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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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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謀出路湖陽嫁尚喆 打秋風諸弟至淮北(二)

  得知這樣一長串的弟弟們過來打秋風,也就是盧八娘這樣非常會裝賢良的人能面不改色吧,若是尋常的夫人,哪裡能受得了呢!

  盧八娘與湖陽郡主、八嫂等人在一起談笑了一會兒,聽說朱相國離開了,便讓人擺酒席給大家接風,自己帶了人親自到前院對司馬十七郎說:「都是一家人,我把酒席擺到了一處,不如一邊吃酒一邊說話吧。」又笑問大家一路辛苦了。

  司馬十七郎面對著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正覺得有一種無力感,見盧八娘親自過來請大家入席,便趕緊站了起來,扶了盧八娘的手帶頭向擺酒的廳裡走去,雖然兄弟們急需需教導,但今天還是給他們留些面子吧。

  「姐姐再嫁,我們送的添妝要厚一些才好。」司馬十七郎低聲說,「還有八兄、十九兄和幾位弟弟們都要安排住的地方,就比著十兄和二十四郎來吧。」

  「這些瑣事哪裡要王爺分心?」盧八娘斜睨了他一眼,「郡主待我們不同,添妝我自然會加厚,至於弟弟們,都安排在王府西邊的那片宅子裡,那裡原是客院,一應東西都是全的,我又讓范姑姑過去再看一遍,缺什麼只管從府裡拿過去。」

  「是本王多嘴了,多謝王妃!」司馬十七郎見盧八娘面帶笑容,事情也安排得周到,雖說是應該的,但齊王府是怎麼一回事別人不知道自己還是清楚的,對於自家的亂事,王妃從來都非常賢良,他悄悄地用手在盧八娘的手心裡曖昧地捏了兩下。

  盧八娘笑容不變,卻提腳踩在了司馬十七郎的腳上,然後丟下他快步進了屋子,笑著向湖陽郡主道:「一家人,只述家禮,還是請郡主坐主位才好。」

  湖陽郡主自然不傻,她站在一旁略躬了躬身子,「國家體制豈可輕慢,還是十七郎和弟妹坐主位。」

  司馬十七郎走了過來,拉了盧八娘的手,與她徑直一起坐了主位說:「自家人不必客氣,開宴吧。」

  盧八娘就勢坐了下來,司馬十七郎一貫遵守父慈母孝,兄友弟恭,但從不會忽視自己,也肯站在自己一邊,唯恐自己被齊王府的人欺負了,這一點盧八娘還是領情的。

  當然,盧八娘成親這麼多年,對齊王府的人也一直禮貌周全,無論是誰也挑不出她一點的錯來。因為她完全懂得,世人對女子不公平,對女人的要求太高,只要做了人家的妻子,什麼孝敬父母、親和叔妹就都是應該的,她心裡雖然不以為然,但面子總要顧的。

  其實女人從小在娘家長大,受到娘家的關愛,她從心裡真正當做一家人的自然是娘家人。可是,男人就是想當然地認為妻子應該喜歡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就是在現代社會,很多人也是這樣想,也因此產生了很多的夫妻矛盾,甚至離婚。

  盧八娘是理智的人,她明白想管理好婚姻,處理好與馬十七郎的親人的關係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當然她從沒想過與齊王府的人友好相處,親如一家人,但是她要讓司馬十七郎認為自己對他的親人都非常好。

  即使有的時候,不避免地出現一些矛盾時,盧八娘也不會做壞人,她會把責任推到司馬十七郎身上,而保持自己永遠是高貴善良的。

  就像現在,盧八娘拿出了淮北最高的水平招待司馬十七郎的親人。大家面前擺的酒是孟白送的,案几上的菜肴包括了淮北當地的山珍海味,雖然做得不夠精緻,但已經是淮北這裡的最好的了。盧八娘還把府裡的女樂叫出來彈琴助興,一時間頗有幾分京城裡歌舞昇平的意思。

  酒宴的氣氛越來越高漲了,司馬十七郎的也忘了剛剛小小的不快,與兄弟們說笑談天,畢竟在一起長大,血又總會濃於水,兄弟間感情再淡,也能有一些。而且以司馬十七郎的理念,他是肯照顧自家兄弟的,就是對於當年迫不得已離開他的兄弟也不會記恨。

  酒過幾巡,大家都帶了幾分醉意,就聽有人說:「十七兄,怎麼不讓我們的小嫂子出來給大家敬一杯酒呢?」

  原來還是二十五郎,他有些醉了,端著酒杯晃著,「聽說薛家小嫂子貌美無比,見到她的人都無不驚為天人呢!」

  「是啊,我聽娘子說,薛家表姐體態嬌弱,精美無雙!」司馬二十四郎也充滿好奇之心,「有時在院子外面聽到薛家表妹的琴聲,還是才女呢。」

  其實薛九娘根本沒見過薛祺娘,她聽到的也不過是傳聞,而這傳聞是董夫人和盧八娘一起打造出來的。二十四郎的消息自然從她那裡聽來,而琴聲確實能傳出府外,淮北王府實在太小,盧八娘又不禁止薛側妃彈琴。

  幽雅的琴聲就這樣傳了出去,甚至在盧八娘的默許下,淮北軍中不少人都聽過薛側妃是個世上少有的病弱美人,淮北王頗有豔福的傳言呢。

  「薛家表妹從小就體弱不能見外人。」司馬十郎看出弟弟們醉了,而十七郎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趕緊出來打圓場。

  「我們又不是外人。」二十五郎醉熏熏地反駁。

  司馬十七郎理也不理他。

  二十四郎則又想起來一件,帶著些委屈地說:「十七兄,前些天俘到的漂亮白奴都送到京城了,我和十兄都沒有得。」

  「是啊,十七兄送到府裡的四個白奴,嘖嘖,可真漂亮!那皮膚白得像雪一樣,眼睛還是綠的!」

  「那次我去叔祖家,聽叔祖也說十七兄送的白奴要比他家以前的要好得多,可是他太小氣,說什麼也沒讓她們出來宴客。」

  白奴送回來時,司馬二十四郎已經回了大營,他那時雖然還在養傷中,但還是帶著傷過去看了幾回,他原來想得還挺好,以為淮北王妃會送給他一個,但是很快人就都送到了京城,等他養好了傷,退而求其次想要個女樂,又被王妃拒絕了。

  酒精慢慢地讓二十四郎激動起來,他早就有些不滿了,薛九娘嫁過來時的嫁妝中只有一些財帛,卻沒有漂亮的侍女,而自己為了北征受了傷,竟然沒有得到特別的優待。平時不敢說出的話,今天卻鼓起了勇氣,「十七兄,白奴沒有兄弟的,不如就把女樂賞我一個吧!我家裡的侍婢醜得要命,又不會歌舞,兄弟的日子難過啊!」

  「是啊,我們過來就是為了找十七兄享福的,不如把女樂給我們一人分一個,將來再得了白奴千萬別忘了兄弟們!」

  「得說十七兄還從羯人那裡得了無數的金銀財帛,」又有人用渴望的語氣說:「現在京城裡各家都喜歡擺些羯人的金器,想是淮北一定留了不少,為什麼不擺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呢?」酒宴上的器具不過是些普通的白瓷,一件金銀器都沒有,與傳說中淮北王得了像山一樣高的金銀器相差太遠了。

  司馬十七郎環視了他的這些兄弟們,因為初到淮北軍大營,每個人都打扮得不錯,高高的帽子,光燦燦的錦緞袍服,身上佩著美玉,在淮北軍大營樸素的著裝下異常顯眼,不知情的人看到了,總要贊一聲這些龍子鳳孫們氣度不凡。

  現在喝多了酒,不再特意維持端正的姿勢,於是帽子歪了,身子靠著案几,話說得最多的司馬二十五郎揎袖露臂,卻不防袖子裡不小心露出的一片裡衣,發黃的舊絹上面還有幾個破洞。明明精窮,卻偏偏在外面穿著綾羅綢緞充門面,只是真相能騙過誰也騙不過自己。

  再瞧他們恣意放縱的形象:看著女樂們流著口水的,說些下流話的,偷偷動手動腳的,他們大約把這裡當成齊王府了吧!

  司馬十七郎心裡突然覺得非常悲涼,自己的這些兄弟們,沒有一個人問到自己北伐的難處,沒有一個人想到自己與胡人交戰時九死一生的艱苦,沒有一個人相信北伐所得的戰利品大都送到了京城,他們想的不過是到淮北來享受!

  當年淮北軍差不多一無所有地渡河北上,最初糧食不夠吃,快入冬了兵士們尚不能每人有一件厚袍,更別提日常用品的極度匱乏,現在雖然好多了,但是平時自已和王妃穿的不過是普通絹帛衣物,每餐不過三五個菜,就是他自己,也是為了弄些糧食才納了個妾,本就是名義上的,至於白奴,王府裡一個也沒留。

  司馬十七郎忍不下去了,轉過頭向尚喆和湖陽郡主微板著臉說:「姐夫姐姐一路勞頓,早些休息吧,我們兄弟再說一會兒話。」

  尚喆和湖陽郡主都是會察言觀色的人,馬上都答應著站了起來,湖陽郡主也很無奈,在路上她不是沒告訴弟弟們到了淮北應該如何,可是沒有人肯聽啊!她在走前還不忘向盧八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勸著點司馬十七郎,盧八娘只做沒看到。然後她又向這群弟弟們使個眼色,讓他們老實些,結果他們是真沒看到。

  只剩下司馬家的人了,司馬十七郎揮退了女樂,先向司馬二十四郎淡淡地說:「二十四郎,有心思要女樂,說明你的傷全好了,明天就回軍中,每天都要按時操練,我會讓田涵盯著你的!」王妃早就把二十四弟的事告訴了自己,自己也贊成他先生嫡子再納妾,可是二十四弟竟然還敢當著自己的面開口,真是不懂事!

  「至於你們,」司馬十七郎用手劃了一下,全包括了進去,「願意從軍的就和二十四郎一樣到軍中從我的親兵做起,不想從軍的就去讓十兄安排你們做記事,幹得好我自然提拔你們,若是哪一個敢在淮北惹事,我絕不會輕饒!」

  然後他起身扶起了盧八娘,「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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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建宗祠十七郎教弟 送玻璃盧八娘勸姐(一)

  盧八娘扶著司馬十七郎的手,感覺到他的低氣壓,便輕聲說。「畢竟剛到淮北,總要慢慢適應。」

  京城裡的風氣本就與淮北很不相同,特別是齊王府裡,這幾年愈發地糜爛,司馬十七郎出了齊王府的大泥潭後回頭再看到這些紈絝的行為越發地不順眼了。

  其實盧八娘不是想裝濫好人,而是她理解司馬十七郎的這些兄弟。他們大都數是比十七郎還慘的人,最起碼十七郎小時候曾受到過齊王重視,他生母死後也還有池師傅護著,而別人呢?很多一直就生活在完全被忽視的狀態中,哪裡有人教育過他們應該如何上進呢?

  尤其是十七郎的弟弟們,他們最重要的成長的階段也錯過了齊王和齊王妃為了奪嫡而奮鬥的時期,那時齊王府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是秩序井然,最近幾年的齊王府,連遮羞布都不用了,孩子們長成這個樣子不是很正常的嗎?

  當然她這樣說的根本原因卻是,司馬十七郎對他的兄弟們雖然很不客氣,但其實還是關心他們的。畢竟是宗法社會,同姓同族本就要相互照應才能更好地生存,更何況他們都是親生的兄弟。

  「虧了王妃賢良。」司馬十七郎真心感謝盧八娘,驕傲如盧八娘的貴女,能夠對自己的兄弟們這樣用心確實難得,家裡的事自己只要交給她就能放心,「雖然生氣,但總不能不管,我才知道二十三弟的親事還沒有著落呢,下面還有好幾個,你看看幫他們都挑個差不多的人吧,別的都不要緊,只是一定要士族出身。」

  盧八娘心裡一笑,就是這樣生氣,司馬十七郎也沒忘了給兄弟們結一門像樣的親事。她略沉吟了一下,「淮北軍營裡士族女本就很少,而二十三郎幾個年紀卻又拖不起了,還真要抓緊呢。」

  司馬十七郎曉得這些難處,「這些事也不是能急得了的,再者總要他們懂些事了再成親,總不能耽誤人家的女孩,只是要先打算起來。」

  「你放心吧,我都懂的。」盧八娘嗔道,論賢良盧八娘覺得自己裝得還不錯,只看司馬十七郎將青州都給了自己,也確實應該賢良一點,比起青州的收入,幾個弟弟娶親又能花多少錢呢?

  不過呢,盧八娘哪裡是真賢良的人,小叔子這種生物她實在喜歡不起來,對她來說,拿點錢不算什麼,娶親也沒關係,但是她可不想與這麼幾些個討厭的人經常打交道,尤其是今天二十四郎的那幾句話,讓她心裡噁心極了,若不是自己先向司馬十七郎報了備,而他也信自己,弄不好自己就成了一個苛刻小叔子的嫂子呢!

  總要把司馬十七郎兄弟的事完全撇開,於是盧八娘體貼地說:「弟弟們還小,總要有人好好教導他們,我一個嫂子總不適合說太多,就像二十四弟納妾的事,他大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就有些不服,可我是嫂子,總不能眼見他犯了大錯不管。再則叔嫂間若無他事,也不好常見面的。我們既早就分家出來,不如也建一個宗祠,讓十哥做宗令,將淮北皇室子弟都管起來,我每年可以拿出些財帛補貼大家。」

  「讓十兄管管他們倒是個好主意,」司馬十七郎很認可盧八娘的意見,「至於補貼還是算了吧,越是給他們補貼,他們越是一事無成,讓他們都去做事,掙俸祿養家。」

  「你提到建宗祠的事我也早就在想了,只是先前不是合適的時機,現在倒是辦起來的時候了。」司馬十七郎對於宗祠大事一向都非常重視,《左傳》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指的是祭祀祖先的儀式;戎,指是的出征前祭祀社稷的儀式,也可以代指戰爭。

  戰爭,是一種保證,只有通過戰爭才能支撐和保障淮北新政權的存在和延續。而祭祀,不只是從歷史的根源上來宣示淮北政權的正統,也是凝聚淮北軍的精神,司馬十七郎供奉先皇遺詔,其實就是同樣的道理。

  果然司馬十七郎道:「我們既然分宗出來,必要自己建宗祠的。地點我也想好了,就在淮北軍大營旁,以供奉皇祖父遺詔的大殿為最中心再建幾座殿堂。你在周圍留出幾千畝皇莊,供祭祀和救濟族人之用。」

  「而且我想以後,不只是齊王府的弟弟們會陸續過來的,也許妹妹們也會被送過來,說不定宗室也會有人來淮北,我們也該早些打算,定下成例,一視同仁才好。」

  盧八娘早就慮到了這裡,今天這麼多人到淮北,沒有齊王夫妻的默許肯定是不成的。要知道這麼多的兒子就是無底洞,他們已經負擔不起了,便轉嫁壓力到這裡,不得不說,齊王夫婦真不傻,也真不要臉!

  而且司馬十七郎並不會推諉,他一向有著封建大家長的自覺,毫無疑問地會接下來,看來他也想清楚了,這麼多的人,他若是都養著,將來恐怕會是更大的麻煩。只能逼著他們上進,當然這才是真正為他們負責。

  於是盧八娘贊道:「王爺,若是只拿點財帛供養其實是最省心省力的,你是真心關心兄弟們,才讓他們習文從武,這是為他們長遠打算啊!」

  「你當然明白我,」司馬十七郎歎了一聲氣,「唉,只怕他們都不懂,現在正在背後罵我!」

  盧八娘見他長籲短歎的,便安慰道:「我們的兒子一定要教養好。」

  果然這樣一句話就給司馬十七郎補充了十足的正能量,注意力也轉移了,「不錯,特別是旭兒,他是長子,將來身上擔的責任重著呢。要麼我現在就給他請個名士做先生?」

  「他才剛過兩歲的生日,」盧八娘笑道:「再怎麼也不能拔苗助長。」

  正說著,寧姑姑牽著旭兒走過來,「小世子該睡了,正要到前面請王妃回來呢。王妃就正好回來了。」

  盧八娘本來也沒想陪著司馬家的兄弟們太長時間,原打算在旭兒睡前回來,沒想到大家話不投機,用不到寧姑姑特別去找她了。她伸手拉住見了她就跑過來的旭兒,「旭兒,睡覺了。」

  「母妃,講故事。」

  司馬十七郎知道王妃經常給兒子講故事,也曾聽過幾次,都是些山野志異,非常有趣,就是自己有時也聽住了,並且他也聽得出來,王妃借著這些小故事在向旭兒心中灌輸一些理念。於是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多給孩子說些道理了,便叫過旭兒道:「父王帶你去睡覺,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旭兒從沒有聽過父王講故事,眨眨眼睛同意了。

  盧八娘見狀索性就不管了,由著司馬十七郎帶著兒子進了裡間,自己拿起放在案几上材料看了起來。

  沒多久,旭兒在裡間大聲喊了起來,「母妃!我要母妃講故事!」

  盧八娘放下了手中的東西,進了裡間,就見司馬十七郎按住想從床上爬下的旭兒,一臉尷尬地說:「父王給你講漢武本紀不是很好嗎?」又認真地背道:「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母曰王太后。孝景四年,以皇子為膠東王。孝景七年,栗太子廢為臨江王,以膠東王為太子。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為孝武皇帝。」

  對於這種佶屈聱牙、晦澀難懂的紀事,旭兒才不會給他面子呢,他遠遠地向盧八娘伸出了兩隻小手,「我要聽母妃講小獅王的故事!」

  盧八娘一笑,將旭兒的手放回了被子,「好好躺著,閉上眼睛,母妃才給你講故事。」見旭兒規規矩矩地躺好了,便溫聲說:「有一隻小獅子,他是獅王的兒子,從小就立志要當下一任的獅王,可是怎麼能當獅王呢?小獅子想啊想……」

  說了一會兒,盧八娘告訴旭兒,「今天只能講到這裡了,旭兒睡吧,明天母妃繼續講給你聽。」然後吹熄了蠟燭,順手將一直閉口不言陪坐在一旁的司馬十七郎拉了出去。

  「看來還是要過幾年才能給旭兒講漢武本紀。」司馬十七郎自我解嘲地說。

  盧八娘斜睨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轉念一想,司馬十七郎今年二十七歲了,兒子才兩歲多一點,在這個時代確實太小了。他急著盼兒子長大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淮北這幾年局勢不穩,家裡要是有個大些的兒子實會讓他安心得多。想到這裡她終於有些內疚了,安慰他道:「男孩子大了一定要有父親帶著才行,再過幾年旭兒就會願意跟著你了。」

  司馬十七郎也明白了自己未免操之過急,看看旭兒和捷兒住的屋子,笑笑說:「你還記得七善觀的知觀說過我們的旭兒命格再尊貴不過了,看來他的成就要比我還高呢,我們一定要好好教導他,將來他一定要能擔得起淮北的大業。他現在雖然小,但看著卻還聰明,平時也要教他認些字了。」

  「至於捷兒和下面的孩子,畢竟不是長子,雖然文韜武略也不能忽視,但我們就不必太過嚴苛。」

  這種教育孩子的思路是基於嫡長繼承制度,雖然不盡合理,但對於本時代是極適合的,盧八娘也不反對,她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們都出色,但卻不要發生內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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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建宗祠十七郎教弟 送玻璃盧八娘勸姐(二)

  湖陽郡主和尚喆成親後先到了淮北軍大營,自然有他們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司馬十七郎的支持,以淮北王姐夫的身份回徐州尚家。

  對此司馬十七郎便先提醒盧八娘,「尚喆能力不足野心卻不小,他一直想像尚爽一樣,以尚家家主的身份繼承徐州刺史。先前在軍中,我就看出他的想法,便放他去京城活動,結果皇上不理他便又回來找我。我想這兩天姐姐一定會來請你幫尚喆說情,你不妨勸勸她。」

  尚喆娶了湖陽郡主,想通過她為尚家謀取好處,而司馬十七郎在涉及到淮北主權的大事上卻不會讓步,在他看來徐州首先是司馬家的土地,也是他的皇祖父給他的封地,他自然要全拿到手。

  盧八娘倒是知道所謂先皇封司馬十七郎為淮北王不過是子虛烏有的事,但她也不覺得司馬十七郎想把徐州收復有什麼錯的,尚爽已經老了,根本就保不住徐州了。若是沒有司馬十七郎北渡,徐州不出幾年,就會被羯人蠶食光。由司馬十七郎得到,比要強於落在胡人之手。

  「畢竟郡主嫁了過去,我們還是要給尚家一些面子的,」盧八娘提醒司馬十七郎,然後又問道:「現在你對尚家的事怎麼想?」

  「尚喆是嫡長,尚家家主本應該是他的,現在他又成了我的姐夫,我自然會幫他保住家主的位置,但是徐州我不會給他,至多讓他當一個郡守。」司馬十七郎說:「尚頡雖幼,但深明道理,又是一員戰將,實在難得。如果他能帶著尚家軍投奔我,將來封爵可待。」

  不管是司馬十七郎還是盧八娘,都非常希望尚爽能夠主動把尚家所占的半個徐州主動獻出來,他們不只是不想出兵徐州,引起漢人間的內鬥,更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體現忠孝仁義的交代。

  就好比曹操活著的時候說什麼也不肯稱帝,劉備托孤給孔明時也要說如果兒子不成器就讓他取而自代一樣,做大事的,需要名正言順,符合大義,讓天下人心悅誠服,司馬十七郎對於尚爽這位曾經抗胡的老將,總要做得面子上好看一些。

  既然湖陽郡主嫁到了尚家,讓她幫忙勸說尚家父子卻正好。盧八娘贊同,「我會同郡主說清道理的。」然後她又很肯定地說:「就算尚爽現在不答應,他也支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尚家的地盤裡經濟情況在盧八娘的封鎖下惡化得非常嚴重,每月逃到淮北軍的人數一直居高不下。而且盧八娘在徵得司馬十七郎的同意後,去年冬天將尚家收縮後空出的土地都派人種上了冬小麥,現在青青的麥苗已經長了起來,完全是淮北軍的土地了。尚家再縮還能縮到哪裡去?要打,他們還真沒有打的能力!

  「徐州的事確實不能一直拖著,雖然尚爽能夠控制的土地已經不足徐州的一半,但如果被陶家或者羯人所乘,局勢就會變壞了。」司馬十七郎不好對徐州動手,但心裡也是急的,「尚爽也是老糊塗了,把徐州交給我要比留給他的兩個兒子,再兄弟鬩牆便宜外人要好得多。」

  「我覺得郡主是個明白的人,她一定能想通,何況你還會給尚喆一個郡守的位置。」盧八娘輕輕勸他,「明天我對郡主講清道理。」

  第二天,湖陽郡主來見盧八娘,就見盧八娘正看著一群下人收拾箱籠,見她進來,笑著指著正擺入箱子的東西說:「郡主來得正好,看看這些東西可還能入眼?」

  成對的金燭臺,上面雕著繁複的圖案,帶著鏤空花紋的金器皿,從大到小整整一套,成盒的首飾,做工精巧,還有各種叫不上名的鑲金嵌寶的小玩意兒,帶著些異域風情。

  「想來是從羯人那裡來的東西吧?上次十七郎送到京城時我原也得過,與我們的東西總歸是不一樣。」湖陽郡主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她笑著點評,「胡人最喜金器,花樣又特別,十七郎送到京城的東西很是風靡一時,很多家宴客時都喜歡擺出來。」

  她隨著盧八娘每一個箱籠都看了看,指著裝在箱子裡的五彩錦帛問:「這是淮北的織廠自己織的?看文彩與江南所產不相上下了。」

  「郡主果然好見識,」盧八娘點頭道:「淮北織廠產的錦帛還是比不了江南的,只是花樣新一些。」

  然後就是淮北的一些特產土物,選得都是最上等的。

  最後她又讓人拿來一對描金漆盒,看著下人們小心地打開,露出了一對淺綠色半透明的喇叭口圓底玻璃壺,湖陽郡主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這玻璃壺可真通透!」

  這種在盧八娘曾生活過的時代裡無論做工還是質地都非常一般的玻璃器具,在這裡是昂貴的泊來品,來自相隔千山萬水的古羅馬,數量非常稀有,皇室和世家中也沒有幾件,絕對是珍貴的東西。

  司馬十七郎在戰利品中看到後,馬上挑了出來,並讓人專門送給王妃把玩。盧八娘見了真是啼笑皆非,只得默默地收了起來。今天她特別拿出來,自然是有目的的,「這些都是給郡主準備的添妝,挑了府裡最頂尖的東西。」

  「這怎麼好?」湖陽郡主吃了一驚,「別的倒也罷了,我受之已經有愧,只是這對玻璃壺,王妃還是留著吧。」

  「送郡主的東西,自然要最好的。」盧八娘笑著吩咐:「把東西裝好後送到姐姐住的院子裡。」

  看著東西被裝進了幾對紅漆箱裡抬了出去,湖陽郡主感慨道,「十七郎果然真是最孝悌不過,你又這樣賢良,想起過去的事情,姐姐真是羞愧!」

  「郡主待我們一直極好,王爺從不曾忘記,我也記在心頭。現在姐姐再嫁,我們表示一下心意豈不應該?」

  然後盧八娘又將尚家的情況向湖陽郡主詳細介紹了一番,「尚家這十來年,在羯人手裡吃了不少虧,徐州之地丟了一大半,種的糧食又年年被搶,聽說很是困頓。」

  「除了羯人,雍州的陶耀光,一直也對尚家虎視眈眈。尚將軍的前妻就是陶氏女,嫁到尚家多年,卻沒有嫡子養大。」盧八娘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湖陽郡主,見她了然地點了點頭,又接著說:「尚將軍的陶氏夫人沒了後,陶家一直想再嫁過去一個女兒,但尚家不情願,便一直拖著,直到郡主嫁了過來。」

  「現在尚老將軍年紀大了,身體不大好,繼夫人蔣氏又素喜攬權,她的胞弟掌著尚家近半的軍隊,在後面給她撐腰。蔣夫人所出的尚頡,年紀雖小,卻是一員虎將,與尚將軍並不親近。而尚將軍一母同胞的弟弟性子又極懦弱,幫不上什麼忙,其餘幾個庶弟也各有心思。」

  「多謝王妃能告訴我這麼多,讓我去徐州前心裡有個準備。」湖陽郡主答應嫁給尚喆時,就想到尚家的這潭水未必好淌,現在得了盧八娘的指點,比收到一大筆添妝還要感激,她不由得想到,先前陶夫人一直沒有養大兒子是不是有人從中做梗?自己嫁過去會不會也有人希望自己不要生子?蔣夫人能不能為難自己?

  就在這時,盧八娘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尚家人口雖雜,不過郡主去了倒也不必擔憂。畢竟是郡主身份,尚家並不敢怠慢,再者有十七郎在淮北,任誰也不敢對姐姐不敬的。」

  皇權不振,就是公主也有不受夫家待見的,郡主的頭銜能有什麼用?但是湖陽郡主卻明白,十七郎確實是自己的底氣,自己之所以嫁給尚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由衷地說:「女人在夫家過得好不好,不只看自己,更要看娘家。只要十七郎在淮北立得住,我在尚家自然過得好。」

  湖陽郡主過來原本是受尚喆所托,到盧八娘這裡吹吹風,想得到十七郎的支持,幫忙尚喆奪得尚家的大權。盧八娘的所言所行讓她相信,十七郎確實是肯幫自己的,這已經讓她十分歡欣鼓舞了。

  但湖陽郡主不是十幾歲的少女,生活已經教會了她很多知識,所以在京城時她理智地與十七郎保持不錯的關係,現在已經得到了回報。但她明白,就是從父王母妃那裡,她也沒有得到過不計回報的愛,而所謂的丈夫、婆家,更不可能真心為媳婦著想,至於十七郎,只是她的異母弟弟,沒道理無緣無故地對她這樣好。

  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生下嫡子,讓兒子繼承家業,這一切都要靠十七郎才行。於是湖陽郡主認真地問:「我畢竟是剛到淮北,對情況不熟,應該怎麼做才最好?」

  盧八娘早知道湖陽郡主是最明白不過的人,她鋪墊了這麼多,應該讓她完全想通了,便笑著說:「尚家這樣的局面,本就很難再維持下去,若不是王爺到了淮北,尚家早晚要被羯人或陶家吞了。眼下尚爽老邁昏饋,尚將軍做為嫡長子應該擔起重任來,回到徐州後應力主將尚家所控制的地盤獻給王爺。此事若成,王爺亦不會虧待尚將軍,一定會幫他保住家主之位,並給他郡守之職。」

  湖陽郡主雖然不懂政治,但她從小就在宗室的圈子裡長大,眼光還是有的。她很快也看懂了,眼下尚家所控制的不過是徐州的三個郡,只憑尚喆的力量,還不可能全拿到手,還不如獻給淮北王,不但名聲好,而且還能保得住富貴。將來自己生下尚喆的嫡長子,自然也能繼承尚家。

  「幸得王妃提點,讓我矛塞頓開,」湖陽郡主點頭道:「尚家確實應該遵先皇遺詔,守道德仁義,奉十七郎為主,共同對抗胡人。」

  湖陽郡主就這樣帶著淮北王的囑託,不久後和尚喆回徐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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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尚刺史臨終托徐州 十七郎整軍過新年(一)

  司馬十七郎得知盧八娘將那對玻璃壺送給了湖陽郡主做添妝,不禁心疼道:「那對玻璃壺非常難得,也只有王妃才配得上用,所以我才特別給你帶回來,怎麼就能送出去了呢?」

  其實盧八娘對於司馬十七郎送的東西一向都很重視,首飾經常佩戴,衣料做了衣服穿,小物件時常放在手邊用,只是這對玻璃壺——她確實不想再看到了。且不說是不是別人曾經用過的,只是讓她這個曾經生活在把晶瑩剔透的玻璃器皿只當最尋常物品的時代的人,實在沒法面對半透明,工藝不過爾爾的玻璃壺,並把它們當成至寶而已!

  但是原因自然不能這樣說,盧八娘笑道:「姐姐又不是別人,何況我們姑嫂一向談得來,這樣好的東西給她帶到尚家也會讓她更有底氣。」

  「好在姐姐是個明白人,她一直贊你賢良。」東西畢竟送給了自己的家人,司馬十七郎心疼歸心疼,便也不在意了,只是說:「檾兒把夫人接了過來,你也該多挑些好東西送過去。」

  盧檾到淮北時,陸氏正懷著身孕,便沒有跟過來,現在孩子已經生下來幾個月了。前些天,他趁著政事輕鬆時回盧家將陸氏接了過來,盧八娘只拿了幾匹淮北產的新絹送他們裁衣,如同其他新到淮北的夫人一般,比起對司馬十七郎的兄弟姐妹們可差得遠了。這時她笑著說:「他們小夫妻哪裡比得了王爺的姐姐姐夫呢?」

  盧八娘對自己嫡親的弟弟很平常,從不特別關照,這讓司馬十七郎和淮北軍上下人等都十分地敬佩,他們不知道的是盧四老爺夫妻每季都會從盧八娘石炭礦的盈利中得到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盧檾自然是間接受益者,所以她根本沒有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多給盧檾些財物,就像對司馬十七郎的兄弟們那樣。

  雖說司馬十七郎就是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但是不知道不是更好嗎?至少這樣會讓司馬十七郎對盧檾更加關心。

  而盧檾的表現也讓盧八娘很欣慰。雖然資質很一般,但親弟弟卻是個聽話懂事的青年,加上畢竟從小認真教養長大,該學的都學過,又有司馬十七郎用心栽培,現在把蘭台的工作做得很好,在淮北飛快地成長起來,將來會是自己和兩個兒子的堅強支持者。

  就是司馬十七郎也會時常表揚他,特別是在司馬氏不成器的兄弟們做對比的情況下,更是顯出盧檾的好了。果然司馬十七郎說:「要是都像檾兒這般懂事就好了,我也不必替他們擔憂。」

  盧檾最近將妻兒都接到淮北,只留下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女兒交給盧四夫人撫養,這並不只是家事,而更是一種態度,表明要與淮北軍共存亡。畢竟現在來淮北的人,很多都沒有把家人帶來,生活條件差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考慮最多的就是安全問題。

  以前朝廷也有過數次北伐,也曾佔據過淮北一些土地,但維持時間都不太長,大家心裡有顧慮也是正常。

  對於這樣的置疑,司馬十七郎從不說些什麼,但做為淮北軍的統帥,他心裡卻完全清楚手下人的想法,自然會對帶頭將家小搬來的盧檾愈加重視。

  於是盧檾有更多的機會接觸處理淮北高層的事務,水平自然不斷地提高,在淮北逐漸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這都是後話了。

  就在尚喆和湖陽郡主離開淮北軍大營沒幾天,尚頡竟然單人匹馬地來投奔司馬十七郎。

  司馬十七郎大喜,尚頡前來投奔,不只是為淮北軍增加一員虎將,更是促使尚家軍投奔淮北王的前奏。因此他在營中為尚頡擺下酒宴,熱情地歡迎他的到來。

  酒罷,他還將尚頡帶到了盧八娘的面前,笑著說:「王妃,尚兄弟同我自己的親兄弟都是一樣的,我特別帶他來給你行個禮。」

  尚頡趕緊給盧八娘行了大禮,盧八娘受了禮,細看一下這個傳奇少年:身高九尺有餘,魁梧健壯,只是畢竟才十五歲,一張臉卻還稚嫩,劍眉下的一雙眼睛,分外清澈。盧八娘笑道:「我早聽王爺說過尚家的五郎,天生神力,兩軍陣前,胡人莫敢爭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尚頡被引見給王妃,聽到眼前這位儀態萬方的貴婦讚揚自己,緊張得漲紅了臉,趕緊又是一禮道:「我不過空有些力氣,哪裡有什麼用?先前尚家每年都被胡人搶糧,我帶兵出去也不能止住。只有淮北王帶著我們將胡人打出青徐二州,才是真英雄!」

  司馬十七郎自己坐了,又向尚頡擺手讓他坐下,笑道:「你不知道,我的王妃雖然不會上陣殺敵,可功勞卻也不遜於我們呢。你一向最羨慕淮北軍的兵器,就都是王妃使人督造的。今日我們請王妃幫忙,專門給你鑄一把合手的長刀,再加上一對重劍如何?」

  這類話盧八娘也算聽慣了,司馬十七郎自身強大,更不晦言王妃的能力。當然盧八娘確實成功地改造了冶鐵工藝,提高了兵器的水平,加之她一向大力推廣的標準化,淮北軍普通軍士所用兵器已經達到了本時代最高水平,這也是淮北軍戰鬥力超強的一個加分項。

  嗜武的尚頡聽到這話,趕緊起來又是一個大禮,「多謝王妃!」

  盧八娘一笑,「這算什麼,你能深明大義,前來淮北軍效力,我自然會讓人給你鑄一套最好的刀劍,助你將來在陣上斬殺胡人,復我中原。」

  尚頡之所以能離開自己的父親來到淮北軍,就是因為司馬十七郎打敗了胡人讓他真心敬服,又被他的收復故國的大義感招。無怪司馬十七郎特別重視尚頡,只看到這樣的熱血少年,只要是漢人都會凝起更強的信念去北上復國。

  尚頡畢竟是外男,也不好久坐,說了幾句話,司馬十七郎便帶他出去了,盧八娘果然讓打造兵器的老匠人專門為尚頡鑄了加了重量的兵器不提。

  等司馬十七郎回來時,她免不了要問:「將來你支持尚喆做尚家家主,尚頡會不會有所不滿呢?」

  「我給他講過我的出身和出仕的過程,鼓勵他不要拘泥於一個小小的尚家家主,天地如此廣闊,我們又生逢亂世,男子漢就應該手提三尺之劍創立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功業。尚頡已經完全明白了。」

  尚頡雖然是嫡子,但卻是繼室所出,他的身份根本比不得他的嫡長兄尚喆,就是有尚爽的支持,也很難爭得尚家家主的位置。司馬十七郎用自己的例子提醒他,男兒應該有鴻鵠之志。

  司馬十七郎本就是尚頡的偶像,他的成功歷程鼓舞著尚頡,讓他的眼光跳出了尚爽尚喆的局限性。這本沒有什麼,但盧八娘特別注意到了一點,那就是司馬十七郎很平淡地說起了自己的出身,沒有過去的回避,看來他的內心已經更強大成熟了。

  這一年的初秋,司馬十七郎再次帶著淮北軍出征了。以往都是胡人在秋收時來搶糧,現在他不僅不會給胡人搶糧的機會,還會去搶胡人的糧食。

  在淮北王的邀請下,尚喆、蔣歆分別帶兵跟從淮北軍出征,而陶耀光也親率陶家軍北上。羯人雖然嚴陣以待,但淮北漢人的軍隊用了兩個月還是合力攻下了兩座城,依據地理位置,陶家得到一座,淮北軍也得到一座,尚家得到了豐厚的戰利品。

  就在這時,尚爽病重的消息傳來了。

  司馬十七郎便決定退兵,然後他直接去徐州看尚爽。

  尚爽最終在病榻前將手中的三郡獻給了淮北王,又將尚家託付給他,並囑咐尚家所有子弟皆尊淮北王之命。

  淮北王幾番推辭後便答應下來,並向尚老將軍保證,他一定會好好照應尚家,又為自己的弟弟和尚三娘子約定了婚姻,進一步加強了聯姻。

  幾天後尚爽病故,尚爽的嫡子,尚家的下任家主尚喆在眾人面前再次宣佈要率軍軍歸於淮北王麾下。於是淮北王主持尚喆升任下一任尚家家主,帶領尚家子弟為老將軍守孝。而尚家所有田畝、塢堡等私產完全保留,就連州府庫裡歷年積累的財物也全都留給了尚家。

  對於尚家原有的地盤,他重新劃分成四郡,並從青州調集糧食絹帛,按戶籍發放,解民之困頓。

  盧八娘接到消息後欣喜萬分,積極配合調運各種物資送到徐州南,助司馬十七郎得到徐州士民歸心。青徐二州從此完全由司馬十七郎掌控了,淮北軍有了足夠縱深的一塊地盤,就比如那雛鷹羽翼已成。

  而且對於這一次得勝,司馬十七郎雖然也寫了奏報,向朝廷大致說明了情況,但卻沒有附請功的摺子,只是單純地寫明淮北的戰事及尚爽去世前的囑託。諸將和官員們的功勞他自己封賞了。

  自從年初得勝後被朝廷打壓後,司馬十七對於朝廷的態度就變了,表面上還依舊尊崇,但其實頗有無所謂的意思。而以淮北才子邸榮為首的文人們更是到處宣傳,「先皇以淮北授淮北王,就是讓淮北王節制淮河以北,復我華夏衣冠。」

  「淮北王分茅裂土,出鎮淮北,自當總領淮北一應事務。」

  「若淮北王政令不行,胡人很快就會再次南下,淮北危矣!」

  淮北王功勳卓著,聲名顯赫,士民擁戴,總之,在淮北,大家只知淮北王,不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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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尚刺史臨終托徐州 十七郎整軍過新年(二)

  在徐州,司馬十七郎著手整編了尚家軍,將一半的軍士們散去,只留下有戰鬥力的精銳,整編成一隊,命名為尚家軍,任命尚頡為主將,在他守孝期間暫由蔣歆帶領。

  雖然接手了尚家的地盤,但司馬十七郎對於尚家卻非常優待。大家共同的敵人是胡人,根本沒有必要自相殘殺。尚家一直在抵抗胡人的最前線,尚家軍中亦有不少血性男兒,他相信尚頡帶領他們會繼續立下戰功。

  至於尚喆,司馬十七郎為他安排的是走文臣的路。不同於作為武將的尚頡在胡漢相爭的淮北可以孝中帶兵出征,他必須守孝三年後才能出仕。但司馬十七郎安撫了他和湖陽郡主,三年後,會為尚喆安排一個郡守的職位。

  對於尚家的一些文臣武將,司馬十七郎也盡可能地安排他們融入新的政治體系裡。於是徐州上下非常平穩地渡過了這場政權變更。

  諸多事宜安排好後,司馬十七郎急匆匆趕回淮北軍大營過年。他進入大營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了,大營內一片節日的熱鬧氣氛,這時各家各戶迎回了出征的親人們,大營內一片歡騰,到處都是喜悅的笑臉。

  司馬十七郎一進王府,就跟過來一群人,原來是司馬氏兄弟帶著他們的娘子過來給他請安。

  在司馬十郎和十夫人的努力下,年紀大些的司馬二十三郎、二十五郎、二十七郎和二十八郎終於都娶了士族出身的娘子,他們是在臘月十八日一同成的親。當然成親所用的聘禮、用品等都是淮北王妃從王府的私庫裡出的,各種物件比當年她和司馬十七郎成親時還要好上一些,婚禮辦得相當熱鬧,在淮北軍大營裡也算得上轟動一時。

  正在新婚裡,司馬氏幾兄弟聽到兄長回大營,他們便第一時間帶著娘子來到了王府來見兄長。

  司馬十七郎沒有來得及與王妃說說話,只得先與盧八娘並排坐了受弟弟和弟婦們的禮,禮畢他便繃起臉道:「成了親就是大人了,以後總要做什麼之前總要想一想,別總是犯錯,給皇家丟臉,還有就是每個人的公事,也都要更勤勉些。」

  並非司馬十七郎硬要裝嚴肅,而是司馬氏幾兄弟實在是不爭氣,到了淮北已經惹出不少的事情來:不守淮北大營規矩的,與人打架的,偷情的,無所不為,身為淮北王他哪裡會不知道,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讓這些兄弟們丟光了。虧了司馬十郎不停地跟在後面收拾才沒有出大事,於是見了他們實在高興不起來。

  畢竟到淮北也已經大半年了,幾兄弟比起剛來時多懂了不少的道理,起碼不敢再不分上下尊卑地胡亂說話了,舉止看起來也穩重了不少,便一起應諾道:「是。」

  唯有司馬二十三郎又低聲嘀咕了一句,「十兄翻起臉來一點也不顧兄弟之情。」

  「你還好意思說話!」司馬十七郎正端著一杯茶,順手向他扔了過去,將二十三郎的前襟打濕了一大片,杯子落在地上的碎裂聲將大家都嚇了一跳,特別是二十三郎,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司馬十七郎出征時,本想帶著幾個弟弟培養,結果除了原本跟著他上過前線的二十四郎,其餘的幾個人說什麼都不肯從軍。這也沒什麼,在淮北軍大營裡做事也很好,可是偏偏他們就是不爭氣。

  其中犯的錯誤最大的就是二十三郎,他與一位出征將領留守大營的小妾偷情,雖然事情被壓了下去,但司馬十七郎還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特別給司馬十郎寫信讓他嚴懲,於是司馬十郎就打了二十三郎十軍棍。

  軍棍可比過去的齊王府的板子打起來重得多,司馬二十三郎差不多丟了半條命,將養了好久才能起身。有了這件事,他的親事也大受挫折,先前訂好的未婚妻退了親,最後才勉強訂了這些媳婦中家世最差的吳氏女。

  又因為二十三郎居長,幾個弟弟的親事總不好在他之前辦,所以最後拖到了臘月才一同辦了婚禮。

  現在二十三郎竟然還敢多嘴,司馬十七郎怎麼會不發怒呢!

  盧八娘倒是笑吟吟的,她成功地勸司馬十七郎設了宗令,專門管司馬氏的家事,把自己做為長嫂的責任摘了出去,所以只拿了些財帛便得了好名聲,對於這幾個跳樑小丑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從不勸司馬十七郎不要管他的兄弟們,也不就如何管參與意見,這固然有她自私的一面,但也是因為盧八娘對世事的洞明。男人就是這樣,且不說司馬十七郎在宗法的社會長大,思想早已經成形了,就是現代社會,有多少夫妻因為婆家的事分道揚鑣,她可不想因為這幾個人與司馬十七郎離心。

  正是盧八娘這種明智的疏離,加上自身的實力,她反倒受到了司馬氏兄弟們的敬畏,這也是她的目的。

  這時她便出面做起了好人,「有話好好說嘛,怎麼摔東西呢?」然後笑著指著幾個弟婦說:「這個是二十三郎的娘子吳氏,二十五郎的娘子錢氏,二十七郎的娘子荊氏,二十八郎的娘子靳氏。」

  「明年給二十九弟娶陶家娘子,後年三十二弟娶尚家娘子,王爺的心事就全完了。」這兩門親事是司馬十七郎在出征時為他們訂下的,雖然是為了進一步加強與陶尚兩家的關係,但二十九郎和三十二郎自然從中得益。

  剛剛也跟著過來的二十九郎和三十二郎的臉上果然露出了笑容,他們年紀小一些,不用急著娶親,於是十七兄就替他們訂下了兩門更好的親事,比上面的四個兄長的親事都要好。

  司馬十七郎自然不能反駁,只在心裡苦笑了一下,哪裡能完了,且不說明年還會不會有人從齊王府過來,就是眼下的這幾個,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全懂事了,還會不會給自己惹麻煩呢!真真愁死他了,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

  這時早有人將碎瓷片收了起來,二十三郎也定了定神爬了起來,他在齊王府也沒少被打被罵,抗打擊能力很強,閉了嘴灰溜溜地站到自己娘子身邊。

  盧八娘又笑著把話岔了過去,「王爺出征得勝,一定帶回不少戰利品吧。趕緊讓人拿上來,給弟婦們做見面禮。」

  司馬十七郎愛慕盧八娘的心從來沒有變過,聽到她的溫言細語,心中不由得歡喜起來,原本的一團惡氣散得差不多了,皺著的眉頭也鬆了,便緩和了神色回應王妃的話,「難道弟妹們來認親時,你這個嫂子什麼都沒賞,專門等著我的東西呢?」

  「我賞的怎麼比得了王爺賞的有體面?再者誰又看上你那一點子東西,不過是為了高興罷了。」

  錢氏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見狀搶上前施禮道:「王爺,王妃待我們非常親厚,東西也早賞了,哪裡能再領王爺的賞呢。」

  盧八娘又笑道:「那可不成,我賞的是我的,王爺可是受了你們的禮,必要拿出些好東西來!」

  司馬十七郎也笑了,「王妃說得很是。」再看看幾個弟婦,神色倒也平常,可是幾個弟弟卻個個急不可耐,就是剛剛沒臉地二十三郎也探頭探腦地向門外看去,心裡當然明白,王妃當然不會在意什麼東西,但他的兄弟們則不是。他們今天急著過來,一是想顯出與自己的親密,另外就是想得些好處了。

  這時平安早已經很有眼色地讓人抬上兩個捆得緊緊的大箱子,「王爺早就吩咐小的給大家備了賞賜之物。」說著讓人將箱子拆開。

  準備的東西無非是些金銀器皿、玩器珠寶。看著大家都圍上去拿了東西細看,個個讚不絕口,司馬十七郎便向十兄點點頭道:「給大家分了,今天就散吧。這幾天每天在馬背上好幾個時辰,實在太累了,我得先去躺一會兒。」

  說著向平安看了一眼,示意他回頭給十兄單獨再送一份,便拉了盧八娘的手回內院看兒子。旭兒和捷兒早已經在等著父王回來了,他們都穿著喜氣洋洋的大紅織錦衣服,襯著白白的小臉,烏黑的頭髮,就像畫中的娃娃一樣,司馬十七郎進門便一步搶到了前面,一手一個抱了起來,「父王回來了!」

  「父王!」旭兒自然是認得父王的,大聲喊了起來。

  「父王!」捷兒其實並不知道什麼是父王,也不認識父王,但他也跟著哥哥大聲喊著,雖然剛過一周歲沒幾天,可他說話早,已經會說兩個字的詞了,口齒也清晰。

  「才幾個月,又都長了許多,捷兒也會說話了。」司馬十七郎根本捨不得放開兒子,抱著他們坐在炕上,「想父王的了嗎?」

  「想!」旭兒大聲說。

  「想!」捷兒跟著學,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父王也想你們啊!」司馬十七郎見屋子裡的下人一個個地都退了出去,便在兩個兒子的小臉一人親了一下,又看了盧八娘一眼,「還想你們的母妃。」

  身著玄衣的父親剛毅的臉上展現出英俊而從容的笑臉,兩團紅錦袍下的小兒笑得天真可愛,望著溫馨的父子三人,盧八娘心裡軟得快化了,她拿了枕頭擺好,「讓你們父王躺一會兒歇歇。」司馬十七郎確實是趕了好幾天的路才回來,他雖然刮了鬍子,換了乾淨衣服,但一雙眼睛周圍的青影卻不可能掩蓋住,想來疲乏已極,司馬氏兄弟們不體貼他,她卻心疼。

  至於十七郎回來後沒有洗浴,盧八娘卻一點也沒有介意,哪怕他穿著髒衣服回來她也不會嫌棄的。

  司馬十七郎確實累極了,在外面又一直緊繃著,回到府裡神經馬上放鬆了,他躺下後看著盧八娘坐在一旁帶著兩個兒子就在他的身側玩,便把手放在她的腰後迷迷糊糊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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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美王妃試探顯妒嫉 小世子祭祀知禮儀(一)

  有盧八娘這樣一個優秀的主母,淮北王府過年的一應準備早已經就緒了,不過司馬十七郎還是拿出不少珍寶給王妃,「留著賞人用吧。」

  雖然這次出征打下的城池不多,但戰利品卻很豐厚。因為這兩座城對於羯人的重要性遠遠大於先前青徐兩州之地。畢竟兩座城屬於羯人的時間更久遠,城中的官員級別更高,羯人的數量更多。

  盧八娘看了看帳冊單子,笑道:「哪裡用得了這麼多。」司馬十七郎待她確實大方,他得到的最好的財物差不多都進了她的私庫。

  當她看到司馬十七郎特別拿出來一盒珠子遞過來時,卻實在笑不出來了,原來又是玻璃製品!雜著金銀絲的玻璃珠流光溢彩,也不是知是何人設計出來的,算得上別出心裁了,可是真不對盧八娘的心思。

  但怎麼也要領司馬十七郎這份心意,盧八娘想了又想終於說:「讓人加上各色的珍珠穿一副珠簾,掛在我們浴間的門上吧。」

  這樣難得的東西就掛在浴間真有些可惜了,但是這也正是盧八娘的風格。司馬十七郎理解了,由衷地說:「你喜歡就好。」看慣了盧八娘對一切財物都波瀾不驚的風度,反倒更激勵著他努力贏得更多更好的東西獻上來。

  盧八娘又說:「其實做玻璃也沒有多難的,等淮北情況再輕鬆些我也讓人試驗著做,你等著瞧我的玻璃吧。」

  其實本時候國人已經會做玻璃了,但工藝卻不過關,且與歐洲的玻璃成分不同,盧八娘只要在他們的基礎上繼續研發就行了,兩次的玻璃事件讓她下了決心一定令玻璃回歸它們真正的價值!

  「若是能做出玻璃杯器皿,那可是一項重要的財源。」司馬十七郎想到了如果真的做出玻璃會有相當高的收益,但他卻不會想到盧八娘若真的去做,世上會出現很多顛覆原來認識的東西,而且玻璃這種難得的泊來品竟成了尋常百姓家常見的日用品。

  對於沒有做成的事,盧八娘不會多說,她心裡一直惦記一件重要的事,想要解決掉,那就是這次司馬十七郎俘獲的大量奴隸。

  與獲得大量財寶相同的道理,這次出征所得的羯人、鮮卑人、匈奴人,還有種類雜胡的奴隸也大大超過上次的規模,所以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將人做為禮物送出去就處理得差不多,剩餘的安排在軍營做雜役也就輕易解決掉了。

  隨淮北軍回營的白奴就有近百,很多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些美女的去處,就如今天到來的司馬氏兄弟們,他們應該都有這樣的非分之想。而這些美貌的異族女子也是盧八娘的心腹之患,她擔心司馬十七郎也產生了歪心思。

  「二十四郎一直想要個白奴呢。」盧八娘試探地問。

  司馬十七郎睡了一覺,又洗了澡,還做了點白天本不宜做的事,現在只隨意披了一件舊絹袍,懶洋洋地靠在一隻枕頭上,盯著盧八娘對鏡理妝,這時候的王妃分外美豔,他怎麼也看不夠。聽了盧八娘的話,便隨口應了聲,「不行,若是他來求你,你別心軟答應。」

  「聽說二十四郎這次數出征得了不低的軍功,也算是不易了。」

  「得什麼軍功都不行。」司馬十七郎將剛剛掉下來的一根簪子替盧八娘簪在頭髮上,告訴她,「兄弟們誰也不許納白奴為妾,我會約束他們的。」

  「為什麼?」盧八娘回過頭來奇怪地問。

  司馬十七郎早已將臉湊了過來,拿了口脂親自幫她塗好,神態間很是專注,「輕輕抿一下——嗯,好了。」又問:「這口脂是新調的嗎?聞著這樣香甜。」

  「這是今年的新胭脂花做的,桃花她們用花露蒸了蒸幾回,所以才這樣香,」盧八娘正說著,不防司馬十七郎又向前湊了湊,伸出舌頭將那塗好了口脂舔了舔,「我嘗嘗,果然香得很。」

  盧八娘見他這副無賴相,便將一盒口脂都扔向他,「你要嘗,這裡有許多。」

  司馬十七郎眼疾手快地接了過來,聞了一下,又上前聞了聞盧八娘,嘻笑著說:「不對,盒子裡的不過是尋常花露的香,王妃唇上的才真香。」

  這樣調情的話盧八娘聽了一向都會臉紅,惱羞著要搶回口脂,司馬十七郎怎麼肯還回來,他力氣大,很快把盧八娘禁錮在懷裡,「娘子別羞,為夫重新替你塗好。」

  兒子們不在,司馬十七郎便放縱起來,盧八娘被他鬧得嬌喘吁吁,心裡一直記得自己要問的事,總算等他鬆動了些,趕緊問:「二十四弟媳要問我為什麼,我怎麼回話?」

  「問什麼?」司馬十七郎精蟲上腦,連剛剛的話都忘記了。

  「白奴的事。」

  「噢,我是為了他們好,怕白奴生下孩子。」司馬十七郎說:「過去在京裡也見過幾家有胡人姬妾生下孩子的,大家都罵他們雜種,我們家不許出這樣的事。」

  竟然是這樣的理由!

  據說京城中人第一次見到胡姬時,以為她們是怪物,竟把人鎖到籠子裡觀賞,過了些日子才放出來。總之,這時的漢人自認高人一籌,瞧不起胡人是他們正常的思路,司馬十七郎的思想一向又是再正統不過的。

  盧八娘想到自己特別讓人吩咐下去,不給白奴洗漱所需的水,想把這些美人變成臭美人,畢竟白種人身上汗腺發達,容易產生腋臭,然後再陪著司馬十七去見她們,好讓他心生厭惡的計劃,似乎有點多餘了。

  至於她知道雜種的孩子會更聰明更漂亮,她才不會說。

  想到從此不必再擔心這一大類人,她心中自是喜悅,不由得向司馬十七郎嫣然一笑。司馬十七郎怔了怔,「孟表兄的詩裡有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今天我才明白,原來竟是專為此時而作,王妃的一笑真是千嬌百媚,令人神魂顛倒。」

  盧八娘從來不認為自己能美到「禍水」的程度,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十七郎才會這樣讚美自己,她斜睨了一眼過去,「你太久沒見女人了,差不多的就會當成天仙。」

  司馬十七郎當然否認,「王妃是真美,我沒見過比王妃還美的美人。」

  「那些白奴中沒有比我美的?」

  「當然沒有。」司馬十七郎斬釘截鐵地回答,不過他已經不再是十七八的毛頭小子,細品品便覺出了王妃對白奴的小心思,奇怪的是,明明知道王妃又妒了,但他怎麼也生不出一絲不滿,滿心的只是愛慕,還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安慰道:「我們才有兩個兒子,遠遠不夠,再說我還想要個像你一樣的女兒呢,所以你就放心吧,在外面別人送我美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自己的目的這樣簡單就被看穿了嗎?盧八娘臉一紅,回手推開他,「別再把我頭髮弄亂了。」

  「亂了才正好呢!」

  「兒子要回來了,」盧八娘掙了開去,正色道:「我其實是想與你商量商量新俘來的奴隸該怎麼辦?」淮北的形勢決定了只要胡漢間的戰爭不停止,因戰爭產生的奴隸就會持續存在,是該形成一個規則了。

  「需要役使人員的地方多著呢,不只軍中,還有冶鐵廠、農莊、牧場,就讓他們去做工,又不用給工錢。」

  「我倒是想與這些奴隸們約定,只要為淮北服勞役十年就可以脫離奴籍,留在淮北做良民。」

  司馬十七郎奇道:「怎麼會這樣想?這些胡人亂我華夏,留他們一條命就是為了讓我們永世役使。」

  奴隸可以算成私人財產,他們及他們的下一代也會一直為主人無償的勞作,表面看淮北得了大量的免費勞動力,但即使不考慮人權,這樣也是不划算的。人被奴役時不可能充分發揮出其自身的能力,人類社會發展史也證明了這一點,奴隸制必然會被更先進的制度代替。

  這些社會經濟學的內容不適合對一個此時代的藩王講,盧八娘便問:「淮北以及黃河以北,胡人建立了這麼多的政權,差不多哪一個政權中都有漢人高官,為什麼呢?」

  從淮北軍的角度,大家都會憤憤地罵這些漢人數典忘祖,並在征戰中對他們毫不容情,但是從一個統治者的角度,司馬十七郎完全理解胡人的君王。

  胡人在最初進入中原時完全是把漢人當成牲畜一樣屠殺的,最典型的是他們把漢人叫做「兩腳羊」平時役使蹂躪,缺糧時吃掉。可是最初的階段過去後,沒有一個政權持續那樣做,畢竟沒了人口,什麼政權、財富都是虛無的。

  既然胡人都能夠把漢人收為已用,那麼漢人為什麼不能將胡人納入自己的圈子裡呢?事實上,漢時便有胡人官員,還頗得皇帝信任。自漢以後,幾個朝代還有出身胡族的天子親衛。胡人本就是對北方一些少數民族的統稱,他們的各個種族間並不團結,一直在鬥來鬥去,比如司馬十七郎虜來的匈奴人、鮮卑人等就是在戰爭中被羯人所虜的。

  直接放奴隸自由是不現實的,但與他們約定十年之期,既能利用他們的無償勞動迅速建設淮北,也能給他們以希望,減少各種反抗,並且在十年時間裡,讓他們適應中原的生活,順利地留在淮北,也能增加淮北的人口。

  盧八娘把自己的設想一一擺出來,又說:「胡人也一樣是人,他們也想過安穩的生活,而我們又有什麼不能把他們一樣看成是自己的子民呢?我們還可以下令如果做工表現好、參加軍隊立有戰功,或者有其它重大的貢獻,十年之期還可以縮短,這樣奴隸們會更加賣力。」

  「我想一想。」司馬十七郎對於這樣的問題還是非常謹慎的,最後他決定先進行試驗,「奴隸是要按人數分到各處的,王妃不如在青州先試試?」

  盧八娘欣然同意,青州本就是淮北新政的橋頭堡,已經重新建立了戶籍制,並正在逐漸取消隱戶、奴僕、奴隸,把每個人都變成平等的良民,完全解放生產力,促進經濟飛速發展。

  現在淮北王和王妃的分工已經非常涇渭分明了,經濟方面司馬十七郎只是在大方向上掌握,具體的事務他完全不會插手,因此,說定後他便把心思放在淮北軍上了,「王妃,我想你說得有理,我也想成立一支由胡人組成的軍隊。」

  「你可以從匈奴人、鮮卑人和雜胡中挑一些身強體壯的擴入軍中,這些人與羯人間也有很深的仇怨,不用擔心他們的忠誠。」

  「不錯。」司馬十七郎越想越滿意,乾脆穿了衣服到俘虜營裡轉了轉,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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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美王妃試探顯妒嫉 小世子祭祀知禮儀(二)

  旭兒捷兒雖然與母妃一直非常親密,三人在一起總是其樂融融,但父王回王府後還是讓他們感覺到不同的快樂。

  就像現在,旭兒想去放爆竹,母妃猶豫著不肯答應,他見父王進來了,馬上轉過頭去磨父王。

  「父王,我想放爆竹,可母妃說要等到除夕。」

  「爆竹!爆竹!」捷兒從不放棄說話的機會。

  「好,父王帶你們放爆竹。」

  「太棒了!我們走吧!」

  「走吧!走吧!」又是捷兒在學舌。

  於是司馬十七郎便帶著兩個兒子在院子裡放爆竹,他讓人拿了一大堆各式的爆竹,扶著旭兒和捷兒的手帶他們親手點燃爆竹,笑聲一直響個不停。

  盧八娘本覺得放爆竹沒什麼可看的,不過是聽個響,看些火焰,再有就是聞硝煙味罷了,可是她卻被這父子三人硬拉出屋子,只得披了一件白狐裘站在屋簷下。見這三個人玩得非常開心,哈哈的笑聲不絕於耳,讓她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司馬十七郎拿著旭兒的手點燃了一隻大爆竹,又抱著捷兒放了一隻,然後他走過來把手中的香遞給盧八娘,「王妃,你點下一個。」

  盧八娘趕緊搖頭,「我不玩。」

  「別怕,我帶你放。」司馬十七郎很堅持,「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放爆竹,只是總不能盡興,想來你也一樣吧。今天我們不止陪兒子,自己也要好好玩。」

  說著把旭兒和捷兒放在一旁,叮囑他們不要動,拉著盧八娘的手把她帶到了院子中間,握了她的手用香點燃了爆竹,「快跑!」攜著她的手跑回了屋簷下。

  「砰!」一大叢絢麗多彩的煙火噴射而出,在昏暗的夜色下是那樣的燦爛,不遠處也有人放起了煙火,映得大營上空一片璀璨。司馬十七郎抱起了旭兒,盧八娘抱起了捷兒,一家四口靠在一起欣賞著。

  「過節真好!」旭兒拍著手叫道。

  「真好!」捷兒亦步亦趨。

  盧八娘也好想學著捷兒說一遍「真好」,可她還是沒有說出來,便向司馬十七郎的身上靠了靠,與他偎依得更緊了。

  將兩個孩子送去睡覺了,盧八娘和司馬十七郎又商量了一些事務,今年配合著前線征戰的勝利、佔領區的擴大、經濟的發展、人口的增加,淮北王府的官方活動繁忙又非常隆重。

  司馬十七郎看著祭祖典禮的流程單問:「去年你不是帶旭兒去祭祖了嗎?今年怎麼沒有安排旭兒呢?」

  「去年因為你不在大營,我不好自己帶著官員將士們行禮,只好抱著他去了,今年你回來親自主持,就沒有必要讓旭兒也參加了。」

  「旭兒是淮北王世子,一定要參加。」司馬十七郎提筆添上。

  「去年旭兒還小,我是把他抱在懷裡的,今年恐怕不好再抱著了。但他自己恐怕很難完成這麼複雜的禮儀,我又從沒有認真教過他。」盧八娘的觀念自然是希望兒子們能有一個幸福而且無憂無慮的童年,所以平時只是讓他們快樂地玩兒。

  「禮儀方面我會教他,而且祭祖時就讓他跟在我身後,與我一樣動作,旭兒聰明得緊,一定能行。」

  是否會禮儀還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完成祭祖至少要兩三個時辰,大部分時間都要端然肅立地站在殿內,旭兒如果參加就不可能中間停下,他能不能堅持下來是個問題。盧八娘遲疑了半晌,最後還是司馬十七郎堅定的目光裡什麼也沒說。

  司馬十七郎果然抽了時間教旭兒禮儀,這麼小的孩子,說得太深不可能領會,司馬十七郎也不過告訴他些簡單的動作及明天應該怎麼做。好在旭兒年紀雖小,卻非常聰明,一板一眼地學了個差不多。

  看著聰慧懂事的兒子小大人般地學著禮儀,盧八娘的神色暗淡了下來。

  等到只有夫妻二人時,司馬十七郎正色說道:「旭兒是世子,這就三周歲了,也該嚴嚴地管起來。過了年便給他開蒙,師傅我也看好了,先定邸榮和段澤喜二人。」

  盧八娘遲疑地說:「再等一年吧,他還太小。」

  「嬌子如殺子,王妃心裡其實是明白的,只是過於心疼旭兒罷了。」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拍了拍盧八娘,「雖然開蒙早一點,但也不會一開始就特別嚴格,只是讓他早些明白道理。」

  盧八娘知道,司馬十七郎這樣急著逼旭兒,其實是為了自己。淮北的形勢目前看起來不錯,但是離真正穩定還差得遠呢。畢竟羯人眼下忙於在北方做戰,並沒有把真正的實力放在南方。將來如果北方的戰事告一段落,淮北又會是一片血雨腥風。

  所以仗還有得打,而上了戰場哪裡又有十拿九穩的事呢?

  在戰場上,司馬十七郎幾次遇到過兇險,又受過幾次傷了,他一定想過很多。所以特別希望旭兒能早些成長,在他有意外時能夠幫助自己撐起淮北政權。在戰亂紛爭的年代,主少則國疑,世子若少不更事,淮北政權極容易出現問題。

  現在盧八娘是真心後悔當年自己吃避孕藥了,如果成親後她就生孩子,現在長子應該快十歲了,會省很多的心,可世上哪裡有後悔藥呢?她抱住司馬十七郎的腰,咬著唇把頭埋到了他的懷裡,「你是當朝名將,胡人都不是你的對手,一定會戰無不勝。」

  「當然,胡人聽到我的名字聞風喪膽,很多胡將看到我的帥旗就退避三舍,你不必想太多。」司馬十七郎撫著盧八娘的後背,「不過是未雨綢繆而已,別怕,我會一直護著你們母子的。」

  盧八娘是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每次司馬十七郎出征,她都害怕,很害怕。只不過她從不願意把這種軟弱示人,但她不想在司馬十七郎面前掩飾,而且也不可能掩飾得了。明知道這種保證並不那可靠,但是只因為他的真心,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由衷地應道:「嗯。」

  感受到環在自己腰的那雙手臂慢慢放開了些,司馬十七郎輕笑道:「若是我真的有什麼事,我相信王妃一定能應對好。」

  自己是能吧。但盧八娘又扣緊了雙臂不肯承認,「我應對不好,你不許有任何事!」

  「好,不會有事的。」司馬十七郎這樣說著,但對於旭兒卻一點也沒有放鬆。除夕祭祖、初一宴請百官,他都帶著旭兒,當然盧八娘也一直參加這樣的正式活動,司馬十七郎已經公開把權利分給王妃。他早就想到過,如果自己死於戰場,只有這樣王妃才能更順利地完全掌握淮北軍的大權,將來傳給自己的兒子。

  另人欣慰的是,旭兒雖小,可生下來就耳聞目睹父王母妃處理各種事務,也見慣了各種大場面,倒是順利地把這幾場大型活動都撐了過去。司馬十七郎喜不自勝,回府裡不由得對盧八娘說:「不愧是我們的兒子,生來高貴,氣度了得!」

  然後抱了旭兒舉了起來,「好兒子,你生來就有異象,命格非常,將來一定比父王厲害!」

  旭兒雖然不懂什麼「生有異象,命格非常。」但是他明白父王在誇獎自己,便高興地與父王笑到了一起。

  盧八娘從不信道士批命的,但想到旭兒確實表現非常優秀,再看小小的孩童穿著繁複華貴的世子袍服,舉手投足間竟然真有幾分卓爾不凡的神采,竟然也盼著七善觀的道士真能鐵口直斷了。

  捷兒不免被冷落幾天,但他根本不懂得,每天與帶著他的姑姑和陪著他的小孩子們玩得依舊開心。現在見父王抱著哥哥,趕緊撲過來,叫著「抱抱!」

  司馬十七郎將二兒子也抱在懷裡,又向旭兒說:「你是哥哥,捷兒是你的弟弟,你要對他友善,關照他愛護他,盡兄長的責任,為父母分憂。懂了嗎?」

  旭兒最近一天一直被教導著這樣的大道理,他也許真懂了一些,居然很正式地點了點頭,「父王,我懂了。」

  司馬十七郎又轉向捷兒,「你是弟弟,要聽兄長的話,長大後盡心盡力輔佐你的兄長,為兄長效力。懂嗎?」

  「懂嗎?懂嗎?」捷兒笑著拍手重複。

  盧八娘上前把捷兒接了過來,讓他在一旁玩玩具,「你才一歲,哪裡能懂。」

  「就算現在不懂,將來也會懂的。」司馬十七郎把旭兒和捷兒放在一起,「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從小就在一起長大,將來一定友愛。」

  盧八娘白了他一眼,原來男人也明白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更深啊!可司馬十七郎竟然一直沒有對自己表白不要異生之子,她真想諷刺地問一問,可話到了口邊又沒有說出來,畢竟他已經答應自己要再多生幾個嫡出的兒女。

  當然了,盧八娘肯定不會一個接一個地生下去,有兩個兒子已經不少了,最近她一直在計算安全週期避孕,但願會有效果吧。

  司馬十七郎看著旭兒和捷兒在一起親熱地遊戲,心裡其實也很慶倖,當年自己一直堅持要先生下嫡子果然是無比正確的,自己最大的兩兒子同出一母,感情深厚,將來一定能相互扶持,自己也不必如同尚爽一樣在兒子間的爭鬥中為難了。

  他慈愛地撫了撫兒子們的頭,心想,十年內自己不會再納妾,讓王妃多生幾個孩子,十年後就是有庶出的兒子,也要比旭兒和捷兒小很多,根本不會有挑戰世子的實力,從根本上保障淮北王府的團結與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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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陳左軍王府得美女 齊王爺香塢赴黃泉(一)

  未滿三周歲的淮北王世子司馬啟明在春節期間參加了幾次正式的活動,非常辛苦,而淮北王夫婦就更是忙碌異常了。

  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夫妻不但參加了很多隆重而熱鬧的活動,他們還要接見淮北各郡的官員。表面上淮北青徐兩州都有刺史,但其實所有政令都是直接下到郡守一級的,盧八娘早就安排了與淮北十幾名郡守、郡尉、尉監的見面時間。

  除了郡一級的官員,每個郡內還要抽出幾個縣令,再加上冶鐵廠、榷場、大紡織廠、大牧場、大農場、船隊等各方面的負責人,見面的人數就頗為可觀了。若是再加上覲見的軍官們,工作量很大。

  因為官員們是輪流回大營的,所以從正月初六起,差不多每天都用去一半時間,因為這種見面不是行個禮就完成了的,而是要針對各處的現狀、成績和困難等進行全面的分析並做出綱領性的計劃。

  總體上司馬十七郎看得多說得少,他時不時地偷眼看看王妃,見她對各郡甚至一些縣的人口、糧食產量等數據了然於胸,隨口就能準確地說出一串串數字,又能就各處的問題進行分析指導,心中佩服不已。但盧八娘的出色,也不免讓他有些放鬆,幾乎成了看客。

  原來丁桂的鹽場並不煮鹽,而是修了鹽田曬鹽,所以才有那樣高的產鹽量;冶鐵場又重新修建了好幾個煉鐵爐,製出的兵器更結實更鋒利,還不容易捲刃;管著淮北最大織廠的竟然是個女掌櫃,言談舉止不亞於男人,要是女人都這麼能幹就好了,淮北就等於多出一倍的勞力……

  「請陳左軍陳春煊進殿。」

  司馬十七郎將挺拔的後背又挺了挺,原本就板著的一張嚴肅的臉似乎又拉長了一分,雖然早就知道今天要見陳春煊,但現在他還是有些陌名的緊張,似乎準備與羯人做戰時就是這樣的感覺。

  「太丟人了。」司馬十七郎心想,「陳春煊不過是王妃手下的一個奴才罷了,也就算是我的奴才,我為什麼要如此看重他?」

  但他還是凝神盯著走進來的陳春煊,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著進門的這名男子,並在心裡評判著,「嗯,行禮的動作不夠舒展,一看就是從小沒練好;贊禮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還算平靜,不過他一定沒放棄對王妃的覬覦,只是強作鎮靜罷了;還有陳春煊怎麼變得這樣黑?鼻子上面還有幾塊乾皮,好,越醜越好!」

  就在司馬十七郎心裡不停活動時,盧八娘已經含笑站了起來,「快請坐。」她的言行舉止中雖然脫不了一貫的傲氣,但在待人的禮貌上卻從不欠缺。

  陳春煊坐了下來,抬眼看向淮北王妃。他們一年多沒見面了,歲月對王妃可能特別偏愛,她幾乎沒有變化,甚至更加明豔了。陳春煊初見淮北王妃便是驚豔,他所驚的不只是美貌,而更是一種卓爾不凡的風度,這種動人心弦的美隨著一次次的見面越來越加深。

  不只是見面有這種效果,當他看到王妃寫給他的信時;當他聽到王妃的傳聞時;當他帶人把石炭裝到船上時;當夜深人靜想到她時,每一種與淮北王妃的交集都能讓陳春煊的愛再加深一層。

  陳春煊把自己的愛意轉成了辛勞的勞作,他每天忙著探礦、採礦,負責礦山的各種繁重工作,日曬風霜、身心重負改變著他的外表,可他的心卻一直沒改變一絲一毫。

  他到了淮南只三個月,石炭礦就開始有了產出,王妃得到的是最好的石炭,每當看到一船船的石炭運向淮北,陳春煊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喜悅,這是他殫精竭慮取得的成就,能夠獻到王妃面前,博她一笑,真好。

  盧八娘對於石炭礦的成績也非常滿意,她早就從帳目中計算出來,陳春煊將他應得的一部分石炭送給了自己。她並沒有拒絕,而是記下了數目,並將淮北一塊極好的農場記在陳春煊的名下作為補償。

  關於石炭礦的事務,盧八娘與陳春煊交流很順暢,談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方方面面都有了安排,陳春煊站起來又道:「王妃,依我之愚見,淮北定然也有石炭礦,孟右軍也極贊成,現在淮南石炭礦完全已經穩定,我可以到淮北探礦,如果能有發現,豈不省了長途運輸之辛苦?」

  盧八娘卻搖了搖頭,「淮北情況不同,陳將軍暫且只需將淮南的礦務管好,若有餘力,先用在增加石炭產量上。」

  司馬十七郎一直沒說話,若是各郡的治理、農牧場的管理等他都比較熟悉,還能指點一二,但礦業,他從沒有接觸過,又擔心自己的外行話讓陳春煊恥笑了去,所以才一言不發。但他的心裡就如被泡在醋裡一樣,酸得要命。

  殺了陳春煊並不難,但是司馬十七郎完全明白,那樣反倒成全了陳春煊,王妃從此便會對他真正生了憐憫之心,所以他只能忍著。而且司馬十七郎自然也會想到,王妃這樣出眾,喜歡她的人並不少,陳春煊不過是其中一個,偏巧被自己看到了,殺了他還有別的人,他總不能一個個去找,一個個都殺了吧。

  聽著陳春煊和盧八娘相談甚歡,司馬十七郎很不開心,但陳春煊和盧八娘最後的對話讓他突然鬆快起來。昨晚,得知今天要見到陳春煊時,盧八娘曾給他講了一些淮南礦產的情況,然後還告訴他,淮北其實也有石炭礦,但眼下她卻不想開採。

  在沒有大型機械的時代,開礦需要用大量的勞動力,而淮北的青壯大部分都在淮北軍中,眼下在淮南開礦其實就是用淮南的勞動力為淮北服務,雖然有運輸的損耗,但淮北亦要向淮南出售鹽、日用品等等,回程運石炭正好。

  盧八娘還說,此時石炭還沒有得到很多人的重視,所以她更要先把淮南的礦產開採為已所用。當朝廷認識到石炭的好處時,肯定會對礦產開採進行限制,那時她才會開採淮北的礦。

  總之,王妃的算盤精得很,她只付出很少的代價,用淮南的人,淮南的物來支持淮北,而將淮北的礦產留著以後用。

  司馬十七郎聽到陳春煊的盧八娘的對答,暗想,王妃畢竟是自己的結髮之妻,什麼都為自己著想,對陳春煊就差得遠了,為什麼不在淮北開礦的事情她只告訴自己,而對陳春煊不過敷衍了事。這樣想著,他心情就好些了。

  心裡不再胡亂翻騰後,司馬十七郎的思路就變得正常了,手段便也能施展出來了,拿過陳春煊獻上來的禮單細看了一遍,看出樣樣都是精品,於是用鼻子哼了哼。在陳春煊拜退時,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笑道:「陳左軍辛苦了,聽說陳左軍還未曾娶妻?不若我把侄女許給你吧。」

  司馬八郎的長女已經十四歲了,司馬十七郎就如同本時代的所有大家長一樣,在擔起家人的責任的同時也覺得自己有權利安排所有人的前程。把侄女許人的事他做起來一點負擔都沒有,而且也不認為自己應該與司馬八郎商量一下。

  陳春煊雖然給王妃寫了投靠文書,但王妃從來都把他當成士人一樣看待,陳春煊的底司馬十七郎也差不多清楚,論起實力和財力恐怕早就高於楚州的薛家了,自己的侄女雖然出身皇族,但連個縣主的封號都沒有,所以他覺得這門親很相當。

  淮北王竟然想和自己結親,陳春煊怔了一下,不管淮北王的侄女怎麼樣,他都不想成親,於是便行了一禮道:「我謝王爺錯愛,只是春煊剋妻,命中註定只能孤苦一生,不敢耽誤宗室女。」

  盧八娘也被司馬十七郎天馬行空的想法驚呆了一下,難道司馬十七郎發現陳春煊的才幹突然欣賞他了?雖然司馬八郎的女兒並不沒有封號,但以司馬十七郎的思路,他不會把自己的侄女推入火坑,總歸是覺得陳春煊符合他的標準才會許親。

  聽到陳春煊沒有同意,盧八娘擔心司馬十七郎不滿,做為一個智商情商都很高的女人,她昨天便未雨綢繆地吹了些枕邊風,現在當然笑著幫陳春煊解釋一下,「去年的時候,我想為庶妹許給陳左軍,但也被拒了回來。」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生氣,他已經想到了差不多會被拒,而且準備了下一步,便哈哈笑了幾聲說:「既然陳左軍不打算娶妻,本王也不好勉強,不過本王既然開口了,總不能就此罷休。」

  「來人,將本王出征帶回來的白奴挑兩個最漂亮的賞陳左軍!」

  盧八娘在得知司馬十七郎不會收下白美人後,就吩咐將這些美人洗涮乾淨,放出來當差。在很多活動中,有這些美人賞心悅目的歌舞表演還是頗顯檔次的,又從一個側面顯示淮北軍的軍功。

  對於司馬十七郎的賞賜,盧八娘不反對,陳春煊也沒有駁回,他心裡雖然傾慕淮北王妃,因此決心不再娶妻,但並不等於他就過著和尚般的日子。畢竟在這個時代的男人看來,有幾個姬妾與追求女人或者尊重妻子都是不相干的。

  司馬十七郎卻在心中暗笑,王妃最討厭男人左擁右抱,陳春煊收了兩個美人,肯定會降低他在王妃心目中的地位。當然盧八娘的這一癖好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才不會告訴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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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陳左軍王府得美女 齊王爺香塢赴黃泉(二)

  正月還沒有過完,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每日接見淮北各處的官員,計劃著淮北新一年的前景,京城突然來人報喪,齊王薨了!

  齊王雖然年過半百,但身體一向康健。他身為先帝長子,曾經也有過奪嫡之心,但其實卻很少勞心費力,只專心享樂,沒有登上大寶似乎對他的打擊並不大,他的皇帝弟弟不待見他也沒見他有多傷心,照舊吃喝玩樂。

  這兩年,他的好兒子淮北王打下淮北兩州,更給他增添了享樂的資本。皇帝對他不滿又怎樣,齊王就是犯了錯也沒有受到魯王那樣的打壓,畢竟他生了一個好兒子,可以降爵為父王頂罪,而且兒子還會在每次大捷為他送來豐厚的戰利品,逢年過節還有成堆的財物。

  很多人都說齊王是個有福氣的人,生為帝王之子,父皇過世沒多久,兒子又成了雄霸一方的藩王,王妃又是出了名的賢良,王府的事根本不用他操心,甚至他的小兒子們都可以交給淮北王管教,齊王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所有人都當他會再過上幾十年這樣的富貴逍遙日子,就是齊王自己也這樣認為。

  正月初一參加宮宴,皇上讓他坐了在宗室的第一席,皇家各處的宴請齊王也聽到不少的恭維。

  正月十五那天,京城裡最為熱鬧,齊王頗有興致地帶了幾個年青美貌的姬妾們出門賞燈,回府後進了年前新修的冷香塢,一夜還沒過去,就傳出了噩耗。這期間到底出了什麼事,淮北諸人當然不可能詳知,只聽說齊王妃過去後立即處死了當時冷香塢的所有姬妾下人。

  得知這樣的消息,司馬十七郎呆住了,「什麼?父王薨了?」

  報喪人跪在下面,叩頭答道:「是,齊王殿下薨了,王妃命王爺回京奔喪。」

  司馬十七郎茫然地站了起來,身子晃了晃,慢慢地流出眼淚,低聲叫道:「父王,父王!」

  盧八娘看著他的神色,知他總歸是傷心的,怕他在神志恍惚之下隨意答應來人,便趕緊叫人,「王爺傷心得迷了心智,趕緊扶王爺回去換上孝服。」

  然後才看了看報喪人向身邊人道:「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很辛苦,帶他下去好好休息。」

  接著她便一件又一件事情吩咐下去,通知司馬氏兄弟,將王府的大門燈籠都糊了白色,取下所有喜慶裝飾,搭建靈堂,安排人哭喪,打開庫房取出白麻布,為全府下下人等做孝衣……一切孝子賢孫應該做的事情都要做得盡善盡美。

  淮北王府出了喪事,且是淮北王的父王齊王薨逝,淮北大營所有人自然都要守孝,盧八娘又讓人擬了佈告張貼,淮北三個月內民間不許嫁娶,不許飲宴奏樂。

  很快,王府門前人來車往,前來弔唁的的人排出了很遠。偏偏這時下起了細細的小雪,一時間,淮北王府門前的街上白茫茫的一片,風吹起雪花,與白色的靈幡一起飛舞,真是天地變色,一片蕭殺。

  司馬十七郎作為孝子已經一身孝服跪在靈前守孝,盧八娘特別挑了兩個機靈些的小廝去照顧他,囑咐道:「小心王爺的身子,父王在天之靈也不會願意王爺傷心過度。」

  盧八娘自己也急忙換了白麻布孝衣,旭兒因為世子身份,也只得穿了麻衣孝服到外面跪靈。按習俗,靈堂是不能關門的,溫度相當低,盧八娘便給他在裡面穿了狐皮衣褲,膝蓋下又墊了厚厚的一塊皮毛,讓寧姑姑守著,看時機再將他帶回後院。

  至於捷兒年紀太小,且又不是世子,盧八娘便直接讓桃花帶了他留在後院。

  然後她自己拿出裝有香料的荷包,在眼睛上面擦擦,感覺酸澀不已,照了照鏡子,見眼睛通紅,眼淚滾滾而下,便走了出去,與前來弔唁的女人們在一起跪坐在蘆席上,拿著帕子掩著臉哭。

  人們哭著,又紛紛說起讚頌懷念齊王的話。

  齊王活著的時候應該從沒有人對他如此地歌功頌德,而今身後在淮北卻得了這樣多的榮譽,並且不乏發自內心讚頌,還真有些諷刺。

  齊王的為人,京城上層圈子裡的人當然沒有不知道的,但是普通的百姓則未必清楚,而淮北又隔了這麼遠,當初從京城來的人肯定不會隨便說淮北王父親的壞話,於是大部分淮北軍民都想當然地以為淮北王的父親亦是一個英雄,最起碼也是一個值得尊重的老王爺。

  於是故去的齊王收到了很多深切的緬懷。

  人去了,這些名聲上的事完全是無所謂的,而且從淮北王府的角度,齊王身後有好名聲是有利的,甚至再冷酷一點說,齊王去了也是有利的,畢竟不再擔心他闖出什麼禍來。盧八娘認真留神前面靈堂的情況,齊王的死不會引起她的一絲傷心,但她很擔心事態的發展。

  報喪人說齊王妃命司馬十七郎回京奔喪,與其說是齊王妃的想法,不如說是皇上的意思吧。封鎖消息是沒有用的,到淮北送信的人肯定不只這一個,齊王妃的傳話肯定瞞不住。

  盧八娘之所以立刻大張旗鼓地佈置靈堂,就是搶先擺出在淮北悼念齊王的局面,從實際行動支持淮北王在軍中守孝。這種話是不可能對司馬十七郎直接說的,也不知傷心之下的他會不會理解?

  很快,前面傳了淮北王的話進來,淮北王已經命司馬十郎明日一早起程,與司馬二十三郎幾兄弟代他回京奔喪,並讓王妃準備藥材補品和錢帛等物獻給齊王妃。

  盧八娘放下了心,司馬十七郎並沒有傷心糊塗。司馬八郎這次到淮北來是在他生母死後,他在京城已經沒有了牽掛,所以他和二十四郎幾個情況相似的兄弟被十七郎留下了。而派去京城的司馬十郎、二十三郎等幾個都有生母或者弟妹要管,齊王死後,他們可以將生母或者弟妹們接出齊王府,讓他們去京城正可以將這些事情順便辦理清楚。

  司馬十七郎就是再傷心,也是淮北的領導者,總得打起精神安排事情,然後才能專心守孝。

  盧八娘聽了傳話放下了心,讓幾位身份高的夫人們幫忙照料各項雜事,自己回到內院準備物品,明天一早司馬十郎幾人就回京了,東西一定要同時帶到京城,讓京城的人們看到淮北王的孝心。

  這時寧姑姑抱著旭兒回來了,「在大營的高官們差不多都來弔唁過了,我見世子跪得夠久了,趁大家沒留神就把他抱了回來。」

  盧八娘摸摸旭兒的小手,「還好,手並不涼。」又問他,「冷不冷?」

  「不冷,寧嬤嬤把手爐放在我的袍子下面了。」旭兒說:「我歇一會兒還是去陪父王吧,他一直在哭呢。」

  「你父王的父親離開了,所以他很傷心,旭兒真懂事,是應該多去陪陪父王。」盧八娘把旭兒身上厚厚的衣服脫了下來,「不過,你是小孩子,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然後盧八娘便借著準備東西安排雜事留在內院吃了晚飯,又睡了一覺。但畢竟心裡有事,半夜裡又起來去了靈堂。

  靈堂燈火通明,在守靈期間不能中斷,幃幕後外面的女眷們都已經離開了,只留有幾個負責哭喪的婦人們,也都降低了聲音,盧八娘查看了一下,見上香添燈油等做得都不錯,滿意地點了點頭。

  有人給她送來一張短榻,又端了熱熱釅釅的茶。盧八娘坐了下來,靜聽幃幕前面靈堂裡傳來的聲音。

  「齊王薨逝,王爺正應尊母妃之命,趕赴京城結廬守孝,恪盡孝子之職,為淮北士民之表率。」

  盧八娘輕輕挑開幃幕一角看了過去,司馬十七郎頭上戴著孝帽,一身白色麻布孝服,腰間繫著粗麻繩,旁邊放著一支木杖,坐在靈堂最上面的一領蘆席上。只不到一天的時間,原本英姿勃發指點江山的王爺就變成了面色青白,鬍子拉碴的憔悴人了。

  雖然盧八娘讓人在司馬十七郎更衣時幫他在裡面添了皮衣,但靈堂滴水成冰的溫度,不吃不睡守了十幾個時辰,好端端的人折磨成這個樣子沒什麼稀奇的。在講究孝道的時代,很多人居喪時都把自己弄得形銷骨立,這樣才符合當下的道德標準。

  而司馬十七郎自己也寧願這樣,不論他是出於對齊王的懷念還是對自身形象的塑造,盧八娘都不會勉強他。

  陪著司馬十七郎守靈的自然是淮北的軍官和官員們,看冠戴相貌很明顯分成兩類,一類是武人,或站或坐跟在司馬十七郎的身後,另一類是文人,他們整齊地分成兩列坐在司馬十七郎下首。

  離司馬十七郎最近的兩個文人,在素色的衣袍外穿著白色的孝衣,戴著高高的髮冠,舉止清雅,有超然眾人之姿,正是皇上任命的青徐兩州刺史陸紀書,范世昌。剛剛說話的正是范世昌。

  這時陸紀書也說話了,「人之初生,三年不離父母,故父母亡故,人子應曉苫枕磚,還報三年。淮北王應即日疾馳京城,完成人子之本份。」

  陸紀書算得上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長輩,所以他的話語裡還帶了一些指導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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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為奔喪名士辯忠孝 出義憤眾將揮老拳(一)

  陸紀書和范世昌到淮北也有一年時間了,司馬十七郎為他們分別修建了刺史府,待之以禮,但一應軍政大事並不重用他們,只把他們兩位當成擺設。

  淮北兩州之地是司馬十七郎浴血拼殺,一城一池打下來的,他的威望無以復加,陸紀書和范世昌雖然是當今名士,但是也根本無法撼動淮北王的地位,這兩個人認清形勢後,也放棄了干預淮北政局的行動,只糾集了些文人在一起高談闊論,雖然偶有些指點時政和話語,但也並不很出格。

  總之,淮北王府與欽命的兩位刺史間一直維持著相安無事的局面。

  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一直覺得這樣還不錯,但陸紀書與范世昌心中的不滿卻越積越深,他們自詡代表的是正統皇權,又自覺懷有濟世之材,本要到淮北大展鴻途,只是被淮北王打壓。齊王薨逝的消息終於讓他們爆發出來,他們想用輿論將他逼到京城,如果皇上真能將淮北王扣住,那麼淮北的權力中心自然會轉移到他們手中。

  想到現在淮北無論任何政務都直接下達郡縣,刺史府不過只能得到知會,很多事情還要在比他們品級低得多的官員後面知道。如今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機會,他們哪裡能不抓住呢?

  於是他們得到消息後便趕到淮北王府,弔唁後便開始了勸說。

  盧八娘看到司馬十七郎垂著頭,臉上的神色一絲不變,似乎已經成了一個木頭人,對陸紀書的話置若罔聞。

  坐在司馬十七郎下首不遠處一位與陸紀書和范世昌衣著相仿的中年男子搖著頭道:「《禮記曲禮》有言,『居皮之禮,頭襯創則冰,身有病則治,有疾則飲酒食肉,疚止復初』。」

  這人正是邸榮,他說的話意思就是居喪時也要有些權變的,有病或者年老的情況還是要以保重身體為要,此外碰到國與家發生衝突,要家禮服從國事,孝子可出來為國效力,反駁了陸紀書和徐世昌。

  陸紀書曾以清談揚名京城,一向頗為自得,皺了皺眉,一副不屑的樣子,傲然道:「諸位不曾讀書乎?『忠孝道著,乃能揚名榮親,故曰終於立身也。』於家能孝於父母,在朝方能忠君,故古人常云『求忠臣於孝子之門』淮北王自當身體力行,樹立忠臣孝子之典範。」

  朱御史剛剛端了一杯茶,急急地喝了一口便大聲道:「陸刺史未免過去膠柱調瑟,何所謂忠孝,受忠於君國即孝之於父母。淮北王恢復故國,抵抗胡人,此之所謂大孝!」

  盧八娘放下了幃幕問:「他們一直在辯?」

  「正是呢,從弔唁後一直沒停,有一陣吵得還特別凶,後來可能把嗓子都喊啞了,聲音才小了下來。」

  圍繞著淮北王是不是應該回京肯定還會吵下去,其實這並不是單純在守孝禮儀上的爭論,而是在「孝」的大義下關於淮北所有權的爭論。

  以陸紀書、范世昌為首的皇權派一直高舉正統的大旗,強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而站在淮北王府一邊的文人也針鋒相對地指出,淮北王乃是奉先皇遺詔收復故國,作為出鎮一方的諸侯,雖然應該以朝廷為正朔,但卻不必事事受朝廷節制,以免淮北大好形勢被破壞。

  這些文人中為首的就是朱御史和邸榮。朱御史自不必說,是北上復國最堅定的支持者。而邸榮則出身淮北士族,年少即頗有才名。曾為尚家坐上客,後投奔淮北王。他到了淮北大營後,因力主淮北王設立與朝廷制度不相同的王廷與諸級官員而在淮北聲名鵲起。

  邸榮最常舉的例子就是並當年蜀漢的劉備,劉玄德本是漢室後裔,也曾接過漢帝衣帶詔,只因朝中有曹操那樣的奸臣,所以離開朝廷,在蜀中以圖興復漢室。在他看來,如今的朝廷一樣是奸佞當道,只看淮北王收復了大片故土,不但沒有得到彰表,反倒被降了爵位就可以確實了。

  他指出,如果淮北王事事按朝廷指示,正是親者痛仇者快,淮北漢人政權肯定很快就會土崩瓦解。是以他幾次帶領淮北軍民上表,請淮北王將朝廷派到淮北的兩位刺吏陸紀書和范世昌遣回,用邸榮的話說:「北伐數度失敗,皆由此輩所至,先帝既封淮北王,概皆悉知此患,故以全淮北托於淮北王。」

  平時司馬十七郎也正是用邸榮這些文人壓制陸紀書、徐世昌等名士,今天靈堂上的爭辯其實就是整個淮北文人的分歧。在文人中,確有一小撮不得志者或其它種種原因對淮北王頗有微詞者。

  不過在這個天子尚且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時代,殺士是不可能的,又因為淮北普通民眾對淮北王的衷心信服,平時司馬十七郎對於這幾隻嗡嗡叫的蒼蠅並不多理睬。盧八娘也看不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士人,她一直緊緊地控制淮北的輿論方向,斷不會因這幾個人而壞了事。

  借著齊王的喪事,這些人竟然不顧一切地跳了出來,而他們所提倡的孝道,竟然也得到了一些士人們的支持,這總歸是以孝治天下的時代。

  第二天一早,靈堂裡重新聚集了大量的人,司馬十郎帶著幾弟弟前來上香並辭別十七郎,陸紀書與范世昌見說了一夜淮北王並不為所動,便哭倒在地,邊哭邊講著自己的道理,而邸榮等人亦大聲反駁著,亂作一團。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壓住了靈堂裡的聲音,人們都靜了下來,大家都明白,這時候驅馬疾馳一定是有軍情要事。果然一位滿身塵土的小校奔進靈堂,跪到司馬十七郎面前大聲道:「報!羯人圍困同城及拱衛兩城,情況危急!」說著呈上軍報。

  站在司馬十七郎身後的幾位將領做了一天一夜的佈景板了,士人們的爭論他們是不敢上前插話的,只能坐累了站起來,站累了再坐下聽著。現在聽到軍情急報,很多人伸長脖子看過來,徐達上前一步接了軍報,呈到了司馬十七郎面前。

  司馬十七郎接過來打開讀畢,將軍報卷起來收到懷中,他想站起來,結果掙扎了幾下也沒站起來,僵坐了一天他已經不會動了。田涵柳真幾個上前將他攙扶起來,司馬十七郎在他們的扶持下站到了錄堂中央,用沙啞的聲音命令道:「傳令下去,淮北軍明晨北上!」

  「是!」眾將行禮應諾,紛紛退了下去準備出征。

  陸紀書和范世昌都怔住了,他們一直堅持孝道,但也得承認忠孝不能兩全時,還是要先為國盡忠。

  但怎麼就會這麼巧,就在需要淮北王盡孝時就傳來緊急軍情?

  明明淮北王剛剛得勝回營沒多久啊!

  但是軍情大事,陸紀書和徐世昌是不清楚的,軍報他們根本沒有資格看。

  看著淮北眾將陸續離開靈堂,淮北王也會離開,陸紀書急了,好不容易用「孝」壓住淮北王,第一次取得了話語權,他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呢?於是他提高了聲音道:「淮北王為了抵禦胡人不能到京城奔喪,那麼請淮北王妃帶著世子赴京亦可彰顯孝道!」

  「正是,夫妻一體,王妃回京亦是一樣的。」范世昌應和。

  將淮北王妃和世子扣到京城是僅次於淮北王留京的理想局面,而且,陸紀書和徐世昌對淮北王妃同樣是極不滿的。

  京城也好 ,其它地方也好,甚至胡人統治下的土地,輿論都是掌握在士人手中。做為士人的翹楚,陸紀書和范世昌被派到淮北時都是躊躇滿志。他們認為只要憑著他們的名望,讓淮北士民歸心並不是難事。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順理成章的打算完全落了空。在淮北,收復故國的信仰使淮北軍民緊緊團結到了一起,淮北王的聲望極高,而淮北王妃出資支持的戲劇更是從思想上控制住了所有淮北人。

  不管是軍中,還是民間,到處上演著這樣幾部戲劇:《北上記》寫的是淮北王在先皇寢靈前接遺詔,擊石盟誓。然後淮北王夫妻變賣家產,招募軍士,渡過淮河,解救淮北漢人於水火;《參軍記》寫的是淮北幾個青年說服家人,積極參加淮北軍,上前線英勇戰鬥,獲得軍功凱旋回鄉的事;《織錦記》寫的是淮北女子走出家門,種桑養蠶,加入紡織廠,生產出大量的錦帛,支援淮北軍北上,得到眾人讚揚,並獲得美滿婚姻的故事……

  因為戲劇團不止專門在城中演出,還在淮北到處免費巡演,牧場、農場、工廠,甚至偏遠的小漁村,差不多輻射到了所有淮北民眾,愚夫愚婦們再不把士人的話放在心上,他們完全被戲劇裡表現的思想同化了。而這些戲劇還在不斷地產生著新曲目,影響著更多的人。

  就是陸紀書和范世昌也得承認,戲劇的形式和唱詞確實很容易被普通民眾所接受,很多人看得出醉如癡,而很多唱詞也到處傳唱。比如《北上記》中淮北王的一句「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需馬革裹屍還?」打動了多少熱血少年的心!聽說尚家的小公子尚頡就是這樣毅然離開尚家,投身淮北王麾下,甘願做馬前卒。

  還有寫淮北王妃的情節,更有欺騙性,《北上記》中淮北王妃自得知淮北王將要北上,白日中忽然夢到先朝大長公主,授之以耕種漁鹽之法,令其輔佐淮北王,成就一番偉業。其中的唱詞「脫簪換糧,煮海為鹽,上天降玄女,澤被人世間。」也將淮北王妃的地位捧到了神仙的級別。

  在這種形勢下,陸紀書和范世昌不管怎麼搖動唇舌,在淮北也沒有多少跟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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