配上裹粽也似、不倫不類的書生裝扮,江露橙余光一瞟,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江露橙自顧自的笑了半天,手扶小腰,輕拍胸口,晃開一片酥瑩乳浪,忽揚聲道:“言妹妹,我瞧他們不是壞人,甚是可信。”沒等屋內之人回話,翹著白皙幼嫩的尾指,衝三人打了個四方揖,模樣甚是老練,朗聲道:“露橙武藝不精,驟陷險境,未明所以,不得不審慎提防。若有得罪處,望三位師兄看在露橙年輕識淺的份上,莫往心裡去。”裸足交錯,梨臀款擺,盈盈步上廊間,朝運古色一伸小手,淺笑道:“請師兄交還衣裳。”運古色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棍尖微挑,將包袱甩飛過去。

江露橙隨手接過,欠身施禮,回頭對應風色道:“言妹妹畏生,怕不肯移往別處更衣。可否請諸位師兄在院外護持,也好讓言妹妹安心些個?”言下之意是要清場。

運古色正欲反口,應風色舉手製止,正色道:“此地處處透著詭異,眾人不宜分散。我等到對廂暫避,也順便讓運掩師兄更衣,屋裡若有異狀,師妹大聲呼喊即可。”取下運日筒,轉出匕首:“如此應可防身。切記臂甲匕首不可有損,少時我再詳細解釋。”

江露橙將筒匕攢在手裡,似更寬慰了幾分,不禁點頭。“多謝應師兄。”

廂房的門窗俱損,江露橙把門扉豎直,勉強遮擋於門框前;兩扇窗裡,一扇還連著軸樞,堪可閉起,另一扇早被運古色打得稀爛,江露橙索性憑窗而立,用身子擋住一小部分的窗孔。屋內未見牆影晃動,那“言妹妹”不知避於何處著衣,亦甚耐人尋味。

運古色自於左廂更衣,應風色與龍大方待在廊間,說好一人盯著院門,一人盯著大殿,龍大方神思不屬,頻頻拿眼偷瞄江露橙。倚窗支頤的少女倒也落落大方,視線交會之際,總報以甜甜一笑,毫不扭捏。

“露橙……江師妹真是漂亮。”胖書生喃喃道。

“當著眾人之面別喊閨名,好歹加個'師妹'。”應風色忍不住提醒。

即以他的眼光,江露橙也算貌美如花,此際靜下心來打量,發現她眼距略寬,瓊鼻在五官的佔比稍嫌大了些,但巴掌大的貓兒臉輪廓分明,形如菱角的微噘上唇鮮滋飽水,整體仍在美人的範疇之內。

“啊,沒了。”身畔傳來龍大方失望的咕噥,窗邊不知何時已無江露橙踪影,約莫是梳頭去了。應風色拍他背後竹架權作安慰,赫見手染殷紅,以為龍大方受了傷,但紅漬略微刺鼻,卻非是血腥氣,湊近一聞:“……是硃砂。”掃過月光皎潔的庭院裡,見硯台扣於青磚,底下漫開大片烏漬,​​掠前蘸指細辨,果是朱色而非墨色。

“怪了。”龍大方隨後而至,這才發覺有異:“怎會是紅墨?”

應風色心念微動,又掠至大殿階下的香爐旁,沾滿紅墨的手掌往斑剝朝天的爐底一抹,刻痕吃入朱漬,顯現出符篆似的花紋來,但灰泥填污,仍難悉辨。“龍大方,把那塊硯台拿來!”

龍大方依言捧過,應風色用袖子抹了抹爐底,把殘剩的硃砂傾入,朱液在鎏金刻痕間漫開,顯現出一個掌心大小、似八卦又似兩儀無極的繁複圖形。

“這是……雷法!”應、龍方二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脫口齊出。

術法中所謂之“雷法”,最初是脫胎自道門建醮所用的雷法秘儀,聚集施術者體內的先天陽氣於極小一點,常用於點燃線香、火燭,乃至符籙黃紙。

名目聽來威風,實際上的效果卻引人發噱。與其說中看不中用,倒不如說就是專門為了唬無知百姓之用,才生出的旁門伎倆,施展的要求極低,只消在掌心正確描繪出術式結構,凝氣聚神,在一定的距離內,便能使易燃之物起火,火絨、硝石尤佳。

“蘭若寺”裡出現硃砂墨、雷法符篆,考慮到燕赤霞的道士身份,也不是太不合理,但兩人在其中嗅到濃濃的使令氣息,怎麼看都像是為解令安排的伏筆。

但這個雷法術式是反刻在香爐的底部,左右顛倒,恍若鏡映。刻反的符籙是沒用的,與亂畫一氣沒什麼分別,益發猜不透是何用意。有鑑於陰謀家隨隨便便在一間破敗的地藏王廟外豎起石碑,就說是蘭若寺,佈置燕赤霞隱居之處時,信手刻錯了一枚雷法符篆,似也是合情合理的烏龍失誤。

但不知為何,應風色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偏偏又說不上來。

“什麼雷法?哪有雷法?為何是雷法?”運古色壓在兩人背上伸頭探腦,饒富興致。他換了身雜役僧常見的灰色海青,外罩木蘭色的五條衣,龍大方有殺錯就沒放過,拼命抖起頭髮的包袱,兩人唇槍舌劍吵鬧不休,直到江露橙牽著一名女童走出來,忽然雙雙失語。

江露橙重新穿好紫綢訶子白縐裙,臂間還真挽了條薄紗披帛,月牙白的緞鞋幾與裸露的腳背肌膚同色,梳順的烏濃秀發挽成了俏皮的墜馬髻子,仙氣十足,繡像本里的絕色少女聶小倩走出,也不過如此。

少女已是豔色逼人,女童卻絲毫不遜,難想像“美艷”與“稚齡”兩種相悖的質性,竟能在一張小臉上融合得如此自然。與江露橙仙氣底下隱約浮動的野性誘惑不同,女童精緻的臉蛋讓人既愛又憐,彷彿稍稍用力些個,就會不小心將她捏碎了似的。

她的衣著款式與江露橙相類,只是改成翠綠鵝黃相間,如此活潑的用色卻被捲起數疊的薄紗袖子、拼命穿高以免下擺拖地的裙裳等,弄得活像女兒偷穿娘親的衣裳,說不出的古怪。

女童容貌雖艷,身材卻是不折不扣的幼女,比江露橙矮了大半個頭,僅至應風色胸口,牽著江露橙、死命躲在她身後的嬌怯模樣,目測不超過十二歲,實際年齡可能要更小些。

最令人惱火的是:她手上竟也戴著破魂甲,坐實了九淵使者的身份。

羽羊神搞什麼鬼?這麼小的孩子抓來做甚?應風色簡直不敢想像女童慘死的畫面,回神才發現自己緊捏拳頭,龍大方與運古色的面色也不好看,顯然都想到了一處。

“……殺千刀的死羊頭,我肏!”運古色低啐一口,露出陰狠之色。女童嚇得揪緊江露橙的臀布,本已略緊的裙裳益發繃出惹火曲線,江露橙轉身不得,只能回臂安撫。

“別怕。”應風色蹲下身子,和聲道:“我叫應風色,風箏的風,景色之色。是龍庭山指劍奇宮的青鱗綬長老,我會保護你的,我們都會保護你,你不用害怕。”女童見他長身玉立,相貌俊雅,笑起來露出一口齊整白牙,語聲十分動聽,好感頓生,怯生生地點頭。

龍大方連忙以眼神制止了運古色的輕蔑不屑,以免又嚇著她。

應風色和聲續道:“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會不會武功?知不知道師門怎麼稱呼,師傅的名諱是什麼?”

女童遲疑片刻,見江露橙點了點頭,滿面都是鼓勵關懷,小聲道:“我……我叫言滿霜,言語的言,霜雪的霜。家師法號上惟下明,是在無乘庵受具足戒的比丘尼。”咬字清脆,條理分明,可見庭訓嚴格,益發招人喜愛。

龍大方低道:“這般容顏,將來卻要做尼姑。”似有些不忍。

應風色甚覺不當,唯恐嚇著言滿霜,抑住斥責糾正的衝動,微笑道:“江師姊有沒有教你使用這個?”又示範一回筒匕的打開法,以及如何張開翼盾,雙姝圓睜美眸,好奇與讚嘆稍稍沖淡了置身險境的倉惶不安。

東海武林罕見佛脈,其中最有名、又以招收女徒為主者,當屬水月停軒。

但即使是水月一脈,也僅前代筠字輩是比丘尼,到本代掌門“紅顏冷劍”杜妝憐處,門下已無出家眾。“惟明”這個法號似有些耳熟,但應風色總想不起在哪兒聽過,至於無乘庵更無籍籍之名,青年此前聞所未聞。

水月停軒乃至無乘庵,料非標榜鱗族血統的門派,但江、言二氏在五郡六姓還是有的。雙姝之所以被選入降界,或因此故。

應風色問她二人如何到這裡,江露橙和言滿霜都說不清,只說醒來已在房內,沒到過兌獎間,是光著身子醒的,未換上價值兩百點的單衣,更沒聽或看見主持儀式的羊首半神。

“壓在衣下的……還有這個。”江露橙取出一隻銀燦燦的半臉面具,捧交應風色。那面具恰與鬼牙眾所戴相反,乃是人臉的上半截,起伏宛然,十分肖真;材質輕薄強韌,應風色以匕尖劃了幾下,連刀痕都沒留下,洵為異物。

銀色半面的額頭正中央,約莫在眉心上方寸許處,突出一根尖銳鬼角,面具內刻著“萬劫使者應風色”兩排蠅頭篆字。應風色戴上面具,果然毫無扞格,那和身軀融為一體、彷彿四肢延伸的舒適服貼,與臂甲如出一轍。

“我曾試著佩戴,總難貼服,如不合身的衣裳也似。”江露橙道:“我猜留下面具之人的用意,除了讓我交給師兄外,或也暗示我倆,須與諸位師兄會合,才能轉危為安,逢凶化吉。”

這就能解釋何以少女聽他自稱“應風色”,態度便有了微妙的轉變。

應風色領著四人重入大殿,示以側牆血字,環顧眾人道:“按此間遺留的衣裳推測,我們該是被安排進'倩女幽魂'的故事之中,我是道士燕赤霞,龍大方是甯采臣,江師妹是聶小倩,滿霜則是小倩的妹妹小青。”

運古色沒好氣道:“我呢,是沒錢掛名的小和尚麼?”龍大方冷笑:“沒讓你扮被姥姥吸乾的殭屍就不錯了。你這張死臉用不著化妝,光著屁股就像啦,還省布料。”江露橙忍俊不住,連言滿霜都笑起來,霎時如冰消瓦解,滿室生春。

應風色唯恐兩人槓上,趕緊接口。“我聽過幾個倩女幽魂的續集版本,其中有一個,主角是法號'十方'的僧人,護送金佛來到蘭若寺。運古色所扮者,約莫是這位。”

運古色聽自己也是主角,容色稍霽,撇嘴道:“現在人都齊啦,接著幹什麼?唱戲文麼?”

“不,人還沒齊。”龍大方靈光一閃,微微色變:“差千年樹妖姥姥,和道行更高的魔頭黑山老妖。按牆上血書所示,莫非要來鬼娶親? ”話才剛說完,驀地血字消融,化作赤霧瀰漫充溢,濃到嗆人的檀香氣味突然漫開,一股壓也壓不住的鱗蟲腥臭直竄鼻腔,中人欲嘔。應風色拉著雙姝踉蹌退出,只聞沙沙異響,彷彿漫山遍野而來,不知是何物所發。

龍大方與運古色各揮劍棍,倒縱而出,棍尖劍刃似都削飛了什麼,分斷數截的條狀物飛還赤霧中,難以悉辨。

突然言滿霜一聲尖叫,嬌小的身子幾乎跳進江露橙懷裡,語帶哭音:“蛇……好多蛇!到處都是……呀!”數也數不清的蛇從大殿及左右兩廂內爬出,瞧得人頭皮發麻。龍大方挑飛幾尾爬得近的,回頭道:“我想起來啦,那股檀香味兒是驅蛇用的蛇藥,血字一融,就把它們給熏出來了。”

運古色臉色慘白,顫聲道:“這也……惡……這也太多了,怕不是滿山的蛇全到了這兒,難道是蛇王廟不成?”

這話毫不誇張。此地鱗蟲之多,就在說話間已爬滿了幾乎整片庭院,敢情整座“蘭若寺”的地底就是個蛇窟,眾家長物一被化霧的蛇藥喚醒,即沿建築物底部爬出,不但院牆下密密麻麻一片,連院門內外亦不可免;若不欲踩過蛇陣,怕只能以輕功越牆而去。

五人立足之地急遽縮小,只能退到傾覆的鎏金爐前,讓年紀最小的言滿霜站到爐上,由江露橙保護,男子們則奮力與蛇群爭地。“這不是辦法。”應風色當機立斷:“咱們先上屋頂,再做打算!”

“不……不行……”沒想到先投降的居然是運古色。“肏他媽的,老子腿有些軟,一時起不了身……”

“不是吧老運?”龍大方氣極反笑:“你居然會怕鱗蟲……別在這種時候軟掉啊!”運古色連爆粗口的氣力都消軟殆盡,白眼一翻: “誰……誰不怕蛇?噁心死了。”雙姝點頭如搗蒜。

“倩女幽魂”之中,蘭若寺底下盤根錯節、彷彿蛇軀交纏的,正是千年樹妖姥姥的舌頭。料想羽羊神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能真弄個樹妖出來,到這兒就成了驅役數千活蛇的駭人蛇陣。

如蛇骨教、長信門等左道勢力,據聞也有養蛇役蛇之法,但能否製造出這等恐怖的規模,老實說應風色也不敢肯定,連忙轉出羽刃,殺得周圍鱗血飛濺,神鋒所及,硬生生在地面上斫出深逾三寸、寬約尺許的溝槽,片飛青磚如揭面片,繞著五人噼出一個丈餘見方的畸零平台來。

不知是因為死傷太慘,抑或是段差崎嶇所致,蛇湧之勢略止,眾人緩過一口氣來。“應風色,你他媽換了口好劍哪!”運古色掩不住滿臉艷羨,瞥一眼四周湧動的蛇影,又掩口乾嘔去了。

應風色抹去額汗,頭一個動作卻是轉過臂甲,果然運日筒上的人輪已由初始的“乾”轉到了“兌”,蛇在此處視同於第一輪裡的鬼牙卒子和鬼牙精兵,都是降界儀式的妖物,殺之可得獎勵。

“諸位!不管有多討厭,至少要殺掉兩條蛇,確保得點。兩位師妹或覺為難,為性命著想,請務必這樣做。”

女子就沒有不怕鱗蟲的,江露橙俏臉煞白:“應……應師兄,這又是為何?什麼叫……叫得點?”應風色耐著性子道:“我們被人扔進一個遊戲裡,完成某些事能得到點數,但時間則會扣掉點數;越晚完結遊戲,點數扣得越多。末了結算時,若點數被扣到點滴不剩,我們就會死。”敲了敲運日筒上的時輪:“這是扣點的輪,越少越好。其他都是加點的輪,越多越好。”

江露橙安靜聽完,面上雖驚疑不定,卻未哭叫乃至崩潰,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應風色暗忖:“這丫頭若能活過此輪,可拉進三環裡佔個位子,龍大方定然歡喜。”

忽聽一人道:“……師兄,你覺不覺得這些蛇爬得有點慢?”正是龍大方。

運古色和雙姝的白眼都快翻到頭頂上,應風色本聽得蹙眉,想起龍大方自小愛抓青蛙蛇蜥嚇​​人,對蛇性有一定的了解,蛇藥的氣味他也是一嗅即知,未敢小覷。“你的意思是?”

“這時節絕不能是冬眠,蛇藥未將它們激出之前,這麼多的鱗蟲能在屋子底下睡大覺?”龍大方抱臂沉吟:“顢頇遲緩,反應不靈,莫不是被餵食了什麼藥物才得如此。”

“你是說……”運古色精神為之一振。“它們不會咬人?”

“你給咬咬看就知道了。”龍大方沒好氣道:“蛇張口是本能,你往它身上一踩,怕它還沒回神已先咬落,冒險衝過蛇陣肯定不行。”

應風色心念微動,劍尖一挑,將一尾無頭蛇腹筆直剖開,於紅白腸穢中攪出細砂爛泥般的大團物事。運古色瞧著心疼:“忒好的劍,你不要送我啊,何至這般糟踐?”

(原來……如此!)

這真是惡意滿滿的設計。應風色攤平左掌,在倒滿朱墨的雷法刻痕上一蓋,反刻的符篆就這麼正印於手心,摒氣凝神,對剖開的蛇腹腸穢隔空一掌,吐氣開聲:“咄!”轟然一響,蛇腹竄出白煙火花,熾亮的火星乍現倏隱,隨即飄出一陣焦肉臭氣。

眾人嚇了一跳,只有識得雷法與蛇性的龍大方反應過來,拉他衣袖:“師兄!這是——”應風色眉飛色舞:“是脫身解令之法!按《倩女幽魂》推展,咱們須先打敗姥姥,才能遇著黑山老妖來娶親。這蛇陣便是姥姥的舌頭。”

佈置此陣之人,事先將硝石等混入動物膏脂,餵食蛇群。腸胃濕濡,易燃物置於其中,就算舉火也點不著,若以雷法引動則不妨。

應風色讓眾人掌印符篆,指點了凝神吐氣之法,叮囑道:“開聲吐氣,更易集中精神。待會兒由我來開道,龍大方帶江師妹,運古色帶言師妹,大夥兒一口氣沖出院門,切莫停步。兩位師妹把握機會以雷法殺蛇。”

準備妥當,在應風色的帶領下,五人齊齊出掌:“……咄!”五道火光沖天,夾雜著無數血肉殘碎,紛紛如雨落。“靠,是真有效啊!”運古色不敢置信地望著掌中符籙,咧嘴傻笑。龍大方怒道:“別發呆!快些清場,拉緊言家妹子!”

“切,這麼炫炮的玩意,多玩會兒不行麼?”

“你是白痴麼?”胖采臣一握江小倩師妹軟滑的小手,三魂七魄都飛上了天,有意在她面前顯臉,端起架子,威風凜凜地教訓同門。“幾千條蛇你能一條一條地餵?摻了豬油的硝藥肯定堆滿地底,把蛇趕來飽餐一頓就完事。雷法放過頭了,還不把咱們炸上天?”

“正是如此!”應風色朗聲道:“盡量對著院內青磚出掌,切莫指向屋舍。走了!”掄起鋒銳無匹的神兵半痴劍,斬開一條血海長路,踏著遍地殘屍泥濘,掌落火起,煙硝處處,彷彿置身於童年神往的《倩女幽魂》故事中,化身為最最喜歡的避世高人燕赤霞,為救書生女鬼揮劍開路,直斬樹妖;意興遄飛之餘,一掌推向院門:“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破!”

烽火直掠蛇陣,血雨紛落之間,兩扇門向外轟飛,在蠕動交纏的蛇群上搭出曲折橋板,指向脫出“蘭若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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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折 劍出蘭若 鬼騎接親

五人踏著門板衝出破廟,運古色玩上了癮,棗木棍尖伸入門板下一挑,颼颼兩聲,將厚重的廟門掀回院裡,舉重若輕,江露橙暗自咋舌:“奇宮門下,果然藏龍臥虎!”再不敢小瞧這模樣寒磣的瘦子。

運古色把木棍一搠,雙掌連推,也學著應風色喊“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隔空轟得廟門內火光四起,煙硝味與焦肉的臭氣直竄鼻腔。玩了一會兒興致漸低,忽起一念:“不知在其他地方有沒效果?”轉對四面樹木,隨意發掌,“破破破”喊了半天,自是悄無聲息,咂嘴道:“果然就沒什麼道法,全是套路。”

應風色靈光一閃,擊掌道:“正是如此!這樣一來,就全說得通了。”龍大方雖不明所以,猜是師兄想通了解令的關竅,趕緊拉江露橙上前。他倒不是有意吃師妹豆腐,真要說的話,此舉佔的卻是應風色的便宜。

龍大方身為結盟的核心環,毋須擔心師兄對自己有所隱瞞,且不論第二輪才進來的江言二姝,師兄肯不肯透露給運古色知曉,尚在未定之天。未及商議就拉上江露橙,多少是希望師兄看在自己的份上,別讓師妹和蔚佳色他們一樣掙不到足夠的點數,死於羽羊柱前。

應風色未露慍色,反而招手讓運古色帶言滿霜一起,五人圍成小圈,齊齊轉過輪面。

“因地輪顯示為'乾'的緣故,看來咱們運氣不佳,攤上的是第一個玄衣令,不僅要解令,還得多掙其他輪面的點數,以補地輪不足。”應風色環視眾人,正色道:“江、言二位師妹初至降界,不曉得我們首輪降界的生還者已結成同盟,以增加生存的機會。雖全員未齊,若二位同意,我就當你們也加入了同盟,一同分享情報,相互扶持。”二姝求之不得,趕緊點頭。

應風色又道:“根據上一輪我同鹿希色試驗的結果,只要彼此間有聯手之意,口頭上完成約定,則所得的點數皆能共有。你們,願意和我同享解開玄衣令的成果麼?”

這個提議連運古色都無法拒絕——正因盯上了應風色誇張的點數進帳,他才在顧春色糾纏下,勉為其難前往風雲峽,而有其後結盟之舉。四人無不頷首,由龍大方起頭,逐一道:“願與師兄同解此令!”

應風色滿意點頭,娓娓續道:“依照我的推測,我們須完成《倩女幽魂》的故事,才算解了這個蘭若寺的玄衣令。在評書故事裡,姥姥並沒有死掉,而是被燕赤霞以雷釘釘住舌頭,破了千年修為,重傷逃逸,然後才輪到黑山老爺粉墨登場,上演壓軸的鬼娶親戲碼。

“但,我們僅是逃出蛇陣圍困,別說破陣了,這些個長蟲行動雖遲緩,再等上一段時間,終究要爬出廟門的。換言之,我們並未制住姥姥的'舌頭' ,這事還不算完。”

龍大方會過意來。“這麼說來,我們還得找那撈什子雷釘……對罷?”

“不止,但我們得先找到雷釘。托運古色之福,我大致猜到雷釘藏在哪裡。”

運古色一臉懵逼。“我都不知道我說了什麼讓你'正是如此'……等等,莫非你是指這個?”攤開印有雷法的掌心,作勢朝四面轟出,卻被應風色阻止。“別做這麼危險的事。瞧我的。”

青年四下打量,直至一株老幹前停步,伸手輕推樹幹,又拔下一枚半黃的樹葉嗅了嗅,隨手揉碎,發出輕細的喀喇脆響。“這樹是新近才枯的,我猜是樹幹裡藏了東西,水脈中絕所致。大家退遠些。”運起神鋒,勁力之所至,樹幹斜斜分斷,枯萎大半的枝冠傾落於地,沙沙作響。

應風色從斷面取出一隻尺半長匣,遞給龍大方,忽聽江露橙驚呼:“它……動了!筒上的轉輪……自己動了起來!”高舉藕臂,顧不得薄紗袖管滑落香肩,露出腋窩,並著訶子裹不住的大片側乳。寸草不生的光潔腋窩既有少女的清純,抑或有更誘人的解釋——懂得刮除體毛的,絕非是懵懂無知的小丫頭——極是引人遐思。

運日筒上,物輪從“乾”轉到了“兌”。五人皆是如此。

江露橙與言滿霜是首次目睹,轉輪鬼使神差般自行轉動,萬般駭異,運古色卻是見怪不怪,一門心思只在匣上,疊聲催促龍大方打開。

匣中的錦緞內襯間,嵌了根長約一尺、徑未盈寸的鋼釘,通體鐫滿術法符篆,密密麻麻,陰刻的籙紋溝槽間填著涸血般的暗紅墨跡,湊近似能嗅到一股血腥氣,說不出的猙獰,至為不祥。

飛雨峰和絕蜃嶺都沒有特別鑽研術法的傳統,運古色所知有限,匣蓋一開,見應風色與龍大方雙雙色變,蹙眉問:“有這麼厲害?”

“不好說。”龍大方下意識地將長匣拿遠了些。“上頭的符篆我看不懂,但弄成這樣肯定不簡單。這個是山上的術法?”最末一句卻是問師兄。

應風色指著釘尾的術式結構。“這裡依稀看得出是雷火之法,前頭還有疾行律令、山川潛行之類的遁術軌跡,然而其複雜的程度已遠超我所知,是不是山上的系統我也說不准。唯一確定的,是此物曾進行過血祭儀式,威力絕不容小覷,和我的猜想相去不遠。”

運古色眉毛一挑:“你知道這玩意兒怎麼用?”

龍大方沒好氣道:“都刻了疾行律令和遁法,扔出去就行,雷釘受術法牽引,自個能去該去的地方。”運古色只是不信,冷哼:“這麼厲害,不如讓它唱支歌來聽聽?”

“都退遠些。”應風色率先退出三丈外,餘人紛紛挪後,誰也不敢站得比他靠前。“兩位師妹請捂上耳朵,略微背轉身去,少時火光一起,莫教灼傷了眼睛。”運古色陰陽怪氣道:“我不用捂麼?”龍大方冷笑著抬起一條胖腿:“不如我幫你啊,正好鞋底閒著。”

應風色沒理他倆的夫妻相聲,審慎取出雷釘,潛運功力,摒氣凝神,心氣之所至,掌中鋼釘忽然震動起來,灼燙得幾難握持,填滿乾涸血蹟的符篆溝槽中似綻紅光,恍若有生。那種精力飛快流失、到了脈中隱隱作痛的感覺,令人心驚膽戰,果然是以血祭煉成的邪器。

青年不敢久持,揮臂擰腰,朝廟門內擲去,鋼釘脫手即失其形,化作一抹熾紅火線,穿過偌大的庭院,直奔大殿。轟隆一響火光沖天,屋頂被焰柱炸上了天,緊接著無數火線蔓延而出,越燒越旺,眨眼工夫整座廟陷入火海,焦臭的脂肪血肉炙燒氣息隨濃煙卷至,五人再退幾丈,眼睜睜瞧著“蘭若寺”成為一團巨大的火球,在夜風裡熊熊燃燒。

火勢一起,才發現破廟周圍早已布下了止火線——一道寬兩尺、深三寸的淺淺斜溝,溝外還灑了整圈石灰,即使未能點燃地底硝藥,也沒有蛇蟲能爬出去。這下連蛇帶廟燒個精光,陰謀家縱使曾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最終也只剩一片餘燼。

“真是縝密的算計啊。”應風色被火光映紅面孔,逆風微瞇著眼,喃喃道。

他畢竟不是優柔寡斷的脾性,在想到解法的瞬間,已知幕後之人技高一籌,假解令者的手毀跡滅證;感嘆不過瞬間,便即來到刻有“蘭若寺”三字的石碑前,抹去碑上髒污,赫見在刻字的上方,有一枚小小的坐佛浮雕,背負日輪趺於蓮座,雕工粗糙,卻是形象宛然。

“設計這使令之人,看似粗疏,其實每個環節無不經過精密算計,如右廂房的硃砂硯台、香爐底部的反刻雷法等。”應風色手扶石碑,隨口解釋:“搭配各人甦醒時所在的位置,以及衣衫的分配,我們遲早會把紅印和符篆聯想在一塊兒,從而發現破解蛇陣的方法。”

“師兄你忒謙了。我雖也學過術法皮毛,但就算把腦袋壓蛇陣裡,也決計想不到硯台和香爐有這等用途。”龍大方代眾人講出心聲,運古色卻是一臉惡寒:“住口,我腦子裡都有畫面了。”

應風色微微一笑,續道:“這裡自非真的蘭若寺,既如此,何不把原本地藏廟的楹聯取下,裝也裝得更像些?”江露橙“啊”的一聲,順著他的話說:“是啊,這又是為何?都做到這等境地,總不會是犯懶罷?”

“所以,楹聯是有問題的。”應風色道:“但我檢查之後並無所得,楹聯若無機關設置,那麼真正有問題的,就只有這塊刻有'蘭若寺'三字的石碑。 ”

這個“二律背馳、非黑即白”的概念,對江露橙來說太過抽象,聽得少女有些懵懂,面露迷惘之色,就連龍大方和運古色也只是隱約抓到一點什麼,真要進一步解釋,難免磕磕碰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應風色於思辨上的訓練,得自風雲峽書庫裡的小乘佛教典籍,即所謂的“因明論”:“因”是原因,“明”是闡明,以條理陳述萬有緣起,深入思索一法與另一法間的相屬、相違、因果等關係,窮究其之所以成立的理由,此即為學問僧人人鑽研的因明論。

此際便想細說,時間上也不允許,應風色將眾人的反應全看在眼裡,留意到某個微妙的現象,卻無意在這時候戳破,徑以微笑帶過,繼續說道: “除了石碑,還有另一個突兀之處,那就是運古色身上的這套木蘭衣。我們四人所扮演的角色,皆是《倩女幽魂》中有本的人物,缺的姥姥、黑山老妖等均是魔頭,料想該是守關之人,原不該由解令的九淵使者來扮演。

“但《倩女幽魂》中,並無僧伽一類的角色,若是指續集中的十方和尚,為何沒有同故事裡的其他角色?這點委實不通,直到看見這碑上浮雕才恍然大悟。”

龍大方擊掌道:“我想起來啦,那個評書……十方小和尚同他師父護送一隻金佛,途經蘭若寺,才生出後來許多事端。這小小的佛像浮雕,莫非指的是金佛?”其餘三人沒聽過,露出茫然之色。

“沒錯。”應風色站起身來,橫持半痴劍,眾人見狀紛紛退開,卻不知他想幹什麼。“在續集之中,十方不小心摔壞了金佛,將佛像摔成兩截,差不多是這個位置。”一指浮雕,果然有條裂痕橫過坐佛腰際,將雕像一分為二。

龍大方蹙眉。“所以,放一套小和尚穿的木蘭衣,是要把我們引到這兒來找佛雕。找是找到了,但這條裂縫能幹嘛?就算要塞紙頭進去,只怕稍嫌輕淺。 ”

應風色笑道:“忒淺的痕跡塞不進紙片,當作刻度標尺,卻是綽綽有餘。”羽劍半痴橫裡一揮,“嚓!”一聲撕紙般的細響,已將碑頂薄薄地削起了一片,厚約寸許的石蓋應聲飛去,碑中忽發出沖天金光,一抹爍亮的狹長金影筆直竄起,發出鏗啷啷的清脆響聲,石碑竟是中空的。

應風色踏碑躍起,攫住金影落地,瓔珞似的脆響始終不絕,一振手裡的暗金色長劍,朗聲長笑:“惟此劍方可解令!這下風雲際會,條件總算齊了。”迎風虛噼幾記,混著叮叮咚咚的清音碎擊,劍刃震顫,柔韌中帶有一股剛性,但看此節,便知是好劍。

劍出一霎,五人的物輪也從“兌”齊齊轉到了“離”,取得重要道具的一百點獎勵於焉入手,果然是無分軒輊,雨露均霑。

龍大方張嘴撟舌,目瞪口呆:“師兄!這……這是什麼劍?為何……為何蘭若寺的石碑裡,會有一……一把劍?”應風色倒轉劍柄遞去:“自己瞧。雖沒見過,是不是有些熟悉?”

那劍光劍刃就超過三尺,劍柄也較尋常青鋼劍更長,幾可雙手交握,算是一柄大劍,卻不如看起來的沉重;通體暗金,扁圓元寶也似的劍鍔穿得兩孔,孔中各有三環,彷彿僧侶所用的錫杖。再加上塔型的鏤空劍首,與柄鍔上似佛字又非佛字的紋路,說是劍器,其實更像佛具。

龍大方從未見過此劍,不知怎的越看越有股熟悉之感,彷彿在哪兒聽人形容過這樣一把劍,想起玄衣令脫胎自《倩女幽魂》,靈光乍現:“是了,這是燕赤霞的劍,收在木匣之中、須以黃符起出,最後用來殺死黑山老妖的法器!”

“沒錯。”應風色斂起笑容,沉聲道:“法器既出,使令的最後一關怕就要來啦,大家打起精神,全力應付。”

石碑放出的金光衝上雲霄,地面綻露出龐雜的術式結構,一股奇異波動蕩漾四散;金光隱沒的同一時間,遠方道上忽響起噠噠蹄聲,驟起的夜霧間透出幾騎的黑影,居間似簇擁著什麼龐然之物,即將穿霧而至。

(……來了!)

眾人摒息以待,龍大方本要將金劍交還師兄,應風色卻搖了搖頭。

“按故事發展,最終是甯采臣持劍殺了老妖,這劍還是交給你罷。”

評書當年他是和師兄一起聽的,記得清清楚楚,在冥府對抗黑山老妖時,甯采臣與燕赤霞雙雙被擒,最後分明是聶小倩持劍飛身,貫穿了黑山老妖的眉心,以師兄心思縝密,決計不能弄錯,明白他“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用意,沒敢違拗,乖乖收下,將原本用的長劍交給江露橙防身。

敵人終於穿出霧區,卻是六名黑衣黑甲的騎士甩動飛撾,拋向前頭的一輛四乘大車,一副路匪打劫的架勢。那車髹滿朱漆,結掛紅彩,左右所懸的囍字燈籠都作緋紅色紗面,喜氣洋洋的大紅佔據整輛馬車,不知怎的卻有血染之感,教人打心底不舒服。

而車後追趕的六名騎手,毫不意外地戴著金色的鬼牙半面,鞍上掛有鯊皮烏鞘長刀、鉤鐮短槍、雕弓箭壺;頭戴精鋼護額,黑巾裹頭,黑甲在月下回映著皮質的亮光,不止有護胸圍腰,兩臂更有披膊遮護,說是“全副武裝”也不為過,遠非第一輪院生所化的鬼牙眾可比。

最奇特的是:騎手們的右腕上俱都鎖著一隻帶釘腕輪,與鬼牙半面的金色質地相近,恰成一套,猙獰處亦如半面,則是首輪鬼牙眾所沒有的。

“……瞧著是硬點子啊!”身後運古色啐了一口,冷笑道:“正面肛麼,麒麟兒?”

龍大方本要吐槽“你從背面才能肛”,話到嘴邊想起江師妹在一旁,差點沒把自己噎死。卻聽應風色道:“按血字之意,那輛送親的馬車才是本輪的重中之重,若教鬼兵扯了個四分五裂,如何'杏林接親,百年好合'?依我看,須先除追兵,救援馬車才是。”接著分配各人任務。

他與運古色分據大道兩旁的樹頂,負責截停;龍大方所持的赤霞劍——眾人決定以燕赤霞之名稱呼此劍——負有乾掉黑山老妖的重責大任,不宜輕用,遂與雙姝埋伏在草叢中,伺機而動。

黑夜馳馬不若白日間,速度頗受限制,但六名鬼牙騎手均未舉火,放蹄狂奔,彷彿擁有夜視眼一般,更增幾分森森鬼氣。應風色跨腿於老樹椏杈間,凝眸遠眺,只覺六人騎術堪稱頂尖,換了他夜裡馳騁,萬不敢這般衝刺。

帶頭兩騎追得極近,已至馬車後一臂之遙,其中一名騎手解下鉤鐮短槍,似欲鎖拿車體。情況雖危急,應風色卻還不能出手,當務之急,必須先消減敵人數量,若這幾人訓練有素,聯轡衝鋒,十個應風色也抵擋不了。

兩騎一車轟隆隆自樹間馳過,隨後又兩騎奔至,“……就是現在!”眼看馬頭將過,應風色握住左腕縱身躍下,自甲中伸出的鋼絲繞過枝椏,於兩樹間繃成筆直一線,“嚓嚓”兩聲,削落兩枚鎖著鬼牙半面、頭裹黑巾的腦袋;失去頭顱的黑衣騎手兀自於鞍上抽搐,頸血狂噴,卻未落馬,就這麼繼續向前狂奔。

“運古色,截下馬來!”

對面樹冠間人影一晃,運古色腳踏樹幹,如箭射出,彷彿人棍合一,飛也似掠向那兩匹載著無頭騎士的健馬。

應風色收捲鋼絲擎出痴劍,踏樹躍起,驚險萬狀地避過迎面馳來的第五騎,半空中羽刃加速旋掃,將鞍上的騎手從右肩到左腰斜斜分斷;顧不得激射而出的熱血臟穢噴得滿頭滿臉,左手及時攀住鞍上繫帶,用盡餘力甩上馬背,跨坐在只剩半截的屍身之後。

(還有……還有一騎!)

他一抹臉上血污,本想轉身擲劍,將尾隨的第六騎幹掉,又不想冒著失去神兵的風險,收攏羽刃負于背後,抄短槍入手,夾馬腹降低速度,待頸後幾能感覺到馬口的濕熱腥息,才回身一搠,搶在兩馬相撞前飛身離鞍,看著第六人的胸口被短槍貫穿,以及他死前因驚恐而極盡圓瞠的黃濁眼瞳。

(不一樣。這人的眼睛……和之前的不一樣!)

首輪降界,無論鬼牙精兵或卒子,都是無知無識、狀若癲狂,既無人智,遑論溝通言語,狼鬼就更不消說。但奪走這人性命的瞬間,應風色清楚看見掠過對方眼底的驚恐、駭異,自知必死的絕望哀戚……那是理智尚存的證明。

——還能對話……不,須得從他們嘴裡撬出些什麼,關於這該死的幽窮降界的一切!

應風色背嵴著地,一磙即起,顧不得滿面血污,提氣大喊:“棍下留人!”揮散黃沙發足奔去,卻見馬車不知何時停已然住,就在燃燒漸止的“蘭若寺”前,以鉤鐮槍搭住車頂車架的兩騎仍維持原本的姿勢,腦袋軟軟垂落,鎖住半臉的鬼面下鮮血垂溢,胸口突出小半截箭鏃。

運古色和他做了一樣的判斷:跨上無頭騎士的座騎,取下鞍側弓箭,從後方一人一枝,登時了帳。應風色從不知這廝的騎射如此優異,疾行間開弓放弦,身前還有無頭屍礙手,一命竟毋須二射,考武狀元盡都使得,還來混什麼江湖?

阻之不及,應風色懊惱停步,扶腰喘息,心中五味雜陳,莫可名狀。

龍大方帶二姝趕至,見兩人攜手,眨眼間連殺六騎,佩服得不得了。還來不及開口,驀地江露橙低聲驚呼,嬌軀緊繃,這才認出眼前一身狼籍腥臭、形容恐怖的血人,竟是英俊溫文的應師兄,沒敢再近,掌裡言滿霜的小手亦是冰涼濕冷,不住輕顫。

“幽窮降界就是這樣。”應風色並未生氣,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憊蕭索,淡淡說道:“要趕快習慣,不要成為別人的負擔。”

馬蹄喀噠喀噠地響,言滿霜抬頭望去,終於“嗚”的一聲哭出來,運古色竟牽了一匹載著無頭騎手的健馬折回,斷首之屍的淋漓血腥與鞍上失禁的排泄物臭氣,熏得人直皺眉。

龍大方正欲斥喝,卻見運古色陰沉著臉,以棍尖敲著屍身的大腿。“這很不對勁啊,風雲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棗木棍底發出悶鈍的金屬聲響。定睛一看,鬼牙騎手的大腿俱被精鋼鐐銬箍在鞍上,馬鐙更是與所穿的鐵鞋牢牢鎖在一起,六人竟被拘於鞍頂,宛若囚徒。

“……他們是打算攔截,還是只被載著瞎轉?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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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1 05:56: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折 憑誰乖離 恐玷徽音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應風色的冷漠令所有人都為之噤聲,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涼氣。“少時若有機會,你可以找個鬼牙兵卒問一問,若它除了殺你之外,還有聊聊天的意思的話。

“但你別礙著我的事。我只想活著、四肢完好的離開這兒,醒來時不用像把五臟六腑全嘔出來似,最好也別留下什麼心靈創傷……誰讓我做不到這樣,我便砍了誰。”揩抹著滿面血污,轉身朝馬車行去。

他們沒見他所見的,要論受到的衝擊,誰也比不上他,但應風色現在還不能崩潰,不能去想方才短短一霎間所殺,並不是在降界打開後妖魔化的異類,而是活生生、會恐懼會害怕,一心想活下去的人。

青年捏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感覺眼角鼻端比適才覆著泥血時更熱,還好其他人只能瞧見他的背影,心念微動,取出了那張銀色無光的鬼角半面戴上,以免被窺破內心裡的劇烈動搖。

“……他瘋了。”運古色喃喃道。言滿霜甚至忘了啼哭,怔望著應風色突如其來的舉動,蹙起柳眉,江露橙小退半步,嬌軀從緊繃到發顫,恐懼不言可喻。

“你們別……別胡思亂想。”龍大方最早回神,一揮胖手,強笑道:“降界裡神神叨叨的,多的是怪事,運古色你不也看過狼鬼、刀鬼,還有洗硯池的艷鬼麼?鞍上要不是裝了鐐銬鐵鞋,這些鬼牙兵能在夜裡縱馬急馳?早被甩下馬背啦,這有什麼好糾結的?

“再說了,師兄帶著咱們解令掙點,大公無私,這可不是大夥兒都親眼看見、親身體驗的麼?師兄所為,必有深意!就連戴這個鬼面具,也是為了……這個… …為了……”一下想不到好理由,正覺窘迫,還是遠處的師兄接過話頭。

“等你們也被鮮血內臟潑一臉,就明白九淵使者晉級的信物,為何是送一副面具了。我可不想被臟血弄瞎了眼睛。”應風色的口吻平淡,聽不出喜怒,衝眾人一招手。“過來瞧瞧。”

龍大方想也不想,快步趨前,而江露橙的遲疑幾乎不露形跡,牽著言滿霜跟了上去,最終連運古色也嘖的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紅馬車前。

緋紅色的囍字燈籠映照之下,轅駕所坐哪裡是人?竟是一具套著衣裳的紙紮人偶,宛若隨棺火化的金童玉女。“見……方才是誰駕的車?”運古色繞馬車兜了一圈,四下眺望,始終不見有人,不由得汗毛直豎,但那個“鬼”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口。

應風色閉口不語,示意警戒,持劍打開車門,車廂內穿大紅嫁衣的,果然也是紙紮人偶,瞧著教人渾身發毛。

“前頭轡軛全配了鎖,徒手取不下來,模樣也與尋常所見大不相同。”應風色毫不意外,劍柄輕敲轅座,發出似空洞又非空洞的響聲。“我料這車裡全是精密的機簧設置,控制車輛行進、停止和轉彎。何時停下、要停多久,全由機括控制,用不著車夫。”

龍大方喃喃道:“這種事……能做得到麼?”

“你忘了太師叔說過的,風天傳羽宮和逍遙合歡殿的舊事?”見其餘三人一臉茫然,應風色耐著性子解釋。“數十年前,這兩個號稱是武林聖地的神秘組織橫空出世,引發了一場正邪大戰,最後證明是血甲門的陰謀。其中逍遙合歡殿便以機關著稱,曾造出不倚畜力、能自己行走的機關車來;這輛紅車還得靠馬來拉,相較之下,也算不了什麼。”一指輪轍:“我一直奇怪,這車不算大,何以需要四匹馬來拉,還留下忒深的車輪印痕。若車裡全是連桿齒輪之類的金木零件,那便再合理不過。”眾人恍然大悟。

“我只想不明白,他們為何要追這輛車……”應風色說著抱起雙臂,露出沉吟之色,片刻回過神來,見四人還在等自己解釋,不覺失笑。“抱歉抱歉,我一下走神了。在倩女幽魂的故事裡,鬼娶親的對像是聶小倩,她被黑山老妖擄走後換了大紅嫁衣,也出現在往冥府的迎娶隊伍裡。

“但我們這兒的聶小倩是露橙師妹,顯然馬車裡坐的'這位'就不是聶小倩,這輛車極有可能不是這個玄衣令的任務,倩女幽魂的線索全派不上用場。我在想,這車到底是要'逃'呢,還是要'闖'?”末兩句青年又陷入長考,那種喃喃自問的口吻眾人都聽熟了,但誰也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運古色繞到馬車後頭,棍尖砰砰砰連敲一陣,沒好氣道:“追著屁股後頭,不是要人,就是要東西。它們追的不就是這些箱子?”

車後疊捆著六隻木箱,木色深潤,八角包銅,鐵葉嵌口,鎖頭厚重,光看就覺得十分結實。相對於堅固沉重的外型,箱子的尺寸似又嫌小了些,兩尺來長、寬高尺半,扣掉箱材厚度,笥容十分有限。

造得如此嚴實,卻裝不了太多東西,只有兩種可能:要嘛所貯之物很重,裝多了抬不動,要嘛裝的東西很貴,要多也沒有。

當然又貴又重,也在其對應的範疇之內。

“這鎖我是萬萬砸不開的。”運古色朝箱面努了努嘴,直盯著應風色——正確地說,是盯著他手裡的半痴劍。“打開來瞧瞧,總比瞎猜更靠譜不是?”

龍大方心想:“都說'殺人越貨',師兄殺幾個鬼兵你發正義春,這會兒開人寶箱又不計較了。原來標準是這麼浮動的麼?”應風色似有讀心神通,撇他一眼沒讓多口,提劍削斷鐵鎖,掀開箱蓋,當中卻空空如也。

“他媽的!尋咱們開心麼?”運古色一一提起木箱晃搖,半點聲響也無,果然全是空的,氣得隨手扔開。應風色往掀開的箱中一抹,指尖沾著的塵灰木屑裡雜有些許銀燦,與龍大方交換眼色,俱未聲張,然而麻煩又至。

“麒麟兒!”運古色聲音裡透著一絲罕見的緊繃,眾人無不凜起,齊齊轉身。

“那個……是不是撈什子黑山老妖?”

又一騎破霧而出,應風色這才發現,周圍的霧氣似又比先前更濃,破廟那廂的火光漸漸沉落,原本嗆鼻的煙焦臭氣忽然嗅不到了,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馱著殘屍的幾匹馬垂頭漫步,不復先前甩沫狂奔的生猛。

這異樣的五感錯置,正是身處陣法之內的徵候,應風色驅散雜念收攝心神,擺出接敵架勢,沉聲喝道:“八九不離十,眾人小心!運古色,你與我打頭陣,江師妹負責保護言師妹,龍大方你同她們一道,等我叫你再出手!”緊要關頭,誰都不會傻到與他唱反調,紛紛點頭,摒息以待。

來人終至朦朧的黃月之下,只見他身材異常高大,連胯下所騎都比其余健馬高了大半個頭,黑甲披風,頭戴一頂極怪異的方形金盔,紋路造型宛若青銅鐘鼎,手提一柄銅色的長柄大斧,威風凜凜;下半臉不意外地嵌有金色的鬼牙半面,右腕應裹臂鞴之處,也為金色腕輪所取代。

較之先前六騎,巨漢的速度要慢得多,倒拖長斧,策馬緩行,反而予人更強的壓迫感。行至中途,他突然勒住馬韁,以斧尖往地上撈起一枚瓜實大小的物事,入手低頭,突然渾身劇顫,從逆光的剪影可清楚看見臂腿肌肉賁起,壓得鞍下巨馬嘶鳴倒退,彷彿難以承受其重。

那是應風色以鋼絲斬下的兩枚首級之一。

現在,他知道這輪鬼牙眾非是無知無覺的怪物,既有七情六欲,自也受血脈情感所牽絆,目睹親友同伴的斷首將有什麼反應,不用想也知道。“我去吸引黑山老妖的注意,由你來狙擊!”他對運古色低道,提劍點足,鷹掠般撲向巨漢!

運古色根本來不及說“不”。幾乎在應風色掠出的同時,那“黑山老妖”突然仰頭狂嘯,嗚嗚的吼聲震得運古色渾身氣血一晃,差點立足不穩;前方應風色身子歪斜,飛快交錯的雙腿踉蹌起來,黑山老妖卻一夾馬肚,掄斧迎上。運古色心裡直將雙方都肏飛了天:“它戴著那玩意兒還能叫?”連忙衝出接應,但人的兩條腿怎快得過馬的四條腿?

眼看雙方將遇,自己卻還差得老遠,奔過一匹健馬時摘下弓箭,急停瞬轉,弓步坐穩,拽弦搭箭,口裡咕噥低誦:“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老子肏他媽射爆你丫般若波羅蜜!”颼的三箭齊出,直標金盔巨漢的面門!

——就算你有六條腿,還能快過弓箭不成?般若波羅蜜!

應風色沒料到巨漢一吼能有如此之威,腳步驟亂,敵騎旋即衝入長斧的攻擊範圍。來人雙目赤紅,迸出滔天恨火,額際頸間青筋暴凸,果然不是首輪狼鬼或鬼牙眾那種瘋癲的情狀,但比之鬼氣森森的刀鬼艷鬼,又有著它們所無的激昂情緒;斧刃瞬至,銳風刮臉,腦中僅只一念:“他在現實中,是何等樣人?我……又殺了他的誰?”

千鈞一發之際,三枝羽箭倏忽而來,卻只一聲勁響,巨漢揮斧削斷其二,側首堪堪避過最末一箭,箭鏃在他頰畔擦出細痕,血珠汩溢,緩緩垂墜。

應風色不及思考“他會受傷”代表的意義,著地一磙調整體勢,踏樹躍起,羽刃連出,半空中與長斧換過七八擊之多。巨漢與之交錯,策馬回頭,斧刃像被剪壞的窗花,開了七八條盈寸缺口。

巨漢再夾馬肚,正欲追擊,背後破空聲又至,本能掄斧掃落羽箭。

應風色逮到機會,再度踏樹躍頂,仗著半痴劍之銳居高臨下,搶先襲擊;巨漢回身時已落下風,斧法再妙,也避不過交擊勢老,“鏗!”斧劍交錯,長斧僅餘半截。

他起腳猛蹴青年,應風色以肘臂硬接這一記,遠遠摔飛,乘勢而退,起身時見運古色羽箭連珠,一輪勁射,目標卻是敵人胯下的坐騎。

待巨漢察覺時已慢一步,駿馬載著主人不敢大動作地跳躍閃避,被藏在箭雨間的冷箭正中額頭,應聲倒地;巨漢及時離鞍,並未被巨軀壓住,撫屍低吼,從背上拔下一柄鳳頭偃月斧,捨了應風色,朝運古色衝去!

運古色連發兩箭都被削落,一摸箭壺空空如也,連磙帶爬撲向道旁馬匹,摘下烏鞘長刀轉身一格,連刀帶鞘斷成兩截。若非應風色返回,半痴劍接過鳳斧狂擊,怕是落得身首異處收場。

這鳳頭斧不比方才的銅色大斧,色帶暗金,與半痴劍有來有去,斧刃雖被砍出缺口,畢竟不是一觸即斷;而同樣形制的斧頭,巨漢背上還有四把,旗靠似的插在一口扁平方匣裡。

應風色一時想不到武林中有哪個使斧成名的高手,對方的攻擊卻益發難當,驀地開聲嗚吼,連三斧將他砍倒在地,第四斧猛力一斫,斧刃撞斷在半痴劍上,空柄擊中應風色,猛將他掄飛出去,落地連磙幾匝,怎麼也撐不起身子。

“……師兄!”

龍大方提著赤霞劍加入戰團,運古色搜刮來兩柄短槍,與他並肩合戰,就連江露橙也圍上來,料見應風色倒下,始知形勢危殆,若不聯手除掉黑山老妖,只怕誰也活不了。

(不行……別靠近……糟了!)

應風色心急如焚,驀聽黑山老妖低聲嗚吼,原本繞著他打得有模有樣的三人身子忽一歪,宛如醉酒,巨漢掄斧旋掃,四柄兵刃三斷一脫手,兵主悉數倒地,誰也起不了身。

黑山老妖的金色半面與其餘鬼牙眾不同,似能在一定的距離內發出無聲音擾,聞者真氣逆行,血脈不暢,激戰間極為致命。應風色中招後還支撐了小一段,怕是巨漢初次使用,尚不嫻熟;後來在纏鬥中二度運使,便輕易將應風色擊飛,最終更一氣放倒三人。

巨漢扔下傷痕累累的鳳頭斧,取了另一柄來,血絲密布的怨毒雙眼掃過諸人,露出一絲殘忍快意。驀地一陣颼颼旋響破空而來,巨漢反手掄斧,卻撲了個空,單手摀喉,指縫間滲出鮮血,似被極細的鋼絲勒住脖頸。

昏黃的月下,鋼絲另一頭握在一抹嬌小人影手裡,那人單膝跪地,支起左臂的破魂甲,奮力繃緊鋼絲,與前方魁偉的盔甲人影形成鮮明強烈的反差。

誰也想不到,救星居然是這一位。

——言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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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7 21:57: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折 欲綰青絲 巧結雙平

巨漢與幼女隔著長逾三丈的鋼絲對峙,懸殊的體型連“拉鋸”二字都說不上,絕望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言滿霜將破魂甲內藏的絲索悉數拉出,前端鋼釘打入一枚拳頭大小的石塊裡,權作拋擲的重心。即便如此,拋索本身就是門技術活兒,“黑山老妖”所穿的黑甲是有盆口也似的護頸圈領的,與鎖在頷間的鬼牙半面上下一夾,露出的脖頸還不足兩寸,要將極細的鋼絲纏卷上去,應風色自問沒把握能做得到,女童一擊得手,只能說是運氣好得不可思議。

但好運也僅到此為止。

巨漢盯著嬌小的對手,濃眉下的銳眼露出殘忍笑意,右臂連圈帶轉,將鋼絲在臂鞴上纏了幾匝,每一動都扯得言滿霜平移尺許,綠繡鞋在地上曳出兩道淺溝,無論她再怎麼使勁,渾圓小巧的翹臀幾乎坐到地上,仍是頓止不住。

這簡直是猛虎和松鼠間的對決。

應風色掙扎坐起,潛運內息,只覺經脈中磕磕絆絆,行之不順,彷彿原本平滑的管徑內憑空生出無數肉瘤凸起,雖不致害生,一時卻難以暢行,而言滿霜已沒有時間;靈光一閃,運起“天仗風雷掌”第十九式“雷風欲變”的心法化柔為剛,硬碾過各處阻滯,以打通血行鬱結。

黑山老妖一點一點將言滿霜拉近,女童全無抵抗之力,眼看兩人相距只剩兩丈多一點,言滿霜試圖踩抵突出地面的樹根,藉以穩住身形,豈料巨漢鐵臂一掄,將她扯得離地飛起,小小的身子被拋過樹頂,頭下腳上撞向地面!

“……滿霜!”

應風色只差一點便能打通阻塞的經脈,見狀幾欲脫力,忽覺有一絲不對。

言滿霜面對破廟裡的蛇陣時驚呼不絕,此際卻極之安靜,倒栽蔥似的體勢也極不自然,彷彿她早有準備,是以並不驚慌。但,這有可能嗎?如此造作,是為了對付如巨靈鐵塔一般、身負怪力的持斧巨漢?

嬌小的女童如一枚小小鉛錘從高空墜落,肩腰微動,敏捷地讓過一根橫里岔出的粗大枝椏,手裡的鋼絲掛上橫枝,等巨漢會意時已然不及,言滿霜的體重再加上墜勢的加乘,將巨漢拖得雙腳離地,被纏住頸臂的鋼絲吊上橫枝!

——好聰明的丫頭!

應風色沖開經脈阻滯,起身一撲,及時抱住將被巨漢體重吊起的言滿霜,運起“千斤墜”之法拿樁坐馬,卻幾乎穩不住身形,巨漢竟比他倆加起來還要重得多。千鈞一發之際,腰後被人向下一拖,卻是運古色恢復行動能力,連滾帶爬,撲前添加斤兩,江露橙也從後頭抱住女童,合四人之力拖住巨漢,不讓落地。

“麒麟兒!”身後只聞運古色沉聲切齒:“你要是敢放屁,老子同你沒完!”

江露橙一陣顫抖,白皙乳瓜的震動透過言滿霜的嬌小身軀,一絲不漏地傳將過來。“運師兄!這種時候就別說笑話啦,我……我手抖抓不牢。”

應風色抱著言滿霜的肩膀,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將女童摟個滿懷,倒非有意輕薄,而是唯恐抓不住她的身子,復令巨漢再踏實地。

江露橙從身後抱住言滿霜,小腹壓上應風色的手背,她這麼個雙峰偉岸的豐腴身形,小腹卻平坦如削,竟無餘贅,雪肌絲滑,隔著衣布也能充分感受其膩潤。

少女似是緊張過甚,毫無所覺,緊緊將腹間摁於男兒手背,身子偶一上提,緊緻結實的肌感忽成了一團嬌腴綿軟,帶著纖茸柔卷的刮刺手感,鹿希色的恥丘與這醒發雪面一般的飽滿蓬鬆完全不同,令應風色不由得稍稍分心,才留意到是她。

被吊起的黑山老妖奮力掙扎,圍腰和層疊的裙甲似乎限制了他抬腿的幅度,無法踩蹬樹幹掙脫吊掛,但這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應風色勻不出手來,驀地想起另一人,回頭大叫:“龍大方,赤霞劍!”

適才黑山老妖三度嗚吼,龍大方首當其衝,正面受到無聲音擾的衝擊,比運、江二人趴得更久,這時才好不容易掙紮起身,聽得師兄叫喊,不假思索,挺劍踉蹌衝至,朝巨漢腹間使勁一噼,暗金色的劍尖在層疊的甲片上劃出一條不連續的輕淺痕跡,莫說破甲,連繫甲的紐索都沒能削斷。

“難怪……難怪這麼重!”應風色驀然省覺:“這黑鎧絕非尋常革甲,同鳳頭偃月斧一樣,也是千載難逢的神器!”

被高高吊起的巨漢似也吃了一驚,銳眸由驚詫、恍然轉為凶狠猙獰,一腳踹向還沒反應過來的龍大方。

龍大方料不到他身上這副泛著烏亮漆光、皮革也似的護甲,砍落竟是青銅鐘鼎般的手感,被震得手腕生疼,差點握不住劍;怔愕之間,已遭巨漢起腳踢飛,落地連滾幾匝,嘔出大口鮮血。

“……龍大方!”“龍方師兄!”“再上啊!老子……快頂不住啦!”

龍大方摸索著金劍,撐拄起身,頓覺五內翻湧,地轉天旋,模糊的視線裡隱約見得巨軀扭動,下頭四人拉之不住,黑山老妖擺蕩起來,差一點就能踢到師兄的腦袋——韋太師叔說過,一個人一生中,至少會遇著一次成為英雄的機會,只消不惜此身、全力以赴,就能以英雄之姿為世人所銘記。“那為什麼……”他記得師兄如是問。“不是每個人都成了英雄,滿街俱是好漢?”

韋太師叔笑了。“因為'不惜此身'和'全力以赴',都不是容易的事。更麻煩的是:挺身而出的機會,不總在你準備好挺身而出時到來,它出現的時機,往往是你不方便、不願意,或者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這樣你都選擇了挺身而出,那才叫英雄了得。”

“或者是運氣很好。”師兄喃喃說道。

“對。”老人笑了。“或是運氣使然,在那個當下,沒有比成為英雄更好更迫切的選項。”

所以你運氣不好啊,黑山老妖。

員外郎似的白胖書生一抹頷漬,隨著胸中熱血滾沸,丹田裡似有一股邪火在隱隱竄升,他雙手握著赤霞劍,胸口那種悶重的感覺就像初次見到江露橙時那樣,悸動到會覺得疼痛的程度。這是錯過不再、好到沒法更好,一生只能遇上一回的好機會。當著江師妹之面,只能做英雄了啊。

“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龍大方輕輕念誦,邁步俯身,拖劍朝巨漢奔去,手中所握,彷彿是團烈火,炙卷鬚眉,蒸發汗漬——直到踩著樹乾一躍而起,迎著獵獵勁風睜眼,才發現赤霞劍真裹在熊熊赤焰裡,劍柄劍鍔的紋路綻出熾芒,灼痛了握劍的手掌。

但處於一生一度的英雄時刻,龍大方凜然無懼,從天而降,衣發逆揚,一劍標向那獰笑昂首、滿目譏誚的黑山老妖,從直欲脹破的丹田裡爆出驚天怒吼:“ ……死來,妖物!”

捲著赤紅火焰的金劍“剝”的一聲刺入鐘鼎似的黝黑頭盔,從楔形帽沿一貫而入,陡自盔後穿出,熱刀刺牛油般,滑順得無以復加。龍大方連人帶劍重重撞上巨軀,衝擊力道之強,底下拉著鋼絲的四人抵受不住,甲內的固定鎖扣鬆脫,絲索抽離,拉鋸的雙方倏然兩分。

應風色在半空中奮力扭轉,以背門著地,撞得眼冒金星,總算護住懷中女童。

忽覺觸手處又綿又軟,肉感十足,決計不是幼女的身板,本能地掐握了一把。言滿霜一驚,捂胸坐起,臀下又被某個勃然而起的壞東西頂了一下,堪稱是雙重打擊,忙不迭地逃了開去,小臉酡紅,垂落的散亂髮絲掩去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單薄的背心輕輕起伏著,不知是驚是怒。江露橙摟她肩膀細聲撫慰,兩人始終沒往應風色處瞧來,料想是言滿霜並未告狀。

回想起來,坐於他兩腿間的綿股渾圓有肉,絕非干巴巴未發育的幼女,那異常豐滿的乳房手感也是。應風色不知如何才得藏起這般傲人的雙峰,但言滿霜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自己的年紀,是眾人瞧著她嬌小的個子與稚嫩的長相,想當然爾地將她當成幼女;寬鬆突兀、宛若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打扮,想來也是為了遮掩發育良好的身材,所做的偽裝。

江露橙對她的關懷不似作偽,應該也被蒙在鼓裡。言滿霜的實際年紀,若連女子都不易看穿,這可不是一句“陰錯陽差”就能揭過。應風色越想越覺這位言妹妹在裝小的演技上委實不容小覷,眼角眉梢等細微處格外有戲,毋須開口就能暗示周遭之人“我是小女孩喔”,自然而然,像入骨髓,堪稱神技。但她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須得對初識之人隱藏年齡?

也可能是她早已習慣如此。

個中必有蹊蹺,然而卻非此際最重要的事。

應風色拾回半痴劍,謹慎地靠近雙手大開、仰躺於地,頭顱連著銅飾方盔被赤霞劍貫穿的巨漢,彷彿要確認他是否已經死透。金劍上的火焰熄滅,劍刃透著些許暗紅,白煙縷縷,熱氣灼人,夾雜著創口肌肉炙熟的焦臭。

青年撕下袍襴裹手,拔出赤霞劍,驚覺劍柄之燙難以久持,只能先擱在一旁,提起半痴劍,將黑甲鏈接處一一削斷,甲片散落一地。

“堂堂風雲峽的麒麟兒,居然幹起這等劫屍撿骨的勾當,你不是連這種黑心錢都要賺罷?還是這也能加撈什子點數——”運古色嘖嘖有聲湊上前來,驀地臉色大變:“不是吧,需要這麼變態麼?”

應風色痴劍一揮,剁下巨漢的頭顱,因新死不久,屍身血液未凝,大把的暗紅烏濃從斷口激射而出,持續片刻才轉弱。應風色不理運古色大呼小叫,提著沉重的首級避至一旁,刃尖由下而上,深入鬼牙半面與頰頷間的縫隙裡一削,另一邊也如法炮製,取下了半面。

首級兩側的頷骨上,各凸出小半截鐵釘似的異物,平滑的簇新斷面閃著金屬銳芒,自是半痴劍所致,敢情這副半面以鐵釘一類的物事鎖入頷骨,才無法以徒手取下。這殘忍的手法連運古色都被震懾,一時忘了叫嚷,瞠目片刻,回神時已冷靜下來,沉聲道:“你是為取面具才砍的頭?”

並不是。應風色在心裡說。

他是為確認巨漢的長相,才鐵了心取下半面,在與面具奮戰的過程中,發現從上方的空隙削不斷固定之物,下方又不免被身軀阻擋,才不得不砍下首級,卻順著他的話說:“至少其他的鬼牙眾不必再試了,這鬼牙半面與頭顱的連接點,無法輕易從外部破壞。”

被裝扮成“黑山老妖”的巨漢面孔扭曲,變形嚴重——畢竟額頭先被赤霞劍洞穿,又遭半痴劍斷頸——形貌與生前的​​模樣必定天差地遠,就算相熟之人也未必認得,只能說聊勝於無。

巨漢鬚髮作暗黃的枯草色,比褐色更淺,又說不上金黃,從眼口深鐫的皺紋判斷,年紀不會太輕,該是天命以上,未至耳順;眉毛異常粗濃,鼻樑軟骨有數處斷掉又長回去的痕跡,宛若斷崖棱峭;右頰有道從眼角拖至下頷的刀痕,傷疤並未畸肉橫生,可見刀快。整體來說,是一張特徵多到極易辨認的橫暴臉孔,應風色完全理解陰謀家用半面加鑿骨鋼釘這般粗暴的手法,以掩其真容的必要性。

他將半面上的鮮血抹淨,塞進懷裡,擱下頭顱,拖著屍身離開血泊,動手卸甲除衣,尋找其他可供辨認的特徵。

運古色以為他在劫掠寶物,回想方才交戰的驚險情景,黑山老妖周身算得上是寶的,除了那五柄鳳頭斧,當屬身上這襲烏不溜秋的甲冑,不想讓應風色獨吞了好處,隨手提起一片披膊,暗忖就算拿不了整套甲,好歹入手幾塊部件,佔個份子,讓應風色吐點什麼交換。豈料一提之下差點扭了膀子,不禁咋舌:“好……好沉!這不是皮甲麼?”屈指一敲,“當”的悶鈍聲響近於瓦片,指甲卻彈得隱隱生疼,觸感近於鑄鐵,但尋常鐵器決計沒有這般堅沉。龍大方的赤霞劍堪稱神兵,也只能在上頭劃出一道貓抓似的淺痕,若非那死胖子走了狗屎運,從楔形盔沿插將進去,這會兒五人早已完蛋大吉。

黑甲若全是由這種異材鍛成,也只能給熊穿了,起碼他運掩古色穿不了,披上整個人怕不是得大字形癱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滿懷恨意地去翻屍身背上斧匣,認真思考“要不拿柄斧頭也好”。

應風色解下黑甲,劃開衣布,巨漢渾身佈滿數量驚人的陳年傷疤,除了顯而易見的刀劍金創,也有拔出箭鏃造成的外翻式傷痕,說一句“身經百戰”絕非誇誇其談,比起比武成名的江湖好手,此人更可能出身軍旅,且是歷戰劫餘的沙場老將。

除此之外,還有另兩處吸引了應風色的目光。

巨漢左臂有明顯的駁續痕跡,骨胳錯位之大,已不能恃以動武,而上臂的肌肉較右臂發達得多,代表巨漢本是左撇子,因為慣用左手,久經鍛煉,筋骨才強於右臂,只不知何故被人廢去左臂,改以右手持斧;廢臂的時日不算長,約莫在這三五年間,故左臂的肌肉未見萎縮,仍能一眼辨出原本的慣用手。

以他斧法之強、實戰之難當,居然是以非慣用手來應敵,應風色不敢想像在巨漢左手未廢之前,對上他將是何等慘烈。而軍伍遠較江湖更封閉,即使卸甲歸田,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交換人脈,未必會在武林中拋頭露面,亮出字號行走;考慮到這點,另一項發現就益形緊要。

巨漢的左上臂有個比掌心略小的鳥形刺青,怎麼看都不像鷹鷲之類的猛禽,拱翼屈頸、長喙銳目,咬著一尾扭曲毒蛇,說不出的險惡。即使刺青隨著歲月增長略顯歪斜,那種令人不適的異樣感覺仍十分強烈。

搜索告一段落,見運古色還抱著斧匣嘀咕半天,沉吟未決,上前道:“你這樣不是辦法,我教你個法子。”雙手執斧,運勁交擊,鏗的一聲龍吟激越,其中一柄居然被另一柄砍捲了口子,再抽一柄如法炮製;三擊之下,最終僅一柄完好如初,暗金色的鋒銳斧刃絲毫無損,吹毛可斷。

“麒麟兒,你他媽賠我三把斧頭來!”運古色哇哇大叫,不依不饒。

“你傻了麼?”應風色正色道:“這種神兵利器,最好一傢伙能造出五把一模一樣的。只有這一把是正品!其他全是仿造的西貝貨,要是不嫌累贅,你就扛著練身體罷。”

在運古色的世界裡,就不知“丟臉”二字怎麼寫,聽他說自己確實撿了寶,還不用背上三柄破銅爛鐵,整個人都舒服了,收起那柄銅燦燦的正品鳳頭斧,裝模作樣道:“死羊頭就是不實誠,分明就不是成套的,幹嘛硬湊成一套的樣子?”

應風色微怔,驀地靈光閃現,擊掌道:“正是如此!老運,多得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取下那頂青銅鐘鼎也似、造型怪異的方形頭盔,反複檢查,在盔帽裡扳得幾下,喀喇一聲輕響,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骨白方塊來。

“你的'正是如此',我他媽永遠聽不明白。”運古色露出自暴自棄的疲倦笑容,湊近腦袋端詳。“這是什麼,加分大禮包麼?算我一份啊。”

那方塊六面雕滿古樸的紋飾,與盔帽相似,明顯出自一匠之手,其中一面刻成鬼臉的模樣,剩下五面依稀能辨出手腳、尾巴、腹部之類,整體並不恐怖陰森,反而有種討人喜歡的童趣。果然傳看到江露橙和言滿霜手裡,雙姝皆未排斥,江露橙還好奇地把玩了一陣;考慮到是從斷首的頭盔中取出,這反應算是不錯了。

“運古色無意間指出了一個關鍵。”應風色趁傳看之際,向眾人解釋:“我們以為頭盔和甲冑是成套的,事實上並非如此,刻意染成黑色,有著近似的紋飾,材質卻不盡相同。正因為這樣,龍大方才能一刺得手。”怕連巨漢自己都不知道,頭盔並非同黑甲一般,是用足以抵擋刀劍的異材鍛成,見赤霞劍砍不壞裙甲,以為方盔也有同樣的防禦效果,而未積極閃避第二次攻擊,以致被一劍貫破腦門。

“……就跟斧頭一樣。”運古色恍然而悟。“有背匣收容,看起來像是一套五把,其實原本就只有一把,匣子跟其他四把是後頭追加的假貨,全是套路。”

應風色點頭。“頭盔既是刻意的偽裝,裡頭藏有觸發隱藏任務的道具,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鬼面方塊入手,五人的事輪居然有兩百點的進帳,猜測應是“觸發血衣令”和“首度觸發血衣令”的獎勵。龍大方雙掌被赤霞劍燙脫了一層皮,受創不可謂之不重,但英雄的待遇畢竟不同一般,江露橙將披帛撕成長條,為龍方師兄裹傷,照拂可說是無微不至,備極關懷,言笑晏晏,胖采臣快活得差點靈體出離,莫說手掌剝皮,便剝全身的皮他都肯幹,樂呵呵得像個傻子也似。

言滿霜照例窩在江露橙身邊,宛若依人小鳥,包含運古色在內都認為她以鋼絲加石塊纏住黑山老妖的脖頸,爭取到後續龍大方得以擊殺變異魔物的寶貴時機,是至極的勇氣與絕好的運氣之展現,大大夸讚了她一番。只應風色抱持不同的看法,持續暗中觀察著。

斬殺老妖不久,那輛大紅馬車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向前駛入夜霧。

應風色心念微動,抄起半痴劍掠向一匹無主健馬,嚓嚓幾聲,削斷了把鬼牙騎手固定在鞍頂的鐐銬,拖落屍首,揚聲道:“大夥兒上馬!咱們跟著馬車走。”將韁繩遞向江、言二姝。

紅馬車持續加速,眾人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水月停軒位於斷腸湖畔,門下弟子撐舟泅泳那是不成問題,但騎馬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使,江露橙有很大的機會不諳此道,應風色原本想藉此撬一撬言滿霜的底,豈料江露橙竟不遲疑,拉著女童接過韁繩,先幫她蹬上馬鞍,跟著翻身直上,跨坐在言滿霜身後,熟門熟路,顯然也通馭術。

應風色暗暗稱異,面上自是不動聲色,與龍大方、運古色各拉一騎,半痴劍、赤霞劍與鳳頭偃月斧均是削鐵如泥的利器,利落地卸下鐐銬殘屍,四匹健馬迎頭追趕。

應風色騎在最前面,距馬車始終有一箭之遙,所幸沒有跟丟,緋紅色的囍字燈籠未出視界,清晰可辨;龍大方與江露橙並轡於後,運古色押隊,避免敵人突然衝出,殺得眾人措手不及。

他趁著馬匹還未放蹄狂奔,取出銀色半面戴上,又撕下衣擺裹起破魂甲,後頭諸人見了也依樣畫葫蘆,取布條裹住臂甲。按應風色所想,若此輪鬼牙眾和他們一樣,也是被羽羊神抓入降界儀式,身不由己,有沒有可能這些個鬼牙眾也有使令要解,也須掙點數求生?這麼一來,鬼牙眾和九淵使者就是彼此競爭的關係——為了弄清楚這點,他故意戴上銀色半面,卻把臂甲遮掩起來,如果後頭出現的鬼牙眾因此躊躇,那就坐實了應風色的假設。料不到隊友們有樣學樣,應風色回頭瞥見,頓有些哭笑不得,要解釋也已來不及,索性將錯就錯。

夜間馳馬十分危險,控韁的四人沒敢分神開口,全神貫注;穿過一片乳色濃霧後,紅馬車又慢了下來,直到一棵光禿禿的大樹前才完全靜止。那樹的樹幹堪讓三四名成年男子伸臂合圍,高逾兩丈,恣意指天的枝椏猶如鬼爪,無比磣人。

“這是什麼鬼地方?”運古色縱馬上前,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正巧天際飄過一片雲,遮去皎潔的月光,再加上霧露初散,燈籠的光照未能及遠,三丈開外的東西只能看到些許輪廓起伏,委實不知此身何在。

應風色在夜風裡嗅到一股異味,那鐵鏽般的氣味似血腥非血腥,像在血裡摻了什麼似的,忽聽江露橙驚呼:“動了……它又自己動了!”連忙舉起運日筒湊近眼前,果然輪面再變,這一掉頭的卻是地輪,由“幹”轉到了“兌”。

這代表他們來到第二個玄衣令的任務地點麼?應風色暗自沉吟。

要真是這樣,敢情第二輪降界的玄衣令是線性結構,使者們被扔到一條線上的各個點,而終點就是最後那一處,只要跟著大紅馬車走,就能抵達目的地。應風色他們的運氣最背,被扔去的“幹”卦是第一個玄衣使令,相當於起點的位置;起點若是“倩女幽魂”,那這裡又是什麼?

光禿禿的鬼樹下似乎立著一塊碑,應風色翻身下馬,不敢大意,提著劍緩緩接近,樹影連囍字燈籠的光都遮去大半,鼻尖幾乎要貼上石碑,手眼並用,才勉強辨出是“涇陵界”三字。

“涇……陵……界……”一陣乳脂溫甜的幽香竄入鼻尖,卻是江露橙湊上來,小手在碑面一陣摸索,偶與應風色的指掌碰觸,也大大方方地毫不拗捏,兩丸白水銀似的翦水瞳眸回映著若有似無的幽微月光,在樹影里分外晶亮。

應風色卻陷入沉思,無暇理會少女小手的溫軟膚觸。

看來,第二枚玄衣令所借是“柳毅傳書”的故事了。

相傳金貔朝有書生名喚柳毅,趕考不中,在返鄉的途中經過涇水,遇見一名容貌絕豔的牧羊女,正自傷心垂淚。柳毅甚是不忍,上前詢問,牧羊女自稱是央土泊陵湖龍王三公主,依媒妁之言,嫁與涇河龍王二皇子,豈料丈夫風流無行,婚後不履行夫妻的義務,反與婢女侍妾胡天胡地,冷落正妻;龍女向公婆哭訴,公婆寵溺愛兒,不肯主持公道,將她拘禁在涇水畔。

柳毅聽得義憤填膺,為龍女千里送信,返回泊陵,泊陵龍王的弟弟灌塘君生性暴躁,聞訊立刻飛至涇水,生吞了薄倖的涇河二皇子,救迴龍女,因龍女對柳毅暗生情愫,最後更撮合二人,玉成美事。

“這顆光禿禿的大樹,該是柳毅掛物求見泊陵龍王的'社橘'。”應風色心中暗忖,卻沒有說出口,思緒忽被不祥的預感所攫,此地既是第二枚玄衣令的舞台所在,為何不見有九淵使者?難道……全被殺了麼?當中有沒有鹿希色——雲破月來,皎潔的銀色月華遍照荒野,赫見前頭十餘丈處遍布屍骸,鮮血與殘肢飛散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那怪異的白霰覆滿野草泥土,閃閃發光,勝似瑞雪,但這時節是決計不能下雪的。

“我肏!是誰幹的……”運古色熱血上湧疾衝而出,忽又停步,忍不住揉揉眼睛,瞠目結舌:“等、等一下!怎地死的大多都不是人,那是——”話沒說完,旁邊傾圮的木板牆底“嘩啦”地一掀,竄出一條披著連帽斗蓬的人影,呼嘯著一杖朝他腦門掃落!

同一時間,“社橘”的禿樹頂和樹根裡的埋伏齊出,各自盯緊了目標,五對五一個也沒落下,敵暗我明,偷襲的一方佔盡先機,包圍圈倏地收攏,完全是不留活口的狠厲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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