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wuhcmil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默默猴】魚龍舞 (連載中) [複製連結]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20-3-23 15:42: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折 子胡於歸 宜其庵室

簫聲引來玄光道院的牛鼻子,清修地嚴禁舞樂,這忌諱犯得不小。應風色原以為兩人肯定沒跑了,誰知群道散漫得不可思議,一眺院中無人,大呼小叫一陣,倏忽如潮水卷退,往別處虛應故事去了。

少女等人聲去遠,噗哧一聲掩嘴笑出,居高臨下望去,但見她肩寬腰窄,玉背細薄,輕靈到如一片精雕細琢的玉葉,衣下胴體渾無腴贅,連薄薄的春衫都不及她的剔透玲瓏,與毛族並肩像是對她的褻瀆。應風色心底隱有些不適,很久以後他才明白是妒忌。

出身高貴的天之驕子,對此極為陌生。

少女和韓雪色藏身的假山離簷底不遠,兩人雖壓低聲音,對話依稀可聞,不外乎“改天我教你吹奏”、“妳何時再來”之類。應風色聽得煩躁,又不甘心就此掩耳,總算在耳鼓即將膩出油時,兩人終於依依作別。

少女背手跨進廊簷,長發一晃,旋即不見;因肩背太薄,腰板又挺,渾圓的臀瓣清晰可見,反令應風色印像極深。

大家閨秀總給人弱不禁風之感,此姝跳的是文士扇舞,吹的是別出蹊徑的十孔簫,別提那輕易便能鼓舞人的氣質,可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而是受到精心培育的女公子,出身非同小可。此等來歷與她發育豐熟的健美胴體,形成強烈反差,益發引人遐思。

韓雪色對她敬若天人,手都不敢碰,訥訥目送,不看也知是一臉憨笑。少女將出廊門,折扇忽落進院裡,韓雪色一怔回神,急喚:“妳的扇掉——”倏然頓止,宛若石雕。

蠢貨,她是故意留給你的。

應風色幾能想像她回眸嫣然,眸裡掠過一抹慧黠的模樣,不覺怦然,明明連臉都沒見著。

直面伊人笑靨的韓雪色,所受衝擊不言可喻,半天沒能恢復。等三魂七魄終於落了地,毛族青年雙手握拳,做了個無聲歡呼的動作,正欲上前,一人忽從簷上飛落,搶先拾起,“唰!”抖開扇面,瞇起好看的星眸,劍眉略舒。

“應……應師兄。”韓雪色的表情從緊張到放鬆,又有些疑惑似的,細緻的變化全在一瞬間,隨即斂眸垂首,除嘴角那一抹自厭自棄似笑非笑,五官分明的褐臉上再讀不到絲毫情緒。

扇上殘香沒逃過應風色的狗鼻子。與鹿希色淡淡的香澤不同,少女的體香如蘭如麝,汗息微刺,卻有烈日曝曬過的潔淨之感,和她的人一樣煥發著旺盛活力。

扇面所題“高台遠吟”四字行楷,出自青鹿一朝的詠蘭名句“廣殿輕香發,高台遠吹吟”,與少女身帶蘭香、擅奏管律巧妙契合,不知是人學扇字,抑或扇詠佳人;筆毫使轉偏硬,比起草書更近楷書,連牽絲都透著齊整節制之感,非是揮灑不開,而是自律甚嚴,是應風色欣賞的風格。

傳世名帖多是行草,應風色自也喜愛,但無非是醉後狂塗傷情所致,又或靈感忽來一揮而就,讓他們自己再寫一回都難,才被奉為珍寶。日常書寫要都這樣,醜字肯定比好看的多,何苦自虐虐人?規規矩矩寫才是正途。

題字無有落款,卻蓋了兩方小印,偏書“付阿妍”三個小字,筆跡雖同,墨色與“高台遠吟”頗有出入,應是新舊之別。

篆印形作長方,一陰一陽,印於扇骨之間,巧妙避過高低差,陰刻那枚甚易辨認,乃“佳兒於歸”;陽刻那枚則是天成某某,末二字筆劃繁複,不是尋常看熟的字形,兼且鐫鑿法度雄渾古樸,更加難認,或是書寫之人的雅號。

但其中透露的訊息,已夠多了。

“……原來她叫阿妍。還是她母親的名字?”

應風色唰的一聲合攏折扇,指著韓雪色的鼻子,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敢偷人未過門的妻子!”

女子出嫁稱於歸,“佳兒於歸”之印送給女兒不甚妥當,畢竟女子出嫁從夫,輪不到娘家指手畫腳;若送給媳婦,又恐惹來閒語,當作訂親的信物則無此問題。

果然韓雪色面色丕變,咬牙靜默半晌,低道:“……還我!”喉間悶如雷滾,又似虎咆。應風色冷笑:“你倒有臉搶我的話。拳譜還來!”

韓雪色愕然抬頭,但也不過是一霎間,旋即恢復冷靜,抱拳躬身:“既是師兄之物,小弟必定歸還。此扇……於我意義重大,還請師兄高抬貴手,還給小弟。”

應風色重重哼了一聲,冷道:“何必龜縮,用你學自拳譜的武功搶回去呀。”

韓雪色苦笑道:“師兄說笑了。我那隻能騙騙不懂武功的山下人,在山上好歹也待了十年,什麼頂用什麼沒用,小弟還是知道的。”

應風色知韓雪色是自嘲居多,不知怎的,卻覺他這話莫名地刺耳,撮拳握扇,哼道:“不如毀了此扇,死無對證,沒人知道你乾了什麼蠢事,也不致壞了奇宮的名聲。”作勢運勁,背在身後的左手捏碎半截樹枝,發出“啪”的清脆裂響。

“住……住手!”

韓雪色眥目欲裂,和身撲至,勢頭極是迅猛,真有幾分惡虎化人的模樣。

應風色若非一路尾隨,見過他四下無人時的身手,光憑先前他被飛雨​​峰弟子圍毆的印象,保不定要吃大虧,這時卻輕輕鬆鬆一扭身,腳步錯落,接連避過高大青年的撲抱,踹了他屁股一腳。

韓雪色整個人撞在牆上,突然反彈回來,當中毫無停頓,宛如一團棉花,右腿就這麼高舉過頂,順著翻轉之勢“呼!”一聲削落,使的竟是《虎履劍》裡的一式“豈不咥人”。此式若以正宗心法施展,真氣所至,其身軟如棉、韌如鋼,翻身出腿水到渠成,韓雪色卻是以筋骨肌肉之力硬使出來,虧毛族體質奇健,能讓他折騰到這等地步。

應風色雖然吃驚,但《虎履劍》他熟到睡夢中都能拆解,想也不想側身避過,靠肩一撞,把高大的毛族青年扔破麻袋似的甩向牆壁。韓雪色復又彈回,口鼻間曳著鮮血,卻連伸手揩抹都不肯,雙拳連出,正是《還魂拳譜》中所載。

應風色有心見識他能化用到何種境地,雙臂圈轉,撥、擋、推、靠一一回擊,勁力拿捏巧妙,進逼的壓力絲毫不減,不斷把他摔往壁上,卻又不致令韓雪色斷卻希望放棄抵抗,仍是奮勇直進;饒是如此,把拳譜所錄卅六幀圖看過一遍,足足交換了兩倍以上的招數不止。

除了《虎履劍》、《通天劍指》之外,韓雪色所用招式遍及陽山九脈,就沒有漏掉的,其中有高有低,無不是東鱗西爪,雖是徒具其形,但不懂心訣的韓雪色自行變化,全以筋骨之力駕馭,不僅非是無用的繡花枕頭,部分招式的殺傷力甚至更強。

打到後來應風色漸覺心驚:我們怎就在山上安插了這麼雙眼睛,若教他再看十年,有啥招式學不去的?運勁一推,內息透體而入,震得韓雪色半身酸軟,口溢朱紅,這回摔在牆上便難再起身,軟軟癱坐,大口大口吞息。

“說!”應風色大袖一摔,面如嚴霜。“誰讓你盜取奇宮武學的?從實招來,少受零碎苦頭!”

韓雪色喘息片刻,突然仰頭大笑,又被血嗆得劇咳起來,面色脹成淒厲的醬紫色。應風色恐他噎死,以掌抵胸,為他推血過宮,沒想到韓雪色稍稍緩過氣,冷不防一團唾沫衝口而出,應風色及時避過,反手摑了他一記;韓雪色回頭閃電似又吐一口,眼迸精光,畢竟速度已大不如前。

應風色避得輕鬆,隨手叉住毛族青年之喉,像要將他生生摁進牆裡,冷冷道:“你再犯渾,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老實招來!誰讓你學的本門武功?”

韓雪色呲牙眥目,發達如虎的白牙間迸出血沫,怒極反笑:“我也是奇宮的弟子,為……為什麼不能學?是……是你們風雲峽收了我,這般不情不願,像賊……像囚徒像賤役像牲口一般待我,還不如拿出骨氣來,當日便與他幹到底,肝腦塗地又怎的?好歹死得像個男子漢!”

“他”指的自是天下無敵的獨孤寂,至少在通天頂那會兒,滿山並無十七爺一合之敵。應風色知說的是誰,面色鐵青,擠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你……你道我願意來麼?為上龍庭山,我母親和照顧我的人……我在世上的親人全死了。是,我是毛族,永遠改不了,但開枝散葉之後,各脈外姓弟子沒有一半也有三四成了,他們也不是鱗族,隨時能走,只有我不是。”韓雪色咧開森森犬牙,狂笑流淚:“我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我沒有家了啊!你們忒有本事,怎不去跟當年的陶元崢說、跟白城山顧挽松說,跟十七爺說?”

應風色啞口無言,慚愧、腦羞、自厭自棄等紛至沓來,正惶惶然不知其所以,忽生出一股莫名的同愾之心,後來居上,逐一壓倒諸般情思。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遭人遺棄的無助,以及有家歸不得的痛苦——身為應氏押注龍庭山大位的重要投資,陶夷郡的家門裡,早已沒有他的位子。令宗族血本無歸是不肖子弟,這條路一旦過了回頭的分岔點,就只能一路走到黑。

他把折扇插回韓雪色襟裡,掏出帕子遞去。韓雪色握緊扇子,彷彿那條兩折雪帕是什麼蛇蟻毒丹似的,盯了好一會兒才接過,抹口鼻前還有些不放心,訥訥道:“我……我洗乾淨了還你。”不喊“師兄”之後,嗓音聽來比平常更沉,少了畏縮之感。這才是真正的韓雪色麼?

應風色揮散雜識繞院一匝,看過各處出入口,確定無人窺伺,才又回到原處,對韓雪色道:“你說對了一件事。你是風雲峽收下的,魏無音那廝毫無擔當,任你在諸脈間踢來轉去,如皮球一般。現而今風雲峽是我當的家,不應如此坐視。”

韓雪色抹淨口鼻血漬,咕噥道:“長老他……也沒不管我,年年都上山來看,還想方設法給我調養身子,看看能不能修補經脈傷損,有朝一日能修習內功,由內而外,解決這個缺憾。”

“那他修好了麼?”

“沒……還沒有。”

“廢話!”應風色作勢奪扇,趁韓雪色死命遮護,往他腦門頂上狠狠敲了個爆栗。“治不好他才這麼說的,真要能治,他會找別的藉口搪塞你。他是不是也問過你,想不想隨他下山,到他那一畝三分地去,省得留在山上給人折騰?”韓雪色點頭。

“你覺得,你有可能離開龍庭山麼?”

這韓雪色倒沒什麼遲疑,笑得一副“怎麼可能”的樣子,若有所悟地點頭。

“這你就明白了,那廝說的全是廢話,什麼沒用揀什麼講,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啥都不干。你的經脈若有治,夏陽淵早動手了,沒有大夫能容忍眼皮底下有個異症生龍活虎,鎮日亂竄,這跟在他們頭上拉屎沒兩樣。”

韓雪色忍笑道:“那依師兄之意,小弟怎生是好?”

應風色正色道:“奇宮的根本,是內功麼?”

韓雪色一怔,戲謔散漫之色迅速消褪,才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心中既感動又惶恐,還有幾分不可置信;見應風色還等著回話,訥訥道:“不……不是內功。”

青年微笑點頭。“看來你還沒那麼蠢。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可用心記好了。”

◇ ◇ ◇把《奪舍大法》心訣傳授給純血毛族,畢竟冒了偌大風險,但應風色不是一時沖昏腦子。同情韓雪色的處境,可能是最薄弱、最不重要的理由,雖然仍是理由之一。

韓雪色貫串拳路的天分,對於解析《天仗風雷掌》確有幫助,但他既無內力,也不懂內功,心法方面派不上用場。所幸《風雷一炁》性命雙修,心識於這套系統別具意義,若韓雪色也有底子,能從拳法中盤剝出什麼新鮮玩意,委實教人期待不已。

韓雪色在龍庭山孤立無緣,應風色慨然伸出友誼之手,不怕他不在此事上盡心盡力。韓雪色一無內功,二無勢力,所悟既對增益自身沒有幫助,不像與龍大方同盟,還得擔心翅膀硬了不受控,沒有背叛之虞,簡直是最理想的工具。但應風色不希望動搖自己在鹿希色心目中的天才形象,不打算告訴女郎這個堪稱天才的傳功計畫。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讓她知道有那個名叫阿妍的少女存在。將韓雪色掌握在手裡,自有結識阿妍的機會,他本能認為鹿希色不喜歡這樣,索性連那柄有她馥郁體香的折扇也不留,大方還給韓雪色做人情。

果然韓雪色感激涕零,回頭便將《還魂拳譜》的真本交還,為避宮中耳目,兩人仍約在玄光道院。應風色給了他一部沒有題封的新抄本,嘉勉青年好生修習,日後將定期查驗云云,並囑咐切不可來風雲峽,也不准對任何人洩漏兩人的關係,韓雪色無不應允。

《奪舍大法》其實沒啥練頭,便有奇宮正統內功相佐,練上三年五載,也看不出明顯的效果。應風色所傳,乃是經冰無葉增幅加強後的《冰心訣》,只拿掉了尋識搭橋的秘奧,保留心識交流的部分;這樣一來,韓雪色的意識就像是一間被人開了暗門的屋子,掌握密鑰的應風色自能輕易進出,屋主也未必能察覺。

最理想的情況,此後韓雪色於他將無秘密可言,就算想隱瞞拳法所得,也逃不過應風色的心識搜索——雖說如此,畢竟全是理論,能不能如預期般生效,誰都說不好,只能盡力推敲得更細緻一些,並祈禱冰無葉真是天才,讓這個建構在其偉論上的小小修正,不致成為空中樓閣。

這也是不能向鹿希色透露的原因之一。女郎絕不允許《冰心訣》流出,哪怕閹割版也不行。

為了這份新活計,應風色避開所有人抄謄刪補,絞盡腦汁,忙得不可開交,十日之期轉眼即過。鹿希色編好了下山的理由,而應風色連對福伯都沒怎麼交代,只說出外散心,讓他簡單收拾好行囊,便偕鹿希色離去。

東溪縣與陽庭縣相鄰,從龍庭山腳到縣城尚不足二百里,兩人未特意趕路,馳馬大半日,太陽沒下山便已入城投店,餵了馬匹上等草料,探聽到養濟院之所在,打算翌日起早往訪。

養濟院收容鰥寡孤獨,多由地方大姓的宗祠籌辦維持,以照拂族中老弱為主,行有餘力,方及鄉里。

東溪縣郊的養濟院不屬此例,鄰著一座名為“觀心庵”的老庵堂,乃庵中比丘尼所設。前朝覆滅,東溪左近有許多驟失父母、惶惶無依的可憐孩童,為觀心庵的尼姑收容保護,甚至在庵外增建院落,幾十年來撫孤無數,縣衙仕紳等無不感佩,日常多行方便。

觀心庵與養濟院一早便大開中門,庵內時有香客進出,庵外樹下設有茶棚,雖不及龍庭山諸叢林之盛,在東溪縣這個小地方倒也不寂寞。

養濟院外頭,有幾名孩童嬉戲,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拿竹帚掃地,偶爾制止頑童胡鬧,以免擾了隔壁清修。

應、鹿二人在道旁乘涼,足足觀察了一刻有餘,趕在路人生疑前起身,正欲上前攀談,鹿希色卻拉住了他。“你喝碗茶歇會兒,我先去問那小妞。”頷尖朝茶棚裡一抬。

應風色想想也有道理。兩人同行,萬一被拒,只能鼻子一摸齊齊滾蛋,不如分作兩路,必要時能換個名目再試一回。

果然少女似被女郎的美貌與氣勢所懾,頻頻搖頭,抓著竹帚慌亂退後,只不敢撒腿就跑。見一名中年女尼步出庵堂,如溺者遇浮木,大叫:“師太,師太!”一溜煙躲到女尼身後,動作竟十分敏捷。

中年尼姑的身量不遜鹿希色,橄欖子似的尖削長臉甚是嚴峻,像是會打頑童板子的那種人。

鹿希色背影站得筆挺,曲線婀娜,路上回頭瞧她的人卻不多,說話缺乏三姑六婆似的激情,讓女郎少了點人味,但對手在這點上倒也不讓,兩人只動嘴唇,身不顫、目不斜的模樣,活像是一對雕刻人偶。

驀地鹿希色回頭一指,女尼眼皮微瞇,投來的威壓毫不亞於高手對壘。應風色頭皮發麻,僵硬點頭微笑,暗將鹿希色罵上五百遍不止。

妳要上戲,怎麼也得打個暗號吧!哪有說來就來的?

女尼冷冷移目,薄唇歙動了幾下,攜少女拂袖轉身,潑喇喇的衣袂勁響宛若風捲野火,無比颯烈。要是門楣上掛的不是“觀心庵”而是“無乘庵”,應風色都想猜她是惟明師太了。

“……怎麼樣?”

“小妞說沒有姓江的姑娘,尼姑認了,只不讓見,教我們死了這條心。”

“妳怎麼談的,”應風色聽得蹙眉。“能談成這樣?”

“我同尼姑說,我家公子爺陶夷應氏出身,三妻四妾也是尋常,江姑娘的出身做不了正妻,就算懷上骨肉,也難說動老爺夫人。勸她莫以此要脅,公子爺肯來接她,足見有情——”

妳這是往渣裡編啊!要是傳到江露橙耳裡,還不活劈了咱們倆?應風色氣到笑出來,咬牙切齒:“那尼姑居然也信?”

“本來不信。”鹿希色壓低聲音。“但她看出我歡喜你,做這事可委屈了,說我日後若無處容身,可來東溪養濟院,保管我安心生下孩兒,諒陶夷應氏也不敢尋釁。”

合著妳是在拔舌獄買田置產,幾世人都不想上來了。青年餘怒未消,思路卻先於意氣,靈光一閃,忙捉女郎腕袖起身:“回頭再找妳算帳……這邊來!”

兩人避開往來耳目,竄上一頂枝葉繁茂的樹冠,眺見院後羊腸路間,一抹衣影越奔越小,不是灑掃的竹帚少女是誰?

應鹿一路尾隨,穿過田野林間幾處聚落,當中少女只在一間小茶舖稍作停留,討了碗水喝,不多時便來到一座獨門獨戶、南方“一顆印”式的小巧宅院前。少女嬌喘未止,單薄的酥胸不住起伏,連叩門環無人相應,急喚:“露橙,露橙!”半晌,黑漆大門“咿”的打開門縫,烏影遮光;少女湊近說一陣,才轉身離開。

“原來江露橙躲在這兒。”應風色與鹿希色交換眼色,一人望風,一人繞著小宅轉了一圈,確定無有埋伏,才聯袂躍上牆頭。

院中的青石墩上,一名黃衫少女支頤閒坐,身材腴潤、雪膚花顏,微瞇的眼縫裡透著一抹狡黠靈動,模樣嬌俏可喜,遑論鼓脹成團的豐滿奶脯是何等惹眼,正是結識於第二輪降界的水月弟子江露橙。

“應師兄、鹿姊姊,果然是你們!”

江露橙一躍而起,薄薄春衫裹不住雙丸跌宕,明明只露出小半截乳肌,卻被橙黃色系的衣料子襯得加倍精神,晃得人滿眼雪耀,無比酥瑩;忽想起什麼,匆匆停步,朝著門廊叫道:“還躲什麼呀?又不是別人。”明顯是說給應風色聽的。但這很江露橙,誰都不意外。露骨的討好與直率相抵,只要最終好感大過了反感,就令人討厭不起來。

廊簷下響起一把清脆的嗓音:“淨是妳喊,我又沒瞧見,妳讓他下來啊!”明晃晃的劍尖遞出門廊,聲線雖是跋扈囂張的大小姐,依然十分動聽,可以想見少女皺著鼻尖挑眉的狠勁,彷彿高高翹著蓬鬆的尾巴走在老虎前,卻以為自己是萬獸之王。

應風色忍著笑意,偕鹿希色一躍而下,轉身長揖道地:“小師叔安好。久疏問候,望師叔原宥則個。”

儲之沁的小臉“唰!”脹得通紅,到了但凡有眼都無法假裝忽視的地步。還好她自己就是最慌的一個,沒工夫理會旁人,束著嵌金道冠的高馬尾和蓬鬆柔軟的捲鬢一陣亂晃,雙手抓著長劍踉蹌倒退,小而美的嬌翹圓臀無預警地撞上粉牆,只差沒喊出“你、你別過來”的老套台詞,一身高明劍術全餵了狗。

呼的一聲長棍朝劍尖壓落,儲之沁本能旋腕,一抖劍圈讓過,無數晨昏鍛煉的身體記憶搶得主導權,“鏗!”還劍入鞘,恢復鎮定,只拉不下臉,冷哼一聲,迳往內堂行去,看著倒是熟門熟路。

應風色並不以為是長棍落空,在狹窄的門廊運使長兵,打不中怕要比打中難得多。言滿霜將長棍擱落,衝二人擺手:“……請。”巧笑倩兮的江露橙小手背在身後,腴臀一扭,迳於前頭引路,領應風色等進入。

堂內的擺設與尋常人家無異,只不過居間供奉祖先的神桌換成了佛龕,幾把酸枝僧帽椅排成兩列。神桌旁斜靠著一塊豎直的泥金匾,雖不甚新,卻無風吹日曬的痕跡,彷彿早早便拆下閒置;上頭所寫,赫然是“無乘庵”三字。

◇ ◇ ◇探訪無乘庵的順序排在養濟院之後,是有原因的。

觀心庵頗受官民推崇,縣內香火不斷,知之者眾,無乘庵卻少人聽聞,彷彿出了東海武林,惟明師太的名氣還不如養濟院的比丘尼。

所幸客棧的堂倌是當地土人,依稀記得幼時村外有座新邸,廟不像廟,主人是名出手闊綽的尼姑,從不納香客,遑論祈福建醮做法事,日子久了村人也無意與她來往,就當是住了個離群索居的隱士。

在他的童年印象裡,尼姑不僅應該通曉作法驅邪、接生順產,有時還會治病拔牙,迎來送往無所不包,就是把東海本地信仰的巫覡與佛門僧侶混作一處,放任想像失控的結果,因此對這個什麼都不做的尼姑記憶深刻。聽貴客問起庵堂,才當作趣聞講了出來,被應風色暗記於心,是“疑似無乘庵”名單上的第七順位。

若非竹帚少女引他們來此,光是一一走訪清單所列,起碼要花上幾天的時間。

以江露橙在降界中的表現,不像被長期軟禁的模樣,洛雪晴的母親將她寄在觀心庵,卻不肯透露去處,可見有麻煩的是洛氏母女而非江露橙。

若非如此,庵中女尼必會限制江露橙的行動,並矢口否認她在此間,以免仇家追至。能被鹿希色隨口亂編的老橋誘得直承其事,證明在中年尼姑心裡,保守江露橙的行藏,還比不上她未婚有孕緊要。

然而畢竟是他人所託,不能輕負,故讓竹帚少女往江露橙近日常去的地方找找人,叮囑她早些回來之類——應風色因此盯上少女,豈料一石二鳥,竟尋到無乘庵來。

應風色打量內堂,確非佛門精舍的模樣。惟明師太出身唐杜玉氏長房,乃家主獨生愛女,非但是名門中的名門,更是明珠裡的明珠,純以富貴論,決計不在當朝公主之下。

恁玉家老爺如何溺愛縱容,終究不能眼睜睜看愛女割捨塵緣,斷情絕愛,便出錢給她修了屋舍,總希望能回心轉意,重投怀抱……親情與意志拉扯的結果,就是這座不倫不類、沒點樣子的“庵堂”。

江露橙到後廚沏了茶來,一一斟上,一口一個“鹿姊姊”,叫得十分親熱。儲之沁抿了一口,蹙起描黛般的俐落刀眉:“這不是我拿來的'湖雨香'啊,水也不對。妳怎麼弄的?那壇東皋嶺雪靜置而成的'三秋沉龍水'呢?”聽江露橙回了幾句驢唇不對馬嘴,頓生不耐,索性拉往後進,眼見為憑。

片刻江露橙笑吟吟行出,不知用什麼手段擺平了小師叔,看似隨意落座,捱的卻是“鹿姊姊”而非應師兄;隨口問起龍大方,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她對龍大方有意,但眾人皆知不是那麼回事。

儲之沁新沏的茶果然好喝極了,連鹿希色都能輕易分辨。江露橙一通誇獎,小師叔差點飛上了天,哼的一聲,隨手將沁汗的捲鬢勾至耳後,喜孜孜鑽進廚房準備點心。

言滿霜安坐如恆,最不像宅中主人,無論是江露橙所沏,或後頭儲之沁換過的新茶,她都不曾就口,二姝也不甚在意,似已見怪不怪。

茶點意外地美味,小師叔廚藝了得,準備的時間短,代表動作熟練;衣髮乾淨齊整,顯示烹飪手法足堪應付,不必非與灶炭爐煙相親。

吃喝最能打開話匣,尤其是共同經歷過的輝煌戰役;而在現實世界裡,看到活生生的應師……看到活生生的降界同伴的新鮮感,更令少女們嘰喳個沒完,興奮得要命。她們聊黑山老妖,聊巨蟒和“雨師”,還有那嘴既碎又毒的運古色。沒人提死去的高軒色和雙胞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迴避。

“是了,滿霜妹子,”應風色見客套得差不多了,不動聲色切入主題:“令師不在庵里麼?我對'三絕'之名仰慕既久,想拜見拜見她老人家。”

言滿霜低垂眼簾,小聲道:“師傅雲游去了,只有我在。”江露橙笑道:“所以我和小師叔才常來陪她。”笑容微凝,雖只一霎,一股異樣的僵硬寒涼之感撲面而來,宛若烏雲籠罩。

那是恐懼的氣味。

只有從降界回來的人才懂: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身不由己”。你沒法躲,因為不知要躲避的是什麼,難保下一次睜開眼睛,曾有的現實便不復存在,眼前只有活生生的地獄,各種可怕的死法令人目不暇給,惡夢彷彿永遠不會結束。

不敢閉眼,不敢睡覺,不敢放開衣袋里或枕頭下的短刀;不敢褪鞋不敢洗浴,不敢以背示人,不敢走在陰影里或無光處……再不敢一個人。

如應風色猜想,倖存的少女返回現世,開始——或說不得不——找尋夥伴。男子組和鹿希色自稱奇宮弟子,但登上龍庭山不代表能走進奇宮,稍有江湖常識的人都知道。以她們低微的武功,更可能碰了一鼻子灰,連被懷疑是有心刺探的奸細都不夠格。

相較之下,“東溪養濟院”毋寧是更明智的選擇。

言滿霜和儲之沁接連找上江露橙,三姝相認之後,因無乘庵只有言滿霜獨居,說話不怕被旁人聽去,索性改於此間聚會,商量如何與龍庭山的其他人取得聯繫。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20-9-15 13:14: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一折 更相易奪 云無己知

棹影心燈慧劍門說穿了,是座連庵號都沒掛上的鄉下宅院,應風色不認為惟明會在別處有個什麼百八十人的門派勢力,就是師徒倆相依為命。其師若在,言滿霜豈能被擄至降界,而師尊卻渾無所知?

惟明可能死了,可能被挾作人質,讓言滿霜乖乖聽話;也不排除真是外出雲游去了,反正無乘庵地處偏僻,以言滿霜的武功,一般的情況下自保有餘,沒什麼好擔心。

應風色對惟明師太的去向毫無興趣,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只是以最渾不著意的姿態,喚醒少女們對降界的記憶,本質上跟拍桌大吼“妳們夠了沒有”沒兩樣,卻能維持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可謂一石二鳥。

江露橙的悚栗迅速感染了儲之沁,廳堂內的啁囀笑語突然靜下來,只有言滿霜依舊垂眸無語,彷彿人偶一般。鹿希色看在眼裡,端茶就口,把發言權迳付身畔愛郎。

應風色若無其事地討了紙筆,卻未書寫,環視三姝,緩緩開口。

“我同妳們一樣,非常害怕。”望著詫異抬頭的江、儲二女,豐神俊朗的風雲峽麒麟兒神色自若,含笑道:“不只我,龍大方、運古色、顧春色……就沒有不怕的。害怕很好。怕,是讓我們團結一致、從降界生還的依憑,而非投緣與否。

“諸位興許會覺得驚訝,初入降界時,除龍大方與鹿希色以外的其他人,都看我不順眼,因為我身屬的風雲峽三百多年來,總壓在龍庭山的其他派系頭上,倒不是我這人有多惹人厭。”促狹是非常有效的籠絡討好,雙姝都笑了,神情明顯不再那樣緊繃。

應風色正色道:“說這些,是想讓各位知道,降界同盟不是個人的選擇,其實是沒得選,所以它跟外頭那些因意氣相投的盟誓不同,若不能全信,一遇危難就會不攻自破。”

江露橙道:“師兄所言有理,但人心隔肚皮,怎樣才能說得上完全相信?”開口前瞥了鹿希色一眼,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說了。

應風色道:“很簡單,把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說出來,自然能贏得信任。做為交換,我和鹿希色也會對諸位說。”

“等、等一下!”儲之沁漲紅了粉臉,像要掩飾心虛似的氣洶洶起身,纖指一戟:“你……你不要說得一副人人都有虧心事的樣子! ”率先發難的江露橙反倒不好幫腔了,又氣又好笑的瞪著她,妳這分明就是有啊!

“那我換個說法罷。”應風色好整以暇,怡然道:“妳們只消說得我信了,我就能讓其他人也信妳們。倘若三位善於說謊,能把我們倆都瞞過去,我也認栽;沒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不成問題,就說自己的事,說到我們倆覺得夠了,我就信妳。”

江露橙與儲之沁面面相覷。

“信任本就是這般簡單粗暴、又毫無道理的東西。”青年潤了潤筆尖,低頭振筆。“在等待的過程中,妳們不妨想一想,拿什麼來說,才能得到我和鹿希色的信任。”

儲之沁一怔。“等什麼?”

“等人。”應風色淡淡一笑,不再言語。氣氛一下子變得既凝重又詭譎,完全就不是能喝茶聊天的情況。言滿霜始終靜默,而鹿希色大概是世上最不怕尷尬的人了,依舊斯文地細嚼慢嚥,半會兒都不肯歇。

應風色几上的紙她瞥了一眼,所寫均是兩字一組,首字似都一樣,只是筆劃甚繁,一下子不易辨認。此前愛郎並沒有同她打過招呼,說要來這麼一出,果然在觀心庵玩得太殘,報復轉眼即至;至於還有什麼人要來,鹿希色也很好奇。

不出一刻,院外響起馬蹄輪軋的喀噠響,男人的粗嗓“噫”的一聲,緩緩靜止於門前;片刻後車馬聲再度響起,漸行漸遠,顯然是放了什麼人下車。

三姝交換眼色,言滿霜率先起身,越過門檻的同時手裡多了柄長桿,看來在宅邸各處都藏著武器。只比她稍慢一些,儲之沁與江露橙各擎兵刃,與迎接應鹿二人時的輕鬆全然不同。

門環“叩叩叩”地響起,儲江雙姝散在門廊下,以防來人破門;言滿霜匿於廊簷底,若有人飛越門牆,少不得要嚐嚐桿頭的滋味。

“應師兄、小師叔,各位師姊……是我。”

穿透門隙的聲音略有失真,但依舊動聽。

儲之沁立時辨出來人身份,見江露橙俏臉沉落,搶先步上階台,不忘回頭警告她:“在這兒別動。我開門去。”江露橙微微一怔,意識到她正盯著自己手裡的短劍,余光瞥見應鹿二人並肩而來,也不是能動手的局面,一咬牙倒劍入鞘、分毫無差,迸出“鏘!”一聲清脆勁響。

橫閂拉開,來人披著一襲猩紅襯裡的連帽黑氅,率先跨進高檻的卻是一隻蓮瓣尖兒似的白靴幫子,襯得鉛白羅裙縞白衫分外精神。黑氅底下,罩了件介於水紅與藕色間的織銀薄緞馬甲襖,雖是一身素,卻予人花團錦簇之感,彷彿滿園怒放,牡丹、合歡、仙客來……等俱是雪蕊,卻非精白一片,當中有粉有青有鵝黃,隨意渲染,絲毫不顯單調。

洛雪晴揭下兜帽,對儲之沁福了半幅:“小師叔好。”瀏海齊眉,兩側秀發各梳一辮,結於腦後,挽著粉色緞帶的蝴蝶結,周身就沒點兒江湖氣,活脫脫一名教養良好的閨閣千金。

只不過富於生活氣息的裝扮,大大削減了在降界初見時,那種驚心動魄的超凡絕俗。興許是“河伯娶親”的場景太過詭異,賦予她難以重現的異樣之美,也可能是洛雪晴的胴體勝於容貌,以致一穿上衣裳,便相形失色。

“……你怎知她會來?”鹿希色悄聲問。

“那間茶舖。”應風色提醒她。女郎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洛雪晴知江露橙被寄在養濟院,也料到應師兄會來,剩下就只有“何時到來”而已。應是她賄賂了竹帚少女,讓她通風報信,由此觀之,洛雪晴的落腳處不會太遠,是車馬兩刻內能抵達的地方,或許就在縣城另一頭也說不定。

六人返回內堂坐定,江露橙沉著臉冷冷瞪視,沒等她開口,搶先發難:“師父呢?她讓妳來接我?”儲之沁翻起白眼,似想說“有完沒完”又於心不忍,咬唇硬生生把話咽回肚裡。

洛雪晴垂眸道:“我自己出來的,娘不知道。我安排了人照拂她。”江露橙冷笑:“用不著別人,妳說師父在哪兒,我陪她去。”眾人無不奇怪:“怎麼這'師父'沒法照顧自己,還得安排?是生病了,還是有什麼不便?”

洛雪晴只道:“我是來見應師兄。降界到底是什麼,我……非得問明白不可。弄清楚了我就回去。”她乍看柔弱,應對卻是滴水不漏,任江露橙如何進逼,始終不顯山露水,怕是拿刀架在脖頸上,也難問出什麼端倪。

江露橙還待糾纏,應風色卻清了清喉嚨。

“洛師妹此行,與我等不謀而合。無論現世裡有什麼糾纏妳,降界才是妳眼下最應該關心之事,因為降界何時再開、如何開啟,怎生存活,誰也說不准,多一分準備,多一點機會。在降界之中,師徒手足都幫不了妳,除了自己,只能靠同行的伙伴。”將方才所言又說一遍。

“……什麼秘密都可以麼?”洛雪晴聽完,徑直發問。

“只要讓我們兩個相信妳,願意為妳向其他使者擔保。”

應風色將几上的紙頭翻面壓好,環視一圈,朗朗開口。

“由我開始罷。我是奇宮風雲峽出身,師父是'淥水琴魔'魏無音,人人都說他是大英雄大豪傑,是弭平妖刀之禍的功臣,在我看來,他就是個貪杯無行、自暴自棄的混蛋,罔顧職責,把一脈興復的重擔隨意扔給我,自己逃下山逍遙,從來不管我的死活。

“我不會說被遺棄沒甚了不起,為此我恨透魏無音。求他們回頭看一眼是沒用的,在乎的人從開始就不會做這種事,只能自己變強,直到不再需要他們為止。”看了江露橙一眼,續道:“做得到的話,我希望這一生都不要遺棄任何人。沒把高軒色和雙胞胎之一帶回來,我非常遺憾。

“我的志向是成為奇宮之主,為此陶夷應氏斷了我的後路,若不成功,我就什麼也不是。奇宮之主不得娶妻生子,我將貼身的侍婢遣回家鄉,以杜他人之口;其中一位為了明志,選擇懸樑自盡。當時我還是個孩子,與她之間清清白白,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將少女們露出的驚訝、同情一一看在眼裡,應風色刻意頓了頓,裝作平抑心中悲痛,才道:“人言可畏,我雖問心無愧,一旦風聲在陽山九脈傳開,日後想當宮主可就難了。除此之外,我沒什麼不可告人的。”

鹿希色則面不改色地說了個失貞的新故事,這回犯事的是她舅舅,在她十歲那年。猥瑣的男人恣逞獸慾後,本想將她賣到窯裡去,恰巧冰無葉經過,女童鼓起勇氣求救,冰無葉遂將她帶迴龍庭山。因著這份恩情,即使獻身床笫與主人雙修、為奴為婢,女郎也沒有怨言——應風色看出所有人無不倒抽一口涼氣,連言滿霜都有些動容。

諸女看鹿希色的眼光五味雜陳,驚駭、憐憫、同情、輕蔑……兼而有之。有人露出一絲放心之色,偷偷拿眼來瞧應風色,評估自己是否更有勝算;也有人難掩失望,或以鹿希色殘花敗柳之身,仍得應師兄垂青,可見情深意篤,關係不容他人置喙。

而人,生來便有從眾之心,隨波逐流本是常態。應風色說出了足以自絕宮主之路的秘密,鹿希色的“身世”更是其慘無比,四女若無同樣份量的心事吐露,怕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贏取應鹿二人的信任?

應風色望向江露橙。衝著應師兄指名,少女一咬牙,舉起手來。

“我娘是越浦江氏的婢女,懷我之後不見容於主家,倉皇逃出,因舉目無親,只能露宿街頭,從我記事以來,過的就是乞丐般的日子。我娘病死後是師父收留了我,才能吃飽穿暖,練武習字。

“師父說她出身水月停軒,是位列東海七大派之一的名門正派,現今的杜掌門按輩份,得喊她一聲'師叔',所以我們也是水月弟子,只是在外毋須張揚,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直瞅著洛雪晴,滿面釁意,似乎她該對這番話有什麼反應似的,一旁的儲之沁瞧得滿頭霧水,只覺莫名其妙。

應風色暗忖:“看來洛雪晴之母,應囑咐過她師姊妹倆,在外不可擅稱水月一脈。她在降界中暴露家門,不思補救,這下更直接抖將出來,一為激將,欲教洛雪晴急得跳腳;二來是擠兌,搶先把師門之秘說了,讓師妹無話可說,非講出別的秘密不可。”洛雪晴卻什麼也沒說,淡淡垂眸,乍看溫順,實則全無著手之處。

江露橙的反戈一擊也只是這種程度而已,應風色自不能令場面僵在這裡,及時插口:“江師妹,妳在蘭若寺所使的那一路《珠簾暮卷西山雨》,我記得說是令師所傳?”

江露橙沒想到他還惦記著,聞言一喜,頷首微笑。

“是。我師父說,當年她隨掌門師伯往奇宮論劍,師伯當眾示演過這一式,連應宮主也讚說'劍容天地,渾無罅隙'。因太過肅殺,掌門師伯此前並未傳授給其他人,下陽山後終生不談,只囑咐師父務必慎傳慎用。”言語間頗有些得意,看來師父並未傳給別人,不知包不包括親生女兒。

“原來如此。是了,未請教陸師叔名諱,雅號何如?師叔曾親蒞四門論劍,或與家叔有舊,不可慢怠。”

“這……”江露橙遲疑片刻,驚覺掉進了自己所掘的陷坑里。

江湖上只知洛乘天的夫人姓陸,故應風色以“陸師叔”呼之。這顯然是洛夫人有意為之,江露橙把話題帶往師門的方向,已是失策,大談劍招與“掌門師伯”云云更屬不智,這下要矯言推諉也說不過去,不答又恐失去應師兄的信任,白白浪費了兩則秘密。

連洛雪晴也抬起頭,視線裡頗見責難。

江露橙惱羞成怒,把心一橫,咬牙道:“家師姓陸,名諱上筠下曼,湖陽武林中認識的,都管她老人家叫'青柳羅簪'。應師兄也非外人,四大劍門同氣連枝,有甚不好說的?”末幾句明顯是衝洛雪晴而來。

“這就怪了。”應風色輕叩酸枝扶手,翻過覆紙,遞給江露橙。“水月'筠'字輩計廿三名,正傳弟子全是出家的比丘尼,共一十七位;俗家弟子出閣後不列宗譜,僅留姓氏,乃張、李、麥、雲以及兩位林氏,當中並無陸姓。

“洛夫人出身湖陽,而湖陽陸氏為大姓,便是旁支亦屬仕紳,貴派不致漏了湖陽陸家的寄名弟子才是。”

江露橙接過一看,紙上果然列有以筠心師太為首的十七個法號,一旁的六名俗家弟子雖然只有姓氏,文頭卻是連著地名的,不知是出身抑或所嫁,唯獨不見“陸筠曼”三字。

“這……這……”

少女瞠大雙眸,拿著紙的小手微微發顫,慌亂的模樣不似作偽。

“應師兄覺得我說謊”是浮上心版的第一個念頭,然而還有比這個更可怕的:萬一……是師父騙我呢?我們根本不是什麼水月弟子,卻得了水月之傳,所以不能聲張,所以才得忽然逃跑,再不能留在湖陽的大宅里。師丈一死,水月停軒便來討公道了,再沒有人能保護我們——(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因為我娘不叫這個名兒。”

江露橙萬沒料到,居然是悶嘴葫蘆般的洛雪晴開了口。

“我娘也在上頭,筠字輩最末一位,名喚'筠縵'的便是。娘親是永貞祖師在庵門外撿到的女嬰,自小便隨祖師受戒,後來筠心、筠靜等幾位師伯藝成收徒,徒弟的年紀還比娘大些,便如我們喊'小師叔'一般。

“當年發生什麼事,娘沒同我細說,我猜她在某處遇上我的生父,陰錯陽差懷上了我,才被永貞祖師逐出師門,到東溪養濟院待產。我五歲以前都住在東溪縣,這附近我挺熟的,十幾年來沒怎麼變。”

她用夢遊般的口氣說完,忽然抬眸,定定望著江露橙。那眼神絕非挑釁,也不像是嘲諷,之所以不夠溫婉動人,或因太認真想解釋清楚。應風色開始覺得她的澹定不是出於心機,而是表達上的愚魯遲鈍,欠缺技巧所致。

“我和妳一樣,也是私生女。比妳更不光彩的是,我是比丘尼破戒才有的,甚至不知道生父是誰,娘始終不肯說。”江露橙啞口無言,俏臉上陰晴不定,情思難以揣測。

按洛雪晴的年紀推斷,筠縵犯戒乃至被逐出師門,差不多是本朝肇興、妖刀亂平之後兩年。當時執掌水月門戶的永貞師太,看似在盛怒之下懲戒了麼徒,其實還是護短。觀心庵與水月停軒同屬東海龍門宗,淵源甚深,筠縵等於是被託付到東溪縣待產,藉此遠離斷腸湖這塊是非地。

觀心庵的女尼與陸筠曼年紀相若,說不定便是當時所結識,一聽江露橙有孕,才會是那樣的反應,或覺“有其師必有其徒”吧?

水月一脈於妖刀作亂的初期損失慘重,尤其是在大桐山一役。萬劫、幽凝、離垢三柄妖刀於大桐山會齊,爭做蠱王,原本追索三刀的三股人馬便是現成的犧牲,大桐山響流谷化為血流漂杵的煉獄,領軍馳援的筠靜師太與同行的六名筠字輩,連同座下弟子共廿二人,竟無一生還。

做為抗擊妖刀的分水嶺,大桐山慘案並未使武林團結一致,在響流谷死了不少人的觀海天門和赤煉堂,從此退出除魔衛道的行列,只餘個別如胤丹書、鶴著衣等內外弟子持續活躍。黑白兩道多有效尤者,閉壘不出以求自保,而後才有浮鼎山莊“萬刃君臨”秋拭水號召六合名劍的義舉。

水月停軒並未因此退縮,與指劍奇宮、青鋒照一樣,前仆後繼阻截妖刀,代價就是持續折損英才。戰後筠字輩僅剩五人,筠縵年紀最小,甚至比筠心的徒弟杜妝憐還小著兩歲,但從她能得筠心師太傳授禁忌之招《珠簾暮卷西山雨》看來,資質還是很不錯的。

天賦異禀的麼徒在宗門困頓之際,鬧出這等醜聞來,永貞老尼姑的傷心失望可想一斑,這樣還安排她到東溪避風頭,亦足見寵愛之甚。

筠縵產女後還俗,不久永貞坐化,剩下的幾名筠字輩接連故去,最後連筠心師太也死了,由徒弟杜妝憐執掌門戶,陸筠曼重歸無門,帶女兒嫁給了洛乘天。“陸筠曼”之名不見於水月文書,料是嫁與洛乘天后才用,仗有夫君撐腰,假託是湖陽陸氏出身,搏一個大家閨秀的名聲。

“爹待我們母女倆很好,在我心裡,他就是我親生的爹,那個棄我們不顧的男人不是。”洛雪晴轉過視線。“應師兄,我知道的秘密,也只有這個了,其他的問我娘也不肯說。你能信我麼?”

應風色點頭。“我信妳,謝謝妳的坦白,說出身世並不容易。但我有個疑問:洛總鏢頭去世後,陸師叔便帶妳們離開湖陽,明顯是為躲避仇家,莫非洛總鏢頭之死,其中有什麼蹊蹺?”

洛雪晴遲疑一下,緩緩道:“我爹武功高強,身子壯健,我也不信他會得急病而死。但他背上的疔瘡熱癤子,我是親眼看見的,青紫一片又化膿黃,太夫也說熱毒症攫人性命,是很快很快的,最後幾天他……他高燒不退,身子燙得嚇人,像烙鐵一樣,反复痛苦呻吟……”鼻頭微紅,卻硬生生忍住淚水,定了定神才說:“我不知道。說不定快些走是好的,少受點苦。”

應風色見江露橙的表情,知洛雪晴說的是實話。她們都對洛乘天的壯年猝逝感到迷惘,然而親睹發病的模樣,便有質疑,也不是針對大夫或熱毒症,而是造化何以如此弄人。

陸筠曼逃難似的離開熟悉的湖陽城,必是為了躲避仇家,從她不許女兒徒弟張揚水月出身,應風色認為她防的正是水月停軒,更精確的說,是現任的水月掌門杜妝憐。

筠字一輩俱已仙​​去,也沒留下傳人,陸筠曼當年的醜事絕了目證,不過就是流蜚而已;杜妝憐以俗家弟子的身份繼位,雖云英未嫁,仍是處子之身,畢竟不合祖制。

陸筠曼怎麼說也是師叔,光輩份就壓她一頭,挾“掣海龍旗”洛乘天與連雲社十三神龍的勢力,多年來賴在咫尺之外的湖陽城不走,虎視眈眈,要說沒有覬覦之心,那是連三歲孩兒也絕不肯信,想必對杜妝憐來說,定如芒刺在背,夜夜不得安枕。

杜妝憐於妖刀戰後閉關頻仍,便接任掌門也是三天兩頭不見人,外傳她身受重傷,已成沈痾,要不是水月停軒死得只剩下這一脈,這副模樣肯定是坐不了宗門大位。被掃地出門的小師叔要有個什麼念想,也是人情之常。

直到洛乘天猝逝,陸筠曼才發現連雲社並不是自己能叫得動的,人死茶涼,怕“紅顏冷劍”出關與她清一清前帳,心虛之下,倉皇出逃。以杜妝憐孤高冷漠,料與觀心庵這廂並無往來,於是躲到東溪縣避禍。

杜妝憐於天雷砦成名,位列“六合名劍”,但真正令世人為之震顫的,卻是她剿滅狐異門時的心狠手辣,“冷劍”之名遂不脛而走,懾人猶在紅顏之上,陸筠曼的恐懼倒也不是毫無道理。

匡噹一聲茶盅放落,儲之沁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引來眾人側目。

“哎唷,妳們的人生際遇,怎麼都這麼精彩啊?跟扮戲文似的。對比之下,我的說起來無聊得要命,只怕誰也不信。”

“小師叔亮出輩份我就信了。哪個還有不服,我打到他服。”應風色打趣。

儲之沁白他一眼,畢竟心裡還是有些歡喜的,略收寧定之效,將杯中茗茶一飲而盡,如以烈酒壯膽,自嘲般一笑。“我師父是誰,你們都知道啦。我既非長女,也不是長房,習武天分還不特別高,家裡將我送往百花鏡廬,多半是想混個名頭,將來不管與哪家聯姻,自好抬一抬身價……這種丟人的打算,也就不消說了。”

應風色收起促狹的表情,正色道:“娶妻當娶賢。以小師叔的人品武功,毋須百花鏡廬的名頭,無論嫁到哪一家,皆是翁婿的福氣。”儲之沁本想反口搶他一頓嘴快,說幾句刀來劍往,不知怎的,突然不想攪散這份善意回護,紅著小臉假裝沒聽見,揣在心裡暖夠了,才聳肩道:“……反正也就是這樣。誰知上山之後,我師父需要個照顧起居的小丫頭,這事不能讓一般的僕婦做,也不好叫資深的弟子做,看來看去,那會兒只有我啦。

“起初沒什麼問題,我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在家本來什麼都會做一點。師父待我很好,比我爹我哥哥都好,學著燒他愛吃的菜餚,陪他聊天說話,習武練劍……這些都挺有意思,粗重活兒也有下人應付,我覺得比在家時好得多,一點也不後悔離家上山,甚至還有點慶幸。”

“後來是什麼不好了?”江露橙的反應很快。

“因為我長大了。”儲之沁慘然一笑,忿烈中滿是無奈。“我師父生得十分好看,就算已經是老人家了,還是很好看,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人家說'風度翩翩'應該就是他那樣,特別招姑娘歡喜。

“他老人家從年輕的時候就桃花不斷,真鵠山上無人不知,他自己還經常跟我說,那個什麼什麼夫人以前年輕時如何如何,沒想到老了之後變得如此惡毒……之類,毫不避忌。我笑他揶揄他有時還教訓他,他也不生氣,總是樂呵呵的。

“我猜在他眼裡,我並不是女人,更像是女兒……不,或許是孫女也說不定。他已沒有攀枝瓶養收為己用的心思了,只想有個談天說笑、陪他回首前塵的伴兒而已,但沒人肯信他。連他的親生女兒也不信。”

江露橙不由失笑。“這得造多少孽才能這樣啊。”

“是啊,怪誰呢。”儲之沁也笑了,藉勢悄悄抹了抹眼角。鹿希色不動聲息地乜了鄰座一眼,彷彿在說“你當心點啊”,應風色摸了摸鼻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十分無辜。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儲之沁,在百花鏡廬的處境開始變得艱難,明顯高出同儕一截的劍法更是雪上加霜。魚映眉認定劣跡斑斑的老父,與這個外表絲毫看不出來精於狐媚的小騷貨有一腿,才傳了她這手從未示人的高明劍術——顯然他原是想帶進棺材裡的,居然連獨生女兒都瞞著。

天門的高層曾由化為刀屍的劍脈名宿“沖霄一劍”魏王存處,得悉若干妖刀武學的奧秘,原本庸碌的鶴著衣得以躍升劍脈宗主,執掌青帝一觀,乃至成為天門掌教,許多人私底下都以為與此有關。

要說曾任掌教的魚休同沒拿到一丁半點好處,怕是誰也不信。

但他終究沒將這套秘奧傳給魚映眉,卻便宜了該死的小姘頭。

幸虧魚映眉是極為自負的性子,並沒有把武功劍法看在眼裡,她恨的是父親藏私,又招惹如此少齡的女子,不顧她的宗主身份,令己顏面全失,背後受盡閒言閒語。

幾年前魚休同臥床的時間越來越長,漸漸走動不便,儲之沁為方便照拂,索性搬進師父院裡。魚映眉忍無可忍,連夜將二人送回家鄉華眉縣,眼不見為淨;過了兩個月,忽然派人來給她們搬家,搬到更南邊的臨灃縣……就這樣兩年之內足足搬了六回,如牧民逐水草而居。所幸魚休同雖然年邁體衰,修為還是很不錯的,居然沒給活活折騰死。

“……這是為了找大夫罷?”應風色聽出不對,抱臂喃喃道。

儲之沁差點跳起來,“你怎麼知道”的表情藏也藏不住,算是身體非常老實的類型。

應風色從開頭的敘述便覺有異,特意留上了心。

不說魚映眉與魚休同的父女感情如何,退隱的前宗主、天門前掌教身份何等尊貴,讓幹練的僕婦或資深的弟子伺候,才能盡其心意,面面俱到吧?與其說不應交給初初上山的七歲小女孩,倒不如說當中必有隱情,須得排除乾練之人或熟悉內情的弟子,以免不小心洩漏了什麼——儲之沁倒抽一口涼氣,很難說是佩服或驚恐,忽又有些同情似的,轉對鹿希色道:“跟著他挺辛苦的吧?會不會老覺得好像光著身子沒穿衣裳一樣,給人看個通透?”

應風色險些被茶噎死,好在鹿希色沒當眾口出“的確沒怎麼穿衣裳”這種問題發言,搥胸嗆咳一陣,趕緊將話題帶回正途:“那妳……咳咳……妳師父到底是怎麼了,須得這般著緊尋醫?”

“魘症。”提到這個,儲之沁頓時沒了促狹的心情,難得地神色一黯,蹙起烏濃如描黛的姣美刀眉,似又有些迷惘;片刻才恢復如常,聳了聳肩。“我師父會作夢,一發夢就大喊大叫,喊什麼卻聽不明白,像是見到什麼極可怕的物事。她約莫是覺得丟人,秘而不宣,唯恐教外人知曉,不但讓個七歲小孩照顧自己的爹,還不許婢僕留宿,十年來如一日。”

誰都明白她口裡的“她”,指的是師父的獨生愛女。

這女人為隱藏父親日漸癡呆、如孩子般夜寐驚叫的病情,不但一入夜便撤去婢僕,讓個幼弱的小女孩單獨面對,日後還疑心一老一少間有什麼苟且,棄如敝屣,也難怪儲之沁對魚映眉十分不滿。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20-9-15 13:17: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二折 怵惕成魘 迨今重世

“不過有回師父驚醒,”儲之沁又道:“我進房探視時,師父突然抓住我,喃喃道:'頌生,這是人禍… …咱們萬萬不能插手!趕緊回山。'說著又將我推開,瞪大眼睛罵我:'你!竟敢如此!豎子……豎子!'我哇的一聲嚇哭起來,師父才突然清醒,忙不迭地下榻安慰我。”

江露橙插口:“那肯定很嚇人了。”

儲之沁俏臉微紅,辯解道:“那會兒我才十歲!別說吼我,平日里師父大聲點說話都不曾有過,突然滿眼血絲、披頭散發的瞪我,像被惡鬼附身似的,嚇哭也是正常的好嗎?”

“誰是頌生啊?莫不是妳師父的仇家?”江露橙來了興致,好奇問道。

儲之沁嘆氣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又不好問旁人。長大後向師父提及,他也只裝傻道:'是麼,我也不記得了。會不會是妳聽錯了?'說不定是招惹過的女子她們的丈夫或父兄,怕我逮著機會罵他,才這般敷衍。”與江露橙相視一笑,倒也不糾結。

忽聽洛雪晴問:“應師兄,那頌生是什麼人啊?”

儲之沁“幹他屁事”幾欲沖口,見言滿霜與鹿希色不約而同望向青年,心弦觸動:“是了,他連水月停軒筠字輩的一整代人都能默出,說不定真知道'頌生'是誰。”

而應風色確實知道。

“飛羽亂星”佘頌生是魚休同的師姪,說情同父子可能並不為過。魚休同年輕時活躍於天門諸脈盟席,登上掌教之位,只不過是把合縱連橫的舞台搬到正道七大派,乃至整個東海武林而已,對收徒興趣缺缺,座下寄名均是人情往來,都不是能接掌鏡廬的人選。

同輩的師弟師妹認為不收徒弟,是大師兄不打算扣著大位的意思,無不盡心盡力辦差,以求青眼,對他老來得女一事,也未冒出什麼雜音留難,遑論罄竹難書的風流史。

魚休同當上掌教之後,果然立了師弟佘戍涼的兒子佘頌生為觀主代理,以眾師弟師妹為輔佐,由是更堅定了眾人的信心,皆稱大師兄無私,實為本觀之福。

代理畢竟不是正式傳位,人人都還有機會。接下來的幾年裡,輔佐們無不暗中較勁,想讓自家的子弟出線,但佘頌生始終呼聲最高。魚休同甚至將他提拔到洞靈仙府,給了個“掌籙法官”的名位,相當於為皇帝掌管玉璽的符寶郎。儘管鏡廬代理換了人做,天門眾人咸以為佘頌生才是魚休同最屬意的接班人選。

“這就怪了。”儲之沁聽完,忍不住蹙眉。“我在山上這麼久,居然沒聽過這人,師父還說不記得了。他雖有魘症,絕大部分的時候是很正常的,聰明得很,這兩年才開始越來越糊塗,但也是好的時候多過壞的。師父……為何要騙我?那個佘頌生呢?”

“死了。”應風色肅然道:“天君派他調查大桐山一案,佘頌生不幸為妖刀邪祟所染,回來後性情越發暴戾,最終竟勾結鏡廬裡的反對派作惡,被師伯師叔們聯手正法,雙方可謂兩敗俱傷。結果妳知道啦,魚觀主順利登位,天君他老人家平安下莊,是這場禍事最大的受益者。”

就算是不諳門派內鬥的少女,也猜到佘頌生十有八九是中了套路,落得身死收場。妖刀邪祟,不過是藉口罷了,是勝利者輕易能加諸於失敗者之上,以杜悠悠眾口的便利工具。

鹿希色突然舉手。

“……但他說'趕緊回山'。”

“什麼?”應風色聞言一怔。

“小師叔方才說了,天君驚醒時說:'頌生,咱們不能插手,趕緊回山。'這裡的'山',指的會是大桐山麼?”

儲之沁皺眉:“有什麼分別?”

這下輪到鹿希色聳肩了。“不知道。但如果魚休同也去過大桐山,在那兒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卻不能外洩的事,壓抑太甚,以致罹患魘症,那麼佘頌生或許就不是因為爭權被殺—— ”

——而是滅口。

妖刀亂時應風色不過三歲,要三年後才上得龍庭山,對當時紛亂的形勢所知有限,但魚休同平生最著名的除風流成性、桃花不斷之外,便是明哲保身,封閉真鵠山自外於除魔聖戰,令魏王存、鶴著衣等投身衛道的天門孤軍成了英雄。

雖然“雲盡天君”未因此受人唾罵,此舉無疑是他畢生最大的污點。

若大桐山響流谷發生的事,和佘頌生之死一樣,有著被人刻意隱藏、截然不同的真相版本呢?

應風色是相當務實的性子,與降界無關之事,半點不想橫生枝節,之所以設計這個讓少女們吐露秘密的情境,是因為他相信她們身上藏有羽羊神放出的線索,必能與自己手裡的連繫起來,指向某件“羽羊神的託付”。

這會是埋藏於真鵠山的陳年秘聞嗎?羽羊神的現世身份,或說想假自己之手對付的,會不會就是“雲盡天君”魚休同?退隱的天門前掌教,又與怪鳥刺青和被扮作“黑山老妖”的黃須漢子有什麼關係?

“是了,小師叔,天君的魘症是由哪位大國手針砭施藥?”思慮一時無的,應風色索性順藤摸瓜:“我山夏陽淵有幾位師叔頗精此道,雖說此事關乎百花鏡廬的顏面,魚觀主定不肯對外透露,若能探望天君他老人家,回山問診尋方,也好有些掂量。”料想儲之沁縱有顧忌,聽到“魚觀主”三個字,氣不打一處來,說不定便允了。

誰知少女噗哧一聲,見眾人投來詫異眼光,食指連點,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你這人是不是練了什麼妖法,哪有漂亮女孩子便往哪撞,降界如此,回到現世還是這樣。”

“怎麼那位大國手很漂亮麼?”江露橙嗓音繃得有些尖,明顯露出警戒之色。

“不是什麼大國手,但的確是位漂亮的小姊姊。”儲之沁笑道:“她叫莫婷,年紀跟我差不多罷,我沒細問。家學淵源,治療魘症特別拿手,據說她娘親以前給她娘親看過病,她還是她親手接生的,是信得過的人。”

眾人愣了會兒,才明白後一個“娘親”指的是魚映眉之母,而魚映眉竟是這位女大夫莫婷的母親接生,關係不同一般,才把夢囈難禁的魚休同託付給她。

根據儲之沁的說法,莫婷四處行醫,居無定所,之前五次搬家都晚了一步,直到年前才在東溪縣遇上。莫婷話少面冷,看診的規矩很大,每個療程須耗費整整七日的工夫,期間醫廬嚴禁出入,連儲之沁也不例外;也因為這樣,閒得發慌的儲之沁才能三天兩頭的往無乘庵跑。

應風色碰了個軟釘子,此路既不通,就不是羽羊神所指,轉對言滿霜道:“滿霜,到妳啦。規矩就是規矩,不能有例外,不管想到什麼都無妨,此刻說出,應是最好的時機。”

儲之沁不知他是暗示言滿霜交代何以扮作幼女,對青年溫柔的態度特別滿意,順著他的話鼓勵言滿霜:“是啊是啊,妳不用害怕,小師叔會保護妳的。”

言滿霜抬起頭來,淡道:“我不怕。從我前一派的師傅,在我面前被人殺害,我便再也記不起害怕的感覺。支持我活下來的理由有很多,然而當中並沒有'怕'這個字。”

儲之沁與洛雪晴相顧愕然,沒想到她會用這麼老成的口吻說話,明明嗓音還是女童,彷彿被千年老鬼附了身。應風色注意到江露橙不如她倆驚訝。

女童模樣的附體鬼魂旁若無人,娓娓續道;“前一派的師傅收我為徒那年,我才六歲,她說等帶我回到島上,再行拜師之禮,現在雖然還沒有人知道我是她的徒弟,但在她心裡,是就是了,哪管旁人怎麼想?我聽得很歡喜。師傅是個真有意思的人,不但沒把我當小孩看,她自己就像小孩,我很喜歡她。

“直到那人破門而入,逢人便殺,我這輩子沒見過那麼多血,濺得到處都是,彷彿夕陽都染上血的顏色,填滿眼睛能看到的每個地方……沒有一處不是。”坐得最近的儲之沁去握她的手,平素不與人肢接的言滿霜彷彿忘了要甩脫,小手寒涼如玉,兀自沉浸在血色的記憶裡,喃喃道:“她幾乎殺了所有人。她的劍很快,我是倒地之後才開始覺得痛的,然後才逐漸使不上力,既撐不起身,慢慢連指頭也動不了… …但性命流失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那人的劍。

“我蜷在一隻掀倒的竹簍裡,懷裡抱了個孩子,感受她小小的身子變涼。強烈的憤怒與恨意給了我力量,我想掀開竹簍,衝到隔壁的房間與那殘忍惡毒的兇手對一對眼,看看她還有沒有點人的模樣……忽然聽見她開口說話。之前她殺人是安靜無聲的,我甚至不知道她會說話。”突然安靜下來,微微側耳,彷彿真聽見殺人者的語聲。

這個情境莫名地詭異。眾人默然以對,言滿霜卻始終不發一語,最後還是應風色打破了沉默。“兇手……說了什麼?”

言滿霜回過神來,不復方才如墜夢中的恍惚模樣,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冷靜道:“她說:'筠莊!妳當年在永貞老尼面前搬弄是非、屢屢作梗時,可想過有今日?'叫的是我前一派師傅的名字,我才知她也沒逃過。師傅受傷很重,聲音都變了,勉強吞息幾口,才啞聲道:'五……五年前在……在大桐山,筠……筠靜師姊她們,也……也是妳下的毒手?'

“那人淡淡道:'不然還有哪個?筠心若擋我的路,一般殺了她!'師傅慘笑道:'大師姊睿智仁厚,怎會收了妳這個豺狼心性、不知羞恥的孽徒!'只聽噗的一響,鄰室便再無聲息。”

這下連應風色也瞠目結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江露橙低頭看著手邊的紙,反复幾次猶不能置信,開口才發現連嗓音都在抖。“妳說……妳是筠……筠莊師伯的……徒弟,殺……殺人的是……是……是……”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沒錯。”言滿霜環視眾人。“我也是水月弟子,雖沒學過水月的武功。我師傅是筠莊師太,而殺害她的兇手,正是杜妝憐。”

“且、且慢!”儲之沁扳著指頭算了半天,急道:“'五年前在大桐山'……那離現在少說也有十五年了吧?妳那辰光怕還沒出生,哪能拜筠莊師太為師?”

言滿霜不發一言,默默低頭,玉筍尖兒似的瑩白十指分外靈動,依序解開了衣帶、圍腰,衫襟“唰!”一聲垂分開來,露出衣下紫棠色綴銀邊的緞面肚兜。

紫棠色介於黛紫與檀色之間,銀滾黑繡的萬字錦紋更是充滿了女子風情,鹿希色穿都稍嫌熟艷,且不說十二歲的女童不該如此穿著,撐得整片緞面圓滾滾、顫巍巍,分不出峰壑起伏的滿溢雪乳,亦不能是幼女所有;純以份量計,諸女無不瞠乎其後,連堅挺如瓜的鹿希色都略遜一籌。

全場大概只有江露橙不是目瞪口呆,在蘭若寺廂房時,雖因言滿霜刻意蜷身遮掩,未能窺得全豹,畢竟肥碩腴潤如斯,腋窩身側不可能不露形跡。江露橙自己便有雙渾圓美乳,對於雪肉擠溢經驗豐富,言滿霜身材如何,心中約略有譜,只當她發育特別成熟,未往隱瞞年齡的方向聯想。

言滿霜卻沒有停手的打算,揭起紫棠肚兜下緣,滑亮的綢緞寸寸拉起,露出宛如風鈴花苞印就的小巧圓臍、薄薄的圓凹葫腰,瘦得微露肋形的瑩白身板,居間那一抹豎直凹痕,隱約見得肥碩下乳的飽滿圓廓……

一寸寬的淡紅劍疤就在左乳下,細棱剖面清晰可辨。這一劍穿透肌膈臟器,興許還有骨骼,卻未多掀皮肉,才能留住完整的尖菱形狀,可見奇快。

“行了行了,信妳還不成么?快……快把衣裳穿好。”不知是瞧著腹脅生疼,或細腰巨乳的衝擊太大,儲之沁滿臉通紅,趕緊替女郎著衫。

言滿霜的“秘密”殺傷力之甚,不言可喻。她所指控的是當世“六合名劍”之一,名滿天下望重武林的除魔英雄,同時也是正道七大派的首腦,有資格問鼎天下快劍三甲的杜妝憐,指控她為了門主之位,幾乎殺光了一整代的筠字輩師長……怎麼想都是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胡言妄語。

然而有魏無音的前例,應風色非但不把所謂“六合名劍”、正道魁首當回事,隱隱然覺得他們私下必有男盜女娼,不可告人的一面。言滿霜的說辭是聳動了點,光憑指控的對象就說她不可信,怕是有失偏頗。

況且,言滿霜真正的出身,也補足了降界遴選新使者的規則缺漏——江露橙、洛雪晴和言滿霜,都是不見容於本門的水月弟子,使她們無法回歸的關鍵人物是杜妝憐。若儲之沁的師傅魚休同當年在大桐山所見,真是杜妝憐殺了筠靜等廿二名師叔同門、把罪行推到妖刀之上,因此做出“萬勿插手”的封山決策,勉強也能與前述三人扯上關係。

只消有個隱身幕後的知情者,長年關注、追索杜妝憐,便能交出四姝在列的候選使者名單。

問題是:杜妝憐是羽羊神給他的線索嗎?讓他們聚集到東溪縣來,就是為了迫出“杜妝憐”的名字?這點無法說服應風色。

按原初所想,羽羊神是為了對付“在降界中難以下手的對象”,才打算利用九淵使者,此人應是祂的降界同僚;狼鬼死於第一輪,尚餘刀艷二鬼,而以現身破壞“平陽令”任務的刀鬼嫌疑最大。

但杜妝憐是女子,觀刀鬼的身形骨相,不可能是女扮男裝,而艷鬼擅使長兵,可沒聽說過“紅顏冷劍”精通槍棒的。況且,通過杜妝憐才能追到刀鬼,未免過於周折,以杜的身份地位,便是應風色也無法輕易見著,怎麼想都是條死胡同。

儲之沁不知他心中正糾結,見應鹿二人沒甚反應,以為不信言滿霜,畢竟是自己提出年紀的疑點,急著替她找支撐:“年齡什麼的,能兜上就沒事。我看看,要說十五年前是六歲,妳現在是二……二十一歲?妳這樣二十一歲?”衝擊過大,瞬間忘了原本的初衷。江露橙搖頭苦笑:“鬧了半天,原來'滿霜妹子'居然是個姊姊。”

言滿霜沒有否認,應風色則提出了有力的證據。

“以內功修為論,滿霜應在我之上。”說了舟橋上言滿霜棍擊舷側,使船擱淺的事。儲之沁摸摸臉頰,彷彿還有些難以置信,但連麒麟兒都直承不如,言滿霜的武功在九淵使者排一是沒跑的了,總不能從娘胎就練上了罷?訥訥苦笑:“這幾日我們老說來陪妳,真個是馬不知臉長,丟臉死了。”

言滿霜伸過小手,覆在她手背上。

“妳別這麼說。是我騙妳們在先,但我見過的事太慘,後一派的師傅告誡我,不可輕易信人,我始終牢記。謝謝妳們在降界照顧我。”也牽起江露橙之手。少女們相顧而笑,盡釋前嫌,於此事再無芥蒂。

言滿霜一身藝業得自惟明師太,惟明既從杜妝憐手裡救下她,自不會不知杜掌門的真面目——應風色在腦海里約略想了一遍“三絕”踢館揚名的路線,果然避開了斷腸湖周遭,也沒向同屬東海龍門宗的武脈如觀心庵下手。言滿霜扯謊要是連這個都考慮在內,直是宗師的手筆,只能說教她騙了也沒甚好不甘願的。

應風色不甘心的是白費工夫,死馬當活馬醫,取出刺青圖與黃須漢子的肖像攤開,迳問言滿霜:“妳有沒見過圖上之人,或是這般模樣的刺青?”言滿霜鄭重趨前,踮腳看了半天,蹙眉搖頭。儲之沁也說不曾見過。

江露橙端詳片刻,略顯迷惑,掙扎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向洛雪晴搭話。

“這是不是那……叫什麼名字來著?”洛雪晴瞧得認真,並未接口。

應風色燃起一線希望,與鹿希色交換眼色,小心翼翼地引導她回想。

“我在鏢局大堂的簾幔之後,瞧過這人幾回。”

江露橙急於表現,可惜只記得一些浮光掠影。

“每回見都扎在人堆裡,師父又不准我們拋頭露面,只能躲著瞧,不知叫什麼名兒,但應該是連雲社的罷?有他總有喬四爺。”喬四爺指的是連雲社十三神龍里行四的“屹天秀岳”喬歸泉,官場​​上以喬溫之名行之,歸泉是在武林用的字號。

喬歸泉出身撼岳派,曾於獅蠻山深造,累官至兩湖水軍大營偏將軍,東鎮慕容柔接掌兵權後,喬歸泉自請解甲,在湖陽置良田廣廈,招待五湖四海的豪傑,江湖上頗有盛名。此外亦以高大俊美著稱,年輕時還有“俏狻猊”的渾號。

江露橙在人扎堆儿裡只認得喬四爺,其體貌可見一斑。

“連雲社十三神龍”江湖名聲響亮,靠的是人脈勢力,武力水平在奇宮這等武道巔峰看來無足輕重,應風色默得出水月筠字輩全員,未必能數滿連雲社有哪十三條龍。喬歸泉是聞人,遊走於軍、政、商三界,隱於幕後領導軍中舊僚對抗東鎮,名頭連市井小民都熟;然而黃須漢子沒有這樣的份量,偷窺連雲社宴的江露橙不認得,熟知武林掌故的應風色也喊不出,猶如一縷幽魂。

“……是他沒錯。”

洛雪晴直起身子,到現在才追上其他人已然拋飛的話題。

“這位是湖陰鐵鷂莊的莊主,名叫霍鐵衫。他的外號我印像很深,叫'吞肝啄殘',娘說是形容鸇鷂之類的猛禽,很是威武。爹不以為然,皺著眉頭說:'食腐的扁毛畜生算什麼威武?最多是兇殘。'我始終記得。”

江露橙見功勞被她搶去,新仇疊舊恨,不服氣道:“我怎就沒聽師丈說過?”

“霍鐵衫帶他兒子來鏢局那天,妳和芸芸去碧霞寺了,還弄丟了何嬸新買的那柄彩繪美人傘,幸好回程路上買了張鐵橋舖子的梅汁燒雞,何嬸才沒太生氣。”

她的記憶充滿各種瑣碎的細節,連江露橙這等粗枝大葉被她一說,都記起是哪一天——明明是近三年前的事。“啊,確實是……那天師父不許妳跟,對不?我們都回來了妳還生氣。”

“不是氣這個。”

洛雪晴搖搖頭。“霍鐵衫來替他大兒子提親,娘知道爹不會答應見,故意找了個理由不讓爹出門,還讓芸芸和妳去碧霞寺玩,只留了何嬸萍姑伺候著,其他下人都放了半天假,怕爹一個沒說好,霍家下不了台,給底下人看笑話。”眾人都有些懵。雖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胳膊肘拐成這樣的還真少見。

應風色心想:“這位陸師叔處事爛糊成一片,嫁女剜爹心,用騙的能成才有鬼了。霍家大公子如非容顏絕世,百代難尋,難不成鐵鷂莊富可敵國,拿真金白銀收買了洛雪晴親娘?”總覺得其中透著蹊蹺,偏偏江露橙被排除在外,沒法提供另一種觀點以茲比對。

“要娶妳麼?”江露橙幸災樂禍得很,巴不得她真訂了門親事。

“爹不樂意,說得很僵,差點打起來。”說著眼圈兒一紅,咬唇忍住,可能是想起這般疼愛自己的人,已經永遠不在了。“霍鐵衫的大兒子叫霍甲山,那天穿了件無袖綴兔毛的虎皮襖子,很是輕狂粗魯。我見他左胳膊上,紋了個一模一樣的圖案。”

纖指一戟,居然是那幅啣蛇怪鳥。

(連……連上了!)

應風色腦袋裡“轟”的一響,差點跳起來。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那晚我很不開心,娘沒敢對爹撒潑,卻來與我嘔氣,鬧了整晚,一會兒說我不想嫁爹才這樣,一會兒說我不可愛又驕傲,這輩子別想出閣了。我氣得要命,不想讓妳和芸芸看見,便躲到後花園裡哭。

“爹哄完了娘,又來哄我。本要說故事給我聽,忽然問:'霍家父子那樣,妳怕不怕?'我說:'不怕,只是不喜歡。'爹聽了很高興似的,跟我說他們怎麼怎麼壞,打家劫舍、強搶民女都是做慣的,這幾年跟了喬四爺扮扮仕紳,骨子裡還是兵痞,壞得不行。

“我說:'他們原來是官兵麼?官兵也有壞的?'爹說:'官兵裡壞的,比江洋大盜壞多了。看見霍家老大臂上的刺青沒有?那是他爹以前待的部曲,裡頭人人都紋。

“'他們壞到連啼哭的小孩聽見軍隊的名兒,或看見那個刺青,便嚇得不敢再哭。後來這幫壞蛋遭了天譴,多數客死異鄉,霍家父子竟不覺丟臉,還敢亮出來耀武揚威。'”

應風色暗忖:“黑山老妖……果然是軍旅出身!”這樣一來,黃須漢子的戰陣斧法,以及鬼牙眾嫻熟的衝鋒陣形,全兜攏了起來;鐵鷂莊正是羽羊神要他去的地方,指示必定藏在那兒。還要更多情報——應風色頭皮發麻,襲近目標的悚栗雷殛般竄過百骸,難以遏抑。

但真相永遠超過人的預期,哪怕是微風翻露的一角。

“那支部曲的名字,洛總鏢頭告訴過妳麼?”

“爹有說,我還記得。因為那個名兒很怪。”洛雪晴沉吟著。“那支軍隊最後是死在了南陵,連同統領它的將軍一起。他們管它叫'破魂甲'。”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20-9-15 13:18: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三折 瑤筐不開 無神盡日

應風色終於明白,那幅刺青的熟悉感何來。

降界中伴著他出生入死的臂甲,儼然就是啣蛇怪鳥的化形,尤其眼上那雙分岔的雲紋怪眉,以及手背三截鏟嘴似的開闔護甲,生動還原了圖中頭大如斗的詭異禽類,遑論展開的翼盾,只是將圖上的翼展調整了方向角度而已。

鹿希色初見圖樣時曾覺眼熟,但此前她並未見過刺青,印象亦是來自臂甲。

關竅一經打通,許多細微的線索便自行貫串,忽地明朗起來:運行點數、藏有匕首等各種工具的鋼筒以“運日”為名,這是鴆鳥中雄鳥的古稱。相傳鴆形似鷹,大如鶚,以毒蛇為食,故鴆羽為世間劇毒,雄稱“運日”,雌稱“陰諧”;刺青啣著青蛇,描摹的正是傳說中的毒鳥——鴆。

本朝順慶爺揮軍平南時,應風色不過一拖著鼻涕、穿犢鼻褲亂跑的娃兒,梁鍞兵敗身死那會兒,他都還沒上龍庭山。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朝野無不避談,以致青年竟未聽過“破魂甲”三字。

但一切都串上了,鐵鷂莊就是羽羊神留給他的信息。

洛雪晴對“破魂甲”所知僅限字面,沒法提供更多線索;母親避的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少女鉅細靡遺的瑣碎記憶仍有用處。應風色問了連雲社,洛雪晴知道得雖不多,起碼數得出哪十三位。

十三神龍,首三位皆是年逾耳順的名宿,說穿了就是盟社的牌匾,老英雄宴飲聚會話話當年可也,再插手盟社之事,未免太過勞碌。

眾所周知,喬歸泉才是連雲社的頂樑柱,而洛乘天在社里排行第五,地位僅次喬四,武功更是其中佼佼,鎮海鏢局於湖陰、湖陽地界的九鏢唯他馬首是瞻,手下等若有幾千號人,影響力絕不在喬四爺之下。霍鐵衫較洛乘天年長,但入社晚於洛總鏢頭,排到第十一把交椅,多少也跟身份地位有關。

“但爹不喜歡喬四爺,說他逾越本分,戀棧舊時權位,是不自量力。”洛雪晴又道。

江露橙美眸圓瞠:“誰不喜歡喬四爺?妳別瞎說。師父說喬四爺輕財好義,慷慨大方,散盡家財也要結交天下英雄好漢,乃是當世的豪傑,師丈也說喬四爺人面極廣的。”

儲之沁取笑:“喬四爺是送妳簪子手鐲了,教妳這般替他說話?”

“不是簪子,也不是手鐲,是這個。”

江露橙嘻嘻笑著,隨手從右鬟丫取下一朵金花,攤在手掌心裡。儲之沁偎著她雪潤的圓肩湊近一瞧,見不是普通的掐絲金飾,鏤空的花瓣裡鑲有瑩潤溫膩、透著絲絲紅理的珠貝之屬,很難說是緋紅抑或淺紅,似乎隨光線角度的變化不斷易改,居然是上好的紅珊瑚。

花心處一點血艷,宛若紫霞葡酒,深不見底,嵌在金絲間甚不易辨別,細瞧才發現非是染色的琉璃,而是貨真價實的鴿血紅寶。

江露橙的雙鬟丫上粗粗一數也有五六朵金花,雖說忒小的玩意肯定是淘汰下來的邊角料兒,難以珠寶目之,畢竟原石價值連城,這份化腐朽為神奇的鑲琢技藝料亦不貲。

儲之沁長年侍奉魚休同,也是見過好東西的,哇的一聲細細摩挲,愛不釋手。

“送這等貴重禮物,莫不是想讓妳給他做小?”

江露橙一把奪回,笑罵:“呸呸,妳才做小!”雙頰暈紅,卻不是很討厭的樣子。喬四爺若有此意,她便就此答應了也說不定。

“喬四爺送過妳禮物麼?”應風色問洛雪晴。

洛雪晴搖頭。“爹不收銀兩和太貴重的禮物,說是以身作則,免得局子裡的鏢師私下索賄。家中收過最貴的禮……我記得是一整隻的鄖州火腿,煲湯滋味很鮮。雞鴨蔬果爹也收,莊稼人回禮多半送這個。”

眾人齊齊轉頭,八隻眼睛盯著江露橙。“是……是師父讓我收的啊,又不是我硬討。”江露橙急得小手亂搖,慌忙撇清。

應風色與鹿希色對望一眼,心下雪亮。

看來想把鎮海鏢局和鐵鷂莊拉在一起的,正是喬歸泉,而洛府被撬動的那塊牆角磚,定是洛夫人陸筠曼無疑了。東鎮新到,喬歸泉以退為進,躲回民間用白身策動舊僚;想幹什麼應風色說不好,但不管要幹什麼,幫手肯定是越多越好。

喬歸泉不替自己的兒子求親,是因為不想他和洛乘天的關係為人所覺,說明在檯面上,兩人最起碼是分庭抗禮,不被視為黨羽的。維持著這樣的假象,對欺敵十分有利;但若是洛乘天堅拒合作,豈可留劍與敵,就不得不考慮除掉這個潛在的對手了。

——洛乘天若非死於偶發的熱毒之症,有無可能是繞進了這個死局裡?

按這個思路,陸筠曼躲的則又未必是杜妝憐。三年前洛雪晴才十三歲,陸筠曼便急切切想與鐵鷂莊結親,藉此攀上喬歸泉的關係,反逼得丈夫劃清界線,提早與喬四割蓆。如今丈夫一死,連雲社全入喬四爺彀中,母女倆如同俎上魚肉,不跑難道要任人宰割麼?

“不,這還不是最怪的。”

迎著船頭夜風,鹿希色把弄著舷側的燈籠,隨口說道。

有點頑皮、散漫又渾不著意的模樣,令應風色想起當晚女郎置身於漫天螢火蟲之間,還有帶著鄉音的“亮火蟲”語聲。洛雪晴、儲之沁、滿霜……少女們各有各的好,美貌無不令人動心,但在他心裡,恁誰也比不上這樣的鹿希色。

他們在無乘庵住了一晚,翌日才與四女作別,回頭結了客棧房錢、寄存馬匹,改走水路前往湖陰。

四女在第二輪的降界中,僅言滿霜突破兩千大關,得到晉升的翻倍獎勵,換了一桿可拆作三截的丈二蛇矛、一條流星索,以及一襲軟質硬襯,既有蠶絲衣的柔軟易於活動,關節要害又有質地輕堅的半透晶甲保護,通體暗紅,似能透光,有個好聽的名兒,叫“玉骨冰肌透紅紗”;價值三千點,正是三選一的絕品。

應風色在兌換之間時,一眼就看中了它,可惜這件“玉骨冰肌透紅紗”是女子的身形尺寸,還特別嬌小,鹿希色的身量怕都擠不進去,應風色扼腕不已,由是更堅定了兌換秘笈的決心。沒想到教滿霜給換了去,青年不禁暗讚她的眼光魄力。

護甲並非只為保命,而是降低進取時的風險。

在降界,根本沒法只靠躲避求存,想要活著離開,就必須盡力解令,越想逃的人越容易死。防護對一往無前的人才有意義;能夠看出這點的言滿霜,應風色認為她是足夠出色的玩家。

僅次於言滿霜的,居然是江露橙,多少是託了從首關就一直當“應師兄”拖油瓶的福,雖然擊殺數、撿拾數,乃至於挑戰守關者的表現都平平無奇,還是差點就破了兩千。

與之相反的悲情例子,則是排在她後頭的小師叔。

儲之沁的點數全靠擊殺而來,各級鬼牙眾無不殺好殺滿,圍攻守關者也掙了不少。若能以首關為起點的話,兩千應是不致成為其門檻。

洛雪晴理所當然地墊底,但因為她幾乎什麼也沒換,反而是所有人之中持點最多的。有趣的是:包括言滿霜在內,四女都換了《天予神功》,應風色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時還挨了白眼:“這麼便宜,怎不換來瞧瞧?”

湖陰距離東溪縣,舟行順利的話需要整整一日一夜,萬一轉運稍有差池,兩日是很正常的旅途預估,從這點來看,陸筠曼又似乎逃得不夠遠……難道鹿希色所說“還有更奇怪的事”,指的是這個?

“你不覺得,陸筠曼應付仇家的法子有點怪麼?”

“什麼意思?”女郎的思緒太跳,沒頭沒腦的,應風色一下子跟不上。

“仇家若武功高強,對付它就得找個武功更高的靠山;若是官府中人,就找個更大的官來壓著……陸筠曼攀這門親事的時候,洛總鏢頭正如日中天,所以她心目中的敵人,須得洛乘天與喬歸泉聯手才對付得了,否則何必犧牲女兒,又惹丈夫不快?”

洛乘天身兼兩湖鎮海鏢局九大分局的總座,手底下鏢師數千,其中不乏名門好手,他自己便以刀法著稱,號稱“湖陰湖陽快刀第一”。杜妝憐的武功劍法確實不是這個級數,但就算是她,也不能明目張膽衝到鏢局亂砍一氣,裡頭多有七大派內外弟子,隨便死哪個都難善了。

而喬歸泉的武功姑且不論,其背後是精兵數万的兩湖大營,以及其他關係盤根錯節的軍中同僚;喬四爺明著挑上的對手,是新任的鎮東將軍,人稱“央土大戰最後一顆將星”的慕容柔慕容大人,要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臉後生在東海無處立足,夾著尾巴一路哭回平望都去。

杜妝憐再厲害也就是一個人,不是這種量級的對手。陸筠曼到底在怕什麼?

應風色沒往這頭想過,沉吟片刻,忽然一笑。

“還有別的解釋。”青年聳聳肩。“可能是這位陸師叔特別貪財,洛乘天潔身自好,沒點油水可撈,她才想拿女兒換富貴。”

女郎喃喃道:“這樣洛雪晴就太可憐了。總覺她那沒有血緣的爹,反而比較疼愛她似,這陸師叔實在不咋的。”應風色與她並肩吹風,輕握著女郎涼滑的玉手:“總會有這種父母的,既不能挑,也只能避遠些。”兩人便不再說話。

陸筠曼不知有甚毛病,女兒也好,徒弟也罷,都不敢放她一個人。四姝既與應風色等結成同盟,分享心中秘密,情感的連結似也更趨緊密,儲之沁問了半天,才知把江露橙放在觀心庵是陸筠曼堅持,大抵是她少年時曾住,覺得那地方安全,並非有意遺棄;送往庵里的份子錢就沒斷過,洛雪晴每回外出,也多拿這當藉口。

眾人好說歹說,終於勸得洛雪晴點頭​​答應,帶江露橙回去見母親。倒是江露橙知道自己不是被師父拋棄之後,卻不急著見了,對眾人笑道:“我師父的脾氣妳們不曉得,鬧起來才叫一個……先讓雪晴回去問問罷,就說我想師父了,每晚都哭。師父讓我回去,我就回去。”這會兒肯叫“雪晴”了。

儲之沁冷笑:“妳師父看著妳長大的,最好能信。”江露橙拍拍她的肩膀,老氣橫秋道:“那是妳不認識我師父。她就是信。”儲之沁啞口無言。

無乘庵做為九淵使者現實的第二基地,算是定下來了。應風色教洛雪晴打點母親,仍以養濟院為幌子,讓江露橙至無乘庵,與言滿霜互相照應,仇家若尋到觀心庵,便讓竹帚少女前來通風報信。

魚休同於莫婷那廂療養期間,儲之沁也一併住到無乘庵里。長遠來說,陸筠曼若能與洛雪晴同來,不管仇家是誰,皆無從查到惟明師太與言滿霜處,線索就此中斷,可保安泰無虞。言滿霜自作主張答應下來,反正邸院寬敞,不缺空房,只等洛雪晴回去勸說母親。

應鹿二人離開東溪縣時,她們已是一支隱然成形、能相互掩護支援的小隊了:儲之沁發號施令,言滿霜提供武力,江露橙應變靈活,洛雪晴能把事情按部就班做好,不用擔心有什麼遺漏。

肯定需要更多的磨合,她們才能真正成熟,彼此間起到截長補短的作用,但要比當初的奇宮小隊更團結,也更明白降界之險。如果是這支小隊的話,或許唐奇色師兄和蔚佳色就不用死了——應風色心想。

◇ ◇ ◇抵達湖陰的時間,比預期中多了一天。

各地的水陸碼頭無不嚴密盤查,關隘、舟岸等大排長龍,官差一一對過關條文牒後,始得放行,還見有全副武裝的甲士巡邏,氣氛詭譎。東海交通發達,通關的手續以簡便著稱,如此反常,難免怨聲載道。

但官兵連鼓譟都不能忍,拉下幾個抗議聲大的,惡狠狠地上了夯枷鐐銬,拿賊似的拖走,那些人呼告求饒也來不及了。“官爺,那些人……是什麼罪名啊?”有好事者忍不住問。

“是奸細,是江洋大盜的同夥!”

官兵沒好氣道,睜著血絲密布的黃濁眼瞳,糜綻的嘴角溢著呼嚕嚕的灰沫子,連刀帶鞘朝眾人一比,撞得鞘上銅件格格作響。“官爺幾天幾夜沒睡了,瞧你們個個都像賊!哪個作死的再來囉唣,正好拿下審一審,不止賊夥,管教你把祖宗十八代全供出來,替大夥兒省省事!”眾人才不敢再說。

所幸應風色衣著精潔,相貌俊雅,又帶著美貌侍婢,奪人以聲,牒文上的“陶夷應氏”更是能活活壓死人,官差倒沒敢太過刁難。

鐵鷂莊在湖陰城外北郊,一個叫天瑤鎮的地方,莊名“鐵鷂”疑似為天瑤二字轉音。湖陰湖陽隔斷腸湖遙遙相對,當中有赤水流經,水路阡陌縱橫;天瑤鎮夾在天瑤、天筐兩座矮山丘陵之間,是兩湖一帶少數沒有天然或人工河道經過之處,所幸陸路離兩湖城乃至周邊縣城都不遠,形成一種微妙的遺世之感。

遠在金貔朝之前,此地曾掘出少量的金、銅礦脈,山中溪澗有淘出瓜子金的記錄,但礦床實屬淺薄,花了偌大氣力掘的坑井,出金僅佔極少的比例,多是不值錢的黃銅褐鐵,霎時興起的城鎮也就霎時隱沒,走不了的人在此散葉開枝,而成如今的模樣。

兩湖城間就沒有窮鎮,比起龍庭山周遭,天瑤實在不能說是破落蕭條,淘金時期所建的克難寮舍早已隨風化散,磚石砌起的連綿屋舍才能撐過五百年的歲月,在綿綿細雨間靜靜佇立。

和沿途水路城鎮的喧囂不同,天瑤鎮給應風色的第一印象就是安靜,與水的關連僅止於濕潤的空氣。這裡沒有川流不息的水道舟行,沒有河濤拍岸的嘩嘩響,連雨都不是淅瀝瀝墜打屋簷,而是如毛輕滲,潤物無聲。

鐵鷂莊還要再往裡走,比起鎮區,更接近荒廢了幾百年的老礦井,那是連樵夫或獵戶都不去的地方。儘管如今林木扶疏,還有幾座接著山澗形成的小湖泊,很難想像整個山頭曾是光禿禿一片,崖壁滿是人工鑿出的洞穴,宛若挖開的疔瘡。

“這兩座山里,已經沒有神了。”鎮上的老人對應風色說。“五百年前開山之際,礦工打死兩條寶珠蛇,一青一紫,渾身銀點斑斕,像星辰一樣。那一雙是瑤筐神,管天瑤山和天筐山的。”

而霍鐵衫來到無神之地興建莊子,肯定不是為了積德行善。

往鐵鷂莊的路上,應風色看到很多被暴力拆除的工事痕跡,殘留的粗大木基依稀能辨出是箭垛或防馬柵,這也佐證了從鎮民處打聽到的消息。

霍鐵衫到此十多年,賊寇劫掠的傳聞就沒斷過,有遠有近,四散而出……除了天瑤鎮。

這個山腳下的小鎮不曾被來去無踪的馬賊洗劫,相反的,霍家向鎮民購買石材木料,僱用匠役,建造院邸,訂購此間從無需求、以致沒進過貨的各種奢侈品;安靜了幾百年的小鎮沸滾起來,開始有人往外頭做買賣,引進更多貨物,收受了霍家銀兩的鎮民總得把錢花出去。還有霍家那些個疤面紋身的粗豪莊客,永遠都需要女人,巧取豪奪久了,漸有婦人願意賣,酒水聲娛的生意也比過去好——沒有人問霍家的財富是怎麼來的。只要不追問真相,忍受霍家人偶爾的騷擾侵凌,天瑤鎮就能平安下去,日漸富起,不用擔心夜裡有馬賊殺進村落,恣意姦淫擄掠,縱火將家鄉燒成白地。

東海是有王法的,在兩湖赤水流域的王法叫雷彪。他是赤煉堂的赤水轉運使,凡赤水流經東海之地,以斷腸湖為中心軸幅而出的這一片,都是這人說了算,連臬台司衙門也得賣麵子。

雷彪在“連雲社十三神龍”排行第二,喬歸泉引薦霍鐵衫入盟社時,是雷彪做的保人,護持霍鐵衫強渡關山,“吞肝啄殘”從此改頭換面,憑藉著連雲社的偌大名聲,混成了大城湖陰的仕紳。

至於馬賊燒殺的總是雷彪的對頭,又或不按時、按數繳納規費的頑愚鄉里,保不齊只是巧合而已。連老天都站在赤水轉運使這邊,只要不與雷彪背道而馳,上蒼總會為其免去兵禍。

這幫賊寇進退如電,不留痕跡,挑選對象和挑事的範圍也極富技巧,手段雖凶殘,卻能將範圍控制在數十戶以內,所殺不過百餘口,一把火燒完之後,官差多半以物損處置,上報說百姓逃散云云,後續便不用再查。

所殲若是幫會,多是與七大派扯不上關係的零散勢力,衙門連介入都懶,反正武林中人自有區處,不擾百姓營生,胥吏樂得眼不見為淨。

事情是在兩年多前,突然急轉直下的。

霍鐵衫有四子,以甲山、乙山、丙山、丁山為名,算上他自個兒,鎮民私下以“霍家五山”呼之,既畏懼又輕蔑。霍甲山隨父親長住湖陰,自此養成了出入風月場所的習慣,漸漸有點富家公子的模樣,不再是大半年前穿著虎皮襖子上鎮遠鏢局提親的痞子。霍家在城內四處置產,眼看是打算落地生根,不再回天瑤山里的賊窩了。

一日,霍家父子匆匆趕回,急發響箭火號,召回黨徒,閉起鐵鷂莊五重砦門,遣人下山傳話:即日起,鎮上嚴禁供外人投宿、飲食,乃至車馬衣裘等,違者即與鐵鷂莊為敵,後果自負。舉鎮譁然。

霍鐵衫可不是被嚇大的,慌亂必有原因,天瑤鎮很快便收到了風聲。

——雷彪死了。

赤煉堂對外宣稱是急病,但有人說是總瓢把子“裂甲風霆”雷萬凜下的手,逮到機會剷除了對他不甚恭順、背地裡動作頻頻叛意昭然,雙方嫌隙已深的親叔叔雷彪。

雷彪並未料到自己會死。赤煉堂號稱“東海第一大幫會”,到了這等規模,除掉一兩名首腦無法瓦解派系,只會引來反撲,終至不可收拾。

豈料赤煉堂風平浪靜,無人挺身為雷彪說話,彷彿他死得恰如其份。證諸之後的大半年裡,關於雷彪的種種臭史在市井間風傳,直是十惡不赦,萬死莫贖,一時連孺子老嫗都知有報應,可見總瓢把子綢繆既久,動手前早已打點妥適,連“善惡到頭終有報”的腳本都寫好了,無怪乎一馬平川,拾掇得乾淨俐落。

霍鐵衫魂飛魄散,覺得下一個便要輪到自己,連夜趕回鐵鷂莊堅壁清野,並飛鴿傳書請人疏通,以免遭赤煉堂的內鬥牽連,如螻蟻般被巨人不經意間碾碎,死得不明不白。

喬歸泉是否曾為他捭闔縱橫,已不可考,畢竟鐵鷂莊只守了一夜,恁喬四爺神通廣大,忒短的時間內,怕什麼也來不及做。

翌晨,銅牆鐵壁般的鐵鷂莊五重砦門大開,放出被擄劫的眾多女子——多數是外地人——管事面色灰敗,勉​​強到鎮上募工,要拆掉莊內外所有望塔、箭垛、柵牆等,才知昨夜裡所有莊客家丁一哄而散。問他何以如此,死也不敢說,抖得搖篩也似。

工事拆完,改填護牆溝渠,接著運出一車車的兵器到打鐵舖,一傢伙熔了,澆於舖外石板地,堆出一座熔渣山來,這又過了幾天。

鎮民謠傳,廢礦井那廂的老林有鬼嚎,無人敢近。及至壯丁回來,成群結隊抄火把棍棒一探究竟,赫見林間吊著十幾個赤條條的人,有的折手斷腿,多數被割去陽物,灼以烙鐵,竟是鐵鷂莊的黨徒中最兇惡的一群。

幾人被認出曾姦污鎮上婦女,隊伍裡不乏受害女子的親友,本應上前一陣亂棍打死,但林間吊人的場景太詭異,慘遭肉刑的惡徒連日來滴水粒米未進,早已奄奄一息,然而被吊著全身氣血阻滯,痛苦難以形容,且隨著意識不清或被放大集中,所有人都在哀嚎,儘管嘶薄低啞,卻持續不斷。

這遠遠超過了他們在善書或寺廟壁繪里,所見過的一切煉獄圖像,是活生生的惡鬼獄。讓惡徒得以解脫,似乎便宜了他們,況且也沒人想踏進煉獄一步。壯丁們默默掉頭離開,日後有好事之人接近窺視,卻什麼也沒見著。

有人繪聲繪色地說,當時在林間曾見霍家的兒子被縛於樹幹,強迫他看著或聽著似的,扭曲灰敗的面孔已無神智,認不出是哪個,以年紀推斷,不是霍丙山就是霍丁山,然而事後一樣杳無踪跡,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這樣,如同鬆脫口牙的毒蛇,鐵鷂莊一夕之間,“放”開了天瑤鎮。

再沒有人到鋪子裡強收月敬,沒有窮奢極欲一擲千金,沒有騷擾侵凌,沒有僱傭驅策……鎮上沒人再見過“霍家五山”,鐵鷂莊外的草木藤蔓越發蓊鬱,只是沒人走將出來。

僅僅兩年間,天瑤鎮就恢復了原本的靜謐。那些因霍家到來變得浮躁,卻未隨霍家沉寂而調整適應的人們,最終也離開家鄉,十數年如微塵泡沫,終究不抵五百年的雨霧淘洗,膿頭一經剔除,始知山石依舊,靜待下一個五百年過去。

“是因為……被降界逮走了麼?”

站在掛滿爬牆虎的門簷下,鹿希色仰望著“鐵鷂莊”的匾額,喃喃自語道。

雖然還沒入莊,也看得出此地久無人煙。鎮民以為霍家隱居避世,殊不知廣廈大院早已成了鬼域,山林侵入人造的屋牆裡,彷彿能聽見被殘忍斷首的天瑤山神一吐怨氣的尖嘯嘶鳴。

“兩年太久了。鬼牙眾這般折騰法,再硬朗的活人都撐不了半年,雖然不排除羽羊神將他們囚禁了年餘,直到最近才改造成那副鬼樣——”應風色邊回憶著黑山老妖強壯的肩臂肌肉,又像要驅散腦海中的屍體死狀似的甩甩頭,吐出一口長氣。“不知道,我總覺得不是這樣。若我是羽羊神就不會這樣。”

雷彪之死,在當時可是轟動東海的大事,向來被認為以地域派系分治為主的赤煉堂定於一尊,雷萬凜的聲勢至此攀上巔頂,本應相互制衡的五大轉運使俱都臣服於總瓢把子麾下,天下再無幫會能與之抗衡,“裂甲風霆”雷萬凜就是實質上的東海武林第一人。

此事奇宮自然關心,但應風色萬料不到,雷彪的死牽連著鐵鷂莊,更無法預知數年後自己也捲入其中,不得不替羽羊神走一遭。

一夜間放倒鐵鷂莊,以及割去陽物與吊人的殘忍手段,聽起來很像是總瓢把子的私兵“指縱鷹”所為。但指縱鷹是不留活口的,就算來如迅雷不及掩耳,一旦完成任務,必定張揚留記,以屍示眾,好讓世人明白違抗總瓢把子的下場。這是劊子手的存在意義,悄然遁去,又全不像是指縱鷹。

雷萬凜近年極少露面,如同消失一般,但招惹赤煉堂實屬不智,或許這才是羽羊神意圖假手他人的原因。應風色開始評估起“掉頭離開”的選項——惹上赤煉堂的麻煩程度,遠遠凌駕於羽羊神的惡意報復。

莊子從外頭看大得很,絲毫說不上華美,像石砌的堡砦多過園林別墅。牆高而表面折曲,這是為了防禦礟石所採取的設計。

緊閉的烏木大門看來十分厚重,應風色毫不懷疑它能抵擋衝車的撞擊。

鐵鷂莊的莊門作金柱門式,本身就像半幢屋宇,進深特別大,足有七八尺長,門進兩側的框檻之上,有類似漏窗的狹長空隙,若外敵抬巨木沖撞莊門,便能從空隙間射箭、倒滾油,乃至伸出長槍戳刺,以保大門不被攻破。

從門縫和門框的完整度推斷,門後的橫栓肯定是閂上的,不管霍鐵衫是怎麼離開這裡,總之並未通過這兩扇門。

看一眼就走,應風色對自己說。只消在院牆之內看到赤煉堂的火焰號記,二話不說,立即走人。便只沾到掉出鷹喙的肉屑,也會成為老鷹的敵人,猛禽的獵物絕不容染指。

高牆一側的爬牆虎有明顯的凋萎,霍家父子必是從此處被人越牆拖出,以致壓斷藤蔓莖葉。他與鹿希色對望一眼,正欲躍上牆頭,驀聽身後一人長笑道:“光天化日偷荒宅,實在不是條門路。我能不能就當二位,是專程來毀跡滅證的?”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20-9-15 13:19: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四折 累惡成禁 莫如親至

聲音近在咫尺,似是伸臂能及,應風色嚇了一跳急急轉身,忽覺不對。

能無聲無息來到二人背後,絕非是不懂武功的普通老百姓,然而筋骨之動,不免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內息運轉,則周身的氣流必生微妙變化,武學上稱“氣機”者,約莫如是。

隱藏氣機十分困難,因為感應本就是神而明之,有些人天生敏銳,哪怕沒有深湛的修為,也能在危機倏臨的前一霎肌悚心悸,預作提防。退萬步想,氣機會在出招之際具現成勢,連開口說話也都會使之現形——言語有無惡意,常人亦能辨別,武者能從聲音中得到的信息就更多了。

此人趨近無聲,必是高手,語聲卻與常人無異,因匿踪而繃緊的筋骨內息,與放鬆笑語的喉頭肌肉,豈能同時並現?突如其來的迷惑令應風色生出猶豫,而敵人就在這一瞬間出手。

來人雙掌分按應鹿之肩,勁力透體,應風色半身酸軟,被重重推上石牆,撞得眼前一黑,幾欲暈厥。那人手一鬆,左右齊使,閃電般封了二人周身要穴,左手負後,右手提了個圓瓜似的瓦壇就口,潑出的些許清漬迸出酒香,應風色這時才終於坐到了地,莫說起身,連挪挪手指都不能夠,只有頸部以上尚得自由。

立於身前的男子年約三十,肩寬身長,肌膚黝黑,打著臂鞲綁腿,披了件舊氅子,頷髭青慘慘一片,周身都是風塵僕僕的浪人氣息。應風色注意到他指骨特別粗大,嶙峋浮凸,一看就知道功夫全在手上,腰後卻懸了柄單刀,刀柄的角度位置都不順手,絕非刀客所為。

青年漢子放落小壇,一抹嘴角蹲下來,老實不客氣將手伸進應風色襟裡,搜出牒文。“我看看。陶夷應氏,應風色……指劍奇宮的人?”聲音磁啞,較外型更為滄桑,抬頭直視應風色雙眼,單掌攫他頰側,如捏小貓小狗,咧嘴一笑:“你是奇宮弟子,還是冒名的鼠輩?白日翻牆,我看多半是後一個。”

此舉就算對俘虜也是夠無禮的了,應風色怒火中燒,正欲還口,突然間眼前一暗,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湧上心頭,無數片段交錯閃現,很難說是看見抑或是回憶,只有恐怖的感覺是真真切切,再強烈不過的;回神忽覺喉痛聲啞,咽底那種熱辣辣的干刺分外難受,汗珠爬滿眼簾眼面,居然全是冷汗,剎那間有種渾身虛脫之感。

一旁鹿希色尖叫:“住手……住手!你……你對他做了什麼?快住手!”床笫之外,他從沒聽過女郎的聲音如此飽含情緒——儘管全是驚慌失措。鹿希色的尖叫聲甚至帶著哭音,青年總算深刻體會到,那晚她說“你可能會死使我動搖”是什麼意思。

“沒……沒事……”他無法容忍她如此徬徨無助,連一霎也不能。“我……我沒事。”

漢子拍了拍他汗濕的臉頰,笑得露出一口齊整白牙,上下四枚犬齒特別發達,宛若某種食肉獸。這男人說不上英俊,長臉青髭、粗手大腳,整個人黑漆抹烏的,扮販夫走卒都不像,就一莊稼漢長相,只有笑得露牙時眼睛發亮,如獸攫人,瞧著瞧著便移不開目光。

赤煉堂高手無數,尤以總瓢把子雷萬凜座下十名義子鋒頭最健,人稱“十絕太保”,然而應風色索遍枯腸,卻無法自其中找到與漢子形貌相符的。

“看來你說的是實話。”漢子甚是滿意。應風色原本擔心他會以同樣的手法炮製鹿希色,趁搜身吃豆腐也還罷了,那以手攫面的異術委實難當。所幸漢子並無輕薄之意,擱下酒壇,掌按二人肩頭,湊近笑道:“二位名門弟子,如此情深,來鐵鷂莊踏青麼?”

應風色不理他話中明顯的嘲弄,既然要穴被封,渾身軟綿綿地提不起勁,靈機一動,潛運《風雷一炁》性功七訣,分神遁入虛境,果然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漆黑水面上,鹿希色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兩人視線對接,剎那間近在咫尺,毋須張口,心聲即可交流。

我方才是怎麼了——念頭甫動,應風色便“看”到自己眥目張口,放聲慘叫的模樣,應是從鹿希色的記憶中投來。在不住交錯閃現的紊亂畫面之中,他額際青筋暴凸,昂頸前掙、渾身劇顫的模樣宛若著魔,面色瞬間脹成了大紅色,難怪連一貫冷靜的鹿希色也嚇得六神無主。

“……你感覺怎樣?”明明能感應彼此,伊人仍放心不下。

“現在沒事。”根據經驗,虛境的時間流動不能以常理忖度,有時頃刻萬里,有時明明只打了個盹,現實已過大半時辰。他們還無法隨心控制,必須把握時間串供,並尋求脫身之道。

“就說我們受冰無葉指示,來天瑤山找某種水精寒玉,沒尋到廢棄的礦井,意外來到莊前,出於好奇上牆頭瞧瞧,僅此而已。”

水精礦脈常與金質共生,應風色在通天閣的藏書裡讀過,信手拿來羅織供詞。

天瑤山五百年前產過金,又有蛇神瑤筐的傳說,探幽尋寶合情合理。打著“影魔”冰無葉的名號,一來解釋了女郎何以同行,二來增加對方求證的難度;其三,冰無葉在陽山九脈以智謀著稱,罕入江湖活動,仇家不多但名聲不小,就算是雷萬凜親來,也得賣點面子,兩人脫困的機會更高。

其實抬出魏無音的效果更好,但應風色心中抗拒之強,連鹿希色都有被門狠甩上臉的感覺,不禁又無奈又好笑。“好吧,那就這樣說——”

連結忽然中斷。

神識硬生生斷開的感覺極為痛苦,彷彿被活抽脊骨一般,應風色在強烈的頭暈欲嘔中“回”了身體裡,那漢子先是驚訝,繼而恍然笑道:“咦,居然還有這種奇事。既然二位有心串供,那便對不住了。”叉著鹿希色的雪頸起身,一把摜入門簷裡。

應風色的視線為深進所阻,只見得女郎的下半身,鹿希色大聲鳴吼,不知是被扼喉還是掩嘴。漢子半跪階頂,左臂似正撐於鹿希色的上半身,從角度看應是肩胸一帶,應風色當他是忽起色心,只恨難以動彈,怒道:"禽獸!你別碰她--"“你想岔了,兄弟。”漢子笑道:“禽獸是要擱上砧板的,她才是禽獸。”閃電拔出靴中匕首,猛然插落!鹿希色雙腿一顫,嬌軀繃緊,嗚吼聲戛然頓止;片刻漢子仰起身,頭臉濺滿鮮血,左臂依舊伸直,像是牢牢按住女郎的扭動掙扎,匕尖甩掉一團沾滿血膩的軟滑之物,在褲腿上抹去黏稠。“眼睛而已,還有一隻。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妞。你們來此做甚?"應風色一下子回不了神,漢子冷不防又一匕插落,不理鹿希色鳴鳴叫得淒厲,甩去了起變形的柔軟組織,斜乜著應風色。"接下來是舌頭....

別,從牙齒開始好了,免得弄死了小妞。你開始說我就停手。”

這簡直是活生生的地獄。應風色迄今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哪怕是最可怕的夢魔都不及眼前於萬一,羽羊神相形之下,就像是一頭逗趣嬌憨的小奶狗。

漢子俯入門進,看不見動作反而更嚇人。

鹿希色的雙腿緊繃不住劇顫,嗚嚎慘絕,鮮血漫下階台,令應風色無法懷疑又難以置信。世上..會有人能對女郎精緻絕倫的臉蛋下手?

漢子始終未起,不時有珠貝似的小巧物事彈至一旁,呼應著女郎陡然拔尖的嗚鳴,動作快到應風色連“住手”、“求求你”都喊不出,想像女郎的臉還剩哪些部分令他幾乎崩潰;冷靜背棄了他,拖延、喝止、求饒哀告全派不上用場,青年別無選擇,吐實才能暫停惡魔的加害。

他說了羽羊神,說了降界,說了黑衫老妖和“破魂甲”,說了東溪無乘庵的第二小隊,連和龍大方在馬車後頭髮現官銀貯箱的事都說了——那六隻八角包銅、鐵葉嵌口的箱子,出自官府而非民間。

官銀一鋌五十兩,一箱能裝二十鋌,其價千兩;箱上的鐵葉雖磨去了號記,從箱底的銀屑可以判斷,所貯是成色更好的官銀,而非民間流通的私鋌。這事他連鹿希色都沒說,倒不是有意隱瞞,只是還想不明白官銀箱子出現在這裡,究竟有什麼意義,一下不知從何說起罷了。

應風色一直說到口乾舌燥、無話可說了,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女郎的雙腳不知何時起便即不動,應風色不敢去想那個“死”字,寧可相信是漢子停下凌遲,鹿希色才不再呼喊掙扎。才想著,漢子腰背一晃,應風色意識到自己中斷了話語,恐他再施毒手,忙叫道:“別!等、等一下!你別……我說……你先停手!我說……嗚嗚……”卻想不到還有什麼沒說的,急得以後腦頻頻撞牆,語無倫次,迸出傷獸般的嘶啞咆吼。

“好了好了,你歇會兒。說這麼久了,嘴不累麼?”

漢子懶憊一笑,揪鹿希色的襟領提起,赫見女郎口裡塞了只扁毛禽類,大小似是斑鳩,被匕首捅得血肉模糊,難辨其形,鹿希色整片口鼻下巴浸滿了血,恨意滿滿地瞪著漢子,一雙翦水瞳眸依舊動人,俏臉無半分缺損,就是狼狽了些。

鳥羽油膩,腥臭難當,更別提混著血肉入口有多噁心,難怪她如此憤恨,比被姦污了還難受。

應風色目瞪口呆,仔細一想才發現這是個活用了“看不見最恐怖”的小把戲,用一堵牆、一隻鳥和一柄匕首,讓他自行補全了潛意識裡最可怕的場景,所受的衝擊說不定還勝過實際發生時,畢竟想像之能無窮無盡,五感卻有其極限。

在受騙而感到惱怒,或擔心吐露降界的後果之前,湧上應風色心頭的居然全是欣悅,從未如此刻一般,由衷慶幸這一切全是騙人的,伊人毫髮無傷,未受凌遲的苦楚。

漢子有些惋惜似的取下死鳥,將鹿希色扔給他,兩人撞作一團,勁力所至,被封的穴道頓時解開。

應風色撐起酸麻的身子,摟住懷中玉人,鹿希色卻連著呸呸幾聲,俯身乾嘔一陣,猛地擎出短劍:“……我殺了你!”無奈血行未順,長腿一跨出便即軟倒,幸好愛郎抱得滿懷,未遭劍刃反傷。

“說我很抱歉估計妳也不信,但這樣省了彼此不少工夫,不用猜來猜去。這酒拿去先漱口,一會兒帶你們入莊,應有井水能梳洗。”把瓦壇扔給應風色,以免被鹿希色砸了。

“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法說謊的,你方才所言著實有趣。只能說霍鐵衫平生作惡太多,便隱居避世,老天爺仍不放過他。”眉宇間掠過一抹黯然。聽了光怪陸離的降界儀式居然是這種反應,這老兄肯定不是普通人。

應風色聽出他與霍鐵衫是相識的,驀地警省起來。

“閣下是鐵鷂莊的什麼人?”悄悄捏了女郎一把。鹿希色仍偎在他懷里以酒漱吐,玲瓏有致的嬌軀看似柔若無骨,實則繃緊如薄鋼,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仇人。我年少時與霍鐵衫同事一主,主人逝世,這廝捲走了府庫之中最值錢的財寶,棄少主人於不顧。我打聽到他在天瑤鎮落腳,但有雷彪撐腰,誰也動不了他,於是我又槓上雷彪;直到雷彪倒台,才收拾了他。”將兩人的詫異看在眼裡,怡然道:“但你若問霍鐵衫,他大概會說我是無聊的人罷?明明無冤無仇的,硬咬著他不放。這廝永遠不明白,世上有一種仇,叫為知己者仇。”

應風色想起雷彪死後被揭發的諸多惡行,其中反復出現一個死咬不放的名字,據說此人為了枉死的漁戶一家六口挑上雷彪,闖堂問罪、殺進殺出,雙方纏斗大半年雷彪仍奈他無何,聲望大跌,教總瓢把子嗅到了剷除異己的良機,不由一驚:“你是……葉丹州?是人稱'赤水大俠'的葉藏柯葉丹州?”

漢子從淺憶中醒神,聳了聳肩,露齒而笑。“大俠全是屁。丹州又不是我的,我在丹州喝酒都不能不會帳,算哪門子'葉丹州'?你若問霍鐵衫,他會告訴你我叫'小葉'。廢他父子五條臂膀、封了這鐵鷂莊的,只是小葉。”

莊內大多數的地方都荒廢了,僅主屋前後未被雜草佔據,院裡青磚地上有成堆的篝火餘燼,旁邊堆著劈爛的桌椅兵器架,看來是當柴薪用。簷下的排雨溝里扔著吃剩的動物骨架,還有些散發惡臭的腐物,難分辨是剔下的脂肪內臟,還是來不及硝制的肉皮。

門窗殘破的耳房炕上,留有紊亂的被褥衫袍,活像是被一群野人入侵占據的廢墟。但這些生活的痕跡最多是從三兩個月前才開始被空置的,荒廢超過一年以上的場域絕非如此。

所幸後進的水井還算乾淨,鹿希色稍事梳洗,從行囊裡取出另一套乾淨的衣裳換上,被毛絨禽血浸透的衫子便不要了,瞅著葉藏柯的眼神始終是陰沉且帶著殺意的,手長腳長的黝黑漢子只能一迳傻笑。

鐵鷂莊被瓦解後,霍家父子就一直生活在這裡。他們過去不曾親手煮過餐食,縫過哪怕是一線一針,失去一呼百應的僕從手下後,才知活著竟能這麼苦。

勉強生火弄熟的東西難以下嚥,沒有管事張羅薰香,遍植薄荷、菖蒲,光夜蚊便足以把人搞瘋……霍鐵衫只懂在身上抹泥巴,那還是當年在軍隊裡學的。

“為什麼不殺了他們?”等候女郎更衣時,應風色與他坐在前院閒聊。葉藏柯搖搖頭。“我不喜歡殺人。押送官府,轉頭喬歸泉便把人弄出來,就算沒有,他們在牢里肯定過得舒舒服服,同尋常老百姓坐的就不是同一座牢獄。”

那是把他們關在這兒的意思了。

應風色不是不明白,但此法有實際執行的困難。主屋里外沒見鐵鍊,也無有團枷鐐銬,以霍鐵衫在降界的表現,顯然葉藏柯並未廢去“霍家五山”的武功;既如此,他們為何不逃跑?

葉丹州兩年多來仍在各地行俠仗義,濟弱鋤強,霍鐵衫打他不過,趁葉藏柯前腳離開,趕緊跑還不行麼?

“行,霍丙山就跑過,是我把他抓回來的。有些人感受力較差,不見棺材不掉淚。”葉藏柯撓了撓腦袋,聳肩道:“這有點難解釋,我想想該怎麼說。霍鐵衫是惡人,心中沒有半點善念,喬歸泉和雷彪這些人他是惹不起,但並不懼怕。他唯一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只有梁侯。”

從洛雪晴口裡聽到“破魂甲”之後,沿途應風色除了向人打聽,也想起當年在始興莊見過的,名叫梁燕貞的颯爽女子,濮陰梁侯府、梁鍞這些名字在他心裡一一對上了號。

葉藏柯稱曾與霍鐵衫“同事一主”,莫非……身上也有鴆鳥的刺青?

“那倒沒有。我入梁侯府那會兒,老爺已無軍職,我只是小廝而已。”

葉藏柯見他偷偷打量自己的左臂,會過意來,索性解開臂鞲,大方捲起袖子給他看。“霍鐵衫會對老爺俯首,道理遠比你想得簡單:因梁侯之惡,把霍鐵衫嚇得半死,令他不敢違抗。梁侯一死,他便迫不及待搜刮財物,揚長而去,畢竟壓抑得太久了,心裡苦得很。

“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同惡人講道德善心,感化他們,或許有用,也可能毫無效果,想要萬無一失,只能顯出更大的'惡'。一旦壓倒了他們,這些惡人不但噤若寒蟬,且決計不敢反抗。惡人的膽子其實很小,你的惡會一直留在他們心裡,替你鞭策禁錮他們,用不著皮鞭牢籠。”

應風色想起了鎮上老人所說的,吊滿林間的半死惡徒,以及被迫觀看他們掙扎呻吟的霍家之子,不由打了個寒顫。但,這是足以壓倒霍鐵衫的“惡”麼?且不說指縱鷹常這麼做,霍鐵衫率眾四出劫掠,說不定做過更殘暴不仁的事,怎麼想不易震懾。除非——葉藏柯看著他笑了。“你練有某種心法,所以'那個'對你的效果特別好。你和鹿姑娘所用,像是意念交流的那一手帥得很哪,是奇宮赫赫有名的《奪舍大法》麼?”

果然如此。葉藏柯拷問他時曾以手攫面,隨即應風色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必是某種念控人心的武功。

這是應風色在本門《奪舍大法》與明九鈺的《風雷一炁》以外,首次接觸的他派心識術,而且是完全不同的系統,有著與前述二功截然兩樣的效果。視界在眼前豁然開展,想到世間不知還有多少神通各顯的心識奇術,令青年莫名地有些興奮。

葉藏柯對他倆玩弄的把戲,其理似也相通。

利用想像,往往比實際能見到的要更強大、更可怕,更加地無法抵擋。他的武功究竟讓霍鐵衫看到了什麼,甘心自囚,從此不生天寬地闊之想?

“……更像是心死了罷?我猜。”

葉藏柯見青年不置可否,也沒打算追問他派的不傳絕學,輕輕帶過自家那門奇特武功,接著應風色的前問,正色道:“我讓他覺得梁侯回來了,從此天地之大,門外再沒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可以逃,沒人攔著,但讓我抓回來的後果不堪設想。願意的話他可以賭賭看。”

梁侯之惡應風色毫無概念,但在惡徒霍鐵衫的心中,葉藏柯的恐怖若更甚之,眼前這位“葉丹州”還能算是好人麼?

割去陽物,烙鐵止血,活吊成林……葉藏柯手法之毒,堪比黑道巨梟以殘忍聞名的私兵,這點大概沒有任何正道大俠能辦到,至少明面不能。但早先在莊外拷掠二人時,除往鹿希色嘴裡塞了頭死鳥略嫌陰損,甚至沒怎麼碰觸到女郎的身子,堪稱彬彬君子,許多大俠便在明面上也不易做到。

況且江湖傳言中,未有赤水大俠葉藏柯辣手一項,而手段甚辣的正道人物其實並不少,如“紅顏冷劍”杜妝憐便是,可見葉藏柯下手有其分寸,還是頗節制的。或許以此法禁錮霍家父子,真是特例也說不定。

“你不讓他們走,難道還不許外人來尋仇?”

鹿希色沿長廊行出,一邊抹著濕濡的髮梢,冷冷開口。

“霍家可沒少干了傷天害理之事,失去雷彪這個靠山,只怕來討往日公道的人能排到對面的天筐山去。你嚇人的招數,難不成對天下人都有用?”在應風色身畔坐下,背對葉藏柯歙動櫻唇,示意後進沒有可疑之物。

葉藏柯卻站了起來,拍拍屁股。“姑娘這個問題,答案只在莊外。”

莊門外豎了根石梁,高約五尺,徑約一尺見方,應風色以為是系馬柱;走到近處,才發現朝外那面有明顯的削刮痕跡,不如其他三面平整光滑。“上頭原本刻著'越柱之人,先問此劍。丹州葉藏柯',我半年前來還在的。”

鹿希色冷冷哼笑:“劍都給人拿走,你的名頭也不好使。”

葉藏柯解下單刀,將石梁劈成兩半,對分的兩爿剖面​​間,赫然凹下一柄完整的劍形!

劈斷石梁只用了一刀,剖面平滑如鏡,這份功力委實教人咋舌,鹿希色的笑容瞬間凝結,俏臉為之色變。

看石梁中的鏤空劍槽,分明是以劍貫入所致,這若也是葉藏柯所為,便在龍庭山現存的“無”字輩裡,有此造詣者不過一二,葉藏柯比他們年輕得多,如何練得這等神功!

武林中人十有六七,見到這根石梁是要打退堂鼓的,葉藏柯以此舉斷絕霍家與外界的接觸,雖是極狂,卻不能說效果不佳。但拔劍所需的功力還在插劍之上,擄押霍鐵衫父子之人帶走石中劍,削去葉藏柯的具名示警,挑釁的意味不言可喻。

劍槽內留有繁複的花紋凸起,似是鐫文之類,仔細一瞧才知是梵文。應風色突然想起在哪兒見過這樣的一柄劍,比對長短寬窄、外型輪廓,更無疑義,確實就是它。

(赤霞劍……是在蘭若寺得到的那把赤霞劍!)

“怎麼?你見過這把劍?”葉藏柯貌似粗豪,觀察力卻極敏銳,也不見他東瞟西瞟,然而秋毫無漏,連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能一一捕捉,堪稱周身是眼。

反正降界都說了,也沒甚好隱瞞的,應風色細細描述了元寶劍鍔與兩側圓環,還有劍脊的梵刻等。“……在蘭若寺那會兒我們管它叫'赤霞劍',就是燕赤霞的赤霞。劍是你插在石梁裡的?”

葉藏柯點點頭。

“它叫'雀離浮屠',是霍鐵衫從梁府庫房帶走的寶物,與某本秘笈是一塊兒的,因秘笈長年在川……在梁府一位老人身上,霍鐵衫不知秘笈與劍本屬同源,約莫是看寶劍寶刀價值連城才拿了去。”

他在鐵鷂莊見著“雀離浮屠”,想起數年前偶經濮陰,打聽到梁府的府邸田產已悉數變賣,原主不知去向,便想將寶劍送還小姐,亦不知芳踪何處,只能祈禱她事事順心,已覓得良緣歸宿。

帶著劍睹物思人也不好,葉藏柯亦非使劍之人,索性摜入鐵鷂莊外的石梁,做為禁錮霍鐵衫的壁障,也算懲其欺主之罪。

搞出“降界”的幕後黑手不止搾幹霍家最後一點剩餘價值、搶走雀離浮屠,還把應風色引來此間,說不定連自己的到來,也在羽羊神的計畫中。總讓你一人玩怎麼好意思?大夥兒都來玩上,那才叫一個好玩哪。

“除了劍和霍鐵衫父子,還有件事我挺在意。咱們也算有緣了,不如——”

葉藏柯轉頭一笑,雙眼與發達的犬牙一般精光透亮,煥發異采,令人不自覺陷溺,神為之奪,如頑童想到了新的惡作劇把戲,足令街坊頭疼不已。

“我和你一起去降界,你覺得怎麼樣?”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20-9-24 16:34: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五折 玉霄降艷 睟影臨芳

第三輪降界的召開,是應、鹿二人從天瑤鎮迴轉龍庭山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月的事。

應風色在乾燥的石室地板上醒來。即使身下舖石煨熱,吸入肺裡的空氣仍陰涼如沁,在這即將入夏的時節實屬難得,怕比他風雲峽的寢居還舒服得多。

“終於……又回來了……”

青年揉著悶痛的額角,試著調息以緩和不適;一摸胸口,棉質單衣觸感熟悉,正是睡前所著。看來除了左臂上的老朋友“破魂甲”,此番是以昏眩前的模樣投入降界,且略過了兌換之間的整補階段,半痴劍和寶衣無從入手,情況極不尋常。

(怪了。是用不上裝備呢,還是得在解令的過程中自尋兵甲?)

此間並非漆黑一片,但不知為何,應風色總覺雙眼特別畏光,不敢冒險傷了照子;好不容易適應光源,確認視力無礙,才得細細打量所處之地。

石室的內構並非方正矩形,而是前寬底窄的梯形,底部和左右牆上各有一門,映著明晃晃的銀鏡輝芒,似以精鋼鑄就,光可鑑人,與牆壁嵌合處無一絲縫隙,遑論門把之類,便想撬開也無從下手。

房間的地板和牆壁均是打磨光潔的青石,典雅的大花綠夾著乳色雲絲,望之心曠神怡。正中央有座半人多高的水白玉石台,色澤溫潤,宛若玉床,石台上覆有猩紅絨布,布底起伏奔突,從應風色的角度無法一眼望盡,不知所覆何物。

羽羊神似對石造建築情有獨鍾,無論首輪的白城山石砦,抑或眾人已習慣的兌換之間,都是年悠月久、鬼氣森森的石屋。同樣是砌石而成,梯形房間用的卻是僅見於豪門富戶的大花綠青石和水白玉,細節處理得有條不紊,彷彿置身於玉制的巨大珠寶盒,感覺極不真實。

石台的緣側交疊著一雙修長足脛,服貼的肌束線條一路從腿肚延伸到腳跟,通體纖細,無一絲瘦硬骨感;小巧的腳掌蜷如貓足,玉趾圓斂,淡蜜色的肌膚不算白皙,勝在膚質細膩,火光之下似無毛孔,瞧著都想咬上一口。

應風色沒見過她光腳的模樣,藉體香認出了腳掌的主人,匍匐而進,握她足踝輕喚:“儲……小師叔,小師叔!”果然入掌絲滑,浸牛乳也似,未有粗皮硬繭,連深點的掌紋也摸不著,酥潤潤的甚是可人。

一隻腳掌又剔不下幾兩肉,哪知能腴到這等境地,捏著像剛凝固的新鮮酥酪,溫軟香滑,略微黏手,男兒心神一盪,竟捨不得鬆開。

儲之沁嚶嚀一聲,本能縮腳:“別……癢……唔,頭……怎地那麼疼?”忽覺左踝被攫,驚醒大半,翹臀擰轉,起腳旋掃,豈料右踝也一併失陷,整個人被往下一拖,男兒雄軀順著大腿壓上。少女驚慌中也使不出什麼像樣招數,掄起粉拳一陣亂打,不小心扯落台上的絨布,著地一滾,將兩人纏成了一隻被筩.

應風色本想摀她的嘴,止住小師叔野貓也似、語無倫次的驚呼,不意被少女掀翻過來,唯恐她撞傷自己,只來得及摟住腰背,就這麼連滾幾匝,牢牢纏住,而儲之沁仍尖叫不絕;情急之下以唇相就,硬生生堵住她的小嘴。

儲之沁受驚太甚,反倒忘了叫喊,就這麼睜大眼睛呆住。

一靜下心來,百骸諸感一一收束:左臂明顯的甲冑冰冷,代表自己身在降界;輕薄滑軟的紗綢質感,是她睡前所著;至於男子那十分熟悉、甚至有些好聞的懷襟氣息,自是風雲峽的麒麟──等等。他……在幹什麼?

儲之沁小臉“唰!”一下脹得通紅,體溫升如炭煨的紅泥小火爐,更別提兩人貼面裹在被筩裡,除開肚兜和蟬翼般的紗質褻褲,少女直與裸體無異。

小師叔腸子都快悔青了。她平日的寢裝,就是上身單衣,下身一條騎馬汗巾加棉褌,規規矩矩,無甚花巧,頂多天涼了在單衣裡再加件裹肚或訶子,除了天性儉樸不尚奢繁,考慮到萬一師父夜裡召喚,起身時毋須更衣,立時便至。

近日多在無乘庵,少了這層顧慮,兼且夏夜無風,院裡十分燠熱,經不住江露橙猛吹耳風,悄悄換上這套與她逛集子時同買的錦緞肚兜和紗質褻褲,打算貪涼一宿,怎知頭一晚就給扔進了降界,與應風色共處一室。這……這要怎麼見人啊!

況且從沒有人親過她的──應風色急中生智,果然少女驟爾收聲,石室又恢復寧靜,只餘彼此鼻息清晰可聞。不及細辨櫻唇滋味,嘴上熱辣辣一痛,腥咸入口,趕緊仰起,見儲之沁雙頰酡紅,惡狠狠瞪他,羞惱的模樣更添麗色,眼角噙著豆大淚珠,只待排扇似的濃睫一眨,便要淌落面頰。

說也奇怪,儲之沁是特別適合“生氣”這種表情的類型,氣鼓鼓咬唇瞪人的模樣,居然比其他時候更可愛也更誘人。近距離看,才發現她左上唇近嘴角處有枚濺墨似的小痣,使精緻的臉蛋看上去更有人味,鮮菱似的微噘小嘴因此透出一股請君採擷的冶艷,明媚難言。

難怪魚映眉咬定她與父親有染,將屆虎狼之年的鏡廬觀主定是仔細端詳了這張臉蛋,從中看出了隱藏的桃冶杏妍,料想自己若是男子,也架不住含嗔薄怒的嬌豔少女,自此深信不疑,再不肯聽人說。

儲之沁咬破他的嘴可不是鬧著玩,應風色一痛之下,忽明白她惱的是自己就這樣奪走了她的初吻,微感歉疚,但道歉更添尷尬,故作無事狀,低道:“小師叔容禀,此間狀況不明,還是小心為好。”

儲之沁不過是一霎間氣惱壓過了羞赧,豈不知有台階當下?況且濃烈的男子氣息薰得她心煩意亂,端起師叔的架子,輕咳幾聲,壓低嗓音道:“別……別淨說沒用的,起……起來!”

從那個“起”字便成氣音,羞意撲面,咬唇別過小臉,剎那間竟給應風色一種“貫穿了她”的綺艷錯覺,回神襠間硬得發疼,不知頂著她身上哪一處,反正嬌軀軟得不可思議,明明是扁身,抱起來沒點骨頭似的,猶如雲朵梳棉。

應風色唯恐少女翻臉,趕緊掙松被筩,七手八腳自兩人身上剝除。

儲之沁“呀”的一聲,驚叫:“別……不要!”應風色以為她怎麼了,正欲相詢,胸膛卻被儲之沁的雙肘頂住。“不許……不許看!”少女死死用發頂撐撞他的下巴,不讓低頭:“再……再看我戳瞎你的狗眼!”

應風色差點被她頂得咬了舌頭,無奈舉手,一副“要殺要剮隨便”的模樣。

儲之沁本想從被筩的末端鑽出,想起這條“撤退”路徑,少不得從青年兩腿間蹭過,堂堂小師叔豈能受這等恥辱?把心一橫,厲聲道:“眼睛閉上!敢動一下,看……看我宰了你!聽見沒有?”應風色乖乖照辦。

少女在他胸口一陣蠕動,滑膩的膚觸不住上移,根本用不著睜眼,隨著她急遽升高的體溫、被蒸融的鮮烈體香以及濕濡汗潮,應風色能輕易分辨掠過鼻端的是什麼部位:帶著溫潤奶香的是那雙小巧鴿乳。忒小的奶脯,也有這般濃郁甜香……說不定小師叔出乎意料地適合哺乳?腋窩氣味略刺,如汗水浸透新鞣的皮革,極能挑起男兒的慾念;汗濕的平坦小腹聞起來最是宜人,鹽與水的純粹加倍凸顯肌膚香澤,那是未經脂粉等人工芳劑浸染,乾淨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從腿心散發的濕熱腥甜,則又是其他各處所不及。

如捂了把豐熟欲滴的蜜,即將成酒,便是鹿希色分泌最豐、動情最甚時,也比不上少女的濃艷──應風色終於知道先前馬車中所嗅,是誰身上的騷味兒了。

儲之沁一溜煙地從被筩和男兒懷裡脫出,拍去灰塵,忽地無聲。

應風色沒等叫喚,偷偷睜開眼縫,才明白儲之沁何以讓他閉眼。

她上身僅有一件短肚兜,霜色綢緞只裹住乳鴿嬌伏似的椒乳,緞上以月白、湖藍、水藍三色絲糸摻著銀絲,繡滿精緻的紋樣。按理淺色會襯出她的不夠白皙,使淡蜜色柔肌顯得暗沉,但儲之沁勝在膚質絕佳,曲線緊實,裸出的整片美背光滑細膩,如稀蜜凝成,入眼便能嗅得其香。

而下身的紗質褻褲僅及腿根,露出一雙細直美腿。從背後望去,股瓣將紗褲繃出渾圓緊俏的曲線,紗底肌色約隱,腿根夾出一抹淚滴形空隙,依稀垂翹著一束打濕的烏茸如毫尖,比全裸還誘人。

應風色看直了眼,回神見儲之沁兀自呆立,右手舉在霜藍色的肚兜前,未及掩口便自失神,以緻小嘴張了半天,手掌還未就位。

玉台頂,一名雙腳大開、一絲不掛的圓臉少女,皓腕被鎖於耳畔一隻籠架似的怪異青石枷;石枷底部向左右伸出的橫桿,正是扣住少女腳踝,將兩條長腿大大分開,盡顯腿心嬌脂的元兇。

少女生得人高馬大,身量不下於男子,肩寬腰窄、乳瓜沉甸,身段十分姣好,一雙大長腿堪與鹿希色匹敵,也難怪儲之沁目不轉睛,艷羨之情溢於言表。

籠枷橫亙於少女和玉床之間,令她屈膝開腿,腳掌抬過髖部,如雪蛙仰躺,虧得她筋骨柔軟,才能鎖成這般誘人的艷姿。

純以容貌論,少女只能算是中人偏下,隆準高顴,鼻圓唇豐,分開瞧也不能說不美,湊在一塊卻嫌粗略了些,尤其臉盤與個頭一般的大,便不與鹿希色、洛雪晴相比,較之小師叔亦頗遜色。好在少女肌膚白膩,正所謂“一白遮三醜”,圓圓的滿月臉光澤透亮,蘋果肌紅潤,若笑容足夠親切,也是易招人好感的類型。

此際她面頰酡艷,雙目閉緊,似是昏迷未醒,不知為何,兩隻雪潤潤、汗津津的白皙沃乳不住起伏,連胸口都是潮紅一片;吐息濕濃不說,絨布揭開之後失卻掩捂,淫靡的膣戶氣味混著汗潮充斥整間石室,嗅得人臉酣耳熱,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而少女臂上的“破魂甲”,已充分說明其九淵使者的身份。

(看來,她便是此關的新成員了。)

降界既開,卻只有他和儲之沁兩張舊面孔,心心念念的鹿希色芳踪無覓,應是與上一輪一樣,開局眾人被打散到不同的關卡,勻出新人入夥的餘裕,藉由有經驗的舊成員帶領,降低團滅的風險。

應風色無心覽艷,蹙眉長考,儲之沁這才察覺他來到身後,嚇了一跳,驚叫:“別……不許看!下流,齷齪!你……你不要臉!”趕緊拾起絨布蓋在少女身上,想起自己也是衣不蔽體,“呀”的一聲揪布掩胸:

“變……變態!不許看……轉過身去!”一疋布終究蓋不住兩個人,況且玉台上的少女身量出挑,又是雙腳大開的淫姿,紅布連她都蓋不滿,思來想去,既不能挖出應風色的狗眼,只能讓他轉身了。

“小師叔且慢,妳瞧那壁上所書。”

青年一本正經目不邪視,迳往牆底一指。

儲之沁被他的氣勢所懾,順著指尖望去,見兩盞做工精緻的鏤空長明燈之間,青石壁兩側各書一行赭紅大字:“此間如夢,黃粱飯熟,使令既解,還君全璧。”

當中刻著繁複難解的怪異花紋,說符籙不像符籙,說圖形又辨不出畫的是什麼,自入降界以來,就沒遇過如此糊爛的說明,簡直不想讓人活命。

儲之沁沒什麼耐性,見青年望圖撫頷,怔怔出神,反倒安心下來,暗忖:

“我既幫不上忙,就讓他做他最擅長的事罷。”想到男兒上一輪出神入化的表現,強抑胸中怦然,嘗試解開少女手足桎梏,又探她腕脈呼吸,檢查是否有內外傷。

那青石枷觸手溫潤,似石柱折了幾折,隨手做成架子。每折均是一絲不苟的直角,柱身打磨光滑,說是限制行動的刑具,更像某種淫具。

先前她替師父整理舊宅,在書齋抽屜,發現一支青玉雕成的男子陽物,以絲綢裹起貯於革囊,再收入錦盒,可見珍視。她雖是未經人事的處子,好歹翻過幾本風月圖冊,知道雕的是什麼玩意兒,礙於青玉不斐,沒敢說砸就砸,訥訥放回,回頭狠狠教訓了老人一頓。

魚休同搖頭苦笑:“妳上山前我就不住那兒了,可不是我的。再說了,師父是男子,要角先生做甚──”說著一怔,低道:“這事妳別往外說。同誰都別說。”

口吻凝肅,絲毫不像在開玩笑。

現在儲之沁是知根知柢了。打掃舊宅一事,自有鏡廬弟子向觀主禀報,魚映眉知是誰動的抽屜,此後多所刁難,不復往昔和善。

這副全由直角構成的青石枷,無論材質、做工都像極了那支青玉雕成的“角先生”,非是風格相類,而是出於相同的機能需求所形成的同質感,故儲之沁直覺它是淫具而非刑具。

箍住踝腕的,是以徑未盈寸的青石柱“折”成的方框,堪堪扣住手腕尺、橈二骨的末端,非如鐐銬般緊密圈合,真要掙脫,或許忍痛卸下拇指根部的關節,也非全無機會。儲之沁對機簧開闔沒有研究,不知光潤的青石柱是怎生扭成方枷,試著運功扳了會兒,見青石枷絲紋不動,爽快放棄。

少女呼吸急促,腰臀不住扭動,似是想併腿摩擦而不可得,粉酥酥的玉蛤濕成晶亮一片,臀下積了灘水漬,氣味濃烈,卻非刺鼻的尿騷。

儲之沁見她雙手腕脈均為石枷所箍,掌抵臍下三寸,為少女推血過宮。少女雪嫩的腹間無比膩軟,膚如敷粉,儲之沁幾乎生出“手掌下陷”的錯覺,強抑心頭雜氛,朝丹田氣海緩緩度入內息。

內力入體,將激起受力一方的防禦本能,儲之沁此舉,正為刺激少女體內的真氣,推動血行,使其甦醒。

豈料真氣如熱刀切牛油般長驅直入,未遇絲毫抵抗。以度入的內息之微,就算毫無根基的普通人也不該如此輕易失守,體內自有的些許先天之氣必生反應,而非不戰即降。

儲之沁心念微動,另一手按她乳間膻中穴,同樣度入小股內力。膻中不同於丹田氣海,乃人身要害,遇氣則閉,斷無開門迎敵的道理,但真氣一樣毫無阻礙地散入經脈,彷彿全不被視為外物,儲之沁一沒留神就推著真氣運轉一周,順暢得像是在自家的經脈中運行。

這體驗委實新奇,撩得小師叔心癢難搔,忍不住繼續探索。不知不覺間,兩人的真氣合作一股,雙體經脈成一大周天,勢如奔川,漸不能止。

儲之沁驚覺不妙,但騎虎難下,唯恐氣洩走火,沒敢開口呼救,收束心神,全力圓功;直到一股綿和真氣度入,少女與她緊緊交纏的內息忽然鬆脫,彷彿縮回百骸深處。

儲之沁壓力一空,趕緊收功,吐出濁氣,睜眼見少女的腹間綻出櫻色光華,像要在白皙的肚皮上畫成什麼圖樣,而又突然失去動能,一霎黯淡,什麼光芒什麼紋絡全消失得無影無踪,只餘白淨無瑕、不住起伏的汗濕雪肌。

視界裡殘留的光點,告訴儲之沁這並非白日發夢,少女腹間是真的亮起異芒,但……人的身子能這樣發光麼?這是什麼原理?

“……小師叔,妳還好麼?”

應風色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令她莫名感到心安,忽想起自己背部幾近全裸,更別提什麼也遮不住的褻褲,儲之沁羞得都快昏過去,卻沒敢轉身──因為正面更不能見人。

她從小到大沒什麼機會同別人一塊洗澡,不知自己的體毛遠較常人豐茂,直到無意間聽兩名師姊背後議論,說演武時隔著白裙白褲都能見她腿心夾黑,恥毛濃到塞了頭倉鼠也似,可見性淫,難怪輕易便勾搭上老掌教,還說一干男弟子瞧得目不轉睛,猛吞饞涎,定是小狐狸精刻意為之,好不要臉云云。

儲之沁在無人處哭了整個下午,所幸師父沒問她眼睛為什麼是腫的。少女從此再不在人前演武,遑論穿白衫白褲。

要是讓麒麟兒瞧見了……她不敢想像從他嘴裡聽見這些話語,該有多麼可怕。

連想像他在心裡說她都受不了。

所幸進退維谷的當兒,玉床上“嚶”的一聲,傳來少女夢囈般的呢喃。

“這兒……這兒是哪兒?姊姊……師父……咦,怎……怎會這樣……我的衣裳呢……”說到後頭隱帶哭腔,像抽抽噎噎說著夢話。這麼個高頭大馬的人兒,卻發出受傷小動物般的嗚嚥氣音,聽得儲之沁倒抽一口涼氣,眥目掩口,露出一副“這麼可愛真的可以嗎”的表情。應風色心想:“這傢伙……該不會是很憧憬這種類型吧?”

兩人花了點時間安撫她,應師兄照例又以“溫暖易懂的說明”和“撫慰人心的笑容”──儲之沁實在不想替這種不要臉的說辭背書,但直接承認是美男計又令人不甘心──消弭少女的徬徨不安,半哄半誘問出來歷:少女名叫柳玉蒸,自稱是石溪縣芰後村人,從小父母雙亡,與大她兩歲的姊姊柳玉骨幾經輾轉,最後投入鄰郡一個叫“玉霄派”的小小劍派。授業恩師有兩位,一是“蓬山金雨”鹿韭丹,一是“紫華痴客”胡媚世,都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女俠,師姊妹間都管鹿韭丹叫大師父,胡媚世自然是二師父。

應風色與儲之沁對望一眼,神色古怪。

玉霄派名不見經傳,竟連應風色也未曾聽聞,本以為是觀海天門劍脈的旁支,少女又說不是。東海乃天下武學濫觴,源遠流長,門派不知凡幾,這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奇事,但鹿韭丹、胡媚世云雲,從渾號到姓字無不透著一股子矯揉造作,聽著就像化名。

更奇的是:柳玉蒸既未聽過指劍奇宮,也不知有觀海天門,這在東海武林簡直匪夷所思。少女有問即答,不似虛辭矯飾,況且說這個謊對她全無好處,徒然令人生疑,有心之人反而不應如此。

撇開真偽不論,這是頭一回亮出“風雲峽麒麟兒”的金字招牌,對方居然全無反應,彷彿說的是巷口張家茶坊、李家燉菜,外地人沒聽過也是理所當然。光看應風色的表情就值回票價,可惜不能教柳玉蒸多來幾次。

不過在儲之沁看來,鹿、胡二人的名號雖然拗口,柳家兩姊妹的閨名也是一個德性,什麼玉蒸玉骨的,誰家取的怪名?指不定這是玉霄派的門風,有胡亂湊字的傳統,師長是韭蛋五絲,徒弟就叫粉蒸排骨,有葷有素,皆大歡喜。

“這……'鹿韭'指的是牡丹花,'媚世'則是蘭花的別名。”應風色乾咳兩聲:“'玉骨'即梅干,也就是梅花;至於'玉蒸',我記得是木槿的雅稱。

原來妳們玉霄派裡群芳爭艷,人人都是花。“柳玉蒸酡紅的蘋果臉羞意更甚,垂眸細道:“我……我哪裡是什麼花兒啊,姊姊和兩位師父才是。她們……可比我漂亮多啦。”聲如蚊蚋,只敢拿眼角瞟他,連厚厚的奶脯上都是酥紅一片。

雪肌烘托下,少女的嘴唇不僅極富肉感,色澤更是穠麗,如點胭脂,這使她的睡顏看起來有幾分不合年紀的熟艷;甦醒後一經交談,果然艷麗感大減,涉世未深的清純越發明顯,不覺便想逗她說話,看她時不時地手足無措,像是某種極易驚慌的小動物。

只是這害羞的反應儲之沁太熟悉,自從江露橙搬進無乘庵,每天能見八百回,但凡提起“應師兄”三個字便即如此。惡寒令小師叔驟爾回神,決定好好面對眼前險惡的處境,撥開柳玉蒸汗濕的瀏海,以掌度額,又摸了她滾燙的面頰胸頸,擔心問道: “玉蒸,妳身子是不是很難受?”

“很……很熱。”圓臉少女嚅囁:“又……很癢……”儲之沁本想問她哪裡發癢,見少女羞赧欲厥,怕是難以啟齒,體貼附耳,不意把自己的臉聽成一枚大紅熟柿。

柳玉蒸用“尿尿的地方”這種充滿童趣的說法,不知怎的倍顯淫靡,況且以游絲般的悠斷氣音說“想……想尿了”,連同為女子的小師叔都難以把持,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自己差點都要尿出,夾緊了溫濕的腿心“唰!”一聲站起,正遇著應風色抱臂轉頭,做賊心虛之下,索性迳喊捉賊:“都是你……思想淫邪!”

“……妳怎麼知道?”應風色大吃一驚。

“你還真認了啊。”惱羞瞬間成了惱怒,儲之沁眼角映入柳玉蒸凹凸有致的雪白嬌軀,心底莫名湧起酸意,氣自是一股腦兒地往應風色頭上出。“咱們仨身陷險境,你不趕緊想脫身的辦法,滿腦子的齷齪想頭,信不信我揍你?”

應風色“嘖”的一聲,才發現兩人說的都不是一件事,拽著她來到青石壁前。

儲之沁一掙不脫,覺得能對自己交代了,紅著小臉任他牽到牆底。“方才柳師妹臍中放光時,妳有沒有瞧見牆上發生何事?”

“發生何事?”儲之沁有些懵,只能順著他的話尾覆誦。

應風色省起她不是鹿希色,跟不上自己的思路毫不奇怪,與其解釋不如實做給她看,將頭頂的鏤空長明燈扳得幾下,“喀!”燈罩倒轉,內緣滑落一片深色琉璃似的物事,遮住光源,石室里頓時昏暗許多,蓋因長明燈所出變成了紅光。

在“此間如夢,黃粱飯熟”八個赭字旁邊,突然出現另一行較小的黑字:

“極樂升天,淫紋自現。”儲之沁登時會意,踮著腳扳轉另一側的長明燈罩,照出“鬼釵五瓣,使令即解”的後兩句來。

這琉璃遮光的小機關,出得四句十六字的隱書,應風色將青石壁飛快檢查了一遍,只發現一極小處有異,此外別無其他,恐雙姝懼暗,趕緊將燈罩復原。

“極樂升天,淫紋自現;鬼釵五瓣,使令即解……”儲之沁低誦幾次,確定記牢了再不會忘記,才蹙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應風色拍拍石壁。“這四句卻要配合圖刻來解釋,才能說得清楚。”儲之沁瞪大美眸:“你這……這就弄懂了?”應風色滿臉無奈:“我也不是故意這麼聰明的啊。”噗哧一聲,卻是玉床上被體溫蒸得暈陶陶的圓臉少女笑了出來。

“小師叔、應師兄,妳們……真是有趣。”

“降界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點都不有趣。”

儲之沁老氣橫秋教訓她,端足了小師叔的架子。

這話沒錯,但本輪到現在,最沒緊張感的不就是妳麼──應風色忍住吐槽的衝動,一指對面的鋼門:“柳師妹無法回頭,可就倒影參照壁刻,有不清楚處迳問無妨。”少女蚊聲應可。

“這壁上的圖刻,其實不是一幅,而是三幅,按上、中、下切分三段,方解其意。”應風色遙指圖刻上部。那是由五枚箭鏃般的分岔錐形,圍著居間的圓環所組成,無論箭鏃或圓環都作雙重描線的鏤空狀,緊密銜接,無有留空;既像攤平的花朵,又像某種齒輪圖樣,總之怪異得很。

“這圖就是隱詩說的'鬼釵五瓣',也就是鬼針草,此種黃蕊五六瓣的小白花隨處可見,畫成石磨大小反而不易聯想。但它畫的本就不是花卉,而是建築的平面圖,鏤空雙重線是牆,加粗的短線是門,所以每隻'花瓣'的三邊都能看見短線加粗──”儲之沁一瞧,果然如此。

青年指著最上方的“花瓣”。

“這兒,就是我們眼下所在。”指揮儲之沁扭下燈罩,兩側紅光交疊處,恰恰在上方的“花瓣”中央顯出紅點。

“所以……”儲之沁恍然大悟。“像這樣的房間,一共有五個?”

“其他同伴和本輪加入的新人,約莫分散在剩下的四個房間裡。”應風色復原燈罩,室內又是一片光明。

接下來的部分,是整個刻圖線條最繁複、最紊亂,最難以辨別的根本原因,像是在一隻巨大的漏斗之中刻著兩隻並排的碗,然後是蕊凸如陽物、瓣疊似女陰,既像花卉又似性器的奇妙圖騰,令人臉紅心跳;底下托著雌雄花的,則是一隻獨腳酒爵似的容器,與頂上並排的碗一樣只有輪廓,毫無細節,跟中間繁複的性器花卉完全不搭,十分突兀。

“這個圖形,代表女子的胴體。”

應風色順過漏斗的曲線,果然多了幾分玲瓏之感,並排的碗自是雙乳無誤,而獨腳酒爵的那個“丫”字形,則是緊併的大腿和恥丘。“中央的圖騰象徵花卉,應該就是隱詩之中提到的淫紋。適才小師叔為柳師妹運功理氣,那奇異的櫻色光華便是以臍下為中心,四向綻出;若非中途斷絕,說不定顯現的紋路便如壁上所刻。”

他是在異光綻放的那一瞬間,留意到原詩旁尚有隱藏的字樣,湊近觀察長明燈的內緣,才發現有紅色琉璃遮罩,破解了藏詩的機關。

但應風色和儲之沁都很清楚:灌注內力,並不是催發“淫紋”的有效手段。

在這輪意外展開的周天搬運中,儲、柳二姝的內力合作一股,就著串接起來的經脈磨礪更甚,一加一竟大過了二,遠勝各自修習。收功後儲之沁只覺氣血翻湧,如潮裨增,不得不花點兒工夫一一收束,以緩和真氣驟積、盈滿口鼻的溺水之感;便是修習本門正宗心訣時,也不曾有如此明顯的效果。

但風險亦是顯而易見,若非應風色插手,令柳玉蒸體內那股莫名的交纏之力鬆綁,一周一周地搬運下去,怕能生生累死小師叔。

只有同源的內力,才能水乳交融若此。

柳玉蒸既不是天門嫡脈,所使自非天門正宗的《圓通勁》,但儲之沁使的也不是,她因此對這個聞所未聞的“玉霄派”留上了心。柳玉蒸初入降界,本輪又跳過了兌換之間的整補,她身上的天予神功,必是此前便已練就,非得自降界。

莫非這玉霄派……便是“天予我取,無償無欠”的《天予神功》本源?

應風色向諸女出示過兌換清單,儲之沁知他未換此功,說了也是白說;見他已有定見,不忙在此時討論無益之事,疊聲催促:“快說罷,你肯定知道怎麼弄出那撈什子紋路了。”忍不住咕噥:“叫什麼不好,幹嘛非帶上'淫'字?”

應風色遲疑了一下,終究沒還口,指著底部的圖刻,似有些闌珊,罕見地沒有破解機關的意興遄飛,明顯心情不佳。

“此圖所繪,乃是催發淫紋之法,說穿不值幾個錢。這波浪似的圖形是石台的側面,上頭以簡筆勾勒的是女子身形,剩下的……妳自個兒看罷。小師叔若有其他解釋,我樂意遵教。”

關竅一經點破,圖刻瞧著突然就明白起來:玉床上,仰躺著一名雙手被縛、屈膝開腿的女子,曲線宛然,自是一絲不掛。在佳人腿間,另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正奮力推送,光芒自兩人交合綻放開來;玉床下浪濤洶湧,宛若汪洋上的扁舟,足見歡好激烈──憑小師叔親炙過風月圖冊的造詣,毫不費力便得出了驚人之論:“難道……顯現'淫紋'的法門,便是在玉床上與男子交合麼?”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20-9-24 19:57: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六折 侵淫隨理 檀口噙郎

意識到第三幅圖意涵的瞬間,應風色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鹿希色必定身在其餘四瓣之一,然而自己卻不在她身邊。若女郎如儲之沁般行動自由,自保無虞,倒還罷了,萬不幸陷於柳玉蒸的處境,手足受到青石枷禁錮,身子成為解令通關的活道具,豈不是便宜了同室其他男子?思慮至此,也難怪他幾欲發狂,恨不得半痴劍在手,劈開水磨鏡似的精鋼門扉,立時趕到鹿希色身畔。

沒有人比應風色更希望自己的判讀是錯的,可惜事與願違。

壁刻中段那幅雄蕊似陽物、花瓣如女陰的怪圖,正是誇張化了的木槿花紋樣,不僅扣著柳玉蒸之名,方才少女的腹間綻放異光時,一霎蔓開的紋理也隱有幾分壁刻的模樣,對照底部的男女交媾圖,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房內的照明突然黯淡下來,彷彿燈焰被吹熄了似的,然而石室裡並沒有風。

一股若有似無的異香鑽入鼻端,令應風色放鬆下來,彷彿置身雲端。擔心鹿希色被侵犯的焦慮依舊緊繃如弓弦,被旋鬆了的是自製力──青年撐住玉床立穩,回神才發現手竟擱在柳玉蒸的大腿上,滑嫩與彈性兼具的美好肌膚果然一如想像,本能縮手,以免好不容易豎起的“好人應師兄”形象應聲崩碎。那股異香卻拉了他一下也似,余光瞥見儲柳二姝渾然不覺,心念一弛,手就這麼留在了少女濕滑腴軟的腿根處。

而羽羊神的聲音就在此時響起。

“恭喜應使解開壁上圖刻之謎,觸發使令。本輪不動刀槍,前二輪所換得的寶物全然派不上用場,故跳過了開局的整補階段;在本輪之中,你唯一能倚仗和失去的,全都在這兒了。”

不對。自機簧中發出的滑稽聲音一如前度,但口氣不是那個嘻笑怒罵惹人憎厭的羽羊神,教養良好、文靜自持,連一絲匪氣也無……應風色甚至覺得,說話之人應是女子,不但姿容美好,態擬神仙,還是個出身高貴的閨秀──這“羽羊神”說話的口吻能予人這般想像。

截至目前為止,降界中曾遇、非屬九淵使的女性,只有首輪那名“艷鬼”,但應風色直覺不是她。談不上根據,純是艷鬼的棍法大開大闔,勇猛直進,毫無轉圜的餘地,很難認為是斯文秀氣的小家碧玉型。

羽羊神不止一位──順這個思路往下捋,主持前兩輪的“羽羊神”會讓他在現實裡撬同僚的牆角,也就合情合理了。即使是幽窮降界,幕後的主謀還是不停內鬥的,應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老話。

只是情報再有價值,也得活著離開降界才頂用。應風色晃晃昏沉的腦袋,把注意力拉回“唯一能倚仗和失去的”這句微妙的話語。

不給武器護甲,只能倚仗身體這不難懂,但“失去”是什麼意思?

“本輪不計團體的成績,僅論個人。應使的敵人有二,一是時間,一是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彷彿聽見青年的心語,“羽羊神”頓了會兒,幾能想像她抿唇秀氣一笑的模樣,怡然道:

“時限內,無法令每種淫紋至少顯現一次,視同解令失敗,所有參與的使者都得死;平心而論,時間非常寬裕,便不是每間房齊頭並進,只一人從頭打到尾,也盡夠了,故本輪取消時輪的加分,僅做為計時之用,提早結束並沒有好處,多用時間也不致被扣點數,別逾時就好。”

規則更動的結果,將導致本輪的過關之法,與前兩輪有根本上的不同。

搶時與殺敵,一直都是首二輪的掙分重點,畢竟不是誰都能撿到或發現重要道具,破解謎題等。上一輪裡,他們甚至刻意製造機會,讓江露橙、洛雪晴等掙分能力較差的成員拿到斬殺鬼牙眾的點數,以免如首輪的蔚佳色一般,因點數不足死於結算。

而提早結束降界,減少時輪倒扣,更是強者援護弱者的手段之一。拿掉這項,形同瓦解組隊的意義,將使者打回“自掃門前雪”的狀態:別想著救別人,規則讓你只能先顧自己。

“應使向是同儕中的佼佼者,自然關心多掙點數之法,請容我細說分明。”

這回羽羊神是真的輕聲笑出,連應風色都聽見了,只不知是有心諷刺抑或其他。

“'淫紋'之祕,出自鱗族至寶《潛翔寶典》下半部。淫者,侵淫隨理也,即'隨其脈理而深浸'之意,所指正是幽窮九淵,而非淫冶放蕩的意思。”

《潛翔寶典》作者不詳,只知分上下兩部,前半記載上古玉螭朝諸事,寫得神神叨叨,書中人動輒化身幾千里長的真龍巨獸,打起架來上窮碧落下黃泉,電閃雷鳴,山川皆赤,就是本怪談誌異,文字還不怎的。通天閣收了十幾個版本,應風色八歲就不看,連小孩都騙不了。長大才知此書在外極其稀罕,他看不上的半部寶典在山下連全本都找不出幾部,歷朝歷代無不禁止百姓刊印流傳,可說價值連城。

但,比起連奇宮都沒有的下半部,前半的確不值一哂。據說下半部中除了記載鱗族的源流脈絡之外,更有祕術武功等;降界內錄有全本,似乎也不奇怪。

“真龍之軀,必為雄體。這點上,鱗族女子與外族無異,皆是無用之材,除非藉由雄鱗純血之氣,於玉宮內模擬九淵之水,從中培育龍氣,轉化龍軀。故交媾非為取樂,而是將她們徹頭徹尾變為龍皇大軍,成為並肩作戰、相濡以沫的同袍。

“在玉宮內蓄滿純血之氣,如浸幽窮九淵,因此顯現出代表自身的號記,稱之為'淫紋',是純血之氣浸淫玉宮產生的紋路。只有交媾時攀上巔頂,登臨極樂之境,方能顯現於玉宮上。”

為增加轉化的效果,淫紋將使宿主得到遠超尋常的快感,使她們的身子更敏感更容易高潮。唯有能禁受住這等如潮快感的鋼鐵意志,才有資格成為龍皇的刀劍,而這些快感都將化為實質的力量,令其得以和純血雄鱗比肩。

“應使的工作,便是為龍皇陛下磨礪這些個美麗的鋼材,使她們成為堪用的神兵,而非敦倫取樂。”羽羊神綻出銀鈴似的輕笑──作死的機簧聲未變,輕促的口吻卻可以想見其人──悠悠說道:

“令其登臨極樂,顯現淫紋,可為應使掙得點數;但若教丫頭們搾出精來,生生劫去陽氣,則獎勵便歸於女子。應使若能連禦數女,教她們腹現淫紋而不出精,自是最大的贏家。要向其他女子說明此節否,應使可自行斟酌。

“如我所言,這是為龍皇陛下砥礪刀劍,並不是男歡女愛,破去的貞操,出降界後將復原如初。願應使一如前度,再創佳績,我們兌換之間再見了。”

應風色聽得蹙眉,但前兩輪受的外傷,回到現實後幾乎消失不見,破瓜復原似也不是難以想像之事,喃喃道:“在這兒的……全是處子?”

忽聽一人氣呼呼道:“你胡說什麼呢!”明明盛氣凌人偏又清脆動聽,自是小師叔。應風色搖搖腦袋,見室內燈火通明,一切如常,適才所聞,彷彿白日發夢。

儲之沁本想直斥不遜,視線一對,方才之語猶在耳畔,不禁大羞,咄咄逼人之勢頓時消失無踪,嚅囁道:“誰……誰不是……不是那個……那個……哎唷!”

急得一跺腳,“處子”二字,怎麼也說不出口。況且她自己是,但柳玉蒸是不是也非旁人能一概論之。

應風色沒空照顧小師叔的小心思,抬頭端詳天花板四角,以及長明燈四周。

“傳音入密”是將聲音集於一束,照準聆聽的對象所發;傳達方向越多元,難度自然也越高。這位疑似女子的“羽羊神”若能同時對三人使用,清晰到如在耳畔而旁人不覺的地步,修為只怕在先前那名羽羊神之上,但應風色對她開聲前的那縷異香十分在意。

配合迷煙調暗照明,趁三人失神之際,透過特殊的傳聲裝置說話,令其難以開口相應,更無暇旁顧,毋寧是更經濟省力、門檻更低的手段。

應風色直覺認為:這位女性羽羊神的武功不如先前那位,起碼兩者自信有別,後者敢於開局之初一一面對使者,前者卻要等到兌換的階段,才肯現身獨對精疲力竭的使者們;須靠這種小手段來保全自己,修微弱些也是合理的。

但石室沒有明顯的通風孔洞,也可能在藥煙和昏暗成功製造出眩惑效果之後,羽羊神才分別對三人使傳聲入密,意識混淆所產生的時間差,讓他們誤以為是剛剛才發生的事。

應風色無法確定,自己聽到的與雙姝是否一致。

若三人聽到的內容一模一樣,儲之沁和柳玉蒸也該明白,他和她們是處於競爭的狀態──無論少女們願不願意,他都必須佔有柳玉蒸,令她顯現淫紋,才算解了使令。他不知道強暴能不能讓女子湧現快感,萬不得已時,他並沒有“不要”

這個選項。

三人所聞也可能是不一樣的,至少有男女兩個不同的版本,否則用不著撂一句“要向其他女子說明否,可以自行斟酌”。此一推斷若能成立,代表其他版本的說明中,也可能藏有他未被告知的重要情報。

儲之沁未擺出明顯的防禦姿態,一個勁兒地手足無措著。這是好事。

青年定了定神。“方才羽羊神說的……妳們都聽見了麼?”儲之沁紅著臉攔在玉床前,瞠大美眸:“你想幹什麼?有我在,休想欺負玉蒸。”

應風色冷笑。“那就耗著。時間耗完了,大夥兒一起死。”揭開運日筒蓋,示以時輪。儲之沁也知這是純抬槓,又一跺腳,懊惱道:“不是說時間很充裕麼?

你這般鬼靈精,定能想到別的法子。“對上了一條。她也對她們說過“時限非常寬裕”。

應風色悄悄在心裡勾劃,表面卻是抱臂蹙眉,不耐煩道:

“妳當我是愛佔人便宜的輕薄無行之輩麼?我將來是要做奇宮之主的,行此不文,萬一結下珠胎,大丈夫豈能不負責任?知止觀的大位卻再不用想!易地而處,妳冒不冒這個險?”儲之沁沒料到他反應忒大,被說得有些懵,氣勢再遜幾分。

應風色倒非刻意作態,掂量其他房間的進程,差不多也該到了說明階段。若鹿希色不幸被鎖,以女郎的麗色,但凡男子哪有不劍及履及的?是以他外表乍看平靜沉著,內心實如熱鍋上的螞蟻。

儲之沁被一頓搶白,卻不是輕易棄守的性子,鼓起餘勇掙扎:

“不是說登……登臨極樂什麼的,淫紋就會浮現麼?那也不必……不必真做夫妻,就摸……摸一摸,親……親一親也行的,先……先試試……”見應風色毫無反應,越說越沒底氣,臉紅到快冒出煙來,心虛得不得了。

應風色本想斥責“妳當是過家家”,罕見少女如此扭捏,就差沒鑽到青石地板下,驀地會意:“她……她說的是自瀆!原來小師叔也玩自己的─ ─”儲之沁一見他劍眉挑起、目放精光,再也禁受不住,羞得捂臉蹲地,聲如抽噎:“天啊我不活了……好丟臉……嗚嗚嗚… …好丟臉……”

其實應風色覺得她這樣特別可愛,但總不好拍肩說“我有時一天也來幾回”

之類,講什麼都不對。忽聽柳玉蒸道:“小師叔、應師兄,我沒關係的。趕緊…

…趕緊來罷,免得耽誤時間,性命有礙。“儲之沁以為聽錯了,嚇到忘記要害羞,趕緊起身為柳玉蒸量額溫,怕她燒糊了神智。反倒是玉床上香汗淋漓的少女微笑安慰:“我的理解沒錯的話,那人說離開降界後,受傷都會復原如初,連那兒也不例外。我想:”這也太虧啦,日後洞房花燭夜時,豈非還要再疼一回?'“儲之沁奇道:“怎麼會很疼的麼?”風月圖冊畫不了疼,成長的過程中,她身邊又沒姨娘姑嬸之類的知心年長女性,就連同儕也無,缺了喁喁噥噥、互訴私隱的對象,此節遂成了小師叔的知識盲區。

柳玉蒸笑道:“都說'破瓜落紅',聽著就磣人,哪能不疼呢?”儲之沁不想顯得孤陋寡聞,倔著脖子勸解:“雖說傷痕會復原,畢竟是做… …做過了,白璧蒙塵,將來怎生嫁人?”

柳玉蒸正色道:“我兩位師父說,那都是男子瞎編出來騙人的,本就沒有貞操這回事。女孩兒家自瀆,以口手取樂,算不算壞了貞節?據說男子在長成時,睡夢中會自行遺精,難以控制;精都出了,也好意思說'童身'?

“師父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交合與練武也沒什麼不同,既分資質好壞,也講勤懶勞逸,經驗積累。

“男子為獨占妻妾,避免她們投向資質更好、鍛煉更勤的對象,才想出禮教枷鎖來,好讓自己能偷懶,怠於砥礪床笫上的功夫,或不顧女子滿足,只求自個兒歡快。對不住了,應師兄,這是我師父的原話,我想她指的是那些制訂禮教的古人,可不是說你。”見兩人目瞪口呆,不禁赧然,侃侃而談的氣勢煙消霧散,又變回先前羞澀扭捏的模樣,垂眸嚅囁道:“跟性命比起來,其他都不重要,對不?我不怕疼,便多疼一回,也沒……

沒關係的。“她與儲之沁都是十七歲,與其說是乖順,更像易於驚慌,沒什麼主見,天生是從眾的羊群,如明明與奇宮天門扯不上關係,也隨應風色喊“小師叔”之類,就是明顯的冬烘。

無論應風色或儲之沁,都沒料到會從一名柔弱溫馴的少女口裡,聽見這般驚世駭俗的詭論,便數東海最負盛名的邪派七玄,也只天羅香差堪比擬。

那玉霄派的鹿、胡二位師長簡直不要太妖孽,成天給一班花樣少女灌輸這種觀念,想幹什麼事來?

但對應風色來說,這卻是再方便也不過。

最好的結果,是鹿希色就在相鄰的房內,手足自由,水白玉石台上另有其人,而面對壁刻的全是一群缺心眼的別腳新手,只要趕在它們勘破謎底、得聞傳音前,令柳玉蒸現出淫紋,水磨鏡門一開,便能與鹿希色重逢,免於遭人染指。

形勢刻不容緩,沒等儲之沁回神,他俐落翻上玉床,俯前撫著柳玉蒸的發頂面頰,和聲道:“柳師妹說得有理,是我糊塗啦。咱們先求過關,別的等出了降界再說。”解開褲頭掏出陽物,抵著濕熱的玉蛤口。

少女的圓臉酡紅更甚,吐出一口悠悠斷斷的長氣,咬唇忍著嗚咽,嬌軀劇震,光這樣便已抵受不住。

柳玉蒸體毛稀疏,分佈雖寬如翼展,卻僅止於腹間,並不向下蔓延。陰阜隆起飽滿,便被青石枷鎖成屈膝開腿的艷姿,也未拉平,如腿心子裡夾了枚白嫩嫩的新炊饅頭,寸草不生,無比光潔;外陰肥美,襯得兩片嬌脂薄如魚口,淌著淫水、不住開歙的模樣,恍若活物。

應風色僅是將杵尖湊近,兩瓣薄薄花唇便噙附龍首,隱有股吸啜勁道,拉耷著往穴兒裡吞。所抵既濕又暖,小肉圈圈又比龜頭要擠仄,瞧著是捅不進的,吮得人心癢難搔又迳入無門,“銷魂窩”三字所謂,不外乎是。

為避免被少女們視為登徒子,應風色刻意不解單衣,盡量維持衫褲齊整,更不好揉乳吮尖,做足前戲──除提防柳玉蒸說一套做一套,事到臨頭突然退縮,他更在意儲之沁的目光,恐失了她的信任,自不能恣意求歡。

偏偏柳玉蒸全身上下最誘人的,就是那兩隻傲人的巨乳,便以仰躺之姿,胸前仍推起兩座厚厚肉墩,淡青絡子透出雪肌,既碩且綿。乳廓下壓胸肋,上及鎖骨,溢於身腋,攤開的範圍極為驚人,足見乳質奇軟,才能坍沃如斯。

隨著少女的顫抖,乳波劇晃如雪浪,兩枚小巧的乳暈載著挺凸的蒂兒,在浪裡拋甩浮沉。不能將手掌狠狠掐陷在這把細綿如沙的銷魂雪肉之中,握得少女失聲哀喚,何止敗興?簡直就是折磨。

柳玉蒸的相貌本非他所喜,吃慣鹿希色這等絕色,連肉棒都變得挑剔起來。

刻意的自製加上急於通關的焦慮,或還有幾分在意旁觀的儲之沁,竟使青年罕見地半軟不硬,只在玉門外不住摩擦,頂得柳玉蒸呦呦嬌吟,玉蛤頂部的小肉荳蔻勃如半截小指,剝出肉折,脹成了艷麗的櫻紅色,肥潤雪臀不住挺動,似想讓陽物擠入而不可得,粗濃的嬌喘裡有著難抑的飢渴焦躁。

“應……應師兄……好難受……嗚嗚嗚……好難受……嗚嗚嗚……”

越被催促,越是硬不起來,應風色滿頭大汗,蹙眉擺臀,直把消軟的陽物當成假手般,抵著堅硬如核的陰蒂廝磨,看能否令少女達到高潮,顯現淫紋。

“還……還沒進去?”儲之沁冷不防開口。

應風色心尖兒一吊,殘餘的淫念如煙洩去,往前一撞,頹然坐倒,揮汗怒道:

“……妳行妳來啊!”柳玉蒸膨大腫脹的陰蒂被撞個正著,分不清是痛是美,眼前一白,尖叫聲頓止,閉目咻喘,似欲昏厥。

儲之沁從未見男兒如此狼狽,明知不是該笑的時候,忍不住噗哧一聲,趕緊摀住,明媚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瞧得他渾身都不對勁。正欲叱喝,忽聽小師叔賊笑:“你該不會……是'那個'不大行罷?”總覺她有些開心似的,應風色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衝下床拎將起來,狠揍她的翹屁股一頓。

她一直都知道他和鹿希色是一對兒,和無乘庵里的其他人一樣。

相較於江露橙的打死不認、洛雪晴的沉默以對,小師叔覺得自己的態度毋寧更健康──他倆歡喜就好,關我屁事?

既是一對,好過了也沒甚奇怪。反正兩人都在龍庭山,抬頭不見低頭見,幽會什麼的不是挺自然麼?麒麟兒還一個人霸著整座風雲峽哩,少了師長同門的耳目顧忌,還不是愛怎的便怎的?除非,他有什麼不方便的隱疾──應風色瞧她那按捺不住的竊喜,無名火起,靈機一動,裝出滿臉無奈。

“唉,我等正道之人,哪能做得慣這種事?事急從權,也只能如此。”從玉床上站起身,直將褲頭褪到了大腿上,露出結實的臀股與腿間消軟的陽具。

儲之沁本欲遮眼,余光見他似要跨到柳玉蒸麵上,趕緊喝止:“餵……餵!

你這是……這是乾什麼?“應風色故作訝然:”夫妻敦倫以前,妻子須以口噙龍,為夫君助威,方能行合體之禮……妳陶夷儲氏的《女則》中沒教麼?“儲之沁最愛面子,不肯被人比下,家門尤其是痛腳。哪怕她不可能聽過應風色隨口編造的什麼女則,陶夷應氏有的,儲氏豈能沒有?掐著滿肚子心虛,趾高氣昂道:

“哪……怎會沒有,我……我小時候就讀過了!有什麼稀罕?可、可玉蒸暈過去了,哪能替你噙那什麼龍的──”忽覺不對:這屋裡眼看沒別人了,能噙那什麼龍的,豈不是只有──

“那不成,沒法兒等她醒了。萬一拖過了時限,豈非連累所有人?”應風色轉過身來,拿兩腿間的醜物對著她,正色道:“小師叔,此間也沒有旁人啦,眾人性命,全係於小師叔一人之手,不,該是一人之口才對。委屈小師叔,莫教柳師妹白白犧牲。”

柳玉蒸不過是謹守師訓,談不上犧牲,但青年深知:與其說儲之沁無法拒絕這樣的承擔,倒不如說她難以抗拒成為英雄。少女不擅衡量損益,無法認清犧牲與利益的價值,操弄她輕而易舉,如同無法自製地追逐著紅絲帶的乳狗,一不小心就會奔跑至死。

儲之沁紅著臉垂落視線,盡量不去瞧他腿間的物事,然而說服自己並不困難。

只是這廝立於玉台,很神氣似的,令少女不快,擺出小師叔的派頭:“你下來,別站那麼高!站那麼高,我……我不會弄。”小退了一步。

應風色腹中暗笑,焦躁竟消散大半,乖乖爬下玉床,半倚半坐靠在床緣。儲之沁彎腰也不是,總不好出爾反爾,教他再爬上去,沒好氣地分揍左右大腿一記,令其張開,單膝跪於男兒腿間,伸手握住陽物。

半軟的肉莖上沾滿白漿,自是柳玉蒸的淫水磨就,模樣雖極淫靡,卻沒有特別強烈的氣息,蓋因猩紅絨布揭開之後,少女股間的騷水氣味充斥斗室,兩人漸漸習慣,此際反而嗅不出來。應風色今夜曾與鹿希色交歡,待女郎離去後沐浴清潔才睡下,薄汗益發襯出皂香,氣味宜人。

儲之沁一手托著陰囊,一手捏著肉莖,伸出丁香小舌輕舐杵尖,一下,一下,又一下……聽得男兒輕唔一聲,身子發顫,以為有什麼不對,抬眼卻見應風色閉目昂首,緊蹙的眉頭似有些苦悶;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很舒服,心裡不禁有些得意,又有幾分安心:“他還是挺守規矩的,居然不敢睜眼。 ”獎勵他似的又舔了幾下,沒什麼抗拒便將小半截龍首含進嘴裡。

汗帶著一抹淡淡腥咸,卻無想像中那種尿桶似的臊臭,肉的味道寡淡得出乎意料,很乾淨似的,十分討人喜歡。

她以舌尖口腔研究它的形狀,如龜頭邊緣肉菇似的棱突便有趣得很,品嚐著單純細緻的肉味,吮得忘乎所以。攪拌著漿唾似的咂咂淫聲迴盪在安靜的石室之內。

應風色瞧著少女認真的模樣,不覺有些痴。

她濃密的灣睫輕輕顫動,像品著什麼美味,發自內心的享受著,令他既覺得好笑,又忍不住有些感動:這不是為了撩撥情慾,期待它變得更硬更滾燙,甚至不是為了作弄他看他切齒咬牙,單純就是喜歡而已。

(……有這麼喜歡麼?瞧妳吃得有滋有味。)

而且儲之沁非常漂亮,有張令他怦然心動的臉蛋。

精巧的輪廓,精巧的眉山和隆準,精巧的、微噘如花瓣羽尖的櫻唇……連唇上的小痣都是渾圓小巧,全無雜色毛尖,精緻到令人摒息的地步。

看著她奮力張開小嘴,擠溢津唾吞吐肉棒,在唇瓣和小痣的襯托下,陽物越發猙獰巨碩,脹成了駭人的淡紫色澤,杵身上青筋浮露,通體滾燙如烙鐵。

不知從何時​​起,儲之沁必須改採雙手交握的方式,才能阻住外露的杵身捅入咽底。而檀口中,早已被新剝熟鵝蛋大小的肉菇塞滿,香唾自無法閉起的嘴邊蜿蜒流下,她感覺胸口連著肚兜都是溼的。

陽具在她手裡口中脹大了一倍不止,還在持續膨脹變硬中,炙得小腦袋瓜裡滾熱一片,完全無法思考。滿脹的異物感衝撞咽喉,撞出了眼淚,然而嗆咳難禁、幾欲窒息的極端痛苦之中,卻隱有一絲異樣的快感,彷彿下一霎眼便要撞毀肉身,將赤裸裸的心魂拋至九霄──“嗚……好大……好……咳咳……好脹……嗚嗚……惡……嗚嗚嗚……”

應風色產生了姦淫少女的錯覺。

不只生氣會增添儲之沁的美艷,痛苦也是。

她蹙眉含淚的無助嬌弱,助長了男兒的獰惡之勢,連貝齒刮過陽具的疼痛都無法阻擋。但應風色並沒有揪住她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瓜,回神才發現雙手緊緊攀著玉台邊緣,指節繃出駭人的青白,若換成寢居里的木質床榻,早已碎成齏粉。

“是她咬著他不放”的念頭掠過心版,精關差點失守、兇猛地灌滿她纖細的喉頸,趕緊拔出來,貝齒刮得菇傘疼痛不堪,洩意略止。

儲之沁嬌軟癱坐,彷彿渾身氣力放盡,雙頰緋紅,口唇邊沾黏著紊亂汗涇的捲鬢,嘴角兀自淌落著晶亮的口水,襯與滿頰淚痕,瞧得他心氣如狂,恨不得撲上去扯爛她的褻褲肚兜,徹底佔有少女,將她化為禁臠,再不容任何人染指——駭人的慾焰將焚盡理智,男兒急需能恣意發洩、狠狠蹂躪一番的獵物,再晚半步,怕是要被燒得片灰不存。

他知道哪兒還有隻肥美的穴兒。

應風色如獸般掠上玉床,鐵箍似的十指掐進柳玉蒸的腴腰,俯身一戳,粗硬滾燙的怒龍杵就這麼裏著稠漿,毫不憐惜地貫穿涇透的小肉圈圈,直沒至底!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20-9-26 10:42: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七折 桃夭李越 花蹊欲向

柳玉蒸拱腰昂頸,繃如玉弓,尖細的慘叫聲卻倏然中絕,連氣都喘不過,張著嘴劇烈顫抖。如利刃般持續貫穿她的肉棒,一再刷新少女對“疼痛”的理解,彷彿捅入的是根燒紅的粗糙鐵棍,炙得下體糜爛一片,才令她不斷自霎白中痛醒,旋又痛到眼前發白,卻無法乾脆地死去。

破瓜瞬間,應風色能清楚感覺龍杵撐開花唇,擠入從未有人進入過的玉戶,貫通到底;儘管淫蜜豐沛到近乎失禁,花徑因疼痛而劇烈收縮、本能排拒著外物的緊湊酸爽,仍夾得他齜牙“嘶──”的一聲,腰腿微微抽搐起來。

高頭大馬的少女不是什麼名器,但飽滿的陰阜與一身棉花般的酥軟雪肉,注定有隻肉呼呼的、蚌嘴似的肥美穴兒,加上應風色驚人的天賦本錢,突入花徑時擠出“唧”的一聲肉黏漿滑,宛若鯨漱,淫靡得不得了。

那薄薄的處子之證,早被獰惡的肉棒搗得粉碎,玉戶口的肉圈兒也好,未緣客掃的花徑也罷,無不慘遭巨物撐擠,從原先的如封似閉羞人答答,陡地擴張到了極致,疼痛還在破身之上。

柳玉蒸痛得回過神,腿心熱辣辣的似已裂開,隨著應師兄的悍猛進出,裹滿淫蜜的肉棒居然十分滑順,每下都捅到花心子底,不僅撐開、推平膣中縐褶,一一刮碾過少女的緊搐,末了重重撞上一處酸軟難言、藏得極深的肉蕊,瞬間令她意識粉碎,才被刨刮而出的怒龍棱凸美醒,然後再度深入──“啊……應……應師兄……啊!好大、好大……不要……啊啊……”

“玉蒸,那兒……還疼不疼?”應風色和聲問,口吻溫柔,聽似體貼入微,但筋肉虯鼓的結實腰臀卻挺如甩鞭,若非少女既清純又放蕩的失控嬌吟、清脆的貼肉拍擊,以及淫靡的唧唧磨漿聲響徹石室,已至掩耳難禁的地步,當能聽出身下勁風抽響,可見使力之沉。

雙姝都是未經人事的雛兒,哪知厲害?換了風花晚樓的紅牌在場,怕要看酥了腿兒,攤上這麼個心狠手辣的俊俏郎君,一晚不知要死上幾回。

應風色理智稍复,乘慾火熾烈,使上《風雷一?》的法門,打算一氣擺平柳玉蒸,弄出腹間淫紋來。體己話卻是說給儲之沁聽的。

柳玉蒸被插得魂飛天外,早忘了疼,張大的小嘴裡吐不出完整字句,兀自淌著口涎,搖頭浪叫:“不、不行了……啊、啊……要… …要裂開了呀……啊啊…

…師兄救我……嗚嗚……師兄救我……啊啊啊啊……“一旁儲之沁倚台癱坐,不知何時並起雙腿,抑制摩擦腿心的衝動,可惜收效甚微。熟悉的騷氣刺穿透滿室淫水、汗潮和落紅血氣,一股腦鑽入青年鼻中。

“啊!好……好硬!師……師兄好硬……啊啊啊啊啊啊啊────!”

應風色狠搗了軟糯的玉戶幾下,卻無法自台底的少女身上移開目光。

居高臨下,眺過儲之沁的發頂,由鬆脫的肚兜上緣望進,那雙小巧的鴿乳起伏嬌柔,只比初初發育的女童豐盈些,乳尖上兩枚蓓蕾似的蒂兒卻是硬挺渾圓,驕傲翹起,濃濃的色欲竟是化也化不開,一如她腿心裡捂熱的騷艷氣味。

他這才發現,小師叔的恥毛又濃又密,隔著半透明的紗質褻褲,都能看出腹間烏黑一片,蔓入兩條細細的大腿間,毛莖同她的鬢髮一般捲曲粗亮,亂糟糟的極具性格,半點也不柔順。

應風色恨不得剝下少女溼透的褻褲,粗暴地扒開她細細的腿兒,埋首於濃密恥毛間,盡情嗅著、舔著,甚至啃吻儲之沁迷人的騷穴,聽那把脆甜動聽的、平日里高傲得不得了的嗓音奏起酥吟,亂搖螓首,帶著哭腔,語無倫次的討饒……

“又、又變硬了!好大……好大!嗚嗚嗚……要、要壞掉了……要壞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玉蒸連激昂的嬌啼都是柔柔細細的,悠斷的尾音拔尖到開始刺耳的最高峰時再度頓止,緊閉的美眸奮力瞠開,眸光從刺烈、渙散、失焦,逐漸空洞,最後只能張嘴吐息,碩大的綿乳晃起雪浪,嬌軀緊繃至極。

一抹瑰麗的櫻色光華,掠過柳玉蒸白皙的腹間,彷彿自肌底透出。應風色沒敢鬆懈,加緊挺動,急喚道:“之沁……小師叔快看!”本想連名帶姓叫她,不知怎的漏了個“儲”字,出口才覺太過親暱,慌忙改口。

果然儲之沁肩頭微顫,嚇了一大跳,扶著玉台顫巍巍起身,理著汗濕的捲鬢瀏海,也很心虛似的。

應風色瞥見她大腿內側有著明顯的液漬,色如乳漿,蜿蜒垂墜,可見其稠;

鼻端嗅著那股略微刺鼻的淡淡腥騷,心中一盪,龍杵更是翹硬得厲害,從中透出灼人火勁。

這實是極不尋常的一件事。

除了漂亮過頭的巴掌小臉,儲之沁從頭到腳,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比起完美的鹿希色,儲之沁直是站在女郎對面的經典反例:鹿希色肌膚剔瑩如玉,儲之沁則不夠白皙;鹿希色的身段玲瓏浮凸,雙峰更是堅挺傲人,儲之沁則單薄如幼女;鹿希色高?,儲之沁纖細。鹿希色安靜內斂,情深不語,儲之沁是既聒噪又傲慢,還愛端架子……

初見時,應風色甚至沒留意她的明艷,只對柳腰翹臀印象深刻,還有少女老抬著下巴講話,看不起人似的神氣──那時就算想肏她,多半也是為了挫折那股莫名的高傲姿態,教訓、洩憤的意味遠遠大過了淫欲。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變得這般可愛誘人,令他難以自製地想要她?連應風色自己都覺迷茫。

而他的堅挺和粗暴,柳玉蒸明顯十分受用,居然是耽於受虐的體質。儲之沁扶床轉身緩過氣來,趴在台緣細細打量她的小腹,見霞光約隱,嘖嘖稱奇:“是真有'淫紋'這種東西的啊!”

小師叔可不是笨蛋,當著她的面,應風色不好再肆無忌憚地視姦意淫,兼且柳玉蒸的小穴雖嬌腴濕暖,卻非是鹿希色那種肌力強橫、夾啜如鱆壺的類型,新鮮勁兒一過,乾著像熟爛的漿果,汁液橫流。有些男人喜歡勢如破竹、一馬平川的征服感,應風色卻需要更強的刺激。

連儲之沁也看出柳玉蒸的快感略降,濕漉漉的小腹微光斂黯,蹙眉道:“你是真不行啊,這樣就累了?加緊些加緊些,別偷懶啊!”當是激勵。殊不知此為男人大忌,聽著更不來勁。

應風色就差沒活活氣死,個中奧妙一下說不清,得先找點事情給她做,省得越幫越忙,靈機一動,裝出為難的神色:“據說女子交合,以四唇相就、撫摩雙乳最為催情。但我是正人君子,事急從權,總不好如此欺凌,真個把柳師妹當成姬妾來取樂啊。”

儲之沁面紅過耳,腿心又欲漏出暈涼,忙不迭夾緊大腿,低聲咕噥:“……

就你懂得多。“看著還是同婢女好過了。還是那本《女則》裡也寫這個?那還真該弄來瞧瞧。

她自己的乳尖就極敏感,比玉蛤里外都厲害,自瀆時還不敢多揉,麒麟兒此說倒也有理有據,不像是瞎掰。忽聽男兒道:“……我弄不得,可小師叔弄得。

妳倆都是女子,小師叔還是長輩,這樣算不得是侵凌。““……我?”

“是啊。”應風色怡然道:“我是不行的,須請小師叔出手相助。”

要說應風色的話聽著有幾分道理,那柳玉蒸胸前晃起的成堆雪浪,就是赤裸裸的誘惑。儲之沁作夢都想擁有的長身、雪肌和沃乳,現成便鎖在玉床的青石枷上,應風色的提議開啟了一個她從未想過的新方向,能正大光明體驗一把,夢寐以求的胴體摸起來是什麼滋味。

“玉……玉蒸,”彷彿還有些不放心,少女湊近玉床,小手懸在不住拋甩汗珠的雪乳上,沒敢迳行掐落,低聲探問:“我不是欺負妳啊,是幫……幫那個沒用的麒麟兒一把,讓妳少吃點苦頭。”

“啊啊啊……小、小師叔……我要……還……還要……啊、啊……”柳玉蒸美得瞳虹發散,神誌不清,只是本能覆誦,“還要”云云,所指自是應師兄的滾燙肉棒。

儲之沁如聆綸旨,大著膽子握住雪乳,但覺滿手沙綿,細滑柔膩,纖指直陷進大把的乳肉,又軟得像掐不到底,這一握便不想再放開,巴不得就此天荒地老,無止無休。

“好大……好厲害!”小師叔喃喃讚歎,帶著微顫氣音的口吻如夢似幻:“真是……真是太大了。好棒……嗚嗚……好想要好想要……”

(這樣……行得通!)

應風色聽得又硬起來,馳騁更甚,柳玉蒸的哀喚聲如訴如泣,用力昂起的雪頸青筋浮露,猛將雙唇湊到儲之沁頰畔。

“好涼……好冰!”小師叔嚇了一跳,見少女眼波迷濛豐唇歙顫,似將斷息,當真是我見猶憐,說不出的討人喜歡──她的審美與應風色極不相同。在儲之沁看來,柳玉蒸可是非常標致的極品美人,從頭到腳,小師叔無一處不喜,硬挑也挑不出半點不順眼──心魂一盪,張口啣住了濕潤飽滿的唇珠。

柳玉蒸慾火正熾,不辨誰來,“嗚”的一聲迎貼上去,涼透的細小舌尖如青竹絲般鑽入儲之沁口中,瘋狂地撬開牙關,纏攪丁香,不容小師叔反抗。雙姝吻得濕熱,嘖嘖聲毫不亞於下身的貼肉啪響,直到儲之沁再吸不到半點空氣,還癡纏了半天,分開時在兩張小嘴間拉出一道晶亮液絲,沉墜如虹,“啪!”甩上柳玉蒸的雪乳,也不知是誰的津唾。

儲之沁大口喘息著,旋又被柳玉蒸伸頸吮住櫻唇,抱著少女的頸面纏綿片刻,不安分的小手開始下移,本欲一邊一隻盡情搓揉巨乳,但那兩顆渾圓碩大的乳球,任一都大過了她的小腦袋瓜子,縱使再軟再綿,都遠遠不是儲之沁所能一手掌握,只能勉強圈臂,猶如怀揣著兩枚香瓜。

既要熱吻又要抱乳,儲之沁從原本踮著腳尖、橫過半身的姿態,慢慢爬上了玉床,應風色順勢圈住她薄薄的小腰,將她挪成了趴在柳玉蒸的身上。儲之沁察覺有異,回頭抗議:“你做甚……唔唔……好、好癢!玉蒸,別……唔唔……”

被少女吮著頸頷扭頭,再度四瓣緊貼,“咕啾咕啾”的交換香唾,也沒工夫理會臀後的男兒,當是默許。

其實,小師叔若是肯鬆開十指深深埋陷、夾在臂間的雪白乳瓜,未始不能好好同麒麟兒理論一番,教訓他不可如此無禮,居然敢對長輩伸出魔爪;也當想起這個姿勢不妙已極,僅隔了層什麼也遮不住的濕濡輕紗,形同將玉戶肛菊全送到男兒眼下。

儲之沁要有機會低頭瞧瞧,就會驚覺濃密烏黑、宛若蔓草叢生的恥毛還不是最羞人的,她原本就較尋常女子黏稠的淫蜜一經廝磨,比新熬的杏乳更濃更白,沾滿股間,卷茸掛漿,簡直像被狠射了幾注,濃精抹滿了從陰戶到屁眼的一整片,淫靡到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應風色興奮難言,彷彿是自己把她弄髒的,掐著柳腰奮力挺動。

柳玉蒸弓起嬌軀,玉趾蜷如貓掌,眼看已到了緊要關頭。“好……好硬……

好脹!啊、啊……嗚嗚嗚嗚……受不了……啊啊啊啊……“儲之沁好不容易擺脫少女的口唇,沃乳貼面,用面頰和檀口恣意享受肌膚的柔嫩,呢喃如醉:“好滑……好舒服喔。玉蒸,妳的皮膚好好……好香又好白…

…啾啾……也好好吃……“啜著她粉酥酥的乳蒂,姣美的唇瓣含著乳暈微微夾起,將淡櫻色的渾圓乳暈吸成了彤艷豔的桃紅。

這個姿勢使她自然而然翹高屁股,陰部撐緊薄紗,壓著黏稠的乳漿陰毛透出糸眼。小師叔的陰戶出乎意料的小巧,是艷麗的紫紅色,形似熟透的雌蕊,黏閉的兩片花唇光滑如蘭瓣,沒有什麼縐褶,予人潔淨的印象,精緻得像是刻意打磨雕琢的淫具。

明明體型如幼女般,散發著純稚的氣息,性器卻是成熟女性,雜亂茂盛的剛毛沿外陰一路蔓延到股溝,色欲強大到稍弱之人會招架不住的感覺。

(好色……好淫蕩的騷屄!難怪有這麼騷的氣味……)

應風色並不覺得儲之沁是淫冶放蕩的女人,在無乘庵小隊的四人中,她說不定是最一本正經、自我要求最高,活得也是最辛苦的一個。淫蕩的是她的身子,天生如此,與嚴肅的性格無關,這也是少女莫名吸引應風色之處──他們倆的身體彼此渴求著、強烈需索對方,與情愛無涉,更像動物發情時嗅著尿漬,外陰充血,交合之際仍不住牴撞撕咬的野性本能,便以萬物之靈的意志力也無從抵抗。

箍著小腰的雙手拇指,差寸許便能抵合,男兒不敢探向少女股間,唯恐儲之沁一驚回神,就此掙逃,他沒把握能控制自己;只能撥著褻褲褲頭緩緩下移,藉衝撞之勢掩護,將翹臀寸寸剝出,露出蜜桃似的股瓣,淡蜜色的肌膚光滑無瑕,肛菊的色澤淺潤,反而是極淡極淡的粉紅,濕漉漉抹滿薄漿;卷茸至此疏淡許多,仍較鹿希色濃茂,襯與肌束髮達的臀股曲線,色欲撲面襲來。

興奮完全反映在驚人的硬度和抽插頻率上,柳玉蒸已然叫之不出,淌著口水昂頸吐息,高潮所致的瑰艷潮紅蔓延到胸頸肩頭,下一霎眼便突然斷氣,似乎也不奇怪。

異樣的光華忽自儲之沁身下綻出,照亮了柳玉蒸汗濕的白皙胴體,兩具交疊的嬌軀一白一黃、一腴一瘦,一酥軟一結實……光芒下纖毫畢現,相映成趣。

不同於前度明明滅滅,這次光照持續更長,亮度也更穩定,應風色摟起了儲之沁,一手抱胸一手環腰,胸膛緊貼少女的美背。儲之沁似被燙得醒神,不及斥喝,男兒已湊近耳畔:“……妳瞧!”

在柳玉蒸雪潤的小肚腩上,柔和的櫻色光線交織成一幅圖,蕊似陽物、瓣如女陰,橫亙在臍下與恥丘最頂的毛髮間,與青石壁所鐫一模一樣;縮到男兒的掌心大小之後,木槿花的紋樣顯得巧致起來,絲毫沒有壁間張牙舞爪的猙獰,細細的光紋熾亮而不刺眼,比儲之沁這輩子見過、能想像的一切刺青都要美麗鮮活,不禁生出“也想要一個”的念頭。

應風色烘熱的鼻息令她無法思考,連眩目的淫紋奇景都沒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太久,儲之沁縮著頸子,試圖躲避熱氣噴在耳背頸側的搔癢,面頰不小心碰到他的鼻子、嘴唇、下巴……回神兩人已吻在一塊兒。

那隻灼熱的大手滿滿握住她的右乳,揉捏的力道很難說是粗暴或溫柔,只有似是宣示著“妳是我的”的肆無忌憚再清楚不過。奇怪的是她並未生氣,只覺羞不可抑。

而那種滿滿脹脹的飽實感她從未有過,好像自己也有隻沃乳似的,教他怎麼揉也揉不膩,儲之沁忘了應該要掙脫,再留在他懷裡一下下也沒關係。

這種藉口真是傻透了,儲之沁,要不要這麼沒出息啊。心裡那個想像的自己對她說。

妳看,這下糟了──就在想像的自己翻白眼時,摟著腰的另一隻手摸進褲頭,蛇行似的蜿蜒被掌心​​的滾燙粗糙灼去猥瑣,蒸透她渾身上下每處毛孔,少女舒服得閉眼,使不上半點力。

男兒的指尖不費甚麼氣力便滑入腿心,儲之沁才驚覺自己濕到這種地步,他的手像捂了團煨化的蜜,陰毛全糊在漿裡,熨過肌膚也不覺刺硬。手指在黏閉的縫兒上來回滑動,每刮過發硬的蛤珠,身子便抽搐似的一顫,像跳上水面的活蝦,小巧的鼻端迸出垂死般的輕哼。

“唔……嗚嗚……嗚!唔……嗯……嗚……”

妳完了,儲之沁。這下,妳得給他了,妳這沒出息的丫頭。想像中的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搖頭嘆息。“……可他房事不行啊。”

儲之沁吻起來、嗅起來甚至撫摸起來的感覺,和想像中一模一樣,甚至更好。

她的身子柔軟極了,卻非柳玉蒸那棉花似的輕軟,抽搐時能充分感受肌力的強韌,是會讓人期待到發抖的緊緻。

她的乳房軟得超乎想像,圓扁不過一枚沙橙也似,卻嫩到彷彿會黏人指掌,溢入掌心恣意變形,又充滿驕人的彈性,妙不可言。嬌小的尺寸似令快感更集中,自右乳失陷,儲之沁便無抵抗之力,無論被怎麼輕薄都只能嬌嬌承受,全時處於恍惚之中,偏又不是意識喪失,而是被快感擊潰,死了心似的隨波逐流,任君採擷。

應風色之所以沒有立即侵犯她,將少女佔為己有,是因為前方的青石壁上生出異狀:興許是淫紋異芒的影響,石室內的照明忽有些黯淡,在原本的壁刻之上,無聲無息地浮現整片的金色字跡!應風色辨讀內容,越看越是心驚,低喚:“之沁、之沁,你看壁上的字!”

儲之沁攀著他的雙手,與其說推拒,倒不如說是死命摟著,早溺於慾海之中不可自拔,但應風色這般喚她委實太過羞人,稍稍將她拉回些個,咬唇嬌喘:

“哪裡……嗚……哪裡有字,我沒……嗚嗚……啊、啊……停……不行……我不……啊啊……不行了……嗚……”突然用力甩頭,身子發僵,一股洌清汁水淅瀝瀝地澆了應風色一手,騷味四溢,令男兒慾火更熾。

他知道這是什麼。有幾回鹿希色高潮時,玉戶也會噴水,狀似失禁,卻不是真尿了,乃風月圖冊裡呼為“陰精”者,蓋女子登臨極樂所出,一如男子射精,又稱“尻傳液”、“陰液”或“汗露”,管這種罕見的洩身情形叫“尻汗”。

據鹿希色說,並不是每次交合都會洩出陰精,多數的時候是沒有的,滋味自是極美,但太過強烈的刺激也會帶來痛苦,且完事後衰疲更甚,甚至會有大病初癒之感,女郎並沒有特別喜歡。

在男兒看來,這可是征服女郎的鐵證,每以弄出尻汗為念,直到被鹿希色狠狠教訓一頓,鄭重表示再這樣以後別想睡她了,才收斂許多。

料不到光用手指,連插入也無,也能讓小師叔一股腦兒洩出陰精,應風色志得意滿,硬爆的怒龍重重撞入柳玉蒸嬌軟的花心,一股暈涼液感澆上龜頭,柳玉蒸那宛若糖膏裹成的嬌腴膣管劇烈收縮,勝似破瓜,居然也隨之洩了身。

青石壁上,懸浮的金字消失,代表石室的鬼釵花瓣亮起了紅點,接著是鐫有木槿淫紋的胴體、玉床男女交合的圖形……陰刻的紋理逐一綻出光華,“唰唰”

幾聲重拖倏移,石室底部、左右二牆共三扇門扉齊齊滑開。

(破……破關了!)

長明燈內的緋色琉璃應聲放落,還觸動了什麼機關似,滿室紅光閃爍,迴盪著起空洞的梆響,規律的節奏明顯是計時之用,聞之更添焦慮。

應風色謹記羽羊神之言,雖無洩意,仍趕緊拔出陽物,以免不小心交出精水,影響點數。框住柳玉蒸手足的青石枷並未解開,淫紋與壁上的異光大亮如共鳴般,旋又消失不見,少女的腹間再無異狀,簡直和術法的效果一樣神奇。

應風色見她閉目癱軟,面上胸頸的紅潮未褪,只傲人的雪乳起伏劇烈,四肢動也不動,連忙探她頸脈,豈料少女鼻下傳出輕細鼾聲,竟是睡著了。若淫紋能極大地增加女子交合的快感,耗損怕比尻汗更鉅,累到不省人事也不是不可能。

況且眼前還有更急迫的事。

“之沁、之沁……”應風色捨了昏睡的少女,輕拍儲之沁面頰。

“我們得走了,快醒一醒!”

儲之沁勉力睜眼,細喘道:“別……別管我,我沒……力氣……你走……”

應風色當機立斷,一把將她橫抱起來,猶豫不過一霎眼,起身掠進左手邊的甬道。

門開的瞬間,他便知不妙。兩側的門裡看不見開闊空間,視野全被甬道一側的牆壁阻擋,顯然鬼釵的兩“瓣”非是相隔一牆,起碼是必須以甬道相連的距離;對正床尾的鏡門後,則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應風色連考慮都不考慮,只於左右擇其一。

甬道長約三丈,壁上亦有照明,一入其中便能眺見盡頭處,也是房間中央有座水白玉石台的配置,台上卻空空如也。

這就是他必須帶走儲之沁的理由。

前方的石室裡,若無第二名縛於玉台的柳玉蒸,待鏡門閉起,其他瓣室裡的人不管出於任何原因,最終無法使淫紋顯現、再度打開連通的鏡門,應風色就只能待在房裡等死。儲之沁是“鑰匙”,帶上她,理論上就能反復開啟鏡門,直到找到鹿希色,或解令通關為止。

當然,已成功誘發過淫紋的柳玉蒸,毋寧是更保險的選項,若不幸小師叔沒有淫紋,又或引之不出,應風色仍無法擺脫卡關待死的命運。柳玉蒸手足被縛,無法移轉,恐怕就是女羽羊神刻意為之,不想讓他開始便立於不敗之地,得以輕鬆破解使令。

更何況,放任儲之沁遭其他使者染指,應風色也決計不能接受。

第二間瓣室的佈置格局,與第一間一模一樣,僅壁刻中段的花卉紋路不同,玉台周遭並未藏得有人。應風色將儲之沁放落台頂,見紅光閃爍、梆響未止,鋼牙一咬,竄入左側甬道,大喊:“鹿希色……鹿希色!”

甬道盡頭的第三“瓣”內,似有女聲相應,應風色正欲奔去,忽覺不祥,急蹬甬壁倒縱回房;幾乎在同時,水磨鏡門“唰!”堪堪閉起,削斷了鼻尖前緩緩飄降的鬢絲,青年甚至不覺疼痛。再慢些許,切分的就不僅僅是發毛而已。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20-9-26 10:4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八折 羝羊掛角 此身覺妄

而應風色心中默數的梆子響聲,就停在第六十下。

雖然他始終防著鏡門閉起、迳以十響為一個基數,這下仍差點中招──被封在甬道中進退不得,還算好的了,若被門扉鍘個正著,剖成兩半都有份。追索著鹿希色令他失去分寸,施展輕功衝進甬道本就是不智之舉,若非丹田裡有股莫名其妙的雜氣,得以在蹬牆之際借力,應風色絕對來不及在鏡門閉起前,及時竄回石室。

那是在淫紋顯現的瞬間,隨柳玉蒸澆上他龜頭的那股陰精,如游絲般竄入男兒體內的一縷內息。這股雜氣既不見容於應風色的功體,也無法被吸收化納,用之即散,再不復存;而運使的法門,卻是得自應風色所見、儲之沁看不見的壁頂金字。

──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你……你去哪兒了?”玉床上傳來少女微弱的聲音。

“沒……沒去哪,就是想過去瞧瞧罷了。”應風色拍了拍雙手,掠至床畔,輕撫她汗濕的頭臉面頰,柔聲問:“有沒好些?”

儲之沁沒理會他,思緒彷彿還停留在上一問,濃睫輕顫,垂眸道:“你去找她了,是不是?”應風色亟欲重開鏡門,本該哄得她卸下心防,心甘情願交出身子,不知怎的卻不想騙她,猶豫一霎,低道:“嗯,我聽見隔壁有人,便去瞧瞧,門卻關上了。”

儲之沁忽然一笑,很欣慰似的。“謝謝你……沒騙我。”

應風色胸口揪緊,沒來由地心疼起來,回神時少女已在懷裡,兩人四唇緊貼,直吻到胸膛幾欲脹破、肺裡再抽不出絲毫空氣,才依依不捨分開,急促濕熱的噴息貼面相濡,儲之沁連津唾都是溫溫香香的,總之是他喜歡的味道。

“別……”感覺男兒嘴唇湊近,少女伸手撫他臉頰,只不知是一意推拒,抑或阻止自己婉轉相就,垂眸喘息:“你……你有鹿希色啦,我們……不能這樣…

…“

“不能……怎樣?”應風色閉著眼,用鼻尖面頰輕觸著她的,少女的酡紅與羞意似有形質,熨得他十分舒服,腦子不想轉動,迳順她的話頭問。

“不能……做夫妻……”儲之沁羞不可抑,小臉滾燙無比,連吐出的氣息都是燙的。應風色輕吻著她的嘴角,低道:“我與她並沒有要做夫妻。妳忘了麼?

我將來是要做奇宮之主的,不能娶妻生子,同誰都做不成夫妻的。““同誰……都做不成夫妻麼?”儲之沁露出放心似的表情,喃喃道:“那…

…那我也不嫁人,同誰……同誰都不做夫妻。“應風色笑道:”好啊,那我們一樣,誰都不跟誰做夫妻。“彷彿名正言順,低頭吮住少女微噘的軟嫩唇瓣,再不容她躲逃,另一隻手撫著她滑膩的腰背一路上行,輕輕扯脫了短肚兜的系結。

儲之沁閉著眼睛婉轉相就,忽覺胸前一涼,男兒的大手握住左乳,這回不再隔著軟滑的綢緞,掌心的粗糙灼熱直接擦刮、貼熨著肌膚,以及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乳蒂,電殛般的快感以乳尖為中心擴散開來,儲之沁的氣力彷彿一霎間被放盡,纖腰卻如觸電用力扳起,劇烈顫抖。

“啊……嗚嗚……不要……那裡……不行……啊……”卻無力掙扎,一搐一搐挺著柳腰的本能反應,直將渾圓椒乳往男兒手里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

應風色將少女放倒在玉床上,一手一個地揉著小巧酥瑩的奶脯,享受著她小動物似的輕軟無助的呻吟,與她平日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有著巨大的反差,從儲之沁溼軟的櫻唇、嘴角的小痣、頸側、鎖骨……一路下移,飽嚐了乳蒂的硬挺如櫻核,以及細軟的乳肉,繼續啃吻著結實的腰肢、香臍,剝去溼透的薄紗褻褲,埋首於少女烘熱的腿心裡。

“啊啊啊啊……哈、哈……不、不要……那裡……臟……啊啊啊啊……”

他用舌尖剝開黏閉的花唇,刮下一舌稠膩如油的蜜汁,帶著些許腥甜、汗臊和尿騷味的濃烈氣息竄入鼻腔,喚醒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野性。茂盛的恥毛掛漿似的裹滿乳沫,無比騷艷,視覺上的刺激更加強烈。

“不要看……嗚嗚嗚……求……求求你……不要看……啊、啊、啊……”

少女摀臉,活蝦似的挺腰扭頭,羞恥到恨不得立刻死掉。

不管她再怎麼愛乾淨,挑剔地選用各種薰香和胰皂,濃密的恥毛和黏稠的分泌注定了她的下陰氣味強烈。何況小師叔還是易汗體質,容易臉紅的少女,體溫總要比旁人高些。

她來潮時的味道一嗅即知,動情的時候也是;每回自瀆,第二天尿尿時還能隱約嗅到淫蜜的氣味,她總是蹲著蹲著就紅了小臉,無地自容。

鏡廬那些女弟子在背後管她叫“小狐狸精”,不是沒有原因的,透出白裙白褌的恥毛烏影不過是佐證罷了,少女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味道與眾不同。愛郎把臉埋進去,也不嫌穢臭刮刺,儲之沁簡直快瘋了──無論身體或理智都是。

“你……起來……啊啊啊啊……不要舔……那邊……臭……啊、啊……”

應風色啜著雜亂陰毛上的厚厚白漿,直到露出光滑飽滿如熟桃的大陰唇,再上下刮掃著蜜縫,插入舌板往上一勾,舌尖抵住陰蒂緩緩打圈,同心圓似的往四周擴散,將沁出的透明液珠磨成了乳沫,然後抹到舔淨的外陰去,將淫豔的陰部徹底弄髒。

反复玩弄,儲之沁已吐不出一個清楚的單詞,顫著嬌軀昂頸嗚咽,哭音分外誘人。

“一點也不臭,我喜歡死了。”男兒對陰戶呵氣,嬌嫩的花唇歙如魚嘴,恍若索吻。“不信的話,也讓妳嚐嚐。”

應風色的身軀重新覆蓋了她,以唇相就。兩人“咕啾咕啾”地熱吻著,少女攀住他的脖頸,嬌柔地偎在懷裡,緊閉的眼角滲出淚珠,淌落面頰。真的……一點也不臭。為何到了他這兒,討厭的一切都變得這樣美好?

“……好濃。”儲之沁喃喃道。

“我好喜歡妳的味道,之沁。”應風色啄著她的嘴唇面頰,沉醉的低嗓如在夢中。“再讓我多嘗些……好不好?”

沒有人喚過她的名字。家人和師父都管她叫“沁兒”,其他人則是連名帶姓的叫。少女幾欲暈厥,強烈的羞恥卻將她從強烈的肉體歡愉中拉出些個,陡地清醒了幾分。濃烈的氣味,並非她最不喜歡自己的地方。

“我……我皮膚很黑……胸……胸又小,個子也不出挑,那邊……毛又多,她們說這是天生的賤,男人不要的。谁愿意娶個騷……騷貨回家?”

儲之沁低垂眼簾,俏臉上的彤紅迅速消褪,看著竟有些蒼白,咬唇輕喘道:

“我家也不怎的,我脾氣又不好……要沒有了師父,鏡廬也就沒有我容身的地方。我不……我不是說自己可憐,但活著已經很辛苦了,你去……你去招惹別的女人,好不好?就放……就放過我,好不好?”勉強一笑,淚水忽自兩彎眉月邊梢滑落。

“可是妳很漂亮啊。”應風色忍著心痛,含笑湊近,寵溺地為她截吻淚珠。

這倒是。等一下儲之沁,妳別擂磚打自個兒的腳啊。想像的自己跳起來,氣急敗壞道。

“……皮膚又細又滑,腰窄屁股又翹,還有這雙好看的腿。”男兒不知她正與想像的自己拌嘴,一邊讚美,不安份的魔手依言撫過各處曼妙,撩撥得少女嬌喘酥顫,小臉又紅熱起來。“還有這兒……好緊好溼,指尖都伸不進,幹起來一定美得緊──”

“啊……別……別說了……啊、啊……”

儲之沁揪住肆無忌憚的魔爪,分不清是推拒還是迎湊,勻不出手來掩面,只得將滾燙的小臉藏在男兒的頸窩裡,扭動之間綿乳不住輕晃,乳上硬翹的蒂兒斜斜指天,脹成了透著霞紫的艷麗櫻紅。

應風色興奮極了,低頭啣住,不僅用力吸啜著那點又韌又脆、又帶著一絲嬌軟的嫩肉,末了更以齒尖輕輕囁咬,紫紅色的渾圓乳梅沾滿晶亮的口水,牙痕宛然。“待我當上奇宮之主、拿下降界,取羽羊神而代之,將妳藏入降界中,妳想要時,我便來幹妳,誰也攔不住……”

儲之沁不知是特別耐疼,或骨子裡就愛這調調,敏感的乳尖被咬,非但沒有喊痛,反而夾著腿根一迳廝磨,淫蜜騷味四溢;恍惚間,只覺應風色描述的情境十分美好,就算現實裡難以廝守,遁入降界幽會也不錯。

就把現世留給鹿希色吧。能在降界彼此陪伴,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少女的身子一霎間變得柔弱無骨,終於卸下心防,決定交出自己。應風色將她摟得嚴實,勃挺的杵尖抵住一團溼熱,儲之沁兀自噙著淚水,朦朧如星海般的迷人眼波透著無助,不再逞強掩飾,既像撒嬌又像討饒似的哀求:“求求你……不要……不要把我鎖起來……”

應風色溫柔吻她。“放心罷,一切交給我。”

肉棒擠開花唇,一點一點地徐徐深入,抵住薄膜、撐擠至極,然後排闒而入,毫無轉圜地拓開花徑,塞滿了嬌嫩的膣管,貼肉之密,連黏稠的白漿都容不得,隨著肉棒的插入,不住呼嚕嚕地往玉戶外擠出乳白汁沫,混著大片紅膩的破瓜血,弄得少女股間分外狼藉。

儲之沁嬌軀繃顫,僅在處子之證被捅破的瞬間嗚咽一聲,弓腰昂頸,睜大了眼睛,刺烈的瞳焦卻隨著陽物的深入越發渙散,如星夜的大海般迷濛起來,以手背掩口,免得羞人的嬌吟聲迸出檀口,流淌一室。

應風色終於明白,少女的泌潤何以如此稠濃。

她的膣管超乎想像地狹小,莫說應風色天賦異禀,便是尋常男子來,亦覺無比緊仄,像用了過小的鞋楦子,擠入格外艱辛。

儲之沁的膣肌極為有力,一如她的柳腰翹臀,還有肌束髮達的大腿。應風色以為鹿希色已是名器等級的緊,豈料少女竟夾得陽物生疼,甚至產生“被夾扁”

的錯覺,對比柳玉蒸的嬌綿烘軟,儲之沁簡直是吃人的鱆壺。龍杵如硬生生捅開一處綻裂,就著血膩刺入,不斷往下挖開傷口;明明前似無路,偏又滑順涇濡,總能直沒至底,完全停不下來。

青年過往絕足青樓,不知風月場內,最可怕的就是這種排骨精,若無銷魂蝕骨的本領,如何在群芳中獨秀?

儲之沁甚至稱不上名器,沒有小徑盤腸的周折,或窟窿縐褶之類,只有異乎尋常的肌力,像要夾斷陽物般,為彼此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

應風色想過無數逗弄她、品嚐她的方法,插入之後,除了奮力聳動他什麼也不想做,甚至忘了要親吻愛撫,只能壓著汗溼的嬌軀,獸一般地兇猛進出。

原本手背掩口的儲之沁,不知不覺間改成了以掌心摀嘴,仍抑不住那逼死人的快美,攀著他虯鼓的背肌,被撞得如乘巨浪,螓首亂搖,涼透的小嘴摁上應風色的頸側,一邊啃吻吸吮,一邊堵住失控的嬌吟──“嗚嗚嗚嗚……啊、啊、啊……嗚嗚……啊啊啊啊啊────!”

好爽……實在……實在是太緊了!嘶……要命……等、等一下……唔……

“變……變大了!好硬……好硬!啊、啊……還要……嗚嗚嗚……還要……

啊啊啊啊啊……”

儲之沁的屁股和腰扭動著,蛇一般的絞擰陽物,應風色只覺根部被束緊一捋,疼痛歷歷一路到頂,彷彿刨下幾層肉皮,便知要糟;用力一奪,居然拔之不出,猛被小腰箝轉幾下,濃精潰堤也似的噴出,勁力之猛,馬眼都像來不及張開,被細碎的精塊撐裂了口似。

兩人相擁喘息,應風色一註一注射著,儲之沁被濃精一澆,膣肌便抽搐痙攣,比腸絞的勢子還猛,掐擠著陽物繼續攢射,然後被精水燙壞的膣管再度緊縮……

男兒只覺射了很久很久,就是停不下來,射到馬眼刺疼,隱有尿意,快感還依然在。

有什麼從身體裡被抽離了,隨精水迅疾而出,與異樣的快感、疲勞累積一樣不尋常。也可能是儲之沁的身子與他太過契合,憑藉本能,不花半點心思,就能得到極致的歡愉,不知不覺超用了體力。

這讓他覺得自己背叛了鹿希色。

青年自懲似的甩頭撐起,瞠開雜螢點點的亮白視界,才發現刺目不僅來自消耗過鉅的眩暈。

儲之沁的小腹上,亮著蘭瓣模樣的淫紋圖形,光芒較柳玉蒸更璀璨,不知是不是錯覺,肌膚下隱約浮出玉宮的形狀,似是光源所在;水白石台綻開錯綜複雜的刺亮花紋,猶如符籙,以奇宮所傳無從辨認,不知是什麼原理。

玉床對正的青石壁上,果然浮現金字,隨淫紋與玉台符篆次第消淡,金字逐漸消失,但應風色確信那是某種功法,教人抱元持守,以免消耗精氣血神,像指點青年對抗少女膣肌的強勁吸啜,以免死在她千嬌百媚的身子上。

上一間瓣室的浮壁金字,教導他運使從柳玉蒸處奪來的一縷雜氣,如運使自身內力,果然蹬牆時發揮作用,免於受困甬道。

應風色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是使令的一部分,絕非幸致。儲之沁會為了掩飾害羞撒點無傷大雅的小謊,以其對自身的道德要求,做不出從男兒處奪取內力、乃至生命精元的事來。這對少女是毋庸置疑的“惡”,她絕不容許自己成為惡人。

同理,若她表示看不見壁頂金字,亦可採信。

只有他看得見,代表他觸動了某種隱藏機制,就像上一輪那三枚鬼面方塊。

──隱藏任務!

運日筒上的“事”輪,不知何時悄悄移動了一格。

據前兩輪降界的經驗,這極可能是觸發了血衣令的獎勵。淫紋倏忽褪去,三扇鏡門應聲滑開,紅芒閃爍,單調而規律的梆子聲再度響起,應風色本欲撐起,忽覺腰眼發酸,身子虛乏已極,要想在六十響內去到左側房間,扶壁或可為之,帶上癱軟如泥的儲之沁則無可能。

還插在膣裡的肉棒迅速恢復硬度,半厥的儲之沁感受灼人的火勁,嗚咽顫抖起來,偏偏眼皮無力睜開,蹙眉的嬌弱模樣極能撩撥男兒慾念。

鹿希色尚不知在何處,但與其貿貿然行動,擔上解令失敗的風險,眼前有更明智的選擇。況且,他在儲之沁身上丟掉的分數,再從她身上拿將回來,也是理所當然。

有了壁刻上的金字功法,這回小師叔休想再從他身子裡刮出精元。

不理梆響,應風色開始緩慢規律的挺動,身下的少女酥顫嬌吟著,迅速被拋上了歡愉的巔峰──◇ ◇ ◇東溪鎮郊,老樗林中。

說是“老樗林”,不過是以林徑外那株須數人合抱、枝幹參天如爪的百年樗樹為名,樗木難以材用,誰吃飽了撐著種上一大片?林內其實以紫竹毛竹為大宗,鎮民常來此間伐竹採筍,白日里還不覺得怎的,太陽下山後,妖魔爪似的樗樹與竹林說不出的詭異,是以樗幹上長年繫著辟邪的繩布,竹林徑內斜倒著石達摩、止煞碑等,有沒有用不好說,森森鬼氣倒是遠近馳名,平日晌午一過便少有人跡,遑論入夜。

老樗林裡除了幾處無主的草寮棚架,供樵夫歇歇腳堆放竹料,還有座荒廢了的獨門小院,毫無意外地有著鬧鬼的傳說,直到那名年輕的女大夫買下裝修,鎮民才知院落原來是有主的,與鬼故事半點也對不上。

女大夫一身黑衣,膚白如雪,彷彿沒怎麼曬過太陽,花容月貌自不消說,一頭垂至臀後、勝似黑緞的如瀑長發更是罕見,但鎮上一眾血氣方剛的青壯男子卻難生非分之想,想欺她獨居乘機揩油的地痞無賴更是一個也沒有,蓋因女郎清幽冷淡的氣質委實不像人;從鄉野怪談中走將出來,不過就是這樣了。

既掛出旗招葫蘆,總有人上門求醫。女大夫之名還是在附近傳開了,叫莫婷。

雖然抬進林裡的,大多生龍活虎地離開,痊癒的病人卻不想談論女大夫。有人說她向富人索取高昂的診金,且有讓對方不得不掏錢的本領,也有人說她對鎮上作弄人最甚、屢勸不聽的頑童附耳道“再這樣下去,你會死喔”,嚇得那小孩面無人色兩眼發直,返家後成了鵪鶉也似,鄰里從此相安無事。

自從她搬進老樗林的獨院鬼屋,連白天入林的人都變少了。東溪鎮沒有任何一位師傅願意修繕林子裡的半圮屋舍,然而女大夫的醫廬整治得煥然一新,誰也沒見有木工班子進出,這本身就是怪談。

當然,這一切本就是安排好的,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莫婷並不知道自己購置的是座廢墟。她第一眼見到小院、且不可思議地覺得滿意的,就是它現在的樣子。他研究女郎短暫停留的那些屋舍格局,分析她的習慣與愛好,並加入對完美醫廬的些許想像,搶在莫婷之前裝修完成,剩下的就只是在院外樹起薄薄一層廢墟假景,掩人耳目。

謊話能有多完美,端看它摻進了多少真實──這是他奉行不渝的座右銘。

愚民口耳相傳的結果,讓他得以在月至中天的十五之夜,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逛進老樗林,躍上簷瓦,挑選一處絕佳的隱蔽地點,舒舒服服地趴臥窺看,而不怕被對面簷下的莫婷發現。

連這個窺伺的夾角,都是出於精心設計。要想成事,千萬懶不得,天道酬勤。

莫婷捲起紗簾,任由夏夜晚風拂過屋室,沁人心脾,稍解燠燥。她正要展開的例行治療,觸及人最幽微奧妙的內心,這個領域裡沒有先賢開路,只能靠她自己摸石子過河。按女郎的經驗,要使人放下防備,舒適安心的環境必不能少。

閉目躺於竹床的老人,有一張好看的臉,年輕時必定傾倒女子無數,然而燭光近照,刀鐫似的歲月痕跡清晰到了有幾許淒涼之感,心頭不禁浮起“美人遲暮”

的喟嘆。

從竹椅的材質、靠墊的厚度,到老人喜愛的茶葉、薰香,以及衣料接觸肌膚的質感……莫婷盡力重現了魚休同在真鵠山執掌教門時的景況,除了當中一小部份得自儲之沁,其餘多半來自那些無法觸及核心的“失敗”交談。

對荒蕪一片的全新領域來說,沒什麼是真正失敗的。所有嘗試皆有價值,只是當下還未知悉罷了。

魚休同的記憶裡有塊空缺,以他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記不得”其實才是常態。但魚休同的思緒出乎意料地清晰,非但沒有“不記近事記遠事”的昏瞶,相反的,他能鉅細靡遺地默出四十多年前某位名門閨秀寫給他的情詩,也能指出一旬以前,某個午後儲之沁在院中練劍時,於遞出劍尖的電光石火之間,犯了哪個微小錯誤──當然他不會讓愛徒知曉。

事實上,為了保護儲之沁,魚休同會假裝犯糊塗。正因為他絲毫無漏地記得自己如何作偽,莫說心思單純的儲之沁無由看穿,要不是他對女大夫直言無隱,莫婷也不敢輕信老人竟能清明如斯。

當這樣的人自承記憶有缺,幾成心魔,自不能等閒視之。

心思精細的魚休同,對比出被憑空“挖”走的記憶缺失,是妖刀肆虐的那年,從首樁妖刀殺人的慘案,一直到“飛羽亂星”佘頌生的叛變,約有三四個月的記憶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說,魚休同此生最為人所詬病、堪稱污點的封山避魔之舉,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因何、又是為了什麼做下的決定。

老人無法自辯,只能笑罵由人,但這無法令蒙受的痛苦和恥辱稍稍減輕,至少在生命終結之前,魚休同渴望明白真相,哪怕是接近些也好。

“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魚休同初次對她吐露心聲時,只靜靜望著窗外,既非自嘲,也未露出苦笑,但莫婷明白這種巨大的、無法對任何人言說的痛苦。

“然而以我混跡江湖的年月,不可能在那種時候,做出如此貽笑世人的舉措,就算虛應故事,也該吼它幾嗓子,振奮他人熱血。這沒什麼好誇耀的,但我真的很擅長這種事。

“回過神來,頌生卻對我刀劍相向,他是真想殺我,那張染血的扭曲面孔,我到現在還經常夢見,彷彿是另一個人。我做了什麼?不,該說是誰穿了我的人殼,佔據了這副身軀,去做了我既不知道、也不可能做的事?

“我被偷走的,不僅僅是三四個月的時間或記憶。如果有這麼個人,他是毀了我這一生,我需要知道為什麼。”

老人轉過面龐,只有滿滿的疲憊和頹喪。那是儲之沁在身畔時他從不曾顯現過的。“莫大夫,妳聽過有種武功,叫'梵宇佛圖'麼?”

莫婷翻遍典籍,為此闖過幾處不易出入的武林禁地,甚至不惜向母親開口,才勉強拼湊出這部蓮宗失傳絕學的模糊面貌。

以內力將某種禁制烙進顱內,使其無法做出某些特定的動作,譬如滿手血腥的武林魔頭,明明武功尚在,卻再也無法殺人;或者令其一見經幡,便會痛苦到全身血沸也似,從此以書庫為牢…​​…凡此種種神而明之,簡直跟妖法沒兩樣。

若世上真有這樣的招數,那麼從魚休同的腦袋裡“挖”去一段記憶,又或埋入什麼指示,讓老人身不由己,似乎也非不可能之事。

莫婷不相信有這種功夫,即使有,也不是自己能掌握剖析的。她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天君,我們這便開始啦。”她伸出白得無一絲血色的柔荑,覆於老人乾燥微涼的干癟手背,輕輕撫摩。魚休同喜愛女子膚觸,對此抵抗最小,莫婷讓他閉眼,聊真鵠山的風光,聊道門經藏,聊山下村姑浣衣時哼的小曲,甚至隨他輕哼起來。

魚休同面露微笑,彷彿就這麼沉進了往日時光,回憶悄悄浸透身子,莫婷清冷平靜的聲音似隔深水傳來,漸漸交出了引領的權柄,取而代之的,是老人溫厚動聽的自述──對面房頂的簷角內,黑衣蒙面的男子冷冷注視,眼底掠過一抹譏誚。

他既不高也不矮,不瘦也不胖,猛一看毫無特徵,就不想讓人記著;露出覆面巾的眼角有幾點褐斑,夾入密如刀鐫的魚尾紋,末端下垂的稀疏灰眉略嫌愁苦,然而細目之中神光險肆,與其說是瘋狂,不如說對眼前的一切抱持興味,明顯不是出於善意。

莫婷的治療勾起了黑衣人的興致,明明縮在夾角內動也不動,不知怎的背影卻予人躍躍欲試之感,彷彿頑童瞥見玩具,止不住心癢難騷,非要動手扯扯看似的。

天上黑雲飄過,遮住了皎潔的月光。

“雖然你應該不至於蠢到跳將下去,不過我得提醒你:婷儿很擅長逃跑,且從不欺騙自己,蒙著頭就假裝看不見。她一旦知道了你,就一定會把你給揪出來,不死不休。”一股幽香挾著馥郁乳甜,如風旋至。來人的笑語清脆如銀鈴,既有少女的嬌憨,又透著撩人的風韻,聽得人心尖一吊,浮想翩聯:“要我在女兒和你之間選一個,你猜死的會是誰?”

黑衣人自來到這裡,始終怀揣著微妙的悚栗不安,早料到是此人暗中窺看,沒敢託大將背門平白予人,暗提內元,無聲轉身,赫見夜幕裡懸著半張頷尖唇紅的白皙小臉,襟領分敞及肩,一對渾圓挺凸的雪白半球直欲滾出,怪不得融融洩洩的乳香隨風四溢,撲面襲人。

妖豔的怪異景象並未懾住黑衣人,嘿嘿一笑,聳肩攤手:“要不妳猜猜妳和她之間,我選哪一個?”

“得了罷,說得好像你在意過別人似的。”雲撥月綻,酥胸半露的黑衣麗人金釵微晃,輕輕巧巧落在屋簷另一角,身姿曼妙,宛若精怪,與黑衣人保持著一招難至、又能阻截他撲落的距離,拿捏不可謂不毒。

“降界既開,你不去督軍壓陣、好生指揮,跑來老樗林這廂湊什麼熱鬧,羽羊神?”

Rank: 6Rank: 6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20-9-26 10:45: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九折 瓜破牆踰 戢羽迴翔

婦人中等身量,肩寬膀細,胸臀豐滿,逆著月光的剪影宛若葫蘆一般;朱底金繡的華麗纏腰,束出誇張的蜂腰曲線,沃乳直欲溢出襟口,內裡未見有肚兜小衣之類的貼身衣物,黑袍下竟是一絲不掛。

裸著兩隻脛跗豐妍、底平趾斂的雪足,踏簷至此,卻未沾附多少泥污草屑,任憑一襲黑綢綴紅的曲裾深衣,將豐滿的下身裹成了誘人的魚尾。

裙裳纏裹如斯,羽羊神正猜想她是怎生掠上房頂,見婦人嬌軀微側,從袍裾交叉處露出整條美腿來,線條修長筆直,比例絕佳,酥瑩的大腿雖然肉感,緊實卻不遜少女,更多了一份難以形容的豐艷,魅惑之至,絕非少艾可比。

敞開的襟口鬆垮垮地幾乎滑至香肩,以致露出大半乳球,敢情婦人是把續衽鉤邊的曲裾深衣當成了浴衣穿,纏腰一解,袍底再無寸縷不說,便是舉手投足間,亦不免洩漏春光,教人大飽眼福。

然而這種漫不經心的性感,從她年少起就一直是這樣了,很難判斷是不是刻意引誘。

但她是那種一投入就著迷、一著迷便忘乎所以的脾性,幹出什麼事都不令人意外。猶記當年情熱,每回幽會一進門,少婦便如母獅撲至,衣裳都不脫,非要在他身上奮力馳騁,或被壓在門上用力衝撞,狠狠來上一注,被濃精灌滿嫩膣,才肯耳鬢廝磨解衣求愛,如一對尋常的奸夫淫婦,沿二人嘶咬滾跌般的歡好跡印,將噗嚕嚕淌出小穴的精漿灑滿斗室──羽羊神不會用“性喜漁色”形容自己,但少婦那曼妙的胴體,以及熱情近乎瘋狂的激烈需索,大概是他此生唯一會想起、甚至忍不住回味再三的床笫體驗,到了現在依舊如此。

可惜此際的“冥迢續斷”莫執一,已非當年那頭顛狂歡快、眼裡無他的撲火艷蜂,長成了他無法辨認的可怕毒物。羽羊神能利用她、驅使她,不過是藉人性的弱點罷了;太靠近的話,難保不被這頭莫可名狀、又反复無常的雌蠍螫死。螫人是她的本能,她沒法控制自己。

“母性”自是人性裡重要的一環,但她懷莫婷時,就是現在莫婷的歲數,產女後聚少離多,婦人又是任性已極、全不理旁人死活的性子,羽羊神不以為她對莫婷的母愛有到能拿來當把柄的程度。

他利用的,是她的自以為是,以及那難以自抑、什麼都想螫一螫的本能。今夜之行,也就顯得格外重要。

婦人滿是譏嘲的視線宛若實劍,羽羊神估算她的耐性也差不多了,清清喉嚨。

“今晚是'?兔'的場子,我可不想深入地宮自投羅網,給人甕中捉鱉,索性來瞧瞧那廝怎樣了。畢竟他腦袋裡的寶貝價值連城,我對令嬡之能期待甚深。”

莫執一笑起來。

她有著迷人的尤物胴體,卻生了張少女般的不老面龐,明亮的大眼睛,形若桃杏、巴掌大小的圓潤小臉兒,笑起來嘴角還有枚淺淺梨渦,更別提那白裡透紅的肌膚……年輕時候的明艷出挑,此際反成了凍齡的因由,簡直佔盡便宜,令人深恨造物不公,世間竟有如此神眷。

其實歲月並未獨厚莫執一。審視她的腰肢,仍能看出熟婦獨有的腴潤,較之體型豐滿的少女,兩者差異顯著。只因肩寬腿長,兼有丰乳肥臀之盛,這才顯出腰凹如蜂,身段婀娜。

臉蛋也一樣。

嘴角眉梢等,畢竟留下了相應的歲月痕跡,脖頸也不若少女纖細,而是肉得恰到好處,透著半老徐娘的韻致;但言笑眉挑間,無不透著難以言喻的少女感,彷彿心性從十九歲起再無變化,襯與梨渦淺笑,便似時間停滯,由記憶之中嫋嫋行出,依舊明艷天真,不可方物。

若羽羊神愛過她的話,說不定會就此深陷,難以自拔,這可說是毒花為捕食昆蟲,所能演化出最可怕的擬態。他打心底尊敬婦人的蛻變,絲毫不敢輕忽。

可惜她就是副精巧的工具,至多附帶玩物的功能罷了。雖說玩弄她的樂趣不亞於運使工具,令人十分滿足,算是額外的驚喜,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對面簷底正悉心循誘、專注喚醒老人記憶的黑衣女郎,眉目依稀有幾分母親的影子,豐頰隆準更是一模刻就,一看便知是誰的女兒。

但莫婷的瓜子臉蛋兒較母親略長,身段也更高?,樸素的一身緇黑掩去她遺傳自母親的傲人胸乳,只裹出盈盈柳腰一束,益顯苗條,併腿斜坐時的腰臀曲線尤其迷人,宛若觀音玉像。

“……'令嬡'?”

莫執一的輕笑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你若想听我說'她也是你的女兒',未免太可悲。便說一千遍、一萬遍,她也不會是你的女兒。婷儿是我的。她是我一個人的女兒。”

羽羊神回望婦人的眼神有些悲憫,彷彿瞧著不知自己已然長大、兀自坐地啼哭混賴的巨嬰,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素娘,婷儿也是我的骨肉。女子獨個兒是生不出娃的,何苦說這樣的話?

我無意從妳身邊奪走她,也奪不走。婷儿早慧,毋需十九年來未盡過一天責任的人,靦顏僭稱其父。若非她於魘症心魔的研究獨步當世,須靠她救治那廝,我和她永無相見之時,遑論相認。“

“別喊那個名字。我識你時便已是'莫執一',你從未識得素娘,少自作多情了。”

美婦一指簷底俏美的女郎,冷哼道:“怎麼算她也是呂圻三的女兒,是圻州莫氏的嫡裔、未來的'莫執一',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私生女。你與婷儿私下接觸之事莫以為密不透風,當真神不知鬼不覺。”

她的手指纖長,當得“玉筍”二字,指甲塗著豔紫蔻丹,紋樣繁複的金絲鐲子一路自腕間、手背蔓至指根,纏轉如蛇;同樣的首飾左手、足踝、小腿皆有,襯得雪膚酥瑩,分外精神。

羽羊神淡淡一笑。

“我本無意瞞妳,只是還未說罷了。這部祕笈據說牽涉心識領域,對恢復那廝缺失的記憶應有助益。妳不想我給婷儿,妳給也是一樣。”取出一部簇新抄本,題有“摘魂手”三字的封面是結實的碧楮紙,內頁是光滑堅韌的雲母皮熟宣,抗潮而不易起縐,可落鋦釘,做為經常需要翻閱的參考書,再合適不過。

莫執一看都不看祕笈一眼,抬眸乜斜,抿笑的慧黠表情透著少女似的嬌憨,全然不似年近四十的婦人。

“你當年勾引我時,用的也是這套,二十年了居然毫無長進。可惜這撈什子摘魂手既非《風雷一?》,婷儿也不是我,沒有非練成不可的狠勁。想釣那死丫頭上鉤,我真該讓你試試,瞧你碰得一鼻子灰的熊樣,肯定有趣得緊。”自顧自地笑起來,玉頰暈紅、眼波盈盈,月下看來是既俏又艷,令人怦然心動。

沒等黑衣蒙面的男子反應過來,面孔如少女,身段卻冶麗誘人的美婦人手足並用,藕臂間挾著傲人的雪白乳瓜,牝犬似的爬近些個,肥臀繃得曲裾的黑緞滑亮飽滿,如蜂腰後扭著一輪黑月,搖曳生姿;朱唇微啟,吐出的氣音直酥到了骨子裡,恨不得跳起來將她剝個精光,就地正法。

“……想要老婆女兒了,是不是?既如此,當年就不該只干我,不娶我啊。

活該!“羽羊神微微一怔,繼而揚起嘴角,若非覆面巾掩摀鼻息,那股溼熱不適提醒了他,差點要笑出聲來。真不能小看女人的第六感哪,他此生曾動念想娶回家的,也只有眼前這個女人了。今後若不繼續興風作浪,或想求個與眾不同的死法,那麼最合適的選項迄今未變,莫執一堪稱是與他最最匹配的女子。

要不是太了解她,怕會誤以為莫執一對自己仍有情意。她一向迷戀年長而有權勢的男性,栽培她、後來甚至娶了她的呂圻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為土字一系魁首的呂圻三,有著學究皓首窮經的執著頑固,眼裡只有格物致知,對其餘的一切絲毫不感興趣。栽培圻州莫氏之女和娶她,對呂圻三來說是一件事,是為了把莫家的“素蜺針”、冥迢續斷膏以及《燃燈續明三七經》牢牢攢在手裡,以免落入其他九逆修之手;至於閨名“素娘”的莫執一是絕世美女抑或母豬一條,於他全無分別。

羽羊神最初想送跨派系結盟的呂圻三一頂綠帽戴戴,無非是為了解氣。

嘴上“紅顏白骨”說得漂亮,出身名門又如此標致、本領高強的嫩妻,真能同母豬一般,不過就是塊肉而已?聽得氣都不打一處來,直想狠狠捉弄一把,給他點顏色瞧瞧。

況且,呂圻三是真瞧不起他。若非看在“那人”居中斡旋的份上,以土字一系家大業大,在檯面上已隱成氣候,萬萬不能紆尊降貴,來與木字一系平​​起平坐、結成同盟的。

本門三系中,以金字一系實力最強,力行“血洗天下,一甲單傳”的祖訓,所存無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到“飛甲明光”鍛陽子時到達巔頂:此人一手挑起正邪兩道之爭,以“風天傳羽宮”與“逍遙合歡殿”操控雙邊陣營,幾乎清光了一代的武林英傑;最後慘絕於青鋒照展風簷之手,雙城奇謀被破,仍遺下數枚種子,伺機再起風雲。

豈料人算不如天算,金字一系的種子們相繼殞落,竟爾絕傳,這在數百年間的傳承裡幾乎不曾發生過,只能認為是盛極而衰的天懲。

而土字一係自投入創制《蟢欲神功》的志業伊始,便徹底摒除了單打獨鬥的一甲之傳,群策群力,以求突破。畢竟不管武功或醫術,即有天縱英才橫空出世,也難以成於一人一代;匯聚資源,將失敗的經驗傳承下去,避免後人再走冤枉路,才能盼到功成之一日。

鍛陽子亦頗得土字一系奧援,至少在《蟢欲神功》大成、有可行的功法能搶之前,沒有翻臉的必要。

相較於金土二系,木字簡直乏善可陳,既未謹守本門傳統,也無大破大立的野心,種子散落各處,乏人問津。沒有收穫,就不是作物而是稗草,實屬無用之物。

直到“那人”出現,連目中無人的呂圻三也不得不賣其面子,與向來瞧不起的木字廢物歸屬同一陣營,對此呂圻三是頗有微詞的,當著那人之面不好發作,負責居間聯繫的羽羊神,可沒少吃了這位“赤土九逆修”中的實質權力者的排頭。

做為效力的報酬,那人將搜刮自金字一系的機關陣圖、兵甲資源等,全給了羽羊神,連同鍛陽子未被正道七大派破獲的據點。除開羽羊神辛苦多年才取得的掩護身份,手底下也漸漸有人、有錢糧資源,能看見更遠大的擘畫,不再孤身隱匿苦等時機,擔心何時真身被破,揪出來殺剮示眾。

呂圻三在陣營中的地位更高,貢獻更大,之後那場震動了整個東海武林的大動亂裡,幾樣關鍵的藥物明顯出自呂圻三之手。如非早一步除掉了呂圻三和效忠他的“赤土九逆修”,興許驅策動亂的就不是羽羊神,而是土字一係了。

平心而論,撩撥莫執一時根本沒想忒多,單純看呂圻三不順眼,亦為女郎的麗色所迷,卻意外開啟了陰​​謀生涯的另一波高峰。

但說到最驚喜處,首推他與莫執一偷情時,居然才替她破了瓜──呂圻三不知是男子雄風不行,還是真對交媾毫無興趣,竟未染指佳人。莫婷只能是他的女兒,且不說後來如何,當時莫執一確實只有他一個男人,莫婷的苗條身形也像極了他。

“我聽說妳口味變了,喜歡年輕力壯的小毛頭。”他順勢將《摘魂手》收回襟裡,挑眉一笑,滿眼譏誚。“像我這樣的人,早絕了成家的念頭。我不會跟婷儿說什麼不相干的,妳放心罷。”

羽羊神本就無意交出《摘魂手》,莫執一可不是莫婷,難保不會瞧出端倪。

這本精心抄寫的祕笈不過是道具,讓莫執一看出他試圖隱藏、但仍於細節中噴薄而出的濃烈父愛,令婦人心生鄙夷,以為有可乘之機,而耐著性子繼續停留,期待他露出種種醜態。

這對莫執一併無好處,但她無法抵抗凌駕於他的優越感。這點深深誘惑著她。

美婦人見他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俏臉掠過一絲掃興,但也只是乍現倏隱,起身撣撣裙裾,怡然笑道:“你愛說什麼說什麼,我管不著。若婷儿問了我什麼怪問題,我便告訴她'羽羊神'的真實身份。”躍下牆頭之前,忽想起了什麼,支頤笑道:“今晚的活兒我一個人幹不完,會帶婷儿去。忒巧遇上,順道與你說一聲。”

羽羊神眼神一銳,疏眉蹙起。

“……別把我女兒牽扯進來!”

“是我女兒,可不是你女兒。”

莫執一笑吟吟道:“我什麼都不會告訴她,但修補女陰裡的那層薄膜是精細活兒,我一個人弄不完,有這工夫又能守口如瓶,眼下我只知道她一個。還是你有其他門路,完事了方便滅口的?

“大夫認人,認的是骨相眸光氣色,不是一條覆面黑巾就能遮得一干二淨。

無論是這身夜行衣,還是那死羊頭的裝扮,我勸你最好莫讓婷儿瞧見,要不將來揭發身份的是你女兒,你這陰謀家的下場未免太慘。“殺氣自羽羊神眼中一現而隱,旋又恢復從容。

“這是妳拒絕羽羊盔的理由?”

莫執一香肩微聳,躍下牆頭,輕靈恍若貓妖;再從牆影中行出時,雪足下趿了雙高高的木屐,喀搭喀搭地踅至醫廬的正門之外,也不見她輕叩門環什麼的,信手推開一條門縫,顯是熟門熟路。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竹叢傳出細響。

──有人!

羽羊神與莫執一同時轉頭,下一霎間,簷角門外俱已無人,半開的醫廬大門外並置著一雙小巧木屐,左側那隻略微側倒,彷彿佛前擲爻一般。

羽羊神施展輕功,在林徑間穿梭奔馳,小徑雖然略有曲繞,但大抵維持一線,易於加速;即使如此,來人始終在視距外,且由林葉沙響推斷,那人非但不是筆直奔馳,怕是飛高竄低,不住變換方位高度,藉以躲避莫執一的暗器,輕功造詣直是匪夷所思。

他與婦人在簷頂交談時,雙雙用上了“傳音入密”之法,除非那人就站在兩人之間,倒不怕內容被聽了去。

然而,以羽羊神和當今“赤土九逆修”之首莫執一的修為,居然沒發現不遠處有人潛伏,來者便不是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也必是一方豪強,豈肯行這等宵小之事?

羽羊神心中飛快順過一份清單,上頭有他忌憚的、恐懼的,遇上只能拔腿就跑的,但視距外的高手並不符合清單上的任一特徵。他放緩腳步,將腰際鞭柄解在手裡,竹林的廣袤不夠三人片刻間追逐,眨眼視界驟寬,兩旁再無林遮。

(就是現在!)

鞭梢旋掃,看似落空,遠處半空中的身影卻一挫,鬼魅般的靈動突然消失,三道銀光一著不差打中黑影,打得那人拱背摔飛,滾地兩匝才又支起。

黑白交錯的身影挾香風越過羽羊神,黑的是裾袍,白的是雪肌,莫執一搶至來人身後,皓腕一抖,纏於指根的金絲飛出,矯矢如蛇!這等距離內,便是一流高手也難避開,只見金絲穿背,一啄即回,又恢復成指腕間的首飾模樣。

號稱“天下針首”的素蜺針,既是濟世救人的聖器,也是取命須臾間的至極殺器。注入真氣即能改變形狀的異質,使素蜺針至柔至堅、可分可合,極大極小,變化自如。

適才美婦信手一抽,如蛇牙注入毒液,留了一抹針尖於來人體內,以隔空勁操縱,可扎心取命,可破氣海功體;至於令人痛苦不堪又求死不能的手法,少說也有十幾種,恁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在素蜺針之前也不得不俯首吐實,乖乖供出祖宗十八代來。

歷代莫執一須取得“素蜺針使”頭銜,才能繼承家業。今夜絕不能走脫了黑衣人,茲事體大,美婦才於一照面間使出壓箱底法寶,不給對方半點機會。

來人身軀墜地,夜行衣忽洩了氣似,彷彿當中無有實體。羽羊神乃幻術的大行家,暗叫“不好”,沉聲喝道:“……讓開!”不待婦人退避,長鞭迳落,“啪”的一聲地陷塵揚,草木紛飛,來人身下竟是以木板掩蓋的陷坑。

“……起!”莫執一素手微揚,金芒飛附指根,沒入首飾,顯然素蜺針只扎中障眼用的黑衣,未入人體。

羽羊神福至心靈,未待塵止回鞭一掃,驀地擊中一物;餘勢所及,將黑影抽入竹林,黑衣人落地時微一踉蹌,卻未稍停,倏地竄入林徑,不見踪影。

“你……淨添亂!”

莫執一語聲未落,衣影已撲入林間,身法之快與那人差堪比肩;僅較二人稍慢些,羽羊神捲起長鞭,也跟著追了過去。

短距離內的進退趨避,全靠筋骨肌肉的爆發力,修為只能輔助,作用不大,年紀就是最嚴酷的門檻。莫執一修為不如他,但兩人之間拉開的距離,是超過十五歲的差齡所致,沒什麼道理可講。

黑衣人的筋骨氣力較莫執一雄健,可能更年輕,但無論是面對追擊的冷靜,或利用預掘的陷坑欺敵,都是無可挑剔的頂尖手眼,組織裡就缺這等人才,羽羊神簡直有點捨不得殺他了。若非這廝自蹈死地──老樗林盡處是莫婷的醫廬,再往前只有三面懸崖而已。羽羊神與莫執一不容他驚動女兒,若此獠有一絲闖進醫廬的企圖,兩人拼著絕招顯露,也要攔下這頭天殺的白眼狼。

黑衣人再度令二人驚詫不已。他完全捨棄醫廬,抄一旁的捷徑直撲懸崖,羽羊神趕到時,見那人縱身一躍,毫不猶豫地跳下懸崖,莫執一渾沒料到此人死意如此堅決,差點止不住身形;羽羊神及時抓住藕臂拉回,兩人闊別近二十年來首度肌膚相親,然而已非年少時,一時無語,並肩立於崖畔。

崖角四周風旋嗚嘯,羽羊神依稀聽得一串細碎的金鐵鏗響,身畔莫執一忽道:“那……那是什麼玩意?”

一團鼓起如風帆、又似馬車蓬頂的白布自夜霧中浮起,乘風飄遠,撐開的布底似有絲線一類的物事,束了抹黑影。此際忽然無月,崖霧又濃,難辨布團下所繫何物。

驀地莫執一嬌軀微震,袖底翻出一柄短刀,運勁朝布團擲去,一扯羽羊神道:“是他……是方才那廝!別瞧著,莫教走脫啦! ”抄石連擲,一時間呼嘯聲此起彼落,竟不遜羽箭齊發。

羽羊神微微一怔,雲破月來,赫見那“布團”是在鳥翼般的骨架蒙上布皮,乘風滑翔;其下所懸,不是黑衣人是什麼?他鑽研過鍛陽子留下的每張圖樣,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機關,正欲出手心念微動,略略垂落鞭柄,裝作反應不及的模樣。

“……不中用的東西!”

莫執一“嘖”的一聲,雙手不停,“滿天花雨”的手法雖不易練,在武林道上也非什麼珍稀的絕學。但美婦明明出手頻率未變,破空響卻越發尖亢,拖曳開來的音爆越長,隱隱有風雷聲。

鳥翼骨架上所蒙,絕非尋常棉布,從反光的情況推斷,至少是塗了生漆一類,異常堅固。初時莫執一所擲包括短刀,無不自蒙皮上彈開,直到此際,連擲的十數枚石子才劃出箭羽槍尾似的筆直烏影,無聲地沒於鳥翼間;下一霎眼,灌滿崖風的蒙皮忽然爆開,在風中四分五裂,雪花般迅速消融。黑衣人失速急墜,慘叫都不及出,倏被崖底深黝吞噬。

此間自非萬仞絕壁,但哪怕只有七八丈高,也足夠摔得粉身碎骨。

“……真想瞧瞧是什麼玩意兒。”良久,眺望深崖的羽羊神喃喃道,聽來很惋惜似的。莫執一正想罵他,男子忽轉過頭來,眸光冷銳,依然用上了“傳音入密”的祕術,防著有人竊聽。

“別把婷儿扯進來,今晚不要。無論來者是誰、有什麼企圖,妳應該慶幸對方不知婷儿與我倆的關係,否則絕不只這般陣仗。往後夜行又或出入老樗林,我衷心建議妳換身衣裳;戴覆面巾雖不怎麼舒適,為妳女兒著想,還是別嫌麻煩為好。”

“你要想撇清關係,暗示我那廝不是你的暗樁,刻意演得這齣笑掉人大牙的猴戲,我勸你死了這條心。”話雖如此,美婦亦以“傳音入密”相應,撂狠不過是拉不下臉,撐撐場面而已。

“我不會叫你離婷儿遠些,她將來也是'莫執一',得習慣應付牛鬼蛇神,哪怕是親爹也一樣。有什麼閃失,我會教你後悔來到世上,你知我不是說笑。”

右手一揮,發飛袂揚,素蜺針示威似的吞吐暗芒;蜂腰款擺,雪白結實的大長腿在裾叉間若現若隱,直到身形沒於夜幕,那抹膚光仍依稀可見。

直到她去遠了,羽羊神才探出崖角,就著月光細瞧,果見下方約一丈處,一抹鈍光蜿蜒垂落,不知伊於胡底。

莫執一以駭人的手法內勁,摧毀那架怪異的蒙皮鳥翼,可惜白花力氣。

尾隨二人的黑袍客早已縋著預先釘在崖底的鐵索脫身,鳥翼不過是障眼法。

又或鳥翼與鐵索皆是逃生的選項,黑袍客判斷鳥翼在脫離前就可能被擊落,因此選擇了鐵索,仍放出鳥翼眩人耳目,爭取時間。

羽羊神聽見的金鐵細響,就是黑袍客縋索時所發。

此際便沿索追去,也決計逮不到這頭奸猾似鬼的人精,且難保他不會從別處攀起,重新就監視位置,羽羊神特意目送莫執一遠去,正為避免美婦人又被盯上,把這廝領到了地宮附近,那可不妙至極。

如今想來,藏身簷角時受人窺視的微妙不安,興許非是莫執一,而是這名神秘莫測的黑袍客。

本門是黑衣暗行的祖師爺,只有他們窺視別人,幾曾為人所窺?羽羊神與莫執一俱是門中佼佼,被盯梢忒久才察覺,黑袍客潛行的本領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思之令人背脊生涼。

東溪鎮有數名九淵使者,還有婷儿與魚休同,遑論莫執一老在附近晃蕩,向來是組織嚴密監控的重地。林外的陷坑潛道,崖底的鐵索和鳥翼奇械……樣樣都是耗費心血辰光的周密佈置,來人在密探眼皮下如此造作,居然無聲無息,連隻老鼠都沒驚動,不僅需要豐富的敵後活動經驗,還得要有過人的耐性與毅力──條件縮限至此,嫌疑者清單上所餘,不脫五指之數。考慮到“比莫執一年輕”

這點,羽羊神幾已能鎖定黑袍客的身份。

這是個麻煩人物啊。

從準備的時間倒推,差不多應風色打天瑤鎮回來,那廝便已盯上了此間。

不想竹虎還未狠跌一跤,麻煩倒是找上了門。還真不能小看這幫小鬼攪局的能耐,羽羊神不由得失笑。雖說多樹敵人不是好事,若能循黑袍客這條線,釣出後頭躲得不見影兒的大魚來,豈只因禍得福,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25 21:3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