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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折 月下獨枝 花開鏡映
從社橘頂躍下、刀噼應風色的那人身材高?,肩胸卻較尋常男子窄削,一身蟒袍獵獵飛降,可見鬆垮;面孔雖逆著光只見輪廓,隨刀風刮至的幽香汗澤卻無比熟悉。應風色及時挪劍,以鞘殼接招,以免毀去刀刃,見來人落地變招,掄刀復來,趕緊扯下銀色半面,橫劍喝止:“……鹿希色,是我! ”
刀至中途倏然偏轉,女郎擰腰止鬥,不覺搖散了一頭汗濕的濃發,似笑非笑:“幾時出家了?道長此後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修為怕要一日千里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應風色上前拉她袖子,又不好做得太明顯,悄聲道:“別……為解使令身不由己,我這不是扮燕赤霞麼?笨兒子都還沒生哩,要近女色,要近女色。”
“瞧見了,隨身帶倆標致妹子不是?道長這是求子心切哪。”女郎淡道,面上雖是不冷不熱,卻聽得應風色汗毛直豎,趕緊賭咒發誓,絕對沒有拈花惹草,只近希色,其餘免談。
鹿希色眼角眉梢掠過一抹笑意,咬著薄唇並未接口,低頭輕呼:“這便是半痴劍?給我瞧瞧。”取來把玩,前事彷彿從未提起過一般。
被分配到第二關“柳毅傳書”的,除了鹿希色之外,還有顧春色、高軒色、平無碧,以及雙胞胎之中的哥哥何潮色。
何潮色負責收拾的對像是江露橙,然而,在面對淡紫訶子也幾乎裹不住的跌宕雙丸,還有透出薄薄紗袖的香肩雪臂,血氣方剛的少年眼睛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擺,被凌厲快劍殺得左支右絀,若非應風色喊停,莫說披創見紅,以江露橙出劍的狠辣機敏,丟了性命也不奇怪。
見新成員是兩名女子,言滿霜更連少女都稱不上,至多就是女童,眾人稱奇之餘,紛紛把羽羊神罵上了天。
龍大方見何潮色難得畏首畏尾的,不住拿眼角偷瞄露橙師妹,朝他後腦杓狠狠敲了個爆栗,端起師兄的架子,老氣橫秋道:“沒規矩!好好同你江師姊打招呼,你們夏陽淵平常是這麼教的麼?”何潮色疼得眼角迸淚,捂著腫起一包的腦殼兒,悻悻還口:“說不定是師妹啊。”
江露橙噗哧一聲,以手背掩口,露出粉橘色的酥瑩掌心,襯得五指纖纖,宛若玉筍。“你們奇宮的人說話好有趣。”與餘人通了門派姓字,又替言滿霜引介。
龍大方本想給何潮色個下馬威,教他莫打未來師嫂的主意,這下兩人倒有說有笑起來,聊得比自己還熱絡,不好明著擺臉,乾咳兩聲,假意張望些個,不覺提高了音量:“這麼說來,只有何小弟被落下了?”
何潮色聞言一怔,原本神采飛揚的模樣迅速黯淡,欲言又止半天,垂首低道:“我……沒感覺疼,他應該是平安無事的。”應風色道:“不在這一關,便在下一關,趕緊接應便是。”何潮色稍稍打起精神,卻見高軒色把手裡的兜鍪往地面上一摜,怒氣騰騰:
“說得比唱得好聽!咱們困在這兒多久了,天殺的怪物一批接一批來……下一關?你倒說說關卡在哪兒,指將出來,老子打出去給你看! ”他披了身金燦燦的甲冑,不同於黑山老妖的詭異鐫鎧,就是戲台子上常見的武弁打扮,土鱉不說,被摜在地上的髹金兜鍪兩側各有一隻螯鉗,頭頂還有一對連著蟑螂須似的大眼珠子,越看越像——“沒錯,就跟你想得一樣。”何潮色揚了揚手裡的蝦形兜鍪,轉過背門那個大大的“兵”字黑繡。“他是蟹將,我是蝦兵,就是守龍宮的那種。”
難怪高軒色一臉陰沉,想死的心都有了。
龍大方辛苦地憋著笑,一一望去:鹿希色穿得活像個太平王爺,華服錦靴,摘下的金冠掖在腰帶裡,估計是嫌打架礙事,應是龍女的叔叔灌塘君;平無碧的袍服又比她更華貴,頭戴九旒鷩冕,金履服劍,肯定是龍女之父泊陵君。
至於扮成龍女的不是別人,正是鰲躍門的新秀顧春色,看他一襲粉色繡裙外罩綴了兔毛邊兒的雪白連帽斗蓬,手持牧羊用的長杖,襯與清秀的臉蛋,龍大方倒也不覺得不合適,應師兄卻露出一臉惡寒,死活不理顧春色的含笑問候,當他是擺設一般。
“既是'柳毅傳書',那柳毅人呢?”運古色突然問。
“……死了。”鹿希色指著遠方那一大片的殘屍斷體,淡然回答:“來不及問名字,總之不是山上的。另兩個也是男子,扮成涇河龍王夫妻,其中一個同柳毅一樣,死於獸群踐踏,另一個說要找路出去,自己跑進夜霧裡,再出現時已是一具死屍,掛在牛角之上——”
“等、等一下,我都聽糊塗了。”龍大方扳著手指數數兒。“所以,原本不只你們五個,還有另外三個九淵使者?什麼獸群,什麼牛角……師姊妹子,你說的每個字我都明白,怎串起來全聽不懂?”
運古色指著攤散在遠處的屍骸。“我方才就覺得奇怪,滿地的屍體殘肢瞧著挺嚇人的,但仔細一看,裡頭就沒幾具是人。我有看見羊的、牛的……個頭最大的那幾片是馬屍罷?合著你們是有病還是怎的,沒事在這兒虐待動物?”
“虐待動物?”高軒色突然激動起來,要不是被平無碧與何潮色拉住,怕已衝運古色揮舞拳頭。“那些天殺的畜生!帶著火,帶著雷光……見人就咬……肏他媽的……你們來啊,老子殺光……嗚嗚……殺光這幫畜生……”力盡坐倒,捂著臉雙肩顫抖,指掌間傳出似笑似哭的低咆。
言滿霜嚇得躲到江露橙身後,雙姝齊齊退了幾步,又隱約覺得這人崩潰的樣子有點可憐。仔細一瞧,無論鹿希色或顧春色,無不是披頭散發、衣衫紊亂,口唇乾裂、面色白慘的模樣,怕是經歷了連場惡戰,勉強支撐到現在。
鹿希色定了定神,扼要地把前事說一遍。
她們初到時,除了光禿禿的“社橘”外,周圍還有幾間茅草房子,分置著裝扮用的服裝。八人離屋會合,並沒有立即想到“柳毅傳書”,隨著禿樹上的三十二字血書消散,大批鬼牙騎手馳出夜霧,經過一翻激戰,總算被鹿希色等全殲,順利地奪下武器。
尚不及與三名新成員互通姓名,地面一陣震動,一群頂著金屬銳角的怪物衝出霧露,朝八人狂奔而來,扮演柳毅和涇河龍妃的兩人就這麼死於陣中,肚破腸流、屍身殘破,也不知是被銳角頂死抑或被踐踏而死。
獸群最終被砍死大半,其餘不知所之。端詳獸骸,發現是生於西山道西北邊的大角盤羊,體型較東海本地的羊要大得多,有人在其蜷角末端裝上了磨利的鑌鐵尖刺,殺傷力暴增,加上羊性從眾,群裡只要有一頭開始奔跑,餘羊便緊追不捨;至於溫馴的羊性何以變得如此狂暴,眾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接在大角盤羊後頭的,是牛。
砍死之後,看著是尋常水牛,但雙角裝上利刃、牛尾巴綁著點火的干蘆葦,身披彩綢的奔牛在黑夜裡看來,絕對是最恐怖的夢魘,瘋狂衝撞的牛隻將屋舍夷為平地,眾人只能躲到社橘上頭。接著,是拖著鐵鍊、鏈上如流刺般綁滿利刃,發狂般追著人的馬匹……
當應風色等人偕馬車而至,鹿希色以為是第四波的攻勢,羊、牛、馬之後接著人,似也合情合理,才決定搶先出手。
“這些被驅趕而至的獸群,應是'雨工'。”應風色抱臂沉吟。“也就是龍女在涇河畔放牧的羊。在傳說裡,它們是天上的雷電所化,雖有羊的外型,然而並不是羊。”想了一想,抬頭說道:“看來這便是第二關的規則了。使令未解,術法所化的夜霧便會將我們困於此地,然後一群接一群地放進'雨工'來,直到我們抵擋不住為止。”
高軒色咆哮道:“屋子都給踩平了,還解個屁使令!”
他三番兩次出言不遜,應風色也不是沒脾氣,當此之時,無意與他纏夾不清而已,不欲貶低自己的形象,含笑舉臂,環顧眾人:“大夥兒若信得過我,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夠解令。一塊來罷。”龍大方、江露橙見識過他妙解“倩女幽魂”的本領,絲毫不疑,鹿希色就更不用說,一一疊掌,只高軒色扭頭不理,任憑平無碧怎麼拖也拖不動,只能放著不管。
“願同師兄解令!”眾人齊聲脫口,締結約定,遠處忽傳來一聲狼嚎,嗚嗚咆吼此起彼落,九淵使者們面面相覷。
“馬之後來的是狼……”運古色喃喃道:“成心不讓人活了啊。”
顧春色微微一笑。“看來也只能寄望長老出手,救一救我等了。憑此間地勢,還有眾人手裡的器械,應付不了豺狼之類的食肉獸。”
應風色沒敢耽擱,朝刻著“涇陵界”三字的石碑走去。
“這回我明白啦。”運古色擊掌道:“涇陵界和社橘,一個是龍女婆家,一個是龍女娘家,並置於此,那還傳個屁書?兩者既相互矛盾,必有一個藏了解令的信物。但你怎知是藏在碑裡,或在樹里,還是倆都噼開瞧瞧?”解下鳳頭斧,躍躍欲試。
應風色笑道:“在這個故事裡,選哪個是已經定了的,可不能都噼了。”將碑石攔腰兩分,飛出條銀燦燦的鱗紋腰帶。應風色攫入手中,躍上“社橘”,系腰帶於樹頂,熟悉的震盪自樹底轟然而出,術法運作的異樣波動漫過身體,劈啪一陣細碎裂響,社橘底部居然“裂”了開來,似乎憑空出現了一處坑洞;樹頂的應風色立身不穩,一時間無法躍下,進退維谷。
“……從另一邊跳下來!”鹿希色關心則亂,忙湊近坑邊,抬頭叫道。應風色解下了銀鱗帶子,本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則,勉力將腰帶扔給女郎,為防眾人起疑,嘴裡不忘喊道:“帶子給你,一會兒解令用得上!”
“怎生用上?”槓精本能發動,鹿希色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應風色差點暈倒,見眾人目光全聚集在自己身上,也不能稀里呼嚕隨口蒙混,逼著自己想理由:為何腰帶要給灌塘君?柳毅把腰帶掛上社橘,見到了泊陵龍王,說出龍女的遭遇,龍女的叔叔灌塘君暴怒,化成龍形飛到涇河,與涇河小龍大戰一場,生吞了天殺的侄婿——思慮至此面色丕變:“小心!”已來不及了。坑底亮起兩枚燈籠也似的碧磷幽光,“嘶”的一聲怪響,長影竄出,卷住鹿希色,竟是條通體銀鱗、長近三丈的巨蟒!
蟒蛇的身徑比應風色的大腿還粗,纏了鹿希色幾匝都沒短上多少。應風色從未見過如此巨長的蛇虺之屬,卻知只有蟒蛇才能長到這等駭人身長,蟒類無有毒性,殺死獵物全憑纏絞,鹿希色極可能在瞬間就被勒死,沒敢拖延,舉劍躍下,徑朝蛇首噼落!
誰知巨蟒動作極是靈活,腦袋一歪,輕巧避過,長尾旋掃,狠狠擊中應風色身側,掃得他身子失去平衡,飛撞社橘,落地幾欲昏厥。
運古色與江露橙、言滿霜都怕蛇,見如許巨物,莫不魂飛魄散,雙腿軟到連逃命都沒法子,何潮色、平無碧、高軒色一人拖一個,死命帶離現場。可用的戰力只剩兩名,龍大方擎出赤霞劍,顧春色拾起鳳頭斧,卻被吐著叉信的龐大蛇首所懾,無法接近。
應風色拄劍而起,見蛇圈外濃髮披散,鹿希色似一動也不動,心底涼透,咬著滿口鮮血,沉聲低道:“你們倆攻擊蛇尾,蛇頭交給我來。 ”龍大方怕他失去了理智,澀聲道:“師兄,這太危險了——”
“動手!”吼聲未落,應風色揮劍躍出,顧春色也隨之而動,兩人一前一後,逼得巨蟒首尾不能兼顧,果然未如適才那樣,再出現冷不防地被蛇尾掃中的情況。龍大方見狀,趕緊跟上,與顧春色牽制住不停旋掃的長長蛇尾,飛砂走石間頻頻迸出鮮血殘鱗。
兩人其實什麼也瞧不見,不過仗著劍斧之利,勉強護身而已。然而砍噼的同時快速移位、絕不停留的策略,反令巨蟒無從應付;每當想回頭咬死這些搗亂的小蟲子,前頭的應風色便逮住機會,攻擊頷下、腹間等沒有鱗片保護的柔軟處,益發難當。
接近一瞧,巨蟒的下巴也嵌著金光粲然的鬼牙狀護頷,腦殼罩了頂兜鍪似的盔帽,額間一角,十分猙獰威武。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畜生無有人智,並不會拿來戰鬥,但由於咬吞時的角度使然,半痴劍十有八九砍在護頷兜鍪之上,無法造成致命的傷害。
應風色發現巨蟒會閃避劍尖攢刺,靈機一動,打橫半痴劍掃去,果然長蟲張口咬落,但利牙豈能與神兵爭鋒?半痴劍無聲無息削落幾枚污黃尖牙,斬開嘴角,本擬將蛇首橫裡一分為二,豈料“鏗”的一聲斬上盔帽兩頰的護葉,厚進一寸的護葉雖被斬裂,但應風色的勁力亦是強弩之末,劍刃被鑌鐵裂口嵌住,進退不得。巨蟒牙崩嘴裂,痛得閉口昂首,就這麼連人帶劍將應風色甩至半空中,發狂似的左拋右甩,力道之大,甩得應風色鬆脫雙手,摔落地面。
飛卷的塵沙之間,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蛇首轟然倒落,砸得地面隱隱震動,陷出一枚淺坑來,差尺許便要砸在應風色身上,來個同歸於盡。
“……應師兄!”龍大方揮散塵沙,見應風色腳踩著巨蟒側首,奮力從護葉間拔出半痴劍,對著蟒身一陣砍斬,從鮮血臟腑間拖出鹿希色。女郎面色灰敗,美眸緊閉,一動也不動,看上去已無生機;應風色卻不避蛇血腥臭,撬開女郎牙關捏住鼻尖,以口相就,渡入氣息,又以雙掌按壓她飽滿堅挺的胸脯。
如此反复幾度,直到眾人都圍上前來,仍不肯停止。龍大方瞧得一陣鼻酸,不知該如何勸他節哀,忽聽女郎“唔”的一聲昂頸吞息,胸口劇烈起伏著,居然又活過來。
應風色一抹面上血污,也把眼角的淚漬抹去,以免被旁人窺見,瞧著鹿希色濃睫微顫,終於睜開了眼睛,忍不住將她抱了滿懷,笑著低聲道:“對……對不住,我手腳太慢了。那長蟲好……好難應付。”驚覺自己語帶哽咽,便不再說話,仍止不住笑意。
“遲到……總比不到好。”女郎微笑道:“況且……長蟲是我殺的,也不是你。”
眾人這才發現,蛇腹間插了柄短刀,直沒入柄,竟然是巨蟒的致死之傷。
原來鹿希色在被蛇軀纏卷的剎那間,便將短刀插入鱗片間隙,雙手握住刀柄,抵緊身軀。巨蟒一絞之下疼痛難當,就沒再繼續纏緊,否則以它力量之大,莫說絞死鹿希色,怕連全身骨胳都能絞得寸裂,絕無生機。
她休息片刻緩過氣來,便即起身活動筋骨,看來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損。
“看來第二關的守關者,便是那個欺侮龍女的涇河二皇子了。”龍大方喃喃說道:“最終它死在灌塘君的手裡,這解法可說是無可挑剔。只是羽羊神也真是神通廣大,上哪兒找來這條大傢伙?蘭若寺的蛇陣簡直沒法比。”
“擅於役蛇者,沒準也擅於養蛇,起碼精通蛇性,知道什麼地方容易有巨蟒棲息,剩下的就是抓捕而已。連蛇陣都弄得出來,弄條巨蟒我反而不覺得奇怪。”應風色撬開巨蟒頭部的盔帽,果然得到第二枚鬼面方塊,色作青銅,一如蛇鱗,順便向第二關諸人解釋了血衣令隱藏任務的事。
如同首關,使令一解,紅馬車不久便開始緩緩移動,眾人迅速分配馬匹。
四騎至多能載八人,眼下共有十名使者,應風色索性扯掉轅駕上的紙紮人偶,與鹿希色並肩而坐。大隊馳入夜霧,術法運作的異樣透體而過,眾人心知這回不會再鬼打牆似的繞回原處、怎麼走也走不出,而是徑往下一關去,忐忑中又不免有些好奇:繼“倩女幽魂”、“柳毅傳書”後,第三關又是什麼樣的異化腳本。
“應師兄……”紅馬車還未啟行之前,江露橙趁著旁人不注意時,湊近何潮色問:“與鹿師姊是一對兒麼?我瞧應師兄對她挺好的。”何潮色笑嘻嘻道:“我不知道。但應師兄對誰都挺好,換了你給蛇卷住,肯定也救你。”江露橙笑道:“那就好。我沒鹿師姊那麼能幹,沒人救我可不行。”
馬車在月下的山野賓士一陣,再度駛入霧中,隨即聽見潺潺流水聲,以及夾雜其中的刀劍鏗響。應風色攀著車頂起身,舉臂示意眾人提高警覺;霧露一散,月華再現,赫見前方的緩坡之下,一條銀帶也似的蜿蜒小河回映著粼粼波光,河上似乎架著浮橋一類的物事,距離太遠再加上不住閃爍的水光月光干擾,一時之間瞧不真切。
令人心驚膽戰的,是沿坡可見的散落屍體。
黑衣金面的鬼牙眾不過三五具,其餘全是戴著破魂甲的九淵使者,粗粗一數就有七八具之多,半數以上僅著單衣、赤著腳板,手無寸鐵就更不消說。浮橋之前,四名鬼牙眾困戰二人,其一穿著縣令也似的寬大官服,足蹬粉底官靴,披頭散發、手持長劍,與一名提著九環大砍刀的鬼牙兵鬥得激烈,看似勢均力敵,卻不是何汐色是誰?
另一位卻是身形苗條的女子,穿著類似道門女冠的裝束,長腿削肩,尤其腰肢薄窄,細得令人心動,彷彿稍稍用力便欲斷折;“柳腰”的這個“柳”字,到這裡完全就不是形容比擬,而是活生生的白描。
這般纖薄的身子,下半身卻是曲線宛然,半點也不嫌瘦硬:不僅裙布裹出兩瓣渾圓挺翹的臀股,修長的大腿更是肌肉結實,趨避之間,繃出裙底薄透的白褌,足見鍛煉之勤,甚至讓人忍不住揣想,被這雙大腿的主人跨騎在腰上時,該是何等銷魂的滋味,與清聖秀美的女冠裝束形成強烈的反差。
儘管外表引人遐思,女子手中的兩柄長劍卻是異常凌厲,以一敵三不落下風,眨眼工夫,三名對手不是傷了肩臂,就是大腿受創,接連退下,從圍觀的七八名鬼牙眾中再補上三人,輪戰生擒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紅馬車放慢速度,韁繩收卷,即將停住,應風色偕鹿希色掠下轅座,轉出半痴劍的羽刃,回頭叫道:“河畔地濕,下馬步戰!江、言二位師妹不必來,留一位保護即可!”河畔鬼牙眾聞聲回頭,那苗條女子趁機刺死一人、刺傷另二,反手砍了持九環刀的鬼牙兵一劍,拽著何汐色突圍,其果決的判斷與利落的身手,令應風色不禁叫了聲“好”。
倒下一名鬼牙眾,河邊還有十人之譜,戴著鬼牙半面、金輪圈腕的鬼兵卻沒有追上前去,反而愣在當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無措,活像是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物事。
最後不知是誰發了聲嗚喊,鬼牙眾才各挺兵刃,卻非追向女子與何汐色,而是朝應風色處來,個個額爆青筋,眼迸恨火,連帶傷的都不肯落於同儕之後。
——果然是這樣!
他們認准的,正是應風色所戴的銀色獨角鬼面。眼看鬼兵將至,颼的一聲破風勁響,一枝羽箭穿透了最前頭那名鬼牙兵的胸膛,射得他向後彈飛,被牢牢釘死在地上。
後頭運古色跨於馬背,挽弓搭箭,口中念念有詞,若非粗口,約莫就是“般若波羅蜜”之類,弦筋一放,又一名鬼牙兵倒地。留他照看江言二姝,倒是個巧妙安排,應風色與龍大方交換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半痴劍神鋒之所至,將一名鬼牙兵連人帶刀砍成兩段;鬼牙眾錯愕之際,又遭冷箭放倒兩人。
這批戴著金色腕輪的鬼牙刀客,武功、裝備等與首輪不可同日而語,但較之奇宮弟子,畢竟還是差了點兒水平,赤霞劍、鳳頭斧的破甲破兵效果亦佳,遑論削鐵直如無物的半痴劍,輔以運古色一輪神射,交戰不過片刻,鬼牙眾團伙幾被全殲。
應風色刻意放兩名傷重的突圍,橫劍攔住了意欲追趕的苗條女子,遙對運古色打了個手勢。運古色同江、言二姝嘰嘰咕咕半天,三人齊齊下馬,江露橙帶著言滿霜,在他的掩護下截住那兩條漏網之魚,手起刀落,頓時了帳,這才趕來與諸人會合。
“這是做什麼?”那苗條女子瞧得皺眉。“你們……又是什麼人?”
“自己人。”龍大方敲敲裹著黑布的臂甲,本欲搭話,女子卻對他嘻皮笑臉的模樣格外不喜,柳眉深蹙;美眸環掃周圍一圈,冷不防地一抖右腕,長劍已架於應風色頸間。誰都沒料到她有這一著,應風色倒不怎麼驚慌,從容笑道:“姑娘這又是做什麼?”
苗條女子冷哼一聲。“你瞧著像領頭的,擒賊先擒王。”
近距離一瞧,才發現她並未如遠觀時那樣的高?,之所以看著苗條,蓋因天生扁身,胸細腰薄,配上巴掌大小的瓜子臉蛋,宛若一片剔透的玉雕蒲葉,女冠的纏腰裹著扁窄的腰肢,彷彿能以雙掌抵指合圍,纖細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
女子年紀與江露橙相若,最多也就十七、八歲,儘管打得渾身香汗淋漓,厚厚的瀏海全黏在小巧的額頭上,仍看得出鼻樑高挺,杏眼桃腮,兩側額發垂落,襯與蓬鬆微捲的鬢絲,不但美貌出眾,還頗有幾分仙氣。
但總抬著尖細的下巴、柳眉緊蹙的模樣,彷彿看什麼都不順眼,實在教人喜歡不起來,遑論對救援的友軍出手的莫名之舉,便把驟入降界的慌亂考量進去,仍是蠻橫得不可理喻。
況且她看上去可沒半點慌張失措的樣子,成竹在胸,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中。
“交代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苗條女子冷道:“我沒什麼耐性,你最好仔細著說。”
說話間眾人將兩人團團圍住,考慮到應風色的安危,沒敢輕舉妄動。龍大方還想打圓場,高舉著雙手踏前一步,還未開口,“唰!”女子左手長劍戟指,對準了他的鼻尖,嚇得龍大方退回原處;右手長劍一抹,應風色頸間迸開一抹殷紅血線,疼得他微微昂頸,眾人才知女子不是嘴上說說,逼急了是真會動手的,不禁凜起。
“忘了說,誰再動一下、出一聲,我便割他一道。你們若不信邪,儘管試試不妨。”少女瞟了龍大方一眼,彷彿瞧的是什麼青蛙蠅蟲,轉對應風色道:“……你可以講了,趕緊的。”
應風色定了定神,從容開口。
“在下'天闕銅羽'應風色,乃奇宮風雲峽披綬長老。這裡的每一位和姑娘一樣,都是被人擄劫至此,須得解開使令完成任務,才能脫離此地。”三言兩語間,便將情況概略解釋一遍;不管有沒表現出來,餘人都是佩服得緊。
龍大方心想:“這幽窮降界複雜得要命,又有諸多不明處,被應師兄一說,倒像規則清楚的遊戲似的,按圖索驥便能破關。”
但應風色這麼做是有理由的。
正因幽窮降界的謎團太多,說得越瑣細,越教人疑竇叢生,萬一反問幾句又支吾難答,別說創建信任,立刻便將對方推至“徹底不信”的對立面也不奇怪。解釋本無必要,重點只在“我們和你一樣”六個字而已。
果然苗條女子麵無表情地聽完,眉頭蹙得更深,脫口道:“我可沒聽說指劍奇宮有女弟子,你說謊不打草稿的麼?”她的眉毛在女子中屬粗濃一類,就是俗稱的“刀眉”,唯形狀姣好,直中帶勾,像英氣勃勃裡又有一絲嫵媚的柳葉刀,絞擰時別有風情,令人期待起舒展的模樣。
應風色多看了兩眼,從容笑道:“鹿希色是本山幽明峪一脈的無垢天女,江師妹和言師妹則是水月停軒與無乘庵的高足。”
“無垢……”苗條女子一怔,恍然的同時嘴角微揚,但誰都沒覺得她是真的在笑。“婢女就不必說了。尼姑庵出身的不肯剃度,能學到多少本事?”美眸乜斜,掃過江露橙與言滿霜,奇怪的是敵意絲毫未減,輕蔑也是。
江露橙笑道:“這麼說,還是女道士好啊,不用剃髮,有沒出家都是自個兒說了算。女冠也持戒麼,應師兄?”瞇眼若彎月,甜笑勝醇酒,恁誰都能聽出其中滿滿的譏諷。
“你——”果然那女子俏臉一寒,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除了話裡含尖帶刺,她看上去就沒點挑釁的意思,要反擊也無從下手,總不好為此又割應風色一刀,氣悶已極,不甘心地反口:“我……又不是道姑。”
“我師父也不是尼姑啊。”江露橙的笑容依舊燦爛。
少女眼看吵架贏不了她,索性不理,冷銳的眸光四下尋梭,忽在第四件女裝上停住。
“她呢?你又要給她編什麼來頭?”這回她可學乖了,只與應風色說話。這個領頭的傢伙看起來略懂禮數,勉強算是斯文人。本小姐何等身份,豈能與下人纏夾不清?
“誰——”龍大方一回頭,差點“噗”的一聲噴笑出來,運古色已笑得前仰後俯,勾著那名“女子”的肩膀,一口一個“女裝大佬”,另一隻手極不規矩地往其胸膛腹間掄拳,看著卻沒有半分輕薄之感,只覺痞到不行。
“小可乃本山鰲躍門一脈,人稱'闔梅艷畫'顧春色,與姑娘問好。”顧春色揭下兜帽,冷不防地閃電一推,推得運古色連翻幾個跟斗,與龍大方撞成一團,怡然微笑道:“蓋因上一關是'柳毅傳書',小可所扮,乃涇河畔牧羊的龍女,平日絕非如此,姑娘千萬不可誤會。”
顧春色決計不是男生女相的陰柔類型,其相貌甚至可以說是英挺,身高與頎長的應風色相若,亦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沒有了兜帽的遮掩,加上無庸置疑的男聲,女子才知鬧了笑話,錯當他是女兒身。
“……對,他平常穿得更花。”運古色罵罵咧咧起身,怪笑道:“這等素料,咱們顧師兄等閒還看不上,不信你看他穿的肚兜有多風騷。顧春色,把裙給老子脫了!”苗條女子瞠目結舌,似不敢相信現今龍庭山上是這樣的風氣。
應風色一路觀察至此,對她的來歷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不想讓這幾個傢伙繼續胡攪蠻纏,丟盡奇宮臉面,趕緊接過話頭。“若在下猜得沒錯,這位應該是百花鏡廬的師姊罷?姑娘年紀輕輕,劍法凌厲,莫不是魚觀主的高足?”鬧作一團的龍大方等人聞聲回頭,無不詫異。
苗條女子所使,正是觀海天門嫡傳的靈谷劍法。觀海天門與指劍奇宮同列東海四大劍門之一,卻非是單一的門派,而是眾多道脈的聯盟,取“百觀如海”之意,故稱觀海天門。
這大大小小數百間道觀,原先倒有大半不是使劍,刀、槍、戟、盾各有藝業,難以混同。天門祖師秦溝散侯乃一橫空出世的異人,手持《洪洞經》與《靈谷劍》混一百觀,形成如今一手持劍、一手持原本兵刃的奇妙形制,並依左持兵刃不同分作十八脈,恰合十八般兵器之數。
百花鏡廬是觀海天門鞭索一脈的魁首,以招收女冠聞名。女子雙持長劍,使的卻不是雙劍之法,只能說明她不是天門劍脈,應風色其實也無從判斷她是不是柔索一脈。抬出百觀中鞭索之首的鏡廬名號,一來是拍馬屁,不著痕跡地恭維她劍法高明,必出自名門;女子若欲否認,定會表明來歷以自清,實為一石二鳥之計。
豈料女子沒給他好臉色看,冷道:“我不是。”上下打量應風色,似在找什麼可供發揮的題材,看了半天無處下手,不免有些氣餒,忽然靈光一閃:“ ……你是陶夷應氏?”應風色點頭道:“正是。”
女子頓時來了精神,瓊鼻中輕輕一哼,昂然冷笑:“既上龍庭山,那是不打算繼承家業了,還拿宗族名頭顯擺什麼?”應風色哭笑不得,分明是你問我才答,誰顯擺了?
連運古色都聽不下去,陰陽怪氣道:“喂喂,我要蒙著眼聽,還以為是你十個人打我們一個。你是不會數數,還是撞暈了腦子,找碴都不看場面的?老子偏要打你!”不理她的言語威脅,橫持短槍大踏步而來。
女子麵色微變,咬牙:“你敢!”細腕一抖,正欲割斷應風色的喉嚨,一股大力側擊劍刃,將長劍撞了開去,卻是半痴劍劍殼所致。
真動上了手,女子反倒不慌,右手長劍矯矢靈動,凌厲如前,左手劍卻是開闔漫盪,完全是軟兵器的架勢,以短兵鬥短兵,以柔索路數鬥長兵,彷彿一人雙化,絲毫不落下風。
鏖鬥片刻,應、運二人招數忽變,應風色長持柄末,拿劍殼當鏟子耍,運古色卻握槍柄中段,改使劍招。兩人眼色都沒換,居然同時變招,鏗響密如驟雨,絞得女子雙劍脫手,倒退兩步,嬌軀微顫,煞白的俏臉驚疑不定。
“沒跑了,確是天門之人。她左手不行。”
運古色啐了口濃痰,飛腳把劍踢得老遠,應風色卻負起鏟子,彎腰撿拾身前地面的另一柄長劍,雙手捧還女郎。
“師妹莫怪。降界中事事怪異,我們也得小心才行。”
運古色怪笑道:“我給你翻譯翻譯:你不信咱們是罷?我他媽還不信你!以為自個兒臉上有花麼?”女子麵如嚴霜,握拳輕顫,不知是被堵得無話可說,還是惱他這麼個寒磣窮酸的死樣,竟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十指指節繃得青白,宛若上佳的玉腦。
龍大方扯他袖管,低聲嘟囔:“合著你是扮壞人扮上癮了?少說兩句!”討好似的衝女子笑道:“這位師妹你別見怪——”
“……師叔。”苗條女子瞧都沒瞧他一眼,一把從應風色手里奪回長劍,高高抬起了下巴,可惜以她和應風色的身高差,沒法俯視青年,在氣勢上徹底碾壓這群“小輩”。
“你眼色不壞,我確實是百花鏡廬之人,卻非觀主的弟子,而是天君座下。論輩份,魚觀主是我師姊,你們得喊我一聲'師叔' 。”奇宮眾人面面相覷。
她口中的“天君”,是指觀海天門的前任掌教、百花鏡廬前宗主,人稱“雲盡天君”的魚同休魚真人。這位固然是名滿江湖的耆宿,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數年前已卸下掌教之位,退出武林,百花鏡廬也由其女魚映眉接掌,談資論輩,魚同休介於奇宮物、寒之間,魚映眉迄今方屆不惑,在東海名門大派的首腦中算是相當年輕的,魏無音等足足大了她一個世代,卻得與魚映眉平輩相稱。
眼前這名苗條女子,若真是魚同休晚年所收的徒弟,論起輩份,奇宮“色”字輩確實得喊她一聲師叔。
“師、師兄……”何汐色突然舉手。“我聽一位磨坊裡的兄弟,也喊這位姑娘'小師叔'。”說著瞟了她一眼,但苗條女子的視線一沾即走,無意與他交會,不免感到失落。
他是磨坊中最早甦醒的一個,清楚見到少女一絲不掛的絕美胴體。
由牆隙灑落的銀色月華之中,她緊閉雙眼、微微蹙眉的容顏宛若嬰兒般無辜純稚,美得無法以任何話語來形容。細直的雪頸宛若玲瓏剔透的玉杈,與鎖骨肩膀的線條同樣圓潤柔媚……還有那一雙宛若滿貯的玉錦荷包般鼓脹脹的、精緻非凡的小巧鴿乳。
乳肌回映月芒,煥發著動人的光澤,益發顯現出那渾圓有致的嬌柔起伏。那是何汐色這輩子見過,最最完美的圓,比牆隙外的滿月更耀眼也更美麗。
微冷的空氣令肌膚泛起大片嬌悚,乳蒂高高翹起,勃挺如小指頭,彤艷中透著異常淫靡的誘人褐紫,宛若飽含甜汁的新鮮葡萄;銅錢大小的乳暈更為淺潤,是淡細的琥珀蜜色,圓得像是沿錢邊描成,無比光滑。他忍不住伸出顫抖的五指,卻沒有落手的勇氣,心中反复天人交戰著,任憑時光點滴流逝——但少年從不後悔,在她甦醒前痴痴盯著少女,以致錯過了逃命的先機,差點淪為鬼牙眾的刀下冤魂。
魚同休任天門掌教的時間很長,雖無建樹,在武林中名望卻高;推崇他的人,都說這位“雲盡天君”處事圓融,與人為善,其實也就是和稀泥。近二十年前妖刀作亂,百觀受害的與未受害的吵作一團,主戰主和相持不下,最終各行其是,損傷更重,還折了像“沖霄一劍”魏王存這樣的名宿高人,只議不決的魚同休恐怕要負最大的責任。
戰後有些馬屁之徒讚他善於保全,也有不豫者諷刺他“韜光養晦”,魚同休俱都含笑受了,無意辯駁,老著面皮賴在掌教大位上,死活不肯退,直到保了魚映眉接掌鏡廬,才金盆洗手,退隱山林。
應風色在白城山見過老人一回,聊了幾句,只能用“如沐春風”四字形容。魚同休生得玉樹臨風,年輕時便是東海武林有數的美男子,溫文有禮,語聲動聽,招惹桃花無數,卻沒有一個願意跳出來指摘他始亂終棄、毀其名聲的,光是這點就教人佩服得不得了。
會在身邊擺上這麼個纖細姣美的人兒,亦合老人脾性,應風色並不以為她是招搖撞騙之徒,溫言笑道:“敢問姑娘高姓大名?彼此合作卻不通姓字,多少有些不便,冒昧之處,望祈姑娘見諒。”
少女見他劍眉星目,笑出一口齊整的白牙,拿下銀色鬼面後,模樣英俊疏朗不說,溫文的口吻分外親切,聽著聽著俏臉微紅,忍著面臊別過頭去,唯恐他看出端倪,冷哼道:“我……我叫儲之沁。等一下,你叫師叔不就行了?名兒姓的都不必。”才省起“姑娘”二字喊得不對,微蹙刀眉,帶上一絲責備的口氣。
自稱“儲之沁”的少女不算黝黑,但比之於鹿希色的玉白、江露橙的乳白,以及言滿霜那透著一抹酥紅的粉潤縞白,淺蜜色的肌膚實在說不上白,但誰都瞧見她言語間頰畔飛上兩朵彤雲,可見酣熱,居然是容易臉紅的體質。
龍大方心中不是滋味,自我解嘲:“以師兄的武功人品,儲姑娘看上他也不奇怪。”想起江師妹的好處,偷偷拿眼去瞧,只見江露橙似笑非笑,視線卻徑往鹿希色處投去,似對她的反應饒富興致。
卻聽應風色道:“儲……莫非是陶夷儲氏?原來姑娘與我是同鄉啊。”
鱗族五郡之中,陶夷一郡以應、魏兩家居首,其餘皆未能與之比肩。
儲姓乃褚氏的分支,連本家都只能從第三名排起,家門自是比不上應風色。果然儲之沁有些下不了台,硬是擠出滿面不屑,昂著下巴哼道:“誰與你'姑娘'?是師叔!都說人在江湖,抬家門有意思麼?窮極無聊。”眾人心想:“你當然是這麼說了,也不想想是誰的門第高。”
鹿希色先前見她割傷應風色,始終冷著一張臉,聽她出言不遜,不想讓她太好過,盯著少女上前幾步,卻被應風色挽住。
“通過姓字,便是戰友了。”應風色對儲之沁一抱拳,居然就撇下了她,轉頭關心何汐色去了。眾人圍將上來,介紹新加入的的江言二姝,誰也沒理儲之沁,彷彿當她空氣一般。
儲之沁就這麼錯愕地站在原地,模樣有些僵,走也不是,又放不下身段,上前蹭個臉熟,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應風色問起先前之事,何小弟口舌不如兄長靈便,說得不清不楚。儲之沁本不欲與何汐色相對,豎耳聽了半天,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糾正幾句,到後頭索性轉身接口,反客為主,自顧自地說起來。
“……河上游有座木造的三層塔,像是沒有水車的磨坊,周圍有幾間屋子,約是庫房畜欄一類。我醒來就在那兒了,這位何……也是,還有其他三位。”
她們五人走出屋外,沒能說上話,鬼牙眾就來了。
何汐色扮作縣令、儲之沁扮女冠,原本就佩著劍,她的另一柄劍卻是從身亡的“師侄”腰畔摘下的。兩人且戰且退,一路逃到緩坡上,見到更多僅著單衣、手無寸鐵的使者,還有一座八人抬的花轎,慘烈的屠殺頓時在眼前上演。
“幾個黑衣人抬走了花轎,留下來的則把我們逼向橋邊,耍著玩似的圍戰,直到你們過來。”
應風色點了點頭。
“是了,你說的木塔,離這兒有多遠?欲解使令,料須著落於此。”
儲之沁微蹙柳眉,手指霧中。“就在前頭,約莫一百步不到,是霧氣太濃被遮住了,否則應能瞧見。”何汐色也點頭附和:“明明很近的,不曉得為什麼一起霧就瞧不見啦。 ”
應風色心念微動:“那裡有多少鬼牙眾?”
儲之沁輕搖螓首。“不知道。走得匆忙,瞧不真切。”
運古色沒好氣道:“估計一下你懂不懂?沒人問你準數兒,就是做個參考,要不怎知要打呢,還是要逃?”
儲之沁抬起瓜子尖兒似的姣美下頷,冷冷道:“你高興騙自己,隨便編個數兒就行,我只說我知道的事。”運古色頓時語塞。
鹿希色一想也對,不禁失笑。“這回是你輸啦,運古色。她說得在理。”應風色既不在意,她便不在意。她的男人不會連點油皮都傷不起。
眾人都笑起來,儲之沁沒料到這群人說笑就笑,也不偏幫自己人,與她來的地方大不相同,緊繃已極的警戒心略見和緩,只拉不下臉來與生人言笑,抑住欲揚未揚的嘴角,仍是端著沒人搭理的師叔架子,與周遭格格不入。
“你瞧這是個什麼章程,'應師兄'?”
運古色則是另一個看似不同,就結果而論卻極其相似的典型,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訕笑於他渾如一屁,想想也覺妹子言之成理,便不糾結,饒富興致地轉向應風色。“這第三關的玩意沒頭沒腦的,服裝打扮我是全看不出門道,專等你花式解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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