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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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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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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1:4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九章 感同身受

  翌日,天未亮,林昊青便又去了地牢。

  得見鮫人身上的傷已經被紀雲禾治療過了,他也並未多言,只是淡淡的吩咐再將鮫人吊起來,他問一句話,得不到回答便用雷擊處罰他一次。

  這是馭妖谷常用的手段,一直處罰妖怪,直到攻破妖怪的心理防線,開始配合馭妖師做出他們想要的行為舉動。而只要配合一次,馭妖師就會對妖怪進行獎勵,長此以往,妖怪們便會習慣性的順從馭妖師,以配合他們做出的所有指令。

  當然,也不是沒有倔強的妖怪,有的妖怪直到死也不願意配合馭妖師,但卻從來沒見過如這鮫人一般的……冷漠。

  每一次雷擊,得不到他任何的反應,他像是能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一樣,垂著頭,閉著眼,不言不語,以至於讓人連觀察他的弱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雷擊打在他身上哪個地方更痛,所以沒辦法給他更具有針對性的傷害。

  林昊青在他身上耗掉了大半天時間,還是與昨日一般,將近午時,紀雲禾才姍姍來遲。

  有了昨天的那番折騰,今天來看戲的人已經少了許多,紀雲禾打著哈欠走進地牢,林昊青的助手們注意到了她,便與她打招呼:「護法。」

  紀雲禾點了點頭,又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著,並沒打算急著與林昊青爭搶。

  但在她坐下來的那一刻,鮫人卻睜開了眼睛,看了紀雲禾一眼,冰藍色的眼瞳裡沒有絲毫感情波動,隨即又閉上了去。

  「雲禾。」

  紀雲禾有點愣神,許多年沒聽到林昊青這般呼喚她的名字,她站起身來:「少谷主?」

  「下午我要去一趟戒律堂,這鮫人便先交由你來馴服了。」

  紀雲禾又是一怔:「戒律堂?」她心裡打鼓,「是哪個馭妖師犯了事嗎?勞少谷主走動?」

  林昊青正色點頭:「今日早些時候,谷主在厲風堂時收到一封告密信,稱谷裡馭妖師雪三月與其奴隸離殊有私,谷主命我今日去審審雪三月。」

  林昊青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但卻聽得紀雲禾渾身冰涼。

  她仰頭靜靜的望著林昊青,努力不讓自己有任何表情,就像他所說的雪三月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一樣。

  但怎麼可能沒關係,在這個馭妖谷裡,誰人不知那雪三月就是紀雲禾的左膀右臂,也正是因為有雪三月的存在,紀雲禾也才能那麼快的從谷主義女的身份,變成馭妖谷裡公認的最強馭妖師。

  林昊青是說給她聽的,他這張客套,溫和的臉背後,藏著的是一個譏誚嘲諷的笑,有著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愉悅。

  虛偽。

  可紀雲禾卻沒辦法這般叱駡他,因為她也必須虛偽。

  她佯裝困惑驚奇:「哦?雪三月怎會做出這般糊塗事?少谷主還請一定要審個明白。」

  「這是自然。這鮫人嘴硬,下午就勞煩護法了。」林昊青言罷,轉身離去。

  紀雲禾目送他離去,看他帶走了尾隨著他的那一堆助手,和昨天不一樣,今日他一個人都沒有留下,看起來像是紀雲禾就算今天讓鮫人開口說話,他也對這勝負無所謂的模樣。

  而離開之際,林昊青微微一回頭,看見的卻是紀雲禾垂頭握拳的模樣。

  他瞭解紀雲禾,一如紀雲禾瞭解他。

  他和紀雲禾一樣,一眼就能看透對方那虛假的面具之下,最真實的那一張嘴臉。

  誰讓他們是那麼親密的一起長大的「兄妹」呢……

  林昊青微微勾起了唇角,鼻腔裡冷冷一哼,分不清是笑是嘲。

  旁邊的助手對林昊青的做法萬分不解:「少谷主,你就這般留護法一人在裡面?昨日我等見護法的模樣,似乎……使的是懷柔之計,她若今天使手段讓鮫人開口說話了……」

  「無妨,攻心計既是攻心,便來不快。今日她當是也沒有耍手段的心思。而且……」他頓了頓,目光放長,望向戒律堂的方向,「就算這第一局她贏了,也無甚所謂。」

  沒有雪三月的紀雲禾,不過是被拔掉爪牙的貓,能翻起來什麼浪。

  林昊青這想法卻並不是偏見。

  如果失去雪三月,紀雲禾無異於遭受重創。

  雪三月到底有多厲害馭妖谷已經沒人知道了,眾人只見雪三月在滿了十六歲之後,與妖怪的對戰便從來沒有輸過,更別論期間四大馭妖地的馭妖師們前來討教交流,快十年的時間,無數場對戰,雪三月未盡全力,便能穩妥制敵。

  是以雖則雪三月脾性暴烈,但馭妖谷中,卻無人趕對她口出不遜,甚至連谷主也有意無意的放縱著她。

  她像是從五十年前走過來的馭妖師之魂,那自由,熱烈,任性且無比強大、不可戰勝。這些特徵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正是因為她的不遜,所以她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愛上一個妖怪。

  馭妖谷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雪三月的原因才支持紀雲禾即位,沒人知道,但可以肯定,若是雪三月出事,紀雲禾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而此時此刻,紀雲禾拳緊握,眉緊皺卻並不全是因為未來將牽扯的利益,而是因為身為她朋友的雪三月,此時此刻,不知在那黑暗的戒律堂中,遭受怎樣的審訊。

  馭妖谷馭妖,刑罰手段太多種多樣了,他們不止把這些手段用在對付妖怪身上,同樣也用在與自己不一樣的馭妖師身上。

  她想得出神,是以在一抬頭間,看見一雙冰藍色的眼眸正盯著自己,她竟有片刻的怔愣。

  四目相接,兩相無言的對視了許久,這妖怪也依舊沒有說話,卻是紀雲禾苦苦一笑:「你身上的傷昨天才抹了藥,今天又撕扯出血了,想要在地牢癒合,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死在這地牢……」

  鮫人看著她,即便聽懂她的話,但眼神中並無任何畏懼。

  她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有機會,我真想放你走。」

  這不是違心的話,紀雲禾打心裡欣賞這個鮫人骨子裡的堅韌,也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宛如是同情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地牢中一人一妖隔著牢籠靜靜對視,沉默無言間,卻又相處得益,難得的並不尷尬。

  沒過多久,瞿曉星便找了過來。

  「護法。哎喲,我的護法哎。」他來得急,讓牢裡的鮫人看向了他。觸及鮫人的目光,瞿曉星下意識的膽寒了一瞬,心下又是驚又是怕,只道這鮫人現在都被打成這副德行了,怎地目光裡的殺氣還是十分懾人。他疾步躲到紀雲禾身邊,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道:「雪姑娘被抓了!」

  「我知道。」紀雲禾答得冷靜。

  瞿曉星一怔:「您老知道還老神叨叨的站在這兒幹啥,不想想辦法救人呀。」

  紀雲禾唇角一緊:「谷主下的令,讓林昊青去審人,你讓我想什麼辦法?」

  瞿曉星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您是說……這次,是谷主的意思?這時候審了雪姑娘,豈不是證明谷主對你……」

  那老東西明明從來都是針對著她的,只是其他人不知道罷了。紀雲禾擺擺手:「去查查這事兒到底是誰給谷主遞的密信,還有,離殊現在和雪三月是被分開關著的嗎?」

  「沒有,戒律堂裡還在審呢,都還沒被關起來。」

  紀雲禾皺了眉頭:「審這麼久?」

  「對呀,少谷主令雪三月與其奴隸斷絕關係,再對那貓妖以作懲戒,雪姑娘不肯,那邊還僵持著呢……」

  妖怪與馭妖師之間締結的主僕協議其實更像是一種詛咒,對於臣服妖怪的詛咒,成為馭妖師的奴隸,妖怪不僅會折損自己的一部分妖力,還將永遠受制於主人,除非主人願意解除這個詛咒,否則他將永生永世都臣服於主人的血脈之下。

  即便主人身死,他也將永遠為他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為奴為僕。

  所以幾乎沒有妖怪願意與馭妖師之間締結這樣的協議,除非戰敗,被迫或者當真被馭妖師完全馴服,還有像之前雪三月想的那樣……

  這個妖怪愛上了馭妖師。

  而締結協議的同時,妖怪也會受到馭妖師的保護,從此不會再被其他馭妖師獵殺。

  這是自古以來馭妖師之間的規矩,林昊青如果想要處置離殊,自然也要遵守這樣的規矩,只是,將妖怪都當做牲畜一樣的馭妖谷裡,大概沒人會想到,雪三月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吧。

  關於雪三月收的這貓妖,紀雲禾其實並沒有多少瞭解,這麼多年了,雖然雪三月說著離殊每次除妖的時候幫了她多少多少忙,但馭妖谷中的人真正看見離殊動手的時間卻少之又少。

  可紀雲禾知道,這貓妖不會弱,她沒有和他動過手,但是見過數千隻妖怪的直覺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貓妖離殊,從頭到尾都沒有顯露過自己真正的實力。

  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雪三月被抓進戒律堂裡了?

  紀雲禾心裡有些打鼓,不由想到多年以前,她在與雪三月熟悉起來之後,出於對強大妖怪的好奇,她曾在離殊離開的空隙悄悄問過雪三月:

  「你不是說你不會馴妖嗎?又是從哪兒逮的這麼一隻妖怪,一看起來就難以接近且力量強大。」她十分好奇,「怎麼讓他臣服的?」

  雪三月看著精,然而關於他人的心思卻從來不會揣摩,所以她也沒辦法成為紀雲禾這樣的馭妖師,她只能靠她引以為傲的力量去征服。

  當年的雪三月面對紀雲禾的問題只是撓撓腦袋:

  「不知道,就是……遇見他的時候我正在抓另一隻妖怪呢,好像不小心闖進他的地盤裡了。當時我受了點傷,撞見他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他還救了我。」

  得到這樣的回答,紀雲禾其實是有點懵的:「他?救了你?」

  雖然紀雲禾與離殊的接觸不多,但她能很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貓妖其實是不喜歡馭妖師的,甚至可以說,他並不喜歡人。

  「他為什麼救你?」

  「我也不知道,後來也問過,他只說了一句恰似故人歸。」雪三月答得有幾分漫不經心,「大概我像他以前認識的什麼人吧。」

  「哦?就憑這點,他就甘願與你回馭妖谷,做你的奴隸?他有自己的地盤,想來不會是什麼小妖怪吧,氣質也這般高貴凜冽,以前的身份必定不簡單……」

  「嗯,你這問題我也問過。」雪三月搶了紀雲禾的話。

  直到現在,紀雲禾也記得當日風和日麗,暖風和煦,向來冷臉的雪三月在說這話時那一臉溫柔的模樣。

  她說:

  「離殊說他喜歡我。」

  是個完完全全墜入了愛河的小女孩的模樣。

  而或許正是因為當局者迷吧,雪三月追問到這一步就沒有再繼續追問過離殊,而站在一旁的紀雲禾卻至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個貓妖,會喜歡雪三月,喜歡到甘願放棄自己的過往一切,來做她的奴隸呢?

  也是因為「恰似故人歸」嗎?

  如果只是因為雪三月像他的故人,他就救了她,愛上她,甚至甘願成為她的奴隸,那離殊愛的,恐怕,只是那個故人吧。

  而這些話,她沒辦法再對雪三月詢問出口。

  直至今日,雪三月被押入戒律堂,而那陪伴她多年的貓妖,竟然沒有做任何阻攔?連這地牢裡關押的奄奄一息的鮫人昨日拼死一搏都能將地牢給折騰得動搖,那毫髮無損的貓妖卻一點動靜也沒鬧出來?

  紀雲禾正想著,卻倏爾覺得大地猛地一抖。

  她一愣。

  「雪三月瘋了!」

  地牢之外倏爾傳來一人大呼之聲:「傳谷主令,護法立即前往戒律堂!」呼喝聲越來越大,一直往地牢裡傳來,直至來人氣喘吁吁的跑到紀雲禾面前,單膝跪下,抱拳傳令:「傳谷主令!護法立即前往戒律堂!」

  紀雲禾雙眼一眯,邁步便向地牢之外而去。

  然而隨報信人走到一半,紀雲禾回頭看了鮫人一眼,只見地牢之內,那鮫人孤零零的被吊在其中。

  仿似永遠冰凍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只是那眼神靜靜的追隨著紀雲禾。

  紀雲禾:「把那鎖鏈放下,讓他在地上躺會兒。」

  紀雲禾對瞿曉星留下這句話,便匆匆而去了。

  鮫人在牢中看著紀雲禾身影離開,也不再管留下來的瞿曉星如何糾結,他閉上眼睛,不再關心這周遭,甚至是自己分毫,他宛如入定老僧,沉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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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章 血祭十方

  紀雲禾趕到戒律堂前的時候,平日裡看來威嚴無比的大殿此時已經塌了大半,雪三月兩隻手上帶著手銬,然而中間相連的玄鐵鍊已經被她扯斷。

  她被離殊攬在懷裡,她似乎肩上受了傷,表情有些痛苦。

  在他們面前一個馭妖師橫屍於地。

  紀雲禾心道不妙。

  「雪三月。」在雪三月與離殊對面的林昊青開了口,「你的貓妖殺了我谷中馭妖師,你若是再包庇他,便是我馭妖谷的叛徒,也是馭妖師中的異類,我可以剝奪你馭妖師的身份,你和這貓妖,今日,誰都別想活了。」林昊青抬劍,直指雪三月: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呵。」雪三月一聲冷笑。「這機會,我不要。」

  雪三月雖然虛弱,但她這話說得卻十分清晰,她目帶寒芒,毫無退卻之意。

  離殊看著雪三月,攬住她肩頭的手,又緊了一瞬。

  林昊青聽聞此言,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他自然是歡喜的,有了雪三月這句話,他就可以明目張膽的砍掉紀雲禾這隻左膀右臂。

  「好,那今日,你便休怪我不顧往日同僚情義……」

  「少谷主!」紀雲禾眼看林昊青要動手,一聲高呼,喚住了他。

  眼見紀雲禾前來,林昊青眉目微沉:「護法今日,莫不是要護著這叛徒和妖怪吧?」

  在林昊青身後,所有的馭妖師都看著紀雲禾,誰人不知紀雲禾與雪三月的關係,林昊青的人都睜著眼睛,等著抓她的把柄。

  紀雲禾看了雪三月一眼,兩人眉眼相觸,紀雲禾沒有與她多說一言,回過頭盯著林昊青,到林昊青耳邊輕聲言道:「少谷主,雪三月與這貓妖功法如何你我都心中有數,與她相鬥,必定損失嚴重,馭妖谷正是用人之際,不如……」

  林昊青嘴角微微勾起,他微微側過臉龐,唇瓣在紀雲禾的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不如,不要裝了。」

  紀雲禾一怔,抬頭看林昊青,林昊青用口型說著:「今天,她一定得死。」

  紀雲禾雙目微瞠,雪三月在那方也看到了林昊青的口型,她冷笑一聲:「少谷主,你這是等了多少年了。」雪三月握著劍,在離殊的支撐下,站穩身子,她抬劍直指林昊青,「那便別廢話了。紀雲禾,今日你敢攔我,我便連你也殺。」

  紀雲禾望向雪三月。

  她怎麼會不懂雪三月的心思。雪三月知道今天自己多半是離不開這馭妖谷了,所以她這話,是說給大家聽的,她在撇清自己與紀雲禾的關係,未免她死之後,馭妖谷再追究紀雲禾的過錯。

  紀雲禾攥緊拳頭。她咬牙沉思解救之法,一定要有解救之法,雪三月不能死在這裡……

  便是這生死之際,忽然之間,一直沉默不言的貓妖離殊忽然眉眼一抬,異色的眼瞳之中,光華流轉,他周身妖氣蔓延,令戒律堂四周的溫度登時驟減三分。

  春日暖風徐來,過了離殊身側,卻似自臘月吹來一般冷冽。

  紀雲禾怔然看著離殊,她一直都知道,貓妖離殊不會弱,但今日,離殊散出來的這鋪天蓋地的妖氣,還是超過了紀雲禾的想像。

  所有馭妖師都躁動了起來,連林昊青也有些震驚。

  在妖怪與馭妖師締結主僕協議的時候,妖怪是會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渡給馭妖師的,既是送「主人」的禮物,也是象徵自己的臣服……在割讓自己的妖力之後,還會有這般氣息的妖怪,紀雲禾從沒見過。

  離殊的話很少,紀雲禾很少見到離殊對雪三月以外的人多說一句話,即便是紀雲禾。

  但現在,離殊卻微微張開了唇:「三月,你一直想離開馭妖谷,今日,便離開吧。」

  雪三月轉頭看著離殊,神情也是有幾分猝不及防。

  離殊定定看著雪三月,眸中堅定似早篤定到了會有今日。

  他說:「我幫你,毀了馭妖谷。」

  林昊青聞言冷哼一聲:「馭妖谷百年根基,豈是你這妖怪,說毀就毀?」

  而今馭妖師雖然被朝廷分別控制在東南西北四處隱秘之地,但和其他三個地方不同,馭妖谷建立起來,並不是因為朝廷的意願。

  百年前,巨妖鸞鳥橫空出世,鸞鳥妖力強大,擾得天下蒼生不得安寧。

  一名大馭妖師聯合九名天下聞名的馭妖師,將鸞鳥誘入此谷,與鸞鳥相鬥十日,終以十人之血,成十方陣法,以命相抵,封印鸞鳥。

  世人稱巨妖鸞鳥出世為青羽之亂,在青羽之亂後,人世再無妖怪能橫行世間。而後馭妖師們建馭妖谷以祭奠十位馭妖師,且固守十方陣,以防他日鸞鳥逃出。

  而後大國師研製出了「寒霜」之毒,掌控了馭妖師,從而將馭妖谷變為朝廷掌控馭妖師們的工具。後皇家又效仿馭妖谷的模式,建了北方的馭妖台,東方的馭妖島以及西方的馭妖山。但凡有人誕下擁有馭妖能力的孩子,通通都會被送到這四個地方來,與父母分隔,方便朝廷看管。

  直至今日,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馭妖谷最開始是怎麼來的,大家都只知道這四個地方,是「關押」馭妖師們的場所。

  林昊青口中,馭妖谷的百年根基,便是那傳說中的「十方陣」,這陣法能壓制進入谷中的妖怪們的妖氣,使整個馭妖谷猶如那被大國師貼滿符咒的囚籠一樣,入谷之妖,皆受束縛。

  是以,在馭妖谷中得見離殊今日的妖氣,不得不令人震驚。

  那日鮫人在地牢之中的垂死一擊已讓紀雲禾感慨他乃大海之魂,而今日這貓妖離殊……

  未讓紀雲禾思考更多,離殊周身妖氣越發濃烈,寒風似刃,刮過馭妖師們耳邊,修為稍弱的馭妖師已經被這風刃切破了皮肉,身上血流如注。

  紀雲禾身後馭妖師們的慘叫不絕。

  林昊青目光一凜,未再猶豫,手中運功,在劍中注入法力,向著離殊狠狠一揮。

  劍氣化刃,破開寒風,直直砍向離殊。

  雪三月一驚,剛要抬劍來擋,便被離殊按住。只見離殊立於原處,宛如山峰,巍然不動,那劍氣之刃砍到他的面前,便如撞上一堵透明的牆,只聽「轟」的一聲,劍氣之刃轟然碎裂,氣息蕩出,橫掃馭妖谷,所到之處,摧枯拉朽,令花草樹木盡數摧折。

  紀雲禾再是一驚,卻不是為離殊,而是驚訝於林昊青……

  這少谷主,幾時修得功法如此高深……

  「離殊?你要做什麼?」雪三月仰頭問離殊。

  離殊未做其他回答,只沉默片刻之後,道了兩字:

  「抱歉。」

  雪三月怔然。

  只見離殊一手化氣為刃,在自己心口倏爾捅下一刀。

  眾人震詫之際,離殊手離開心口,他心頭血猛然噴灑而出,離殊推開雪三月,以血為墨,以指為筆,畫血陣於地,他周身妖氣翻湧,由無色化為紅色,在血色之中,他衣袂翻飛,髮絲隨妖氣狂舞不止。

  宛如地獄閻羅。

  「青羽鸞鳥,吾以吾身,血祭十方,助你破陣!」

  所有人聽聞此言皆是大驚失色。這貓妖離殊竟然要用自己的命祭陣!要復甦巨妖鸞鳥!

  「離殊!」

  雪三月的聲音,此時似乎已經無法傳入離殊的耳中。

  離殊心口血流如注,被陣中狂風撕碎在空中,眾人腳下大地倏爾顫抖起來,宛如一場地震,在離殊陣法前方,大地陡然裂開一條幽深的縫隙,縫隙之中的風聲好似陣陣厲鬼惡嚎,又好似地底之下,那巨妖被壓抑百年的憤怒嘶吼,令人膽戰心驚。

  「眾人聽令!列陣!」林昊青在風聲之中大聲呼喊,「今日便是拼上性命,也絕不能讓巨妖鸞鳥從馭妖谷中逃出!」

  勢態發展至此,雪三月的背叛,紀雲禾與林昊青的谷主之爭都已經不再是重點,對於百年前十位馭妖師與鸞鳥的惡戰,在場的人未曾目睹,但巨妖鸞鳥所造成的生靈塗炭,在場之人皆有耳聞……

  所有馭妖谷的弟子皆祭出法器列陣以待,而便在這時,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離殊陣法前的那道裂縫,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擴大!

  大地震動,幾乎讓紀雲禾也站不穩腳跟。裂縫往前延伸,猶如盤古開天闢地的一斧子,將整個馭妖谷一分為二!連帶著天上素來透明的陣法,被一瞬擊碎,陣法破裂,如下了一場細碎的雪,在馭妖谷中漫天飛舞。

  不少馭妖師一時不查,掉入深淵,有人想要御劍而起,但卻被深淵之中的狂風刮得不知所蹤。

  紀雲禾御劍而起,她順著裂縫延伸的方向望去,如果她沒想錯,這應該裂到了囚禁那鮫人的地方,如此大的動靜,必然能使那地牢四分五裂,甚至坍陷,但那鮫人……

  應該是跑不掉的,他現在,根本沒有力氣。

  未等紀雲禾多想,鮫人囚籠那方歪歪倒倒御劍而來一人,是瞿曉星,他隔了老遠就開始喊:「護法!護法!」

  待得近了,紀雲禾卻是一把將他推開:「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看啊……這……」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直入長空的鳳鳴自深淵之中傳出。

  青羽鸞鳥……被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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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青姬

  所有的人包括雪三月,皆是一臉錯愕。

  誰都沒有想到!誰能想到!身為一個馭妖師的「奴隸」,這貓妖離殊居然膽大包天!敢復活青羽鸞鳥!

  「雪三月!你還愣著作甚!」林昊青御劍而起,立在空中,撐出結界讓自己能在狂風中立足,他在聲音中灌入法力,使他的言語能破過狂風呼嘯,傳到每個人耳朵裡,「還不阻止他!」

  離殊和雪三月締結過主僕契約,離殊是沒辦法違背雪三月的話的,只要雪三月主人之言靈命令離殊,就算要離殊當場自盡,他也絕不能反抗。

  但雪三月沒動。

  紀雲禾也在狂風之中撐出結界,護著自己與瞿曉星。

  瞿曉星也在她身邊急得撓頭:「三月姐!……哎呀!別的事倒罷了,這是要放鸞鳥出世啊!鸞鳥一出必然生靈塗炭啊!三月姐怎能放任貓妖行此錯事!」

  紀雲禾靜靜的看著雪三月,旁人不懂雪三月,但紀雲禾懂。

  她深愛離殊,像戲文裡說的那樣,教人生死相許。甚至在離殊以命相搏,行自己的「陰謀詭計」的時候,她也不忍打斷。

  「雪三月!這不是你兒女情長的時候!」

  地底鳳啼打斷林昊青的話語,大地震顫更加厲害,裂縫越來越大,所有的一切都在雪三月眼前撕裂。

  但雪三月只靜靜的看著離殊,望著他的側臉,在血色翻飛的陣法之中,任由狂風拉動她的衣袂與眉眼。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打算?」

  離殊咬著牙,陣法喚醒青羽鸞鳥的同時,也在吸食離殊的生命。

  吾以吾命,助你破陣,便是以命破陣,這般決絕的意思。

  「喚醒青羽鸞鳥,打破十方陣法,一朝一夕根本做不到。」

  雪三月聲音很小,在狂風之中,她也沒有在乎離殊有沒有將她的話聽入耳朵裡,她定定看著離殊,像是在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要打破十方陣,需找到十個陣眼,方能血祭成功,離殊……你在馭妖谷中找到了十個陣眼,花了多少時間?為了放她出來,你不要命了……也不要我了?」

  離殊雙眼血紅,似根本沒將雪三月的話聽在耳朵裡。

  「為什麼?」

  像是要回應雪三月的質問,震徹天際的一聲鳳啼,裂縫兩端的大地猛地隆起!

  一時間,空氣陡然靜止,宛如夢境一般,紀雲禾眼前,一隻青色長羽緩慢的飄過,羽色翠青,似將九重青空煉在這一長羽之中。

  「轟!」一聲巨響,青羽鸞鳥陡然破土而出!

  鸞鳥展翅,其翼如雲,扶搖直上,一時間,狂風大起,雲霄皆亂。馭妖谷內草木摧折,山石騰空,陰影在馭妖谷眾人頭頂盤旋而過,青羽遮蔽日光,馭妖谷皆籠罩在青羽鸞鳥的陰影之中。

  忽然,陰影散去,鸞鳥所在之處,霽藍的光華大作,似爆裂一般破碎在日光之中。

  紀雲禾也忍不住用手遮擋了這強烈的光輝,而在光芒散去之後,日光之中,一青服女子長髮翻飛,隻身立於空中。

  女子身形婀娜,而容貌……

  竟與雪三月七分相似。

  一時之間,雪三月轉述給紀雲禾的那一句「恰似故人歸」瞬間找到了出處。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原來,是如此這般的恰似故人歸。

  在所有人都仰望重臨人世的青羽鸞鳥之時,獨獨紀雲禾,望向了雪三月所在的地方……

  離殊的陣法已黯淡,猶如離殊的生命,他靜靜跪在地上,仰望著灼目的太陽,一如仰望自己的信仰,他唇角含笑,不似生命即將凋萎,而似見了那二月暖陽,冰雪消融,春花漸開。

  他身側的雪三月也望著那日光。

  可雪三月臉上血色盡褪,是一片恍悟後的蒼白。

  「鸞鳥剛出世!趁其虛弱,殺!」

  林昊青卻根本不去理這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他執劍而立,一聲令下,尚且清醒的馭妖谷眾人立即御劍而上,在半空之中組成了一個金色陣法,陣法好似一個圓形的囚牢,將青羽鸞鳥困在球形陣中,眾馭妖師吟誦咒語球形陣法之中金光大作。

  「呵。」青服女子倏爾勾唇,邪邪一笑。一言未發,只抬手打了個響指,清脆一聲,空中數百名馭妖師結成的陣法應聲而碎,所有人非死即傷,宛如塵埃一樣被吹地四散而落。

  「哎,現在的馭妖師竟然想用這麼低級的陣法控住我?」

  青服女子從空中泰然落下,腳一沾地,長風滌蕩了馭妖谷中所有的塵埃。

  她一步一步向離殊走去。與雪三月七分相似的面容,步伐卻是雪三月從未曾有過的妖媚婀娜。

  「離殊,他們莫不是瘋了?」

  離殊看著她,張口要說話,卻猛地湧出一口血來。

  青服女子一愣,腳下步伐加快,似風一般停在了離殊面前:「小離殊。」她輕撫離殊的面龐,在雪三月的注視下,兩個舊識妖怪,就像一對故事裡走出的璧人,「你拿命救我?」

  雪三月看著他們,彷彿在看戲文裡的故事。

  離殊忽然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雪三月,在雪三月猝不及防之中,被拉入了這齣故事裡。

  離殊一把將雪三月拉到身邊。而這個動作似乎已經耗掉了他僅有的力氣。他喘了好半天,咳了很多血,終於擠出一句:「青姬,帶她走。」

  青姬看了一眼雪三月,一時愣住。

  雪三月確實倏爾一笑:「離殊,你讓我像一個笑話。」

  離殊不言,沉默的望著雪三月,血色在他臉上已全然褪去,他控制不住身體,慢慢向後仰去。

  「抱歉。」

  只有這兩個字。再沒更多的解釋。

  貓妖倒在了地上,驚起地上的塵埃。

  青姬微微一聲輕呼:「啊……」她有些遺憾,「累你捨命救我。」

  可這些遺憾,聽在雪三月耳朵裡,就像……

  「你也像個笑話。」

  妖怪身死,化塵土而去,越是強大,越是化歸無形,不留絲毫痕跡。

  雪三月看著身形慢慢化作塵埃消散的離殊,呼吸好似跟著他一起停止了一般。

  青姬一揮衣袖,地上塵埃飛上天際,消失無痕,卻有一粒兩粒,拂過雪三月臉頰,似有餘溫,仍能灼的人心生疼。雪三月身體微微一顫。青姬將她手握住。

  「離殊遺願,我必幫他達成。我帶你走。」

  雪三月垂頭看著青姬的手,還未來得及作答,旁邊倏爾殺來一道長劍。

  「誰都別想走!」

  竟然是谷主妖僕狐妖卿舒前來。在卿舒之後,還跟著數名馭妖師,連林滄瀾也坐著輪椅,親臨此處。

  瞿曉星這時才從剛才的事情中回神一般,猛地拉了紀雲禾一把:「谷主來了!護法,你趕緊上去,在谷主面前蹭蹭表現!」

  紀雲禾看了林滄瀾一眼,又左右一探,此時此刻,谷中所有馭妖師皆是望著青羽鸞鳥與雪三月那方。

  林滄瀾低沉的聲音在整個馭妖谷中響起:「放走鸞鳥,罪無可恕,此妖與雪三月,皆誅。」

  「得令!」

  馭妖師們的回答也響徹谷中。

  青姬卻是輕輕一笑:「好啊,讓老身,活動活動筋骨。」

  瞿曉星又著急的推了紀雲禾一把:「護法,快上啊!三月姐這次在劫難逃了!你也只有現在才能去掙個表現了。」

  「瞿曉星。」紀雲禾轉頭,面色是從未有過的鄭重,「走。」

  「啊?」

  「想離開馭妖谷,現在,是天賜之機。」

  瞿曉星愣了。

  「護法……你這是……」他話都不敢說出來,只能用口型到,「想跑啊?」

  對,紀雲禾想跑。但並不是靈機一動,她審視如今情況,林滄瀾帶著所有的馭妖師皆在此處,畢竟放走青羽鸞鳥,馭妖谷必定面臨朝廷責罰,他肯定會全力以赴。但自打大國師以毒藥控制馭妖師以來,這天下能對付鸞鳥這樣大妖怪的馭妖術,早已失傳,即便集所有馭妖師之力,也不一定能與這鸞鳥一鬥。

  所以這一戰,必輸。

  但鸞鳥初醒,力量未曾恢復,必定也不會久留,她亦是沒有精力大開殺戒。

  所以,對紀雲禾來說,這是最好的離開機會。

  除了雪三月和瞿曉星,馭妖谷中沒有人明面偏向紀雲禾,此一役中,雪三月會被帶走,紀雲禾只要讓瞿曉星離開,趁機去谷主房間偷得解藥。就可以走了。

  這之後,馭妖谷傷亡慘重,又將迎來朝廷的責罰,必將大亂,無力追殺他們三人。

  此後天大地大,海外仙島皆可去,不必再做這谷中囚徒。

  紀雲禾將所有的事情都理得清楚。

  她靜靜看著林滄瀾,只見林滄瀾一揮手,林滄瀾一聲令下,所有馭妖師對青姬群起而攻之。

  紀雲禾看了一眼雪三月,將瞿曉星一推:

  「走。」

  他們所想要的自由,這之後,便都不再是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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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二章 大尾巴魚

  馭妖師與那青羽鸞鳥在空中戰成一團,各種法器祭在空中,無人在關注一旁的紀雲禾與瞿曉星。

  瞿曉星拉了拉紀雲禾,小聲說:「護法,咱們一起跑啊!」

  紀雲禾看了眼人群那術法之中的雪三月,雪三月坐在離殊化塵之地,半分未動,她身邊是青姬布下的結界,馭妖師們傷不到她。而此時也沒有人想著殺她,大家都看著青羽鸞鳥,殺了這隻鸞鳥,才是一等大功。

  馭妖谷的馭妖師們,在多年來朝廷的培養下,早已不是當年俠氣坦蕩的模樣,此時此刻,他們也是嘴上喊著拯救蒼生的號子,手裡幹著搶功要名的事。想從朝廷那兒,討到好處。

  紀雲禾確定雪三月不會出事,轉身拎了瞿曉星的衣領。

  「你出谷,掐這個法訣,與花傳信,洛錦桑聽到後,會來接應你。她在外面待得久,門路多,我在谷中尚有要事,辦完後自會出來尋你們。」

  「洛錦桑?天生會隱身術的那個,她不是早死了嗎……哎……護法你還要做啥?」

  「快走。」紀雲禾不欲與他廢話,推了他一把,轉身向林滄瀾的住所而去。

  青羽鸞鳥出世之時幾乎將馭妖谷整個顛覆了一通,地上溝壑遍佈,山石垮塌,房屋摧毀,原先清晰的山路也已沒了痕跡。

  紀雲禾尋到林滄瀾住所之處,所見一片狼藉,即便是谷主的房子,在這般強大的力量下也變成了一堆破磚爛瓦。紀雲禾看著這一堆磚瓦,眉頭緊皺。即便是在房屋完好無損的時候,她要找林滄瀾藏起來的解藥怕是也不易,更何況這一灘破瓦之中……

  但無論如何,還是得找。

  馭妖谷之上,鸞鳥與眾馭妖師的戰鬥還在繼續,震天的啼叫片刻不止,這對紀雲禾來說是好事,越是激烈,越是能給她更多的機會。

  紀雲禾一抬手,口中頌念法訣,殘破的磚瓦在地上微微顫動,一塊一塊慢慢飄到了空中。

  沒有人會注意到她,所以,她也不用再掩飾自己。

  紀雲禾伸出微微握拳的手,在空中驀地張開五指,飄浮起來的磚石宛如被她手中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樣,霎時散開。

  每一塊磚、瓦、木屑都在空中飄浮著。紀雲禾動動手指,它們就在空中尋找著自己的位置,直到瓦片回到了「房頂」上,樑柱撐起了「屋脊」,每一個破碎的部件都找到了自己本來該待的地方,但卻是以間隔的形式,每一塊磚石之間都留出了足夠大的位置,能讓紀雲禾在破碎的「房屋」之間穿梭。

  房子彷彿被炸開了一樣,撕裂成了小部件,以立體的方式,在空中重組。

  紀雲禾就這樣在各種飄起來的碎片之間尋找著能續她命的解藥。

  她手指不停動著,宛如操縱木偶的提線師,將不要的東西一一排除,速度極快,沒有一會兒,這間破碎的飄起來的「房子」,就被她「拆」得只剩下一個書架了。

  林滄瀾的書架,紀雲禾以前來與林滄瀾彙報的時候見過許多次,但沒有一次可以觸碰。

  她走到書架下方,動動手指,破成三塊的書架飄了下來,在一塊木板上,「長」著一個盒子。

  在如此激烈的地動之下,這個盒子也沒有從書架上掉下來。

  紀雲禾勾了一下唇角,抬手去取,但手指還沒碰到盒子,卻猛地被一道結界彈開。

  還給這個小物件布了結界?護得這麼嚴實,想來就算不是解藥,定是林滄瀾不可見人之物。

  紀雲禾目光一凜,抬手便是一記手刀,狠狠的砍在盒子外的結界上。

  破了結界,林滄瀾必定被驚動,但此時鸞鳥在前,林滄瀾絕對也脫不了身,只要不給他時候找她算帳的機會就行。紀雲禾心中有些雀躍,被林滄瀾這個老東西壓榨了這麼多年,這次,總算找到機會,讓他吃個啞巴虧。

  「哢」的一聲,結界破裂,紀雲禾沒有猶豫,立即打開盒子。

  不出所料,盒中放著的,正是林滄瀾每月給她一次的解藥!

  粗略一數,這盒子裡面放著的,上下三層,竟有快五十來顆。

  五十來顆!

  一年十二個月,算算就算她什麼都不幹,也能靠這盒藥活個三年五載。外面世界天大地大,紀雲禾不信這麼長時間,還找不到研製不出這藥方的辦法。

  她將盒子往懷裡一揣,轉身便御劍而起,背對著谷中尚存的所有馭妖師,向谷外而去。

  長風大起,吹動紀雲禾的髮絲,她絲毫不留戀,解下腰間每個馭妖師都會佩戴的,象徵馭妖師身份的玉佩,隨手一扔,任由白玉自空中墜落,就連它碎在何處,紀雲禾也懶得去看了。

  她御劍而起,紀雲禾以為自己對馭妖谷不會再有任何殘念,但當她飛過囚禁鮫人的地牢之時,卻忍不住腳下一頓。

  她御劍停住,不知為何,腦海中卻陡然閃過那鮫人美得過分的眼眸。

  紀雲禾回首一望,那方鸞鳥還在與眾馭妖師亂鬥,鸞鳥到底是百年前天下聞名的大妖,即便是初出封印,對付現在的馭妖師們也是遊刃有餘,只是林滄瀾和他的妖僕纏得她有些脫不開身。

  這一場爭鬥,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

  紀雲禾在馭妖谷多年,托林滄瀾的福,她深知自保和自私的重要性,可此時……

  「就當是再送林滄瀾一個大麻煩。」

  紀雲禾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御劍直下,鑽入已經沉入地底縫隙之中的地牢之中。

  貓妖離殊破了十方陣,這道谷中的裂縫極深,紀雲禾趕著時間,急速往下,御劍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原先的地牢在何處,倒是地面上的光離她越來越遠。地底深淵之中的濕寒之氣越發厚重。

  紀雲禾回頭望了眼地面上的光,她御劍太快,這一會兒那光已經變成了一條縫,四周黑暗幾乎將她吞沒。

  再往下走,更是什麼都看不見了,這地底裂縫深且寬,幾時能找到那鮫人囚牢?

  外面的鸞鳥與馭妖師們相鬥總會結束,她現在耽誤不得時間。

  紀雲禾心中猶豫,卻不甘心的又御劍往下找了片刻。

  「鮫人!」紀雲禾忍不住呼喊出聲,她的聲音在巨大的縫隙之中回回蕩蕩,卻並沒有得到回應。

  紀雲禾失望的一聲歎息,便要向上之際,忽然間,餘光瞥見一抹淡淡的冰藍色光華,光華轉動,宛似深海珠光,婉轉誘人。

  紀雲禾倏爾回頭,卻見前方十來丈的距離,又有一絲光華閃過。紀雲禾心中燃起希望,她立即御劍前往,越靠近那光華所在,御劍速度便越發慢了下來。

  終於,紀雲禾的劍停了下來。

  她停在了鮫人面前。

  這個鮫人,他所在的地牢整個沉入了地下,現在正好被嵌在一處裂縫之中,玄鐵欄杆仍在,將他困在裡面。

  但他不驚不懼,坦然坐在這地底深淵的牢籠之中,巨大且美麗的尾巴隨意放著,鱗片映著百丈外的一線天光,美得不可方物。

  鮫人隔著欄杆看著她,神色自若,彷彿紀雲禾剛才的那些匆忙和猶豫,都是崖壁上的塵土,拂拂就吹走了。

  紀雲禾在這黑暗深淵看著他,終於彷彿見了深海中,他原來模樣的萬分之一,隨意的,美麗的,高傲的,泰然自若的模樣。

  四目相接,就算環境荒唐的變了個樣,但他眼神和之前並無二樣。

  紀雲禾不由失笑:「哎,你這大尾巴魚,可真讓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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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三章 如仙似神

  玄鐵牢籠堅不可破,即便是紀雲禾,也難以將玄鐵牢籠撼動分毫,但好在這牢籠整個掉下,玄鐵穿插其中的山石卻並沒那麼堅固。

  紀雲禾未花多少工夫就用劍在牢籠頂上的山石裡鑿了個洞出來。碎石有的滾入萬丈深淵,有的掉在鮫人身上。紀雲禾透過洞口,垂頭一看,牢裡的鮫人一動不動,攤著尾巴坐在下面,連身上的灰都懶得拍一下。

  他只仰頭望著紀雲禾,神色中,有一分打量,一分奇怪,剩下的,全是無波無浪的平靜。

  紀雲禾鑿了一頭大汗,滿臉的灰,看到鮫人這個眼神,她有些好笑。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大尾巴魚,你到底想不想出來呀?」

  鮫人腦袋微微偏了偏,眼中又添了幾分困惑,他好像在奇怪,不懂紀雲禾在做什麼。

  紀雲禾歎了口氣,覺著這鮫人長得美力量大,但腦子卻估摸著有些愚鈍……

  所以才會被抓吧。

  「算了。」紀雲禾趴下身,伸出手,探入自己鑿出的出口裡,「來,我拉你出來。」

  鮫人依舊沒有動。

  在紀雲禾以為他其實並不想走的時候,鮫人終於微微動了動尾巴。

  巨大的蓮花一般的魚尾拂過地上的亂石,他微微撐起身子,地底死氣沉沉的空氣彷彿因為他的細微動作而流動了起來。

  細風浮動,撩起紀雲禾的髮絲,也將崖壁上滲出的水珠掃落。

  水珠擦過紀雲禾臉頰,在她臉頰一側留下如淚痕一般的痕跡,隨即低落在鮫人魚尾之上。

  一時之間,鮫人魚尾上的鱗片光澤更是動人。

  細風輕拂之際,在這虛空之中,鮫人宛如乘上了那一滴水珠,臨空飄起,魚鱗光華流轉,魚尾飄散如紗,他憑空而起,宛如在深海之中,向紀雲禾遊來。

  伸出手的紀雲禾便這樣看呆了。

  這個鮫人,太美了,美得令人震撼。

  鮫人借滴水之力,浮在空中,慢慢靠近紀雲禾伸出的手,但他卻並沒有抬手握住紀雲禾的指端,首先觸碰到紀雲禾指端的,是鮫人的臉頰。

  他並不想與紀雲禾握手,直接向洞口飄來,臉頰觸碰到了紀雲禾的指尖,並非故意,卻讓紀雲禾感覺自己彷彿觸碰到了天上神佛的面容一般,竟覺有一絲……

  不敬?

  紀雲禾連忙收回自己的手,在山石之上站起身來。

  鮫人也從她鑿出的洞口中飄了出來,他浮在空中,巨大的蓮花一樣的尾巴在空中「盛開」,鱗片流光轉動,冰藍色的眼眸也靜靜的盯著紀雲禾。

  饒是在這般境地下,紀雲禾也有幾分看呆了去。

  這鮫人……一身氣息太過清淨。

  他在牢籠裡奄奄一息時紀雲禾沒有察覺,現在卻是讓紀雲禾覺得自己……好似站在他面前,都是冒犯。

  紀雲禾只在畫卷書籍之中,見過被世人叩拜的如仙似神般的妖怪,這些年她在馭妖谷馴服的妖怪數以萬計,像這鮫人這般的……一個也沒見過。

  也不知道那順德公主到底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對這般妖怪動私心。

  「走吧。」回過神來,紀雲禾以御劍術將劍橫在自己腳下,她踩上了劍,回頭看了鮫人一眼,「你自己飄出去,還是需要我帶你?」

  鮫人看了看她腳下的劍,思索片刻,卻是向紀雲禾伸出了手。

  大概是……他力量還太弱,還是讓她帶他一程的意思?

  紀雲禾如是理解了,一伸手,握住了鮫人的手。

  鮫人猛地一愣。

  紀雲禾的手溫熱,鮫人的手微涼。鮫人眼睛微微睜大,似乎對人類的體溫感到陌生。

  紀雲禾手臂用力猛地拉了鮫人一把,但卻沒有拉動。

  兩人都飄在黑暗的空中,四目相接。

  紀雲禾有點懵:「你這是何意?」

  鮫人還未做出回答,忽然之間,深淵之下,金光一閃。

  紀雲禾垂頭往下一望……

  「不好……那老頭要重啟十方陣!」

  十方陣被破,但根基仍在,歷任馭妖谷都會口傳十方陣陣眼與成陣術法,現在林滄瀾雖無法完全重塑十方陣,但憑他若是拼命一搏,全力調動十方陣剩餘法力,用以對付青羽鸞鳥卻是可行的!

  紀雲禾與鮫人所在的這個地方正是離殊破開十方陣時離開的深淵,可見十方陣陣眼便在深淵下方。

  此時林滄瀾調動十方陣的力量,雖是為了對付鸞鳥,但陣法力量所到之處,對妖怪都有巨大的傷害!

  「走!」紀雲禾手臂再次用力,想將鮫人拉上自己的劍。

  但依舊沒有拉動!

  「你到底……」

  沒等紀雲禾說完,鮫人手臂倏爾輕輕一用力,紀雲禾猛地被拉入鮫人懷中,鮫人懷中溫度微涼,胸膛上皮膚細膩比尋常女子更甚,但腹部之下的鱗片卻似鎧甲一般堅硬。

  紀雲禾第一次被一個妖怪抱在懷裡,她有些不適,未等到她掙扎,鮫人魚尾顫動,周遭崖壁之上的水珠霎時彙聚而來,浸潤他的魚尾。

  巨大魚尾上,鱗片光華更甚,幾乎是要照亮這深淵黑暗。

  忽然間,似乎已經凝聚好了力道,巨大的魚尾擺動起來,拍打著空中的水珠,以紀雲禾無法想像的速度飛速向空中而去。

  紀雲禾在飛速向上時,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哦……剛才這鮫人伸手的意思,原來是在嫌棄她!

  嫌棄她居然還要用御劍這麼落後緩慢的方式移動……

  真是抱歉了這位大尾巴魚,紀雲禾想,作為被囚禁了數十年,早已失去自己靈魂的馭妖師,她怎麼也想不到,外面世界的妖怪,居然擁有了這麼高效移動的方式。

  「大尾巴魚,要是再給你點水,你是不是還能瞬間移動到天上去了?」紀雲禾開了句玩笑,她仰頭看他,本來沒打算得到回應,但大尾巴魚卻低頭回顧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似乎是真的很認真的在思考她的問題。

  然後他微微張了嘴,用著自己還有些蹩腳的發音,說:「再給點水,可以。」

  竟然……開口說話了。

  紀雲禾震驚的看著他。

  而且這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麼一本正經的回答她這個無聊的問題……

  紀雲禾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認為這個一本正經的回答,真的是太可愛了。

  紀雲禾彎了彎唇角,然而笑意卻未來得及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地底深淵之中,十方陣的光似一條金色的巨龍一般,從地底猛地竄出,擦過紀雲禾身側,鮫人猛地在空中轉了一個方向。躲過金光的同時,更向上了一些。

  但這卻不算完,在第一道金光沖出之後,地底緊接著又湧出了第二道金光!

  金光沖天直上,紀雲禾已經能看到天光就在自己頭頂,彷彿伸手就能夠到,但第二道金光從地下鑽出,宛如有生命一般,飛上天際之後,又陡然轉下,徑直沖鮫人殺來。

  鮫人借助水珠,左右避開,正是緊張之際,忽然,第三道金光猶如閃電,自地底而來!

  「小心!」紀雲禾一聲高呼,鮫人垂頭一看,他現在若是躲開第二道金光,依照現在在空中飄的姿勢,紀雲禾必定被地下第三道金光擊中。

  紀雲禾雙指化劍,想給自己撐一個屏障,可屏障尚未來得及形成,紀雲禾卻覺他們在空中的飄動猛地停止了。

  這個鮫人……

  這個鮫人!竟然沒有打算避開第二道金光!

  紀雲禾驚詫的這一瞬間,電光火石之中,鮫人猛地被第二道金光擊中。他以後背抗下了十方陣的餘威,紀雲禾被他護在懷中,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

  妖怪。

  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承受傷害的妖怪。

  在天光之外,伴隨著青羽鸞鳥的長鳴,鮫人抱著紀雲禾被十方陣的金光,擊落。

  他們猶如空中落散落的鱗片與水珠,再次墜入萬丈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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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摸一摸就好了

  紀雲禾醒過來時,恍惚以為自己已經升天。

  並非她多想,而是周圍的一切,都太詭異了。

  除了她身邊還在昏睡的大尾巴魚,周圍什麼都沒有。但從地上到天上,全是淡淡的金色,宛如傳說中的天際仙宮,全是鑲金的燦爛,可紀雲禾環視一圈,也沒有看到宮殿。

  她站起身來,打了個響指,試圖召來長劍,施展御劍術,但響指聲音傳了老遠,劍卻一直不見蹤影。

  紀雲禾愣了許久,隨即以左手摁住自己右手脈搏,隨即大驚……

  她體內的靈力,竟然全都消失了!

  馭妖師之所以能成為馭妖師,能被他人所識,是因為有馭妖能力的人,自打出生以來,身體裡便多一股普通人所沒有的靈力。

  他們的脈搏與常人不同,普通人脈搏隨心而動,心之動則脈隨動,然而擁有靈力的人,在心跳之外,卻又另一股脈搏潛藏皮膚之下,這股脈搏,被稱為隱脈。

  隱脈在馭妖師初生之時尤為強勁,觸而及知,而隨著年紀增加,隱脈會漸漸減弱,但卻絕不會消失。

  雙脈便是馭妖師的證明。

  而雙脈越是強勁有力,則意味靈力越強。朝廷每年都會將擁有雙脈的孩童挑出,強行使之與父母分開,送入四方囚禁馭妖師之地。至於那些雙脈最強之子,則被選入大國師府,成為大國師弟子,為大國師行事。

  是以四方馭妖地,這麼多年,也只出了一個雪三月。

  而大國師府中,雖未出多少天下聞名的馭妖師,但卻出了不少替朝廷暗殺馭妖師與個別妖怪的好手。

  紀雲禾拍拍腦袋,將自己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自幼便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脈,忽然間隱脈消失她也從沒聽說過靈力莫名消失一事,這個地方到底是哪兒……

  她再次探看四周,沒有尋得出路,卻聽到一聲略顯沉重的呼吸。

  紀雲禾低頭一看,是鮫人漸漸轉醒過來。鮫人似乎掙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然而好似睜開眼睛這個動作已經耗掉了他所有力氣一樣,他虛弱的轉動眼珠,看了一眼站著的紀雲禾。

  紀雲禾一愣,這才想起……

  「哦哦!你幫我擋了十方陣一擊呢!」

  以為自己摔得升天了,紀雲禾竟然把這茬忘了,著實沒心沒肺了一些……

  她連忙走到鮫人背後,蹲下,看著他沒有鱗片的後背。他的後背是與人類一樣的皮膚,也是在這樣的皮膚上,紀雲禾才能將痛的感覺,感同身受。

  他整個後背像是都被劈開了一般,皮肉翻飛,脊椎處甚至要露出白骨,血似乎已經流乾了,傷疤顯得焦灼可怖。

  紀雲禾看得眉頭緊皺,這樣的傷勢,別說換做是個普通人,便是個馭妖師,怕是也得沒命了吧……

  這個鮫人,當真是在那十方陣的一擊之下,救了她一命。

  紀雲禾看著側躺著的鮫人,他時而她發現這個鮫人對自己並沒有防備,即便用滿是傷口的裸露後背對著她。

  為什麼?僅僅因為她在地牢裡為他療過傷?還是因為,他認為她是來萬丈深淵之中救他的,所以不願讓自己的「救命恩人」死掉?

  會是這麼單純又天真的理由嗎?但如果不是這樣的理由,又會是什麼?

  紀雲禾看著鮫人的側臉,忍不住開口:「為什麼要替我擋下那一擊?」

  鮫人似乎有些奇怪她會這麼問,冰藍色的眼珠微微往後看了一下,他稍稍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將肉眼可見的疼痛全都咽在了肚子裡,沉穩的說著,「我接下會受傷,但你會死。」

  這麼……簡單的理由嗎?

  只是簡單的評估,甚至連她想的那些簡單的理由都不是。

  對待林昊青時,他把他當敵人,所以拼死也不對他屈服。而對待紀雲禾時,他沒有把她當敵人,所以承受這麼重的傷,也要救她一命。

  做了這麼多年的馭妖師,紀雲禾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妖怪,固執,卻是一邊固守自己的尖銳,一邊又執著自己的溫柔。

  「多謝你。」紀雲禾說。

  「不用謝。」

  又是有一句對一句的正經回答。

  好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在恪守自己的禮節。

  紀雲禾覺得這個鮫人,真是有趣。

  「傷口疼嗎?」紀雲禾問他。

  「很疼。」

  他很坦誠,以至於讓紀雲禾真的有些心疼起他來:「我沒有靈力了,用不了術法,沒法憑空造水。」

  「沒關係。」

  也是正兒八經的在原諒她。

  紀雲禾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看著鮫人,鮫人在沒轉動身體的情況下,盡可能的轉動眼珠,想看她。紀雲禾索性走到了鮫人面前蹲下,她盯著鮫人澄澈的雙眼,說:「我身上也沒什麼東西讓你恢復傷勢,只有去周圍看看,哪怕能找到點水,估計也能讓你好受一點,你在這兒躺著別動,等我回來。」

  「好。」

  出人意料的乖巧。

  紀雲禾看著鮫人的臉龐,或許是因為又傷重了,所以先前在深淵之中,那如仙似神的光輝又黯淡不少。加之與他說上了話,紀雲禾一下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了不少,此時又見鮫人如此乖巧,紀雲禾一個衝動,沒忍住伸出了手。

  鮫人躺著動不了,巴巴的看著紀雲禾的手落在了他的頭上,像是在撫摸什麼動物一樣,從他的頭頂順著他的銀髮,向下撫摸,一下又一下。

  紀雲禾摸著他,感覺他髮絲是她從沒有在任何一種動物皮毛上摸到過的柔軟順滑。她微微彎起了嘴角……

  其實,如果能有自由的話,她一定會養一條大狗的……

  「這是什麼意思?」鮫人對紀雲禾的動作起了好奇。

  哎呀,紀雲禾心想,問出這個問題,竟讓人覺得更可愛了一些。

  「這是……」紀雲禾琢磨了一下,用與他一樣的正經表情的回答他,「人類之間,能讓受傷的人,好受一點的特殊術法手勢。」

  「人類?摸一摸就能好嗎?」

  紀雲禾一邊摸,一邊面不改色的說:「摸一摸就能好。」

  鮫人也很誠實,「但我還沒好。」

  「會好的。」

  「嗯。」鮫人又等了一會兒,「真是漫長的術法。」

  紀雲禾忍不住又笑了,終於收回了手,又埋頭找了找自己外衣的下擺,然後拉出來一個線頭,遞給鮫人:「這兒一望無際的,從地上到天上全是金色的,你幫我把這頭壓著,我出去找找水,到時候順著這條線回來。

  「嗯。」

  鮫人將紀雲禾的線頭繞在了指尖,恰巧這線頭縫的是紅色的衣擺,便是有根紅線繞在了他指尖,然後一直連在她的衣擺上。

  「你知道嗎,我們人類還有個傳說,傳說,在兩人指尖繞上紅線的人,會千里姻緣一線牽,攜手白頭共到老。」紀雲禾站起了身,轉身向金光遠處走去,「大尾巴魚,你可拉好這頭線呀,我回不回得來,能不能活到老,就看你啦。」

  紀雲禾擺擺手就走遠了,所以她沒看到,在她身後,握住紅線的手指,又微微蜷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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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口吐人言

  紀雲禾本以為自己會要找很久,可沒走多久,下擺的線都還沒拆完,她倏爾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坑。

  與這一片金光的天地不一樣,這凹陷之地中,竟然是一片青草地,有花,有樹,有小溪潺潺,凹坑正中,還有一間小屋子。

  如果這天地不是金色的,紀雲禾還以為自己柳暗花明的踏入了什麼南方村落。

  在這什麼都沒有的十方陣之中,竟然還有這麼一片世外桃源?

  紀雲禾覺得稀奇,這總不能是封印鸞鳥的十位馭妖,特別給鸞鳥建的吧?唯一的可能,是青羽鸞鳥被關在裡面這麼多年,自己給自己造了一方天地。

  「倒也是個奇妖了。」

  紀雲禾說著,邁步踏入巨大的凹陷之地中。

  她越往裡面走,越是發現這地方神奇。

  鳥語花香,一樣不少,但能聽到鳥聲卻看不到鳥,只能看到地上金色石頭雕的小鳥。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叫,但卻一直沒見到狗跑過來,只遠遠的看到一條金色的「狗」被放在大樹後面,一動不動。

  有聲音,有形狀,就是沒有生命。

  紀雲禾在這奇怪的「世外桃源」中走了一會兒,一開始的好奇與新鮮過去,緊接著湧上心頭的情緒,竟是一種彷彿來自遠古曠世的寂寞。

  這天地之間,除了她,所有東西都是假的。

  那青羽鸞鳥在這裡耗費數十年造就了這一片屬於她的天地,但她造不出任何一個與她一樣的鮮活生命。

  這些石頭鳥,石頭狗,聲音多生動,這曠古的寂寞,便有多煞人。

  紀雲禾一時間有些恍惚,如果她也被永遠困在了這裡……

  此念一起,竟讓她有些背脊發寒,她一轉頭,驀地看到背後一直牽連著她與鮫人的那根棉線。

  沒有更多猶豫,紀雲禾不再往裡面多走,她轉身到溪邊,摸了摸溪水,卻發現這無頭無尾的溪水,竟然卻是真的。

  她脫下外套,將外套扔到溪水之中,汲了水,便拎著濕噠噠的衣服,循著棉線的蹤跡往回走。

  回時的路總比來時快。

  紀雲禾覺得自己只花了來時一半的時間,便重新找到了鮫人。

  他還是和她離開時看到的一樣,側躺著,手指蜷著那根紅線,一動也未動過。

  看見鮫人的一瞬,紀雲禾只覺剛才那剎的空寂就如茶盞上的浮沫,吹吹就消失了。

  她沒有去和鮫人訴說自己方才的心緒變化,只蹲下身,將衣服上汲來的水擰了一些到他尾巴上,一邊幫他把水在尾巴上抹勻,一邊問:「背上傷口需要嗎?」

  鮫人點頭:「需要。」

  紀雲禾看了眼他依舊皮開肉綻的後背:「我不太會幫人療傷,下手沒什麼輕重,你忍忍。」

  「你很會幫我療傷。」

  紀雲禾沒想到,鮫人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仔細想想,他們認識這短短的時日裡,她這已經是第三次幫他療傷了,第一次是在那牢裡,她正兒八經的給他抹藥療傷,第二次,是她方才騙他頭來摸,第三次,便是現在。

  「我也就給你上藥、施術、汲點水而已。」紀雲禾一邊說著,一邊把衣服上的水擰到鮫人的後背傷。

  水珠順著他的皮膚,流到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裡。

  他身體微微顫了顫,似在消化水滲入傷口的疼痛,過了一會兒,他又聲色如常的開了口:「都很有效。」

  這個鮫人……

  紀雲禾看著他的傷口將那些水珠都吸收了進去,她盯著鮫人的側臉,見他並無半分玩笑的神色……他竟是真的打心裡覺得,紀雲禾給他的「治療」是有效的……

  第一次便罷了,先前她摸他頭也有效?

  紀雲禾忽然間開始懷疑起來,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種法術叫「摸摸就好了」……

  將衣服上的最後一滴水都擰乾了,紀雲禾抖了抖衣服:

  「你先歇會兒,等你傷稍微沒那麼疼了,我帶你去前面,那邊有你前輩留下的……產業。」紀雲禾琢磨著找到一個她認為最適合的詞,來形容青羽鸞鳥留下的那一片凹地。

  而鮫人顯然對她這個詞沒什麼概念,他只是沉默片刻,坐起身來:「我們過去吧。」

  紀雲禾見他坐起,有些愣神:「你不……」紀雲禾轉眼看到他背上的傷口,卻神奇的發現,他那些看起來可怕的傷口,在溪水的滋潤後,竟然都沒有再隨著他的動作而流血了。

  乖乖……紀雲禾詫異,心想,難道真的有「摸摸就好了」這樣的術法?

  她沒忍住,抬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頭頂,試圖將自己莫名失去的靈力找回來,但摸了兩下,她又覺得自己大概是傻了。

  她是人,這鮫人是妖怪,素來都聽聞海外鮫人長壽,身中油還能製成長明燈,他們有了傷,恢復快,大概也是族類屬性的優勢。哪個人能真的摸摸就把別人的傷給抹平了。

  又不是那傳說中的神仙……

  紀雲禾感慨:「你們鮫人一族,身體素質倒是不錯。」

  「勤於修行而已。」

  又得到一句官方回答,紀雲禾失笑,只覺這大尾巴魚,真是老實嚴肅得可愛。

  紀雲禾伸手攙住他的胳膊,將他扶起:「大尾巴魚,你能走路嗎?」

  大尾巴魚垂下頭,紀雲禾也跟著他垂下頭——

  只見他那巨大的蓮花一樣的尾巴華麗的鋪散在地,流光輪轉,美輪美奐,但是……並不能走路。

  華而不實!

  紀雲禾在心裡做了如此評價,緊接著便陷入了沉默。

  大尾巴魚也有些沉默。

  兩人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大尾巴魚說:「此處有陣,我行不了術法。」

  「我也是。」紀雲禾接了話,沒有再多說別的,一步跨到大尾巴魚身前,雙腿一跨,蹲了個標準的馬步,身體往前傾,把整個後背留了出來,「來,我背你。」

  鮫人看著紀雲禾的後背。

  她背脊挺直,好似很強壯,但骨架依舊是女孩子的瘦弱。

  鮫人伸出手,他的一隻胳膊,就能有紀雲禾脖子那般粗。

  紀雲禾等了許久,沒等到鮫人爬上她的背,她轉頭瞥了鮫人一眼,只見鮫人站在她身後,直勾勾的盯著她,也不說話。

  紀雲禾問他:「怎麼了?怕我背不動你啊?」紀雲禾勾唇一笑,是她特有的自信,「安心,我平日裡,可也是個勤於修煉的人。」

  「勤於修行,很好。」鮫人承認她的努力。

  「那就趕緊上來吧,我背你,沒問題。」

  「可是你太矮了。」

  「……」

  乾脆把他綁了拖著走吧……紀雲禾想著,這個誠實的鮫人,未免也太實誠了一點。

  「你自己努力把尾巴抬一抬!」紀雲禾嫌棄他,沒了剛才的好脾氣,「沒事長那麼長尾巴幹什麼,上來!」

  大尾巴魚被凶了,沒有再磨嘰,雙臂伸過紀雲禾的肩頭,紀雲禾將他兩隻胳膊一拉,讓他抱住自己的脖子,命令他:「抱緊點,抱好!」

  鮫人老老實實的抱著紀雲禾脖子。

  紀雲禾手放到身後,將鮫人「臀」下魚尾一兜,讓鮫人正好坐在她手上。

  但當紀雲禾伸到後面的手把鮫人「臀部」兜起來的時候,鮫人倏爾渾身一僵。

  紀雲禾以為自己壓到他什麼傷口了:「疼嗎?」

  「不……不疼。」實誠正經的鮫人,忽然結巴了一下。

  紀雲禾沒多問,將他背了起來。

  紀雲禾很驕傲,雖然隱脈不見了,沒了靈力,但論身體素質,她在馭妖師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厲害。

  「你看,我說我能背得動吧。」

  她背著鮫人邁步往前,那巨大的尾巴末端還是拖在了地上,掃過地面,隨著他們走遠,留下了一路唰唰唰的聲音。鮫人在紀雲禾背上待著,似乎十分不適應,他隔了好久,才適應了,想起來回答紀雲禾的話。

  「嗯,我剛才沒說你背不動,我是說,你太矮了。」

  「……你就閉嘴吧。」

  紀雲禾覺得,如果順德公主哪一天知道這鮫人開口說話是這風格,她怕是會後悔自己「令鮫人口吐人言」這個命令吧。

  這鮫人說話,能噎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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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六章 長意

  青羽鸞鳥造的這一方天地倒是巧妙。

  這整個巨大的凹坑裡面,前面是草地樹林,潺潺小溪,中間一個小木屋,而屋後則有一個深淺不知的小潭,潭中蓮花盛開,不衰不敗,十分動人。

  紀雲禾本來打算將鮫人背到屋裡了事,到了屋中,一眼望到後面的潭水,登時欣喜不已。

  「大尾巴魚,你是不是在水裡會好得更快一些?」

  「是。」

  於是紀雲禾放都沒把他放下,背著他,讓他尾巴掃過堂屋,一路拖到屋後,轉身就把他拋入了水潭之中。

  鮫人雖美,但體型卻是巨大一隻,猛地被拋入潭水中,登時濺起潭水無數,將岸邊的紀雲禾渾身弄了個半濕。金光之下,水霧之後,後院竟然掛起了一道彩虹。

  紀雲禾隔著院中的彩虹,看著潭水之中,鮫人巨大的蓮花尾巴拱出水面,復而優雅的沉下。在岸上顯得笨拙的大尾巴,在水裡便行動得如此流暢。

  他在水中才是最完整美好的模樣。紀雲禾覺得無論出於任何原因,都不應該把他掠奪到岸上來。

  鮫人在潭中翻了幾個身,如魚得水,大概是他現在的寫實。

  「這裡的水,你能適應嗎?」紀雲禾問他。

  鮫人從水中冒出頭來:「沒問題,很感謝你。」他很嚴肅認真的回答紀雲禾的問題,而在紀雲禾眼中,這個鮫人答的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眼珠,在被水滋潤之後,散發著寶石一般的光芒,濕潤的銀髮貼在他線條分明的身體上,有一種既高不可攀又極度誘惑的矛盾觀感。

  「大尾巴魚。」紀雲禾看著他,不由苦笑,「長成這樣,也難怪順德公主,那麼想佔有你了。懷璧其罪啊。」

  聽紀雲禾提到這個名字,鮫人面色微微沉了下來。

  紀雲禾見他表情,倏爾起了一些好奇,都說鮫人難見,因為大海渺渺,本就不是人該去的地方,在那裡每一滴水都奉鮫人為主。所以……

  「你到底是怎麼被順德公主抓住的?」紀雲禾問他,「你們鮫人在海裡來去自如,朝廷最快的船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你們往海裡一沉,再厲害的馭妖師也只能在海面上傻站著……」

  鮫人依舊不說話。他的魚尾在水裡晃著,令水面上清波浮動。

  「很少有鮫人被抓上岸來,要麼是受傷了被大海拍到岸上來的,要麼是被人引誘,騙到岸上來的,你是哪種?」

  「都不是。」

  「那你是怎麼被抓住的?書上說,你們鮫人的魚尾是力量的象徵,我看你這尾巴這麼大一個,你……該是鮫人中的貴族吧。」

  鮫人看著紀雲禾,沒有否認:「我救了她。」

  「救了誰?」

  「你們口中的,順德公主。」

  得到這個答案,紀雲禾有些驚訝。

  「那日海面風浪如山,你們人造的船兩三下便被拍散了,她掉進了海裡,我將她救起,送回岸上。」

  「然後呢?你沒馬上走?」

  「送她到岸邊時,岸邊有數百人正在搜尋,她當即下令,命人將我抓住。」

  「不應該呀。」紀雲禾困惑,「即便是在岸邊,離海那麼近,你轉身就可以跑了,誰還能抓住你?」

  鮫人目光冰涼:「她師父,你們的大國師。」

  紀雲禾險些忘了,順德公主與當今皇帝乃同母姐弟,德妃當年專寵與前,令自己的兩個孩子都拜了大國師為師,先皇特請大國師教其術法。

  而當今皇帝未有雙脈,只擔了個國師弟子的名號,而順德公主卻是實打實的雙脈之身。

  順德公主如今雖只有公主之名,但她卻是大國師唯一的親傳弟子,是皇家僅有的雙脈之身,在朝野之中,順德公主權勢甚旺。

  民間早有傳聞,道如今乃是龍鳳共主之世。

  大國師素來十分照看自己這唯一的親傳弟子,她海上遇難,大國師必然親……

  只可憐了這鮫人,救誰不好,竟然救了這麼一個人。

  紀雲禾看著鮫人,歎了口氣,想讓他長個記性,便佯裝打趣,說:「你看,隨便亂救人,後悔了吧?」

  鮫人倒也耿直的點了頭:「嗯。」

  「你下次還亂不亂救人?」

  鮫人沉默著,似乎很認真的思考著紀雲禾這隨口一出的問題,思考了很久,他問:「你們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胡亂救人?」

  他問出了這個充滿哲思的問題,讓紀雲禾有些猝不及防。紀雲禾也思考了很久,然後嚴肅的說:「我也不知道,那還是胡亂救吧,看心情,隨緣。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後承擔後果。」

  「就這樣?」

  「就這樣。」

  簡單,粗暴,直接,明瞭。

  然後鮫人也就坦然的接受了:「你說得很對。」鮫人在水潭中,隔著漸漸消失的彩虹望著紀雲禾,「我很欣賞你,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作為一個馭妖師,紀雲禾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從一個妖怪嘴裡聽到這樣的話。

  她撞破了空中本就殘餘不多的彩虹,走到了水潭邊,蹲下身來,盯著鮫人漂亮的眼睛道:「我姓紀,紀律的紀。名叫雲禾。」

  「名好聽,但你姓紀律的紀?」

  紀雲禾點頭:「這個姓不妥嗎?」

  「這個姓不適合你。」鮫人說得認真嚴肅,「我在牢中看見,你對人類的紀律,並不認同。」

  紀雲禾聞言一笑,心裡越發覺得這鮫人傻得可愛。

  「你說得對,我不僅對我們人類的紀律不認同,我對我們人類的很多東西都不認同,但我們人類的姓沒法自己選,只有跟著爹來姓。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爹的模樣……」

  「你爹的姓不適合你。」

  紀雲禾心覺有趣:「那你認為什麼姓適合我?」

  「你該姓風。」

  「風雲禾?」紀雲禾咂摸了一下,「怪難聽的,為什麼?」

  「你該像風一樣自由,無拘無束。」

  紀雲禾臉上本帶著三份調侃的笑,漸漸隱沒了下去。

  她沒想到,這麼多年內心深處的渴望,竟然被一個攏共見了沒幾面的鮫人給看破了。

  紀雲禾默了片刻,她抽動一下唇角,似笑非笑的道:「你這個鮫人……」紀雲禾伸出手,蜷了中指,伸向鮫人的額頭,鮫人直勾勾的盯著她,不躲不避,紀雲禾也沒有客氣,對著他眉心就是一個腦瓜崩,「啵」的一聲,彈在他漂亮的腦門上。

  紀雲禾同時說,「也不知道你是大智若愚,還是就是愚愚愚愚。」

  鮫人挨了一指頭,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有點困惑,他嚴肅的問紀雲禾:「你不喜歡這個姓,可以,但為什麼要打我?」

  紀雲禾站起了身來,抻了個懶腰,懶懶的敷衍了一句:「打是親罵是愛,人類的規矩。」

  鮫人難得皺了眉頭:「人類真奇怪。」

  紀雲禾擺擺手,又轉身離開:「你先在水裡泡一會兒,我去找找這陣裡有沒有出口。」

  紀雲禾離開了小屋。她心裡琢磨著,這個十方陣裡,不止她的靈力,連鮫人的妖力也被壓制裡,照理說,在這裡,應該是用不了術法的才是,靈力妖力是千變萬化之源,源頭都沒有,拿來清渠。

  但偏偏這地方就是這麼奇怪,還真有清渠,有水潭,有草木花鳥,雖然是假的……

  可這也證明,青羽鸞鳥在這待的百年時間裡,雖然不能用術法逃出去,可卻是能用術法造物的。那這個地方,或者準確的說,這個凹坑所在之處,一定有能流通外界靈力的地方,雖然可能並不多……

  可有靈力就一定能有出去的辦法,之前青羽鸞鳥出不去,是因為十方陣完好無缺,而現在這陣都被離殊破了一遍了,她一個馭妖師加個大尾巴魚,還不能聯手把這殘陣再破一次嗎?

  只要找到靈力流通的源頭,就一定能有辦法。

  紀雲禾是這樣想的……

  但當她在這坑裡找了一遍又一遍,幾乎拔起了每根草根,也沒找到靈力源頭的時候,她有些絕望。

  這個地方漫天金光,沒有日夜,但根據身體疲勞的程度來看,她約莫已經翻找了一天一夜了。

  一無所獲。

  雖然現在與外界隔絕,但紀雲禾心裡還是有些著急的。

  這一天一夜過去,外面的青羽鸞鳥是否還在與馭妖師們搏鬥,是否有將雪三月帶走,都是未知數,而如果他們的戰鬥結束,馭妖谷重建秩序,哪怕紀雲禾帶著鮫人從這十方殘陣裡面走了出去,也是白搭。

  她和鮫人都沒有機會再逃出馭妖谷,而她偷了解藥的事必定也被那林滄瀾老頭發現,到時候她面臨的,將是一個死局。

  紀雲禾找得筋疲力盡的回到小屋,她打算和鮫人打個招呼,稍微休息一會兒,但當她回到潭水邊,卻沒有發現鮫人的蹤影。

  她在岸邊站著喊了好幾聲「大尾巴魚」也沒有得到回應。

  難道……這大尾巴魚是自己找到出口跑了?

  從這潭水裡面跑的?

  紀雲禾心念一起,立即趴在了潭水邊,潭頭往潭水中張望。

  潭水清澈,但卻深不見底,下方一片漆黑,水上的荷花仿似都只在水上生長,並無根系。

  紀雲禾看得正專心,忽見那黑暗之中有光華轉動。

  轉眼間,巨大的蓮花魚尾攪動這深淵裡的水,浮了上來,他在水裡身姿宛似游龍,他上來得很快,但破水而出之時卻很輕柔。

  他睜著眼睛,面龐從水裡慢慢浮出,宛如水中謫仙,停在紀雲禾面前。

  四目相接,紀雲禾目光有些看呆了去:「喂,大尾巴魚,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鮫人的目光卻清澈一如往常。似乎與她的臉頰離得這麼近也並無任何遐想:「我的名字,用你們人類的話說,是長意。」

  長意……

  這名字,彷彿是紀雲禾驚見他水中身姿時,這一瞬的歎息。

  聽著這個名字,紀雲禾忽然想,這個鮫人,也應該永遠擺動著他的大尾巴,悠閒的生活在海裡。

  她打心眼裡認為,這個鮫人就該重獲自由。

  不是因為他與她有相似,只是因為,這樣的鮫人,只有能納百川的大海,才配得上他的清澈與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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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七章 附妖

  長意告訴紀雲禾,這潭水下方深不見底。

  紀雲禾琢磨著,這十方陣中,四處地面平坦,唯有他們所在這處是凹坑。且依照她先前在周圍的一圈探尋來看,這潭水應該也是這凹坑的正中。

  如果她估算沒錯,這潭水或許也就是是十方陣的中心,更或者,是陣眼所在,如果能撼動陣眼,說不定可以徹底打破十方陣……

  紀雲禾探手掬了些許水珠在掌心。當她捧住水的時候,紀雲禾知道的,他們的出路,便是在這潭水之中了。

  因為……手裡捧著水,紀雲禾隱隱感覺到了自己的雙脈,很虛弱,但真的存在。

  紀雲禾細細觀察掌心水的色澤,想看出些許端倪。

  忽然之間,長意眉頭一皺:「有人。」

  紀雲禾聞言一怔,左右顧盼:「哪兒?」

  仿似要回答紀雲禾這問題一樣,只聽潭水深處傳來一陣陣低沉的轟隆之聲,宛如有巨獸在潭水中甦醒。

  紀雲禾與長意對視一眼。

  水底有很不妙的東西。

  紀雲禾當即一把將長意胳膊抓住,手上猛地用力,集全身之力,直接將長意從潭水之中「拔」了出來。紀雲禾自己倒在地上,也把長意在空中拋出一個圓弧。

  鮫人巨大的尾巴甩到空中,一時間院中宛如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而就在「雨」未停時,那潭水之中猛地衝出一股黑色的氣息,氣息宛似水中利劍,刺破水面,徑直向長空而去,但未及十丈,去勢猛地停住,轉而在空中一盤,竟然化形為鸞鳥之態!

  一……一隻黑色的鸞鳥自潭水而出,在空中成型了。

  鸞鳥仰首而嘯,聲動九天,羽翼扇動,令天地金光都為之黯淡了一瞬。

  紀雲禾驚詫的看著空中鸞鳥——這世上,竟然還有第二隻青羽鸞鳥?當年十名馭妖師封印的竟然是這樣厲害的兩隻大翅膀鳥?

  這念頭在紀雲禾腦中一閃而過,很快,她發現了不對。

  這隻黑色的鸞鳥,雖然與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青羽鸞鳥只有顏色的區別,但它沒有腳。或者說……它的腳一直在潭水之中,任由那雙大翅膀怎麼撲騰,它也沒辦法離開水面一分。

  她被困住了,困在這一方潭水之地。

  黑色鸞鳥掙扎叫聲不絕於耳,但聽久了紀雲禾也就習慣了,她壓下心中驚訝,轉頭問被她從水中拔出來的長意:「你剛才在水裡和她打過招呼了?」

  「未曾見到她。」

  「那她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話音未落,空中掙扎的黑色鸞鳥忽然之間一甩脖子,黑氣之中,一雙血紅的眼珠子徑直盯住了地上的紀雲禾。

  「馭妖師!」

  黑色鸞鳥一聲厲喝:「我要吞了你!」羽翼呼扇,黑色鸞鳥身型一轉,巨大的鳥首向紀雲禾殺來。

  殺意來得猝不及防,紀雲禾倉皇之中只來得及挪了下屁股,巴巴的看著黑色鸞鳥的尖喙一口啄在她與長意中間的地面裡。

  地面被徑直被那尖喙戳了一個深坑,深得幾乎將鸞鳥自己的頭都埋了進去。

  紀雲禾看著那坑,抽了一下嘴角。

  「我和你多大仇……」

  紀雲禾在鸞鳥抬頭的時候,立即爬了起來,她想往屋裡跑,可黑色鸞鳥一甩頭,徑直將整個草木房子掀翻,搭建房屋的稻草樹木被破壞之後,全部變成了一堆金色的沙,從空中散落而下。

  紀雲禾連著幾個後空翻,避開黑色鸞鳥的攻擊,可她剛一站穩腳跟,那巨大的尖喙大大張著,再次沖紀雲禾撲面而來!

  便是這避無可避之時,紀雲禾不再退縮,直勾勾的盯著黑色鸞鳥那張開的血盆大口,忽然之間,那尖喙猛地閉上,卻離紀雲禾的臉,有一寸距離。

  黑色鸞鳥一直不停的想往前湊,但任由她如何掙扎,那尖喙離紀雲禾始終有著一寸的距離。

  紀雲禾歪過身子,往後望了一眼,但見鸞鳥像是被種在潭水中一樣,掙脫不得。鸞鳥很是生氣,她的尖喙在紀雲禾面前一張一合,嘴閉上的聲音宛如摔門板似的響。

  紀雲禾在她閉上嘴的一瞬間抽了她尖喙一下:「我說你這大雞,真是不講道理,我對你做什麼了,你就要吞了我。」

  被紀雲禾摸了嘴,黑色鸞鳥更氣了,那嘴拼了命的往前戳,仿似恨不能在紀雲禾身上戳個血洞出來,但愣是邁不過這一寸的距離。

  「你膽子很大。」及至此時,長意才磨著他的大尾巴,從鸞鳥腦袋旁挪到了紀雲禾身邊,「方才出分毫差錯,你就沒命了。」

  「能出什麼差錯。」紀雲禾在鸞鳥面前比劃了兩下,「她就這麼長一隻,整個身板拉直了最多也就這樣了。」

  鸞鳥被紀雲禾的話氣得啼叫不斷,一邊叫還一邊喊:「馭妖師!我要你們都不得好死!我要吞了你!吞了你!」

  紀雲禾打量左右打量著黑色鸞鳥,離得近了,她能看見鸞鳥身上是不是散發出來的黑氣,還有那血紅眼珠中閃動的淚光。

  竟是如此悲憤?

  「你哭什麼?」紀雲禾問她。

  「你們馭妖師……薄情寡性,都是天下負心人,我見一個,吞一個。」

  嗯,還是個有故事的大雞。

  黑色鸞鳥說完這話之後,周身黑氣盤旋,她身形消散,化成人形,站在潭水中心,模樣與紀雲禾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青羽鸞鳥也是一模一樣。

  一張臉與雪三月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一身黑衣,眼珠是鮮血一般的紅,而眼角還掛著欲墜未墜的淚水……

  怨恨,憤怒而悲傷。

  一隻奇怪的大雞。

  「哎,你和青羽鸞鳥是什麼關係?」紀雲禾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你為什麼被囚禁在這潭水之中?」

  「青羽鸞鳥?」黑色鸞鳥轉頭看紀雲禾,「我就是青羽鸞鳥,我就是青姬。我就是被困在這十方陣中的妖怪。」黑色鸞鳥在潭水中心轉了一個圈,她看著四周,眼角淚水簌簌而下,盡數滴落在下方潭水之中。她指著金色的天,厲聲而斥,「我就是被無常聖者所騙,被他囚於十方陣中的妖!」

  無常聖者,當年同其餘九名馭妖師合力布下十方陣,囚青羽鸞鳥於此的大馭妖師。

  紀雲禾只在書上看過讚頌無常聖者的文章,卻從沒聽過,那聖者居然和青羽鸞鳥還有一段故事……

  不過這些事,都不是紀雲禾能去探究的了。

  紀雲禾只覺此時此地奇怪得很,如果這裡被關著的是真正的青羽鸞鳥,那破開十方陣被放出去的又是誰?那青羽鸞鳥也自稱青姬,貓妖離殊應當是她的舊識,那時候離殊與她相見的模樣,並不似認錯。

  紀雲禾心底犯嘀咕之際,長意在旁邊開了口。

  「她不是妖。」長意看著黑色鸞鳥:「她身上沒有妖氣。」

  「那她是什麼?」

  「恐怕……是被主體剝離出來的一些情緒。」

  「哈?」

  紀雲禾曾在書上看過,大妖怪為了維繫自己內心的穩定,使自己修行不受損毀,常會將大憂大喜這樣的情緒剝離出來,像是身體裡產生的廢物,有的妖隨手一扔,有的妖將其埋藏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大多數時候,這些被拋棄的情緒會化作自然中的一股風,消散而去,但極個別特殊的出離強烈的情緒,能得以化形,世人稱其為附妖。

  附妖與主體的模樣身形別無二致。但並不會擁有主體的力量,身形也是時隱時現的。書上記載的附妖也多半活不長久,因為它並不是生命,隨著世間的推移,它們會慢慢消散,最後也化於無形。

  紀雲禾從沒見過……化得這麼實實在在的附妖,甚至……

  紀雲禾看了一眼周圍破損的房屋。

  這附妖雖然沒有妖力,但身強體壯,憑著變化為鸞鳥的形狀,甚至能給周遭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了。

  「這附妖未免也太厲害了一些。」

  「嗯,或許是主體的情緒太強,也或許是被拋入潭水中的情緒太多。經年累月便如此了。」

  能不多嗎,紀雲禾想,青羽鸞鳥在這裡可是被囚禁了百年呢。

  紀雲禾看著那黑衣女子,只見她在潭水中轉了兩圈,自言自語了幾句,忽然開始大聲痛哭了起來:「為何!為何!寧若初!你為何負我!你為何囚我!啊!」

  她淚水滴滴落入潭中,而伴著她情緒崩潰而來的,是潭中水動,水波推動面上的荷花,一波一波潭水蕩出,溢了這後院滿地。

  眼看著她周身黑氣再次暴漲,又從人變成了鸞鳥,她這次不再攻擊紀雲禾,好似已經忘了紀雲禾的存在,只是她發了狂,四處拍打著她的翅膀,不停的用腦袋在地上戳出一個又一個的深坑,弄得四周金色塵土翻飛不已。

  紀雲禾捂住口鼻,退了兩步。

  「我們先撤,等她冷靜下來了再回來。」紀雲禾看著發狂的黑色鸞鳥所在之地,眉頭緊皺,「如果我想的沒錯,出口,大抵也就在那潭水之中了。」

  這附妖對馭妖師充滿了敵視,以至於紀雲禾就碰了一下潭中的水她就立即衝出來攻擊她了。紀雲禾要想出去,就必須把這附妖給化解掉了。

  但情緒這麼強烈的附妖,到底要怎麼化解……

  一個女人被男人騙了,傷透了心……

  紀雲禾一邊琢磨,一邊蹲下身來,像之前那樣把長意背了起來。

  她兜著長意的尾巴,向前走,離開了這混亂之地,心思卻全然沒有離開。

  她琢磨著讓受情傷的人康復的辦法。紀雲禾覺著,這要是依著她自己的脾氣來,被前一個負了,她一定立馬去找下一個,新的不來舊的不去。

  但這十方陣中,紀雲禾上哪兒再給這附妖找一個可以安慰她的男人……

  等等。

  紀雲禾忽然頓住腳步。紀雲禾看著抱住自己脖子的這粗壯胳膊。

  男人沒有,雄魚這兒不是有那麼一大條嗎。

  紀雲禾又把長意放了下來。

  長意有些困惑:「我太重了嗎?你累了?」

  「不重不重不重。」紀雲禾望著長意,露出了疼愛的微笑,「長意,你想出去對不對。」

  「當然。」

  「只是我們出去,一定要解決那個附妖,但在這裡,你沒有妖力,我沒有靈力,它又那麼大一隻,我們很難出去的,是不是?」

  「是的。」

  「所以,如果我有個辦法,你願不願意嘗試一下?」

  「願聞其詳。」

  「你去勾引她一下。假裝你愛她,讓她……」

  話沒說完,長意立即眉頭一皺:「不行。」

  被拒絕得這麼乾脆,紀雲禾倒是有些驚訝:「不是,我不是讓你去對她做什麼事……」紀雲禾忍不住垂頭,看了一下鮫人巨大的蓮花尾巴。

  雖然……她也一直不知道他們鮫人到底是怎麼「辦事」的……

  紀雲禾清咳兩聲,找回自己的思緒:「我的意思是,你就口頭上哄哄她,把她心結給她哄散了。他們附妖,一旦解了心結,很快就消散了,對她來說也是一個解……」

  「不行。」

  再一次義正言辭的拒絕。

  紀雲禾不解:「為什麼?」

  「我不說謊,也不欺騙。」

  看著這一張正直的臉,紀雲禾沉默片刻:「就……善意的謊言?」

  「沒有善意的謊言。」長意神色語氣非常堅定,宛如在訴說自己的信仰,「所謂的『善意』,也是對自己的自欺欺人。

  紀雲禾扶額:「那怎麼辦?難道讓我自己上嗎?」她有些氣的盯著長意,兩人四目相接,他眸中清澈如水,讓紀雲禾再說不出一句讓他騙人的話。

  是的……

  事已至此,好像……

  只有她自己上了。

  紀雲禾垂頭,摸摸自己的胸口,心想,裹一裹,換個髮型,壓低聲音,自己擼袖子……

  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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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八章 無常聖者

  紀雲禾撕了自己剩餘的外衣,弄成布條把胸裹了,隨後又把頭髮全部束上,做了男子的髮冠。

  長意背對著紀雲禾坐在草地上,紀雲禾沒讓他轉頭,他愣是脖子也沒動一下,只有尾巴有些稍顯無聊的在地上拍著,一下又一下。

  「好了。」

  未等長意回頭,紀雲禾自己走到長意面前,「怎麼樣?像男人嗎?」

  長意上上下下認真打量了紀雲禾兩個回合,又認認真真的搖頭:「不像,身形體魄,面容五官都不似男子。」

  紀雲禾低頭一瞅,隨即瞪長意:「那你去。」

  長意搖頭:「我不去。」

  這鮫人真是空長了一張神顏,什麼都不做,就會瞎叨叨。

  紀雲禾哼了一聲:「還能怎麼辦,破罐子破摔了。」話音一落,紀雲禾轉身便走,腳步踏出宛如邁向戰場。

  她是本著被打出來的想法去的。

  但她沒想到,事情的進展,出奇的順利。

  她走到已變成一片狼藉的木屋處,鸞鳥附妖還在,卻化作了人形。她似乎折騰夠了,疲乏了,便在那潭水中央抱著膝蓋坐。

  她身邊是枯敗的荷花,腳下是如鏡面般的死水,她與水影一上一下,是兩個世界,卻又融為一體。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似一幅畫般美……一種凋萎的美。

  紀雲禾的腳步驚動了附妖,她稍一轉眼眸,側過了頭。

  她身型微動,腳下死水便也被驚動,細碎波浪層層蕩開將水中的影揉碎。附妖看見紀雲禾,站起了身來:「你是誰?」

  這麼一會兒,這附妖卻是不認得她了?

  這倒也好,省得紀雲禾還要編理由解釋為什麼自己和剛才的「姑娘」長得一模一樣了。

  「我是一個書生。」紀雲禾面不改色的看著附妖,她來之前就想好了幾個步驟,首先,她要是被附妖識破了女子之身,那她拔腿就走,回去再想辦法,如果沒識破,她就說自己是個書生。

  馭妖谷外流進來的那些俗世話本裡,女妖愛上書生不是一個標配。紀雲禾在馭妖谷書看了不少,這些書生與女妖的故事套路,爛熟於心。

  紀雲禾假裝羞澀,接著道,「方才遠遠看見姑娘獨自在此,被……被姑娘吸引過來了。」

  附妖皺眉,微微歪了頭打量著紀雲禾。

  紀雲禾心道糟糕,又覺自己傻得可笑,女扮男裝這種騙術哪那麼容易就成了……

  附妖打量了紀雲禾很久,在紀雲禾以為自己都要被打了的時候,附妖忽然開口:「書生是什麼?你為何在此?又何以會被我吸引?」

  問了這麼多問題,卻沒有一個說——你怎麼敢說你自己是男子?

  紀雲禾沒想到,這附妖還真信了這個邪。

  不過這平靜下來的附妖,好似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問的問題也讓紀雲禾沒有想到。

  紀雲禾慢慢靠近附妖,在發現她並不抗拒之後,才走到潭水邊,直視她道,「書生便是讀書的人,我誤闖此地,見你獨自在此,神色憂愁,似有傷心事?」

  要讓一個受過傷的女子動心,首先要瞭解她,瞭解她的過去和她為什麼對感情失望的原因,對症下藥,是為上策。這青羽鸞鳥與無常聖者的恩怨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世上書間皆不可知,唯有聽這附妖自己說了。

  附妖聽了紀雲禾的話,喃喃自語了兩遍:「傷心事?我有什麼傷心事?」她垂頭似在沉思,片刻後,抬起頭來,望向紀雲禾,此時,眼中又有了幾分癡狀,「我被一個馭妖師騙了。」

  紀雲禾靜靜看著她,等待她說下去。

  似乎找到了一個傾瀉口,附妖無神的目光盯著紀雲禾,自言自語一般說著:「他叫寧若初,是個大馭妖師,他很厲害,一開始,他想除掉我,我們打了一架,兩敗俱傷,雙雙掉入山谷之中……」

  附妖說著,目光離開了紀雲禾,她轉頭四望,似在看著周圍的景色,又似在看著更遠的地方:

  「那山谷和這裡很像,有草有花,有廢棄的木屋,有一條小溪,匯成了一潭水。」

  紀雲禾也看了看四周,這是青羽鸞鳥住了百年的地方,是她自己用陣眼潭水中的力量一草一木造出來的。

  紀雲禾想,這地方應該不是和當初那個山谷「很像」而已,應該是……一模一樣吧。

  「谷中有猛獸,我們都傷重,我沒有妖力,他沒有靈力,我們以血肉之軀,合力擊殺猛獸,然後他喜歡我了,我也喜歡他了。但我是妖,而他是馭妖師……」

  不用附妖多說,紀雲禾就知道,即便是在馭妖師擁有自由的百年前,這樣的關係也是不被世人接受的。

  馭妖師本就是為馭妖而生。

  「後來,我們離開了山谷,我回了我的地方,他去了他的師門,但數年後,他師門要殺貓妖王之子離殊……」提到此事,她頓了頓,紀雲禾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也微微一怔。

  百年前青羽之亂前,最讓馭妖師們頭疼的,大概就是貓妖王了,貓妖王喜食人心,殺人無數,罪孽深重。世人幾乎將貓也恨到極致。

  後,貓妖王被數百馭妖師合力制伏,斬於沙棘山間,消散世間。而貓妖王的數十名子嗣也盡數被誅,唯有貓妖王幼子一直流離在外,未被馭妖師尋得。

  自此歷代馭妖師的記錄裡,便在未有貓妖王極其後代的記載。

  紀雲禾現在才知曉,原來……那幼子竟是離殊……

  也難怪離殊先前在馭妖谷破十方陣時,表現出來如此撼人之力。

  貓妖王血脈,應當如此。

  附妖道:「他們要殺離殊,但我救了離殊,我護著離殊,他們便要殺我,寧若初也要殺我。」

  說到此處。附妖眼中又慢慢累積了淚水:

  「我以為他和別的馭妖師不同,我和他解釋我和離殊不會吃人,我殺的,都是害我的人,都是惡人,但他不信。不……他假裝他信了,他把我騙到我們初遇的谷中,在那裡設下了十方陣,合十人之力,將我封印,他……將我封印……」

  附妖的淚水不停落下,再次令潭水激蕩。

  「寧若初!」她對天大喊,「你說了封印了我你也會來陪我!為什麼!為什麼!」

  聽她喊這話,紀雲禾恍悟,原來……那青姬的不甘心,竟然不是無常聖者封印了她,而是無常聖者沒有到這封印裡來……陪她。

  但是無常聖者寧若初在成十方陣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啊。

  她……難道一直不知道嗎……

  「百年囚禁,百年孤獨!你為什麼不來!你為什麼還不來!」

  紀雲禾嘴角動了動,一時之間,到嘴邊的真相,她竟然有些開不來口。

  而且,紀雲禾轉念一想,告訴她寧若初已經死了這件事,並不見得是個好辦法,若沒有消解這附妖的情緒,反而更加將她這些感情激化了,那才叫真麻煩。

  附妖越來越激動,潭中水再次波濤洶湧而起。眼看著附妖又要化型,紀雲禾快速退開,在鸞鳥啼叫再起之時,她已經走在了回去找長意的路上。

  她回頭看了眼小院的方向,這次附妖沒有再大肆破壞周邊,她只是引頸長啼,仿似聲聲泣血,要將這無邊長天啼出一個窟窿,質問那等不來的故人。

  紀雲禾皺著眉頭回來,長意問她:「被識破了嗎?」

  「沒有。但事情和我預想的有點變化。」紀雲禾盤腿,在長意面前坐下,「我覺得我扮書生是不行了,大概得換個人扮。」

  「你要扮誰?」

  「無常聖者,寧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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