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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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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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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09:1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青之極(五)

  曲笙往青極宗山下衝,她身後,壬江真人已經接下彭掌門的攻擊,他噴出一口鮮血,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然而這位哭包師叔倒退了數步,還是堅定地擋在眾人前方。

  徐鼓毫不戀戰,壬江真人尚有一拼之力,他真挨上元嬰修士一擊,怕是要直接灰飛煙滅,他轉身與封笛一同對付譚秋念。

  夏時將那四柄小劍的陣法激活後,掏出一枚丹藥餵嚴琮服下,手中一道勁風將他送出,喝道:「去助你師父!」

  蒼梧不是養嬌花的地方,就連何簫那樣的人都知道在最後關頭保住門派,嚴琮為何不能上戰場?

  嚴琮身形靈活,他被夏時扔在半空中之時,立刻看出曲笙正在勉力突圍,這少年平時鬼點子多,腦子轉得也快,一拍腰間儲物袋,雙手各抓著一把又毛又綠的東西,口中喊道:「看暗器!」

  那些煉氣修士一驚,紛紛撤出戰團,但築基修士哪管他一個毛孩子,照攻擊不誤,嚴琮將手中東西灑了出去,赫然是一條條扭動的大青蟲!

  這不是普通的青蟲,而是一種招人噁心的妖獸,它沒有任何殺傷力,但是它的最大特點在於,除非身上塗抹過特殊的靈草汁液,否則這青蟲會一直貼在人身上,上到金丹修士,下到普通凡人,都拿它沒辦法。

  這東西比曲笙的符籙還有用,被大青蟲糊臉之後,大部分修士都要抓狂了。

  嚴琮嗷嗷叫著:「師父,接住我啊!」

  曲笙手中槍出如龍,一槍穿了嚴琮的衣領,將他從半空中挑了下來。

  「小皮猴,跟師父後面!」

  嚴琮俐落地打了個滾兒,蹬地翻起,跳到曲笙背後,他可不止有大青蟲一個陰招,那儲物袋不知道放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什麼會叫的草,只有一張嘴的頭,能咬人的口袋……就靠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師徒兩人還真的殺出一條路,快要接近庭院邊緣,眼看前方便是下山的石階和茂密的樹林,這種地勢比寬闊的庭院更容易逃命。

  然而就在此時,一層閃著光芒的屏障驟然亮起,大地震動,天空「蓬」「蓬」「蓬」出現幾個陣圖。

  「不好,他們啟動了陣法!」曲笙急道。

  壬江真人回頭一看,眼睛又紅了,他通身靈氣暴漲,一邊哭一邊往曲笙身邊飛:「阿笙閃開,師叔給你開路!」

  這是要自爆!

  曲笙一槍把師叔攔住,她把嚴琮撈過來塞壬江真人懷裡,低聲道:「找機會,帶嚴琮和他們走!」

  「那你怎麼辦!」

  曲笙根本沒回他,而是用上了幾分靈力,大聲對主殿方向道:「彭掌門且聽好了!蒼梧派曲笙,今日若是被你們逼死在這裡,我派長老定去丹平城為本座討還公道,若你們收手放我門人回去,我便留在青極宗!」

  主殿裡傳來一聲陰測測的聲音。

  「晚了,大陣一開,你們誰都別想走,就算你們去丹平城又如何?慈祿宮會因為你們一個不足十人的小門派為難彭家人?別做夢了!」彭掌門站在殿門處,手持一柄青鋒長劍,「這氣運你交了,我保你弟子性命,若是不交,只怕你蒼梧派不得善終!」

  陣法加大了力度,幾個反應過來的青極宗弟子齊齊攻向壬江真人,他正要還手,卻不想身下突然燃起一道火柱,直接將他困在了火光沖天的結界中。

  而徐鼓和封笛也終於支撐不下去,譚秋念畢竟是金丹修士,將人制住後便用靈力把二人震暈,手中黛青摺扇一收,沉著臉向曲笙走過來。

  圍困主殿的劍陣已漸漸有些支撐不住,那主殿裡的金丹修士和另外兩名元嬰修士正在協力破夏時的陣法。

  彭掌門抬起腳,已快要邁出殿門,夏時掐訣撐住陣法,攔住他的去路。

  曲笙退無可退,她強行鎮定道:「你就不怕有人去太和告發你們嗎?」

  「太和劍修?你們還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出得了魏國地界吧!七國聯盟自治,太和若是敢管,被冒犯的慈祿宮才是最受不了這口氣的,哈哈哈!」 他語氣猖狂,一手拍在阻攔他的陣法靈力罩上,「只怪你離開了晉城,自投羅網。小丫頭,想做一派掌門,你,還差得遠啊!」

  彭掌門和殿內全力破陣,他劍尖閃著藍光,嘴角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

  曲笙右手持槍,左手漸漸摸上了胸口的暖冰。

  最起碼,要讓這信物飛回蒼梧去。

  ——她正要將信物扯下,卻在這時,夏時眉間閃過一道戾氣,他突然收起四柄小劍,低聲念誦法訣道:「天地浩氣,合眾為生,劍為吾道,萬法皆破!」

  「開!」

  四柄小劍閃著紫金色雷光飛出,分別釘在曲笙身邊的幾個陣眼上,原本阻擋她去路的陣法屏障終於散開一個口子!

  曲笙一看有希望突圍,立刻持槍去救徐鼓和封笛,譚秋念怎會容她放肆,他祭出一件圓形法寶,正要施法對付曲笙,卻不想身後突然襲來一人,一拳將他轟了出去。

  正是夏時!

  他把徐鼓和封笛丟給曲笙,然後一掌滅去圍繞在壬江真人身邊的烈火,傳音道:「帶著他們跑,我殿後!」

  曲笙二話不說,撈起兩位師兄就跑,這時壬江真人也展開護身罡風,抱著昏迷的嚴琮,向著他們疾馳而來。

  可壬江真人的身後,卻是黑壓壓一群人。

  夏時撤走四柄小劍後,主殿已失去陣法壓制,裡面的修士蜂擁而出,打在頭陣的正是彭掌門。

  「你們誰都別想跑!」

  元嬰修士怎麼可能沒有傍身的法寶,他除了手中青鋒劍,他另外祭出了一黑一白兩面小旗,輕輕一揮,便是黑白兩條巨蛇出動,被陣法籠罩的主殿外分別騰起數道火焰之柱。

  眼看那兩條巨蛇就要追上曲笙壬江一行,夏時及時揮出一道掌風,將他們往前一送,蒼梧諸人終於逃出了青極宗大陣的鉗制。

  可就在他們逃出的瞬間,夏時收起了四柄小劍。原本被四柄小劍開出一條通道的陣法重新閉合,將他一人留在了青極宗陣法內。

  ※※※※※※※※※※※※

  曲笙驚魂未定,她只覺一陣勁風從身後吹過,他們借著力道被推出青極宗大陣,而後……他們周圍一片寂靜。

  天已入夜,風也輕,林也幽。

  她猛地回頭,除了她帶著的兩位師兄,身後便只有一個壬江師叔,他懷裡抱著被靈力沖暈過去的嚴琮。

  「夏道友呢?」曲笙不敢相信,他把自己一個人留在裡面了?

  壬江真人掐訣放出神識,不一會兒,他便淚眼婆娑地道:「青極宗的陣法那般強悍,定是他們的護山大陣,夏道友用法寶破開了陣法,為了牽制敵人,他才留下來斷後。多仁義的人啊……」嗚嗚大哭。

  「不對,這裡不是青極宗!」曲笙認得上來的山路。

  「護山大陣那等規模的陣法威力何其大,咱們出陣的時候,因為靈力劇烈震動而改變位置,實屬正常。」壬江真人拭淚道。

  「我不能把夏道友一個人留在青極宗,我得回去。」曲笙轉身便欲走。

  壬江真人抓住曲笙的胳膊,哀聲道:「夏道友千辛萬苦把咱們送出來,你反而要回去送死嗎?」

  曲笙停了下來,她轉過身,看著已經形象全無,鬥得狼狽不堪的壬江真人,心裡悠悠歎了一口長氣。

  她反手握住師叔的手,低聲問道:「師叔,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來救嚴琮,為什麼不帶著你們逃出晉城嗎?」

  壬江真人愕然:「……因為他是蒼梧弟子。以咱們的實力,若青極宗有心,逃也逃不出去。」

  她一點點地扯開壬江真人的手。

  「不僅僅是因為嚴琮是蒼梧弟子,在成為蒼梧弟子之前,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知師叔還記不記得,一千多年前,人間遭逢十萬年大劫,那時逢朗師祖守在番平鎮,他本可以帶著弟子逃走的,但他沒有逃。」曲笙平靜地看著師叔,「師祖非但沒有逃,他還出手護住了整個小鎮,最後隕落在了那裡……您說,師祖他為什麼沒有逃?」

  壬江真人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為什麼沒有逃?為什麼……是了,我不懂這些……所以師祖把掌門傳給了淩海師兄,淩海師兄又傳位給了你……」

  「夏道友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所以師祖的道,今日由我來守……師叔,既然我已經接任了掌門之位,蒼梧全派上下,當以我為則,以我為範,就算我死了,就算這個門派消亡了……可咱們蒼梧,從未愧對過天地,從未放棄過任何一個生命,這便是我身為掌門的職責所在。」

  「好,你去,你去……」壬江真人掩面而泣。

  「請師叔帶師兄他們回晉城,我若有事,掌門信物自會飛回蒼梧小院,屆時你們再商議掌門事宜。我只希望師叔能記住我說過的話,咱們蒼梧道統,講究『恬淡自怡,無為知至』,秉承『道反自然,海闊天空』,數千年來,蒼梧弟子也是以此為修煉根基——但師叔你卻不知,所有蒼梧掌門,繼任之時,都會發下一道誓言。」

  「什麼誓言?」

  曲笙向著東方蒼梧山的方向,輕聲道:「在祈願未成之前,我將不入紅塵、不思享樂、不耽於私情。我將不再彷徨,不爭不昧,只證大道。終其我一生心力,振興蒼梧。」

  壬江真人一臉震驚,他竟不知蒼梧掌門背負著這樣的誓言!

  「師叔,能擔得起這句誓言的人,才能任蒼梧掌門。」曲笙留下這一句話,乾淨俐落地轉身而去。

  壬江真人突然覺得,比起他這位年方十六歲的小師侄,自己這麼多年幾乎都白活了!

  他哽咽著擦乾眼淚,為今之計,只有不給她拖後腿才是,想想自己這麼多年不理世事,又是哭得眼淚汪汪……

  壬江真人掐訣將地上暈著的三人打包在一個飛行法寶上,正要御風飛行,卻沒想到曲笙又原路回來。

  少女氣急敗壞道:「師叔,我迷路了,快用神識給我指個方向,對了,你祭一張御風符拍我身上……別這麼吝嗇,要兩張,對了,你身上還有靈石嗎?我要補充體力……什麼?你肯定有,我上次給了你三百塊!」

  壬江真人被她喝斥得團團轉,可他打心眼兒裡覺得,這樣的阿笙,才最適合做蒼梧的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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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10:3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一)

  青極宗,主殿庭院。

  當青極宗的護山大陣關閉時,夏時在陣法中做了點手腳,將曲笙一行傳送到了離此地七十裡的海棠鎮外。因為他不敢保證大陣外還有沒有埋伏的青極宗弟子,蒼梧那群人在他眼中就像是脆弱的嬌花般,怕是個阿貓阿狗都能給他們造成傷害。

  從海棠鎮一路往南,順著官道,就能回到晉城。

  他轉身面對那些氣急敗壞的青極宗修士,能感覺到手腕上的月刃一直在提醒他不要出劍。

  夏時笑了。

  不用護著蒼梧諸人,也不用隱藏實力,要對付這些雜碎,他還真用不上本命劍。

  他伸手向前,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從指尖溢出幾乎可以籠罩整個青極宗的雷霆之力!

  彭掌門脫口而出:「這是雷靈根!萬年難得一見的雷靈根!」

  另一個元嬰修士立刻道:「不好,這是雷陣!快啟動防禦陣法!」

  但是晚了,雷霆震怒,落雷劈下,青極宗地動山搖!那追得曲笙狼狽不堪的兩條黑白巨蛇被壓制成兩條長蟲,滾在地上扭動,驚起塵土飛石,所有弟子被攪得亂成一鍋粥。

  而夏時此時還有心情跟月刃聊天。

  「五大山門不允許弟子參與天極榜,世人多誹謗,多輕蔑,可他們不知道,若是五大山門的弟子出手,天極榜的前一百,怕是見不到其他人的名字了。」

  月刃歎道:「五大山門何必爭這些,劍修未出,太和韜光養晦,修真界的這些排名不過是娛樂罷了。」

  夏時眉間閃過一星凝成三道寒光的神通印記,從他腳下開始,一層巨大的波浪式雷網迅速鋪陳開來。天有雷陣,地有雷網,所有修士逃無可逃,被擊中者輕則暈倒,重則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那就讓這群人見識見識太和劍修的實力!」夏時嘴角噙笑,他的興致終於上來了。

  修真界早有定論,「同境界下,劍修無敵」。可惜夏時從未跟同境界的弟子交過手,不是他不想,而是晏修元君不許,畢竟以他的資質,幾乎可以算是太和金丹弟子第一人。對於這樣的弟子,通常太和都採取「高壓磨礪」的方式培養,所以夏時的對手,幾乎都是比他強數倍的化神期劍修,還未嘗過碾壓敵人的滋味,青極宗的這兩個元嬰,剛好給他練手。

  月刃則是搖了搖頭,在它看來,夏時到底還是年輕,心性不穩,大概多打幾場架就好了。銀色小蛇懶洋洋地團著,恨不得打個哈欠,這種毫無懸念的戰鬥著實無聊。

  ……

  半柱香後,所有青極宗弟子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夏時一抬手,把彭掌門和另一名元嬰修士拎到面前。

  「彭掌門,聽說你有彭家做後臺?」

  「對!你,你快放了我,否則彭家跟你勢不兩立!」

  「哦?彭家的子弟,為何連彭家特有的天罡符都放不出來?彭掌門,看你年歲也不小了,修真界的水,可不是你這條慫魚能遊得起來的。別說你有彭家背景,這修真界但凡出來行走,誰又沒點兒關聯,你說對不對?」夏時聲音本就好聽,此時用了循循善誘的語氣,要命的溫柔,完全看不出他在威脅人。

  「我不會再為難蒼梧,我保證!」彭掌門急忙道。

  「這我信,不過我覺得青極宗得付出代價。」他環顧四周,冷聲道,「從今天起,修真界就沒青極宗這個門派了。」

  「你要做什麼!」彭掌門肝膽俱裂。

  「也沒什麼,廢了你的道場罷了,之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散了下面的弟子,別讓我看見你們。當然,你想報復,我也恭候大駕,不過我只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下一次犯我手上,廢的就不是你的道場這麼簡單了。彭掌門,我看你資質也不錯,好歹活了這麼久,人要惜命……你能聽懂嗎?」

  「懂,我懂!」彭掌門不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丹田,雖然他看不出此人的骨齡,但金丹期便已如此厲害,此人絕對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高手,自己惹到了他,真是倒黴!

  「那個給你測算宗門氣運的人,在什麼地方?」

  「他是游方散修,早已離開青極宗了。」

  「修為如何?」

  「是一位元嬰修士。」

  修真界已有許多法寶可以遮掩容貌修為甚至可以改變骨骼,但只有一點,高階修士可以壓低修為裝扮低階修士,但低階修士卻沒辦法假扮高階修士。夏時心中有數,此人必定是個元嬰或元嬰以上的修士。

  他記在心上,手中掐訣,天降無數巨雷,將青極宗所在的山頭轟平了一半。原本還一派繁榮的宗門,就此成為一片廢墟。他將已經軟成一團的彭掌門丟開,轉身離開青極宗。

  夏時悠哉地往晉城的方向飛去,這會兒他還記得放慢自己的速度,免得回去太快被他們懷疑。只是他沒想到,剛飛了沒多久,手腕上的月刃便出言提醒道:「少主快停下,我看到曲掌門了!」

  夏時一驚。

  「他們應該回晉城,怎麼會在青極宗附近?」

  他凝神看去,才發現曲笙身上掛著兩張御風符,正一路向青極宗方向疾飛。

  這人怎麼回事?送死嗎?

  難道是去救他?

  簡直愚蠢!

  夏時黑著臉,急忙掉頭朝著青極宗方向飛去。

  ※※※※※※※※※※※※

  御風訣之所以築基修士才能修煉,也是因為煉氣期的修士肉身沒辦法承受御風訣的速度,若非搭上比自己修為高的修士順風車,有靈力罩護體,否則煉氣期修士一般不會給自己貼御風符。

  曲笙好歹是練過體的人,也被這速度弄得半死不活。

  她覺得自己到了青極宗肯定幫不上忙,也就只能成全仁義了,夏時魂飛魄散的路上,不能少了她這個將他帶進坑裡來的人。

  這聽上去,有點像是殉情。只是曲掌門沒有那般的花月心腸,她一邊飛,還一邊心裡惦記。

  溫三春好不容易答應在中秋節送她一頓席面,會不會因為她死了而反悔?擔心蒼梧小院會不會出事,康紂南和魯延啟會不會胡思亂想,桐姝不見了她,會難過成什麼樣子?還有那隻刀子嘴豆腐心的元寶鼠,若是她在死前解除契約,它還會不會留在蒼梧幫忙……什麼都想了,就是沒想她自己。

  當曲笙快接近青極宗地界時,才開始後怕起來。

  慷慨赴死,從容就義——這事兒沒那麼簡單,曲笙不去想,也是因為她在逃避這個問題。

  我曾經發下過那樣的誓言,我背負著一個門派的道統,為一個夏時,究竟值不值得?

  然而這世間,並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值得」或是「不值得」去衡量。

  至少她的祖師逢朗真人,在守護凡人的時候,一定沒想過這個問題。

  至少她的師父淩海真人,把她教成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曲笙咬緊牙關,看見青極宗那醒目的慘綠燈籠,便悶頭衝了進去。

  再向虎山行!

  然而正當她給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鬥志昂揚地飛蛾撲火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曲掌門,你在做什麼?」

  聲音熟悉,曲笙心裡一驚,她急忙停下來回頭去看,卻發現身後走出一個渾身是傷的青年,他扶著旁邊的樹,臉色蒼白,微微皺著眉看著她。

  曲笙心氣兒吊得太高,一時看到真人,竟回不過氣來,呆在了那裡。

  夏時看著月色下,為了他風塵僕僕而來的少女,心思百轉,責備和說教都沒能出口。

  明知死路,為什麼要來?

  她一個練氣後期的修士,能做什麼?

  為他收屍嗎?

  還是良心過意不去,想求個安心?

  但是不管為了什麼——

  她來了。

  夏時歎道:「你還上去做什麼?青極宗應該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了,有一個路過的高階修士收拾了他們,又因青極宗所圖有違天道人和,於是那人將青極宗的道場毀去……我跑了出來,正準備回晉城去找你們。」

  曲笙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地道:「青極宗……被滅了?彭掌門死了嗎?」

  「人未死,只不過基業已毀了大半,怕是弟子也留不住了。」夏時仍放出那柄如意,率先飛了上去,「但這裡終究是個是非之地,我們還是快點回晉城才是。」

  曲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管青極宗是因為什麼原因被毀了,只要夏時平安回來,那便不必多問。面對這樣一個為蒼梧出生入死的人,她也不願刨根問底。

  於是曲笙晃晃悠悠走到如意旁邊,想躍上去,但她泄了勁氣,又一路奔波,竟是幾次都沒躍起來。

  夏時手指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心中的不忍打敗了潔癖,向著曲笙伸出了手。

  曲笙笑著彎了彎眼睛,輕聲道:「有勞夏道友。」

  她將手放在他掌心中,很自然地抬頭看他,等著他拉她上去。

  但夏時卻有點懵。

  那纖細的白皙小手,像是一塊涼絲絲的上好美玉,輕巧地放在他手心中,輕輕一攏,就能摸到無比光潔的肌膚,像是握著一團軟到極致的棉花。這對於一雙常年握劍的手來說,完全是一種不一樣的體驗……夏時腦子嗡了一下,識海翻湧,一片狼藉。

  其實這會兒,夏時心中沒有任何綺念,單純只是愣頭青第一次摸到女人的正常反應罷了。

  曲笙還在這兒等著呢,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夏道友,跟往常不太一樣,好像有什麼不同。

  哦,他臉紅了。

  好在劍修反應極快,那一絲恍惚也只是瞬間,夏時瞬間定了心神,手上一用力,曲笙便被他帶上了如意。

  他很快放開了她的手。

  曲笙悄悄湊上前,從背後看著他紅透的耳朵,突然大聲道:「夏道友的臉好紅,莫非……你沒有拉過女孩子的手?」

  夏時後背一抖。他只知道自己的臉有些熱,卻不知道自己臉紅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抹臉降溫,卻不想抹完臉之後,才發現這隻手正是剛才拉曲笙的那隻……夏時無比慶倖自己現在是背對著曲笙的。

  他故作鎮定道:「是內傷,我受了元嬰修士一擊,傷及肺腑。」

  曲笙立刻收了玩鬧之心,開始在後面嘀嘀咕咕地算起錢來。

  「傷及肺腑是要用什麼丹藥?金丹期似乎是要用復元丹,我記得一粒就九十靈石,師叔最好也吃一粒,好貴……哦對,兩位師兄好像也受傷了,得服用化瘀丹,這一次符籙用了好多,遭了,靈石不夠啊,要不徐師兄先挺挺……」

  曲掌門歷經大劫之後就一個字,愁。

  夏時在前面一邊御使法寶一邊聽曲笙算帳,他心裡歎氣,該怎麼接濟蒼梧呢……也是一個字,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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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二)

  夏時一走,彭掌門便什麼都顧不得,基業弟子全成浮雲,他立刻駕起法寶,飛也似的逃走,下方一些還留存清醒的弟子看見,莫不心寒,只歎自己瞎了狗眼。

  可他們不知道,彭掌門逃命只是其一。

  其二,是向他真正的主子報信。

  元嬰修士腳力不慢,他一路向東,臉上完全沒有曾經在曲笙面前的狠戾和在夏時面前的軟弱,他表情很嚴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有了一番高階修士的氣度。

  彭掌門一路疾馳許久,直到進入魏楚交界之處,感受到一層薄薄的結界。

  他嗤笑了一聲,這類結界只能阻攔築基修士和那些平民,對於金丹或是更高階的修士,它唯一的作用便是記錄下穿梭者的音容,留下一個備案罷了。

  只可惜,修真界改頭換面的招數層出不窮。

  他拿出一張面具,扣在臉上之後,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元嬰修士,變為一名蓄著絡腮鬍的方臉大漢,闖出了魏國邊界,進入了楚國範疇。

  他仍是一路疾行,但明顯,彭掌門在楚國鏡內,比在魏國鏡內要放鬆得多。

  沒用多久,他便飛到楚國都城縈都。

  同魏國都城丹平一樣,縈都不止是王都,同時也是舉國供奉的王室宗門「檀淵宮」的總部所在。

  他進入縈都後,竟連登記都不用,隨隨便便拿出一個腰牌,負責守城的修士便躬身行禮放他入城,再熟門熟路地進入一座建於皇宮附近的氣派宮殿,暢行無阻地進入主殿,開啟裡面的機關,閃身進入一處密室中。

  在那裡等待他的,是一名端坐主位上的清俊青年,細一看,竟是一名化神後期修士,他身邊端坐著一位穿著華美長裙的豔麗女修,也有化神初期修為,正小心翼翼地用手心上的真火為他溫酒。

  酒色兼得,郎俊女俏。

  然而那女修四肢及脖頸,皆被金色的鎖鏈拴著,上面還有一圈細細的刺芒,竟像是刑具一般。

  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靜,彷彿他們本該如此相處。

  那青年見彭掌門進來,面帶慵懶地側過頭,低聲道:「彭罡,你像一條喪家之犬般滾回縈都,還有臉來見本座?」

  彭罡立刻跪倒:「屬下失利,晉城來了另外一方勢力,屬下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回縈都求宮主下一步指示。」

  「一個小小的晉城都定不下來,還被人毀了青極宗,你叫本座說什麼好,再派你出去丟人現眼一次?或是將把柄直接送到魏國眼皮子底下不成?」 青年仍舊是懶洋洋的,臉上一副悠閒相,看不出心情如何,但言辭卻極鋒利。

  彭罡被訓斥,心中惶恐忐忑,目露恐懼之色,他連顫抖都不敢,因為他知道,若是在主子面前唯唯諾諾,怕是死得更快。可他也不敢辯駁,青極宗有主子的陣法,那裡發生的一切,主子應該早就知曉。

  青年身邊那名溫酒美人將杯盞送到他嘴邊,動作撩人,舉手投足間,盡是煙視媚行。

  她柔聲道:「宮主大人莫要動氣,彭罡可是打小長在宮主面前的,能力和忠心都極好,想必這次也並非他不盡力,修真界藏龍臥虎,世家子弟橫行,他那青極宗腳步太快了些,招了人家的眼也是有的。」

  青年笑道:「小東西,你倒是慣會做好人,誰准你的,嗯?」

  他手一收,那女修身上的鎖鏈立刻泛起光芒,從裡生出長長的倒刺,立刻剜進血肉,好好個膚如凝脂,豔若桃光的美人,被他弄得個血肉模糊。

  彭罡不敢看,但額頭已開始流汗了。

  那女修幾乎被鎖鏈絞殺,可她手中的杯盞卻還是穩當當的,斷斷續續道:「……那個雷靈根的修士不簡單,很可能是身懷異寶,才隱藏了自己的一切信息,此人對付彭罡時遊刃有餘,甚至未曾祭出過法寶……就算是天極金丹榜第一名,虛妙山莊小舟也不見得比他強,此人不是隱世高手教出來行走天下的入室弟子,便是五大山門的親傳弟子,咱們暫時不招惹這些人……方為上策……」

  青年一手撐著臉龐,一手掐著訣,看著她逐漸因為痛苦而扭曲的容顏,漸漸失去了興趣。他取過那盞酒,對彭罡道:「追求宗門擴張本沒有錯,你可知道你錯在哪麼?太莽撞。鼠目寸光的東西,你以為蒼梧不過是個小門派,只看到了他們氣數將近,卻輕視了那一點生機,因為你的大意和愚蠢,本座損失了一個在魏國的暗樁。稍後你自己去領罰,彭罡,你可有怨言?」

  「屬下不敢!」只要不死,彭罡就算是行了大運,他連連叩首。

  「必要的時候,本座還會派你回魏國進行任務,跟彭家的線不要斷,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屬下定不會再讓宮主失望!」

  「退下吧。」

  彭罡沒有起身,跪著蹭了出去,然後關上了密室的門。

  那女修還在受刑,青年像是忘了她一般,修長的手指按在自己眉心,然後緩緩劃過高挺的鼻樑,豐潤的嘴唇,緊繃的下頜……隨著手指的動作,他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手指在喉結處停了下來,他突然問道:「晉城真的那麼重要?」

  「宮主……七國霸業,始於晉城。」她依舊保持著敬酒的姿勢,胸脯高低劇烈起伏,身體因為疼痛不住發抖,像是一株歷經風霜的枯花。

  「既然如此……」青年運靈力在食指上,淩空畫下一道符籙,而後手指輕輕一揮,那符籙便自密室消失不見,「我再令亭遠去探一探,順便把那個小宗門收拾乾淨。」

  「宮主……啊……英明……」那女修越來越受不了,她身體顯現出重影,看上去連元神都要離體了。

  青年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他眼中沒有憐惜,也沒有痛恨,只像是看一件物品,直到女修雙目突出,連舌頭都已經伸了出來,他才撤了法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在他眼中,紅顏不過是枯骨。已經猙獰扭曲的美色,不過是下酒菜罷了。

  女修大口大口喘著氣,一身華裳被血浸染,整個人活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鬼。

  她的手仍然在離青年唇邊不遠的地方,手腕還在滴著血。

  「葉紅,再為本座溫上一杯。」青年搖了搖手中空杯,放在她的手上,「若是溫得好了,我疼你。」

  葉紅一聽,抖得更厲害了,鮮血滴落,點點殷紅。

  青年朗聲大笑,揮手將她拂開,大步走出了密室,沒有一絲留戀。

  只剩葉紅一人,垂著頭跪在地上。

  她的眼眸在難以察覺的角度微微顯露出一絲異色。

  而唇角,掛的卻是充滿惡意的微笑。

  ※※※※※※※※※※※※

  夏時的那柄如意未來得及煉化,仍是築基期法寶,因此兩人返程的時間比來時慢了許多,但好在路上也沒出什麼事,順順利利回到晉城,

  到晉城的時候,夜已暗沉,但東市的商鋪都還在營業,燈火奪目,搭了戲臺子,正是飯後消食的好時候。

  曲笙一嗅到俗世的氣息,整個人便鮮活了起來。只有經歷過劫後餘生的人,才知道這樣的平淡生活有多麼可貴。她到底是年輕女孩兒,就算是一路風塵,也掩蓋不了青春的朝氣,身也輕了,滿身的傷也輕了,幾乎是蹦跳著回到角子街。

  夏時腳步也不自覺地輕快起來,被她所感染,唇角微微上揚,帶出一股鮮衣怒馬少年郎的神采。其實他不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又何況因為常年修煉,據說修士們的青春期總來得有些晚……

  兩個人都是春風得意,笑入長街。

  然而一經過豔陽樓,那酒鋪前的公鴨嗓少年又瞅成了對眼,他緩緩張開了嘴,充滿魔性的公鴨嗓再次響徹在角子街的上空。

  「夭壽啦,曲掌門家的耗子成精啦!」

  曲笙一愣,回頭看夏時。

  夏時:「六文錢……」

  曲笙一下子驚醒,得意的勁頭被澆個徹底,飛快往蒼梧小院跑去。她一邊跑,還一邊聽著周圍街坊的數落。

  「曲掌門,不是我說你,女孩子家家的,養什麼耗子啊?」

  「哎呦呦,成精了,好大個的耗子,嚇死阿婆了哎呦呦……」

  「賣貓啦!賣貓!」

  「曲掌門,你得給老娘陪錢!我家的臘肉一定是你們家的耗子偷的,還有一隻老三家養了十多年的老母雞!」

  「阿娘,我做個小鼠皮圍巾給你好不好……」

  曲笙最後已進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境界。

  當她快接近蒼梧小院時,看到那裡三層外三層,將小院子團團圍住的一大群老鼠之後,還是深深地震驚了。

  這是全晉城的耗子吧?

  「六文錢!」曲掌門嗷的一聲。

  在角子街的陋巷中,在不夜之街的燈火中,一隻金色的身影如閃電般跳上了蒼梧小院的大門上。

  身上,是如血的披風。

  腳下,是悍勇的臣民。

  「吱!」發出一聲號令。

  「吱吱!」群鼠相和,而後如暗潮一般,順著牆角,沉默退去。

  不留一根毛。

  六文錢一見曲笙,兩眼如豆,含著淚花。

  「幸不辱命,吱,蒼梧,我給你守下來了。」

  曲掌門陰沉著臉,招手。

  「你先下來,咱們好好談談,關於臘肉,還有老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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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三)

  六文錢一臉無辜,但是身形不易察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我膽子小,叫弟兄們來陪陪我,怎麼啦,你凶什麼?人類就是沒良心,你還欠我兩成紅利呢!」

  「要是我不回來,你怕是要占城為王了吧?」曲笙張手一握,小小的元寶鼠便飛到她手心裡。

  六文錢掙扎道:「你居然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女人,老子算是記住你了……」

  「蒼梧數千年風雅,如今成了耗子窩,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曲笙覺得自己一回家就跟靈獸掐架,簡直不能更操心,不過她還記得身後的夏時,正扭過頭招呼他,卻發現夏時臉色有些不好。

  「夏道友?」

  夏時一看到那麼多髒兮兮的老鼠,頭皮都要炸了,其實要是沒看見也就過去了,偏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小潔癖連帶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右手接了一個極繁複的法訣,一股強大的靈力帶著一股清流,將蒼梧小院從裡洗到外,連那磚縫的青苔都洗了個乾淨,方才皺著眉走了進去。

  曲笙愕然,一直淡定低調的夏道友好像爆發了什麼奇怪的屬性。

  「他這是怎麼了?」她和六文錢面面相覷。

  有些痛,沒有潔癖的人是沒辦法理解的。

  曲笙和夏時的腳程比壬江真人還快一些,蒼梧小院裡只有當日被留下的三個人,康紂南端正地坐在石桌前,默默抄著《蒼梧道藏》,只是他動作機械,心大概早就飛出蒼梧了。

  魯延啟居然已經引氣入體,只是不太順利,額頭汗如雨下,正忍著經脈被靈力擴充的痛苦。

  桐姝抱著腿,蜷在老樹下,像一隻打盹的貓,她嘴裡嘟囔著數字:「三千七百六十二、三千七百六十三、三千七百六十四……」在無意義無節奏地數數中,等著她的小姐姐。

  曲笙開門回來,結界正常波動,康紂南手中的筆一下子被掰斷了。

  魯延啟腦袋一歪,瞬間睜開雙眼。

  「師父!」

  桐姝竄了起來。

  「小姐姐!」

  曲笙立刻忘了臘肉和老母雞,她笑眯眯地看著院子裡的弟子們。

  「為師回來了。」

  這時,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我回來了。」

  曲笙回頭望去,蒼梧大門處站著一名身材高大的俊朗修士,他膚色微黑,露出一口白牙道:「接到掌門師妹的傳音後,我便想方設法混進了晉城,只可惜晚來一步,你們已經出發,我便沒驚動紂南他們,一直在外面守著。」

  目前蒼梧在外的弟子,能聯絡上的只有在晉城外的關瑟和在天瀾丹派的管鈴,這位便是關瑟。

  曲笙反應倒是還好,但夏時卻是心中一驚,以他之能,居然沒察覺到蒼梧小院附近另有其人,關瑟不簡單。

  曲笙見到師兄自然高興,介紹道:「關師兄,這位是咱們的客卿長老夏時夏道友,這次青極宗大戰,全靠他我們才能全身而退,」她又轉向夏時,「我這位師兄喜歡伺候花草,修的是自然之道,論及靈植草木,蒼梧無人能比得上關師兄。」

  關瑟已看出夏時修為比他高出一個境界,率先行禮道:「夏道友多費心了。」

  夏時亦是回禮。

  幾個人寒暄間,壬江真人也帶著徐鼓、封笛、嚴琮三人回到蒼梧,除了遠嫁的五師姐管鈴,以及五十年前出門遠遊未歸的韓箏之外,蒼梧的五代弟子基本已經到齊。當夜,蒼梧弟子們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頓團圓飯。

  只是修士到底不似凡人般喜愛熱鬧,而且各自都有事要做,飯畢,壬江真人繼續閉關,徐鼓仍準備研究他那些奇思妙想,封笛交出一份曲譜之後,也因為在青極宗受了刺激,決定閉關修煉。

  修真界的閉關分兩種,一種是正式閉關,一種是自在閉關。修士一旦正式閉關,絕不見客,通常用於需要高度集中的晉階、參悟等修煉,其中又分可以酌情結束閉關的生關,以及不達目的絕不出關的死關兩種;自在閉關則是用於學習、修煉,有事也可以臨時打斷。

  壬江真人之前閉的是生關,需要曲笙以掌門令呼喚才會現身,而徐鼓和封笛是自在閉關,畢竟曲笙年紀還小,許多門派和修煉的常識都要由他們來教導弟子,每逢月初、月中、月末,都會選一天來為弟子授課講經。

  八師兄關瑟並不閉關,他因為買不起隨身藥園,所以只能在晉城郊區自己開荒種地,大部分是凡間植物,也有一些市面上需求比較大的靈植,用來貼補門派。青極宗的事一出,曲笙深感師兄的重要性,雖然眾師兄本事不濟,但人多就是力量大,除了給師叔師兄們購買丹藥,買一座芥子藥園的事也得提上議程。

  關瑟出城前,她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嚴琮,對八師兄道:「師兄回藥園之前,順便將這小皮猴送回他家中給家人看上一眼,不然嚴掌櫃怕是又要失眠了。」

  關瑟點點頭,倒是嚴琮走過曲笙身邊時,突然跪了下來。

  「師父,徒弟知道錯了。」說罷,嚴琮落地有聲,磕足了三個響頭,才隨著關瑟而去。

  半大的少年就是這樣,他不願意去懂的事,哪怕你教無數次,他依舊不會懂,但只要撞過一次南牆,但凡長點兒心,都會心中有數了。

  曲笙一時有些感慨。她其實也不想懂這些,只是某些身份一旦壓了下來,促使她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看世界之後,她便是不想懂,也得懂了。

  月至中天,少年們都已去休息,蒼梧小院也只剩曲笙,以及整個晚上都被人圍在中間的夏時。

  不過五日便可以成功晉階金丹期,還能在青極宗大戰時力挽狂瀾,夏時儼然已是蒼梧的最高戰力,眾人討教道法心得的對象,何況他也不藏私,四方大道,種種晦澀法訣,盡是信手拈來,除了隱藏劍修的身份,其餘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人都散去後,夏時方按了按眉心,終於有機會對曲笙道:「有一件事,我其實早就想跟你商量,可惜被青極宗的事打斷,不知掌門現在可有時間?」

  其實她想洗澡都想瘋了。不過,掌門大人對洗澡的執著,跟夏時對潔癖的執著程度差不多,都屬於閒時的怡情,一旦有事,都會以正事為緊。

  「當然有,咱們入內堂一敘。」碎花小徑引路,兩人進入蒼梧主屋。

  良久之後,寂靜的蒼梧小院某處,突然閃過一道幽微的光芒,但卻無人發現——壬江真人閉關,徐鼓和封笛的修為不高,夏時也沒有在蒼梧小院中外放神識,他對蒼梧的改造計劃還在艱難地推進中,而那「紙糊」的護宅大陣,亦沒有察覺這股隱蔽且高妙的靈力波動。

  波動的終點,是一處雅致的小院落,裡面的每一處擺設都可以看得出主人的講究。

  那是康紂南的住所。

  ※※※※※※※※※※※※

  康紂南還沒開始打坐。

  他眼睛不好,家裡曾用了大代價為他買來一個法寶,乃是一枚翠玉指環,戴在手指之後,只要碰觸到有字跡的載體,便可以通過手指知道文字的形狀,繼而閱讀各類書籍。雖然修真界功法大多記錄在玉簡上,但練氣期修士的神識太弱,為了不損耗神識,他還是儘量選擇閱讀記在竹簡上的典籍。

  沒有點燈,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過窗戶,照得少年如珠似玉,一派溫潤。

  康紂南讀得用心,他沒發現,一個黑影正在他背後成形。

  直到那團黑影開口道:「屬下秀鸞,見過少司。」聲音清脆悅耳,竟是一個姑娘家。

  康紂南脊背瞬間一僵,他沒有回頭,而是合上了手中的書,看著前方冷聲道:「我不是少司,已無權驅使你,所以你無須自稱屬下。」

  秀鸞溫聲道:「最近幾年,您過得可還好?」

  「如你所見,還過得去。」

  那黑影中飛出一團菊豆大小的燈火,淡淡地照亮了屋子,也讓來人顯露出原貌。一名穿著華美法衣的築基女修出現在康紂南的臥室中,她纖纖漫步,不知是什麼身法,竟一丁點兒靈力波動也未泛起。

  秀鸞長得明眸皓齒,眼波動人明豔,看著他的目光,透著一股憐惜纏綿來。只可惜,哪怕她站在康紂南面前,他也看不到她的樣子。

  她恭謹地道:「這裡實在太簡陋了,您原本血統高貴,不該流落到這樣的地方。」

  他皺眉道:「這裡怎麼了?當我被所有人放棄的時候,只有這裡收留了我。」

  「從未有人放棄過少司,您——」

  「行了,」他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敘舊就免了,秀鸞,我們已有四年未聯絡,你來此地找我做什麼?」

  一番話說得毫不客氣。

  秀鸞卻一點都沒生氣,她低聲解釋道:「我只是擔心您,現在修真界形勢複雜,只怕蒼梧這樣的小宗門未來會多災多難……少司,您還是離開這裡吧,秀鸞會為您尋一個更好的宗門,甚至您還可以來我這裡,秀鸞一定不會讓您受苦。」

  康紂南露出嘲諷的表情,此時此刻,他臉上哪還有少年的青澀,全然是成年男子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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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四)

  康紂南沉聲道:「我已是首座放棄的人,你們行動我不想參與,我只想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活下去。蒼梧雖小,我卻很喜歡這裡,而且你應該知道,當年我沒有答應首座,現在也不會答應你。」

  少年的嗓音被刻意壓低後,帶著些沙啞,反而更魅惑了。康紂南這樣氣質清冷的公子哥,燈下如玉,拒絕人的時候,卻尖銳如刀。

  秀鸞似是習慣了他的脾氣,仍是柔聲哄道:「其實首座也並非放棄您,雖然您眼睛被毀,但只要到了元嬰期重塑肉身就可以復原,只是您不願屈就那些小宗門,首座才下令讓您自由行事的……」

  「你還有別的事嗎?我有許多功課要做,請別打擾我讀書修煉。」

  「可是少司,」秀鸞聲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焦慮,「在這種地方待下去,哪怕您再厲害,也很難修到元嬰,我求求您……」她情不自禁跪下來,牽住了康紂南的衣角,「跟我走吧!」

  康紂南低頭看她,一點點將衣角從她手中拉了出來。

  「我只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半瞎,既然你想看我,看過便走吧,別浪費我們雙方的時間。」

  秀鸞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她力氣極大,直接將他拖了起來,看上去似乎想強行帶康紂南走。

  康紂南更是震驚,他向後掙脫,奈何修為差太多,又不能作法驚動其他人,臉上閃過帶著羞惱的怒色,立刻反手如刀,切向自己的脖子。

  秀鸞嚇得魂飛魄散,她低呼:「不可!」急忙出手攔下康紂南。

  康紂南本也知道會被她攔下,他冷笑道:「你是忘了我的脾氣,當初連首座都不敢勉強我,雖然我現在力弱,但只要你沒辦法時時看住我,我總有機會教你後悔。」

  在蒼梧中,康紂南只是一名連下臺階都需要人攙扶的病弱公子,可在秀鸞面前,他氣勢淩厲,意外透出一股常在上位的威壓。

  秀鸞放開康紂南,跪下道:「屬下僭越了。」

  「滾。」

  「可是少司——」秀鸞正想爭辯,但她突然一愣,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良久後,她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秀鸞一反剛才不把他帶走便不罷休的樣子,重新恢復了以往的恭謹,她悉悉索索從袖子裡掏出兩個羊脂小瓶,放在了桌角,低聲道:「既然少司不願,屬下不敢強求,這是煉氣期服用的蘊靈丹,還有一粒助您晉階的上品築基丹。屬下告辭。」

  她來得快,走得也快,那盞菊豆小燈忽地滅掉,身後人已經不見蹤影。

  過了片刻,康紂南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他突然雙手一揮,將桌子上所有東西都拂到地上。

  少年一人獨立月光下,一地紛亂,像是窮途末路時不甘的心。

  他抬起右手,緩緩地覆蓋在自己雙眼上,遮住了一切情緒。

  ※※※※※※※※※※※※

  大概這個晚上,註定要發生很多事。

  從青極宗大戰,到彭罡疾行回到縈都覆命,剛好也是夏時帶著曲笙回到晉城的時候。

  而在蒼梧歡聲笑語之時,檀淵宮突然飛出一道高階符籙,幾乎只用了一盞茶的時間,魏國某處洞府中的禁制,便產生了層層波動。

  一名化神修士緩緩走出了洞府,正是那位宮主口中的亭遠神君。

  「不過是個晉城小宗門,竟要我親自動手?就算是有人能逼彭罡遁走,但彭罡不過只有元嬰修為爾……宮主是不是太過謹慎了?」他自忖道,「也罷,先查探一下再說。」

  晉階化神之後,自然會習得瞬移神通,對他來說,整個魏國大概都在一步之間。

  天地有規則,化神修士游刃於規則之中,大乘修士可以利用規則,而到了渡劫,若不是怕天劫轟頂,幾乎可以改變人間規則。

  僅僅是一眨眼間,亭遠神君來到晉城外,夜涼如水之下,雄渾的神識鋪開,覆蓋了整座城市。他鎖定了那個破落小街盡頭的院落,並未直接毀去那粗陋的守護陣法,而是觀察裡面人的修為。

  最高也不過是金丹後期修為,彭罡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不過,雖然他看低彭罡,但亭遠神君還是以謹慎為主,若是真將這麼簡單的差事辦砸,不用宮主大人下手,他自己也該自裁了。

  越是小心,下手也就越狠。

  他掐訣,已準備將化神期修士專有的領域之力放出,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你看了那麼久,不覺得偷窺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嗎?」

  亭遠神君驚怒,什麼時候竟然有人來到他身後,他竟不知道!

  他瞬間回身,出手狠辣,一道偷襲的金光向身後人打去。

  可那金光卻如泥牛入海,半點浪花不驚,被人輕描淡寫地化解。

  他這才定睛看去,在稀疏的月影下,半空中懸浮著一柄巨大的闊劍,上方端坐著一名穿著白色戰袍的青年,同樣為化神修為。

  亭遠神君瞳孔一縮。

  那戰袍形似勁裝,雙手箭袖,腰束青織帶,下擺流雲紋,襯得那青年光風霽月,如一道月下的刃光。

  ——這便是五大山門之首,出盡天下劍修的太和標誌性戰袍!

  「你是太和劍修!」亭遠神君脫口而出。

  「我穿得這麼明目張膽,你再不認識,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身化神中期修為?」那青年極為英俊,一雙眼眸黑不見底,笑的時候也如一潭寒水。

  那是屬於劍修的鋒芒。

  他身前一張小几,上面正溫著一壺酒,白玉酒碗中嫋嫋散發醇香,他氣質灑脫,持酒一飲而盡,看上去如一個沉醉於美酒中的風流名士。

  亭遠神君駭然,太和劍修同境界無敵不是吹噓,劍修者,修煉比普通修士難上數倍,但凡能脫穎而出的,盡是這修真界最拔尖兒的人物,更何況還是一位化神期的劍修。

  他立刻掐訣放出領域!

  卻聽到那青年低聲吟了一句詩。

  「杏旗沽酒池中劍,蒼狗白雲青彌巔。」

  他聽懂了。

  ——殺人劍,青彌峰!

  領域張開之時,無數符籙飛出,不管高階低階,竟全部都是傳音符,與此同時,亭遠神君祭出五道法寶攻擊,上百張攻擊符籙齊齊而出。

  這是搏命的架勢!

  可他的領域卻被一個更大的劍域籠罩在其下。

  那青年驟然抽去身下闊劍,曼聲吟道:「紅塵萬丈憑留去,醉倚霓霞花底眠。」

  一劍寒光乍起,那些瑣碎的符籙竟全部在這光芒中碎成粉末!

  亭遠神君覺得腰間一涼,所有靈力都泄了勁氣,他突然覺得惶恐……發生了什麼?

  這一道劍光之後,那柄闊劍重新回到青年手中,穩穩地托住了快要掉落地上的小几和酒壺。

  而青年對面的亭遠神君,已經斷成了兩截,連元神都消彌在了劍域之中。

  一劍殺一化神。

  酒還未溫。

  青年看著遠處的晉城,露出一個微笑道:「小師弟,這一次,你欠我一個人情。」

  ※※※※※※※※※※※※

  曲笙和夏時走進內堂,兩人對坐後,夏時道:「雖然此次逃過青極宗一劫,但只要蒼梧還如此弱小,難保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情況。門中弟子修煉各有緣法,而曲掌門的體質,才是目前最該儘早解決的,只有掌門強大起來,其他宗門才不會輕易打你們的主意。」

  「師父曾經說過,我體內經脈猶如將要乾涸的溪流,許多靈竅甚至有將續未續之相,所以修行才會如此艱難。」曲笙一派坦然,「夏道友若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直說,為了蒼梧,我願試盡一切辦法。」

  夏時一雙桃花眼垂下,像是夜色中輕墜枝頭的盛放之花,他輕聲道:「你真的這麼想?難道你不知道,對於你這樣的經脈,提升修為最好的辦法便是雙修。如果你願意試盡一切辦法,倒不如去尋些體質適合採補的修士合作,這類人雖然不多,只要用心找,還是有的。」

  曲笙笑道:「夏道友別拿我尋開心,試探我做什麼?」

  「曲掌門願意為蒼梧犧牲性命,卻不願找人雙修,好提升修為?」

  曲笙奇道:「振興門派和找道侶,怎麼能混為一談?我願意為門派犧牲性命,卻不會犧牲自己的感情,我願意為門派去豔陽樓出賣技藝,卻不會出賣自己的心,身為一名修士之前,在身為一名掌門之前,夏道友……首先,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蒼梧大道,純真赤誠,有人心,方才有大道,否則我得來的修為,又與那些魑魅魍魎何異?」

  她貪財,卻信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她想變強,卻絕不會以此為理由,墮落自己的心。

  夏時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既然曲掌門如此堅定,那請看這幅圖。」

  他將那副人體經脈運行圖放了出來。

  這圖曲笙不陌生,不僅因為這幅圖是修士入門的基本常識,還因為她也曾無數次凝望這張圖,希望找出能解決自己身體的辦法。

  也許夏時真的有解決辦法,不過從小到大,曲笙失望過太多次,這次心情也很平靜,她問道:「此圖何解?」

  夏時目光清澄,他看著曲笙,鄭重道:「我想到了一種辦法,也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決你的經脈問題,但需要你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辛苦,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你……願意試嗎?」

  曲笙震驚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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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五)

  修士修煉,靈脈固然很重要,然而經脈才是根本。

  經脈在人體流轉,負責聯通丹田、靈台、識海等諸多重要之地,修士鬥法、運轉靈力,幾乎都要靠經脈。

  正常修士的經脈,如同一條暢通的河流,只不過資質好的修士經脈更寬闊,運輸靈力更快更穩,而差一些的便會細弱一些,以此類推……曲笙的經脈,也並非是前無古人的慘,而是只要被測定體質,就算在修真狂熱的前九個紀年,宗門也不會收這種弟子,因為實在不適合修煉。

  但她那師父偏生不信邪。

  「這麼好看的女娃娃,不修煉多可惜。」

  可憐她遇到師父的時候,不過才六歲,因為營養不良,瘦得像一根柴禾棍,爹娘死後,她便一個人混跡在流民群裡,渾身如同在泥潭裡滾過一遭,也不知師父是怎麼看出她美貌的。

  她只記得當時,周圍人看她的目光越來越不善,大災之年,吃人不算什麼大事,尤其是她這樣無父無母的孩子,說不準什麼時候睡著了,便被人丟進鍋裡。她走在流民群的後方,已是兩天粒米未盡,渴了只能去嚼清苦的草汁。

  所以她看到那謫仙似的男子,向她伸出白玉般乾淨清透的雙手時,並沒有昏了頭腦,而是戒備地後退一步。

  這舉動落在男子眼中,卻令他更加憐愛,他沒嫌棄她髒,將她抱了起來。

  「你願意跟我走嗎?」

  「你……要吃我嗎?」小女孩兒幼細的聲音問道。

  男子忍俊不禁。

  「小乖球,我會給你乾淨的衣裳穿,給你香噴噴的肉饅頭吃,把你養得漂漂亮亮,教你一身本領,絕不讓你輕易被人吃。」

  「可他們,」曲笙小手一指那些流民,「已經快要吃人了。」

  男子目光中露出無奈之色,修士極少插手凡間事,並非只是怕因果牽累,也是因為某些事早有定數。

  可他還是一揮衣袖,刮起一陣清風,將裡面大部分人的疾病疼痛驅除了大半,其中蘊含的靈力足夠讓他們幾日不餓,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他輕聲道:「人啊,只要生出吃人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小乖球,以後你會懂的。」

  她與蒼梧的相遇,與師父的相遇,就是從一個簡單的「吃人」問題開始的。雖然乾淨的衣裳她沒穿過,香噴噴的肉饅頭她沒嘗過,那些光鮮靚麗的紅男綠女離她那樣遙遠……可為了不被人吃,她便跟著師父走了。

  都說一入仙門,道凡不同。

  但曲笙卻沒覺得有多少不一樣,經歷青極宗一戰,她僥倖歸來,仍有一種不確定感——即便是成了修士,她也繼續恐懼著「被人吃」,而她所處的環境,也繼續存在著「吃人」。

  夏時問她願不願意——這有什麼好想的嗎?

  她看著那副人體經脈圖,輕聲道:「能成為蒼梧弟子,多活了這十年,甚至得到比凡人活得更長久的機會,已是我撿來的福分。即便資質不好,我時常安慰自己,只要能修煉就足夠了,夏道友,我其實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

  夏時那雙桃花眼沉沉地看著她,曲笙對他一笑,繼續道:「可經歷了青極宗一事,我才知道,只埋頭修煉是不夠的,因為這個修真界不允許人『知足』,它時時刻刻誘惑著人身體裡那顆『吃人』的心,這是一個不進則退的遊戲,僅僅這樣是不夠的,遠遠不夠……」她雙手疊加,放在額前,深深地拜了下去,「為了蒼梧,我願背負一切。夏道友,請你教我。」

  夏時輕拂她衣角,將她托了起來。

  曲笙短短幾句話,隱含重重苦難——他突然間明白了歷練的意義:蒼梧、晉城、青極宗、好人、壞人、不同立場的人……這華美表像下的世界一角被掀起,露出崢嶸嶙峋的真實。

  他道:「你放心,我會盡力。」

  「多謝夏道友。」曲笙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很淺,她甚至不敢笑得苦盡甘來,因為未來充滿了不確定,

  夏時卻從未見過這樣辛酸的笑容。他歷練少,私下便精於推演人心,往往一件事要想上數遍,絕不留死角,以為這樣便可以笑看爾虞我詐,遊走紅塵。卻沒想到進了蒼梧,未看人生百態,先看了這浮世掙扎中的笑容,胸中一團苦滋味。可也正是這笑容,使得他有所頓悟,一時間金丹初期境界鬆動,險險要突破。

  他強壓了下來,神色一斂,正色道:「不過首先我要用神識進入你的經脈,探你靈竅。」

  在曲笙眼裡,夏時依舊淡然如初,未露出一絲馬腳,當下爽快應下:「沒問題。」她二話不說,伸手如電。

  於是那白生生的小手又抓了過來。

  女修有一點好處,得靈力滋養身體,不起痘斑不起繭,曲笙掌心軟乎乎一片,溫熱細嫩,還帶著一股陌生的觸動——夏時差點像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

  他羞惱道:「不用身體接觸。」

  「可是,以前師父幫我檢查都是要切脈的呀?」曲笙無辜道。

  「我有秘法!」

  曲笙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夏時,作出意猶未盡地表情,用他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道:「我以為夏道友張口閉口採補雙修,實則欲求不滿呢……」

  夏時簡直無語,當年他進蒼梧被試探了多少次,他才反過來試探一回就被糟踐成「欲求不滿」。

  但他必須先激起她的心氣兒來,如果曲笙意志不夠堅定,那麼後面的功夫,很可能會功虧一簣,反而害了她。

  他裝作聽不到的樣子,從眉間抽出一縷看不見的神識,如一道劍光,直接進入了曲笙的靈台。

  曲笙只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突然一黑,她便知道是夏時的神識進來了。這道神識比師父霸道得多,毫無道理且直來直去,幾乎瞬間走遍她全身經脈,令人極不舒服。可她又不能反抗,忍著這口氣,心裡狐疑,這人不是被揶揄之後報復她吧?

  其實曲笙真冤枉人家了,劍修本就神識鋒利,要到元嬰修為才能圓潤自如,夏時現在不過金丹修為,神識就跟剛開了刃的劍一樣,她自然不好受。

  而且為了讓她少遭罪,夏時還特意速戰速決。

  待夏時收回神識,曲笙扶正了腦袋,像病人詢問大夫似的,小心翼翼問道:「怎麼樣?夏道友,我還有救嗎?」

  夏時不語,垂眸想了許久,才道:「雖然比我想得嚴重,但也不是不可以解決。」

  曲笙眼睛一亮,她這會兒完全不記仇了,激動道:「真的能解決?」

  「修士修煉,講究的是經脈暢通,修煉時,利用功法引天地靈氣入體,再彙聚到丹田轉化為靈力。你以武入道,也該有修煉的功法,說來我參詳一下。」

  提到功法,曲笙臉上突然閃過不自然的表情……

  「能不說嗎?」

  「不能。」顯然。

  一向作風豪邁的曲掌門期期艾艾地道:「《長春訣》。」

  「……」夏時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

  內堂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功法不同於法術,一名修士,一生可以修習許多法術,但功法卻只選一到兩部,因為功法層次越高精進越難,修煉其他功法反而會導致分心,一直無法突破。

  修真界功法分為:下乘功法、中乘功法、上乘功法、極品功法,以及上古功法五種。其中下乘功法是給普通凡人修習健體使用,中乘功法和上乘功法適用於大多數修士,而極品功法才是修士們趨之若鶩的珍品,上古功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傳說之物。

  曲笙修煉的《長春訣》乃是中乘功法,這部功法跟正常修士入門修煉的各種五行功法不同,而是一部相當冷門的功法,極少有修士修煉《長春訣》,因為它的唯一作用便是——養生長壽。

  事實上,壽元對於修士很重要,修士的壽元也與修為息息相關:

  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經過天地靈氣滋養後,壽元可達二百年;

  築基期是靈氣化液,壽元為五百年;

  金丹期是煉液為丹,壽元為一千五百年;

  元嬰期是由丹成形,壽元為三千年;

  化神期則是元神與自身的完美煉化,而到了大乘期,才算是真正進入大道之中,冥冥與天命相連,這一系列的修煉過程,都是對自身的進階,到了化神、大乘這兩個境界,肉身已不能決定壽元,能活多久全憑元神是否強大,壽元由五千年到兩萬多年不等;

  當修煉達到渡劫期巔峰便可以肉身成聖,在人間等待飛升仙界,再不受人間苦厄。

  《長春訣》作為修真界唯一一部可以延長壽命的功法,一共分為四個境界:十年境、百年境、千年境、萬年境。一目了然,聽上去讓人十足心癢難耐,按理說,如此逆天的功法應當引得修士趨之若鶩,但實際上,這部功法局限性非常大。

  因為《長春訣》有一個直接將它降至中乘功法的限制:每修煉到下一個境界,修為會自動跌落一個大境界。也就是說,如果你是一名元嬰修士,拼死拼活將《長春訣》修煉到了萬年境,結果修為反倒要跌落到金丹期。

  所以說,曲笙這功練得不是不對,而是……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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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10:3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定軍(一)

  為什麼說《長春訣》坑呢?

  修真界的變數太多,就算你有命去修《長春訣》,但你卻不一定有命去享受,所以對於修士來說,能保命能鬥法的功法,才是真正的好功法。

  畢竟功法不是法術,修士五大靈根:金木水火土,外加風雷冰三個變異靈根,只要屬性契合,修習法術不是什麼難事。功法才是重中之重,一部適合的功法可以在天道與修士之間建立一種近乎「玄」的聯繫,一個好的功法所帶來的體悟和益處遠遠大於壽元,但是功法突破也同樣困難,悟性、機緣、資質缺一不可,如逆水行舟,必須勤勉修行。

  因此,幾乎沒人願意將寶貴的功法名額分給《長春訣》。當然,那種對壽元特別執著的人除外,所以《長春訣》還是有人修煉的,比如……

  曲笙打破沉默道:「我以武入道,且經脈凝滯,本就沒有適合我修煉的功法,還不如修《長春訣》,最起碼還能多活幾年。」

  「你是背著你師父修煉的吧?」

  曲笙驚訝:「你怎麼知道?師父讓我練蒼梧功法《歸一經》,但《歸一經》重心境,極不實用,我便偷著買來《長春訣》修煉。」

  夏時扶額,悶聲問道:「你練到第幾層了?」

  「十年境。」煉氣期的境界跌無可跌,曲笙其實準備在築基前練到百年境,這樣一來築基後就能多一百年壽元,以她這資質,挺划算的。

  夏時一眼便看透她的想法,恨鐵不成鋼道:「就算你在築基之前氣運蓋身,能突破《長春訣》的百年境,可築基之後呢?你難道只看眼前利益?雖說是以武入道,但功法卻是修士的根基,《歸一經》是你蒼梧道統傳承,你怎能以功利論?」

  曲笙當然知道自己功利,她不服道:「夏道友也看到蒼梧情況,我能讓自己多活幾年,已經比什麼都強了。」

  「修士的極限是兩部功法,你散了《長春訣》,我創一套功法給你。」夏時傾身向前,看著曲笙一字一句道,「這就是我的解決辦法,你相信我嗎?」

  散功,修煉他自創的功法。

  她心中突然湧上一種驚心動魄之感。

  一個選擇擺在她面前,它看上去無比兇險,卻又展開一條坎坷的生機之路,它充滿種種不確定因素,卻又誘人採摘。

  曲笙有一種感覺,她也許是在做人生中最為至關重要的一個選擇,以往她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原本該思慮再三,可現在,她近乎本能地立刻回答了夏時。

  「我相信。」她說道。

  「很好,散功吧。」

  曲笙便掐訣入定。

  散功比練功快,不過也要消耗精力和時間,夏時正好利用起曲笙散功這段時間,他取出一枚玉簡,根據剛才探知的曲笙身體情況,改動裡面的功法。說起來,這套為曲笙量身定做的功法,正是大家準備去青極宗之前,夏時在佯裝閉關那五日裡完成的,他胸有成竹,改動起來也不慢。

  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曲笙那裡仍然沒動靜。

  她悄悄睜開眼睛,看著凝神垂眸的夏時,一臉糾結,忍不住小聲地問道:「夏道友,能不能不廢長春訣,好歹十年壽元啊,多可惜……」

  夏時快被氣笑了,連那斯文假像都快維繫不住,冷聲道:「功法在你體內一日便要佔用你的真元,別浪費時間,速速廢了!」

  好在曲笙練的時間也不長,散得也快,只是散功之後身體極虛,她白著臉道:「可,可以了……」

  夏時正要繼續講解經脈圖,卻發現曲笙搖晃了兩下,突然頭重腳輕地往地上一栽,他急忙掐訣穩住她的身體,仔細打量,才發現她竟是累得暈過了去。

  曲笙剛經歷了青極宗大戰,又散去了功法,身體禁不住實屬正常——畢竟資質太拖後腿。

  夏時對照顧人一點經驗都沒有,一時間不知該拿人怎麼辦才好。他戳了戳手腕上的月刃,低聲問道:「不過是散煉氣期的功法而已,怎麼會這樣?她這種情況嚴重嗎?」

  月刃只看了一眼,溫聲道:「她體質不好,散功後經脈吃不住,只要睡上幾日,再打打坐就好了。」

  夏時放下心,只是她這麼倒著也不適合,他翻遍了儲物戒和琉璃石,也沒找出一套像樣的寢具,反倒搜羅出幾張高階獸皮。他取出其中最不顯眼,就算被看到大概也不會被認出的那一張稀有白色獸皮,鋪在曲笙身下,讓少女穩穩當當躺在毛皮中,自己徑直在一邊打坐,沉入到修煉之中。

  已是深夜了。

  月刃活動了下筋骨,從夏時的手腕上滑了下來,它看了看心無旁騖的少主,心中不由一歎。其實在修真界,二十八歲的修士,還是個不省心的毛頭小子,太和那群二十多歲築基的小年輕天天就知道去朱雀廷比鬥,單挑群架一個不落,只有夏時,一腳踏入蒼梧的因果之局,太早面對這人間的艱辛。

  可他旁邊,還有一個更辛勞的。月刃又看了眼睡得人事不知的曲笙,十六歲肩挑一個宗門,真是一件瘋狂的事,月刃這顆妖獸之心,冷眼旁觀到現在,也忍不住會感慨萬千——

  突然間,月刃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突然豎直了身體,眼睛裡閃過一道紅色的光芒。

  一股連夏時也感覺不到的神識瞬間鋪散開來,別說蒼梧那兢兢業業的護宅大陣如同紙糊,就連遠在城中心,被高階陣法守護的城主府,也是毫無反應。

  整個晉城都被這股神識籠罩在其中,隱而不見的氣息在夜空中形成盤龍之勢,只見一隻巨大的銀色龍首驟然出現在晉城上空,那厚實的龍首彷彿按下漫天的月色,似洪荒而來的遠古巨獸蒞臨人間。

  它看著晉城外端坐在巨劍之上飲酒的青年,微微頷首。

  那青年亦是舉杯,眉帶淺笑,一飲而盡。

  ※※※※※※※※※※※※

  楚國,縈都,檀淵宮。

  葉紅依舊被關在那間密室中,在那個人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是爭分奪秒地抓緊一切時間修煉,除此之外,還要修復那些被折磨出的暗傷。

  只是這一次她沒等多久,密室的門便再一次開啟了。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五指一張,葉紅連反抗都不能,從地上被他抓了過去,直接被扼住了喉嚨,強大的力道讓她皺起眉頭,不知他今日為什麼這般生氣。

  伴君如伴虎,葉紅深諳其道,對於楚國這位除了大乘元君曾檀老祖外,修為最高的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只能順著毛來。

  「宮主大人……」她的手輕輕摸上他的胸口。

  面容俊美的男人向著她笑了笑,便一路拖著她走上了主位。

  葉紅的長裙流水般劃過光華的地面,她人如一條毫無生氣的魚,就這樣被扼著脖子帶了上去。

  宗離神君坐下後,便把她丟在一邊,任憑她調整氣息。他將頭靠在椅背,平靜地道:「亭遠死了。」

  葉紅一顫,她慢聲細語地詢問道:「看來晉城有高人,不知動手的是世家,還是大宗門弟子?」

  宗離神君不動聲色道:「太和劍修。」

  「原來如此。」

  兩個人長時間的沉默。

  到了宗離神君這樣的位置,喜怒不形於色已是基本,他收斂情緒的功夫已出神入化。當他感受到亭遠神君的本命元神燈滅掉,匆忙查看元神燈裡記錄的最後一個畫面時,那漫天的劍意幾乎要衝破元神燈,竟直接挑釁他的權威……宗離神君終於沒控制住情緒,一掌將身邊的金丹期侍衛拍得粉身碎骨。

  毫無疑問,殺亭遠的人是一名太和劍修,那名劍修甚至不想知道亭遠為什麼會對晉城下手,便將他斬於劍下。

  如此狂妄,如此肆無忌憚!

  ——可這口窩囊氣,他只能吞下來。誰都知道太和劍修遵循「不義者斬」的天道鐵律,若是妄殺無辜之人,天道自會降下懲罰。亭遠在他手下做了那麼多事,殺一萬次大概都洗不脫那身罪孽,誰敢去控訴太和劍修殺人?那不是將自己的不義之舉昭告天下嗎!

  葉紅輕聲道:「太和為什麼插手這件事,是無意為之,還是亭遠自露馬腳,招來了那名劍修……都已不可知,宮主,我們得另想對策。」遇到太和這種鐵板,他們只能繞過去,因為硬拼的話……這修真界中還從未有過勢力敢與太和硬拼。

  宗離神君一笑,他似乎很滿意葉紅的提議,於是像招小動物般招呼她過來,當她依偎在他腳下,宗離神君一邊撫著她的頭髮,一邊柔聲道:「體現你用處的時間到了,葉紅。」

  聲音入耳纏綿。

  「自是奴家分內之事。」她身體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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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10:33: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定軍(二)

  曲笙一睜眼,還有點犯迷糊。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還在青極宗跟彭罡那老混蛋死磕,結果打著打著,從晉城的方向奔來一大群耗子,有叼著臘肉有叼著老母雞的,齊刷刷衝過來滅了青極宗,然後她就坐在老鼠背上趾高氣昂地往晉城走,身下毛皮又軟又暖,她舒服得緊,便又睡著了……

  曲笙撐著身子勉強想爬起來,她已有好長時間沒入睡過,一時腦子昏昏漲漲。

  忽而聽到耳邊有男子聲音問道:「醒了?」

  她激靈一下,瞬間清醒,才看清端坐在身邊的人是夏時。他那好看的眉峰略皺起,一雙桃花眼正看著她。

  曲笙的視線不自覺地向下……高挺筆直的鼻樑下,鮮潤的嘴唇張合,掠過棱角分明的下巴,便是嚴嚴實實裹住身體的黑衣勁裝。他生得高大,端坐在她身邊也會給人一種壓迫感,曲笙又將視線重新回到他臉上。

  果然還是這裡最耐看了,他這張正兒八經的臉,便是無情也有幾分勾魂意,實在養眼。曲笙心中哀歎,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被她拐來蒼梧,也不知道以後養不養得起。

  曲笙掙扎半坐起來:「夏道友……我睡了多久?」

  「三日。」

  曲笙「哦」了一聲,似乎掙扎到了盡頭,脫了力,又重重地把頭埋在軟軟的毛皮墊子上。這種奢侈品極其消磨人的意志,但她……還真挺喜歡的。

  戀戀不捨地蹭了蹭,她才端坐起來,將毛皮疊好,推了過去。

  「多謝夏道友,費心了。唔,只是不知這是什麼妖獸的毛皮,竟如此舒適。」

  這是相當於人修元嬰期修為的五階妖獸予狸獸的毛皮……當然不能直接告訴她,夏時含含糊糊道:「曾經在集會上偶然購得,之後卻沒有機會用上,我已金丹期,想必以後也不會用到此物,便贈與曲掌門吧。」

  曲笙笑眯眯問道:「真個送我啦?」

  「嗯。」

  「按我也有東西送你,禮尚往來嘛,你等我找找……」曲笙開始翻儲物袋,不久後從裡面掏出一個三角形的黃色護身符。

  「這是?」夏時神識一掃,就知道裡面一絲靈力也無,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修士集市上的紀念品,」曲掌門懷念道,「當時我買了兩遝二品符籙,那攤主非要我一張五靈石,我氣不過,就讓他把護身符當贈品送給我,夏道友千萬莫嫌粗鄙,聽說此符能祛災消難,好多人求一符而不得,靈得很。」

  「果然很厲害。」夏時接了過來,不經意問道,「這麼好的東西,紂南和延啟他們有嗎,不會不夠用吧?」

  「怎麼會,我批發了五十多個呢!」曲笙脫口而出。

  夏時:「……」

  曲笙:「……」

  夏時拿著那三角形小符咒的手不尷不尬地停在半路,真是既單薄又蕭瑟。

  大概不管送曲掌門什麼東西,都會被她用這「祛災消難」、「求而不得」的護身符打發吧?看來窮病已經吃掉了曲掌門的良心。

  曲笙眨眨眼睛道:「唔,夏道友,你上次說什麼來著,嗯……好像說要給我修一個新功法,咱們還是聊一聊正事要緊。」

  話題被硬生生拐走,夏時還覺得鬆了一口氣。既然曲笙身體沒問題,那麼下一步方案也該實施了。

  「在正式修煉新功法之前,我們大概會閉關數日,你若有什麼話要吩咐徒弟,儘快去講,我在這裡等你。」

  曲笙也確實放心不下徒弟和桐姝,她站起身道:「我去去便回。」

  ※※※※※※※※※※※※

  曲笙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上午,她出一主屋,便看到小院中一副兄友弟恭的景象。

  魯延啟識字不多,嚴琮正一邊默門規,一邊指點他,還頭頭是道地說道:「別看這門規字數多,還羅裡吧嗦,實則咱們門派的章程都在這門規裡,所謂『天圓地方,方為本,圓為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你若是抄明白了,就算是過了入門的第一步……」

  難為她以前指點他的話,嚴琮都還記得,如今也可以教師弟了。

  康紂南控著火,前方不遠處熬著一鍋熱騰騰的小米粥,石桌上放著食盒,裡面傳來包子的香氣,想必這就是一五巷的毛大嬸送來的午飯。

  聽到嚴琮的話,這貴公子罕見地露出微笑:「嚴師弟說得是,近日延啟進步頗大,你已經引氣入體,學什麼都會比凡人快一些,對了,我那裡有些已經看過的典籍,你若有空可以借閱。」

  魯延啟高興道:「謝謝兩位師兄!」

  ——這場景過於夢幻,曲笙一時沒適應,反而倒退了幾步。不是她大驚小怪,魯延啟沒來之前,蒼梧小院的六代弟子們絕對不是這個模樣。

  康紂南性子傲,一副冷淡模樣,不愛與人親近;

  嚴琮那調皮搗蛋的架勢,誰也不服;

  常鈞語就更厲害了,根本是個活刺蝟,牙尖嘴利逮誰刺誰。

  提到常鈞語,曲笙還真有點掛念,這孩子已經閉關快半個月了。常鈞語那性子,什麼事兒都不跟人說,就知道悶頭修煉,看上去不用她操心,反而卻是最操心的一個。

  康紂南是最先察覺曲笙的氣息的,他仍掛著天衣無縫的笑容,回身請安。嚴琮和魯延啟也隨後起身行禮。

  曲笙擺擺手:「看你們都努力上進,為師很欣慰,從今日起,為師欲閉關十日,你們在修煉上可有疑問?」

  康紂南沉吟了片刻,確定近期沒什麼事情,便道:「師父且放心,嚴師弟和魯師弟由我帶著便是。」

  曲笙千叮萬囑:「雖然青極宗事已畢,但不排除伺機報復的可能,若是無事,你們還是該在蒼梧好好修煉,需知在正規宗門,門派弟子未滿金丹期不得下山,若是覺得拘束,可去尋你們徐師伯開啟連橫空間,裡面自有可供你們訓練的幻境。」

  蒼梧道場隨著門派的不斷搬遷,也變得越來越小,弟子們不像其他宗門可以在山中修煉,於是三百年前,師父淩海真人尋來了連橫空間,這種空間類似大宗門招收弟子的考核秘境升級版,經由他改造後,專門用來訓練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

  康紂南和嚴琮都是進過連橫空間的,兩人熟門熟路,當下帶著魯延啟齊聲道:「謹遵師命。」

  曲笙又回到臥房,果然在自己的床榻上找到了正抱著膝蓋縮在床腳的桐姝。一旦找不到人,桐姝就會跑到她的房間帶著,好像只要嗅著她的氣味也能安心似的,像極了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

  「小姝,小姐姐要閉關幾天,你乖乖不要亂跑好不好?」曲笙哄道。

  桐姝從膝蓋上抬起頭,嬌豔的容顏上不是常見的親昵,似是有些迷亂:「小姐姐,小姐姐……」桐姝雙眼無神,她看著窗外,「它,它要來了……」

  「誰要來了?」曲笙握著她的手問道。

  「它,它……」

  「小姝認識嗎?」

  桐姝搖了搖頭,有點魂不守舍。

  曲笙仔細想了想,近期護宅大陣也沒什麼問題,除了送包子的毛大嬸,不會有其他人進出蒼梧,桐姝八成是被青極宗嚇到,做了噩夢。她柔聲安撫道:「小姝別怕,小姐姐就算是閉關也會保護你的,咱們有護院大陣,還有師兄師叔,還有夏道友,你聽話不要出去……」

  明明是在曲笙溫暖的懷抱中,桐姝還是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個做工古樸的小盒子,放在曲笙手裡道:「給,小姐姐,給。」

  桐姝經常送她路邊的小花小草,撿來的小石子,還曾經用法術做出兩個牽著手的小雪人……桐姝那築基修為一路往不靠譜的方向狂奔,卻絕對送不出這樣精緻的禮物。

  「這是什麼?」她問道。

  桐姝搖搖頭,帶著點哀求之色繼續推她的手,示意她收下:「給,給……」

  桐姝想得少,但曲笙不能不多想,這東西很有可能是桐姝流浪前的所有物,桐姝能一直留到現在,一定很珍貴。曲笙將木盒拿在手裡,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發現盒子上方有一層很淺的禁制,大概只能防住凡人和小孩,她掐訣用靈力破了去,才發現裡面是一顆紅色丹藥。

  屋內瞬間彌漫淡淡的丹香,曲笙粗一看,也不知是什麼功效的丹藥,但成色如此光潤,品級絕對不低。

  這是桐姝的東西,她不能要。

  曲笙想了想,把這小盒子重新放回桐姝手上,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小姝送了這麼珍貴的禮物,小姐姐很高興,可是小姐姐修為太低,萬一丟了就不好了。所以小姐姐先把它放在小姝這裡,小姝幫小姐姐保管好不好?」

  桐姝那一雙美目瞪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然後鄭重點頭,終於將小盒子收了起來。

  「不要亂跑,乖乖等我出關。」曲笙離開了臥室。

  她沒注意到,身後桐姝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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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定軍(三)

  曲笙和夏時於內堂對坐,二人中間仍舊是那幅人體經脈圖。

  「我此番以神識查你體內經脈,大部分靈竅確實周轉凝滯,近一半經脈乾涸,其他略好的也不成體系……不過,好在有幾處還是能用的。」夏時道。

  曲笙對經脈問題已經爛熟於心,對夏時的判斷結果並不意外,只道:「師父曾跟我說過,我體內——雲門、靈墟、神封、天井、合谷、血海、梁丘這幾個靈竅還算正常,但人身七百二十個穴位,我這幾個遠遠不足以撐起大局,所以修煉才會緩慢。」

  「我所說的辦法,便是利用你這幾個正常的靈竅,在你身體中鋪出一條順暢的經脈流動之路,但是這種做法還只存在於理論之中,究竟能不能成,還得看你的意志,以及……」夏時笑了笑,「我的本事。」

  「本座既然答應了你,便是相信自己的意志,也相信夏道友的本事。」

  夏時在人體經脈圖上點了幾處,而後道:「我會幫你梳理這幾個靈竅之間的經脈聯繫,只是每開一個靈竅,如遭鑿骨之痛,其間還需要你保持清醒,讓我看清靈力運行的軌跡,但這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些靈竅打通之後,你需要用十倍的耐心,去修煉我給你的功法,此功法共分三個境界——第一層為心武境,第二層為意武境,第三層為神武境。」

  「這三個境界何解?」

  夏時道:「你既然已經以武入道,應該知道這天下武技最高莫過於劍修和體修,而這兩者走的路線不同,道法卻有共通之處,首先浸淫技法,再融會貫通,隨心所欲,最後武已入魂,放成大道。」

  「只是不知這功法與我的體質有什麼關聯?」

  「天下功法繁多,但大部分都需要體內所有靈竅協調才能修煉,這部功法則不講究靈竅,它需要的是你的真元,也就是修士丹田內的用來蘊藏本源的載體,用真元來修煉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動輒便會走火入魔,輕則墮為魔修,重則身殞道消。」

  雖然魔修也不是不可以修煉,而且如今魔修已與道修無異,但魔修到底是墮了魔的修士,若是再走火入魔,極有可能變成沒有神智的魔物,或是真正墮入修羅道,淪為嗜殺的敗類。

  夏時取出兩枚玉簡道:「我再傳授你一套槍法,這套槍法的運轉只需要這幾個穴位配合,你按部就班的練下去,築基應該不成問題。」

  曲笙沒什麼好猶豫的,她回道:「我練。」

  夏時挑眉,饒有興致地道:「既然如此,咱們打個賭可好?」

  她警惕道:「賭注是什麼?我沒有小錢錢也沒有靈石。」

  「不賭金銀不賭靈石,咱們以願望為賭注,當然,前提是不違背道義和道心。」他誘惑道。

  「什麼願望都行嗎?」

  「當然。」

  無論你是要機緣要法寶,還是要金銀要靈石,就算你要靈脈都行!

  「好,說內容吧。」曲笙落落大方地應下來,一臉雲淡風輕,完全看不出她剛才還緊捂儲物袋,一副要錢便要命的架勢。

  夏時:「梳理靈竅經脈時,你若能堅持不暈過去,就算你贏。」

  曲笙皺起眉頭。能讓夏時以無限制願望做交換,這開靈竅真的那麼疼?但沒道理人家敢開局,她不敢跟進的道理。曲笙硬著頭皮應下來:「好,如果我沒堅持住,就算你贏。」

  她又瞄了瞄夏時那副畫筆難描的俊俏模樣,心想這種美人兒都不怕被佔便宜,咱怕什麼啊?

  少女瞬間鬥志滿滿,夏時也笑得春風和煦——這真是個誰都不會虧的雙贏賭約。

  他揮袖將曲笙還未收起的予狸獸毛皮散開,吩咐道:「躺上去,閉目調息。」

  曲笙依言照做,只是在閉上眼睛之前,她突然道:「從古至今,但凡能自創功法的修士,若能走到最後,都會成為某一流派的宗師,夏道友的成就必定不會局限於一門一派,如果有那一日,說不定我也會因為成為第一個修煉夏道友自創功法的人,而被記載吧?」

  夏時笑道:「我從不迷信極品功法、上古功法之流,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所以修煉我自創功法的,你不是第一個,我才是。」他指著自己,桃花眼笑意盈盈,「不過,既然曲掌門如此相信我,那麼我也可以保證,只要你肯努力,道心端正,也一定會成為那個被記載的人。」

  她也笑著閉上雙眼,呢喃道:「是啊,我會努力,因為我要帶著蒼梧……」

  兩人身邊,一道無形結界起。

  「一起成為……」

  夏時左手掐訣,他吐息綿長,仰首向天,右手從眉心處引出一道雷光。

  「被記載……」

  他指尖凝雷光,一道細微的閃電,刺進她的雲門穴!

  一股劇痛襲來,曲笙的身體瞬間弓起來,她的臉剎那間蒼白無人色——這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而是身體機能的反應!雲門穴幾乎要爆裂,彷彿有什麼在強行扯開它的外殼,曲笙覺得骨頭寸斷,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生不如死。

  「疼……好疼……」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理智竟然會因為疼痛而模糊,全身所有的觸覺幾乎都集中在那一處,無限放大那痛苦!

  賭約,夏時,靈竅……強烈的疼痛使得她幾乎想要放棄一切。

  可此時耳邊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別暈,你答應我什麼了?堅持住!」

  她意識都應模糊,哪還記得答應了什麼?可心中好像還有一線清明,在指引她的方向。

  是那枚暖冰。

  曲笙感受著頸間的溫暖,她緊閉著雙眼,低低地叫著:「師父,笙兒疼啊……師父……」

  她的手漫無目的亂抓,半是無助半是瘋狂。

  浮萍無根,孤獨在路上,伸手茫然,在最脆弱的時候,抓不到憑依。

  這一大苦,她含淚吞。

  漸漸地,她的手失去了希望,蜷縮著退了回去。正在這時,卻不知從什麼地方伸過來一隻溫熱的大手,輕柔地放在了她不斷發抖的肩膀上。

  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那手臂被她垂死掙扎地抓住。

  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很快就過去了,好姑娘,堅持一下。」

  「你說過,要成為那個被記載的人,不是嗎?」

  「就快好了,別怕。」

  ……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在那溫柔的聲音找回了些許清明,恍惚間知道有人陪伴,有人在用溫柔到極致的聲音對她說話。

  「放鬆一些。」

  「這個地方不會那麼疼,我保證。」

  疼痛從雲台轉向靈墟,又從靈墟轉到神封……

  她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道:「疼啊……你騙人……」

  「對,我騙人,等你好了,再來跟我算這筆賬。」

  「我要疼死了……誰還跟你算帳!」

  「不會死的,」那聲音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堅定地說道,「有我在,沒人能讓你死。」

  「啊……疼啊……」

  「就快好了。」

  「你騙人。」

  「對,我騙人……」

  ……

  就在這種無意義的對話間,曲笙抗著鑿骨之痛,開完了八個靈竅。當她知道終於全部完成後,已是筋疲力盡,全憑一股意氣在撐著了。

  可她還記得那個賭約,仍死死抱著夏時的胳膊道:「我,我贏了!」

  掌門大人就算是要暈過去,也得把賬先算清楚才安心。

  夏時簡直哭笑不得,只好道:「嗯,我欠你一個願望。」

  曲笙手一垂,這才乾淨俐落地暈了過去。

  夏時把發麻的手臂從她懷裡抽出來,心裡鬆了一口氣,才發現頭髮已被汗水浸透。

  許久沒流過汗了。

  夏時這一身冷汗,全都是被曲笙種種反應嚇出來的。好在她到底堅持住了沒暈過去,靈竅開得很順利,只是疼了些,也是沒辦法的事。曲笙五靈根,身上經脈幾乎廢了一大半,走在明明不可為,卻硬要為之的路上,必然要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辛苦。

  有辛苦,才有所得……

  夏時揉了揉眉心,至於他那點兒潔癖,也早在曲笙的痛苦中潰不成軍,被糊了一袖子鼻涕眼淚,慘不忍睹。這在以前,是夏時無法想像的事。

  如果說剛剛進入蒼梧,還是為了還他父親的因果,那麼傳授曲笙功法,便是他的因果,也是需要他來肩負的責任。

  夏時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曲笙,她正人事不知地縮著團,睡在予狸獸毛皮中。

  路,還長著呢……

  ※※※※※※※※※※※※

  兩天後,曲笙終於活蹦亂跳,開始修煉夏時為她準備的功法,沿著那功法所提示的軌跡吸取靈氣,八大靈竅連通之後,雖然那靈氣還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順著她經脈遊走,卻能直接連接到丹田上方的靈竅「神闕」,至少不用翻山越嶺再進入丹田。

  雖然還是不能跟正常修士比,但修煉起來也比之前快了許多。

  「……想要晉階築基?這得看你修煉功法的進度,功法和靈竅相輔相成,互有裨益,這套槍法你先練著。」夏時又遞過一枚玉簡,「你手上那凡鐵兵器得換一個,等你靈力強勁後,那杆槍撐不過一招。」

  沒哪個修士煉氣期還用凡鐵做兵器的,曲掌門簡直窮到一定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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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10:3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定軍(四)

  兵器很重要,但曲掌門最近正為靈石發愁呢。

  關師兄回來的時候上繳了兩千靈石,結果給大家買各種丹藥買了個七七八八,她只好去徐師兄那裡劃拉了些小玩意兒,等著什麼時候去集市換靈石。封笛那曲譜倒是通過溫娘子做中間人,買給了丹平城的富商,換了四百塊靈石。

  掌門大人雁過拔毛,幾個師兄,誰都沒饒了。

  她在內堂算著公賬,蒼梧現在還有七百靈石左右,她自己準備用三百來買符籙補給,還剩四百靈石,連門派該有的應急錢都不夠,真正是囊中羞澀,這剩下的靈石……她無論如何都捨不得花了。

  「實在不行,我就用石頭做杆槍好了。」曲笙咬著筆桿,趴在桌子上,對著賬本有氣無力道。

  六文錢竄過來就是一頓數落:「老子的兩成分紅呢?你不是贏了青極宗嗎?就不知道撈點東西回來?」

  是啊,就算是順一盞琉璃燈花也行啊。

  曲掌門充滿了懊惱,但她不能在自己靈獸面前落了威風,磨利了牙,曲笙嘿嘿一笑,撫著六文錢的後頸柔毛:「其實你不說,本座還想不起來,你好像還欠我錢呢吧?」

  那利滾利,四捨五入到百位數,讓元寶鼠抓心腦肺的三千靈石。

  六文錢立刻啞火,它很低調地縮著脖,儘量降低存在感。

  曲笙繼續對著賬本犯愁。

  「實在太缺錢的話……我給你做一杆槍吧。」夏時敲著桌子道。

  曲笙一下子轉過頭:「真的?要材料嗎?要什麼材料?多少靈石?」

  「……」你是不是該先感動一下再這麼現實?

  曲笙湊了過來,討好笑道:「煉造法寶的材料一般都不便宜,而且還要租借鍛爐……等等,夏道友你居然會煉器?初級、中級,還是高級?」

  「學了點皮毛罷了,材料我會出去找,你給我兩天時間。」

  一聽不要她出材料,曲笙忙不迭地點頭,但曲掌門絕不是白佔便宜的人,她掏出兩百靈石給夏時。

  「徐鼓師兄那裡有鍛爐,咱們不用租,這些靈石就算我貼補你的材料費。」

  對於蒼梧現在的經濟情況來講,這兩百靈石還算是一筆鉅款了呢。

  夏時哭笑不得:「別,掌門大人還是留著用吧,延啟那孩子已經引氣入體了,你該給他準備弟子行頭了,以後他們要是去秘境歷練最起碼手上也得有點東西,以後用靈石的地方多著呢。」

  「夏道友,」曲笙簡直眼淚汪汪,「夏道友如此賢惠,真乃我蒼梧之福!」

  雖然這話聽上去有些不對勁,夏時還是收下了恭維,回到客房,給曲笙準備鍛造法寶的材料。

  只要曲笙能修煉,蒼梧便會逐漸在修真界立足跟腳,手中武器自然不能隨便對付。

  夏時身兼父母的絕技,陣法和結界的造詣都在大師級,再高一步便是登頂的宗師級,他其實並沒有專門學過煉器,但他師娘柳昔卿柳元君,可是這修真界為數不多的宗師級煉器師之一。

  師娘開爐次數不多,近幾年唯一一次開爐,便特意等到他從礪劍石中出來,名為叫他來幫手,實則助他開悟。

  不得不說,得大乘元君一次教誨,勝過修煉幾十年,他本就讀過相關典籍,再加上悟性高,雖然還無法煉製高階法寶,但是給曲笙打造一把趁手的武器,還難不倒夏時,有他出手,至少能碾壓市面上那些價格低廉的低級法寶和中級法寶。

  因為雖然技術一般,但夏時從不缺極品材料。

  他身上除了用做掩飾的儲物袋,實則還有一個儲物戒,以及一塊裝載了一個秘境的乾坤石。

  據說這乾坤石乃是當時大乘修士之一的華陽元君贈與他母親,與修真界常見的芥子石不同,乾坤石乃是萬年難得一遇的仙界隕石煉製而成,可以容納界域。夏時手上的這一枚,裡面裝載著一個能容納二十萬人的大秘境,而裡面的財富,他至今還沒能做出一個確切的估算。

  畢竟只計靈脈,便有數百之多,其中不乏幾條數萬年的大型靈脈。

  在修真界,一條中型靈脈的產出是一年一萬靈石,大型靈脈的產出則要翻上一倍。

  數萬年的話……

  ※※※※※※※※※※※※

  曲笙的師兄師姐們都不是用刀槍的人,她是蒼梧有史以來,唯一一個以武入道的弟子。當年師父給她定下以武入道的修煉方法後,便帶著她去了鐵器鋪,指著那十八般兵器問道:「武器,要選合眼緣的,一旦拿起來,就不能再放下。」

  從古到今,十八般兵器,其中以刀槍劍棍為主,那才是真正的手中利器。

  劍,百兵之君。

  棍,百兵之祖。

  刀,百兵之膽。

  只有槍,才是真正的百兵之王——最原始的血肉戰場,便是槍的天下。

  可她當年不過十歲,哪想得了這麼多,全是女兒家的矯情作祟,嫌刀太大,嫌劍太鋒利怕傷了自己,嫌棍子太難看,嫌棄斧子太粗鄙……一路嫌棄下來,好像也只有那杆雁翎槍倒還好看一些。

  合了眼緣,這一生,就定在此處了。

  夏時的這一套槍法,只有十二路,一路三式,一式十八般變化,是槍法中比較簡單的,因為動用的關竅少,自然受限制多。

  她一練上,便入了迷。

  當她在自己院落,擺出起手式的時候,竟感覺到金戈殺伐之鳴。

  夏時到底是什麼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才能自創功法,甚至連槍法招式中都帶著決然的鋒利之意,又怎麼可能是絕地觀那樣的小宗門出身?

  但只要他不傷害蒼梧,她便不疑。

  曲笙定了心神,先是不用靈力,將招式練熟。

  這槍法氣吞山河,剛柔並濟,招式重形更重意,雖是自創,卻是可以從中領悟槍道武學的上乘功法。曲笙每一次出槍,都帶有雷霆萬鈞之勢,幾乎有萬夫莫當之敵!

  曲笙困囿於資質,但悟性並不低,她很快便感受到——這槍中有淩雲之志,有沙場之勇,有百戰不歸之蕭蕭!院落中雲捲風殘,一人一槍,若游龍驚夢……她幾乎可以想像到,若以大能之姿,施展這套槍法的時候,只怕這天地都要在腳下顫動!

  然而當她開始用靈力施展槍法時,經脈中的靈力卻是翻滾不前,幾乎每一招都變得無比艱難,每一招都與她相悖,明明手中還是那杆槍,招數已爛熟於心,卻臨到關頭,變得事與願違。經脈並非不通暢,卻不能及時跟著槍法運轉,她不信邪,一次次試,到最後——

  槍尖一抖,槍身脫手而出,直釘在院牆上,那槍尾還顫巍巍搖晃,光杆司令般掛在那裡,砸出一片寂寥。

  曲笙遊魂般走過去,拔出了雁翎槍。

  這一次,槍雖在手,她卻彷彿孤身一人面對千軍萬馬,漸漸心生戾氣,血目一望,如置身殘陽戰場。

  廝殺聲在耳邊,眼中是背離人的背影,孤直人的孤獨;戰鼓聲遠去,眼中是血肉之上鎧甲生銹,敗局之中生機無存。

  連手中兵器,都要離棄她而去。

  她頓生絕望。

  這廢物般的身體,受了這麼多苦,難道連一套槍法都駕馭不了嗎?若是連這樣的辦法都行不通,她這一輩子,是不是就真的要如此渾渾噩噩家長裡短過下去了?

  誰沒有一顆高傲的心?誰不想像那些驚鴻一現的高階修士一樣,或是翻江倒海,成就一方英傑;或是悍勇持劍,守護腳下沃土?百年風雲,千年更迭,萬年光耀歲月,與天地同壽——這才是真正的修士啊!

  可她沒機會了,或許她原本就不該修煉。一敗塗地中,她的誓言,她對師父的承諾,她座下弟子,又該怎麼辦?

  ——曲笙險些走火入魔,她一個人呆立在院子裡良久,甚至桐姝的敲門也沒有應。

  她拖著雁翎槍,槍尖劃過石板,聲音刺耳。

  ※※※※※※※※※※※※

  夏時自然不會去用徐鼓的鍛爐,下山前,師娘送給他一個紫金雷鍛爐,還笑眯眯地叮囑道:「收著吧,你師父不會有意見,因為這爐子不是法寶,而是給你放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阿時,記住師娘的話,送姑娘家的東西,一定要自己親手做的才有誠意,說不定有一天,你會用上它。」

  夏時自嘲一笑,他師娘一定沒想到他下山做苦力來了。

  這紫金雷鍛爐出自天下十大鍛爐之首的鴻蒙天元爐,由柳元君親手打造,就算是他這樣的生手,也很難煉廢材料。

  夏時手中盡是天下排名前列的各式材料,他挑挑揀揀,低於極品的都看不上眼,心裡合計著寒鈞鐵她拿不動、天璣木太硬、靈武礦戾氣太重、黑雲鋼太難看……夏時最後選了青嵐木。

  延展性好,可塑性強,手感極佳,是煉造長柄兵器的最好選擇之一。

  一寸青嵐木,在黑市至少會炒到九十萬靈石。

  太扎眼,她守不住。

  操碎了心的夏公子只好又找來了修真界常見的紅露脂,當一杆形似雁翎槍的法寶出爐後,將上好的青嵐木塗得面目全非。

  那麼……這杆槍就算是成了。

  他在不起眼處刻上了自己的印章,按理說他還應該給這法寶取名一同刻上……夏時略一沉吟,還是決定直接交給曲笙來取好了。

  他邁出庭院,揣著這杆自己第一次打造出的兵器,輕飄飄往主屋而去。

  因為心情好,那糟心的碎花小徑看上去也可愛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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