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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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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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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0:41: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江湖魚江湖游(四)

  曲笙沒想到夏時會主動幫她。

  對付彭樹海這些人,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夏時只用了一拳,便將望月樓前的這群烏合之眾揍得幾乎神志不清,紛紛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彭樹海那般壯碩的彪形大漢嘴裡胡亂叫著祖宗,尿了一地。

  這不是單純的招式,曲笙敏銳地在夏時這一擊中感覺出了不同,他的手上彷彿凝聚了一股意念,招式可以制敵,但他這一拳散發出來的氣勢,能夠擊潰人的心志,便是連正經修士恐怕都承受不住,何況是這些根本不煉心的混混。

  夏時一襲黑衣,在望月樓前站定。他動起手來如驟雨滂沱,收手時卻又雲淡風輕,雷霆震怒彷彿盡在笑談間。

  他帶著點歉意地對曲笙道:「曲道友見諒,在下天生見不得這些髒東西,出手快了些。」

  這位夏道友貌美手辣,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大殺器!

  曲笙眼神有點飄忽:「道友無須多禮,沒想到被小人打擾了逛街興致,幸而有道友出手相助,不過接下來的風景更是引人入勝……咱們繼續?」

  「請。」

  曲笙頭一次覺得逛街如此美妙,周圍那些指指點點的閒言碎語,以及那些沒有錢財莫進來的店鋪,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猙獰,統統化身鳥語花香。

  兩人又是從東市走到西市,曲笙自然沒忘記出來時用的托詞,盡心盡力地介紹道:「東市多酒肆茶樓,達官貴人們自去尋鶯歌燕舞,珍饈海味。西市則是多商鋪買賣,晉城的地下黑市,也藏在西市。」

  顧名思義,「黑市」是非明面上的交易,一處城市運營得久了,來往的人流多了,自然而然會生成黑市。修真界的黑市歷來繁榮,以城為單位,其間勢力錯綜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也。

  「晉城不過凡人之城,為何也會有黑市?」夏時低聲問道。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西市的牌樓前,裡面看上去比東市還要熱鬧一些。

  「晉城的黑市其實是幫青極宗銷贓用的,道友既然流落此地,難道不知玉合府背景最大的修真門派便是青極宗麼?」

  「慚愧,絕地觀位於華平道南台府,我之前從未下過山,因此並不知曉。」

  「七國聯盟實行門派『寬進嚴出』政策已有許多年,但凡入駐七國聯盟的宗門,得了庇護的好處,卻也不得不受各國供奉道門的掣肘,比如楚國有檀淵宮,齊國有懿榮宮,鄭國有九馗宮……還有咱們魏國的慈祿宮,若有必要,慈祿宮可以號令魏國鏡內所有宗門。」曲笙漫不經心地拂開臉上的花瓣,前面一戶商鋪為了招攬客人正大肆拋灑的鮮花,「但青極宗和另外兩個宗門不在此範圍內,因為這三個宗門的掌門,分別姓彭、厲、許。」

  夏時那雙桃花眼眯了起來。

  「世家?」

  曲笙漫步走著,她心情好,笑容便越發甜,甚至引來了不少心猿意馬的男子駐足觀賞,她用細如蚊蚋的聲音繼續道:「如今的世家可不比當年,一個龐大的世家,不僅比宗門強大,而且也可以開宗立派,據說這三個宗門便是號稱『七國八姓』中的彭、厲、許三家把持的宗門,這青極宗曾明裡暗裡地表明自己是彭家在魏國的據點,彭家也未曾否認過。彭樹海是東市一霸,大抵真的在青極宗有靠山,而這西市的黑市,也是青極宗的地盤。」

  「道友與彭家這樣的門閥世家對上,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彭家何等身份,青極宗不過是巴結上了而已,若是真有彭氏子弟坐鎮,他們也不會想對蒼梧這等小門派下手。」

  夏時皺眉道:「你是說桐姝的事是他們有意為之,其目的是想吞併蒼梧?」

  曲笙眼中有冷意:「如果背後沒人授意,那些半吊子混混怎麼可能敢招惹桐姝這樣的築基修士?天下宗門,若是寂寂無聲的消失,反而是個善終,只怕有些人貪得無厭,以吞併宗門之法,來截取其他宗門的氣運,我蒼梧派這點微末氣運,他們都能看得上眼,要說有彭家的授意,我可不信。」

  七國八姓裡的八大家族,確實不會看得上區區一個蒼梧派。

  夏時心中一歎,這姑娘還算有良心,終於跟他交了底。

  「那麼這下一處風景,又在何處?」

  「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

  「曲掌門收拾了他們的人,不怕跟青極宗衝突嗎?」

  「怕,但是我沒辦法。」曲笙那輕盈盈的笑容裡,泛的是無人能知的苦,「他們敢對桐姝下第一次手,就會有第二次,蒼梧弟子太弱小了,下一次換成紂南怎麼辦?換成延啟怎麼辦?所以……不是我打服他們,就是蒼梧捲舖蓋離開晉城。夏道友,我不能因為怕,就不去做,越是弱小,便越不能害怕,若掌門都任人宰割,那我門中弟子該如何自處?若我為人,連骨氣都散了,還拿什麼去修道呢?」

  夏時從小都立於強者之林,從未聽過這樣無奈委婉的弱者之聲。他明明知道這是曲笙在用另一種方式向他求援,布下一個感情充沛的陷阱,交底、動情、示弱……將他利用得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偏生還讓人心甘情願。

  好在夏時本來也苦於沒有足夠的理由來幫她,送來的臺階不用白不用,略一沉默便道:「曲掌門風骨令人敬佩,在下既然已經出手一次,自當有始有終。」

  ※※※※※※※※※※※※

  今日,陶悔有貴客登門。

  他與彭樹海那等粗人不同,一身文士打扮,頜下精心蓄出美髯,平時也是文縐縐的一口官腔,完全看不出是個心狠手辣的混混頭子。陶悔雖是三把手,卻負責黑市與背後東家的聯絡,青極宗來人都是他負責接待,此時他正帶著五名手下,跟那貴客在西市的一處茶樓商談,點了上好的靈茶,這才剛上茶,品還沒品一口,便有一名嘍囉氣喘吁吁地衝進來,跑到他耳邊準備說悄悄話。

  陶悔把人一推,喝道:「急衝衝的像什麼樣子,這位劉仙師是咱們自家人,不用避諱。」

  「爺,臨風館讓人給砸了!」

  「什麼?」陶悔蹭地站起來,「什麼人幹的!」

  「小的不知道,他們只說要見您!」

  「哼,那我便會一會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陶悔一怒,匪氣便出來了,他抱拳向對面的劉仙師行禮道,「某去去便回,仙師請在此等候。」

  那劉仙師是築基後期修為,他皺眉道:「我不宜在此地久留,也罷,我隨你一起去處置了再商談,免得耽誤正事。」

  陶悔目露喜色,兩人全力趕往臨風館。

  臨風館位於西市東北角,表面上是販賣字畫的店鋪,實際裡面別有洞天,正是黑市的交易所在地,也是陶悔的老巢。

  兩人到了臨風館前,只見地上倒了一片打手,嘴裡都還喘著氣,卻一個個嚇得如同翻肚的死魚,貼在地上連疼都不敢叫一聲。

  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明豔少女,和一個穿著冷峻黑色勁裝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在臨風館的門前,招牌被砸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陶悔喝道:「來者何人?」

  「蒼梧派,曲笙。」

  陶悔和那劉仙師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二話不說,便各自掐訣用法術招呼上去。

  曲笙和夏時亦是分頭迎上,她躲過陶悔那粗劣得連六文錢都不如的法術,手中祭出雁翎槍,哪怕是凡兵,也端起一腔戾氣,來勢洶洶地破了陶悔的靈力罩,將他打得抱頭鼠竄。

  陶悔不過煉氣中期,他暫退之後,身邊的打手便跟著撲了上來。

  這些沒有師父指點的野路子混混戰鬥力其實並不低,他們將法術與江湖技藝結合起來,手中都有點路數,十來號人衝上前來,亦是有流火的大刀、纏水的長鞭、能催生藤蔓的匣子、飛沙走石的鐵棍……

  曲笙手中祭出八張符籙,一字排開,掐訣道:「五蘊生靈,玄字如令,破!」

  符籙飛出,立刻破了對方法門。

  符籙激活需要一定道法,那些丹藥催起修為的混混哪裡使得,被曲笙一槍連挑數人,她長裙廣袖在空中飛舞,如翩然而起的一攏白雲,將這杆重兵揮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最後直接刺破陶悔束冠的髮帶,一腳將他踹在地上,槍尖直指咽喉,才抬起頭看向夏時那邊。

  很顯然,夏時結束得比她還快,依舊是一拳秒殺,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道貌岸然的劉仙師像是一隻紮脖的鵝,在夏時手中「哦,哦」地叫著。

  曲笙沖著他笑了笑,然後俯下身,輕聲細語地跟陶悔道:「陶館主,說真的,我不怕你們找高階修士來,晉城不講理沒關係,這世間總有講理的地方,只要你沒辦法把蒼梧滿門屠絕,我就敢跟你們死磕到底,你且來試試看!」

  她看似是對著陶悔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那劉仙師。

  吞併,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骨頭夠不夠硬氣,若是真有人敢強行屠殺弱小宗門,別說魏國的慈祿宮這關過不去,這修真界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不可能容得下這等惡事!

  只不過,蒼梧的日子會更難捱一些罷了。

  曲笙撤去槍尖,再不正眼看他們,一腳將擋路的陶悔踢開,便揚長而去。

  夏時看了看手中的劉仙師,像扔垃圾一樣直接將人扔到臨風館的樓頂,用避塵訣仔仔細細清洗了一番雙手,才跟了上去。

  一時間,滿街的人都齊刷刷給這兩位煞神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來,很不得他們走得更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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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9:10: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江湖魚江湖游(五)

  曲笙卻一點都不著急,她甚至還掏出幾個銅板,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幾包五香芸豆,客氣地問夏時道:「道友要不要也嘗一嘗?」

  「不用,多謝。」夏時實則已是金丹真人,無需進食,且他常年自律,也無口腹之欲。

  曲笙看著老闆戰戰兢兢地包好豆子,方笑道:「晉城的五香芸豆可是一絕,下酒時拌上一小碟,神仙都不換。我一直覺得師父當年挑了晉城,就是為這五香芸豆而來。」

  「看來尊師是位性情中人,不知名號為何?」

  兩人出了西市,仍像是散步般慢慢走著。

  提起師父,曲笙神情柔和了下來,甚至透著點兒不易察覺的孩子氣,她輕聲道:「家師道號淩海真人,一生止步於金丹中期,但他老人家運氣還不錯,趕上了修真界的太平歲月,從天元2018年繼任掌門至今,一直活到了壽限的盡頭,是個性子極好的人。」

  天元2018年,是一個讓修真界刻骨銘心的年份,那一年人間應十萬年大劫,隕落了無數正魔兩道修士,看來蒼梧的掌門也在那一役中隕落,因此才由淩海真人繼位。

  如今已是天元3415年,金丹修士的壽元只有一千五百年上下,這位淩海真人果然是活到了壽限,在這競爭激烈的修真界中,確實是一件幸運的事。

  夏時對那個動盪的歲月似有感觸,聽她說完便沉默不語。

  曲笙也沉默了下來,她對這位一直任勞任怨,話也不多的美人略微有些歉意,心中糾結了許久,快走到角子街時,她才小聲道:「我出門前曾經說過,可以儘量滿足你一個願望,這是真的,我不是白讓人打工的惡東家。」

  夏時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這人居然還真的有良心一說,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良心的來之不易,在小心謹慎的試探中,還帶了一絲婉轉的討好。

  他便不客氣道:「不瞞曲掌門,在下其實也想找一個容身之所,但因為某些緣故不方便拜入其他人門下,希望曲掌門能大開方便之門。」

  曲笙一聽,整個臉上都散發出光彩,這樣的助力,簡直求之不得!

  「完全沒問題,道友想在蒼梧住多久都行!」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那倒黴的七塊靈石,畢竟有了一起打過架的交情,談靈石多傷感情啊……

  夏時微微低頭道:「這次,不怕我是心懷不軌的壞人嗎?」

  「當然不怕,我蒼梧的護宅大陣可不是紙糊的!」曲笙驕傲地一挺。

  她到底修為低年紀也小,對師父留下的陣法深信不疑。

  夏時忍不住要去扶額。

  你那所謂的護宅大陣,還真就是紙糊的。

  一想到那滿是漏洞的防禦陣法,他就有一種把琉璃石裡收著的各種極品陣法拿出來,直接扣那破院子上的衝動。

  ※※※※※※※※※※※※

  用了大概一包五香芸豆見底的時間,兩人已經可以看見角子街那紅妝金粉的豔陽樓,時值午時,走過在白天安靜得近乎詭異的角子街,回到了蒼梧小院。

  曲笙剛一打開陣法,裡面便適時傳來了白粥的香氣,魯延啟坐在天井擺放的石凳上,石桌上面正是熱騰騰的一罐煮好的粥。

  魯延啟看到他們便起身行禮,然後朝主屋叫了一聲:「大師兄,師父和夏前輩回來了!」

  曲笙將包著五香芸豆的油紙包放在石桌上,將六文錢也放了出來,對夏時道:「我記得屋裡還有靈茶,夏道友跟大家一起吃個午飯吧?」

  夏時也想好好觀察下蒼梧諸人的性情,自是應下。

  這一頓飯極其簡陋,一看便知,整個蒼梧大概都沒會做飯的人。

  曲笙的四個弟子,除了閉關的常鈞語和未回家的嚴琮,魯延啟在家裡連火都沒生過,勉強還能用法術點火的也就康紂南了。

  這位病弱的貴公子也只會煮白粥,其他的飯食都是曲笙從魯家村帶回來的,桐姝跟夏時一樣,在旁邊啜飲著放了兩三根茶葉的靈茶,幾個人吃得異常清淡,連點油水都沒有,最後六文錢都看不下去了,它雙手捧著一粒五香芸豆,後爪一蹬,將另一包沒開封的豆子推到了魯延啟面前。

  魯延啟哪好意思搶小動物的口糧,正要將油紙包還回去,卻不想曲笙按下了他的手。

  「小蠻牛,你跟紂南不一樣,沒引氣入體便不能用靈氣補充體能,多吃點吧,長身體呢。」曲笙摸了摸儲物袋道,「待到中秋,為師一定去東市訂一桌上好的席面。」

  康紂南笑道:「師父這一願,可是從端午一直許到了現在。」

  曲笙難得紅了紅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已引氣入體,延啟不一樣。」

  魯延啟稀裡嘩啦把豆子往嘴裡一倒,牛嚼道:「沒事,我吃得慣!」苦孩子出身,能吃飽就足夠了。

  曲笙也在犯愁,修士基本都是遠庖廚的存在,康紂南能煮個粥已經不容易了,她還真不知道該給徒弟們吃什麼,難道真的要雇廚娘麼?好心疼銀子……

  正琢磨著,小院上的結界突然又是一陣波動。

  誰回來了?

  她往正門方向看過去,卻不想東牆那邊出現一個人影。

  一個身形矯健的矮個少年從東牆外翻了進來,落地跟隻狸貓似的連響動都沒有,只是這院子就這麼大,他就是再輕,裡面的人也是齊刷刷地扭頭看過來了。

  「哎呦,師父回來啦!」這矮個少年是個圓臉,見人先帶了三分笑意,透著一股活潑伶俐的自來熟架勢。

  他笑,曲笙也笑。

  「嚴琮,為師沒想到你還知道回來?」

  「師父說得哪裡話,弟子這是回去拿東西孝敬您了。」少年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包袱,放在石桌上一打開,裡面竟是一個食盒,裡面傳來了肉的香氣,然後又拿出一個長長的木匣,食指在上面敲了敲,神色飛揚地看著周圍,彷彿才發現魯延啟和夏時般,禮貌周全地一笑,然後道,「看來我這東西拿得巧,正好蒼梧來了貴人。」

  他手一抖,從那木匣裡翻出一張朱紅色的古琴。

  曲笙立刻眼睛一亮,她伸手摸了上去,輕輕按壓了一下琴弦,挑抹空弦,而後雙手覆在琴上彈了幾個音,便道:「不錯,琴音沉而悠遠,鬆而不散,上品。」

  「我爹新收的,名為『紅袖』,想起師父原來的琴已毀,特意叫我把這張琴帶給您。」

  嚴琮家在西市開當鋪,手裡經常也能收到一些稀罕物件。

  「嚴掌櫃有心了。」她將琴重新放回木匣,收進了儲物袋,「有了琴,即便不燒機緣灶,大家以後也有肉吃了。」

  夏時心裡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她想用這張琴去幹什麼?

  嚴琮臉上表情一鬆,覺得自己是蒙混過去了,繞在曲笙身邊笑眯眯道:「師父從哪兒迎來這兩位貴客?」他偏過頭對著魯延啟和夏時,眨了眨眼睛,「我師父可是琴技高手,兩位有耳福。」

  「這位是你的師弟,名魯延啟。延啟過來,嚴琮是你的三師兄。」曲笙果然一副被嚴琮哄舒坦了的模樣,「至於旁邊這位,是我回晉城時偶遇的道友,你們須尊稱夏前輩。」

  「夏前輩有禮,」嚴琮行禮端莊,但也僅限於行禮,立刻又活蹦亂跳地對魯延啟道,「四師弟初來蒼梧,若有什麼不懂不習慣不好意思開口的,盡可來找你三師兄……對了,師父還不知我為什麼回來這麼晚吧?這修真界可出了一件大事!」

  曲笙一邊調著琴弦一邊問道:「修真界幾天一個風向,物價一天一個樣,還能有什麼大事?」

  「前日,天極金丹榜的前十名又是一番大動,第一名仍是虛妙山的魔修莊小舟,但是從第二名到前五十名動得叫一個天翻地覆,許多排在五十開外的人紛紛爬了上來,聽說這些人都去了一個金丹秘境,得了大機緣,才會導致榜單劇變。」

  曲笙停下手,沉吟道:「沒聽說在秘境能有這麼多人同樣得大機緣的……不過天極金丹榜這麼一動,怕是又要引起一段紛爭。」

  嚴琮道:「可不是麼,天極榜一出,因為榜單排名殺人奪寶的,私下也有不少。」

  曲笙又想起了什麼,叮囑道:「現在說一說也就罷了,別在你二師兄面前提起這天極榜,免得他又要激動。」

  她的二徒弟常鈞語從未提及身世,但只要聽到「天極榜」三個字,情緒便總有失控跡象,只要他在,「天極榜」三個字在蒼梧便是默認的禁詞。

  說起這天極榜,乃是近五百年出現的一個修士榜單,分為天極金丹榜、天極元嬰榜、天極化神榜等三個單人綜合實力榜單,起源自中陸州天極山,最開始是幾個聯合起來的宗門為了給門中弟子大比排位用,天極山的隆石真君發明了天極榜,分為「石」「冊」兩體,只要修士在天極石中輸入靈力,便可以在天極冊中錄入自己的綜合實力,當然,修士的各項屬性都保密,出現在天極冊上的只有排名。

  當年排行在天極榜第一的弟子,一時間風頭無兩,人也確實有真材實料,幾次秘境擂臺下來,便將天極榜的名號打了出去。

  於是又有慕名而來的宗門加入了天極榜,後來經過五大山門之一、專精煉器之道的格物宗掌門中如元君檢測,證明這天極榜確實不會侵犯修士的隱私,且隆石真君又將天極榜交予了格物宗保管,最後經由格物宗長老親手改造,將「石」和「冊」合二為一,只要修士將靈力輸入天極石,便可以實時更新天極冊,所有天極石都會將排行榜名單映射在空中,方便修士查看。

  於是這天極榜影響越來越大,歷經五百年後,天極石已與測靈根的石碑一起,遍佈七洲各大小城市,成為人間全界修士的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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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9:10: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列子御風(一)

  不過,天極榜雖然可以網羅天下修士,卻必須修士親自輸入靈力方可,除五大山門嚴令弟子不得參與天極榜外,也可能另有隱居避世的高手不在排名內。只是參與榜單的修士已有百萬人之多,雖然天極榜只顯示前五百名,修士卻可以用神識查詢自己的排位和前後十名修士的名號。

  一時間,與天極榜相關的所有信息,都成為修真界炙手可熱的大新聞,更別提一百年前,那隆石真君又研製出一個天極宗門榜,將除五大山門之外的所有宗門按照表現出的綜合實力排名,排出了百名宗門排行榜,此榜一出,亦是令修真界風雲變色,另有一番角逐。

  當然,天極榜受到推崇的同時,修真界也有許多反對聲音。其中以兩大論點為主流:其一,雖然天極榜是經由天極石判定修士資質來確定排名,但還是阻攔不了一些修士的好勝心,修真界時而也會發生為了爭奪榜單排名釀成的慘劇。其二,爭名奪利好虛名,又怎能修得道心?君不見五大山門從來不摻和這些事,人家的弟子照樣碾壓各大宗門。

  以曲笙目前的實力,還有這拖後腿的宗門,天極榜這種高大上的榜單離她很遙遠,她也從未將天極榜作為自己的目標。

  她現在的目標非常簡單,一是全力衝擊築基期;二是收夠五個徒弟,好好培養起來,爭取在壽限到之前能帶出靠譜的接班人來。

  宗門什麼的,能撐住不散,就是她的造化了。

  修真界綿延十萬餘年,五大山門中又有衍丹門這樣位專精丹藥煉成的門派,將丹道發揚光大,目前修真界在丹藥上的造詣已登峰造極,又因能夠隨身攜帶的芥子石越來越普及,人人都能種靈植,再稀缺的草藥,只要有心也能找到。在這種環境下,只要經脈正常,靈根不那麼糟糕,築基期和金丹期對修士們來說,是單純靠丹藥就能達到的境界。築基用的築基丹,金丹用凝元丹,雖然價格不菲,卻是很容易就能買到的丹藥。

  但曲笙卻不一樣,她經脈凝滯,好在煉氣期的丹藥靈力沒那麼強,她這身修為也是師父尋了許多秘法加修煉生生提上來的,若是服用築基丹這種靈力充沛的丹藥,只怕死得更快些。曲笙想築基,只能慢慢攢足了經脈中的靈力,然後一次次去衝擊。當然眼下,還是多多賺錢給弟子們買築基丹,一粒一千靈石,想想就催人老。

  「嚴琮未經本座允許,擅自離開宗門,罰抄門規五十遍,正巧延啟剛拜師,你便跟著你三師兄一起抄吧,三日後正好是你們四師伯講經的日子,沒完成的不准聽課,」曲笙不緊不慢地道,「紂南不用準備飯食,既然有了『紅袖』,為師定保你們錦衣玉食。」

  「多謝師父。」

  魯延啟興高采烈,康紂南一臉淡定——師父這種跟「錦衣玉食」相關的許諾,聽一聽甜一甜耳朵也就罷了。

  只有嚴琮的臉垮了下來,他還以為師父能饒他一次呢,蒼梧派那花式百出堪比駢文的門規,抄起來能要人命!

  曲笙抱著琴看向夏時,露出極無害的笑容來:「夏道友,來聽個曲兒不?」

  夏時:「……」

  曲掌門的琴,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聽的。

  這一次不用鮮花引路,曲笙跟他一起來到客房外,在花圃中焚香架琴,兩人對坐品茗,曲笙手指已按在琴弦上,卻沒有動。

  「夏道友出手俐落,以拳鬥法,莫非是體修?」她說完,才輕挑慢撚地彈出一個悠遠的音。

  實際上,曲笙心裡遠沒有這麼輕鬆,青極宗派出的兩個嘍囉被她態度強硬地打臉,後面只怕還有損招等著。對她來說,天下之大,已沒有蒼梧的容身之地。一個煉氣後期掌門支撐的宗門,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只是一塊待烹的肥肉,今日不是青極宗下手,也會有其他人覬覦,眼下她能拉攏的,也只有這位身手了得的夏道友了。

  「算不得體修,略懂一些而已,倒是曲掌門,出手也不似尋常法修。」修長的手指捏著精緻小巧的茶杯把玩,夏時坐姿筆挺,脊背幾乎呈一條直線,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

  「我的經脈靈根其實並不適合修煉,不知上輩子修了什麼大德,六歲時遇到了我師父淩海真人,方才走上修道一途,哪怕資質不好,我也從未懈怠,想走一個以武入道的路子,因此我不算體修,只能算是個不倫不類的武修。」她低聲道,琴上泛出一串清冽如泉的奏鳴,似是心境,似是心聲。

  夏時淺酌一口,道:「曲掌門獨力經營宗門,著實不易。」

  「事到如今,我便直說了,夏道友有一副好身手,又無門派牽掛,可願在我蒼梧做一名客卿長老,享門派供奉?」

  他笑道:「方才出手,曲掌門不是已經答應在下常住蒼梧了麼?現在又要我繼續出力,說不得還要衝鋒陷陣,那麼……曲掌門又能給我什麼好處?」

  曲笙的琴音明顯黯淡了下去。

  「道友也看到我這門派,弱的弱,殘的殘,唯有問道之心,赤誠一片……道友固然是尋棲身之地,可惜小宗門求生艱難,若蒼梧被吞併,道友豈不是又要流離失所?難道道友便忍看蒼梧同絕地觀一樣被吞併嗎?」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何況我蒼梧派,寧死也不會淪為他人附庸。」

  一番話慷慨激昂,她指下琴音驟然哀婉,清越錚鳴,像是雛鳥渴望掙脫牢籠。

  夏時忍不住歎氣,絕地觀這個假身份本就是他用來做扣兒的,只是沒想到用得這麼早。他微微露出猶豫的表情,此時此刻心裡想的卻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當時絕地觀被吞併時,我無力阻止,心中一直……也罷,我會盡力而為。」夏時放下茶杯,「但是蒼梧的情況,還請曲掌門詳細告知我。」

  曲笙停下撫琴,她站起身一拜到底,喜道:「這麼說,夏道友是同意做蒼梧派的客卿長老了?大善,我願舉全派之力供之,絕無隱瞞!」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要當客卿了?」夏時及時閃身,不肯受她這一拜。

  曲笙抬起頭,瞪著一雙眼睛水汪汪道:「客卿非門派中人,卻受門派供奉禮遇,只是逢門派大難時才予以援手,若蒼梧真的被吞併,客卿也可以來去自如,夏道友,這個名分並非對你的束縛,而是蒼梧的誠意!」

  「道友還未查證我身份,不怕我身懷秘密,心懷不軌,給蒼梧帶來災難嗎?」

  曲笙苦笑道:「不瞞道友,眼下蒼梧已遇難關,要是走不過這一步,還談什麼將來?夏道友放心,本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全都仰仗夏道友了。」

  夏時心情更複雜了,蒼梧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本來制定的循序漸進計劃幾乎都沒用上,便如此順暢地達到了混進蒼梧的目的。

  不知道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他送出一道柔和的勁力將曲笙服起來,正色道:「既然曲掌門如此誠心,那麼今後,便請掌門大人多多指教了。」

  曲笙笑得明媚:「夏道友客氣,從今日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她這副模樣落在夏時的眼裡,像是一隻得償所願的小狐狸,那種不能太嬌慣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咳了一聲,沉吟道:「那貴派的供奉……」

  曲笙彎腰抱起琴,突然頓了一下,表情無辜地道:「我這就去給夏道友賺供奉,至於本座的那些徒兒,就先餓上幾頓吧……」

  夏時:「……那好吧,供奉的事我不著急,但是貴派總有個供奉客卿的章程吧?」

  「蒼梧從未有過客卿,若是夏道友不嫌棄,我會抽出門派盈利的一成,作為道友的供奉。」

  這一成盈利可大可小,若是那種大型宗門,絕對是一筆鉅款,但是在蒼梧來說,恐怕連七塊靈石都沒有吧?

  夏時側過身為曲笙讓路,無奈道:「那在下便期待蒼梧蒸蒸日上,若掌門有什麼吩咐,我一定隨叫隨到。」

  曲笙欠身行禮:「夏道友有心了,不過我現在去的地方,你大概幫不上忙。」

  「何解?」

  「我要去豔陽樓。」

  夏時一愣。

  修士並不斷七情六欲,他們知道何為歡愉,卻不會耽於歡愉,又因雙修可以促進雙方修為,所以露水情緣也是有的,願共同承擔天道因果的雙方,還可以結為雙修道侶。

  仗著天資聰穎,夏時幼時也算博覽群書,長大後自然知道男歡女愛是怎麼回事。在進角子街之前,他對這些世俗生活還停留在書本認知上,真正進了萬丈紅塵,他才知道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是個什麼概念。

  夏時從小受正統教育長大,潔身自好不說,還略有點兒潔癖,對這些花樣兒是真正沒興趣。當時溫娘子的冒犯雖然沒往心裡去,但如果進了那搖曳生姿的豔陽樓,他不敢保證自己的脾氣。

  而且他完全沒想到曲笙會去那種地方。

  「你去豔陽樓做什麼?」他問道,一時間卸去了溫厚的假面,聲音極冷。

  曲笙瞄了眼夏時的臉色,意識到他的不悅,才解釋道:「我偶爾會客串豔陽樓的琴師,上一張琴不小心在那摔壞了,我已經好久沒去,如今有了『紅袖』,正好再去賺點銀子,我想請個廚娘,給徒兒們吃點好的……」她看著夏時越發冷峻的面孔,安撫地笑笑,「不過是賣藝而已,溫三春一直照顧我,再說了,修士能吃什麼虧,不過是一群凡人。」

  夏時的神色還是未暖,不知在氣些什麼。

  曲笙突然有點懷念這種感覺。好人家的姑娘去那種地方,應該是有人來管教的,若是師父還在,一定不會讓她去。

  可如果師父在的話,她何至於此?

  曲笙躬身行禮,抱琴遠去。走到碎花小徑的盡頭,她才想到……夏時那張臉,生起氣來,居然比他笑起來還好看,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宜嗔宜喜。

  曲掌門沒心沒肺,夏時卻穩不住了。

  他回到客房後仍舊沒緩過來——堂堂一派掌門去歡場賣藝,這在正統修士眼中簡直無法想像!

  他低聲道:「月刃,你在嗎?」

  「少主可有什麼疑問?」那銀色小蛇顯出身形,抬頭望他,「你知道我的任務,我充其量只能做一個引導者,你的一切行動我都不會干涉。」

  夏時自然知道,月刃本體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大妖獸,久經人間變遷,他下山前,是母親特意拜託月刃隨他同行的。

  只不過,月刃的任務並非為了保護他……哪怕他死在月刃面前,它也不會出手。

  「我只想知道,以你的閱歷來看,曲笙的資質,有沒有改造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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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子御風》是一首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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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9:10: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列子御風(二)

  洗筋伐髓通常只存在於人間的傳說中,若是真的有這等逆天的法術,資質好的修士豈不俯拾皆是?但也有一些可以小幅度改善修士體質的方法流傳下來,通常要用更大的代價去換,非正途。

  眼下曲笙未築基,只有兩百年壽命,對於修士來說,兩百年太短暫,也許是一次秘境,也許是一次閉關,也許只是入定了一會兒罷了。他必須想辦法改善曲笙資質,蒼梧才有未來。

  「我勸少主還是從其他方面著手,這位曲掌門的師父算是明白人,如今她能循正道修煉的方法,唯有以武入道,方有轉機。」

  他按著眉頭道:「那不如我教她修劍。」

  「半途轉換道統,根基不穩。」

  夏時反笑:「……難道我要幫她教徒弟不成?」

  這的確是一句玩笑,越俎代庖是修真界大忌,眼下夏時也沒什麼好的辦法,更何況有眼疾的康紂南一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閉關的常鈞語還不知是什麼情況,滑不留手的嚴琮心思太浮躁,魯延啟品性還不錯,但資質也就比他師父強那麼一點……簡直不忍心想下去。

  「既然以武入道的話,便從『武』入手好了。」

  他一揚手,空中浮現出一張人體經脈圖來,上方所畫經脈隱隱有靈力流動,乃是專門為修士所設的經脈運轉圖。

  夏時一整晚都盯著這張圖,直到天曉雞鳴,神情才舒展開來,有恍然大悟之色。

  而此時,曲笙正哼著小調,一手抱著琴,一手拎著食盒,懷中揣著十多兩碎銀走出了豔陽樓。

  她剛走上角子街,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剛濛濛亮,角子街上的店鋪都已經歇了下來,但絕對不該這麼安靜。

  氤氳的晨霧中,不知誰家的貓正從房檐上走過,綠幽幽的眼睛望了曲笙所在的方向一眼,而後從房檐上躍下,向她撲過來。

  曲笙沒躲,那貓卻穿過她的身體,邁著小碎步跑開了。

  她立刻便知,自己這是進了結界之中!

  曲笙咬住下唇,將手中雜物都收入儲物袋中,手心裡已經扣住一張符籙,緩緩向著回家的路一步步走著。

  漸漸地,那晨霧中出現一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何師叔,這便是那位不把青極宗放在眼裡的臭丫頭,待擒住後,還望何師叔將其留給我,哼,好教她知道青極宗的厲害!」

  旁邊那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他的右手慢慢抬起,道:「劉師侄慎言,青極宗可不是邪門歪道,咱們不過是來了結因果,至於這位掌門有什麼下場,還得看她是不是識時務。」

  「何師叔說得有理,是晚輩造次。」另一個人影躬身道。

  曲笙心中一片冰涼。

  那「劉師侄」的聲音正是昨日在夏時手中「哦哦」亂叫的「劉仙師」,青極宗居然這麼快找上來了!

  她將靈力罩打開,手中符籙祭出,正要作法將靈力輸入符籙之中——

  對方怎會給她這個機會,那「何師叔」身上立刻放出威壓,曲笙瞬間扛不住了,她半跪在地,手都在顫抖,更別提掐指作法。

  那是金丹期的威壓!

  修為境界一共分: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個境界,高階修士對低階修士皆有威壓壓制,在橫跨了一個築基期的金丹威壓之下,煉氣期的曲笙幾乎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換句話說,若不是當天她找了夏時做幫手,這築基期的劉仙師一出馬,她很難全身而退。

  如今對方一個金丹期,一個築基期,她怕是要折在這裡了。

  「你們青極宗自詡名門正派,覬覦他人宗門氣運……難道就不怕,不怕報應……嗎?」她斷斷續續,幾乎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段話。

  那「何師叔」本已祭出一件法寶,正要將她收拿,卻沒想到曲笙說出這一番話之後,他身形似乎震動了一下,立刻將已經快要發動的法寶收回,手指改為虎掌之勢,一陣風起,將曲笙淩空抓到自己身前。

  曲笙完全無力反抗,她像是吊起的木偶,直直飛了過去。

  可是她分明感覺那「何師叔」氣息有些紊亂,威壓竟不自覺收斂,直到她來到他面前,抬頭看上一眼,才目露震驚之色。

  眼前人無疑也是英俊的,他有一雙狹長而深邃的雙眸。

  她不敢置信道:「師兄,大師兄?」

  這一瞬間,曲笙連掙扎都忘記了。

  「何師叔」立刻將她丟開,虎掌反而抓住了旁邊的劉仙師,他出手極快,就在劉仙師剛要大叫前,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頸,乾淨利索地收力,那劉仙師只掙扎了兩下,便頭一歪,雙目圓瞪地死去了。

  曲笙看著他殺人滅口,臉上慢慢浮現出冷笑:「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再次見到大師兄,已經物是人非……何簫,你如今好出息,做了青極宗門下打手,只是你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嗎?」

  原來那「何師叔」,正是蒼梧派五代弟子,前任掌門淩海真人座下首徒,何簫。

  何簫將劉仙師的屍體收入儲物袋,方才轉身看向曲笙,他表情冷漠,開口道:「沒想到你們已經搬到了晉城,連曾經的削月洞都待不得了麼?」

  曲笙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師兄說得哪裡話,若不是當年你以首徒的權限將門派大半資源偷走叛逃師門,我們又怎麼會連削月洞都待不下去?」

  「蒼梧這樣的道統,本就不適合在修真界生存,你們到現在還沒看破嗎?倒是師父,他不思進取,只知作畫怡情,現在蒼梧會被青極宗盯上,你們居然還在這裡等死?師父由著你胡鬧……他越來越老糊塗了。」

  「何簫,你混帳!師父已經仙逝一年多了!」

  「師父死了?」何簫驚道,他後退兩步,「怎麼可能,門派裡明明還有一顆壽元丹,我……」

  除非已修到渡劫期,可與天地同壽,否則所有修士都有其壽限,只不過年限不同罷了。也因此,壽元丹是修真界最昂貴的幾種丹藥之一,煉製此丹不僅材料苛刻,且失敗率是所有丹藥中最高的,最高極品九轉壽元丹可以增加修士一千年壽命。

  何簫當年將門派中像樣一些的資源都打包帶走,唯有這顆壽元丹,他留給了師父。

  「師父賣了壽元丹。」曲笙看著何簫的眼神是帶著恨意的,「他不是你這樣的小人,師父他寧可自己到壽限,也希望宗門能繼續走下去。何簫,你是蒼梧之恥!」

  何簫暴怒,他一把將曲笙抓了起來,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抬高。

  曲笙幾乎無法呼吸,她眼角流下淚來:「誰能想到你會做這種事,師父悄悄用壽元丹換了物資,門派裡所有人都只知道你同六師兄一樣遠遊,直到他臨死前,才將此事告訴我一人。師父說自己糊塗了,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他不希望我們知道真相,那個平時和藹可親的大師兄,居然會做出這種自私無恥之事……他甚至還想著你有朝一日想清楚後,會重新回到蒼梧,他還給你留著一道門……何簫,我的大師兄,師父那個糊塗人,連你小時候給他紮過的草蟈蟈都留著,你真是混帳啊……」

  何簫眼睛通紅,他的手漸漸無力,放下了曲笙。

  「青極宗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了一個可以測算門派氣運的修士,方圓三千里內的小宗門,只有你們,既有氣數將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最適合吞併,所以青極宗不會放過蒼梧的,他們對你們勢在必得。」他低聲道,「逃吧,離開晉城吧。」

  「他們給你的任務是什麼?」曲笙比他冷靜得多,低聲問道。

  「我來之時,並不知道在晉城的是蒼梧,他們只說此地掌門跋扈欺人,吩咐我將你捉回去,但事情並不難猜,一派氣運皆在掌門之身,只要拿捏住了你,他們便可以細細謀劃吞併蒼梧了。」

  「何簫,我不會走。你大可告訴青極宗,蒼梧寧死不降,我寧可斷了這氣運,也不會任由青極宗鯨吞蠶食。」

  「你果然……師父他最後……」師父最後,還是看對了人,將蒼梧交到你手上。

  曲笙手中指甲刺入掌心,她扭過頭道:「師父臨死前都在盼著你回來,大師兄,你若是肯回來,還是我們心目中那個雲遊歸來的大師兄。」

  何簫慘然一笑,他低聲道:「我回不去了,我有何顏面回蒼梧……師父是被我害死的……哈……」

  他揮袖撤去結界,飛行法寶也未祭出,在那破曉的一線紅光中,跌跌撞撞地御風遠去了。

  曲笙也是搖搖晃晃,結界撤去後,她突然出現在角子街的街道上,身邊是一隻正在洗臉的貓。

  她腿一軟,將要倒下之時,一道勁風撐住了她。

  曲笙抬頭,便映入一雙桃花眼中。

  她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夏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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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9:10: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列子御風(三)

  她額頭上都是汗,看上去有些狼狽。

  當她落在夏時眼中,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收好的心事。

  夏時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借著夏時的力道,曲笙緩緩站直了身體。角子街上空,陽光已經出來了,周圍還有零星幾個老街坊在拾掇東西,看到她突然出現也不驚訝,點個頭便各忙各的。

  她慘白著臉,勉強笑道:「沒什麼事,遇到了個熟人,要朝本座借銀子,那怎麼行,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啊,他說三分利,我說七分利……」

  夏時知道她在說謊。

  出門在外,他若不在自己的落腳地方做好準備,也就枉費師父教導了。何簫跟劉仙師剛一來到角子街的時候,他便有所察覺,之後,何簫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好在何簫對曲笙沒殺意,否則他還真不好解釋自己怎麼以築基後期修為突破了金丹修士的結界。

  蒼梧的門派私務他不便參與,也不會刨根問底為難曲笙。

  「大家準備吃早飯,我正好無事,康紂南拜託我出來接應你一下。」

  「有勞夏道友。」

  她一路都心不在焉。

  青極宗的事情比她想像得複雜,那個神秘的修士是誰?引導青極宗來對付蒼梧,是無心還是有意?

  何簫回去後會怎麼說?青極宗還會不會派人來?

  若真的硬碰硬,她還如何自處?她的同門、她的弟子們,又該如何自處?

  一時間心亂如麻,她進了院子,只是敷衍地摸了摸桐姝的辮子,將從豔陽樓帶回來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嚴肅地對等著她開飯的少年們道:「今日飯時不必叫我,紂南自行修煉,嚴琮帶著延啟繼續抄門規。」然後轉過身看著夏時,「請夏道友隨我入內堂一敘。」

  ※※※※※※※※※※※※

  「剛才在街上,我並未對夏道友說出實情,乃是因為人多眼雜,不得不防備,望道友勿怪。」

  「自是不會。」

  兩人在空蕩蕩的內堂對坐,從這裡便可以看出蒼梧家徒四壁,屋裡沒任何擺設,連個待客用的茶桌,都是曲笙從儲物袋中取出的。

  曲笙將與何簫的恩怨一筆帶過,細細講了青極宗的目的,以及那個神秘的修士,而後道:「青極宗不會善罷甘休,我雖誇下海口,卻也不會只逞匹夫之勇,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曾經我答應過夏道友,將蒼梧情況和盤托出,不知道友現在願意聽否?」

  夏時頷首道:「洗耳恭聽。」

  「蒼梧派,得名於燕國附近的蒼梧山,由我派開山祖師明潛真君,於銘古紀3942年創立。」

  如今是天元3415年。在天元紀年之前,人間曾經歷經長達近十萬年的九大紀年,而在九大紀年之前,還有更早的上古時期、洪荒時期、混沌時期。

  銘古紀,便是九大紀年中的最後一個紀年,在整個人間歷史中,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段時期——那是一段充滿爭鬥的漫長歷史。

  人間界始於混沌,有上古十二神降世,他們裂大地,造七州;填內陸,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後定山河,安乾坤,歸天道,創造規則,方有今日人間雛形,得稱「人間界」。

  洪荒混戰,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回道、天道、修羅道。六界並不像如今涇渭分明,而是一團混沌,除仙道獨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間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爭不斷。

  當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爆發神魔大戰。上古十二神於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眾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后,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下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

  魔界洩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啟,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回生靈塗炭。

  於是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銘古紀等九個紀年,前八個紀年都產生了一位魔尊,之後被正道修士誅滅。只有到了銘古紀,太和靈端峰出身的魔尊,覺醒後並沒有屠殺人間修士,而是與人間界主一同進入彼岸之門,自此之後,彼岸之門消失,再無魔氣泄入人間,也不會再產生新的魔尊。

  魔尊與界主相攜鎮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紀年的太平盛世,靈端峰峰主「太和桃花」阮琉蘅與夏承玄,亦是成為人間一段佳話。

  曲笙繼續道:「只可惜,銘古紀4745年,明潛祖師遭同門師兄清吾神君迫害,蒼梧道統,講究的是『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當年除明潛祖師一人為元嬰期,座下弟子僅有四名金丹期罷了。在此一役中,門內弟子慘遭屠戮,最後只餘第二代蒼梧掌門彥之真人,帶著二百七十二人,從蒼梧山撤離,隨後隱匿在深山之中,幾乎不問世事。」

  夏時心中一震。

  曲笙所訴,竟與他所知的當年真相不同!

  他按捺住心中觸動,問道:「銘古紀4745年正是銘古紀年的最後一年,之後便是天下大定,為何要撤離蒼梧山?」

  曲笙道:「夏道友有所不知,當年彥之真人不過是築基後期修為,放眼宗門竟無一個金丹修士,其他弟子也不過是煉氣期,自是守不住蒼梧山,只好隱居避難,彥之真人於天元元年成為蒼梧第二任掌門,在位一千四百年,壽限終了逝世。」

  夏時垂眸道:「彥之真人臨危受命,以築基後期修為將蒼梧維繫下來,已是不易。」

  「蒼梧第三任掌門為逢朗真人,乃是彥之真人三徒,於天元1412年繼任,卻經歷了天元紀年最動盪的一段歲月,」講到蒼梧歷史,曲笙臉上是超出她這個年紀的沉重,「天元2018年,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欲勾結北冥界之人吞併人間,發動失心魔修與人間大戰,戰火荼毒人間全界,便是連隱居的蒼梧都不能倖免,逢朗真人投身大戰,被失心魔修所害,且門派好不容易晉階成功的數名金丹長老盡數隕落於此戰……之後,便如修真界典籍所記載,當年的魔君晏修,如今的太和青彌峰峰主與其道侶柳元君,誅盡奸邪,還人間朗朗乾坤。同年,尚才築基後期的師父淩海真人成為了蒼梧第四任掌門,帶領其餘的弟子,在魏國附近的一處山坳裡,尋到一個無人洞府『削月洞』,在那裡安頓了下來。」

  但凡修士大戰,修真界和人間都不能倖免,又何況是天元2018年的十萬年人間大劫……蒼梧這樣弱小的宗門,能保住一點血脈不散,已是造化。

  「其實我一直心有疑問,如今蒼梧莫非只有你與封笛,再無其他同門?」夏時問道。

  「蒼梧派行至今日,弟子一代比一代凋零,五年前,也就是天元3410年,師父壽限將至,而宗門資源日漸微薄,師父無力晉階,於是點燃機緣灶,推演機緣指向了晉城,師父便將門派從削月洞遷徙至魏國,淪落到晉城貧民窟中蝸居一隅。天元3413年,晉城剛入冬,師父他老人家沒能撐過那一年……他臨死前,將蒼梧託付給了我,也正是這一年,我成為蒼梧第五任掌門。」曲笙臉上沒有表情,但她的手指一直緊緊攥著腰上的飄帶,「夏道友想必也心知肚明,我這堂堂一派掌門,找徒弟基本靠撿,找機緣基本靠懵。然而曾幾何時,我師父淩海真人座下,蒼梧第五代弟子,也有九人之多,只可惜……」

  大師兄何簫金丹期,五年前從削月洞叛逃,捲了門中大半資源不知所蹤;

  二師兄岳罄她連面都沒見過,聽說不過一百多歲便已早夭;

  三師兄徐鼓築基中期,成日鼓搗一些奇怪的玩意,充其量只是個不伸手要靈石花的存在;

  四師兄封笛放誕不羈,好枕溫柔鄉,精通琴棋書畫,但偶爾譜個曲換錢養家糊口已是良心;

  五師姐管鈴,築基初期修為,已與天瀾丹派的一名內門弟子結為道侶,因此並不在蒼梧;

  六師兄韓箏同樣面都沒見過,聽說已經遠遊了五十年,除了密室裡的本命元神燈證明他還沒死,其他什麼都沒有留下;

  七師兄胡築十年前進了一個小秘境,再也沒有回來;

  八師兄關瑟也是築基中期,別看是修士,卻是喜好務農的實幹家,在晉城郊區開荒了兩畝地,專門用來種植他的花花草草,通常是不著家的。

  「如今蒼梧五代弟子中,能在蒼梧幫襯一二的,也就只有三師兄徐鼓、四師兄封笛、八師兄關瑟三人,」曲笙平靜地道,「何簫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念及舊情,但夏道友,我蒼梧也並非無一戰之力。」

  「願聞其詳。」

  「蒼梧第四代弟子,還沒有死絕。」

  夏時抬頭看向她。

  曲笙一字一句道:「蒼梧派,也是有金丹真人坐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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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列子御風(四)

  夏時在蒼梧中並沒有鋪開神識,哪怕他確定不會有人察覺——這是修士在其他門派客居的基本禮貌。

  如今他終於知道曲笙敢將人帶回蒼梧的信心究竟何在,於是斟酌著問道:「有幾名金丹真人?可在門派之中?」

  曲笙:「只有壬江師叔一人,但師叔已是金丹後期,一直在嘗試衝擊元嬰,苦修不輟。蒼梧搬到晉城後,除了我接任掌門之時他出現過一次,其餘時間都在閉關。說起來,宗門現在日子如此拮據,也是因為我積攢丹藥靈石,好助師叔成功,屆時門派有元嬰真君坐鎮,我定不會如此掣肘。」

  夏時心中便有數了,既然有人要晉階,那麼現在的蒼梧對曲笙來說,便是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這位金丹真人,他最好能見上一面。

  夏時道:「現在最好跟你這位師叔通通氣,青極宗雖然只是個小宗門,身後卻有彭家之勢,且不論這『勢』的真假,蒼梧與青極宗的戰力已是天壤之別。這一次何簫念及舊情,放過了你,但他回青極宗後,那些人得知他失敗,定還會有後招,」他站起身,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我們與青極宗之間並未有死仇,所以在晉城,他們不會明目張膽對蒼梧下手,我們只需要暫時守在門派中即可……如果蒼梧還有在外的弟子,不要回來,通知他們儘快遠離晉城。」

  曲笙回道:「徐師兄和封師兄都在門派,徒弟們暫時還不適合知道真相,好在我已將他們穩在門派裡了,至於在外的其他弟子,目前能聯絡到的只有天瀾丹派的管師姐和晉城郊區的關師兄,沒意外的話,咱們很快就會收到關師兄的回信,倒是天瀾丹派離晉城較遠,管師姐的回信大概還會晚一些。」

  門派都會有特殊的傳遞消息方法,夏時略微放心。

  「我會在角子街附近布下一個陣法用來示警,蒼梧弟子不多,約束在門派內便無礙,若是你需要什麼東西,不要親自去,我來幫你。」

  掌門是一派之重,若是青極宗真為截氣運而來,曲笙現在就是他們的目標。

  曲笙點頭道:「我也正是想拜託夏道友此事,」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二十兩銀子,「我想雇傭一五巷的毛大嬸幫忙採購食物,她一介凡人,青極宗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會對她下手。」

  「好。」夏時接過銀子。

  「另外……」曲笙咬唇道,「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天瀾丹派的一位長老曾與師父有舊,我想請天瀾丹派從中斡旋,尋求慈祿宮的庇護,但這件事需要證據,我不能空口無憑地指證青極宗。」

  夏時沉吟道:「如果我是青極宗,便不會給你這個機會,此時我應該已經封鎖了晉城,然後……我會想方設法逼你出面,在消息還未傳開前,將蒼梧拿下。」

  蒼梧實在太弱小了,即便夏時已是蒼梧客卿長老,說起拿下蒼梧,也彷彿屠豬宰狗般容易啊……曲笙握緊了拳頭,纖細的胳膊撐著她那單薄的雙肩。

  這是一個比缺錢,缺靈石更難關,生死存亡或許就在一線間,曲笙表面鎮定,但私下裡,她覺得骨頭都要被這壓力繃斷了。

  然而喪家之犬的哀嚎不會給她任何幫助,只有憤怒會給她勇氣。

  「自始至終,青極宗也只是在引我出手時費了些心思,之後便直接派何簫來捉拿我……他們身為正道宗門,竟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出面與蒼梧溝通,我不明白,修真界只能這樣弱肉強食下去嗎?」

  夏時平靜道:「修真界實力為王,他們想殺你,或者是撕碎你,不需要跟你溝通。」

  他低頭看著曲笙,心裡有無數辦法可以幫蒼梧度過難關,但他卻選擇聽從曲笙的安排。

  路,是需要自己走出來的。

  這也是他留在蒼梧的意義,也是因為當她在這個修真界最底層發出吶喊時,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曲笙抬起頭,堅定地道:「我去找壬江師叔。」

  ※※※※※※※※※※※※

  當兩人從內堂出來時,已是午時。

  桐姝守在內堂門口,一見曲笙便飛撲過來。

  曲笙強打起精神摸摸桐姝的頭,對她說:「小姐姐有事要忙,小姝自己玩。」

  但桐姝的表情卻有點不對,她彷彿有些猶豫,明明想開口,又縮了回去。

  「怎麼了?」曲笙問道。

  「他,他不聽話,又跑,跑了。」桐姝結結巴巴地道。

  曲笙瞬間睜大眼睛,她幾個閃身便來到小院中央,此時正是午飯時間,眾弟子本該在此用飯。

  小院中卻只有康紂南和魯延啟兩人。

  「嚴琮呢?我不是讓他抄門規嗎?」曲笙厲聲問道。

  曲笙的語氣不似生氣,反而十分著急,康紂南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立刻道:「嚴師弟抄了半個時辰門規,便說肚子餓,要給我們打牙祭,他出門覓食已有小半日,至今未歸。」

  嚴琮是被他爹嚴掌櫃強行送到蒼梧來修道的,平時總喜歡偷偷溜回家,康紂南看不起這種不自律的人,對嚴琮的態度始終不鹹不淡,而嚴琮也自持聰明,不怎麼服這位大師兄,所以曲笙不在的時候,蒼梧裡便沒人能管得住他。

  但嚴琮今天的偷溜,真的將曲笙驚出一身汗來,現在正是敏感時期,青極宗絕對不會放過蒼梧弟子。

  「夏道友!」她回眸望他,眼裡全是懇求之色。

  「我去找他!」夏時轉身便往外走。

  「等等!」曲笙又突然叫住他,掏出一枚玉簡遞給他,「這是護院大陣的進出法令,夏道友請拿去。」

  夏時接過那玉簡,將神識放入其中之後,迅速習得了進出陣法的法訣,他一閃身,如一道殘影,飛出了蒼梧小院。

  曲笙身子一軟,靠在石桌邊坐了下來。

  魯延啟已經被曲笙和夏時的陣仗嚇到了,張著嘴甚至忘了嚼食物。

  康紂南有些不安地問道:「師父,三師弟難道出了什麼事?」

  曲笙沒有回答他,心中全是自責。

  如果我平時管得嚴格一些,如果我不是如此粗心大意,如果我早些將事情告訴他們……也許嚴琮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出去當靶子。

  然而現實並沒有給曲笙足夠的反省時間,夏時出去不過片刻,便返回蒼梧,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他臉上淚痕還沒乾,見到曲笙後立刻跪地大哭道:「曲掌門,小兒被一群修士抓了去,你可要為小兒做主啊!」

  來人正是嚴琮的父親,在西市經營當鋪的嚴掌櫃。

  曲笙一聽就知道要壞事,她站起身,勉強將嚴掌櫃攙扶起來道:「嚴琮是我徒弟,我怎麼會不管他?你先別哭,將事情經過詳細道來。」

  嚴掌櫃顫巍巍道:「今日上午,小兒又回到家中,我猜他定是背著掌門偷溜回家,原準備用過午飯後,便遣人將他送回蒼梧,卻沒想到半個時辰前,有幾名修士闖進當鋪,將小兒抓了去。」嚴掌櫃邊哭邊道,「我大兒攔住那些修士要說理,他們卻笑著說什麼之後還有好禮奉上,然後強行帶著小兒離開了當鋪。曲掌門,我不知道那些修士的來歷,又不敢輕易報上城主府,唯恐他們傷我兒性命,只好來找您了,嗚嗚嗚……」

  距離何簫離開晉城,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但青極宗與晉城相距不算近,金丹期的腳程沒那麼快……對方反應如此迅速,看來真如夏時所說,青極宗已派了人手圍住晉城,一旦何簫任務失敗,他們便立刻下手捉人——嚴琮剛好進了他們的局。

  下一步,想必就是逼她出面了,青極宗果然雷厲風行。

  她深呼一口氣,拼命想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只可惜曲掌門十六歲的身軀中,還沒來得及容下那許多深沉,她只能克制住情緒,不讓自己失控。

  蒼梧滅亡,或是嚴琮犧牲——她哪一個都不想看到。

  「嚴掌櫃不必擔心,那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他們捉小琮回去,定是對蒼梧有所求,這些人不敢拿蒼梧如何,才會對小琮一個孩子下手,在未得償所願之前,必不會對小琮動手,近日我蒼梧金丹長老也將出關,本座不會讓小琮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在家等候消息吧。」

  「真的不會有事?」嚴掌櫃止住了哭,「那城主府那邊,還需要我去上報嗎?」

  「這是修士之間的事,城主大人不會管。你別慌,沒什麼大事。」

  「那,那我聽曲掌門的。」嚴掌櫃也只能聽曲笙的,他蹣跚著走出蒼梧小院,回頭看了院中一群半大的孩子,歎了一口氣,邁出了院門。

  可還沒等第二步邁出去,嚴掌櫃便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門坎上,兩手蹭地拼命向後退去。

  「死人,死人了!」他嘴裡胡亂叫著。

  曲笙立刻衝出小院,當她看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個站著的人已經沒有氣息了,但是他的眼睛還睜著,充滿了震驚之色,似是不相信眼前人會對他出手……何簫的丹田處還有未乾透的血,是被人生生擊碎了千辛萬苦修出的金丹,然後送回了他曾經的師門。

  那個曾經叛逃蒼梧的大師兄,死後站在落魄的小院門口。

  入秋的冷風吹起,像是一曲洞簫淒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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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青之極(一)

  曲笙正想用引風術將何簫的遺骸運回蒼梧,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將她拽回小院。

  她驚魂未定,回頭才發現出手的夏時。

  他將她拉到身後,緩步走上前,站在院門處對著外面道:「閣下何需藏頭露尾,不妨有話直說。」

  蒼梧對面是一處荒地,偶爾有人在上面堆放雜物,邊角處放了一些農人器具。

  夏時話音剛落,那荒地上方竟出現了一名修士,他一襲青色長袍,衣服上帶有青極宗翠竹標誌,有金丹修為。

  那人微笑道:「這位道友不過築基後期修為,竟能發現我的存在,真是好眼力。」

  夏時冷冷道:「猜測罷了,既然你們送了禮物來,又怎麼可能白送呢?」

  修士笑道:「本真人前來,是為了告知你身後那位曲掌門,今日我家宗主見了貴派高足,起了提攜後輩之心,便邀請至宗門作客幾日,不想蒼梧道法果然博大精深,宗主有意請曲掌門前去論道,結兩派世代之好,特此發下請帖,望曲掌門於下月初三,前往青極宗一敘。當然,掌門也可以不來,屆時我派為了表達誠意,還會繼續送上大禮,誠意恭候曲掌門大駕光臨。」

  他手中夾著一枚翠色請帖,指尖一抖,便輕飄飄落下,剛好飛入何簫的衣襟中,之後便朗聲一笑,轉身而去。

  夏時方才將何簫移動到蒼梧小院中,他伸手將那請帖取出,神識略作檢查,再遞給曲笙。

  曲笙看都未看,便將其撕了個粉碎。

  她一言不發地拎起已經癱軟在地上的嚴掌櫃,將他送出大門,之後掐訣做法,將原本簡陋的蒼梧小院重新變回門派本樣。

  雷厲風行,銀牙暗咬。

  曲笙手一抖,祭出雁翎槍,刺入院中某個陣穴。地面瞬間發出光芒,曲笙眉色不改,喝道:「亟啟蒼梧第五代掌門令,有請壬江真人奉令出關!」

  這聲音經由陣法加持,聲音隆隆入耳,響徹天地。

  康紂南臉上一驚,便是他這首徒,也不知道蒼梧竟然還有金丹真人,康紂南身後的魯延啟更是震驚,他原本被一連串轉變和突如其來的屍體嚇到,但這一刻,曲笙身上散發的掌門威嚴,終於讓這個少年產生了膜拜之感。

  掌門令發出後,天空霎時間一片暗沉,蒼梧小院中為數不多的靈力都被吸了去,在空中漸漸凝聚出一個人影。

  「掌門大人,壬江奉令前來。」還未成形,人影便行禮道。

  曲笙抬頭望去,口中道:「壬江師叔不必多禮。」而後又提起雁翎槍,向另一個陣穴刺去,「徐鼓、封笛,你們也給本座出來!」

  封笛出來得倒是快,耳朵上還夾著一支筆桿,手上拿著竹簡,慌慌張張從一處宅院中跑出。

  「出什麼事了?師妹你居然用上了掌門令?」他飛到半路就已經看到何簫的遺骸,才驚叫道,「大師兄?」

  封笛飛過來後,看著何簫說不出話,他只弄風月,哪見過這等陣仗,一臉震驚:「掌門師妹,是誰人下此毒手?」

  另一個面容有些倦怠的英俊男子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院落中,他斜倚著主屋的門,低聲道:「師父座下九人,又折了一個。」

  曲笙對那男子道:「徐師兄,事後勞煩你將大師兄的遺骸收入門派墓藏。」

  這人便是曲笙的三師兄徐鼓,他不比封笛行事散漫,為人倒是沉穩,墓藏秘境也是由他來打理。

  徐鼓微微點頭。

  兩位師兄現身後,空中的人影也已聚成,卻是一位樣貌俊秀的年輕男子,皮膚蒼白如玉,頭髮散散地披著,著一身廣袖白袍,看上去跟曲笙、封笛、徐鼓身上的是同一款式,這便是蒼梧派的弟子服了。

  男子縱身飛下,衣袂飄飄,落在了曲笙身邊。

  「何簫?」他也發現了何簫的屍體,驚得眼角一抽。

  「師叔容我稟報詳情,」曲笙眼睛掃過小院,對康紂南、魯延啟、桐姝,以及徐鼓、封笛等五人道,「你們也聽一聽,時值蒼梧有難,你們也該細思自己的本分。」

  說罷,曲笙將事情來由逐一講述,沉聲道:「桐姝被欺,不過是一個引子,如果我不出頭,那麼下一個遭殃的便是其他人,青極宗佈局之後便不會收手,所以即便我明知是雷,也不得不踩上去,這是對方心計,也是我等不得不為之的無奈。青極宗想將我控制起來,截取蒼梧氣運,這種行為本就違逆天道人和,但只要他們不對蒼梧下殺手,我們便沒有證據去慈祿宮指控青極宗,如今何簫為了蒼梧被他們滅口,嚴琮也被抓走,我只能去青極宗赴約。」

  聽到曲笙要去青極宗,壬江真人大驚失色,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可,你是一派掌門,怎能以身犯險?」

  封笛也道:「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徐鼓未發言,但他的表情明顯也不同意。

  曲笙看著他們道:「如果我不去會怎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對嚴琮下手,而蒼梧只能龜縮在角子街,永生永世不能抬頭做人嗎?」

  壬江真人一下子鬆開曲笙,他頭扭向一邊,淚珠成串落下。他一邊用衣袖拭淚,一邊哽咽道:「都怪師叔沒用,若我已晉階元嬰,青極宗怎麼敢覬覦蒼梧氣運,悲呼哀哉,我壬江愧對蒼梧列祖列宗,愧對師兄的教導!」

  壬江真人資質是雙靈根的資質,當年人間十萬年大劫時,他還只是個跟在師兄們身後流鼻涕的小孩,蒼梧三代掌門逢朗真人與大部分弟子戰死,所以壬江真人幾乎是淩海真人一手帶大,名義上是師弟,實際上也是當徒弟來養。

  金水雙靈根的資質,幾乎傲視整個蒼梧,壬江真人一直都是淩海真人的希望,他苦修不輟,只是元嬰豈是那麼好晉階的?秘境去了,歷練也遊了,就連師兄淩海真人都到了壽限……壬江真人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他本就性子軟弱,一想起就要大哭一場,再加上如今要年紀還這麼小的師侄,舉全派之力供養他修煉,更是悲從中來,哭得情真意切,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別說夏時,連曲笙都快看不下去了,然而她沒辦法,這哭包就是現在蒼梧唯一的金丹真人了。

  「師叔哭什麼?」曲笙皺眉道,「蒼梧還沒滅絕,本座還沒死呢!」

  「可咱們該怎麼辦?門派裡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將所有人都召回,咱們也打不贏青極宗……」壬江真人哭訴,可他隨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能這麼打壓士氣,便舉起拳頭道,「但是師叔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跟掌門一起去青極宗的,我這條命不算什麼,師叔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我蒼梧的數千年基業啊……」

  又哭得不能自已。

  曲笙強迫自己把這魔音過濾掉,對眾人道:「現在晉城應該已被青極宗的人封鎖,我們可以用門派秘法傳遞消息,但人卻沒辦法隨意出入,我已將詳情告知管師姐,她在天瀾丹派應該沒有性命之憂,若蒼梧真的覆滅,她便會動身去都城丹平,找慈祿宮的修士指控青極宗為氣運屠殺宗門。」

  封笛道:「可你若去了青極宗,豈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才需要你們,請師叔師兄與我同去,在此之前,我會立下掌門詔令,若我身死,掌門便由關師兄接任。」

  關瑟人在晉城外,也是唯一能接任掌門的五代弟子。

  壬江真人立刻道:「掌門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先聽我說完!」曲笙打斷師叔,不容拒絕地道,「夏道友與我已經商量出一個方案,請師叔和兩位師兄與我們同去青極宗,我們的首要目的,是將嚴琮換出來,他還只是個六代弟子,斷沒有讓他冒險的道理,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沒有異議。」

  眾人皆覺得理所當然,壬江真人道:「有我等在,自不該讓小輩遭難。」

  曲笙繼續道:「其實我們去了青極宗,未必會死,因為他們要的是門派氣運,需要我同意簽訂門派合併契約,蒼梧的氣運才能與青極宗合二為一,在此之前他們不會傷我性命。所以我會盡力與他們周旋,一旦嚴琮得救,你們便返回蒼梧,有壬江師叔在,只要對方陣容不超過兩名元嬰,逃命應當不成問題。」

  封笛:「那師妹你怎麼辦?」

  「這就得看青極宗要下多大成本來對付蒼梧了,他們若是真的殺了我,宗門裡的本命元神燈自然會提醒你們,到時候,你們就可以想方設法去丹平城找慈祿宮做主。若是能留我一命,我會想方設法拖著,給你們謀劃的時間。」

  壬江真人雖然是個哭包,人卻不糊塗,他紅著眼睛質問道:「想什麼辦法?你分明是準備死在青極宗,與他們結成死仇,好讓我們去找慈祿宮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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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青之極(二)

  曲笙頓時無語,這人還真是添亂。

  但她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沒人比她更合適了。一個資質堪比廢物的掌門,死在青極宗也不可惜,只要蒼梧沒毀在她手上,就算到了地底下見到師父,她也問心無愧。

  「師叔,你還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嗎?如果不能,那便聽從掌門吩咐,別逼我再出動掌門令,我這兒還得省著點靈力用呢。」曲笙無奈哄道,「青極宗沒那麼可怕,他們沒那麼傻,為了咱們蒼梧這麼點兒氣運,不值得他們背上屠滅宗門的因果。更何況,咱們好歹有三名築基一名金丹,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眾人都沉默了,其實這個陣容,對一個宗門來說已是相當寒酸。

  長輩們一臉哀色,康紂南終於忍不住良心煎熬,他上前一步道:「師父,是我不好,如果我看住嚴琮師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弟子對不起師門。」

  「現在可不是清算的時候,你安心修煉,便比什麼都強了。」曲笙笑了笑,她對著魯延啟道,「只是委屈了延啟,你剛入門,師父就這麼忙,沒時間好好教導你,你別怪師父。」

  魯延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他緊繃著臉,直到曲笙問到他,才機械地搖了搖頭。這修真界的殘酷,如此迅速地侵入了他的世界,魯延啟不知是悲是怒,他發現修士與他想像中的仙人完全不同,也會爭,也會搶,也有種種手段。雖然他們說的話他只能隱約聽懂一些,可他知道,師父是要去鬼門關了。

  只有桐姝還有些懵懂,她發現大家都是一臉苦澀,便取出那罐花蜜來,塞到曲笙的手中,趴在她耳邊悄聲道:「給,給他們,吃。」

  在桐姝的認知裡,糖是甜的,解苦。

  曲笙看著那罐只下去淺淺一層的花蜜,柔聲道:「小姝自己吃,別捨不得,等小姐姐忙完回來,再給你買新的。」

  「好。」桐姝甜甜地笑了起來。

  然而蒼梧院中的氣氛,並沒有因兩個女子溫暖明媚的笑容而緩和,恰恰相反,這種笑容,反而令每個人心頭更沉重。

  夏時終於開口道:「現在是午月二十八日,離請帖上的日期還有五日,我可以嘗試衝擊金丹期。」

  眾人都是一驚。

  曲笙心頭震動,無論如何,她都沒想到夏時能為蒼梧做到這一步,她有些愧疚,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對師兄和師叔介紹夏時,立刻道:「這位夏道友,已是我派客卿長老。不知道友衝階可有需要之物,蒼梧一定全力供給。」

  「無需。」

  封笛展眉道:「青極宗是小宗門,平時不過是仗著有彭家撐腰,門內元嬰想必不多,若是咱們有兩名金丹,倒可以虛張聲勢一番。」

  曲笙走到夏時身前,鄭重行禮道:「那便拜託道友了。」

  ※※※※※※※※※※※※

  夏時回到自己的院落後,立刻布下結界。他垂眸而立,輕聲念動法訣,撤去掩飾修為的法門,重新回到了金丹初期修為。

  當初掩飾修為,是為了降低曲笙的戒心,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晉階,也正好免去了今後的麻煩。夏時坐了下來,將手放在桌子上,月刃便十分默契地顯露了身形。

  「沒想到剛來蒼梧,就有一場硬仗要打。」話是這麼說,但夏時面上看不出任何愁色,反而有些躍躍欲試,「希望青極宗不會讓我失望。」

  「少主準備怎麼做?」

  「太和劍修奉行天道鐵律,畢生只斬天下不義人,若是這青極宗真的手段惡劣,我當然不會手下留情。」

  十萬年前太和建立之初,開山祖師雲和道尊也曾開壇請示天道,從此後,太和便成為修真界中唯一因戰力超群,而被天道以「畢生三斬」鐵律束縛住的門派。此三斬即:不義者斬、叛宗者斬、修魔者斬,若有違反者,將會受到天道制裁。

  後天元2018年人間曆十萬年大劫,魔修地位提升,在魔君領導的「守夜人」組織監守下,成為與道修一樣的存在,如今太和鐵律也簡化為一條,即不義者斬。

  夏時是太和弟子,自然也會遵守鐵律,可不知為什麼,月刃還是緊張了起來。

  「請少主切記,不可妄殺!」它提醒道。

  夏時看著月刃一笑,只是那笑帶了絲邪魅之意,與他平時在蒼梧諸人面前裝模作樣的謙良完全不同。

  「你怕什麼?我修的並非殺戮之道。月刃,你也該牢記你的任務,莫要矯枉過正才是。」

  月刃的蛇瞳瞬間豎成一條直線,沉聲道:「少主,太和的『十年磨一劍』法門正是為了既能磨練殺人技,又不會造殺孽,在礪劍石中的百年殺戮,你還沒領悟嗎?」

  夏時笑道:「那怎麼能一樣?礪劍石中的殺不過是極盡逼真的幻象,他們可以掌握所有的鬥法技巧,甚至靈力也不輸於任何一個真正的築基修士,但他們不會哭不會笑,沒有人的情感……我來人間歷練,不正是為了見更多真實的人,品更多的苦嗎?」

  不過,這苦是他來品,還是別人來品,可就不好說了。

  他那一雙桃花眼微微迷醉,手指輕敲扶手,慢悠悠道:「人情世故,芸芸眾生……這就是太和想要守護的,可即便是太和的劍,也有許多無法顧及的地方,修士內鬥,門派傾軋,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就如同這青極宗……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拿青極宗來祭劍,最多幫蒼梧欺負回去罷了。」

  月刃吐了吐信子,放心地盤成圈兒,彷彿只要夏時不出劍,它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至於青極宗,一人一蛇似乎完全沒放在眼裡。

  月刃是不知活了多少歲月的大妖獸,自是不在乎。

  而夏時的年少驕狂,此時可見一斑。

  說到底,這世間又有誰能比他更有驕狂的資格?誰家弟子二十八歲便能修到金丹期?要不是太和捂著關於他的一切信息,只怕修真界早就炸了。

  夏時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的父母,他的家世足以讓他在這修真界呼風喚雨,這且不論,前任魔君、現任太和青彌峰峰主晏修的親傳弟子身份,也足夠他坐吃黑白兩道、橫行無忌。

  但他若真這麼做,也就辜負了所有長輩的教導,畢竟他的師門是太和,人間基石,萬劍之宗,為天下劍修道統之源。曾屢次拯救人間於危難之中,只要太和振臂一呼,誰人能不應?甚至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個門派便是一種信仰。

  自人間有太和,劍道不隕,正氣長存。

  而那群天生為戰而生的劍修們,對小輩寵溺的最直觀表達,大概就是跟你打上一架。

  十倍的關愛,便是百倍的嚴苛。

  初次見面——

  「拔你的劍。」靈端峰副峰主紅湄神君擦乾眼淚,她柔聲道,「我是你母親座下首徒,當得起你一聲師姐。」

  「很好,從今以後,在青彌峰的課業結束後,你便來靈端峰,為兄與你餵招。」有「人間雙璧」之稱的棲遲神君抑制不住激動,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夏時的眉眼,彷彿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你的眼睛,很像你娘。」有著一雙湛藍眼眸的大乘元君季滄海輕聲道,「她入我門下的時候,差不多跟你一樣大。」

  「既然拜入太和門下,當拋棄一切過往,無論榮耀恥辱,從此後,你在天地間的唯一身份,便是一名頂天立地的劍修!」泱泱一派之首,太和掌門槐山神君對他道。

  「……這兩闕《悲回燕》,乃太和弟子之本。四千年過去了,自那一日之後,我再沒演練過此劍舞,今日為你舞之,望你守本心,不為心魔噬;固道念,不為外物惑。」木下峰月澤神君一襲白衣,於懸崖之顛為他舞一曲「悲回燕」。

  「你就是夏時?」一名綠衣女修笑眯眯地道,「那我們來比一比結界之術。」

  除此之外——

  「小兄弟,可否讓我試一試你的劍?」有文質彬彬的。

  「這就是你的極限嗎?身為太和劍修,劍要直!心要正!給我看你真正的實力!起來繼續打!」有氣勢洶洶的。

  「疼嗎?這就是兵器之利。不見皮肉疼,怎麼知道打架的真滴?須知劍為骨,心為疆……」有一邊滔滔不絕指點,一邊毫不留情的。

  他在太和,住的是跟其他弟子一樣的地方,用的是一樣的丹藥,儲物袋裡放的是整個修真界數一數二寒酸的太和制式裝備。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些特別的「優待」——被一群壓低了修為的化神期長輩們每天摔打,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身上就沒下過傷。

  沒有人因為他的體質而有所保留,所有人傾心盡力,一身技藝傾囊相授;

  沒有人將他與他的父母比較,因為在太和,劍才是一切的標準;

  沒有人送天材地寶給他,在這群追求劍道近乎瘋的劍修眼裡,外物都是累贅罷了;

  可他卻得到了最珍貴的東西。

  就算是為了這些人,他也會守住自己的道心,守住自己的劍。

  夏時那看似驕狂恣意的脾性,剝開了,露出來的……卻是一顆自律到近乎自虐的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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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青之極(三)

  眾人散去,或是滿懷心事,或是準備出行,蒼梧小院裡,只餘曲笙和徐鼓二人。

  她出手整理了何簫儀容,對徐鼓道:「門派墓藏非築基期不得入,請三師兄將大師兄的遺骸放入墓藏歸魂。」

  在剛才的講述中,曲笙淡化了何簫的身份,對眾人只說他與蒼梧因果已淡,拜入青極宗門下,此次遭了池魚之殃。她沒辦法為背叛師門的人哀傷,卻也不覺得其人罪有應得,何簫做出那等無恥之事,本該逐出師門,但師父不忍心那樣做,她如今更不會做。

  因為他到底還是回來了。

  何簫為蒼梧而死,該安息在蒼梧墓藏。

  徐鼓揮袖將遺骸收起,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師兄跟青極宗的關係,恐怕不是你說的那般簡單吧?」她這位師兄雖然沉迷各種奇技淫巧,常年窩在院子裡,但若論細心,恐怕蒼梧裡無人能及。

  「三師兄何必多問?總之落葉歸根,他遠遊回家,生是蒼梧的人,死也是蒼梧的魂……師父會高興的。」她收起雁翎槍,轉身離開。

  曲笙沒時間感慨,也沒時間彷徨。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一件事便是將六文錢喚了出來。

  靈獸袋有四種模式:一種是自由模式,可以任由靈獸觀察外部情況,自己進出,適用於緊急作戰;一種是只開啟神識溝通,還有一種是同時開啟視角和神識雙重限制;最後一種則是將靈獸袋完全封閉,除非主人開啟,否則靈獸會一直處於與外界隔絕的狀態。

  曲笙用的是第三種,因此六文錢知道蒼梧發生的一切,更知道她準備去青極宗「送死」,它一跳出靈獸袋,便帶著不甘的表情道:「你死了,我也活不了,這買賣不划算,咱們得解除契約!」

  大難臨頭夫妻還各自飛呢,六文錢與曲笙本身也是交易關係,它可不想陪葬。

  「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她信誓旦旦地道。

  「你哄三歲孩子呢?老子年紀比你大你信不信?」六文錢一下子暴跳如雷,「你留在青極宗,他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逼你就範,簽訂契約之後你就徹底沒用了,他們還留著你幹嘛!」

  曲笙按下它張牙舞爪的小爪子,順便彈了它腦門一下,壓低了聲音道:「哀兵必勝,我剛才那是說給師叔師兄們聽的,在何簫的話裡,其實有一個天大的信息,你難道沒聽出來?」

  「我沒有,你莫要哄我!」

  「青極宗請來的那個可以演算門派氣運的修士,對蒼梧的判詞是『既有氣數將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所以蒼梧才適合吞併。」

  六文錢譏諷道:「你當真是搏命之徒,只一句『暗含生機』,就覺得自己得天地造化了不成?」

  「沒有百分百盈利的生意,也沒有百分百失敗的投資。」曲笙又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可知,我若是能打壓了青極宗,換來的是什麼?」

  六文錢抽抽鼻子,抬頭問道:「能換來什麼?」

  「哼,小東西,那些人欺負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們有什麼,我就能換來什麼。」她取出紅袖,右手撥弄琴弦,竟有金戈之聲,「所以我要你答應我,在我走後護住這座蒼梧小院,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必須保住我蒼梧血脈。」

  六文錢沒吱聲,它掏出一粒五香芸豆,捧在爪上慢慢嚼著。元寶鼠本為妖獸,之所以能跟人類一樣賺錢,憑藉的是它們對投機的天生直覺,這才使得它們無往不利……六文錢理智上覺得曲笙總是胡說八道不可信,但直覺卻慫恿它孤注一擲。

  六文錢思索片刻道:「那我就幫你這一次,但是賬要算清楚,這一次,你算我多少工錢?」

  「等我回來再說。」

  「不行,你又糊弄我!」

  曲笙按著它溫潤的小鼻尖,又將它按了回去,笑道:「真是不識好人心,我這次不是論工錢算,而是算你分成……此番所得,本座許你兩成。」

  圓滾滾的元寶鼠一聽分成,立刻來了勁頭,也不顧跟曲笙鬧了,六文錢從妖獸天生自帶的空間裡掏出一個袖珍金算盤,上下一搖,爪子飛快一扒拉,開始劈裡啪啦地算了起來。

  曲笙站起身,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又說服了一個。

  ※※※※※※※※※※※※

  五日後,正是出發去青極宗的時候,壬江真人、徐鼓、封笛都已準備好,他們身著蒼梧那身醒目的白色廣袖長袍,皆在小院中等候出發。哪怕是赴一場別有居心的宴,蒼梧弟子的豐儀到底是沒丟,幾人泰然自若,一身仙氣。

  夏時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已是金丹初期修為,大家都是喜上眉梢,一片祝賀之聲。對於寒酸的蒼梧來說,哪怕只多一名金丹修士,都能在那可憐的勝算上添一筆撫慰。

  曲笙看著玉樹臨風的青年,心裡道,說不定蒼梧的一線生機,便應在他身上。

  夏時看著從容淡定的少女,心裡道,說不定蒼梧的未來大道,便應在她身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才發現對方眼中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含意,幾近灼人,於是那視線只輕碰一下便各自移開。

  曲笙打開了蒼梧小院的結界,對身後弟子們道:「別哭喪著臉,好好修煉,等為師回來,還要考校你們功課,聽到沒有?」

  「是,弟子恭送師父!」康紂南帶著魯延啟行禮道。

  桐姝則是靜靜地看著,她手上捧著一個毛茸茸的團子,正是脖子上繫著一塊皺巴巴小披風的六文錢。

  曲笙最後看了他們一眼。

  她的蒼梧,就在這幾個人身上了,可他們還什麼都不懂……她邁出大門的那一刻,心裡想著:

  我得回來繼續守著他們,我不能輸。

  ※※※※※※※※※※※※

  青極宗離晉城相隔大概三百里左右,當時夏時帶著曲笙和魯延啟從雲台城飛到晉城,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如今他已晉階金丹,有他和壬江兩人帶著,御風一個時辰左右便可到達。

  今日便是未月初三,蒼梧一行到達青極宗時,天色已近黃昏,晚霞暗沉,青極宗門口引路的燈籠亮起,發著碧幽幽的光芒。

  那天送來何簫遺骸的修士正站在這燈籠下,見到蒼梧諸人來,臉上便露出了然的笑容,語氣輕佻地道:「貴派終於來了,若是再晚半個時辰,在下可不敢保證宗主還會有耐心等下去。」

  曲笙也是那一身白色廣袖,衣著與眾人無異,只是她身為掌門,唯獨腰帶比其他人寬了許多,且非純白色,腰帶上方刻印著精美的暗紋,正中鑲嵌著一枚玉帶銙,乃是蒼梧掌門歷代相傳的護身之陣。

  這刻著護身之陣的腰帶用古法繫成,裹出腰臀曲線,將少女的腰束得不盈一握,當她走上前時,楚楚動人,目光直視那修士,竟將他看得一愣。

  曲笙把她那專門唬人的派頭使出來,朗聲道:「好酒,要溫過才香。好茶,要有功夫才能喝到。青極宗的度量,一定不止於此,今日,本座前來討教了。」

  這修真界中,有資格自稱「本座」的,除了化神大能或是位高權重之人,便只有一派掌門方能自稱。曲笙雖然修為低,憑著掌門的身份,完全可以當得起這一尊稱。

  對方下顎一緊,被這刀子嘴割過之後,他才意識到這少女也是一派掌門,不容懈怠。當下恢復常色,右手一揮請道:「在下譚秋念,有請蒼梧掌門進山。」

  曲笙身法曼妙,腳一踩地,行雲流雲一般飛了上去。譚秋念手指輕輕一彈,引路燈籠遙遙隨飛到曲笙身邊,他亦是飛了上去。

  夏時等人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曲笙沒有刻意加快速度,也沒有放慢,她的修為在這裡擺著,強撐不會令對方高看,示弱卻會令對方更看不起。

  青極宗所在的山頭並不大,但主殿卻修建得氣勢磅礡,簷下盡綴夜明珠,一晚上要燒掉幾十塊靈石的琉璃燈花幾步便是一台,更別提周圍隨處可見的高階靈草。門派中往來弟子個個風雅,青衫瀟灑,或是三五成群,在亭臺樓閣間談笑風生,或是淩空飛過,靈氣逼人。

  這才是一個宗門該有的氣象,曲笙盡收眼底,想到蒼梧,便覺辛酸。

  臨近主殿,前面便是一方以玉石鋪就的巨大庭院,按規矩便不該飛行,但曲笙用的卻非法術,她修為未到築基期無法修煉御風訣,只是單憑身法優勢,速度不減,穿過庭院,一路衝上主殿大門。

  她如一隻飄嫋白鶴,飛入暗沉的雲霄。

  或是龍潭或是虎穴,不闖不知。

  哪怕是龍潭是虎穴,闖,便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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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9:11: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青之極(四)

  曲笙孤身站在殿外,看著裡面一片燈火通明,有若干修士嚴陣以待,中間簇擁著一名身穿八卦法衣的元嬰修士,心知那便是青極宗掌門彭罡。

  她執了一個平輩禮,不卑不亢道:「應彭掌門邀請,本座業已赴會,不知我那劣徒可有打擾貴宗,還望彭掌門將他喚出,好讓我這做師父的,親自教訓教訓他才是。」

  曲笙未行晚輩禮,彭掌門本就不滿意,看她直來直去,也不曉得軟語奉承,早已被追捧習慣了的彭掌門哪兒受得了這個,眼中立刻便閃過一道陰鷙,沉聲道:「來者是客,敝宗稍後自會將高足請出,曲掌門不妨進殿一敘,嘗嘗這百年靈茶。」

  「彭掌門客氣了,本座人已在青極宗,帶著蒼梧派的誠意應約,想必貴派的誠意,必不會令我失望。」她已經進了青極宗,這姓彭的還嘰嘰歪歪讓她進殿,那殿中想必有大陣等著她呢,說實話,青極宗要現在就地把她拿下,雷厲風行也算是個真小人,偏偏還擺出正道的譜,反而小家子氣。

  彭掌門不悅道:「曲掌門莫非不肯賞光?」

  曲笙束手而立,笑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罷了,反正……本座也是跑不掉的。」

  彭掌門一哂,當下道:「曲掌門此話何來?敝宗雖然籍籍無名,招待客人卻也不含糊,不過是想請曲掌門共品寶茶,既然曲掌門戒心如此重,閱林,你便將蒼梧派的高足請出來吧。」

  他身邊一名金丹後期修士應聲而起,走之前,這位閱林真人眯起眼睛打量了曲笙一番,道:「聽聞本真人家中子弟近日受了曲掌門的教誨,甚有心得,不勝感激。如有機會,老夫也希望曲掌門不吝賜教一番,以報答曲掌門對家中子弟的關懷。」

  此人大概就是彭樹海口中的「祖宗」了,曲笙輕笑道:「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本座豈敢賣弄,何況真人家中子弟教導有方,想必都是得自您的真傳,彭家那位小兄弟不愧是晉城東市奇葩,足可光耀門楣,享譽千古。」

  打起嘴炮來,彭閱林哪裡是市井出身的曲笙對手,他怒目而向,走過曲笙身邊時,還重重地「哼」了一聲。

  談話間,夏時等人也跟了過來。他一眼便看出這大殿有陣法加持,曲笙這小心謹慎的性子救了她一命,若是真踩進去,就算他有辦法救她出來,也難保她不被扒層皮。

  煉氣修士識海未成,曲笙沒辦法用傳音之術,但是夏時卻可以對她傳音。

  不止是曲笙,夏時對蒼梧一行所有人傳音道:「天乾有刃,火離有陣,山艮下方有盤獸,按照天明陣位序排列,周圍大概有五十人埋伏,已將庭院包圍,另外,主殿中有不明陣法,殿內兩名元嬰,勿闖。」

  曲笙手指微動。

  看來青極宗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無恥,這彭掌門是不想讓他們回去了。

  兩位掌門之間別看客客氣氣,實則氣氛很僵持,在等彭閱林帶嚴琮上來之前,雙方都已經懶得繼續維持寒暄。

  直到曲笙聽到不遠處響起一聲微弱的「師父」。

  她循聲轉頭看去,彭閱林身後牽引著一個靈力罩,裡面關著一個精瘦少年,那油光水滑的皮勁兒全無,一臉蠟黃,正是嚴琮。

  他巴巴地望著這邊,發現曲笙看過來後,嘴張了張,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求救?不會。

  問候?沒臉。

  他師父為了他站在這裡,看他的眼神裡居然沒有斥責,只有心疼。

  嚴琮緊閉著嘴,甚至可以從他那臉皮薄肉上,看出他正緊咬牙關。少年不知在憋什麼,連脖子都憋紅了。

  曲笙知道,他是在忍著哭。

  不知是否遭了罪,受了委屈,見到親人,瞬間脆弱,但他卻不能哭,不能讓師父心亂。

  ——他師父的確沒心亂,只是自己家的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如此欺負。

  曲笙要炸了!

  ……

  嚴琮其實比魯延啟還小一歲,修士入門排輩分,從來都不是看大小,而是看入門長短。曲笙自己年紀不大,養起徒弟來,倒更像是姐姐照顧弟弟,一個小蘿蔔,帶著一串更小的蘿蔔。

  嚴琮跟了她將近一年,對於玩性未收的少年來說,每一天都過得稍嫌漫長,他眼中存下了小院中的老樹,摳門成精的師父,不討人喜歡的師兄們……竟習慣得很快;對於曲笙來說,收徒弟不單單是多一雙筷子,而是人心換人心,將他融進蒼梧的血脈中。

  一點一滴,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相濡以沫的情分,就是靠這些慢慢養出來的。

  就好像嚴琮心心念念記著她摔碎的那張琴,「紅袖」怎麼可能是他那精打細算的爹送的,分明是他要來的。

  就好像曲笙現在,也可以不畏生死地站在青極宗的龍潭虎穴前,願以身換他。

  日子艱難,人更惜情。

  「小琮,師父來了。」曲笙無聲地道。

  她轉過頭看壬江真人。

  壬江真人微微點頭,手中立刻放出一招「金擊轟頂」,他與彭閱林修為相當,全力一擊之下,彭閱林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得不應急躲開。

  夏時立刻出手,如一道黑色閃電,迅速衝向嚴琮,沒人看清他用了什麼手法,居然破了彭閱林的靈力罩,將嚴琮挾在臂膀下,救下了人質!

  青極宗根本沒想到螻蟻一般的蒼梧,居然敢突然發難!

  大殿中的彭掌門畢竟是元嬰修士,反應最快,當壬江真人暴起出手之時,他便掐訣向曲笙攻去!

  但是徐鼓和封笛二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便一左一右站在曲笙身邊,當變故發生時,兩人護著曲笙飛快後撤,徐鼓正面迎上了彭掌門的攻擊,甩袖連放三面棱鏡,封笛掉頭對付帶他們上山的譚秋念,手中一枚玉笛靈活飛舞,每一個空竅皆放出一道法術攻擊。

  只可惜他們的對手太強大了。

  在元嬰修士的攻擊下,棱鏡瞬間破碎;在譚秋念的法術下,玉笛已出現裂痕。

  但是沒關係,躲得過就躲,躲不過,接招便是!

  青極宗想跟他們談判,那他們偏偏就不跟他們談,因為蒼梧和青極宗之間,在吞併問題上,從來就沒什麼好談的!

  這便是他們的計劃,由曲笙來擺出談判的架勢,最終目的是見到嚴琮,而一旦嚴琮出來,就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然而現在局勢兇險,只憑徐鼓一個築基修士,想擋住元嬰修士攻擊實在太困難了。

  壬江真人低喝一聲,雙手張開,掌心翻出無數金絲蓮葉,一招美輪美奐的法術迎上彭掌門的攻擊。

  夏時一看這種華麗為主的法術就眼暈。

  這裡當屬他速度最快,但是他沒有去救場,蒼梧眾人不能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他像是一頭敏捷的豹子,接下嚴琮後,瞬間高高躍起,一拳砸向準備反擊的彭閱林。

  說來也奇,這拳頭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彭閱林卻覺得自己根本無從躲避,他通身被拳頭壓制,手中掐著的法訣念到一半竟再也念不下去。

  這是體修嗎?他心中大駭。

  但隨後,彭閱林什麼都來不及思考了,因為夏時對付金丹修士,用的可是比對付彭樹海時多十倍的力道,他只覺拳風捶在了臉上,耳邊聽得一聲轟鳴,便眼前一黑,全身失去了知覺。

  彭閱林整個人被夏時砸進了腳下的玉石板中。

  這一拳之後,夏時一手挾帶嚴琮,一手掐訣,從他眉心處飛出四柄小劍,按照四方之位懸立於主殿四角,而後齊齊發出嗡鳴,靈力暴竄!這四柄小劍在主殿上空交織出一張靈力巨網,將裡面那些快要衝出主殿的修士險險逼了回去!

  這一系列變故,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主殿被控,那些裝模作樣埋伏在主殿附近的青極宗弟子才反應過來,紛紛操起法寶撲了上來。

  曲笙被師叔師兄們護在身後,她轉過身,一手祭出雁翎槍,一手五指間夾著數十張符籙。

  「風緊,扯呼!」白衣靈秀的少女毫無形象地喝道,她雁翎槍開路,手中符籙盡數砸了出去。

  可惜這一句黑話在座所有人都沒聽懂,不止蒼梧諸人,連青極宗弟子也齊齊看向她,曲笙咬牙含恨,不得不再次大叫一聲:

  「逃!」

  掌門令下。

  此時此刻,曲笙的身法才展現出真正的妙用,這本是她專門學來逃命的凡間輕功,雖然是凡人修煉,卻意外好用,甚至有些時候不亞於用御風訣的築基修士,曲笙幾個閃身,就要衝出主殿範圍。

  可惜的是,青極宗的人反應比蒼梧幾人還快幾分,左右各有三名青極宗弟子放出法術攻擊,曲笙不敢硬接,她符籙甩出,騰身躍起,雁翎槍打在這些修為不過築基期和煉氣期的弟子身上,不求突破靈力護罩,只為將他們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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