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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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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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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9 22:42: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鳳凰之心(五)

  曲笙祭出定軍槍,她伸出左手撫摸那蒼老的樹幹,問道:「這裡面可有什麼限制?」

  「只能帶入一樣法寶……你別看我,如果不是這條限制,就算用低階符籙砸,我也能幫你砸出一條路來。」紫覃沒給曲笙準備低階法寶,他見過曲笙手中的那杆定軍槍,儘管看不出材質,但以他的眼光,那杆槍絕對不亞於極品法寶。

  「可有曾經通過試煉的人留下心得?」

  「沒有。前面的三道關卡都是獸族所設,但天啟梧桐卻是鳳凰之心自身所帶的試煉,進入之人都受規則之力的限制,無法對人言明其中真容,所以獸族至今仍不知裡面是什麼樣子,但古老的傳說卻警示獸族不可擅入,想必自有道理。」

  「上一個通過試煉的,是什麼樣的人?」

  提到這個,紫覃的神色便不太好看了,他沒好氣道:「幾乎每百年都有人來求鳳凰之心,天元紀年以來,能通過的試煉的不足十人。」

  曲笙「哦」了一聲,她沒問那些失敗的人都是什麼下場,因為事已至此,多知無益。

  「我上了。」她回眸一笑,對紫覃道,「放心吧,我一定還你一個胖乎乎的鵪鶉精。」

  她手上凝聚靈力,慢慢探入那法陣之中,立刻便感覺到樹幹的回應,一股強大的吸力湧來……

  曲笙的身體陷入樹幹之中,消失於人前。

  紫覃心中五味雜陳,他對蒼梧這一行人其實並無信心,再強大的修士,進了鳳凰之心試煉也可能有去無回,他早有心向狐王求鳳凰之心,卻又摸不透涼君大人的性子,只得揣著一顆上下不安的心,在一邊等著結果。

  而桐姝發現曲笙消失後,便默默走到天啟梧桐旁邊坐下,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彷彿這樣就一定能等來她的小姐姐一般。

  只有夏時穩穩當當站在中央,他看著那株天啟梧桐,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早在幫曲笙開靈竅的時候,他就在夏家的暖冰裡留了一絲神識,可以感受到曲笙的靈力波動,確認她是否還活著。

  所以曲笙成功也好,失敗也罷。

  有他在這裡,若是曲笙出一點事,他就敢劈了這天啟梧桐做柴禾。

  ※※※※※※※※※※※※

  對於已經能將空間之術玩出各種花樣的修真界來說,天啟梧桐的內部堪稱簡樸。

  沒有空間疊加之術,沒有複雜的結界,不是華麗的秘境,僅僅是一個真正的空心樹樁,沿著內圈延伸出一級級的螺旋樓梯,看上去,只要從臺階開始攀登,就可以輕鬆到達傳說中鳳凰之心所在的樹頂。

  曲笙把手放在儲物袋上,略作試探,便知此地果然有禁制,她已經無法與儲物袋溝通,如今能依靠的,唯有手上這杆定軍槍了。

  她定了定心神,走到第一級臺階前,邁出了第一步。

  「嗒。」

  當靴底接觸到臺階,她腦袋瞬間「嗡」了一下。

  像是有無數怨念,無數野獸的咆哮突然在耳邊炸了那麼一下,臺階上吹起一陣狂風!

  她用手擋住眼睛,待風平息後,發現一名俊秀的青年出現在她面前,這青年目光中帶著一絲憂鬱之色,他看著曲笙道:「你來了。」

  曲笙並沒有見過這名青年,但是能出現在天啟梧桐內的,應當是有靈性之物。

  「妖獸?樹精?幻象?」

  青年笑了起來,可即便他在笑,那眉也不展,更像是苦笑了。

  「我不是妖獸,也非樹精,我便是鳳凰之心的本體,既然你想得到鳳凰之心,自然是我來迎接你。」

  曲笙微笑道:「您還真是客氣了。」

  青年頷首示意,隨後他收起笑容,指了指上方,問道:「這鳳凰之心試煉,你可知為什麼獸族不能進入?」

  「為何?」

  「因為獸族有天敵,鼠懼貓、貓懼狗、狗懼狼、狼懼豹、豹懼虎……種群相剋,形成一條鏈狀因果,即便再強大的獸族,也有它所恐懼的對象,而那些天啟梧桐便會幻化出那些心中恐懼之物,使妖獸裹足不前,無法在一個時辰之前到達天啟梧桐的頂端,古往今來……只有最強大的妖獸,才能取得鳳凰之心,只可惜最近幾萬年中,都沒有妖獸願意來試了。」青年有些悵然道,「所以那些獸族才會找有因果牽連的人修簽訂契約,讓你們為它們效命。」

  曲笙慢慢舉起手中的定軍槍:「既然獸族會在天啟梧桐內看到自己的天敵,那麼人修呢?是不是也會在這裡看到內心最恐懼之事?也會看到自己的天敵,人修的天敵,又是什麼?」

  「怎麼會?人修比妖獸奇怪得多,他們雖然也有本能恐懼,但只要心中有牽掛,便總能突破幻境,所以用幻象來阻撓人修,是下下之策。因為人修沒有天敵,人修的天敵,就是人修自己。」

  「既然我的天敵是我自己,嗯……那你準備用什麼方法阻撓我?跟我在這裡聊天耗時間嗎?」

  「小友真是風趣得緊,人修向來奉行先禮後兵,既然我已交代清楚,那麼曲掌門,請你走好這條……不歸路吧……」他的身體漸隱,聲音縹緲,在她眼前就這樣消失。

  不歸路?

  曲笙心裡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在她眼裡,任何一條路都是不歸路。

  因為大道不容人回頭。

  她將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凝神靜心,緩慢而堅定地邁出第二步,走向第二級臺階。

  周圍場景驟然變幻,曲笙整個人陷入空靈之中,耳邊突然傳來了人語聲。

  ……

  「師父,你不是說我有靈根嗎?為什麼已經兩個月過去了,我還是沒辦法引氣入體?」

  「笙兒可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呀?」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聽不懂。」

  「唔,因為笙兒今後會成為師父最驕傲的弟子,所以這是老天對你的考驗,如果笙兒能克服困難,就一定能引氣入體。」

  「真的?我會成為師父最驕傲的弟子嗎?可,可我看書上說,五靈根的資質不好修煉的呀。」

  「傻孩子,五靈根又如何?天道為凡人降下靈根,便是給凡人開啟了一扇通向真知的大門,只要向道之心在,靈根又有什麼差別?師父的小乖球這麼聰明,一定沒問題的。」

  ……

  她艱難地邁出第三步,走向第三級臺階。

  ……

  「師父,來做客的僮兒聚在一起偷偷笑話我,他們說我是個浪費丹藥的廢物。」

  「哦?那你如何做了?」

  「我用師父給我買的雁翎槍揍了他們一頓!」

  「什麼?你打了棋湖的僮兒?哎呀呀,那人最是護短,不過沒事,小打小鬧嘛哈哈哈……女孩子怎麼能隨便給人欺負,敢笑話我的徒兒,哼,我才不會去跟他道歉。」

  ……

  她咬著牙,忍著淚,邁向第四級臺階。

  ……

  「笙兒,為師要走了。」

  「好,你放心走。」

  「把這個爛攤子留給你,笙兒,不要怪師父。」

  「我不怪。」

  「當年,若不是師父和師兄師姐們都戰死,這個掌門原本輪不到我來做,我是個既中庸又軟弱的人,到最後,我也沒能振興蒼梧,帶你們回蒼梧山。」

  「沒關係,師父不是說過,笙兒是你最引以為傲的弟子嗎?你想要的,我會為你完成,你最在意的蒼梧根,由我來守。」

  「好,真是好孩子,可是太辛苦了啊……留下我的笙兒這樣辛苦,為師……」

  捨不得。

  ……

  她恍恍惚惚地繼續走著臺階,從不知道自己會遇到這樣的試煉。

  幻象?她不怕。

  殺人?她不懼。

  千重萬險,一死不過頭點地。

  唯有這滿是孺慕之情的回憶席捲而來,讓人無處可逃。

  曲笙那顆曾被人用無私的關愛蘊養出的赤誠之心,壓不垮、折不斷,能向死而活,能逆境求生,唯獨不堪受這些往事的磋磨……那些被她珍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被這樣殘酷地挖出來,幾乎肝腸寸斷!

  若無淩海真人的舐犢之情,便無今日之曲笙,也無今日之蒼梧。

  ……

  她停下來極力穩定心神,抬起袖子亂抹了一把臉,再次踏上臺階。

  身邊景色又變了。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蒼梧的情景,師兄師姐們一窩蜂出來看他們的小師妹,他們每個人的容貌與現在並無變化,可那時候,分明都還沒心沒肺著,都還燦爛著。

  那時的大師兄何簫還是個會編草蟈蟈的青年,他坐在山石上,笑著為她吹奏一曲。

  三師兄徐鼓偷偷為她帶來黏牙的灶糖,卻不知她正是換牙的時候,不小心真的黏掉了牙,她嚇得大哭,整個蒼梧都驚動了。

  四師兄封笛還不敢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他老老實實地修煉,儘管總開小差。

  五師姐管鈴還沒有嫁去天瀾丹派,會親手為她縫製衣裳。

  七師兄胡築會給她講一些奇怪的遊歷故事,那故事中有會飛的山峰,有吃人的房子,有會笑的魚……

  八師兄關瑟的花被她摘下來吸花蜜,他自己下不了手教訓小師妹,只好氣鼓鼓地找師父告狀。

  師叔壬江真人總是不見身影,來回奔波尋求歷練機緣,那時候他還不怎麼愛哭,只是笑起來總有幾分苦澀。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

  大師兄死了。

  三師兄只知埋頭鑽研。

  四師兄麻痹自己。

  五師姐遠嫁他鄉。

  七師兄十年未歸。

  八師兄成了庸庸碌碌的花農。

  壬江師叔變成一個總在崩潰邊緣的哭包。

  是她無能嗎?

  曲笙已不知走了多久,沒了時間參照,也不知身在何方,只有腳下臺階在延伸,像是一條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孤獨之路。

  蒼梧在哪?

  她又該在哪?

  維繫這樣一個岌岌可危的門派,耗盡幾代人的心血,堅持著希望,堅持著寧死不折的心性,熬過風雨飄搖,熬過人間大劫,熬過太平盛世……

  留在她手上的,又該是怎樣的一個蒼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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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04: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鳳凰之心(六)

  場景再次變幻,一位倔強的少年公子站在她眼前。

  「你說你是蒼梧掌門?怎麼會有你這樣落魄的掌門?」

  她的靈魂彷彿離體,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自己,那原本惴惴不安的少女強壓下心中的忐忑,慢慢出自信的微笑,展開三寸不爛之舌,將她的第一名弟子康紂南收入座下。

  那時候的曲笙非常沒有安全感,蒼梧像是一個風一吹就散的紙架子,她不知道該如何做,不知道如何面對師兄們,於是她只知道悶頭賺錢,然後去燒那不靠譜的機緣灶,想著能發大財,或是收一個驚才絕豔的弟子,即便身死後也有人能繼續撐起蒼梧。

  自康紂南後,她陸續帶回了常鈞語、桐姝、魯延啟,還收下了當鋪老闆的小兒子嚴琮,可這些鮮活的少年也沒能讓蒼梧振奮起來。

  他們太弱小了,不知要多久才能成長為一名足夠承擔起門派重任的修士,在此之前,僅僅是護著他們不夭折,就已經讓她殫精竭慮。

  曲笙心裡明鏡,如果蒼梧不是在晉城,他們這樣的門派陣容只怕死得更快,都不需青極宗這等規模的宗門插手,甚至一兩個元嬰期的散修也能滅了他們。

  她陷入了一個漩渦之中。

  數千年沉重的過去,在窮困中掙扎的現在,步履維艱的未來。

  「蒼梧」兩個字,師父說的辛苦——這十六歲的少女笑著背負在身,但那細弱身體之下,早已千瘡百孔。

  她站在天啟梧桐的臺階中段,下無大地,上不著穹頂,只一人煢煢孑立在半空中,似已不堪重負的行人,在乾旱的沙漠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拼腳下的那一步。

  「人修的敵人,就是人修自己。」鳳凰之心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她笑了。

  「你這話不對。」

  曲笙用定軍槍撐著自己的身體,再次邁上一級臺階。

  「我的敵人,不是我自己,也不是我所背負的蒼梧。」

  一級。

  「我的敵人,是所謂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是這個優勝劣汰的殘酷世界!」

  二級。

  「我以天下為敵!」

  三級。

  「既然確定了目標,那就好辦了。」

  四級。

  「我會走給你看,讓你們看看一個廢物,也能取得你們的至寶!」

  她拄著定軍槍,顫巍巍地走了上去。

  一名纖細的少女,走在浩淼的虛空中,跋涉在心路之上,在責任的鞭策下,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汗水已經濕透全身,她用手握住掛在頸部的暖冰,那裡有蒼梧歷任掌門的氣息,為她指引著方向。

  ……

  又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星空越來越明亮,一個形如鳳凰展翅的圖騰在那裡不斷旋轉,色調柔和,含有吉祥昌盛之意。

  那便是試煉的盡頭!

  曲笙拼命地想更快一點,但她手腳已經快不聽使喚,每踏上一級臺階,四肢都在顫抖——但這沒關係,就快了,蒼梧和晉城,都有救了。然而就在她將要邁上最後一級臺階,伸手去觸摸那圖騰的時候,突然感覺到面前出現一層屏障,她怎樣也無法突破。

  那個目光憂鬱的青年出現在屏障內,他站在那圖騰的旁邊,不無遺憾地道:「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小姑娘,你失敗了。」

  曲笙如遭雷殛!

  她搖搖欲墜。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那青年一揮袖,恍惚間曲笙又回到了晉城,她看到暴怒的大妖一口火吐在晉城上空,頃刻間滿城焦土,護著蒼梧的陣法熔得面目全非,師叔被利爪撕碎了丹田,師兄們在火中掙扎,她的徒弟們已經變作角落裡的一堆灰燼。

  只有夏時還在漫天火焰中苦撐,他那雙桃花眼看著她,流露出讓人心折的哀豔之美。

  「別難過,只要你還活著,蒼梧就還在。」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便被火舌吞沒。

  曲笙流出的淚瞬間被周圍的火焰炙乾,她茫然想到,門派沒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她一步步走進角子街,火焰撩出辛辣的火舌,她的頭髮都已經捲曲,發出陣陣焦糊味。一直走到已被烈焰包裹的蒼梧小院門前,她停了下來,看了良久。很奇怪,即便周身都是火焰,可她手中的定軍槍就像她的心一樣,還是那樣冷酷的溫度。

  她喃喃道:「怎麼會沒有意義呢?蒼梧根還在我身上,只要我還活著,蒼梧就永遠不會死,我可以像開山祖師明潛真君那樣為道義而死,可以像逢朗祖師一樣為凡人戰死,可我永遠不會為這種無妄的意念喪失信念。」曲笙的眼睛漸漸散去迷霧,變得越來越明亮,「就算走到世界盡頭,就算天下只剩我一人,我也會戰鬥到最後!」

  她為這凋敝的門派戰鬥。

  她與這吃人的世界戰鬥。

  她與自己的身體戰鬥。

  她與死亡戰鬥。

  哪怕恐懼,哪怕低微,她都必須一往無前,因為——因為蒼梧就在她身後啊!

  眼前的火焰猙獰,然而曲笙已經無畏,她將左手探入那火焰之中一探,便知這火其實正是那層屏障。她收手,轉而提起定軍槍,周身靈力運轉於八大靈竅,近乎本能地使出那一招「橫掃千軍」!

  「破!」

  這鳳凰之心試煉本就依據闖入者的修為來定,那層屏障在曲笙的全力一擊下立刻土崩瓦解,眼前的火海砰然碎裂,露出後面的真實景象。

  出現在曲笙眼前的,正是天啟梧桐的樹頂,她一步蹬上後,發現那名氣質憂鬱的青年坐在樹枝上,細碎的陽光落下來,顯得恬靜而美好。

  可青年的笑容卻仍是苦的,他苦笑道:「果然是後生可畏,看來這枚鳳凰之心,終於等到了它的有緣人。」他手掌中托著一顆赤紅色的丹果,「帶著它,去了斷你的因果吧。」

  在破除試煉的剎那,曲笙已不見狼狽,她接過鳳凰之心道:「多謝前輩。」

  「作為唯一一個以煉氣期通過試煉的修士,我還有一樣東西贈與你。」他從鬱鬱蔥蔥的茂密枝幹上摘下一片梧桐葉,輕吹一口氣,那梧桐葉並不見有何改變,只是更鮮翠欲滴,「這是天啟梧桐樹頂之葉,人修戴在身上,可避凶獸。」

  「謝謝你!」曲笙極是高興,她雖然沒見過好東西,但不拿白不拿啊!怎麼說也是天啟梧桐……雖然她並不知道天啟梧桐有什麼厲害。

  「那麼前輩,我該怎麼從這裡出去?」曲笙問道。

  青年忽然孩子氣地笑了笑,冷不丁伸手推了她一把。

  「去吧。」

  曲笙目瞪口呆,就這麼從樹頂跌了下去!

  ※※※※※※※※※※※※

  曲笙在天啟梧桐裡遭受心魔考驗,外面的人也不輕鬆。

  紫覃一直在掐訣計時,桐姝緊張地掰著手指數數,夏時已走到天啟梧桐旁邊,時刻準備救急。

  眼看一個時辰的時限將到,夏時的識海中突然傳來涼君的傳音:「你怎麼一副要活劈了天啟梧桐的表情?」

  「她若不出來,只好我進去了。」

  「嘖,你急什麼?在修真界,試煉就意味著機緣,風險越高,機緣越大,鳳凰之心裡的心魔路乃是應天勢而生,若是經由此一煉,今後她晉階不生心魔,豈不是好處?」

  涼君此話不假,這是一個可以修道問鼎長生的世界,修士可以掌控五行之力,修煉道法,參悟天地規則,在這方世界中,乃是呼風喚雨的存在。然而就算是修士,也有懼怕之物。

  天劫、雷劫、心魔——這三樣,每一樣都可以毀掉一個修士。

  而其中,天劫和雷劫是天道規則下,修士只能憑自己實力抵擋的災劫,只有心魔劫防不勝防,所以說修道之人最重心魔、

  什麼是心魔?

  修士修行,講究去偽存真,人性中的負面情緒和劣性,都被他們以修煉法門壓抑、轉化、消解——但人性又豈是能完全消滅的?在某個你脆弱的時候,它便悄然滋長,纏在你的心頭,誘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頃刻摧毀。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發便是十分兇險,成為修士的最大噩夢。

  一旦抗不過心魔關,輕則墮入修羅道成魔,重則陷入心魔境如活死人般苟延殘喘,甚至直接身殞道消!

  可你若以為心志堅定便不會出現心魔,那便錯了。

  心魔如同修士的伴生物,它並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專屬,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視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堅定,出現的心魔才越是可怕。它無形無質,抽象、費解、無常;它非善非惡,卻能直指人心中最不願示人的一面。

  當前修真界,築基和金丹期已是可以用丹藥便能突破的境界,卻唯獨晉階元嬰需要抵抗心魔入侵,因此修士才不得不在金丹期下山歷練,洞悉世情,道心扎實,方才能晉階元嬰。

  曲笙一個不過才煉氣後期的修士去闖心魔路,必定極為艱難。

  夏時垂眸道:「原本……該我來闖的。」

  「免了,你還真想絕了這世上最後一棵天啟梧桐不成?」

  什麼人都可以去試這心魔路,唯獨夏時不能去,這也是他默認曲笙一個人進去試煉的原因。

  眼看離時限還有最後半刻鐘,夏時心中一直在演算這片禁制的範圍和強度,卻不想他剛想探查天啟梧桐的氣息時,上方突然隱隱傳來曲笙的呼叫聲。

  夏時瞬間判斷曲笙的位置,他身形閃動,抬頭向上望去時,從天啟梧桐的迷霧之中,看到一團模糊的身影正從高空墜落。

  「夏時!夏時!」

  驚慌失措的曲笙大叫著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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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04: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一)

  沒有任何猶豫,夏時張開手臂接住了曲笙,把嬌小溫軟的身體抱了個滿懷,他怕她被下墜的力道所傷,甚至還後退了幾步,卸去了衝撞的勁力,免得她受傷。

  其實夏時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接住曲笙,但他瞬間想到她在開靈竅時茫然絕望的呼喚,如今聽到她喚他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擁住了她。

  一直擔憂的心也定了下來。

  而曲笙落在夏時懷裡時,差點摔死的危機立刻被男子沉穩的懷抱化解,她本能地摟住他的脖頸,一下子便想到在試煉中他被火舌吞沒的樣子。

  曲笙也是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竟是前所未有的怕他死。也許是青極宗大戰之後,也許是他屢屢擋在她身前……這份怕,是責任是愛護,也是因為他對她那種近乎不求回報的好。

  但是她不相信人真的會無所求,那麼他到底想要什麼呢?曲笙抬頭看著夏時,映進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

  只要別要她給不起的就好。

  ……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但畢竟是修士,冷靜得也快。

  曲笙知道大家都在等她的消息,立刻舉起手中的鳳凰之心:「拿到了,我拿到鳳凰之心了!」

  旁邊的紫覃一個箭步衝上來,看著曲笙手中的朱紅色丹果道:「果然,果然是鳳凰之心!瑜藍有救了……」愛子能夠失而復得,他亦是狂喜得有些失態。

  桐姝也撲了過來,不過礙於夏時正霸佔著曲笙,急得在旁邊一疊聲叫道:「小姐姐,抱,小姐姐!」

  夏時將曲笙放下來,她略作整理,便走到紫檀面前,將鳳凰之心交給他:「蒼梧幸不辱命,已履行契約,拿到了鳳凰花之心,晚輩祝前輩早日復活瑜藍,得償所願,同時,也希望您能幫我們查出陷害瑜藍的真凶,還它和蒼梧一個公道。」

  紫覃小心地接過鳳凰之心,鄭重道:「放心,本座一定會令屬下調查此案,且從今以後,蒼梧派便是我千豐城的貴客,我保你在黑崎州暢行無阻!」

  曲笙笑道:「那便多謝前輩了,既然事情已經辦完,我等這就去與涼君大人辭行,畢竟晉城那裡,還需給慈祿宮一個解釋。」

  紫覃不待見晉城那群人類,一提起便冷哼一聲,他掌心中出現一根紫色長羽,對曲笙道:「這是本座的信物,如果他們不聽解釋,你將此物祭出,它自會傳遞信息到千豐城,屆時,本座定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解釋!」

  既然能隨時召喚大妖,那麼這羽毛不僅僅是信物,更是蒼梧的保命符啊……曲笙笑眯眯道:「前輩果然俠肝義膽,一諾千金,不愧為一城之主。」

  當曲掌門熨帖的時候,好話也是不要錢一樣往外倒的。

  「不過曲掌門也不用著急離開黑崎州,」紫覃道,「既然諸位小友已與我千豐城結緣,我也有正事想與蒼梧商談。」

  「願聞其詳。」

  能做到城主的位置,紫覃憑的可是真本事,一旦進入公務模式,也是氣場十足,他面帶微笑,且那笑還帶了點兒誘惑的意味。

  「眼下有一條財路,需曲掌門協力相助,不知你可願與千豐城聯手,在這修真界中,展開一番作為?」

  財路?

  曲笙缺靈石都要缺瘋了,但她好歹還有一絲理智,罕見地磕磕巴巴道:「此、此話怎講?」

  「修真界皆知,物產豐富的黑崎州是目前除秘境外最大的撈金之地,倒賣者將物美價廉的黑崎州資源運往其他州,再高價轉賣,如今獸族也不想困囿於小小黑崎州,本座想尋一個機會,在人修城池開設商鋪。因此,本座需要有人在晉城為我打通各項關係,不知曲掌門意下如何?」

  曲笙冷靜了下來,她沒被眼前巨大的利益糊了腦袋,因為這條財路並不好走。

  獸族自天元紀年後,在狐王涼君的領導下,一改往常低調形象,開始與人修做起了生意。

  因為修煉功法與所需之物很少與人修衝突,於是它們發掘黑崎州的修煉資源,開始與人修一起進入各個秘境探寶,之後再與人修交易。因為物美價廉,於是黑崎州的生意越做越大,獸族出售的資源,在各地黑市上成為炙手可熱之物。

  但獸族的生意一直都局限在黑崎州內的九大主城中,原因很簡單,修真界的生意與凡俗大不相同,很少有修士敢出了自己地盤開店,為了貨物的安全,必須雇傭高階修士保駕護航,只是傭金就讓人望而卻步,更別提盈利。是以修真界本地商鋪多,分店極少,能開得起來的,無一不是後臺強硬的勢力。

  比如專門搜集珍稀的六萬年老字號「異寶閣」,以及背後莊家乃是格物宗的「明德塔」——這兩家在修真界屹立不倒數萬年,也是用大量人力物力堆出來的,乃至從東勝州起家的虛妙山「致遠齋」,也是最近一千年才開始在其他州開分號。

  看來獸族也不甘心於總被人修倒賣資源,想自己開拓商源了。

  「這件事,前輩應當與魏國慈祿宮商議,為何找上蒼梧?」

  「我信不過人修,而且千豐城只是遷入商號罷了,」紫覃說得倒是坦蕩,「最近魏國與楚國打得不可開交,以魏國的國力,現在已是捉襟見肘,因此近幾年才對七國以外的修士開放魏國國土,若我沒記錯,蒼梧也是因為這項福利,才遷入晉城的吧?」

  「門派遷入與商號遷入不同,門派好管制,商號則如一條流通的溪流,難以保證會帶來什麼……更何況,還是黑崎州的商號。」曲笙直言不諱,「我覺得慈祿宮不會答應。」

  「這你就錯了,魏國國庫缺錢得很,連丹平城也向修士放開,千豐城想在晉城拿下一個商鋪,易如反掌。」

  曲笙權衡再三,與商鋪合作,就意味著蒼梧要給予商鋪一切幫助,又因為商鋪乃是獸族所開,蒼梧也要為其做擔保,等於是又攬了一份責任在身上。按理說,蒼梧這種小門派根本沒辦法提供這種庇護,但曲笙窮啊……

  她一咬牙,問道:「如何分賬?」

  「二八。」

  曲笙皺眉,還未等她說話,她腰間的靈獸袋先不幹了!

  「放老子出去!」六文錢唰地跳了出來,眼如銅錢,閃著金光道,「二八怎麼行!必須四六分!」

  紫覃略一打量,便知這隻是嗜財如命的元寶鼠。

  「我千豐城負責運輸、貨源、售賣,只需要你們做擔保,幫商鋪打點而已,你也未免太獅子大開口了。」

  六文錢寸步不讓,它又拿出那張小算盤,一邊劈裡啪啦地打著,一邊道:「十分利,本金不過占三成,七州各修士主城都有你們的運輸據點,所謂的運輸成本和其他成本算在一起不過一成,你淨掙六成,居然只分蒼梧這麼點兒?」

  「三七,不能再讓了,不然……」

  曲笙急忙按住六文錢:「三七就三七分!」

  「唔,唔唔蠢貨……我還能再戰!」六文錢拼命掙扎,「千豐城必須給蒼梧優惠條件,還要先付定金!」

  不得不說,在精打細算上,曲笙還算明白,但論起生意經,她不如元寶鼠。

  紫覃根本不準備跟六文錢死磕,他只道:「既然雙方都有合作意願,那麼這些事,我會派屬下與你們聯繫。咱們不宜讓涼君大人久等,還是先回主殿為好。」

  曲笙從善如流。

  幾個人順著原路回到主殿,寶座上卻已不見涼君,只剩之前接待眾人的小兔妖道:「恭喜諸位凱旋歸來,大人有事先行一步,由我來為幾位踐行。」

  她依舊是祭出水鏡,微微欠身退在一邊。眾人也不便多做停留,順著水鏡出了酈宮。

  紫覃:「請幾位隨我去千豐城,定當豐厚款待。」

  曲笙玲瓏心竅,她知紫覃現在最想做的事必定是去復活瑜藍,便道:「不敢叨擾,我憂心晉城同門,還請前輩講我等送回晉城。」

  紫覃也不堅持,他喚道:「棕翎何在?」

  一名男子出現在紫覃身後,他耳邊垂下許多棕色碎羽,與髮絲纏在一起,再以玉冠束住,顯得別致而活潑,人亦乾乾淨淨十分順眼,他低聲道:「屬下在。」

  「替本座送幾位貴客回晉城,之後大小事宜,由你與曲掌門商定後,再回報本座。」

  「棕翎得令。」

  紫覃介紹道:「這是我的得力幹將棕翎,五階修為,負責與你們聯絡,本座亦會追查那陷害我兒的兇手,就此告辭。」紫覃輕笑道,「不過,想來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罷,他使出瞬移神通,人已經消失在青丘城中。棕翎便帶著眾人出了城,而後搖身一變,化為翅展足有十丈的巨大鵬鳥。

  「貴客請上。」

  曲笙幾人上去後,棕翎便清鳴一聲,扶搖直上,向著晉城的方向展翅飛去。

  ※※※※※※※※※※※※

  當初紫覃差點碾碎晉城,聲勢之大,就連旁邊的城池亦是感應到晉城劇變,這些城主都慌忙報信到了丹平城,請求上方支援。而曲笙果然沒猜錯,慈祿宮真的不想為一個晉城得罪黑崎州的大妖,只想等大妖洩憤之後,再發動譴責要一些賠償回來,可比晉城那一城的平民百姓值錢得多。

  就算是現在的主君魏摯,也只想著與楚國交戰,連慈祿宮都不管的事,他自然不會插手,只是可惜沒多讓晉城百姓充軍罷了。

  曲笙回到晉城時,為了防止晉城百姓恐慌,便求棕翎化作人身跟他們進了城,好在護城大陣已被紫覃破去,如今是暢通無阻。

  城中居民,青壯年的都已清醒,老幼也清醒了大半——但城主府已經空了,只留下安塵被綁在城頭上等著抵命。

  他像是一個殘破的旗子,搖搖晃晃掛在那裡,苟延殘喘著。

  當曲笙把他解下來時,安塵已沒剩幾口氣了。因為殺瑜藍是他出的手,醒過來的人們將怒火撒在他身上,各種碎磚爛瓦丟上來,砸得人頭破血流。

  他已是神志不清,看向曲笙的目光渙散,哪裡還有咄咄逼人的氣勢,竟成了被主人拋棄的老狗,傷痕累累,恐怕也不知該恨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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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04: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二)

  上次買的丹藥還剩了點,曲笙取出一枚餵給他,總算保住了安塵的命。

  棕翎側著頭看著他們,他明顯不是很理解人類的做法,獸族經歷過許多坎坷,尤其獸潮之後,獸族亦是傷亡慘重,他們早已學會團結對外,若是千豐城有同伴被欺,所有獸族都會義不容辭地幫忙助陣,絕不會將他交出去。

  「既然獸族欲與晉城合作,那麼,請曲掌門與我一同將實情告知百姓。」

  「好。」

  棕翎展露原身,巨大的鵬鳥飛上半空,天空立刻暗了一半,晉城的人們果然又慌張了起來,呼號聲漸漸響起,卻不想上方傳來轟雷般的聲音,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千豐城城主幼子慘死於晉城之中,經查明,兇手另有其人,與晉城和蒼梧無關,為了補償晉城百姓,千豐城城主特令我於晉城中救濟百日,三日後實行。諸位,獸族願與人類結好,望爾等周知!」

  曲笙亦是朗聲道:「諸位父老不用驚慌,殺死彭樹海與陶悔等人的元兇,意圖挑撥晉城與獸族之間的關係,其心可誅,此事已由千豐城城主接手,蒼梧將從旁協助,若有人知曉相關線索,盡可告知我等,蒼梧必將追討罪責,以慰死者在天之靈!同時,蒼梧許諾之賠償不變,三日後於角子街街口發放!」

  此時人們才放下心來。

  「還是蒼梧派靠得住啊!」

  「曲掌門小小年紀能獨當一面,我第一眼看她,便知此人有通天徹地之才,不愧為蒼梧掌門啊!」

  「造孽啊,魏國不要我們了,城主丟下我們了,還好有蒼梧的修士在。」

  「唉,唉我的腰,老頭子,你還記得上回說賠償多少來著?」

  「你們說,妖獸的救濟裡會不會下毒啊?」

  ……

  在人們的七嘴八舌聲中,曲笙拖著半死不活的安塵,同棕翎回到角子街。

  棕翎:「我還有些事需要去丹平城處理,三日後,我必定回晉城,屆時我與曲掌門再商議。」

  曲笙知道他是去代表千豐城與慈祿宮交涉,便想了想,問道:「你可有做生意的經驗?」

  「自是有的,不過在人修城池開店這種事,對於獸族來說,還是第一宗。」

  曲笙打開靈獸袋,將六文錢托了出來道:「這是我的契約靈獸,它可以隨你同行,且合作開店事宜,你也可與它商量,這位名六文錢,是……」她摸了摸元寶鼠的小腦袋,「是我的管家。」

  六文錢驕傲地挺起胸脯,拍著道:「放心,我一定保證你們都不會吃虧!」

  棕翎同為獸族,自是知道元寶鼠的厲害,當下露出喜色道:「那便謝過曲掌門了!」

  看著棕翎飛走,她才推門進入蒼梧小院。

  迎面便是一名高瘦的少年,他一雙單眼皮,鼻樑高挺,唇薄得幾乎只剩一條線,但卻是眉清目秀,十分俊俏。

  「師父。」

  曲笙一愣,隨後喜道:「鈞語,你出關了?」她再一看,居然已經看不透少年的修為,「你築基成功了?」

  「託福,晉城要塌了,師父要掛了,我拼著一口氣好不容易築基,結果出關後,師父卻不見了,不僅如此,門內還多了兩個男的……」少年看了一眼被曲笙拎著領子的安塵,涼涼地補充道,「好,現在是三個了。師父,每次徒兒出關,你都要給我這麼多驚喜嗎?」

  別看蒼梧的徒弟基本都是撿回來的,但曲笙撿徒弟也是很嚴苛——必須是機緣灶燒出來的,她才會撿。細數曲笙這四個徒弟,都經歷了一番波折才收下,當屬被嚴掌櫃硬塞進來的嚴琮最輕鬆。

  大徒弟康紂南生在華平道崖嶸府的地方大員家中,因為眼疾和高傲的性子,即便有父親寵愛,也總是被人排擠,因此極為敏感多疑,曲笙見到康紂南時,他差點被家人害死,是曲笙想方設法幫他躲過一劫,於是心灰意冷的康紂南留了家書,兩人連夜出逃,從此康紂南便跟著她清修。

  二徒弟常鈞語則是在黑龍山附近被仇家追殺,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術,全身潰爛,整個人慘不忍睹……曲笙那時繼續被機緣灶坑著,二話不說出手相助,卻沒想到常鈞語是個屬刺蝟的,一點都沒念好,張口便是一頓冷嘲熱諷。曲笙心知他仇家必定不簡單,他不念恩,她不求義,一拍兩散再無瓜葛,實則是為她好。可她不能放著少年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不管,於是秉承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尋了樹洞照顧了他三天三夜。若是死了,她問心無愧,若是活了,就得跟她回蒼梧。

  三徒弟嚴琮進蒼梧的原因很簡單,他爹不想常年見不到兒子,所以把他送到一個離家最近的地方修煉。

  四徒弟便是魯延啟。

  她對幾個徒弟的態度也很分明,對康紂南是寵,對嚴琮是嚴,對魯延啟是激勵,唯獨對常鈞語沒轍。

  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卻軟硬不吃,牙尖嘴利,刻薄成性……但曲笙知道,常鈞語其實是這群弟子中,最懂她難處的人。

  她故意板起臉,挺起胸,撐起做師父的威嚴道:「胡鬧,那是客卿夏前輩和你四師弟,至於為師手上這個……明明是日行一善!」

  常鈞語冷笑:「城主府都不敢要的麻煩,而且還是……還是一個修僕,你肯給人情,人家未必領,要不要這麼濫好人?」

  「沒指望他領,我只是見不得無辜的人死罷了。」曲笙直視少年,「鈞語,為師若不是這個性子,你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常鈞語冷哼一聲,從她手中扯過安塵的領子:「盡是撿一堆麻煩!」

  但是他還是接過了師父手中的麻煩不是嗎?

  曲笙笑了笑,轉身進了蒼梧小院。

  ※※※※※※※※※※※※

  回到蒼梧,將弟子們安頓好,又將安塵託付給常鈞語照顧,將眾人都打發走,曲笙才扯了扯夏時的衣袖道:「我送夏道友回客房,好不好?」

  夏時有些不明所以,不過仍是應下,兩人便沿著碎花小徑向客房區走去。

  走到差不多的時候,曲笙不由自主地將手探入袖子,摸了摸一直藏在身上的那片天啟梧桐葉子……她長這麼大,基本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別說極品法寶,就算上品法寶也是只在店鋪裡瞅過一眼,那些天材地寶就算有印象,也是從典籍上看來的。

  她推測這天啟梧桐被青丘狐族珍藏,葉子有趨避凶獸的功效,應該也算得上寶物,她第一眼見到,便想送給夏時——蒼梧不能創造任何條件給夏時,卻反而要他出人出力,若是有靈石,誰會好意思送護身符呢?

  現在這片葉子,大概也是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吧……

  「夏道友以前在絕地觀,定是見識過許多寶物的吧?」

  夏時以為她在套話,謹慎地道:「絕地觀不過是小宗門,不過我倒是讀了些書,也能認識一二。」

  她從袖子裡取出那片葉子遞給他:「天啟梧桐裡面有個哭臉的樹妖,他送給我一片樹頂的葉子,說是有趨避凶獸的能力,你瞧瞧,可是稀罕不?」

  夏時取過來,用神識一探,卻探不出什麼功效,他只聽說過青丘狐族會將鳳凰之心放在天啟梧桐中保管,那天啟梧桐除此功能,再無其他信息現世,因此他也不甚清楚。不過涼君不會讓蒼梧後人吃虧,就連那開商鋪,想必也是涼君早有打算,正好將此事交予曲笙,分些油水與她。

  「既然能守護青丘狐族的至寶,天啟梧桐必然有其特殊性,若說趨避凶獸,依照鳳凰之心的稀有,應該是真的。」

  「這種功效可有用?」

  「修真界也有許多驅獸的法寶,卻都需要靈力驅使,這般隨身攜帶就起作用的,確實稀有。」他盡職盡責地解說道。

  曲笙這才放下心,她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那便送給夏道友好了。」

  夏時拿著葉子的手一頓。

  來蒼梧有些時日了,外人大概無法想像這個門派究竟有多窮,只有幾百靈石的公賬,連一遝像樣的符籙都買不起,而護宅大陣被紫覃破了之後,那點靈石也不夠修復,買新陣盤什麼的就更不要想了。

  他以為曲笙會賣掉這片葉子,以為她會當做寶貝留給弟子,卻沒想到她會送給他。

  不知為什麼,他渾身說不出的愉快,一顆心彷彿被熨帖開來,放在那雙白嫩的小手上輕輕撫摸,一腔說不出的溫存。

  往常拿著琉璃石的天材地寶不當回事,如今不過是一片葉子罷了……可他就是想要。

  「這麼好的東西,還是補貼門派,或是留給弟子們吧。」

  「門派自有我來操持,而紂南他們自有他們的機緣……這片葉子,是蒼梧對道友的一番心意。」她急忙解釋道。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夏時輕笑,將葉子收了起來。

  曲笙輕呼一口氣,若是第一次這麼鄭重地送東西,就被人家拒絕,那她真是無地自容了。

  何況眼前人笑得那般好看,曲掌門頓時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她展露笑顏道:「夏道友喜歡就好。」心裡給自己打氣,要努力賺靈石養美人啊,要不去哪找夏時這樣既賞心悅目又旺家的人?蒼梧最近過得雖然磕磕絆絆,卻都有意外收穫,能與黑崎州的獸族合作,不知多少人要被閃瞎眼。

  不知不覺,養夏時與養門派,也被曲掌門放在一塊兒相提並論了呢。

  夏時哪裡知道曲笙的心理活動,只是看著她的微笑,忽然又想起她在酈宮裡說那群狐狸不專業,又收了笑容道:「其實也不用掌門大人送什麼東西,只要曲掌門少去幾趟豔陽樓,我便謝天謝地了。」

  曲笙一噎,笑得立刻乾巴起來。

  「哪,哪有……唔,前方就是客房了,哎,我突然想起安塵那還缺丹藥,我這就去給他送過去!」

  曲掌門溜得比兔子還快。

  夏時則沉了眉眼,心道早晚拆了那豔陽樓!

  只是如今的兩人都沒意識到,這一幕十足十像妻子埋怨喝花酒的相公,只不過……調換了個位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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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04: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三)

  妖獸風波平息後,之後的事便順理成章了。

  一聽說晉城沒事,大妖不再追究殺子之仇,城主安放之和駱明、環璩兩位慈祿宮修士立刻從雲台城返回晉城,裝模作樣地安撫了一下居民,又得知蒼梧與獸族搭上了線,於是駱明又上蒼梧一番虛情假意,曲笙借機將獸族準備在晉城建立商號之事說明,等候城主府的回音。

  至於安塵,城主府壓根就當他死了一樣,再沒提起,修僕的地位可見一斑,而安塵也似是死了心,除非必要的話,否則一概不多言,默默地在常鈞語的院子裡養著傷。

  曲笙其實並不討厭安塵,就算是當初聚眾為難蒼梧,也是在其位,謀其事。安塵最多算是城主府的爪牙,平日裡又並沒做什麼盤剝百姓的事兒,只憑瑜藍現身,他一人獨力對抗妖獸,就證明這人還算是條漢子。

  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安置安塵,一切都得等他傷好後再說。

  三日後,曲笙於角子街街口散撫恤銀,在棕翎的委託下,租用了一間小鋪,免費熬了一些抗饑祛病的靈茶作為獸族的賠償,至此,晉城百姓倒是不念城主府和獸族,而是不住誇讚曲掌門的恩德——蒼梧的名望,終於從一個角子街的破爛道觀,成了晉城有口皆碑的仁義道場。

  千豐城的獸族商號也準備開起來,生意的一應事宜由六文錢把關,曲笙收到的第一筆定金便足有五千靈石,讓沒見過多少靈石的曲掌門激動萬分,放在儲物袋裡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

  徒弟們的修為也有所長進,危機總能激發人的潛能,尤其在晉階相對容易的煉氣期。

  原本煉氣中期的康紂南晉階到了煉氣後期,一直在穩固境界;

  嚴琮雖然還在煉氣中期,卻準備閉關修煉一本夏時不知從什麼地方淘來的功法;

  魯延啟依舊還在煉氣初期掙扎,但也日新月異地進步著;

  常鈞語作為師兄,築基後便沒那麼著急修煉,於是從康紂南手上接過指點魯延啟的活,並且幫六文錢打理著一些生意上的往來。

  只有夏時和桐姝還如往常一樣,堪稱蒼梧的兩根定海神鐵。

  其實常鈞語築基成功後,曲笙也有些心癢,她自覺在鳳凰之心的試煉中心境有所突破,猶豫了幾日,還是忍不住跑去了夏時的客房。

  「夏道友,我想試試築基。」她如今也沒師父指點,修煉的功法又是夏時給的,這事兒也只能找他商量了。

  其實對於現在的修真界來說,築基早已不是什麼難關,一顆築基丹直上青雲,就算是五靈根的修僕們,晉階築基也沒什麼障礙。但曲笙卻因為經脈問題,遲遲不敢築基,如今心境夠了,體內積累也夠,還被夏時開通了八個靈竅……她不可能不動心。

  夏時也覺得該是水到渠成,便道:「我也覺得可以一試,晉階築基也沒什麼特別要求,能保證靈氣充沛就可以……雖然你不能服用靈力充沛的丹藥,卻可以用靈石補充靈氣,另外,我最近找到一個不錯的聚靈陣,屆時幫你布下,當築基無礙。」

  既然夏時也這麼說了,曲笙便歡天喜地地準備閉關衝擊築基期。

  五千靈石在手,還有夏時布下的聚靈陣,曲笙關了掌門殿,沉下心,開始吸納周圍的靈氣。

  五靈根吸納靈氣極慢,半柱香後,開始有細弱遊絲的靈氣湧入曲笙身體,順著開通的經脈,進入雲門、靈墟、神封、天井、合谷、血海、梁丘八個靈竅,再經由神闕進入丹田。

  那丹田中有一團霧狀氣息,便是她引氣入體後形成的本源,也是她未來的道基。曲笙不斷用靈力去激發本源,這過程相當漫長而枯燥,但靈力卻十分的充足,不知夏時從何處得來的聚靈陣,竟給人一種在靈脈上打坐修煉的感覺,應對曲笙那細弱的經脈已是遊刃有餘。

  漸漸地,那本源充盈在整個丹田,一些玄之又玄的意念漸漸反映在她的腦海中。

  做人之本——曲笙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立世之本——少女站在人流往來的街道上,周圍的行人熙熙攘攘,她穿著一身白袍,肅立其中。

  修道之本——她逆行,與人群擦肩而過,向著前方,走著一條佈滿荊棘之路。

  身心之本——所謂「身無垢,心無塵」,又有幾人能做到?無情無欲非我本色,她散髮御風,淨足踏蓮,俯瞰眾生。

  真正深埋在她靈魂深處的那一絲悲憫終於浮現。

  那是蒼梧的道——藏在咬文嚼字的門規裡,藏在洋洋灑灑數十部的《蒼梧道藏》中,藏在不甚實用的《歸一經》中,藏在「不為進者動,不為退者動,不為強者動,不為惡者動,不動如山,敢擔天下」的庭訓中……

  這份道,曲笙所知尚淺,卻並不妨礙她將其貫徹到底。

  當身體力量積蓄到「杯滿則溢」的程度,她清嘯一聲,雙手掐五方大印訣,定住丹田本源,用她全部的意念驅使靈力,在丹田種下道基,那便是在她體內開闢天地之基礎。

  靈力迷霧擴散開來,丹田形成一方領域,曲笙以意念將其構築成型,且腦海中也出現神識雛形,可正當神識與丹田氣脈相連時,那原本運行正常的八大靈竅居然再次周轉不靈,她幾度提氣失敗,牙關緊咬,忍不住從握住幾十塊靈石,想用靈力強行衝開經脈!

  ……

  「啊!」

  掌門殿中發出一聲慘叫。

  ※※※※※※※※※※※※

  曲笙已經閉關了大半個月,其間棕翎開的商號已開始正式運營,取名為「黑崎大商」,而隨著第一批貨物來到晉城的,還有剛剛被復活的瑜藍,正精神百倍地在蒼梧折騰著。

  沒人能想到曲笙築基會出問題,在大家的認知中,只要感應到自身可以築基,便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整個修真界中,已經很久很久沒聽聞過築基失敗的例子了。

  只有夏時將一部分神識放在掌門殿外。

  當他聽到那一聲慘呼,幾乎是立刻衝進掌門殿,把已經半昏迷的曲笙從聚靈陣中抱了出來。

  曲笙慘白著雙唇,額上盡是冷汗,她扯住了夏時的衣襟,把頭埋在他胸前,脆弱得像一片單薄的草葉。

  「我很好,我沒事,不過是失敗一次罷了,不過是一次罷了……」

  夏時不敢貿然用神識檢查她經脈,只好道:「你先休息一下,待我查明原因,再行定奪。」

  「不,我一定要築基,哪怕是失敗十次、百次、千次……」

  夏時感覺到衣服上浸了一片濕意。

  「夏道友,我……我不想這樣廢物下去啊!」她痛苦地嘶喊道。

  如此深的執念爆發出來,便有走火入魔的徵兆,夏時立刻將手覆在她額頭上,沉聲道:「凝神,定心!勿入心魔!」

  修士初期道心不堅定,本就是步步心魔,只是金丹期之前大多人都無比順遂,所以心魔往往在金丹和元嬰期顯露得格外嚴重。也只有曲笙,在晉階築基的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又強行用靈氣沖經脈,才會被執念佔據心頭。

  她仍是顫抖著身體,牙齒磕碰,像是在做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

  夏時當機立斷,自琉璃石中取出一枚紅果,不由分說地塞進曲笙嘴裡,隨著一股芬芳的蔓延,曲笙才漸漸平靜下來。

  那蠢蠢欲動的心魔竟被鎮住了!

  要知道在修真界,對付心魔只有四種常規手段——化神修士放能施法的清神訣;宗師級丹修煉制的斷念丹;舉世不超過百棵的天地靈根「問心竹」;而最後一種,便是這名為「菩提血」的紅果,因色澤如血小如水滴,從而得名。它是一種伴生靈植,所需伴生物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雷多的地方。

  夏時是雷靈根,引雷自不再話下,這修真界起拍價百萬的果子,他自己嘗試著種了一些,大概也夠曲笙吃一頓飽了。

  曲笙沒意識到自己剛才一口就上百萬靈石,若是知道,恐怕心魔都會嚇回去。

  當菩提血起效後,她慢慢坐直身體,漸漸收攏情緒,又重新變回那個堅強的姑娘。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失態了,很是歉疚地道:「是我冒進了,請夏道友幫我檢查一下經脈吧。」

  夏時將神識探入她體內,光速游走一周天後,鬆了一口氣道:「丹田築基已成,卻礙於經脈不通暢,因此無法與身體其他部分共鳴,所以才會失敗,倒是不影響之後晉階。」

  沒有因為強行用大量靈氣貫通經脈而導致筋脈盡毀,真是萬幸。

  她一點一點將衣服上的褶皺撫平,低聲道:「好,等準備充分,我再試一次。」

  當曲笙從院子裡走出後,門口已經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腦袋,都是關切的目光,就連在蒼梧養傷的安塵都拄著拐杖,遙遙站在後面往這邊望。

  而人群裡,最醒目的,正是一隻神氣活現的大個胖鵪鶉,它膀子伸得老長,指著曲笙嘲笑道:「咕咕咕,築基還能失敗,愚蠢的人修,咕咕咕,真是太好笑啦!」

  曲笙陰沉著臉走出來,她很想知道是誰把這欠收拾的熊孩子又帶來蒼梧的,難道她堂堂蒼梧掌門成了保姆不成?

  而且……她有一種想把這胖鵪鶉再掐死一遍的衝動,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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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四)

  「這儲備糧為什麼會在蒼梧?」曲笙咬牙切齒問道。

  掌門大人的臉色異常難看,那一聲慘叫之後,大家都知道掌門晉階築基失敗,現在瑜藍這蠢鳥又不知死活地招惹……於是到了這個時候,打排頭的只能是掌門大人平時最寵愛的「愛徒」,大師兄康紂南。

  康紂南低低咳了一聲,答道:「幾日前,千豐城運來一批貨物,瑜藍便是隨同貨物一起到了晉城,棕翎前輩將它送來蒼梧,希望咱們能好好照顧它。」

  「好啊,怎麼照顧,蒸還是燉?」曲笙看瑜藍的眼神就像看一盤加菜。

  「咕咕!你敢!」瑜藍扯脖子瞪眼。

  「還有,是誰允許它說話的?」這簡直是個災難。

  康紂南尷尬地解釋道:「據說是使用鳳凰之心的時候,紫覃神君尋了機緣為它降下,於是便能……」

  「我不會白吃白住的!」瑜藍一仰頭,不知從哪兒叼出一枚儲物袋放在地上,驕傲地道,「阿爹怕我吃不慣,給我帶了好多吃的,分你們。」

  曲笙拿起儲物袋,神識探進去掂量了幾下,頓時覺得築基失敗的陰影都被撫平了幾分,不愧是親生的,果然很捨得啊……

  她把儲物袋放在康紂南手上:「既然來了蒼梧,就要遵守蒼梧的規矩,飲食起居跟著蒼梧弟子一起,這些食物就由本座的大弟子康紂南保管,每日定量,不准多討要。」

  「好。」瑜藍異常乾脆地道。

  曲笙又問:「它這幾日都在哪兒住?徐師兄,要不要給它開闢一個雞籠出來?」

  徐鼓有點為難:「它跟桐姝住在一起。」

  曲笙淩亂了,她一把拎過瑜藍的翅膀,便要看它到底是雌是雄……

  瑜藍乃是二階妖獸,哪裡容得她放肆,便伸過嘴來啄她,桐姝「哎呀」一聲撲上來拉架,喚道:「不准欺負小姐姐,小姐姐……」

  瑜藍還真聽桐姝的話,她一過來,這胖鳥就色厲內荏起來,只撲騰了兩下翅膀,便躲到桐姝身後不動了。

  曲笙無奈,這就是兒大不由娘,既然瑜藍能聽桐姝的話,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她威脅瑜藍道:「不准亂跑,否則就把你趕出去!」

  「咕!」它才懶得跟蒼梧以外的人類接觸,畢竟讓壞人抓住害死過,瑜藍就是再沒心沒肺,也對人類產生了一些心理陰影。

  好不容易折騰完,封笛才有插嘴的空隙,他憂心忡忡道:「掌門師妹築基失敗,身體可覺得有什麼不妥?」

  「沒有,夏道友剛剛為我檢查過,以後再試就好。」曲笙已經調整好心態,她閉關這麼多天,還有許多事要處理,便與一眾弟子往奉省堂而去。

  桐姝還有話想說,正抬起手要喚曲笙,卻不想被旁邊的瑜藍一翅膀拍下來。

  瑜藍的目光閃爍,它搖了搖頭。

  桐姝收回了手,她彎身把瑜藍抱了起來,一人一鳥竟不用對話,只憑神識便可以交流。

  「擔心,小姐姐。」

  「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證讓你的小姐姐順順利利晉階成功。」

  「可是藥,她不收。」

  「我來想辦法。」

  「不要傷害她。」

  「她對我有活命之恩,我怎麼敢傷害她,就算我爹也饒不了我。」

  「瑜藍,謝謝。」

  「謝、謝什麼……」胖鵪鶉歪了歪頭,像是有點害臊,「等我修成五階妖獸,就能吃化形丹了,到時候我保護你,你再保護你的小姐姐,咱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小姝,也喜歡瑜藍。」桐姝笑得眉眼彎彎,那笑容清且純,只憑這幅長相,若非桐姝一直被曲笙粗衣淡抹地養在蒼梧,定會被許多青年才俊追求。

  她根本沒意識到瑜藍是想要一句承諾,只是高興地舉著手裡的大鳥,開開心心地回屋了。

  ※※※※※※※※※※※※

  當夜,曲笙獨自回到掌門殿,放好一桶洗澡水,終於順順暢暢地洗了個澡。

  大概也只有洗澡的時候,曲笙才能真正大腦放空,得片刻安生。

  她一邊穿衣服,像是重新披上世俗浮華,一邊在心中默默算著——

  要去市集買點基礎品,幾個徒弟還是要去連橫空間歷練才行;

  陸續有慕名而來的修士進入晉城,打聽獸族的商號,而蒼梧也因此入了不相干的人眼,最近當謹慎行事;

  雖然八月十五已過,不過還有九九重陽,溫娘子那頓席面可不能忘;

  夏道友給她吃了什麼呢?那東西怪舒服的,一定要問出來買點給大家備著;

  瑜藍來晉城應是紫覃授意,可他此舉到底是何意?

  慈祿宮的修士居然已經大開國門,前線的戰事不知如何膠著,也不知其他幾國是個什麼情況,消息太閉塞了可不行,也該適當去一次丹平城探探風聲……

  操心無數,想了無數,不知不覺竟有些睏倦。

  是晉階失敗太累了嗎?

  可惜她還是失敗了。

  曲笙穿好衣服,身體越來越沉重,最後竟連床鋪都沒走過去,她慢慢依在屏風邊,安靜地睡了過去。

  ……

  桐姝抱著瑜藍出現在掌門殿外。

  掌門殿並無禁制,桐姝順順利利地進去,直接打開了曲笙的房門,看到了睡在屏風邊的小姐姐。她急忙放下瑜藍,把曲笙抱到了床鋪上,看著小姐姐在睡夢中也忍不住蹙眉的樣子,桐姝心疼極了。

  「小姐姐,小姐姐沒事吧?」

  「那是最上等的芷樂花粉,我爹特意給我防身的,就算是元嬰修士都能迷倒!」

  桐姝更急了:「那,那麼嚴重!」

  「放心,對身體無害,而且她服下丹藥後,應該就能醒過來了。」瑜藍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桐姝這才拿出那個曾經送給曲笙的小木盒,她取出裡面的丹藥,輕輕放在曲笙的唇邊。

  「小姐姐,吃下去,你就會好起來了。」她抓起曲笙外側的手,放在臉頰上磨蹭著,「小姝吃了,就活下來了,所以小姐姐,也要吃。」

  瑜藍翻了個白眼:「這可是極品九轉真昧丹,好寶貝。」

  桐姝不再多話,她指尖凝聚靈力,將丹藥送入曲笙體內,又緊張地看著小姐姐。

  瑜藍卻伸翅膀扯了扯桐姝的袖子:「看什麼看,還不快跑,不能讓人知道是咱們做的!」

  桐姝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曲笙,雖然擔心,但還是抱起了瑜藍,準備原路返回。

  然而她剛走出房門,便見夏時站在掌門殿外,正冷冷地看著這一人一鳥。

  桐姝嚇得一哆嗦,手一鬆,瑜藍那傻鳥「撲通」一聲掉在地上。連曲掌門都敢嘲笑的瑜藍本能地有點害怕夏時,它連聲都不敢吭,撲騰起來在一邊站好。

  「誰出的主意?」夏時一邊問一邊往裡面走。

  「我出的!」一人一鳥齊聲道,然後又面面相覷,雙雙垂下頭。

  其實早在瑜藍在掌門殿旁邊放芷樂花粉的時候,夏時便察覺到了。他師娘最恨這些旁門左道,連帶著他也學了一些,這芷樂花粉也算修真界數得上的迷香。

  他鋪開神識,隱藏了身形來到掌門殿外,結果看到的卻是桐姝與瑜藍,他便收了教訓的心,在一旁靜觀其變。當桐姝把真昧丹拿出時,他才驚訝於桐姝手中竟有真昧丹這樣的寶物,而且品級和成色都不低,顯然是出自五大山門之一衍丹門的大能之手。

  真昧丹——是衍丹門修士最近兩千年內研製出來的丹藥,可以將修士的規則之力熔煉在丹藥中,可以納元歸墟,與天地通靈,但正因為其力之玄妙,因此沒有固定功用,全憑個人機緣。他聽到了桐姝的低語,才知道桐姝自己竟也服用過……兩枚真昧丹,其價值已是不可估量,若是出現在黑市,定是需靈脈來拍的寶物級別,通常來講,真昧丹有價無市。

  所以他沒阻止桐姝餵曲笙丹藥,反正最差的情況也不過是維持原樣,也許真的有奇跡發生也不一定。

  桐姝是赤子之心,一心為曲笙著想,不會吝惜丹藥,瑜藍因為有傳承在,知道真昧丹的功效,因此慫恿她將丹藥給曲笙服用,他們都是好心——但這種胡鬧的行為不能姑息。

  他走過兩人身邊:「等她醒過來再說,你們去外面護法。」

  瑜藍在夏時面前真如抱翅鵪鶉般,立刻撲棱棱飛過去關了掌門殿大門,炸著毛守在那裡,桐姝也跟了過去,但她明顯想守在小姐姐身邊,眼巴巴地瞅著屋裡。

  夏時走到床邊時,丹藥的力量已經發作,在曲笙身邊形成一個結界。

  規則之力與靈氣不同,乃是修為達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所領悟的天地大道,所謂「道與規則」,都是存在於法則中的力量,一旦修士掌握這種力量,便已於人間無礙,因此當修士到了渡劫期,才有飛升一說,便是因為人間已容納不下這種超出此界的力量,才必須飛升更高一級的仙界。

  也因為此,曲笙那孱弱得連築基丹都消化不了的經脈,規則之力卻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正在她的丹田處建立起無數座橋樑,與身體的其他部位建立起溝通。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築基失敗,恐怕桐姝也不會著急餵她丹藥,曲笙反而得不到此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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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滄海入我杯中酒(一)

  「小姐姐,會好嗎?」等了半天,桐姝還是沒忍住,她只敢把頭露在門縫中,怯怯地問道。

  「正常修士若是服用真昧丹,就算直接晉階到元嬰期也不稀奇,或是得神通,或是得機緣指示,就看掌門大人的氣運了。」

  桐姝喜上眉梢道:「真好!」

  但她沒注意到夏時說的是「正常修士」,這真昧丹絕對不可能有假貨,那麼服用過真昧丹的桐姝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的真昧丹又是從何而來?

  夏時垂下眼眸,守著曲笙。她這門派裡,看似平庸無奇,實則臥虎藏龍,水深得很。

  端看她如何把握了。

  ……

  夏時在曲笙身邊打坐了三天三夜,曲笙身上那結界方才褪去,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曲笙,毫無疑問,已是一名築基修士了。

  沒有繼續晉階,那麼……真昧丹給的是機緣或者神通?

  「恭喜掌門築基成功。」他伸手將她扶起來。

  曲笙一臉迷茫,她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才道:「築基?我築基成功了?」

  夏時心裡「咯噔」一下。

  「嗯,桐姝給你服用了真昧丹,你已築基了……在晉階過程中,有沒有什麼其他感覺?」

  「真昧丹是什麼?」曲笙疑惑地問道,「我沒什麼感覺,不過是睡了一覺,這丹藥吃下去應該有什麼感覺?」

  沒有機緣,也沒有神通。

  看來為了抵消曲笙的體質阻礙,便已經耗費了真昧丹的功效,堂堂九轉真昧丹到了她這裡,僅僅起到了五百靈石一顆的築基丹作用,如此看來,大概就是她的氣運實在逆天。

  嗯,逆天的背。

  一時間,夏時還真有些不忍心告訴她真昧丹是什麼,他對門外道:「掌門已醒過來了,你們進來吧。」

  門外桐姝和瑜藍一起撲進來,看到小姐姐已經築基,桐姝已是十分滿足,她跪在床前,喜道:「小姐姐好了!」

  「哦?看來是小姝的功勞?」曲笙微笑道。

  桐姝立刻取出那個空了的木盒,邀功似的舉起來:「給小姐姐吃了!」然後露出像是等主人誇獎愛撫的小狗表情。

  曲笙當然記得這木盒,她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轉頭看向夏時,眼眸中盡是疑問。

  夏時索性直言道:「因你築基失敗,所以桐姝和瑜藍想將真昧丹給你服用,他們怕你不肯,瑜藍便用了芷樂花粉迷暈了你,然後趁你昏睡,餵你服下真昧丹,所以你才築基成功。」

  「我真的築基成功了?」曲笙才反應過來,「我能再多活五百年了?」

  瑜藍不屑地撇撇嘴:「不會算數麼?煉氣期兩百年,築基期五百年,一共是七百年。」

  巨大的喜悅把曲笙砸懵了,她才沒心思跟這小妖獸計較,一把將桐姝扶起來:「這丹藥一定很貴重,小姝對小姐姐的好,我會一直記得,謝謝你,小姝。」

  桐姝只是看著她笑,雙眸明亮,似乎比她還要高興。

  然後曲笙目露精光,看向瑜藍……她伸出了手。

  瑜藍警覺地後退一步:「咕咕!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曲笙皮笑肉不笑地道,「當然是交出來。」

  問得多新鮮啊,你抬頭看看,整個門派,曲掌門扒皮的時候饒過誰?

  「不要,這是我爹留給我的!」

  「留給你對付我的?」

  「對付壞人的!」瑜藍反駁,隨後又想到自己確實用在了曲笙身上,但它是為她好啊,「我還不是為了你,人類真沒良心!」

  「本座堂堂一派掌門,若是任由你用這種東西恣意妄為,那才是對所有弟子沒良心!為了避免你濫用,至少交出一半,由我來替你保管!」

  「咕咕咕咕!」瑜藍氣得已經連人話都忘了說了。

  但是胳膊扭不過大腿,寄人籬下的瑜藍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上繳了一半芷樂花粉,當然曲掌門也沒虧了它,那量產批發的護身符又重現江湖,掛在了瑜藍圓乎乎的脖子上。

  桐姝和瑜藍都被曲笙撫順了毛,曲笙看著一人一鳥離開掌門殿,才起身關上門,請夏時入座,問道:「有勞夏道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昧丹是何物?這枚丹藥會不會與小姝的身世有關?」

  「我只知道真昧丹是一種頗為昂貴的稀有丹藥,只有衍丹門的大能才能煉製,桐姝在餵你服用前,曾提到過她自己也服用過一枚,既然她身懷兩枚真昧丹,桐姝應該與衍丹門有關。」

  衍丹門,五大山門之一,滿門都是丹修,被譽為修真界的「丹鼎之寶」。

  這是一個相當有特點的門派,丹藥與修煉息息相關,所以衍丹門的修士極受人尊敬,就算是邪道中人,也極少傷害他們。不過,因為其門中弟子精於煉丹,因此鬥法相當之弱,幾乎所有衍丹門弟子都修有結界之術,乃至外出行走也是結界不離身,被戲稱為「絕緣場」。

  不過,若是有人以為丹修鬥法弱,就可以任人欺淩,可就大錯特錯。衍丹門的弟子有著極為充裕的丹藥補給,在加上強大的絕緣場,敵人若不能一擊必殺,便極有可能耗盡靈力,反被衍丹門弟子戰勝。所以衍丹門不僅在修真界有著超凡脫俗的地位,也是其他門派敬畏的對象。

  在衍丹門強大的背景下,桐姝身上的這兩枚丹藥,就更值得深思了。

  但曲笙只是輕輕皺了一下眉,便道:「無妨,小姝極少出門,我會想辦法護她,只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不知夏道友有沒有能復原的辦法?」

  「心智返幼跟經脈等問題不同,大抵心病還需心藥醫。」

  夏時並不準備插手這件事,他的目標很明確,來蒼梧的目的便是扶持曲笙,只有影響蒼梧氣運的事他才會出手。青極宗、曲笙的資質、大妖屠城、鳳凰之心……他只要將事態控制在自己可掌握的範圍內即可,至於桐姝的身世,機緣一至,自會水落石出。

  曲笙也只好先放下桐姝的事,不過想起真昧丹,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那真昧丹真的很貴嗎?到底有多貴?」掌門大人開始心疼靈石了。

  「我也不清楚,應該還好吧……」夏時模模糊糊地答道。

  如果曲掌門知道自己至少吃掉幾條靈脈會不會發狂?

  而且還只達到了丹藥的最低功效……

  ※※※※※※※※※※※※

  既然已經築基,曲笙的目光也放得長遠了些,不像最開始只能想著自己死後怎麼辦,她在天啟梧桐的心魔路上走了一遭,看到了門派的變化和師兄們的心灰意冷,更是想將門派重新振作起來。

  她趁著大家慶祝掌門築基成功,今日午飯之後,在奉省堂開了個小會。

  三位師兄、四個徒弟、夏時以及桐姝、瑜藍,眾人席地而坐。

  「我接任掌門已近兩年,韓師兄遠遊未歸,管師姐遠在天瀾丹派,大師兄又已經……如今門派中只有徐師兄、封師兄和關師兄幫忙,著實累你們費心了。」曲笙俯身行禮,三位師兄也略欠身回禮,「我築基之後,深感修為之重要,我也知師兄各有其志,但蒼梧五代弟子凋零,如今已只剩我們幾人,若我們作為長輩不能振作,又如何能帶好下面的六代弟子?因此我希望關師兄回歸門派,三位師兄能以修煉為主,一起正式閉關。」

  「好。」關瑟第一個答應下來,他在城郊種植草藥一是興趣,二是為貼補門派,既然掌門令下,他也會遵從。

  徐鼓和封笛本就是自在閉關,為的是輔助弟子功課,若曲笙讓他們正式閉關,對他們有利無害,自是無異議。

  曲笙又看向下方坐著的四名弟子。

  「為師為你們準備了門派弟子服和一些符籙丹藥,」她取出四個儲物袋,分別遞給他們,「你們穿上蒼梧的弟子服,便要以蒼梧門規勉力自己,潛心修煉。今日過後,紂南和嚴琮也該進入正式閉關,延啟由鈞語帶著,咱們以半年為期,到時為師會開啟連橫空間的中級位面,助你們歷練。」

  連橫空間有低、中、高三個等級,以對應不同的強度,同時也對應一千、五千、一萬三個不同數額的靈石,以往蒼梧只有能力開啟最低級位面,曲笙承諾開啟中級位面,對弟子們來說絕對是一項利好消息。

  「弟子謹遵師命。」眾弟子接過儲物袋。

  打從來蒼梧,他們還沒穿過一件像樣的法衣,今天終於有弟子服可以穿了。年紀較大的康紂南和常鈞語面上平靜無波,但嚴琮和魯延啟卻是喜於言表,兩人立刻拿出弟子服,小心地用手摸了兩下。

  曲笙看著這一幕,立刻覺得辛酸,虧待了這些跟著她吃苦的弟子,而她之前,也的確是買不起弟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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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05: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滄海入我杯中酒(二)

  所有的地方都要靈石。她需要四顆晉階金丹期的凝元丹,需要一套新的護宅大陣,還需要開啟連橫空間……沒有靈石,蒼梧幾乎寸步難行。不過好在搭上了千豐城這條商線,靈石該花的時候還得捨得花,否則門派也會因為沒有足夠的補給而停滯不前。

  為今之計,曲笙先把師兄們從靈石的漩渦解放出來,將門派供應發放到弟子手中,使得大家安心修煉,至於門派其他事務,該由她撐起來了。

  「最近蒼梧發生了許多事,雖然有危險,亦有險阻,可我卻覺得這些磨礪會讓人的心性更為堅韌,去領悟真正的蒼梧之道……望大家與我同心同德,去偽存真,天道共行,以此共勉之。」她再次躬身行禮,眾人齊齊回禮。

  而後曲笙開始講解築基心得,與三位師兄一起向弟子答疑,安排弟子功課。

  夏時、桐姝、瑜藍兩人一鳥坐在一邊,桐姝只看小姐姐,瑜藍只看桐姝,夏時目不斜視,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一歎。

  蒼梧的這番禮節,在現在的修真界堪稱復古了。

  如今的門派掌門,莫說是向弟子低頭,就算是說上一句話,都像是恩典一般,他曾經觀察過的絕地觀,便等級森嚴,掌門積威重重,說一不二,就算是門派被吞併,也僅僅是跟弟子打個招呼,甚至不給人去留的餘地,強行將整個門派併入天璿谷。

  反而是蒼梧這樣岌岌可危的小門派,上下一心,能夠患難與共,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感情,能走多遠……他心思漸沉,一下子又不知想了多遠,忽而聽得曲笙叫他。

  「夏道友,今日正好是重陽節,我想在大家閉關之前,好好慶賀一番,你覺得如何?」

  蒼梧眾人都已退下,看外面已近黃昏,他便道:「重九登高,預示門派蒸蒸日上,自該同慶。」

  「好極,那溫三春還欠我一頓席面,我正好去找她要!」

  曲笙興致衝衝地起身,夏時立刻起身攔住她,神色有些不對地問道:「你要去豔陽樓?」

  「嗯。」曲笙點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

  「哎?夏道友不是不喜歡那種地方嗎?」

  夏時冷冷一笑道:「莫非曲掌門很喜歡?」

  曲笙一下子心虛了,她其實並不喜歡豔陽樓,但是……

  「其實溫三春那人看著刁蠻,心腸卻很軟,她那樓子裡不收為生計所迫的姑娘,而是做慣了這一行,已離不開歡場的女子。」她溫言解釋道。

  做慣了,便需要鮮亮的色澤,需要漂亮的衣裳首飾,需要那紙醉金迷的氣氛。

  從良?去伺候男人翁姑?怎比我色授魂與,浪蕩一生?眾生百態,個人有個人的活法,有那拼死也保青白的烈女子,也有這樣沉溺於墮落之歡的姑娘。

  曲笙是修士,當她跳出世俗去看這些人時,也無法做過多評判。

  豔陽樓的姑娘們沒有看不起她,她們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給了她一份活計,讓她在大堂彈曲賺錢;在她彈琴想念師父,忍不住淚如雨下時,會改變舞形用長袖遮住她的淚痕,以免被客人看到;在她怒砸古琴,要與那蠻不講理的豪客鬥狠之時,溫三春用自己溫軟的身體幫她解了圍……

  而她們卻對她無所求,不過是喜歡見幾朵漂亮的鮮花,喜歡與她無拘無束的笑鬧罷了。

  「是非黑白,哪有那麼分明呢?」她對夏時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人是如此,修士也是如此,即便再污穢的地方,也想開出那樣的鮮花啊……」

  隨心所欲,不做牡丹,不欺群芳。

  只做自己的那一朵。

  ※※※※※※※※※※※※

  夏時並不想去豔陽樓,卻不想讓曲笙獨自去那種地方,他硬著頭皮跟在後面。

  他試著理解曲笙為什麼一定要這頓席面,雖然修士苦修,若是餐餐精緻,難免讓人耽於享受,難以適應築基以後的辟穀,但蒼梧的伙食只能算是吃飽,連著吃了那麼多天包子,哪怕換著餡兒吃,那些少年也快熬不住了,就連魯延啟那麼不挑食的都難以下嚥,只可憐蒼梧沒個會做飯的。

  曲笙自己築基辟穀,但不妨礙她想讓徒弟們吃點好的,所以才念念不忘。

  但他不明白,一頓席面才多少錢,一靈石兌換五十兩銀子,她手上已有幾千靈石,還不夠嗎?

  角子街的生意已經開始鋪開,食物的香氣已經開始蔓延,包子、烙餅、焦糖香、酒香、油炸的芬芳……

  豔陽樓的丫環正在灑掃,一看曲笙過來,頓時眼睛一亮:「小曲兒,好久沒來了!」

  曲笙知道夏時不喜歡,也不準備進去,只在門前笑道:「你家溫娘子呢?」

  「娘子剛醒,想必在梳洗呢,我幫你叫她去!」

  「好,」她手中催生法術,變化一朵藍色小花,戴在這丫環耳畔,「有勞了。」

  小丫環便蹦蹦跳跳進去找老闆娘。

  不過片刻,上面便由遠至近傳來女子的笑駡聲:「我可不缺那麼點兒花花草草,老娘當年在丹平城什麼沒見識過?這麼點兒小恩小惠就想從我這兒騙席面走,沒門兒!」

  曲笙抬頭,穿著依舊暴露的溫娘子已打開二樓的窗戶,倚在窗前,探出頭看她。一股暖風襲來,不過是秋天,豔陽樓便燒起暖。這一行的老手諳熟一個道理,無論男女,穿得越少,可就越好成事兒,所以從不在炭火上心疼銀子。

  曲笙已有一個多月沒見溫娘子了,她還是那個宜嗔宜喜的風情美人,但若是在自然光下看,便可以隱隱看出脂粉也遮不住的眼角細紋,尤其在笑的時候,便更為明顯。沒人知道她多大年紀,曲笙卻能從骨齡看出,其實溫娘子已三十多歲了,被酒色財氣浸透的容顏在晝夜顛倒的生活中不復鮮嫩,她總是站在黃昏的日光和柔和的燈光下,才掩飾去了這些瑕疵。

  曲笙笑道:「溫三春,你答應我的。」

  「哼,成了晉城的英雄了不是?都好久沒來樓子裡彈琴,我要是你,可不好意思開口!」溫娘子扭過頭,手中擺弄著一把團扇,出言諷刺道。

  「誰讓我最喜歡豔陽樓的菜品,就算是修士,吃一次也忘不了,等著給徒兒們開開眼呢。」曲笙說好聽話的時候,真是能甜掉牙。

  溫娘子立刻唇角上揚,身子也拿喬起來,捏著團扇的尾指驕傲地微翹著,道:「好沒道理,你喜歡,老娘就給麼?」

  溫娘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來求我啊來求我啊」的氣息。

  結果旁邊又過來兩個姑娘,其中一個正是曾在安塵攜眾圍堵蒼梧的時候出面解圍的那位,她笑嘻嘻地道:「阿姐早就念叨著你呢,剛才就已經吩咐人去準備了,小曲兒,來裡面坐坐呀?」

  曲笙偷瞄了一眼夏時,發現他目不斜視,抱著手臂充木頭。

  這細微的舉動哪逃得過溫娘子的眼,曲笙居然看一個男人的臉色,她不由得冷哼一聲,尖刻道:「你還幫這小丫頭片子說話,豈知她那一副心腸早就被漢子迷了去,哪兒還管得了咱們的生死好賴?」她又眉眼一翻,做出萬種姿態,故意露出胸前的溝,對夏時道,「小哥哥,要不要來玩兒呀?」

  雖然夏時沒答話,但是曲笙覺得這人現在絕對撩不得,溫三春再火上澆油,只怕豔陽樓真要被拆,立刻喝道:「說幾句便沒了正經,管好你的嘴,這位道友是我罩著的人,休要放肆!」

  這話一出,兩邊兒的氣氛都不對勁了。

  很明顯,夏時和溫娘子,還有旁邊的姑娘們都忽略了「罩著」兩個字,直接默認為「我的人」,立刻都紅了臉。

  一個是真害臊,一個是真生氣。

  夏時再次覺得自己在越來越兇殘的調戲下,已沒法好好輔佐曲掌門了。

  溫三春則覺得自己不能好好跟小曲兒交流了,這女人一有了漢子就變了個人,呸!

  眼看溫三春胸脯劇烈起伏了兩下,要開啟潑婦模式,卻沒想到夏時突然抬頭,身上的氣場瞬間不同,散發出凜冽而剛猛的氣勢,立刻教豔陽樓的姑娘們看呆了去。

  夏時傳音道:「有修士闖入晉城。」

  「是什麼人?」築基後便有神識,曲笙也用神識傳音道,「對方修為如何?」

  「修為應當在我之上,至少元嬰……」

  他話還沒說完,晉城的西城門方向便傳來了靈力波動——

  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遙遙從西方飛來,他如同扎猛子一般,從半空中躍到東市街區,差點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來!旁邊的行人被嚇得紛紛逃竄,高度墜落帶來的狂風亦是吹翻了不少小攤位。一時間,東市一片狼藉。

  晉城的護城大陣還沒修繕妥當,別說是攔元嬰修士了,就算是築基也能登堂入室。

  那大漢一落地,便虎目一瞪,看到不遠處角子街的曲笙和夏時,大聲叫道:「道友救我!」

  曲笙略掃了一眼,便冷靜地問夏時:「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那咱們還是回家吧。」

  大漢立刻虎目含淚,甩開大腳板邊追上去,邊追邊道:「我有冤屈,死不瞑目啊!」

  他身上灰衣斑斑點點帶血,眉心一點印記,正是魔修專有的墮魔印!當他開始跑動時,又有四個木制傀儡從天而降,每一個都有金丹修為!

  很明顯,這是有人在追擊這名魔修。

  曲笙停下來轉身看著那名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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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挑燈夜成影(一)

  曲笙並不覺得魔修有什麼不同。

  雖然修真界曾陷入與魔修長達十萬年的爭戰,但天元紀年後,先有魔君晏修於魔修中創立守夜人組織,專門清肅為非作歹的魔修,後有「暗夜之光」柳昔卿改變天道規則,以魔界之花伽藍夜合壓制魔修的「脈反逆流」嗜殺衝動,使得魔修成為與道修一樣正常修煉的修士,兩個群體的分別已經越來越小。只是魔修已墮修羅道,若是再因心魔而沉淪,便會成為失去理智的魔物。

  但這名大漢冒然出現在晉城,連夏時也說他修為至少是元嬰期……他為什麼向他們兩人求助?

  再凝神一看,這大漢氣息不穩,身上不見靈力波動,幾乎跟凡人沒什麼差別。

  「他應該是中了禁制,雖然修為高,卻無法動用靈力,他不是那些傀儡的對手。」夏時傳音道,「救還是不救,你要三思而後行。」

  曲笙當然不是衝動的人,她問道:「你被什麼人追趕,又是為何被追?」

  「來不及了,救命,救命!我發心魔誓,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若我楚嵩有違背道義之舉,教我淪為魔物,永不超生!」

  的確來不及了,隨著楚嵩進入角子街,那四個木制傀儡也跟了下來,每個傀儡都手持一條繩索,齊齊向楚嵩的背後攻去!

  「不能讓傀儡破壞角子街!」角子街都是貧民,房子也都是普通房子,沒有陣法加持,曲笙祭出四張防禦符籙,分別貼在兩邊商鋪,希望能減少衝擊。

  其實在她說話之時,夏時的身形便已經動了,他先是張開一個透明的結界之網罩在此地,以隔絕傀儡與主人的靈力傳遞,而後抓住楚嵩的領子,將這大漢甩到角子街深處,再翻身躲過繩索的攻擊,在半空中一個俐落的回旋,閃電般以手指點向四個傀儡的要害,只聽得「咄咄」幾聲叩響,傀儡們便停住身形!

  夏時這一招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且他身形高大挺拔,卻又不失靈活,幾乎完全靠腰腹之力在半空中旋轉,做出種種不可能的動作,將豔陽樓的姑娘們看得驚叫連連,尤其當傀儡定住時,更是一起發出了高分唄的喝彩聲。

  「啊啊!好棒!」

  「好帥好帥!」

  「小哥哥看這裡,看這裡!」

  「郎君!郎君!」

  溫娘子更是激動,她花容失色,激動地叫著:「曲丫頭真是太好命了,這臉,這腰,這身板……老娘能玩一年,啊不,是一輩子啊!」

  豔陽樓的姑娘們完全沒有角子街惹上麻煩的危機意識,整個樓子裡都散發著粉紅色的泡泡,所有人已是癡成了一群向日葵,目光緊隨夏時的身影。

  曲笙也是震驚於夏時的身手,但她清醒得多,急忙對熱昏了頭的溫娘子道:「都回去,關好門窗!」她一揮袖,手中長出無數花藤,將豔陽樓和周圍的店鋪圍住,這也是曲笙在《蒼梧道藏》中習得的一招築基期才能使用的法術——萬花之屏。

  此時的夏時沒有注意豔陽樓的那些聲音,也沒管曲笙在幹什麼,他渾身戒備看著前方。若是他布下的結界沒錯的話,追來晉城的修士不止一名,都是元嬰修士,且同為魔修。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

  追擊楚嵩的人,乃是直屬於擁有大乘初期修為的現任魔君沈昭,奉令守護漫漫長夜,「懲奸除惡,至死不渝」的——

  魔修守夜人!

  夏時對守夜人極為瞭解。

  他師父晏修是前任魔君,一手創立了守夜人組織,甚至師娘柳昔卿至今仍是守夜人的成員之一,這個組織需要魔修經歷嚴酷考核方能進入,最低修為也是元嬰期,其總部設在北陽州的漢宮山,內藏止境空間,分四房三部。守夜人持長夜令牌,專門懲治魔修中為非作歹之徒,首領為大乘初期魔修,查飛元君。

  夏時立刻將楚嵩抓了回來,手心凝聚靈力,覆在他頭頂道:「你若不做壞事,守夜人為何要追捕你?」守夜人極少抓錯人,那楚嵩究竟犯了什麼事,居然驚動了兩名守夜人?他若真的是冤枉也就罷了,萬一是真是凶徒,他豈不是助紂為虐?

  守夜人這麼大的組織,曲笙也是如雷貫耳,她同時也想起了守夜人的職責,也是一身冷汗……要是幫錯了人,恐怕蒼梧又要被牽連。

  她看著楚嵩的目光也逐漸變冷,對夏時道:「如果這人是冤枉的,守夜人自會還他清白,還是將他交給守夜人處置吧。」

  楚嵩一聽,便目眥盡裂道:「從古至今冤案何其之多,正是因為眾人偏信所謂的正道門派!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何其多,正是因為眾人被迷了心竅,只看表像不求真相!我一死又如何,不過是再多一條枉死的人命!可屍骨累累被冠冕堂皇掩蓋,誰來替他們討回公道?」這大漢張開雙臂,「我修為被禁制所限,絕不會傷人,只求你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那兩道氣息已經越來越近,夏時看向曲笙,在等她的決斷。

  曲笙被這一番話激出了血性,她咬牙道:「我便信你一次!」她伸出手,想將楚嵩帶回蒼梧。

  夏時低喝:「兩名元嬰修士,你如何能藏得住他?」

  曲笙眉頭一皺:「我有辦法。」

  她心中慶倖,好在師兄們都被她召了回來,而且今天是重陽節,大家都還等著她回去一起過節。她提起楚嵩,轉身飛奔回蒼梧,夏時亦是跟在身後,不知曲笙準備如何做。

  曲笙拍開院門,立刻喚道:「封師兄,關師兄!」

  此時大家都在蒼梧小院,三位師兄正在指點弟子修煉。

  一聽曲笙的聲音,封笛和關瑟齊齊起身。看到她手上又拎回來一個人,封笛不禁失聲問道:「掌門師妹,你手上的是什麼人?」

  她那四個徒弟表情就更精彩了。

  常鈞語冷哼一聲;

  康紂南輕按眉心;

  嚴琮扶額歎息;

  魯延啟則是崇拜地看著師父……

  「沒時間解釋,至少有兩名元嬰修士在追捕他,請師兄們幫我藏起這個人!」

  封笛和關瑟換了一下眼神,師兄弟之間已有默契,關瑟從曲笙手上接過人,封笛揮袖,手中祭出一杆畫筆,在手上俐落轉了一圈,兩人一起向內堂而去。

  曲笙:「徐師兄,我出去應付,蒼梧拜託你。」

  徐鼓點頭。

  曲笙剛安排好,一個身影便出現在晉城上空。

  「楚嵩,你居然敢逃入凡人城池,簡直罪加一等!」一名黑衣修士怒斥道,他身後,另一名黑衣修士也緊接著趕到,兩人目光淩厲,齊齊將神識鋪開,幾乎將整個晉城的每一寸地皮都查了個遍。

  曲笙也是修士,雖然這種神識不是針對她,也沒有威壓,卻仍讓人感覺不好受,她沒見過守夜人,卻一下子想起紫覃想屠城時的樣子,於是沉著臉走出蒼梧小院,手中已是祭出了定軍槍。

  夏時跟在身後,出手按下了她的舉動:「別怕,守夜人不會傷人。」

  曲笙相信他,一抖手,又收了回去。

  ……

  在用神識搜查的過程中,兩名守夜人不但發現了那四個追丟了目標的倒黴木制傀儡,還發現這裡居然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修真門派,於是二人御風落在蒼梧門口,其中一人施法將傀儡捲過來檢查,向夏時問道:「傀儡上有你的靈力,你為何對本君的傀儡出手?」

  另一人也冷聲問道:「兩位小友,可知這傀儡所追之人現在何處?」

  曲笙一臉茫然地搖頭。

  夏時答道:「此地乃是平民聚集地,晚輩和掌門大人恰好在此地,唯恐傀儡傷人,便出手制服。」

  「你們是什麼門派?」

  曲笙答道:「本門名為蒼梧,晚輩為蒼梧掌門。」

  那守夜人掃了一眼,發現那掌門不過是個築基修士,且門派也沒什麼名氣,只是那個看上去很低調的年輕金丹修士,居然一出手就制服了四個傀儡,實力不容小覷。

  他口氣依舊嚴厲:「你們可知我們在追擊的魔修楚嵩是何等殘暴之人?秦國言真門下屬的義量鎮,全鎮二百七十五平民、八名金丹修士、十二名築基修士,全部被他一人所殺!言真門將此事上報守夜人,我等萬里追擊,被他逃入魏國境內,好不容易用禁制鎖了他修為,將要一舉擒獲,可楚嵩卻在此地消失不見……」他目光如鷹隼,「你們二人最好還是給我們一個交代,勿要輕信花言巧語,做了東郭先生而不自知!」

  言下之意,是蒼梧藏匿了犯人了。

  當然也確實如此。

  曲笙故作震驚道:「這罪名晚輩不敢當,蒼梧向來與世無爭,又豈會收容罪犯,既是守夜人調查此案,蒼梧願打開門戶,由兩位搜查。」

  曲笙不欲硬碰硬,她其實很敬重這群守衛暗夜之人。守夜人不是窩囊的城主府,他們肩負重任,刀尖舔血,被惡人記恨,圖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為胸中一腔熱血,哪怕墮魔,也要貫徹衛道信念!

  另外……其實沒有護宅大陣的蒼梧,跟敞開了也沒什麼區別。

  可她這麼一說,那名守夜人倒是目露猶豫之色,畢竟外人搜查門派道場,在修真界來說是非常不厚道的事,對方如此坦蕩,他反而不忍心欺負這樣弱小的門派。

  他那御使傀儡的同伴也道:「算了,別在此地耽誤時間,那凶徒手段頗多,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他看向曲笙和夏時,「只是奉勸兩位小友一句,我這傀儡出手自有分寸,若不是你們擅自攔下它們,也許那凶徒就已經伏法,以後出手切勿不分青紅皂白,以免耽誤正事。」

  曲笙心裡喝了一聲彩,這才是高階修士風範,沒有恃強淩弱,也不會仗勢欺人,反而對小輩多愛護提攜,這兩位魔修守夜人的風度,可比青極宗的那些人好太多。

  但此刻宗門裡還藏著人呢,她立刻乖巧地答道:「此教誨晚輩銘記於心。」

  夏時也微微頷首。

  那兩名守夜人正要掐訣御風,卻不想這時晉城附近出現一個狂奔的身影,從那背影看去,正是楚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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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06: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挑燈夜成影(二)

  兩名守夜人一見楚嵩,連告辭都省了,立刻御風追了過去。曲笙站在門口望了半天,直到看不到人影,才回到蒼梧。

  她沒說話,小院中的弟子便該做什麼做什麼,大概一個時辰過後,曲笙才輕聲說了一句:「差不多了。」

  片刻之後,封笛和關瑟從內堂走出。只見關瑟手中捧著一個花盆,上方一朵嫩黃的小花正顫巍巍地搖晃著。

  曲笙問道:「依照速度,現在他們應該已經離開華平道了吧?」

  封笛得意道:「師兄的手段你還不知道嗎?方墨畫骨,就算元嬰修士也看不出來,他們只會白忙一陣。」

  夏時沒聽說過此等法門,他疑惑道:「剛才那個人影,是你做的?」

  封笛對美人異常有耐心,而且「方墨畫骨」是淩海真人傳他的絕技,當下祭出畫筆,在空中畫出曲笙的模樣,隨著畫筆描繪,那畫像漸漸立體,當封笛收筆時,一個與曲笙毫無二致的人形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曲笙伸出手,封笛微微一笑,手中掐訣,於是那人形也伸出手,曲笙的手向前穿過人形的身體,而人形的手也穿過了曲笙的身體。

  原來竟是個虛幻的影子,影子可以在驅使下做出各種動作,卻沒有任何靈力,若非楚嵩中了禁制,本就沒有修為,所以人影才能瞞過那兩名守夜人,這「方墨畫骨」才有施展的餘地。且人影沒有質量,奔逃速度快,不易被追上。

  「那麼真正的楚嵩被藏在何處?」夏時問道。

  曲笙笑著指了指關瑟手中那朵嬌弱的小花:「就是那個了。」

  小花嫩生生地搖曳在夜風中。

  夏時:「……」

  不過現在還不是將楚嵩恢復人形的時候,因為曲笙聽到了外面的叫門聲:「曲姑娘,我們家娘子讓我給你送席面來了!」

  ——豔陽樓的席面終於到了!楚嵩小花什麼的先放腦後去吧!

  溫娘子果然是用了心的,那菜色極為豐盛,就算是凡俗的食物,也能做成珍饈美味,就連沒什麼口腹之欲的夏時都擇了幾樣嘗鮮,弟子們更是大快朵頤。曲笙只是微笑地抿著果酒,她捨不得吃,只看他們吃得香甜,就已經很滿足。

  ※※※※※※※※※※※※

  追捕楚嵩的兩名守夜人很是納悶,明明楚嵩就在眼前,卻像是飄忽的影子,身法極其詭異,盡是往刁鑽的地方跑,他們追到最後,楚嵩居然像是蒸發一般,原地消失不見了!

  「真是邪門了?這到底是什麼神通?」使用傀儡的那名修士道。

  「看來這楚嵩不簡單,我們還是回止境空間稟報查飛大人,看下一步的安排吧。」

  「第一次出任務就失敗,唉……」

  「別氣餒,我總覺得這裡面還有蹊蹺,楚嵩能逃過追捕,只能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兩人從北路離開七國境內,在中陸州的某個修真城鎮中找到北陽州的我傳送法陣,而後傳送回了漢宮山。他們一出傳送陣,便對著守衛傳送陣的魔修亮出手中長夜令牌,放行後,循著路來到一處小水潭邊,其中一人打出一個法訣,兩人便消失在了水潭之上。

  那水潭連接的,便是止境空間。

  巨大的止境空間常年黑夜,墨藍色的天空上綴滿了星辰,一看望不到邊際的巍峨山峰林立,在群山環繞中,有有一處谷地,正中是一座四方城市,那便是守夜人的主城,也是魔修的中樞。

  兩人直接飛入主城中央的議事廳。

  外面是無盡黑夜,議事廳裡面卻燈光如晝,一名穿著白色戰袍的高大男子低著頭站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朵雕工精美的水晶花朵,正在用靈力細細地打磨。

  兩名守夜人一見此人都十分驚詫,立刻行禮道:「參見魔君大人!」

  近幾年查飛元君理事較多,他們沒想到魔君大人居然在此處辦公。

  那男子紋絲未動,只道:「言真門的事我聽說了,看來你們沒追拿到楚嵩,路上出了什麼狀況?」

  「接到言真門報信後,我們立刻動身捉拿楚嵩,發現此人意圖從秦國逃向魏國,我們在追擊過程中用禁制鎖了他的靈力,卻沒想到那楚嵩是一名體修,逃竄速度極快,甚至還趁魏國的一所城池沒有護城大陣,用凡人和其他門派修士來掩飾自己的逃竄路線,後來又不知用了什麼神通,竟能原地消失不見,於是我們……追丟了。」

  「沒有護城大陣的城?可是那座差點被紫覃屠了的晉城?」

  那兩名守夜人都未聽說晉城的事,只道:「那城確實名為晉城。」

  「我知道了,這件事先放放,你們下去吧。」

  兩名守夜人都有些摸不到頭腦,不知魔君大人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行禮之後退了下去。

  他們一走,魔君才轉過身,整個人暴露在燈光之下。

  他髮絲慵懶地垂下,容貌俊美無儔,尤其那一雙丹鳳眼,媚色如狐,竟絲毫不輸於青丘城的涼君。

  這便是如今的魔君,大乘初期修士沈昭沈元君。

  他的容貌和他的身份一樣有名。

  據修真界的傳聞,沈昭在初入道時曾修煉過魅惑之術,甚至一度差點成為……最後在天元2018年人間曆十萬年大劫之時,沈昭為修真界立下汗馬功勞,因此在晏修卸任魔君之後,成為了魔修新一任的魔君。

  不過這只是正史,相比沈昭的功勳,人們更願意在私底下津津樂道他的情史,沈昭以真面目成為魔君之後,許多女修便為他害上了單相思,其中不乏有名望的高階女修。

  與「人間雙璧」之一的棲遲神君的種種風流韻事不同,這位魔君大人是真正的「片葉不沾身」,有人都猜測他修的其實是無情道,有人猜測他因為曾經的經歷而不信任女人,還有人認為他心愛之人已經隕落,所以才對女修不假辭色……

  他的手輕輕離開那朵花,而花也不墜落,穩穩地懸浮在半空,花瓣在燈光下泛著華美的光彩。他站在花前,手指掐訣,在空中畫出一個四方之陣,又從那陣法中劃出道道金色絲線,光芒環繞著這個男人,帶著無數信息進入他的識海。

  「……有趣了。」他不知得到了什麼消息,笑得有些魅惑,於是垂眸對那朵花道,「那是你的晚輩吧?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決楚嵩的問題。」

  然而花卻不會回答他,美得很安靜。

  「涼君的態度也值得探尋,那隻狐狸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你那晚輩到底是什麼身份呢?看來……我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了。」

  ※※※※※※※※※※※※

  重陽節晚宴後,蒼梧弟子們該閉關的準備閉關,該修煉的回去修煉,曲笙也捧著那盆小花,與夏時一起進了內堂。

  謹慎起見,夏時布下了一層結界,而後才示意曲笙放出楚嵩。

  曲笙向花盆打了一個法訣,然後把花盆往下一扣,「噗」的一聲,一個彪形大漢便出現在兩人面前。

  楚嵩的修為禁制還在,他端端正正坐下,俯身一拜道:「多謝兩位相救之情。」

  「不用多禮,還請前輩將前因後果道清,以及前輩今後的打算。」曲笙緩緩道,「而且我有一個問題,還請前輩如實告知。」

  「請問。」

  「前輩為什麼逃來晉城?」

  對曲笙來說,楚嵩口中的血案真相與她關係不大,重要的是為什麼楚嵩會逃到晉城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上一次將紫覃引來的晉城的兇手還沒有落網,因此她並非杯弓蛇影,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罷了。

  楚嵩撓撓頭,他似乎有點不理解曲笙問這話的意思,但還是很誠懇地答道:「因為晉城沒護城結界,所以沒靈力的人也能闖進來,而且守夜人不會輕易傷人,我若是躲在凡人多的地方,說不定還能僥倖逃過一劫。」

  這麼一說,曲笙終於放下心,她暗歎,晉城這風水,也真是倒了血黴了,希望城主府能辦點兒實事,趕緊把護城大陣補上是正經。另外,在晉城經營門派真是好操心的感覺,這地方真的是師父用機緣灶燒出來的麼,唉……

  曲笙正色道:「既然這樣,請前輩繼續吧。」

  楚嵩坐直了身體,他的臉色漸漸沉重起來。

  「這件事的開始,是因為我在秦國境內發現了一個人血之陣。」

  曲笙和夏時皆露震驚之色。

  人血之陣……用凡人來祭祀?這是違逆天道的邪陣啊!

  「你們也看出來了,」楚嵩指著眉心的墮魔印緩緩道,「我是一名魔修,同時也是一名散修,因為我的妻兒在秦國九琉城,所以我的洞府也在她們附近,位於九琉城和義量鎮的中間,而義量鎮便是在義量峰山腳下的一座普通小鎮。三日前,正是我探望妻兒的日子,我那老妻最愛義量峰的鮮花,我便一早去義量峰為我妻子準備禮物,不想卻發現義量峰上有一股不自然的靈力波動。

  「義量鎮與義量峰皆隸屬於百里外的言真門管轄,當地有兩個小修真家族,與言真門聯繫密切,我本不欲惹事,只想採到鮮花快點回家,結果在離開之時,神識突然感應到了人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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