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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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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天如玉] 衡門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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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7:48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一聲豪奢語,引來四面揭簾觀望。

    對面的獨室裏, 甚至有人探身問了句:“那是何人?”

    臯蘭都督正好走入來陪同, 低聲說:“那是咱們北地的大都護夫人, 清流縣主。”

    說話時內心也一樣震驚著, 沒料到這位大都護夫人會如此揮霍。

    可羅小義將他拉走時說了叫他別多管,他一個下官,也只能看看了。

    那人聞言不再坐著,竟起身出去看了。

    一出去, 就見對面垂簾被掀開,走出來個高大英偉的男人。

    緊接著門簾又是一掀,一個女人款步而出。

    棲遲是追著伏廷出來的。

    她也未多加思索, 是怕此時若叫他走開了,怕是會和上次一樣, 又擰上一陣。

    卻沒料到一出門就迎來各方視線。

    她不好失態,頭微垂, 小步快行,眼睛往前看,男人的背影就在幾步外。

    也不好喊他,她只低低咳了兩聲。

    伏廷早已察覺到她跟了出來, 本是硬了心要走的,卻聽四周竊竊私語, 轉眼一掃,都是看著他身後的。

    又聽到她兩聲低咳,腳步還是停了。

    想起剛才, 發生那一幕時,他還緊緊握著她手。

    她也不看他的眼,開口就說:“好了,是我錯了。”

    語聲又低又軟。

    他嘴抿了又抿,無言。

    她幹幹脆脆認了錯,反倒叫他無可奈何,總不能像對羅小義那樣賞一通軍棍。

    沈默半晌,只能一松手,揭簾出來了。

    伏廷忽朝對面那間獨室掃去,一個年輕男人走了出來,正盯著她看著。

    他閉緊唇,心想他這是做什麼,大庭廣眾的,把自己的夫人丟在後面任人觀望。

    一轉頭,與她的視線撞個正著,似就在等著他。

    他終是大步回去,身在她側面一擋。

    棲遲見他肯回來,心安了許多,看了看他的側臉,心道還好他不是那種沒擔當的男人。

    她眼下理虧,乖巧得很,輕輕挨著他,一步一步離開了高臺。

    直到不見人影。

    從對面獨室裏走出來的人才低低說了句:“那就是清流縣主李棲遲?”

    ……

    羅小義等在外面,眼見他三哥與嫂嫂緊挨著出來,還吃了一驚。

    待看見他三哥臉色,就知他還是不高興的。

    他快步上前,說:“三哥,你親自去驗個馬吧。”

    是不想讓他們夫妻有機會生出不快,趕緊支走一個。

    伏廷如何不知道他心思,掃他一眼,又掃一眼身旁的女人,沒作聲。

    他這次倒真不算動怒。

    上次是被瞞著,他覺得是被自己的兄弟和夫人合著夥的當猴耍了。

    這次當著他的面,眼見了全程,到底如何心裏多少有數。

    但畢竟是軍需,他不能次次由著這女人。

    棲遲手攏一下衣擺,在他身側輕嘆一聲:“我已認錯了,你若還是不痛快,那就等回去再罰我,總不能在這馬場裏叫我難堪。”

    伏廷眼盯著她,心說:他有說過要罰她?

    這女人,又跟他玩起以退為進了。

    旁邊的羅小義不好多聽,已默默走開了。

    “如何,你還是不痛快?”棲遲看他一眼,聲更軟了:“反正我不想那批馬淪為玩物,給你總比給邕王強。”

    女人的聲軟,但直到聽了這句,伏廷才終於有些心軟。

    他自己也清楚,那一批好馬,在他手裏比在那群權貴手裏強。

    突厥始終虎視眈眈,騎兵是北地最有力的屏障。

    他看著她的臉,眼落下去,又看見她的手。

    她露在袖外的手雪白,手背上一些紅分外顯眼,是他之前握的太緊了。

    這麼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棲遲見他半天沒說一句,便又悄悄看他。

    伏廷身忽的一動,似是要走了。

    她立即問:“去哪裏?”

    他停住,牙關裏擠出兩個字:“驗馬。”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沈,棲遲卻沒聽出多少怒意來。

    她看著他走向羅小義的背影,心想至少是肯去驗馬了,那眼下該算是認了。

    到此時,才又回想起之前那一番揮霍。

    她不免覺得好笑:真是千金買馬,也難博君一笑。

    馬場的事,沸沸揚揚,喧鬧了一整日。

    直到翌日清晨,李硯來頂閣裏問安,見到棲遲的第一句話仍與這有關。

    “姑姑,你不知道昨日你與姑父走後,有多少人在跟著看你。”

    他昨日落在後面,跟著新露好不容易才下了那高臺。

    裏面那些人都跟在他姑姑和姑父身後看,險些將道也擋住了。

    棲遲一早起身,臨窗坐著,聞言只是笑笑,並未放在心上。

    這種場面,生意場上見識過多次,雖沒昨日那麼大的手筆,她也早習慣了。

    耳中,卻又聽見一陣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昨日的馬場可太熱鬧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是兩個灑掃的婢女在廊上饒有興致地閑話。

    都傳到這些仆從的耳裏了。

    她心想:也好,料想災後數年瀚海府都形同蟄伏,如今也該當揚眉吐氣一回了。

    “嫂嫂。”

    羅小義來了,他剛好瞧見她自窗內露臉,便喚了一聲。

    棲遲從窗內看過去。

    他笑著說:“請嫂嫂和世子隨我走一趟。”

    看他模樣,倒像是有什麼好事一樣。

    棲遲轉頭朝新露招手,起身添了件披風,領李硯出去。

    羅小義領他們出頂閣,一路不緊不慢地穿過了別院。

    這別院挨著馬場建的,他走的是條近道,穿過一扇小門,就進到馬場裏了。

    棲遲還在想怎麼又到馬場裏來,轉眼就瞧見了一片圍欄。

    新豎的籬樁,圈了一大圈,裏面是一匹匹毛色光鮮的高頭大馬。

    李硯被吸引,快走幾步過去,手扶著籬樁朝裏看。

    羅小義走至圍欄邊,停下說:“三哥說了,請嫂嫂和世子各選一匹當坐騎。”

    棲遲看著他,心裏意外。

    那男人竟會有這安排?

    羅小義瞧出她不信,笑道:“是真的,嫂嫂既然會騎馬,世子也到了該有馬的年齡,給你們選一匹是應當的。”

    這的確是伏廷的安排,昨天驗完馬後交代的。

    他起初也意外,但伏廷說馬都是她買的,全都是她的,有什麼不能給的。

    李硯聞言,從圍欄邊回過頭說:“可我馬騎的還不好。”

    羅小義道:“怕什麼,來了北地豈能不會騎馬,我和你姑父都會教你。”

    棲遲看了看那群馬,猜測著那男人交代這個時的神情,竟也猜不出來。

    心裏倒是越發放心了。

    他這回,應當是真沒動氣吧。

    ……

    天上若有似無地飄起小雪。

    伏廷握著韁繩,打馬進了馬場。

    昨日瀚海府出盡風頭,那些權貴爭相邀他去宴飲,皆被他拒了。

    後來和臯蘭州裏的官員們議事了一整晚,囫圇睡了幾個時辰,便又來了這裏。

    遠遠的,看到圍欄邊只站著羅小義。

    他一夾馬腹,策馬過去,勒停了問:“馬選好了?”

    羅小義早看見他過來,點頭說:“給世子選好了一匹,他已去試騎了。”

    伏廷脫口問:“她呢?”

    羅小義一楞,接著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他嫂嫂,朝遠處看了一眼,說:“嫂嫂說了,少選一匹便是給軍中多一個騎兵,她只叫我給世子選個次的用著,她自己就不用了。”

    說到此處,又不禁感慨:“嫂嫂真是我見過最識大體的女人了。”

    伏廷轉頭朝遠處望去,看見了站在那裏的女人。

    她遠遠地立在馬場另一頭,在看李硯試馬,渾身罩在披風裏,被小雪模糊成了一片紅影。

    他看著,想著昨日的種種。

    其實他又哪裏是氣她,氣的是他自己。

    若非他拮據,何至於叫她出錢。

    雖說拮據是天災戰事所致,那也是他的事,不是她的。

    他抹去眼前雪屑,手中韁繩一扯,往那頭過去。

    棲遲只聽到一陣馬蹄聲,轉過頭,身跨高馬的男人已經到了跟前。

    “你沒選馬?”他問。

    她點頭,心說不選馬不是為他好麼,難道這也做錯了?

    卻見他腿一跨,從馬上下來了。

    伏廷下了馬,走近她一步,先朝那頭試馬的李硯看了一眼,才伸出手來,抓住了她的胳膊。

    棲遲被他抓住胳膊,不明就裏。

    他握著她胳膊拉近,另一手搭上她腰,說:“踩鐙。”

    棲遲雖疑惑,卻還是擡起只腳踩住了馬鐙。

    身陡然往上一提,是男人托起了她。

    還未反應過來,她人已經坐在馬背上。

    伏廷一手按住馬額,看著她:“這馬認人,我已兩次抱你上去,它會記得你,以後我用不著的時候,你可用它。”

    棲遲意外,坐著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讓我用你的馬?”

    隨即又回味過來了,是因為她沒選馬,叫他心生感動了不成?

    想到此處,她臉上不禁有了笑,輕聲說:“我有車,不太用馬。”

    伏廷本要說:那就想用的時候用好了。

    卻見她盯著自己,嘴角帶著笑,似是揶揄他的意思。

    他腿一動,站直,一手繞住馬韁,一手拉她:“那下來。”

    “不。”棲遲卻又扯住了韁繩,眼在他身上輕輕帶過,說:“我現在忽又想騎了。”

    他嘴角一動,抿住,盯著她,松開手。

    馬邁蹄,馱著女人在場中緩行。

    伏廷站著,兩手交替,整理著袖口上的束帶,眼睛看在她身上。

    她披風上沾了一層細密的雪花,優哉遊哉地行遠。

    他一直看著,直到身後有人見禮,才回過頭。

    是臯蘭都督,向他見了一禮,而後近前,低語了一番。

    昨日馬場盛會,有一位貴人自洛陽而來,晚了一步,到了才知道馬已全被瀚海府包了。

    今日對方便托臯蘭都督遞話,想從他手上買一匹走。

    眼下人已到了。

    臯蘭都督說完,讓開兩步。

    他身後幾步外,站著另一個人。

    伏廷看過去,是個年輕男子,一襲錦袍,束著玉冠,有些眼熟。

    他看了兩眼,記了起來,是昨日對面獨室裏一直走出門來盯著李棲遲看的那個。

    當時多看了一眼,因而留了印象。

    對方上前搭手見禮,溫聲道:“在下崔明度,久聞伏大都護之名,還望大都護成全我一片愛馬之心。”

    伏廷聽這名字就有數了。

    清河崔氏,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

    難怪臯蘭都督會來遞話,是不得不給幾分顏面。

    他說:“這是戰馬。”

    崔明度道:“是了,臯蘭都督已與我說過,我自知不該,但渴求一匹西域寶馬久矣,願出價雙倍,並附贈我手上已有的十匹良駒給伏大都護充軍。”

    伏廷豎手,意思是不用說了。

    他相中這批馬是看在精,不在數。

    一旁,羅小義正在與臯蘭都督咬耳朵。

    他早過來了,是想見見臯蘭都督帶個人來做什麼。

    趁他三哥跟那個崔明度說話,他便向臯蘭都督打聽了一下這人的來路。

    剛打聽清楚,眼見他三哥豎了手不想多談,已走出去了,他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三哥,”他追上伏廷,小聲說:“可知道那人是誰?”

    伏廷停步,說:“知道,崔氏大族的。”

    “不止。”羅小義道:“那還是河洛侯府的世子。”

    “那又如何?”他反問。

    天底下的世子那麼多,他一個大都護,豈用得著都賣面子。

    羅小義忙解釋:“我不是說他一個世子有多了不起,是說他身份,你忘了河洛侯府與嫂嫂的關系了?”

    伏廷轉頭,看向遠處坐在馬上的女人。

    記起來了。

    當初他蒙聖人賜婚時,羅小義這個做兄弟的得知他要迎娶一位宗室貴女,頗替他得意,特地打聽了一番李棲遲的事來告訴他。

    那時他便已知道她與河洛侯府訂過婚約,後來不知何故又遭退了。

    只是一樁未成的婚事,他早已淡忘了,今日才又想起來。

    他不禁朝那邊站著的崔明度看過去,一個清朗的世家公子。

    心說難怪昨日會盯著李棲遲看。

    原來是有淵源的。

    ……

    棲遲打著馬繞了一圈,緩行而回,再去看伏廷時,發現他和羅小義站在一起,另一頭站著臯蘭都督,身旁還有個生面孔。

    她邊行邊上下打量對方一眼,是個白面清瘦的年輕男子。

    料想應當是有事來尋伏廷的,她便打馬從旁過去,沒妨礙他們。

    不想那人轉頭瞧見了她,身一頓,朝她搭手,遙遙拜了一禮。

    臯蘭都督在旁道:“夫人,這位是洛陽河洛侯府的崔世子,特來與大都護說事的。”

    話音剛落,剛見完禮的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又馬上垂了眼。

    棲遲慢慢抿住了唇。

    她乍見此人有禮,還準備下馬回禮,聽到這裏卻只坐著沒動。

    良久,只居高臨下地點了個頭,什麼也沒說,手上韁繩一扯,緩緩打馬,越他而過。

    本是與她有婚約的人,沒料到初見卻是在北地的一片馬場裏。

    對她而言,卻只是個生人罷了。

    她不曾負過他們侯府,是他們侯府先棄了她,甚至當初還將她重傷在床的哥哥氣得嘔了血。

    她如今還能回應一下,已是給了崔氏莫大的顏面了。

    伏廷在那頭已經看見這幕。

    打馬而過的女人掩在披風兜帽下的臉沒什麼表情,透出一絲絲的冷。

    他不動聲色,這是她以往的事,他在這件事裏更像個外人,也只能不動聲色。

    “伏大都護,”崔明度忽又走了過來:“我知大都護說一不二,但還是想與大都護打個商議,聽聞北地胡人有賽馬習俗,贏的便可討個彩。我願與大都護賽一場,若我贏了,便允我買一匹馬如何?”

    伏廷聽他又說回馬上,搖一下頭:“我行伍出身,這又是我馬場,你不占優勢。”

    是想叫他打退心思。

    崔明度只聽出這男人一身傲意,道:“我一個愛馬之人,自認騎術不差,又多次來此,對這片馬場已十分熟悉,只要大都護應承,輸贏皆認。”

    想不到他一個世家子為了一匹馬這麼執著,伏廷心中好笑,就不知是真執著還是假執著了。

    他不想應付,轉頭說:“小義,你來。”

    羅小義一下被推出來,只好應了一聲,搓了搓手,走過來,請崔明度去選馬。

    他與他三哥一樣都是日日與馬為伴的人,應付一個世家子弟自認得心應手。

    崔明度看一眼伏廷,也接受了,跟著羅小義去馬圈。

    伏廷站著,又去看馬上的棲遲。

    她離得不遠,正打馬過來。

    小雪紛揚中,她騎著馬慢慢到了跟前,問:“你不比麼?”

    他才知道她已全聽到了,說:“讓小義應付就行了。”

    “可我想要你比。”

    伏廷擡頭,看著她的臉。

    她眼看著他,輕輕地動,又說:“你可知道他是誰?”

    伏廷不知她為何要擺出這種臉色,竟像是心虛了一樣,口中說:“知道。”

    想想又補一句:“都知道。”

    棲遲便明白他知道那樁婚約。

    本也不想瞞他,她又不是做錯事被退的婚,是他們河洛侯府言而無信罷了。

    剛才多少有些不自在,既然他知道,她倒輕松了:“那我便更想要你比了。”

    伏廷嘴角一扯,是因為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卻還是問了句:“為何?”

    眼中見她咬了一下唇,接著聽見她說:“為叫他知道,我如今的夫君比他強。”

    伏廷有一處被牽動,是因為覺出了她語氣裏的一絲倚賴。

    繼而又想起了她先前那帶著一絲冷的臉色。

    肩上一沈,她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她身稍傾,搭著他的肩,借了力從馬上下來,將馬韁遞過來:“我想要你贏。”

    伏廷看著她的眼,一伸手,接住了。

    ……

    馬場多的是地方跑馬。

    崔明度選了條線路,羅小義便叫人打馬飛馳過去設了終點的樁子。

    上面懸了個墜子,是崔明度出的彩頭。

    他這邊的彩頭自然是買馬的允可。

    不過他是不會讓這個崔世子贏到的,畢竟每匹馬都是他嫂嫂花重金買來的。

    他一邊上馬一邊想:若非看在這是個有身份的,直接趕走得了,還用得著搞這些花頭。

    在馬上坐好了,正準備要沖出去,旁邊忽而沖來一匹黑亮大馬。

    羅小義轉頭一瞧,訝異:“三哥?”

    伏廷將兩袖的束帶再緊一遍,說:“我來。”

    羅小義落得輕松,打馬去一邊了。

    崔明度騎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馬,同樣是匹四肢健壯的良駒。

    他兩袖也束了起來,朝伏廷抱拳:“大都護肯賞臉一戰,是崔某之幸。”

    伏廷一介軍人,耳中聽到一個戰字,神情便不對了。

    原先只當一個尋常跑馬,還有些懶散,此刻端坐馬上,手中韁繩在手心裏一繞,目視前方,一身凜凜。

    “請吧。”

    羅小義在旁號令,高喊了一聲“去”,手一揚。

    兩匹馬瞬間沖出,迅疾如電,頃刻只留下一陣塵煙。

    他只遙遙看了幾眼就發現,這個河洛侯世子居然還真是個騎術不錯的,竟然能跟他三哥沖在一條線上。

    崔明度的確是與伏廷在一線上,甚至還甩開了他。

    然而很快伏廷就追了上來。

    崔明度側頭看了一眼,發現這位大都護臉色沈定,身穩氣平,再看他身下的黑馬比剛才勢頭猛烈許多,才察覺他剛才落後可能是有意叫馬做休整,才沒用全速。

    想到此處,再不敢放松,手中馬鞭一抽,往前疾馳。

    過片刻,再看身側,伏廷已超過了他,始終比他多出幾尺。

    不多不少,就是幾尺的距離,他看似可追上,卻又似遙不可及。

    耳邊風聲呼嘯,斷斷續續的小雪撲在臉上。

    崔明度瞇眼看路,也無暇思索這位大都護是不是有意為之。

    過了中途,二人皆已一臉風雪。

    崔明度一揚馬鞭,偏了些方向。

    他知道馬場地形,已入了最坑窪的一片地方,需搶先占到好走的道,才有可能扭轉戰局。

    伏廷已留心到,卻也隨他去。

    直至面前出現一個幾尺高的土堆,連著一片窪地。

    崔明度將細窄的平地占了,終於趕上他,超過去。

    眼見就要到終點,身側忽來風呼。

    崔明度一偏頭,看見那匹黑馬躍馬揚蹄而至,一下落在前方,馬蹄上全是積雪,絕塵而出一大截。

    他不禁回頭又望一眼,那一片起伏坑窪的路障對那位大都護毫無用處,他是直接一路破障過來的。

    急急沖至終點,已是晚了。

    崔明度親眼看見伏廷抽了腰上的馬鞭甩了出去,勾了樁上懸著的墜子收在手裏,一勒馬,回過頭。

    “承讓。”他說。

    崔明度勒住馬,撫去眉眼上沾的雪花,還在喘氣,悻悻道:“不愧是能震懾突厥的安北大都護,我認輸了。”

    他接著又說一句:“我那十匹馬也一並贈與大都護吧,算是彌補我今日的莽撞。”

    “不用了。”伏廷從鞭上解下那個墜子,收進懷裏:“這個給我夫人做個彩頭即可。”

    說罷馬韁一振,策馬而去。

    崔明度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想著他口中的那位夫人。

    昨日他的確來晚了,也錯過了競買馬,但今日卻不是為馬而來。

    是想來看一眼那個與他有過婚約的女人。

    那個在高臺上豪奢一擲的李棲遲。

    昨日匆匆一面,他未能看清。

    卻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就想再看一眼。

    即使明知自己沒有這個顏面。

    他又撫一遍眉上雪屑,想到先前她對著他那冷淡的面孔,默然無言。

    的確是侯府對不起她,他又憑什麼出現在此處。

    默默想完,崔明度打馬從另一頭返回。

    ……

    棲遲站在圍欄邊,遠遠看見那邊伏廷打馬而來。

    她攏著披風,眼看著他馳馬到跟前。

    他坐在馬上,一手抹去臉上風雪,一手伸出來,說:“手拿出來。”

    棲遲伸出手,掌心裏多了個墜子。

    她早知他會贏,毫不意外。

    伏廷看著她將那墜子拎在眼前看。

    那是個白玉墜子,上面綴了一串流蘇,分外精巧。

    他看著她臉,沒看出她是不是覺得喜歡。

    一個與她有過婚約的人身上的東西。

    他不禁咧了嘴角,覺得有些嘲諷。

    下一刻,卻見棲遲捏著那墜子的手輕輕一拋。

    墜子滾入積雪的草地裏不見了。

    她扔了。

    伏廷眼隨著她手動一下,問:“為何丟了?”

    棲遲本就不打算留,她不稀罕河洛侯府的任何東西,等的便是拿到後扔了。

    她仰起頭看他,說:“不過是一個來與你搶馬的人身上的,我為何要留。”

    風雪裏,他在馬上看著她。

    心說原來只是一個搶馬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腦補了一個風格驚奇的小劇場——

    河洛侯世子:那就是我錯過的李棲遲?

    棲遲:不,我是你錯過的一個億。

    此時一條名叫伏廷的錦鯉淡定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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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頂閣內,秋霜跪坐在妝奩前, 從底層取出一本賬冊。

    棲遲坐在一旁, 接過來翻開, 一手握著筆, 勾了幾下,又添上了近日的出賬,合上後再交還給她。

    秋霜收起來,一面道:“家主近來出賬一筆比一筆大了。”

    棲遲點頭:“一點不假。”

    若不是還有諸多生意的入賬, 如此揮霍,怕是早已坐吃山空了。

    秋霜雖感慨,卻又想起一件高興事來, 笑道:“說起來,昨日奴婢瞧見邕王的人氣沖沖的走了, 當初那個追去客舍向您求情的世子老奴竟也在,聽聞買家是清流縣主, 臉色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棲遲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她一向認為給了教訓就夠了,只要他們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她也犯不著落井下石。

    外面傳來喧鬧的鑼鼓聲, 她轉頭朝窗外望了一眼,發現今日難得還有了日頭。

    “今日是什麼好日子不成?”

    秋霜聽她問起, 想了想:“聽說今日是有個什麼節慶的,好像是臯蘭州當地胡民過的。”

    棲遲明白了,素聞臯蘭州內胡民多, 會如此熱鬧也不奇怪了。

    忽而想起今日李硯又在馬場裏練騎馬,她想去看看,起身添了衣,叫秋霜不必跟著,走出房門。

    出了頂閣,循著上次羅小義帶她走過的近道,穿過別院,一路進了馬場。

    剛進去不遠,就看見坐在馬上的李硯,一旁是跟在馬下教他的羅小義。

    李硯的馬還很認生,一直擡蹄。

    羅小義要幫他穩著,追著跑了一段,衣襟松了,懷裏不慎掉了個東西出來。

    那東西被風一卷,直吹出去好遠,都快落到棲遲腳邊。

    棲遲一眼看見那是個厚紙冊子,被風吹開攤在那裏。

    她走近一步,彎腰撿了起來。

    拿在手裏,入眼就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寫得大小不一,歪七八扭,卻都是數目。

    只看了兩眼,她就看了出來,這上面是記的賬目。

    羅小義已跑了過來。

    她問:“這是你寫的?”

    他伸手來拿,笑得很不好意思:“是我寫的,嫂嫂見笑了,我念書少,字寫得醜。”

    棲遲將冊子還給他,什麼也沒說。

    心裏卻有些好笑:這大概是她見過記得最亂的賬了。

    羅小義其實不太想叫她看見這冊子,他將冊子收入懷裏,掖兩下,打了個岔:“嫂嫂看小世子騎得如何了?”

    棲遲看向侄子。

    李硯已打馬過來,他身上穿著厚厚的襖子,坐在馬上,緊緊抓著韁繩,小臉都凍紅了。

    自這趟來了臯蘭州,他便愈發崇敬像他姑父和羅小義那樣的男兒,這幾日每日都來馬場裏練騎馬。

    棲遲見他有心磨煉,便隨他去了。

    此時見他這模樣,不免又有些可憐。

    “還要堅持練?”她問。

    李硯點頭。

    羅小義笑道:“我看世子的確是鐵了心要練好馬了,今日都坐在上面幾個時辰沒下來了。”

    棲遲笑笑:“好,這才是光王府的好男兒。”

    語氣有些感慨,大概是因為想到了哥哥。

    料想他哥哥看見兒子這樣有恒心,也是高興的。

    一晃神間,李硯身下的馬忽又驚起來,擡起蹄。

    棲遲回神避讓,身旁一只手伸過來,扣住馬嘴,重重一扯。

    她轉頭,看見伏廷。

    不知他是何時到的,忽就從她身後出來了。

    羅小義忙過來幫忙:“還好三哥來得及時。”

    直到受驚的馬安分了,伏廷松了手,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李硯。

    李硯被嚇了一下,臉還有些發白,忙問:“姑姑沒事吧?”

    棲遲搖頭,手撫一下衣襟。

    她一個會騎馬的,方才應該能及時避開,只是若無人及時出手,怕還是會受些驚。

    李硯只怕再傷著她,趕緊去遠處練了。

    棲遲這才看向旁邊。

    伏廷站在那裏,正在活動手指。

    剛才那一下用了點力,稍稍扯了一下。

    感覺到看過來的目光,他擡起眼。

    她問:“你受傷了?”

    “沒有。”他手握一下,放下了。

    她心說這個嘴硬的男人,連脖子上那麼重的傷都扛,這點小傷自然是沒有了。

    “真沒事?”又問一句。

    是為救她落下的,她不介意為他再治一次。

    伏廷看著她,那只手擡起來,在她面前握了幾下。

    意思是你自己看。

    棲遲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修長有力的五指,忽而想起了他上次緊緊握著她的手。

    心說難怪這麼有力氣,這的確是一只有力的手。

    她看了好幾眼,好似是真沒事,眼睛才慢慢轉開,去看李硯。

    伏廷收回手,也看向李硯。

    馬場的地不平,並不好走,他騎得不穩當,剛才還受了一驚,但還是低著頭,緊緊握著韁繩,到現在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看不出來,這小子看著乖巧,竟也有幾分倔勁。

    眼看著那馬又要擡蹄,他大步過去。

    棲遲視野裏忽然多了男人的身影。

    伏廷走過去,先穩住了那馬,跟著李硯走了一段,而後伸出手,在他腰後一拍:“坐直。”

    李硯嚇了一跳,擡頭看見身旁不是羅小義,才喚了一聲:“姑父。”

    伏廷又撥一下他的腿:“松些。”

    李硯一一照辦,沒料到他姑父會突然過來教他騎馬,不禁擡頭朝棲遲這裏看來。

    棲遲沖他微微笑起來,目光從他身上轉到伏廷臉上。

    他看著李硯踩鐙的腳,臉色認真。

    這兩個男人,是她如今最親近的人。

    她希望他們能越親近越好,最好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親如父子。

    伏廷教了片刻,見李硯騎得好多了,就走了回來,老遠就看見棲遲帶笑的臉。

    他問:“你笑什麼?”

    棲遲臉上的笑還在,嘆息說:“阿硯沒了父母,只能由我帶著,看到你肯教他,我高興罷了。”

    伏廷心想一點小事竟也能高興,不免就聽出了些弦外之音,盯著她:“難道你還怕我對他不好?”

    棲遲眼神微動,想說怕,可那樣便是顯得不信任他了,笑著敷衍了句:“沒有的事。”

    伏廷再看一眼李硯,忽而覺得,她似乎很看重這個侄子。

    ……

    羅小義接了伏廷的手繼續教李硯,等他騎到第三圈的時候,不教了,停在那兒與他說了幾句話。

    棲遲看見李硯聽了他的話後,身擡了一下,似乎都想下馬了,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回去了。

    隨後羅小義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邊走邊笑著說:“嫂嫂,今日臯蘭州裏有節慶,不想我們今年來得晚,倒是來巧了,眼下這個時候是最熱鬧的,可惜小世子鐵了心要練馬不肯去了,嫂嫂可要去城裏看看?”他說著指一下那頭。

    臯蘭都督正從那頭過來,他就是看見了才過來的。

    棲遲想起了之前聽到過的那陣鑼鼓聲,的確很熱鬧的模樣。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你去不去?”

    伏廷搖頭。

    他本就是有事的,即將返回瀚海府,他還需與州中官員議事。

    棲遲嘆息:“那我也不去了,你去我便去。”

    伏廷不禁看住她。

    正好臯蘭都督到了面前,搭手請問:“不知大都護和夫人是否要去城中觀一觀節景。”

    他手指轉著馬鞭,想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頭。

    想著她來此不久,未見識過,去一趟也無妨。

    臯蘭都督便匆忙去準備。

    棲遲迎著男人的視線,得逞一般,戴上了兜帽。

    羅小義也是好心,眼見此番買馬的事似乎沒叫他三哥動怒,是想著趁這機會再叫他嫂嫂和三哥能將先前的事一並消盡了才好,才會如此殷勤建議。

    他當先領路出馬場,看見他嫂嫂看著李硯那邊,怕她擔心,特地說一句:“馬場裏會有人看著的,小世子不會真摔著,嫂嫂可放心。”

    棲遲點頭,跟著伏廷離開馬場。

    臯蘭城中前所未有的熱鬧。

    大街上到處是人,雜聲震耳。

    一輛馬車駛至街頭,再難以前進,只好停住。

    車簾掀開,棲遲從裏面走下來。

    她站定了,手指捏著兜帽看一眼街上,想不到這城裏人會這麼多,難怪車已無法前進分毫。

    眼下還是白日,看這情形,怕是晚上也要夜不閉戶了。

    她往旁看,一眼看到伏廷。

    雖然人多,但他生的高,又身形偉岸,即便周遭有許多經過的高大胡人,他也是最突出的那個。

    馬也是行不了了,只能腳行。

    伏廷將馬韁交給後面的近衛,怕嚇著人,把腰後的刀也解了下來,一並交給近衛抱著。

    臯蘭都督著了便服,在前面陪同,已和羅小義走去前面,未見他們跟上,又忙回頭做請。

    棲遲緩步跟上。

    一群人在奏胡樂,鋪了個氈毯在地上。一個胡女大冬天的竟穿的很少在毯上跳舞,惹得眾人紛紛駐足圍觀。

    羅小義瞧見,也不禁嘖嘖兩聲。

    棲遲站在人群邊看了一眼,瞥見身旁男人的身影,低聲問:“好看?”

    伏廷擡頭掃了一眼,才知道她在問什麼。

    不禁看一眼身旁的女人,心說分明是她叫他來的,現在卻又問他別人好不好看。

    他掃到那胡女一截凍的發紅的腳踝,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另一雙雪白的腳趾,又看一眼身邊的女人,故意說:“好看。”

    棲遲看他,他頭擡著,目光落在前方,似真是在看那胡女的模樣。

    她不知真假,低頭,伸手入袖,摸出些碎銀,一下撒了出去。

    那胡女發現有人賞錢,馬上停下,面向棲遲這邊道謝。

    棲遲手攏著兜帽,笑道:“該賞,誰叫我夫君說你跳得好看。”

    說完似笑非笑地朝旁看去。

    一時引得羅小義和臯蘭都督也看過來。

    伏廷眼盯著她,扯了嘴角,只好轉頭走開。

    如今越發知道這女人的滑頭了。

    棲遲跟著他走出去,沒幾步,看見街道盡頭一群人舞著五彩斑斕的面具往這邊而來。

    一時間鑼鼓震天,正是她先前聽到過的那陣聲響。

    路被占了,百姓們都往後退。

    她被擠在伏廷身側,緊緊壓著他的胳膊,問:“那是什麼?”

    伏廷看見自己胳膊擠著她,動一下,側了身,讓她站到自己身前,頭一低,下巴挨到她頭上的兜帽。

    那帽上有圈雪白的絨毛,掃在他下巴上,有些癢,他頭偏一些,說:“胡民的法事罷了。”

    好不容易那群人過去了,人散開,周圍才松通。

    臯蘭都督方才擋在他們前面,聽見了棲遲問這個,回頭來說:“夫人有所不知,那是祛瘟疫的法事。”

    說到此處,不免就提及了當初那場瘟疫。

    當年瘟疫爆發,臯蘭州是幾個損失最慘重的地方之一,民生雕敝,難以形容。

    突厥還趁機過來燒殺搶掠,一時哀鴻遍野,簡直是人間煉獄了。

    棲遲雖未親眼所見,只聽寥寥數語也覺得感慨,她問:“現在如何了?”

    臯蘭都督答:“比起當初自然是好多了,多虧大都護體恤,又強悍驍勇,北地才能安穩下來,否則今日的景象怕是也難看到了。”

    羅小義在旁接話道:“那是自然,那群突厥狗還以為我們虛軟了就好捏了,哪知三哥說戰便戰,殺的他們有來無回。”

    伏廷已經走出去幾步,回頭說:“你有那功夫,不如來開路。”

    說著看一眼棲遲,這種瘟疫戰事的東西在她面前說什麼,也不怕嚇著她。

    羅小義本還想再說些他三哥的英勇事跡給他嫂嫂聽,被他打斷,只好笑著過去了。

    棲遲跟上去,看著那男人,想象著羅小義說的那番場景。

    在瀚海府裏還沒察覺,出來了才知道他在這一大片廣袤北地官民心目中的地位。

    轉而又想,他已為北地如此勒緊腰帶,厚彼薄此,若是還沒這地位,那也真沒天理了。

    她跟著,低低在他身後說:“你便一點都不膽怯麼?”

    伏廷懷疑是真嚇著她了,回過頭:“膽怯什麼。”

    她瞄一眼左右,輕輕抿唇,眼波流轉,在他眼前低低說:“我年紀輕輕,你便不膽怯叫我做了寡婦麼?”

    伏廷看著她的眼,第一次發現,她眉眼靈動,似會說話一般。

    他聲壓低,似是好笑,說:“我命硬。”

    棲遲心說這回的什麼話,轉頭又去看旁處了。

    仿佛剛才的話不是她說的一般。

    ……

    走動許久,一行人在道旁檐下停頓。

    是臯蘭都督的提議,他擔心這位嬌滴滴的大都護夫人疲憊,不敢久行。

    路上依然到處都是人,四周鋪面竟也難得的人滿為患。

    棲遲又不知不覺撞上自己的鋪子,一半好笑,一半見怪不怪,收著手在那裏看著。

    耳中聽著臯蘭都督與伏廷在說這北地的民生。

    羅小義從旁過來,看她盯著鋪子裏的東西,打量了一下裏面,說:“嫂嫂上次帶世子入城時逛的便是這商號的鋪子,今日怎麼又看這家的。”

    棲遲心說哪裏會想到這麼巧,北地比起中原荒涼多了,她在這裏生意原本並不多,也算是有緣了。

    口中卻道:“也不知這家的東西如何。”

    羅小義看一眼他三哥,小聲說:“巧了,上次流民的事,嫂嫂讓我去城外守鋪子,一大半都是這家的。我只知道這家買賣做的廣,又雜,想必是十分富裕的。”

    一說到富這個字,他便有些心馳神往了。

    窮了好幾年了,誰不盼著富。

    棲遲抿住笑,還得附和著點頭,說:“應當是吧。”

    羅小義更想嘆息了。

    棲遲看他神情更想笑,用袖口掩去了,忽又想起他們之前說的與突厥的戰事。

    她想著:這北地毗鄰外邦,若是能沒有戰事,安然行商,該有多好,必定是穩賺的。

    一動起經商的心思,便不免有些可惜了。

    路上忽而有些突兀的驚呼聲。

    棲遲轉頭看過去,就見一群人跑動了起來。

    幾個高大的胡人被擠過來,逼得她退後好幾步,似是被困住了一般。

    羅小義用手推了一下:“幹什麼,讓開!”

    話音未落,她手腕一緊。

    是伏廷抓住了她的手。

    他另一手隔開了那幾個胡人,拉著她帶到身邊,說:“跟我走。”

    棲遲跟著他走出去時,臯蘭都督已經命人去查問原因了。

    伏廷帶著她,一路避著行人。

    他人高腿長,腳步快。

    她有些跟不上,覺得他仿佛帶的不是自己的夫人,伸手扯了一下他袖口上的束帶:“你慢些。”

    伏廷看見她頭上兜帽都已被風吹開,走得太急,臉微微泛紅。

    他左右看一眼,不想拖在這道上,手臂一收,將她攬住,說:“先走過這段。”

    棲遲一下被他手臂收著,貼在他胸膛,一時間心口跳了下,也忘了其他,只能隨著他的步伐快行了。

    路上有兩個人差點撞上來,伏廷都擋住了。

    直到人少了些,他伸手推開扇門,將她帶入一間道旁的館舍內,才松開手。

    他在館內走動一圈,看過了四周,覺得安全,才回頭說:“你在這裏等我。”

    棲遲走得太急,還有些喘,只能點頭,一手理了理鬢發。

    伏廷大步出門走了。

    館內清靜,是因為有人在做茶。

    這種昂貴的茶尋常百姓難以享用,因而來客寥寥。

    棲遲一落座卻就選了個最好的。

    侍從接了她的錢,畢恭畢敬,連忙為她選調料煎茶。

    她坐了片刻,才算緩過來了。

    朝外看一眼,突來的混亂還未過去,比上次瀚海府裏的街頭還亂。

    一盞茶做好了,侍從捧著請夫人來品。

    棲遲端在手裏,輕輕嗅著茶香,剛抿了一口,擡起頭,無意間看出窗去。

    看見了個錦衣玉冠的人。

    是河洛侯世子崔明度。

    他帶著一群隨從,被人簇擁著走在街上,腳步很急,大約也是過來回避的。

    棲遲看見時便轉開了眼。

    她放下手中茶,起身,戴上兜帽,直接邁腳出門。

    侍從眼見著這最好的一盞茶,這位夫人竟然只品了一口就出了門,更是咋舌了。

    伏廷打著馬去源頭走了一圈,臯蘭都督已將亂子止住了。

    是有胡人養的野獸牽來城裏雜耍,卻沒管住,不慎咬傷了人,這才引出了亂子。

    盡管如此,伏廷還是帶著羅小義在城中四周巡了一圈。

    確定沒有其他緣由才作罷。

    羅小義知道他向來防備心重,打馬跟著他說:“放心吧三哥,不會是那些突厥探子,他們被咱們追跑了才沒多久,哪裏敢這麼快就潛入這臯蘭州裏。”

    說到此處,他忙又道:“三哥還是趕緊去看看嫂嫂,萬一要叫她受了驚嚇可怎麼好。”

    伏廷點頭,手裏韁繩一振,馳馬出去。

    很快便到了那間館舍。

    他下了馬,進去卻沒看到人。

    裏面的侍從還記得他,一是因為這位貴客胡服緊束,英姿颯颯,似是軍中之人,又因那位夫人出手太闊綽了,想忘記都難。

    忙告訴他說,人早已離去了。

    ……

    附近一座高亭,背城望山,視野開闊。

    棲遲在僻靜處避了片刻,眼見路上行人不再亂了,知道應當是無事了,就來了這裏。

    她倚欄而坐,忽然覺得腰上硌得慌,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了自己的香囊。

    裏面還放著她當時叫伏廷買的那枚珠球。

    她拿了出來,撚在手指裏看著。

    伏廷大步走過來,一眼看見坐在亭中的女人,抿了下唇。

    險些要以為他將自己的夫人給弄丟了。

    他走至亭下,就在她對面站著。

    她並未發現,身靠在亭欄上坐著,手裏拿著那枚珠球在看。

    他看了片刻,問:“這種便宜東西有什麼可看的?”

    棲遲這才發現他,擡頭看他一眼,手心握起,將那枚珠球包了起來,反問一句:“便宜便不是錢了?”

    伏廷無言。

    心中自嘲:也是,他有何本錢在她面前說東西便宜。

    以她的手筆,恐怕什麼都是便宜的。

    棲遲手心握著那枚珠球,順著錢,想起了前面的事。

    忽而說:“我已看見小義身上記的賬了。”

    她知道那是什麼,秋霜當時告訴她,羅小義問了打發杜心奴的錢,她再看那數目,便知道了。

    上面都是她近來所出的數目,最近的一筆,是競買那批馬的。

    伏廷眼一沈,心想羅小義辦事越發不牢靠了,竟叫她發現了。

    再看眼前的女人,緊抿住嘴,一時無言。

    棲遲看著他。

    男人依舊一身蟒黑胡服,站在她眼前,手指撰著馬鞭。

    她看著他英挺的眉骨,深邃的雙目,掃過他緊閉的薄唇,便也看到了這男人的一身傲氣。

    她笑一下,點了點頭:“好吧,便當你是問我借的好了,他日再還我就是了。”

    就成全他的傲骨好了。

    反正終究會有那麼一日的。

    伏廷確實就是這麼想的,縱然眼前困頓,但他日未必。

    可聽她這麼說了,他又不禁揚了嘴角,心裏想著那一筆筆的數目,忽然問:“不怕我還不上?”

    棲遲眼睫輕顫,心裏回味著,耳邊一瞬間響起了這男人的那句狠話——

    老子不信邁不過這道坎。

    這種男人,豈會還不上。

    她笑起來,手臂搭上亭欄,輕輕搖一下頭:“不怕,只要是你伏廷,就一定能還上。”

    伏廷頓住,擡眼看過去。

    棲遲倚坐在那裏,身上罩著大氅,脖上一圈白雪似的狐領。

    她手臂搭在欄上,臉枕著臂,沖著他,輕輕地笑。

    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茫茫北地的冬日,似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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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8:20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節慶過後,就到了返回瀚海府的日子。

    別院大門口, 仆從們進進出出, 將行李送上車馬。

    李硯抓著馬鬃, 爬上了自己的那匹馬。

    他眼下已騎得不錯了, 此番決心要自己騎回瀚海府去。

    在馬上坐定後,他看向一旁:“小義叔,我怕姑姑擔心,勞你在旁看著些。”

    羅小義正在理自己的馬韁, 第一次被他這麼稱呼,頓時笑出聲來:“就沖世子你叫我一聲叔,我也定要看好你啊。”

    李硯是看在他是姑父的結義兄弟, 喚一聲叔也是應當的,卻被他打趣出了不好意思來, 打著馬跟去後面了。

    棲遲站在馬車旁,看到此刻, 才轉頭登車。

    新露看她臉色,似是沒多少精神,還以為她是太擔心世子了,一面扶她踩上墩子, 一面寬慰一句。

    棲遲搖頭,想了想, 大概還是節慶上,在那座高亭裏坐了許久受了風。

    她心裏有數,登上車裏坐了。

    伏廷出來時正好看見女人上車的身影。

    看著那道車門簾子放下了, 他才伸手去牽馬。

    一旁,臯蘭都督前來拜別。

    伏廷跨坐到馬上,聽他說著話,一只手的拇指按著額角。

    他為趕著出發,連夜與下官們議事,根本沒怎麼睡。

    臯蘭都督拜別完,告退下去,緊跟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伏大都護。”

    伏廷手一停,看著來人。

    崔明度立在馬前,正向他搭起兩手,溫文爾雅道:“這次來北地馬場,能結識安北大都護是崔某之幸,特來拜別。”

    伏廷上下看他一眼,抱拳,回的是軍禮。

    而後腿一動,打馬到了車旁。

    崔明度看過去時,就見他坐在高馬上,貼在了馬車旁。

    馬車的小窗被連人帶馬的擋住,什麼也看不見。

    臯蘭都督沒想到這位崔氏大族裏的貴客也會來送行,攀談一句:“崔世子年年孤身來此,今年難得與大都護一見如故,定是怕他走了自己便會無趣了。”

    崔明度轉過眼來,笑了笑:“確實。”

    說完又看一眼馬車,退開兩步,讓了道。

    車內,棲遲早已聽到外面的聲音。

    她沒揭簾,只是聽著。

    不想這個崔明度今日竟還會來拜別一番。

    難道他還想與伏廷結交不成?

    與她有過婚約的人若與她現在的夫君結交了,那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她懶洋洋地倚靠著,忽而想起臯蘭都督方才的話。

    記得當初河洛侯府來退婚,理由便是河洛侯世子看上了旁人,堅持要退的。如今卻又說他是年年孤身來此,難不成是婚後不和?

    她在心裏笑一下,卻也只是一想罷了,對他們崔家的事並不關心,反正都已與她無關。

    車馬上了路。

    直到此時,棲遲才揭了下簾子。

    一掀開布簾就看到了男人佩著寬刀的腰身。

    是因為伏廷比往常離車要近,她幾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腰後的刀。

    往上看,貼的近了,窗格已擋住了他的臉。

    她也看不見什麼,便放下了簾子。

    ……

    一行離開了臯蘭州。

    趕了大半天的路,一直沒有停頓過。

    不知多久,日頭都已傾斜。

    後方忽而傳出李硯的一聲詢問:“那是誰?”

    車馬這才停了。

    棲遲揭簾看出去,就見伏廷自眼前打馬出去了。

    道旁是大片的荒涼地,他馬騎得很快,一路馳下去,遠遠的拖出一道塵煙。

    她一直看著,直到他在荒野那頭勒了馬,發現那裏還有個人坐在馬上。

    離得太遠,只能看出那人穿了身黑衣,像個黑點。

    李硯打馬挨近說:“姑姑也看見了?方才就是看見那個人才停下了。”

    棲遲心說難怪他剛才在問那是誰。

    羅小義自前方回過頭來,見他們都看著那頭,解釋道:“嫂嫂放心,是熟人,那是三哥的舊部,就住在前面不遠的牛首鎮上。”

    棲遲這才明白,隨即卻又奇怪,看向他:“既是熟人,為何你不一道過去?”

    羅小義笑了笑,手扯兩下馬鬃:“都熟了那麼久了,也就犯不著再見了不是。”

    他素來是個會做人的,棲遲是知道的。既然如此說了,那便是真不想見了,她也就不問了。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伏廷已打馬回來了。

    棲遲再往那頭看,那人已經走了。

    她放下簾子,撫一下喉嚨,覺得有些口渴。

    坐了片刻,卻見車馬未動,她探身下車,才發現大家已原地休整了。

    道旁一棵粗壯的禿樹,伏廷倚在那裏,正在拔酒塞。

    棲遲喚了新露去取水囊,走過去,目光落在他手裏的酒袋上。

    想起了來時的事。

    伏廷瞥見身側女人的衣擺才知道她下了車,擡起眼,看到她正盯著自己手裏的酒袋。

    “看什麼?”他問。

    她眼看過來,沒回答,反而輕輕問了句:“你後來,可有給別人喝過?”

    他瞬間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來的路上,她喝了一口。

    留下一句:這下,別再給別人喝了。

    以往他常與左右同飲同食,這一陣子下來,卻的確沒再給別人動過。

    今日是有些疲憊,想喝口酒提提神,才又拿了出來。

    伏廷手指把玩著酒塞,幹脆將酒袋送到嘴邊,用牙咬住,盯著她。

    不答,由著她猜。

    棲遲看著他。

    男人放松兩腿倚著樹,叼著酒袋,卻不喝,就這麼看著她。

    她猜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回答。

    可看到他嘴碰到的地方,想到自己也碰過,還是不自覺地捋了一下耳邊發絲。

    轉而又想,或許他早就給他的那些近衛們喝過了。

    雖沒什麼,可想起來還是有幾分難堪。

    最後一圈想下來,竟有些後悔問他了。

    伏廷看她眼動了幾下,甚至雙頰都有了浮紅,猜她肯定是想歪了,不禁想笑。

    甚至都想告訴她算了,一旁新露將水囊送到了。

    他這才喝了兩口酒,將酒袋收回懷中。

    棲遲捧著水囊喝了一口,頓時皺了眉。

    一路下來,水涼得如冰,從口舌到喉間都是冰的。

    新露見狀,忙道:“家主還是別喝了。”

    棲遲自認沒那麼嬌貴,還是托起來,又小口抿了兩口才交給她,喝完後眉頭還沒松。

    伏廷看著她臉色,越看越有些不對,忽而走過來,一手摸到她額。

    再看她一眼,才明白她臉上為何會有浮紅。

    棲遲額上忽被男人的手貼了一下,看過去,就聽他說:“你病了。”

    她怔了怔,伸手也摸一下額。

    是稍稍有些燙。

    新露頓生自責,趕緊喚秋霜來,要扶她回車裏。

    伏廷走到道上,上了馬,喚:“小義,去牛首鎮。”

    羅小義正坐在那兒歇著,一楞擡頭:“去哪兒?”

    伏廷已握住韁繩,看他一眼:“聾了?”

    羅小義閉上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爬上馬背。

    牛首鎮不遠,沒耗多少時間就到了。

    車馬停下時,李硯來車邊過問了一下。

    棲遲倚在車中,不太想動,只輕聲安撫了他幾句。

    簾子打起,新露和秋霜一起進來,將她扶出去。

    棲遲腳站到地上,一擡頭就覺得眼前有些熟悉。

    一個小小的鎮子,通往鎮外的路下有坡,坡下是結了厚冰的池子,再往鎮子裏面看,看見了挑著簾子的酒廬。

    竟然是她之前隨伏廷來過的地方。

    之前隨他來了這酒廬,覺得被耍弄了沒進去,後來還在那池子的冰面上站了一遭。

    伏廷早已下了馬,正站在酒廬門口,回頭看她:“進來。”

    棲遲緩步走過去,他手將簾子又揭高些,讓她進門。

    裏面不大,一條黑土砌出來的橫隔,上面搭了塊木板,便是櫃臺。

    櫃後幾只酒甕,一屋子都是濃郁的酒氣。

    伏廷將馬鞭扔在櫃上,從墻角端了條橫凳過來,放在她身後。

    她看了看,坐下了,問:“來這裏做什麼?”

    伏廷說:“你這樣不能趕路。”

    他知道北地的氣候,又是在路上,一些小毛病也可能拖出事來。

    棲遲端端正正坐在這簡陋的橫木凳子上,看他架勢,猜測著,他似是對這酒廬分外熟悉的模樣。

    難道先前不是第一回來?

    李硯從外面走了進來,脫口就說:“好香。”

    是聞到了這滿廬的酒香。

    新露和秋霜跟在他後面進門,一人手裏托了個紙包,說:“羅將軍剛快馬加鞭買來的,說是能退熱。”

    伏廷指一下櫃臺後:“去煎了。”

    那裏還有扇垂簾的小門。

    新露和秋霜畢恭畢敬稱是,進去忙碌了。

    李硯見姑姑坐在這廬內吹不著風,又見他姑父在旁站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放下心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出去,又看見外面一行人都還在乖乖地等著,輕嘆一聲:“要耽誤趕路了。”

    伏廷站得離她近,垂眼就看到她一頭烏發,說:“誤就誤了。”

    她又嘆一聲:“我以往沒這麼嬌弱。”

    這是實話,以往走過許多地方,很少會在路上生病。

    來了這北地,反倒像是身嬌起來了。

    他揚唇:“早告訴過你北地厲害。”

    這也因人而異,李硯那小子至今就未病過一場。

    他心想她來了這裏也算是遭了些罪了。

    忽有一人從外面走入,打斷了他們。

    “三哥怎麼過來了?”

    棲遲看過去,看見一個穿黑衣的人,身形瘦長,皮膚略黑,一臉的英氣。

    卻是個女人。

    她看著女人身上的黑衣,越看越覺得熟悉,似乎就是先前遠遠在馬上的那個。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又問伏廷,臉色已肅然起來:“方才已去見了三哥,為何又過來,莫非是出什麼事了?”

    伏廷看一眼棲遲:“她病了。”

    他們方才在道上,離的最近的地方就是這牛首鎮,來這裏是最快的。

    聽了這話,女人才緩了臉色,她走近一步,向棲遲抱拳:“末將曹玉林,早聽說嫂嫂來了,今日才見到。”

    棲遲打量著她,面上如常,心裏卻很訝異。

    羅小義只說那是伏廷的舊部,卻沒說是個女人。

    再聽她也叫伏廷三哥,越發意外。

    可看她舉止的確是軍中出身的模樣,羅小義應當說的不假。

    她心裏慢慢回味著,忽而想起什麼,問:“這是你的酒廬?”

    曹玉林點頭:“是。”

    她朝伏廷看過去。

    上次他來時,說的是要見個女人。

    她只當是被他耍弄了,不想竟然是真的。

    曹玉林聞到了藥香味,看了看棲遲的臉色,說:“我去後面收拾一下,好叫嫂嫂進去歇著。”

    說罷走去了櫃後的門裏。

    棲遲口中應了,眼睛仍盯著伏廷。

    男人漆黑的兩眼看著她,她看見他唇角有了弧度,肯定是與她想到一處了。

    她也不好說什麼,是她自己想錯了,總不能怪他。

    伏廷剛才是想起了那晚她在酒廬外,自以為被耍後不願進來的樣子。

    他唇角抿了抿,忍了笑,說:“以後信我說的了?”

    棲遲頓時覺得額上臉上都燙了,也不想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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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8:33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曹玉林進去一趟,很快又出來, 卻見眼前兩人神情似有些古怪。

    伏廷盯著棲遲, 棲遲卻不看他, 專心擺弄著自己披風領子上的系帶。

    她也不好多問, 走過去說:“嫂嫂,去我屋裏坐片刻吧,裏面暖和些。”

    棲遲這才站起身,看了眼伏廷。

    他腳動一下, 讓她過去:“去吧。”

    曹玉林過來伸手將她扶住了。

    棲遲被扶著,穿過櫃後那扇小門。

    裏面有兩間屋子,一間是竈下, 一間是住處。

    竟然是連在一處的,可見這裏簡陋。

    曹玉林自己也知道, 剛才特地整理了一下,才請棲遲進來。

    棲遲在她那張小床上坐下, 看了一圈眼前密閉的小屋子,正好方便說話,問道:“你也與小義他們一起結拜了?”

    曹玉林沒坐,只在她面前站著, 答:“不曾,但我也隨羅小義喚大都護一聲三哥。”

    她說話時臉上無多大變化, 棲遲覺得她一定是個不大說笑的人。

    心裏悄悄回味了一下,原來是隨羅小義叫的,那想來應該是跟羅小義更親近了。

    接著又問:“那因何獨居在此呢?”

    曹玉林道:“以往受了傷, 無法在軍中效力了,便來這裏了。”

    說完觀察著棲遲的神色,她知道這是出身宗室裏的一位縣主,擔心她第一回到了這鼠窩一樣的住處會嫌棄。

    卻見棲遲只是看著她,在聽她說話,並無其他神情,才稍稍放了心,又道:“嫂嫂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盡管問便是。”

    棲遲說:“也沒什麼,只是剛認識你,想聽聽你的事。”

    曹玉林沈默一瞬,說:“我的事,幾句話便能說完了。”

    她如今雖已離開軍中,卻還繼續為伏廷效力。

    這一間酒廬,是個買賣地方,也方便任何人出入。

    她在此賣酒為生,其實也暗中搜羅著四方消息。

    上次伏廷來時,提到跑掉了幾個突厥探子,需防著北面有異動。

    曹玉林搜羅到了些消息,在道上等了幾日,今日正好等到伏廷經過,報給了他。

    突厥那邊倒是沒什麼異動,伏廷之所以防得如此嚴密,是因為北地如今已有所回緩。

    前段時間又安置了大量流民,除去軍中的,還有許多落戶的。

    一旦開春墾荒,便是民生復蘇的大好機會,千萬不能叫戰事給毀了。

    棲遲聽到此處才明白來龍去脈。

    一切都是為了北地重新好起來罷了。

    心中沈思著,擡起眼,卻見曹玉林正盯著她,眼也不眨一下。

    她不禁摸一下臉,仍只是發燙:“怎麼了?”

    曹玉林眼睛這才動了,道:“我從未見過像嫂嫂這麼好看的人。”

    棲遲不禁笑起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險些要以為是自己的病加重了。

    偏偏她又生得英氣,站在面前說這種話,像是被個男子誇了一樣。

    曹玉林以為她不信,點頭說:“真的,我以往想不到什麼樣的人能配得上三哥,今日見到嫂嫂就知道了。”

    棲遲笑得更深了:“我第一次聽說這種話。”

    自她嫁給伏廷以來,聽的多是伏廷出身寒微,配不上她,這種話的確是頭一回聽。

    曹玉林見話已說得夠多了,怕她會累著,轉身要走:“嫂嫂歇著吧,我出去了。”

    “等等,”棲遲叫住她,又看一遍這屋子,問:“你賣酒的生意可是不好?”

    是覺得她這日子過得有些太清苦了。

    曹玉林也不否認:“是,但我只會賣酒,其他的也不會,勉強糊口罷了。”

    棲遲心想,軍中出身的人,是圓滑不起來的。

    也巧,叫她遇上了。

    她說:“你若信我,我指點你一番,或許能叫你的買賣做得更好一些。”

    曹玉林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棲遲自袖中取出一只錢袋來,遞過去。

    “嫂嫂的錢我不能收,”曹玉林推一下:“三哥每次來都給了。”

    棲遲說:“這只是些零錢,給你做本錢的,卻也不是白借的,我也是要請你幫忙的。”

    曹玉林猶豫了一下,這才伸手接了。

    接到手中,只覺輕如鴻毛,心想看來的確是零錢,打開一看,卻楞了。

    好幾張飛錢。

    這在她眼裏是零錢?

    ……

    伏廷出去看了眼日頭,再回來就見曹玉林從裏面出來了。

    “三哥放心,嫂嫂已睡下了。”

    他點頭,看了眼那扇小門,問:“你進去這麼久,與她說什麼了?”

    曹玉林猶豫一下,道:“嫂嫂問了我一些往事罷了。”

    拿了錢的事沒說。

    是棲遲交代的,反正要做的不是壞事,她也就答應不透露了。

    伏廷在先前棲遲坐過的那條橫木凳子上坐下,解下腰後的刀,拿在手裏。

    一只手的拇指抵著刀鞘,抵開,又扣回來。

    曹玉林看他像是在打發時間,只是為了等那位嫂嫂休息。

    她追隨伏廷的日子不比羅小義短,卻還是頭一回見他在除戰事以外的事情上如此有耐心。

    直到新露出來報:藥已煎好了。

    伏廷才起身,將佩刀又扣回腰後,入了櫃後那扇小門。

    棲遲淺淺地睡了一覺。

    這小屋只有門能透入光,她睡得不好,很快就醒了。

    忽而感覺有人進來,擡眼看見男人的身影,他手裏還端著藥碗。

    伏廷走到她跟前站定,將藥碗遞過來:“喝了。”

    棲遲立即嗅到濃郁的藥味,蹙起眉。

    他看見了,想了起來,她怕苦。

    他手往前送一分,幾乎要抵著她唇:“苦也得喝了。”

    棲遲退後一些,掃了他一眼,如同刮了一刀一般,是想起了他曾灌藥的舉動。

    她一只手來端碗,說:“我自己來,免得叫你再逞兇。”

    伏廷想笑,看她虛軟無力,怕她端不住,沒放手,說:“就這麼喝。”

    棲遲又看他兩眼,手伸過來,摸到了他端碗的手。

    他手指穩穩托著碗,一動未動。

    她心裏又腹誹一句石頭,連他手帶碗一並托著,低下頭,就著碗口,一口一口喝下去。

    伏廷看著她喝完了最後一口,手上被她碰過的地方有些熱,是她手心裏在發熱。

    他看一眼她臉色,說:“再歇片刻吧。”

    轉身要走,身旁人影一動,棲遲已經站了起來。

    “我歇夠了。”她說著,身輕輕晃一下,頓時靠到了他身上。

    這一下並非有意,她也沒想到坐久了起身後竟會晃一下。

    但只一瞬的功夫,便又聽之任之。

    她的肩抵著他的胸膛,頭挨過去,軟軟地說:“我病了。”

    所以靠著他也是天經地義的。

    伏廷的臉在上方,她也看不見,只覺得他下巴抵在自己額角,一定是在低頭看著她了。

    腰上忽的一緊,是男人的手將她扣住了。

    棲遲一怔,緊接著卻被扣得更緊了。

    伏廷的手臂摟著她,手掌緊緊壓在她腰後,往下,甚至快要碰到她臀上。

    她一時沒料到,反而驚住了。

    他將她摟得緊緊的,頭更低,聲沈著:“你想病得更重?”

    那把聲似就在耳邊,棲遲的心口一下一下跳快了。

    她擡起臉,在這幽暗的屋子裏看著他的臉,似也看不清,想反問一句:如何就病得更重了?

    外面忽有腳步聲在接近,很快就到了門口,傳出李硯低低的聲音:“姑姑,可好些了,我能不能進來?”

    棲遲聞聲收斂,伸手推了一下伏廷。

    他手卻沒松,還是扣著。

    她又推一下。

    “姑姑?”李硯大概以為她睡著了,聲更低了。

    “何事?”伏廷終於松了手。

    還不想真叫她的病加重。

    李硯聽到他在,聲高了些:“姑父,小義叔讓我來問問姑姑如何了,何時可以走。”

    伏廷看著她:“你到底還歇不歇。”

    棲遲撫一下衣擺,輕輕搖頭,看他一眼,唇抿著,緩步出門去了。

    他看著,心想仿佛是他欺負了她一般。

    到了外面,李硯已經等去門口了。

    曹玉林在櫃臺後坐著,他不認識,所以也無話可說,只能站在門口。

    棲遲攏一下披風,在凳子上又坐下來。

    曹玉林自櫃後站起身,看了一眼棲遲,覺得她臉上紅似退了些,又似更重了,道:“嫂嫂若覺得沒好,再在這裏歇上片刻也好,反正三哥也等到現在了。”

    棲遲轉頭,正好看見伏廷從小門內大步出來,眼神在他身上輕輕掃過。

    伏廷看她一眼,對曹玉林說:“不歇了。”

    說完出門去了。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都忙碌準備起來。

    棲遲看一眼門口的李硯,忽而意外,羅小義今日怎會支使起他來了。

    平常有什麼事都是他自己走動的。

    外面已準備好,李硯走過來,想要來扶她。

    棲遲擺手,自己站了起來。

    站起來又晃一下,想起方才伏廷在那屋裏幹的事。

    她撫一下被他手掌揉過的披風,站了站,才邁腳。

    曹玉林過來送她,一路送到門口,停住了,沒出去,跟在她身後低低說:“嫂嫂的事我都記著了,他日尋了機會再去找嫂嫂。”

    棲遲點頭,出去了。

    伏廷站在馬下,看著她過來。

    棲遲與他視線撞上,他迎著她註視,翻身上了馬。

    她看了一眼,忽而見到他身後的遠處,羅小義坐在馬上,離這裏很遠,只在那頭等著。

    她回頭低聲問李硯:“他這是怎麼了?”

    李硯順著她目光看一眼:“姑姑問小義叔?”

    他左右看看,猶豫了一下,墊著腳,湊到棲遲耳邊低語。

    方才她睡著的時候,李硯聽見他姑父的近衛裏有人在閑語。

    說以前羅小義追著裏面的那個黑衣的女子寸步不離,後來被甩了冷臉,便再也不接近了。

    李硯不是個愛道是非的孩子,這種事情對他而言也是一知半解,他也不明白為何被甩個冷臉就何至於不見了,只能照著原話搬給他姑姑知道。

    棲遲聽了詫異,便又想起曹玉林先前說,她是隨羅小義喚伏廷三哥的。

    卻沒料到能說會道的羅小義還會有這種時候,不禁又回頭看一眼酒廬,緩步登車。

    伏廷打馬過來,貼在了車旁。

    剛才他已聽見她和李硯在竊竊私語,看了一眼窗格,又看一眼遠處的羅小義。

    車馬上道,駛出去。

    羅小義打馬迎了上來,又和往常一樣說笑:“三哥,嫂嫂休整了一番好多了吧?”

    伏廷掃他一眼,低罵:“慫貨。”

    羅小義嘴一閉,調轉馬頭去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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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8:49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因著棲遲這一場病,回程這一路行得很慢, 在驛館裏拖了兩日不說, 每每車馬上道幾個時辰還會停頓休息一番。

    眼下, 又停在了道上。

    眼前就一條道, 左右都是坡地荒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若非為了休息而休息,可真不是個適合停頓的地方。

    羅小義坐在枯草地上,沖著旁邊笑:“三哥可真夠疼嫂嫂的, 要在往常,咱們一個來回都走下來了。”

    他琢磨著,之前的事一定是都過去了。

    此行帶他嫂嫂出來一趟, 可真是帶對了。

    伏廷坐在那兒,仰頭灌了口酒, 塞上酒塞時掃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

    羅小義的笑頓時僵了,知道他三哥說的是什麼事, 伸手摸著鼻子,無言以對。

    伏廷平常不說這個,都是男人,犯不著說這些風花雪月的是非, 今日也是難得將他一軍。

    將完他,也就起身走了。

    棲遲剛從車裏下來, 秋霜和新露都在旁跟著,李硯也迎了上來。

    “姑姑竟還沒好透,這北地的天也太狠了。”他擔憂地看著姑姑的臉, 依偎到她身旁來。

    棲遲攏緊身上披風,摸一下他頭,身上的確還有些無力。

    眼睛看著這遼闊的地方,再聽了他的話,她不禁就想起了伏廷曾說過的那句:可知道北地的厲害了。

    她輕嘆一聲,心說可不是,小聲嘀咕:“早知還不如不來這裏了。”

    “那你又為何要來?”忽然就被接了話。

    棲遲轉頭,看見說話的伏廷。

    李硯見到他來就走開了,新露和秋霜也一並退開了去。

    只是病中的一句牢騷語,不料竟被他聽到了。

    她是長遠思慮過後才決定來的,又豈會因為一場小病就生出退卻。

    她眼睛遊移開,不看他,低低說:“隨口抱怨一句罷了。”

    伏廷也沒在意,他過來本也不是為了說這個的。

    見她臉上還有病色,語氣不覺就輕了:“為何要下來?”

    棲遲看向他:“想走動一下,已在車裏悶了一路了。”

    伏廷聽她語氣,竟覺出幾分可憐來了,不像是在車裏坐了一路,倒像是被關了一路,不免好笑。

    他看一眼左右,說:“走吧,別太遠。”

    棲遲踩著幹枯的茅草走出去,走得很慢。

    伏廷在她後面跟著。

    頭頂有日頭,照下來,拖出人的影子。

    男人的影子斜長的一道投在身側,棲遲看見了,故意用腳踩了上去。

    那位置,似是正好踩在了他肩上。

    她有些想笑,有意無意地朝後看一眼,問:“瀚海府在哪個方向?”

    伏廷伸手指了一下。

    棲遲順著他指的看了一眼,除了荒野,什麼也沒看見。

    “你沒看錯?”她故意問。

    伏廷看著她:“這是我的地方。”

    是了,沒錯,這裏是他的天下。

    她早就聽說,他最早的戰功也是在這裏立的,一戰破千軍,揚威萬裏,直至官拜大都護。

    她踩著步子,在心裏說:這裏,遲早也會是她的。

    又往前走一段,她腳下踩著的影子停住了。

    “可以了,回去吧。”他忽而說。

    棲遲回頭,看了一眼走出來的地方,說:“我才剛走了幾步。”

    “有風。”

    她只好點頭,知道已經讓行程落下許多了,萬一再叫病加重了更麻煩,轉身回去。

    經過他身邊時,特地停一下,看他一眼說:“謝夫君關懷。”

    伏廷看著她擦身而過,站在那兒,揚了唇角。

    知道她那恭謹都是做出來的。

    棲遲已經走回去了。

    風吹一下,前面地上的茅草都被吹得擺動起來。

    伏廷朝她剛才站的地方又看一眼,倏然臉色一凜。

    他幾步走過去,身一側,凝神細聽。

    棲遲正準備登車,忽聽一陣呼嚎,不知是從哪個地方傳來的。

    轉頭就見一旁眾人原地拔起,迅速上了馬背。

    伏廷大步過來,眉峰下壓,眼神銳利如刀。

    他手揮一下,一隊人無聲而出。

    剩下幾人守在車旁。

    他翻身上馬,看一眼棲遲:“在這裏等我。”

    話未盡,馬已縱出。

    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立在棲遲身後,都不敢作聲。

    李硯走過來,聲也不覺放低了:“姑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棲遲食指掩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出聲。

    耳中又聽見了那陣呼嚎聲,似是有人在求救。

    她遠遠望出去,只看得見一陣塵煙自遠處而來,塵煙的前方依稀能看出有車有馬,負了重物,渺小如點的人在狂奔,正往這裏接近。

    半道,伏廷的人馬已沖了過去。

    “是商隊。”她看出來了,低聲說。

    伏廷策馬躍上高地。

    眼前馬蹄飛馳,羅小義沖回來報:“三哥,是群散匪,劫了一群胡商,怪他們命不好,叫咱們遇上了。”

    他問:“可攜兵器?”

    “攜了。”

    伏廷肅眉冷眼,自腰後抽出刀:“一個不留。”

    北地自從遭遇瘟災,冒出了不少匪患,但都被他的兵馬一一剿滅了。

    不想今日還能遇到一群殘余的。

    自然一個都不能留。

    ……

    道上,棲遲堅持在車邊站了片刻,是為了確認那商隊的來源。

    很快她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商隊。

    因為聽見了胡語,那是一群胡商。

    秋霜在旁小聲道:“還好不是家主的。”

    她心說不是她的也不是好事,哪個經商的願意遇上這種事。

    很快,風聲,草響聲,夾雜著時不時駭人的聲響傳過來。

    她看見李硯還站在身旁,覺得不妥,朝新露和秋霜看過去:“上車。”

    他是光王府唯一的血脈,半點閃失也出不得,否則她無顏面對她死去的哥哥。

    新露秋霜會意,忙左右扶了李硯,送他上去。

    李硯上去,掀著門簾急急喚:“姑姑一並上來。”

    棲遲舉步登車,忽見左右守衛的近衛軍抽了刀,才發現已有幾人往這裏沖來。

    馬受驚,車直搖晃,她無暇多想,先將李硯用力推了進去。

    “家主!”新露努力扒著車門喚她。

    棲遲本就沒什麼力氣,一用力,更是險些站不穩。

    腳下不自覺退一步,身側刀光爍爍,她心中一寒,往車後退避。

    身後忽有人大步接近,她立即疾走出去,被人自後一把攬住。

    眼前一黑,一只手捂住了她眼,接著臉上一熱。

    有什麼在她身前倒了下去。

    “拖走。”是伏廷,聲音低沈的響在她頭頂。

    那只捂她眼的手拿開,在她臉上擦了一下。

    棲遲低頭看,看見身前一大灘血漬,便知道剛才眼前發生了什麼。

    她轉頭,看見持刀的伏廷。

    他軍服絲毫未亂,只有手中的那口刀鮮血淋漓,一雙眼盯著她,獵獵如鷹。

    她又看見他另一只手,指尖有血,不禁摸一下臉。

    知道那是剛才從她臉上擦去的。

    剛才他就在她眼前解決了一條性命,甚至鮮血濺到了她臉上。

    誰也沒料到這一番停頓竟還解救了一支商隊。

    羅小義得了命令,跨馬宣威。

    叫那群劫後余生的胡商放心,大都護親自坐鎮,可保北地通商安全,此後盡管來此,互通有無。

    伏廷叫他這麼說不是為了揚自己的威風,只是為了不妨礙到北地此後的好轉。

    眾人重整待發。

    一切稀松平常,之前的事仿若沒發生過。

    他們身為軍人,又逢北地事多之秋,早已見怪不怪。

    唯有車中的幾人嚇得不輕。

    新露和秋霜還縮在裏面沒下來。

    李硯先自車內出來,腳剛沾到地,身前忽而拋來一樣東西。

    他連忙兩手接住,是一柄短匕首,不禁楞住,擡起頭,看見剛剛打馬而回的羅小義。

    “小義叔給我這個做什麼?”

    羅小義從馬上下來,邊走過來邊說:“不是我給的,是你姑父叫我給你的。北地是邊疆,不比太平中原,一是給你防身,二是要告訴你,你是個男人,今後若再有事,記住不要縮在女人後面,要擋在女人前面。”

    李硯怔怔無言,想起了之前姑姑把他推進車裏那一下。

    羅小義知他年紀還小,今日說不定也嚇著了,又堆出笑來,過來拍一下他肩:“你姑父是個錚錚鐵漢,因而才有這番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快入營了,自然是不同的。”

    說完腹誹他三哥:也真是的,小世子可是金貴的身子,這才多大,又不是誰都跟他自己一樣。

    ……

    伏廷席地而坐,一手捏著塊粗布,拭去刀上血漬。

    刀背上映出女人的身影,他擡眼,看見站在那裏的棲遲。

    自剛才起,她就一直在那裏站著,一只手輕輕擦著臉。

    那張臉上毫無神情。

    他想著剛才那一幕,握刀的手不覺緊了些。

    心想可能是嚇到她了。

    他收了刀,站起來。

    棲遲從未經歷過這種情形。

    前一刻還在閑步,後一刻就遇上了這種事,若不是真發生在眼前,簡直像是做夢。

    臉上血跡留下的溫熱似乎還在,甚至鼻尖都還殘余著那抹腥氣,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袖口擦拭。

    手再擡起來的時候,被抓住了。

    伏廷一手拿著刀,一手抓著她手腕,往前走。

    她跟著他的腳步,看見他袖口束帶上也沾了血,心裏不自覺地想,見慣了他佩刀佩劍,今日才見沾了血。

    他忽從前方回過頭來:“為何不說話?”

    棲遲轉著頭,眼看一圈周圍。

    莽莽荒野,枯草雜生,未化掉的雪一叢一叢,看在眼裏好像四處都是一樣。

    她輕輕說:“只是在想你要帶我去何處,這地方會不會迷失了方向?”

    伏廷腳步不停,拿刀的手指一下頭頂發白的日頭:“迷路便循著太陽。”

    “那若是風雪天呢?”

    他道:“那便循著風。”

    她似是不依不饒:“那要是無日無月無風無雪呢?”

    伏廷停步,看著她。

    她身上披風的猩紅襯著臉上的白,那白生生的臉上血跡殘留的印記幹了,也被她擦紅了,始終沒擦掉。

    她只靜靜地看著他,似是想到了就問了。

    他看了兩眼,轉頭繼續前行,說:“那就跟著我。”

    棲遲被他拉著,走下一塊緩坡,面前是個冰湖。

    伏廷停住,拉著她蹲下來,一手抽刀,刺裂冰面。

    他放下刀,伸手沾了水,抹到她臉上。

    棲遲觸到水的冰涼,激了一下,眼看著他,他的手指在她臉上重重擦了兩下。

    他的手指粗糙,她臉上那塊地方很快熱了,是被他的指腹蹭的。

    伏廷拿開手,盯著她,忽而說:“別怕。”

    她眼動一下,撞入他漆黑的眼,又聽他說:“身為大都護府的夫人,不能怯懦。”

    棲遲輕輕笑了。

    怎會忘了,她嫁的不僅僅是位高權重的安北大都護,還是個刀口舔血的男人。

    她轉過臉去,覺得被他小看了,畢竟曾走過那麼多地方,豈會因為事情怯懦。

    真正的怕是阿硯出事,是無法完成哥哥的囑托,不是怕死,是不能死。

    “我沒怕,”她說:“也會習以為常。”

    跟著這個男人,遲早會習以為常。

    伏廷看著她,她一身柔弱姿態,垂眼抿唇的側臉卻露出一絲堅毅。

    他牢牢看著,說:“那你將臉轉過來。”

    棲遲轉過臉來,迎著他視線,往前靠近,緩緩的,越來越近,直至四目相對。

    她輕聲開口:“如何,不信我麼,那你看清楚好了。”

    男人的眉眼近在咫尺,她看見他的眼越發的黑了,無端的想到了狼。

    他的鼻尖已要抵到她的。

    甚至他一陣陣的呼吸就吹在她臉上。

    棲遲輕輕動一下,終於碰了上去,輕輕掃過他高挺的鼻尖,聲更輕:“信了麼?”

    下巴忽被捏住了。

    她被迫擡起頭,對著男人冷峻的臉。

    伏廷手捏著她的下巴,猛地低下了頭。

    棲遲唇上一燙。

    男人的唇已經壓在她唇上。

    她的心口一緊,接著漸漸跳快了。

    他的唇幹燥溫熱,緊貼著她的,重重地碾。她氣息頓時急促起來,忽而頸後一沈,是他的手,按著她愈發往他臉上貼近。

    她渾身無力,睜著眼,看見他臉轉了一下,磨過她唇的時候眼還盯著她。

    棲遲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氣,心口扯得更緊,一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就在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叼到他的下唇,咬了一下。

    伏廷停了一下,接著那只手按得更緊,唇上碾得更重。

    不知多久,他終於放開手。

    棲遲身上還是軟的,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口一口地呼氣,吸氣。

    伏廷捏著她的下巴,舔了下被咬的下唇,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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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9:04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一隊近衛將周遭迅速清理完畢,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羅小義跟李硯已隨口扯完了一番人生歪理, 新露和秋霜也終於緩過來下了馬車, 卻無人見著大都護與夫人的蹤影。

    眾人也無處可尋, 只能待在原地等著。

    許久, 才見到二人一前一後地過來。

    羅小義當即就打趣說:“三哥定是好生安撫嫂嫂去了。”

    李硯一聽,想到姑姑為他受了驚,連忙迎了上去。

    棲遲走在前面,眼垂著, 只專心看路。

    李硯到了跟前,只見她臉上紅艷艷的一片,就連雙唇也是鮮紅欲滴, 那唇邊卻勾著一抹淡淡的笑,一頭霧水:“姑姑怎麼了, 為何遇了險還能笑出來?”

    棲遲擡頭,似是才回神, 搖一下頭說:“沒事,你還小,莫多問。”

    李硯道:“可姑父說我已是個男人了。”

    說著恨不得將那柄匕首拿出來給她看看。

    棲遲笑了笑,心說那也等遇到了個女人, 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想完,她悄悄朝後面看去。

    伏廷將刀扣到腰上, 手抓住馬韁,眼睛看了過來。

    她被他看著,就又想起了先前的事, 想起了他碾著她唇時,眼還盯著她的樣子。

    忽而覺得,這男人的嘴就如他的人一般強悍。

    唇上還有些發麻,她不禁抿了一下。

    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的雙唇可以如此滾熱。

    到後來,她終於在那片冰湖邊平復了氣息,還是被他拉著站起來的。

    他低頭問:不能走了?

    豈會不能走了,她便搶先一步自己走回來了。

    她轉回眼來,不再看了,提衣登車。

    伏廷看著她登上車,嘴角不自覺咧了下。

    低頭扯一下衣襟,那裏皺了一片,是被她的手用力抓皺的。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火了些。

    一旁忽而湊過來羅小義的臉。

    “三哥,你嘴皮子怎麼傷了?”他還以為是除匪的時候傷到的,仔細地看了兩眼,嘀咕:“這也不像是兵器傷的啊。”

    伏廷冷臉,掃他一眼:“上路。”

    羅小義被這兩個字切斷,便知他是不想多言,只好不多問了。

    半道遇上匪事,之後就再沒有停頓。

    一日後,車馬入了瀚海府。

    穿行過大街,還未至大都護府,一行暫停。

    伏廷勒了馬,讓其他人護送車馬回府,只叫了羅小義隨他立即入軍中去。

    準備再撥人於北地全境徹查一遍。

    為著民生好轉,哪怕就是只剩一個匪類也要拔除了。

    羅小義自是知道他向來雷厲風行,抱拳領了命,就要跟他走。

    伏廷卻沒動,先朝馬車看了一眼。

    窗格簾子半掀未掀,棲遲臉只露了一半,正看著他。

    羅小義眼尖地瞄見,嘿嘿笑兩聲,知趣地打馬先行:“我去前面等著三哥。”

    棲遲將簾子挑起,看出去。

    一路下來,此時才有機會與他說話。

    她低低地問:“你就這樣去?”

    說完伸出根手指,點了一下唇。

    指他的下嘴唇,那裏她咬了一口,破了皮,細細的一點血痕,已結痂。

    她也沒想到那一口竟還咬得挺重的。

    伏廷眼盯著她,拇指按一下唇說:“不礙事。”

    他軍中管束甚嚴,沒人敢閑話。

    棲遲看他一眼,低低說了句話。

    實在太低了,伏廷沒聽清,問:“什麼?”

    她看著他,眼一動,示意他貼近。

    他掃一眼左右,自馬上稍稍俯身,貼近,終於聽見她說什麼。

    她說:我本不想咬的,是你親的太兇了,叫我喘不過氣來。

    一句話,叫伏廷瞬間憶起了當時,他不禁看了眼她的唇。

    心想:或許下次該輕一些。

    棲遲見他不做聲,只盯著自己,不自覺地抿了抿唇。

    伏廷看見,拇指又按了按唇,忍了一絲笑,調轉馬頭,說:“走了。”

    棲遲輕輕倚在窗格邊,目視著他策馬而去的身影,手指捏住衣角。

    心裏想著:她如今,算不算是已成功取悅到他了。

    直到馬車重又駛出去,眼裏再無男人的背影,她才回了神,放下簾布,朝外喚了一聲秋霜。

    秋霜掀簾進來,她細細吩咐了幾句。

    是要秋霜替她留心著軍中清剿散匪的消息。

    秋霜不明所以:“家主為何要留心這個?”

    棲遲笑:“看到了經商的好時機。”

    路上遇到那一群散匪,叫她看清了伏廷護商的決心,如今北地急需好轉,對任何一個商人而言,都是絕佳的機會。

    她仗著是他夫人的便利,得了先機,豈能不把握。

    秋霜恍然大悟:“家主是要將在北地的買賣做大不成?”

    棲遲搖頭,何止,她在臯蘭州時就想著,這裏毗鄰外邦,或許還可以更大。

    ……

    再回到府內,一切如舊。

    主屋裏涼了一陣子,如今又燒上了溫暖的炭火。

    棲遲終於可以脫去厚厚的披風。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她端坐著,喝了一碗藥,先往嘴裏塞了瓣橘子止苦,而後便將一張地圖攤開,放在身側的小案上仔細看著。

    新露進來添了燈火,勸她一句:“家主病還未好,暫且還是多歇著吧。”

    她擺一下手,示意她出去。

    新露只好退了出去。

    後一刻,眼前燈火暗了一層,有人挑高了門簾。

    棲遲以為仍是新露,擡頭看了一眼,看見的卻是擡腳邁入的伏廷。

    室內燈火瞬間暗了一分,因被男人的身影遮擋了。

    伏廷將腰後馬鞭和佩刀解下,一並擱在門口,而後抽開袖上束帶,松解了袖口,眼看了過來。

    棲遲看著他,想了想,問:“剛回來?”

    “嗯。”他看一圈屋子。

    忽而想了起來,上次他主動來這間屋子,還是為了那筆錢來質問的。

    這次無事,回來後就來了。

    棲遲聽他是直接過來的,唇邊不禁有了絲笑。

    她心裏想著,為人妻子此時是否該殷勤伺候好夫君,為他更衣,為他煎茶。

    人卻只是坐著,帶著笑看著他。

    伏廷已走過來,先看見了案上的地圖,問:“看這個做什麼?”

    棲遲斂神,實話實說:“看一下北地的商路有哪幾條。”

    她雖在北地有買賣,但這裏的商路還從未親自走過。

    他目光轉到她臉上:“為何要看商路?”

    她聽出他語氣裏有探究的意味,盯著那地圖,轉著心思道:“見你為北地好轉忙著,我身為大都護夫人,豈能不多知道一些,又如何能幫得上你。”

    伏廷看著她,一時沒有作聲。

    心裏卻是受用的,大概是因為這話裏全是向著他的意思。

    棲遲悄悄看他,見他臉上似是沒了探究的意思了。

    她站起來,伸出根手指,勾了一下他垂在身側的手:“幫我看看?”

    是想叫他幫自己指出來。

    伏廷看一眼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扯起嘴角,走到案邊一掀衣擺坐下,說:“過來。”

    案席矮,他向來不似棲遲那般端正跪坐,屈著條腿,手臂搭膝,卷了兩道袖口,露出一雙結實的小臂,看著她,等她過去。

    棲遲緩步走近,就見他伸出手,在地圖上點了一道。

    她才知道他是願意指給她看了,跟著用手點上去:“這裏?”

    手被握住了,伏廷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捏著她的食指,從一頭點住,劃著,拖到另一頭。

    他說:“這一條,是我們回程時經過的那條。”

    她明白了,便是遇上那群散匪的那條。

    隨即看見線路上標著一個湖泊,她止不住猜想著,那是不是就他親她的那片冰湖,不由得,覺得他握著自己的手似變熱了。

    伏廷握著她那只手,又劃了幾個地方。

    棲遲站在他身前,手被他握著,似被他擁在身前,這姿勢瞬間叫人感覺無比親昵。

    她用心記下那些路線,心說:不要分神。

    伏廷感覺她就貼在身前,又嗅到她發上那熟悉的花香,混著剛喝完藥的藥香味。

    他擡頭看了一眼,本想問是什麼花,想想又算了。

    反正是她身上的。

    “都記住了?”他松開手。

    棲遲點頭,眼睛從地圖上,看到他露出的小臂上。

    他小臂緊實,搭在膝上,自衣袖間,若隱若現地有道疤延伸而出。

    伏廷看見她眼神,放下小臂,一手拉下了袖口。

    並不想叫她瞧見,怕她未曾見過,覺得猙獰。

    棲遲卻已看清了,她問:“你身上有多少疤?”

    伏廷聽了不以為意,軍旅中人,帶幾道傷疤是常事,他身上不多不少也有幾條,算不上什麼。

    他也不說有幾條,只反問:“你想看?”

    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了其中所含的意味。

    似多了一分難言的旖旎。

    棲遲卻不禁抿住了唇,沒了回音。

    眼睛輕輕掃過眼前的男人。

    伏廷被她的眼神掃過,收住下顎,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身上穿著交領襦裙,高腰處結系絲絳,收著纖細的腰肢,只要他手一伸,就能摟進懷裏。

    他擡眼往上看,看到她的臉,便止住了念頭。

    那臉上仍有微微的浮紅,他又嗅到她身上的藥味。

    早知她還沒好。

    一下憶起先前,也不知是不是他拿冰水給她洗臉凍到了,他心想,最後還是叫她病加重了。

    “好好養病。”他忽而說。

    棲遲眼神動了動,心說這話接在前面那句話後面,反倒更有些其他意味了。

    她都快以為這男人是故意的。

    門外,傳來新露的聲音:“大都護,羅將軍來請了。”

    伏廷站起來,將兩手的袖口重新束上。

    棲遲才知道他只是中途返回了一下罷了。

    她站在那裏,看著他將刀和馬鞭都拿在手裏,低低問一句:“何時再來?”

    伏廷不禁回頭,眼盯著她,似有笑意:“隨時。”

    這裏是他的宅邸,她是他的夫人,他自然是隨時隨地都能過來。

    棲遲也意識到自己多問了,嗯了一聲,臉上似笑非笑。

    他看了一眼她笑容,不知她又在動什麼狡黠的心思,揭簾出去了。

    一直走到府門外,羅小義正在那兒等著。

    “三哥中途返回府上是有什麼急事不成?”他是來請伏廷去點兵的,一切已準備就緒了。

    伏廷說:“少廢話。”

    羅小義腦子一轉就回味過來了,這府裏有什麼,除了他那位嫂嫂什麼也沒了。

    他笑了兩聲,什麼也不說了。

    只是覺得,以往還真沒見過他三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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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9:19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棲遲雖有一幅嬌柔面貌,身體底子卻是好的, 沒幾日, 病就已大好了。

    她在房內喝完了最後一碗藥, 放下碗, 秋霜正好自外而歸。

    “家主,羅將軍領著搜查的人一夜巡地百裏,行事很快,已先行回來一批了。”她近前, 小聲稟道:“奴婢方才去打聽過了,都說沒再遇到匪徒。”

    棲遲一面用帕子擦著手,一面聽著。

    秋霜又道:“羅將軍親口說, 當初大都護為了剿匪三個月都沒回過府,那日還會遇上幾個最多算是漏網之魚, 料想是真沒了。”

    棲遲自臯蘭州一趟回來後,也特地著人打聽了一番以往北地的情形。

    最早北地爆發瘟疫是自牧群之中開始的, 而後一路蔓延至全境,有人說是天災,也有人說是突厥有意為之,但也不可考證了。

    之後走投無路的越來越多, 便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殺人越貨的盜匪。

    伏廷殺伐果斷地派軍圍剿,緊接著就投身抵擋突厥入侵。

    料想這幾個殘余也就是當時借著戰事的空子才偷活下來的。

    如今來看, 那些商路應當是安全了。

    她放下帕子說:“將地圖取來。”

    秋霜轉頭去取了來,在她眼前展開。

    那上面,她已用朱砂標出了路線來, 都是當時伏廷指給她看的。

    秋霜看一眼那地圖,問:“家主想要在北地擴大買賣,可還要繼續做原先的民生行當?”

    棲遲點點頭:“原先的買賣自然還要接著做,而且要選用好貨。北地民生艱難,需要的是經久耐用的好物,你叫下面的鋪子以後利壓一成,只賣質好的。物美價廉,眼前雖是薄利,但不出半年,所有百姓都會認著我們商號的東西,不會再看二家。”

    秋霜稱是,暗暗記在心裏。

    這是為著長遠著想,以後自然都會再賺回來了。

    棲遲細細想好了規劃,招手,喚她附耳過來。

    秋霜卷上地圖貼近,認真聽完,接著便悚然一驚,低呼:“家主竟想將買賣做出邊境去?”

    棲遲食指掩唇:“如今在都護府中更要分外謹慎,千萬不可走漏一丁點消息知道嗎?”

    秋霜連連點頭,她進房時連門都關上了:“家主放心,自古商人位低,奴婢絕不會叫大都護知曉半分。”

    棲遲這才露了笑,安撫她:“沒事,按我說的著手去辦吧。”

    她最初做買賣時,是迫於無奈,但占了出身的好處,有足夠本金,可以很快立穩腳跟,又眼觀六路,善取時機,才能發展成如今的勢頭。

    但無論如何,人若無膽,都終是一事無成。

    倘若當初沒有邁出那一步,今日光王府早已不是光王府。

    如今,也要敢於邁出那一步才行。

    秋霜得了吩咐要走。

    “對了,”棲遲往外看出去:“他回來了沒有?”

    秋霜自然知道是在問誰,回:“時候已不早了,料想大都護就快回了。”

    棲遲沒作聲,在心裏想,不知他這次會不會又直接過來。

    這幾日伏廷雖忙著出入軍中,但真的隨時都抽空過來。

    就在昨日,還過來與她一同吃了頓飯。

    當時兩張小案擺在一起,兩個人也坐在一起。

    她在他身側坐著,問他:以前我不在時,你都吃什麼?

    他答得簡略:與常人無異。

    她便知道,那是吃的不好了。

    一個大都護怎該與常人吃的無異。

    他似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拿著筷子不再言語。

    她不禁笑起來,想讓他多說一些往事,可他卻不肯說了,最後只專註地看著她說:下次。

    下次便下次吧,反正來日方長。

    棲遲將眼前的地圖收起來,自己常翻看的賬本也一並合上疊好,讓秋霜都放好了再出去,免得被他來時看見。

    在軍中聽完徹查散匪的回報後,伏廷馳馬回了府邸。

    他將馬韁交給仆從,剛要進門,羅小義打馬而至。

    “三哥,軍中有你的一封信!”

    伏廷停步:“何處的來信?”

    羅小義下了馬,快步過來:“說出來你怕是不信,竟是那個邕王的。”

    說著自懷裏摸出那信函遞過來。

    伏廷掃了一眼,沒接。

    他與邕王素無往來,唯一有過的交集便是上次在臯蘭州競買馬匹一事。

    雖遠離二都,他對朝中皇親貴胄卻也有所了解。

    邕王是當今聖人親侄,仗著與天家血緣親近,歷來驕縱跋扈,為人氣量狹小,來信能有什麼好話,必定是因為買馬的事生了怨尤罷了。

    “不看,你看吧。”他說。

    羅小義也不客氣,當即便拆開了,邊看邊念地看了個大概,嘴裏咦一聲:“這個邕王竟是來道歉的?”

    伏廷本已腳邁入了門,又轉過身來。

    羅小義見他看著,又往下看了兩眼,便明白了:“我說如何,原來也是暗諷,表面上是說他家小子欺負過小世子,來道歉的,卻原來是想說嫂嫂買馬是挾私報復他,可真有臉……”

    話戛然斷了,信已被伏廷奪了過去。

    他拿在手裏自己看著。

    邕王在信中說他教子不嚴,致使兒子欺侮了光王世子,更致於清流縣主帶著光王世子遠避北地。

    然而都不過是幼子無狀,孩童耍鬧罷了,何至於叫清流縣主惦念不忘?連個民間的質庫都願為她出頭不說,後來竟還叫他在諸多權貴面前折了顏面。

    如今來信給大都護,是想化幹戈為玉帛。有安北大都護庇護,又有何人敢再對光王世子無禮?彼此皆為李姓宗室,何至於互相生怨,只會叫人覺得心無氣量罷了。

    羅小義說的不錯,通篇所言,明面上是替兒子致歉,言辭間卻無歉意,反而在指責棲遲沒有容人氣量。

    伏廷卻看到了別的。

    李硯被邕王世子欺負過。

    他想了起來,競買那日,棲遲說過,邕王欺侮過光王府。

    莫非是指這個。

    他將信紙丟給羅小義,轉身進門。

    “三哥?”羅小義不明所以,看著他的背影轉了個彎,入了院落。

    西面院落裏,李硯剛剛下學。

    他站在院子裏,手裏拿著那柄匕首,小心拔開,試了試,卻不太會用。

    正思索著是不是該找個人請教一下,就見伏廷自院外走了過來。

    “姑父,”李硯難得見到他,鼓了勇氣,將匕首遞了過去:“可否請您教我用一用這個?”

    伏廷接過來,想起了教他騎馬的事。

    也就一並記起了當時棲遲的話,他記得,她很看重這個侄子。

    他將匕首塞回李硯手裏,握著,轉了兩下手腕,一刺,一收,就松開了手。

    李硯很聰明,開了竅:“明白了,是要出其不意時用的。”說著將匕首仔細收入鞘中,別在腰間。

    他穿著錦緞袍子,別了匕首後,頗有些少年意氣。

    伏廷看了兩眼,開門見山地問:“你被邕王世子欺負過?”

    李硯聽了這話不禁擡起臉去看他,心裏驚詫姑父為何會知道,自己分明沒有說過。

    他搖搖頭,不想搬弄是非,也是不想給姑父添麻煩。

    伏廷直接說:“邕王已來信為此致歉了。”

    李硯一楞:“真的?”

    邕王世子一向標榜自己與聖人血緣更親,目中無人,囂張跋扈慣了的,他的父王竟會忽然好心致歉?他實在是難以相信。

    伏廷見他反應就知道是確有其事了,沈默了片刻,才又問:“你們是為此才來北地的?”

    李硯不答,是因為記得姑姑說過,來了之後便忘卻以往那些糟心事,好好在此修習,他日揚眉吐氣。

    他看著面前的姑父,總覺得他臉色變了,卻不知為何,也不能一直不說話,只能避重就輕地說一句:“事情都已過去了。”

    伏廷卻也用不著回答了。

    是北地的事太多了,叫他險些已快忘記,光王去世了幾年,光王爵位卻還懸著遲遲未曾落在這個世子身上。

    他點一下頭,良久,又點一下,想通了許多事情。

    想明白了那一筆一筆花下去為他強軍振民的錢,想著那個女人,心裏一聲冷笑。

    原來是因為他是個強有力的倚靠。

    ……

    天已快黑了。

    棲遲兌完了一筆積攢的賬目,走出房門,站在廊下,遠遠看著後院的門。

    過了片刻,看見了男人走來的身影。

    她等著,果然他是直接朝這裏來的。

    伏廷腳步略快,要至跟前時才停了步。

    棲遲看著他,問:“今日可是回來晚了?”

    他站著,一言不發。

    只一會兒,自她身側越過,往前走了。

    棲遲盯著他的背影,蹙了眉:這男人為何又如往常一般成半個啞子了。

    她心中奇怪,不禁慢慢跟了過去,他沒去主屋,去的是書房。

    一直走到書房門口,伏廷推門進去。

    他如平時般解開腰上帶扣,松開兩袖的束帶,看見門口站著的女人,手上停了下來。

    而後兩臂打開,看著她,等人寬衣的模樣。

    棲遲身為妻子,責無旁貸,走過來,接了手,去掀他的軍服。

    他手臂忽的一收,將她抱了個滿懷。

    她怔一下,擡頭看他。

    伏廷抱著她,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你還有什麼取悅的手段,對我用出來。”

    棲遲聽見他這低沈的一句,心中一撞,以為聽錯了:“什麼?”

    他的嘴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字地重復:“取悅我。”

    這男人何嘗是個會玩閨房情趣的人,何況這語氣也不像在玩什麼情趣。

    棲遲想不透,她轉臉,對著他的側臉看了看,終是墊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退開時輕聲問:“如何?”

    摟著她的那雙手臂箍得更緊了,他轉過臉來看著她,室內無燈,看不清他神情,只聽見他說:“很好。”

    很好?棲遲愈發覺得古怪。

    總覺得他像是在跟自己打啞謎一般。

    她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心中揣測,他是不是藏了什麼事。

    伏廷終於松開手,他一只手在臉頰上摸一下,轉過身說:“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

    棲遲想了想,試探一句:“那明日我等你?”

    伏廷背著身,沒有回音。

    一只手搓著手指,那上面沾著她親在他頰上的胭脂。

    他一直搓著,直到搓的幹幹凈凈,也沒搓出來,這其中到底包含了多少女人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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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9:35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翌日一早,城外的一間鋪子裏。

    棲遲戴著帷帽, 在屏風後面靜靜地坐著。

    屏風外, 是穿著圓領袍的秋霜在與一幹商人說著她新定下的安排。

    一通計劃剛剛說完, 就聽外面漸漸喧鬧了起來。

    眾人你一言, 我一語的,討論著秋霜剛剛說的要做境外買賣的事——

    有人嘆息著道:“要做境外的買賣談何容易。”

    秋霜問:“商隊、人手都已備足,有何不容易的?”

    那人面朝屏風道:“東家有所不知,在北地出境做買賣, 是需要大都護府出具憑證的。”

    一時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正是如此。”

    棲遲一字一句全聽在了耳裏。

    很快,秋霜進來了,低低道:“家主都聽見了?”

    她點頭, 擺兩下手。

    秋霜出去,將人都遣散了。

    棲遲站起身來, 走出屏風,將頭上帷帽戴好。

    秋霜返回到她跟前:“家主, 聽說不僅要大都護府出具憑證,還是要大都護本人親自批的才行,這可如何是好?”

    棲遲想了想:“先回去再說。”

    出了門,登上馬車。

    秋霜跟上來時, 正好見她摘下帷帽,看了看她臉色道:“家主似是睡得不好。”

    棲遲無奈嗯一聲。

    自然睡得不好, 昨晚從書房離開後,回到房裏她被困擾了一宿,也沒有想通那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甚至後來還數次站在門口朝書房看了過去, 那裏一直未亮燈火,她不知道那男人是睡下了,還是在昏暗裏坐著,什麼動靜也沒有。

    看起來似是無事發生,可總覺得那並不是他該有的模樣。

    她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

    不想今日一早來了這鋪子裏商議買賣的事,竟然又說到要他本人親批的憑證。

    她不禁嘆出口氣來,忍不住又想:他到底是怎麼了。

    馬車駛出去,秋霜坐去了車外。

    沒多遠,她隔著門簾小聲說:“家主,前面似是遇上了大都護的人馬。”

    棲遲揭簾往外看,恰好快到城門口,沒看到伏廷,只看到幾個跨馬肅整的近衛在城下候著。

    就這片刻功夫,已然遇上了。

    一趟臯蘭州之行,伏廷的近衛早已識得夫人的車馬,當即有人打馬上前來問:“可是夫人在車中,是否要通知大都護?”

    棲遲想了想,通知了必然要問她是從何而來,還要遮掩,便小聲問秋霜:“這附近可有什麼去處?”

    秋霜揭簾,壓低聲回:“只有間佛寺,家主問這個做什麼?”

    棲遲說:“你就與他們說,我是要去佛寺,就讓他們如此去通知大都護。”

    秋霜放下簾子,如是在外回復了。

    近衛稱是回去了。

    秋霜在外叫車夫轉了方向,駛去附近的佛寺。

    那佛寺就在緊鄰城門一座峰勢平緩的小山上,並不遠,很快便到了。

    棲遲自車裏下來,踏著山門石階,入了寺院中。

    大雄寶殿裏寥寥幾個香客,皆在跪拜求著什麼。

    唯獨她一人,只在塑像前站著,最後覺得太過突兀了些,才在蒲團上跪了下來。

    跪下來時,心裏思忖,方才已叫近衛通知了伏廷,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過來。

    不知多久,身旁有女香客在竊竊私語,不停地往殿門處望。

    身後有人自殿外進了門。

    棲遲沒動,直到身側出現熟悉的身影,才側頭看了一眼,看見了男人腿上那雙見慣了的黑色胡靴。

    她揭開帽紗,露出臉來看他:“你來了。”

    竟像是松了口氣,他終究還是來了。

    伏廷剛才自城外軍中而來,只在城門口停頓了一下,就聽近衛來報說遇到夫人去了佛寺。

    棲遲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臉沖著他。

    其他香客都看著他們。

    他在旁邊走動一步,掃一眼佛像,問:“為何來拜這個?”

    棲遲想了一下,答:“為北地祈福。”

    伏廷眼盯著她,手裏馬鞭在腿上輕輕一敲,不太信:“我記得你不信命。”

    棲遲竟被他說住了,她確實從不拜神求佛,她只信她自己。

    若真求佛就有用,她一定認認真真求老天開眼,好讓她知曉這男人此時正在想什麼。

    她轉過臉,正對著佛像,合起雙掌:“那我便求問佛祖,我夫君可是對我藏了什麼事。”

    說完轉頭,眼睛看著他。

    不是在問佛,是在問他。

    伏廷下巴繃緊,又放松,說:“無事。”

    棲遲站起來,避開左右香客的視線,細細地看著他的神情,柔柔問:“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你不快了?”

    他臉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唯有一雙眼是沈的。

    “沒有。”聲亦是沈的。

    她千裏迢迢來投奔他,是應該的,豈會有錯。

    是他一番下來,錯將她的取悅當成了真情罷了。

    想到此處,他臉上愈發沒了表情,心裏冷笑,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所以不如不說,說了也不過是徒增不快,身為一個男人,只當無事發生就是了。

    棲遲看不出端倪,也問不出東西來,只在心裏思索著。

    她不信是真無事。

    寺院住持不知從何處聽得風聲,從殿後過來,拜見大都護和夫人。

    “大都護可要與夫人點上一盞佛燈?”見二人只是站著,住持便開口為兩位貴客推薦廟中可玩賞的東西,道:“夫婦同點,有祈願長生與姻緣和美之意。”

    棲遲看著伏廷:“你要為我點麼?”

    他頷首:“你若想要便點。”

    答得幹脆,毫不拖泥帶水。

    棲遲卻蹙了眉,他說話時雙眼根本沒有看她,這樣一味的包容也只是包容,反而叫人不安。

    “算了,不要了。”她改了主意,心說反正她也不信命。

    接著她故意的,又轉頭問了一句那住持:“佛燈便算了,請大師慧眼明辨,為我斷一斷婚姻如何?”

    住持呼一聲佛號,雙手合十說:“夫人婚姻必然美滿,他日子孫滿堂。”

    棲遲聞言不禁想笑,想不到佛家中人也如此畏懼權勢,面相手相一個未看,張口就來。

    她去看伏廷的神色。

    他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棲遲看了兩眼,又不知他在想什麼,將帽紗放下,嘆息一聲:“走吧。”

    走出殿門,羅小義正等在外面,見到她出來,笑著問:“嫂嫂今日怎麼有興致來佛寺了,求什麼了?”

    棲遲眼神往後一瞥,說:“什麼也沒求到,只聽了幾句不知是真是假的好話。”

    羅小義還以為她是來了一趟不盡興:“那何不多待片刻,求到了再走。”

    “不用了。”她問:“你們這是又要去軍中?”

    羅小義道:“不是,正要跟三哥去過問一下那些圈地墾荒的新戶呢。”

    棲遲看一眼伏廷,他自殿門裏長腿闊步地走了出來。

    她說:“我同你們一起去吧。”

    說完走向馬車。

    羅小義看著她上了車,轉頭看向伏廷:“三哥,那信還回嗎?”

    雖不想提,但畢竟是個親王的信,他不得不問一聲。

    結果剛說完就後悔了,因為已見他三哥臉沈了。

    伏廷寒著兩眼,冷冷說:“回什麼,我大都護府的夫人要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他邕王來指手畫腳。”

    說完大步下了山門石階。

    羅小義好一會兒才跟上去,他知道他三哥的脾氣,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他心想,早知他三哥如此維護嫂嫂,還不如爛在肚子裏不問了。

    所謂的新戶,便是那些先前安置下來的流民。

    一半年輕力壯、自願從軍的已然收編在軍中,剩余的都落戶成了新戶。

    瀚海府廣袤,任由墾荒。

    開春在即,眼下已多處已被開墾,便到了將田畝錄入冊的時候,便於他日收成過後收繳賦稅。

    棲遲下了車,就見眼前一大片荒郊野嶺,四處都是被翻動的痕跡,地面是灰白的,翻過後露出黑色的松土。

    秋霜在旁和幾個墾荒的新戶竟說上話了。

    她一看過去,那幾個新戶就朝她作揖,嘴裏說著拜謝話。

    正奇怪是怎麼回事,秋霜過來說:“家主可還記得曾打發奴婢們去給這些流民散過碎錢?不想還有人認得我呢,我告訴他們是大都護夫人出的錢,他們可感激壞了。”

    都是剛來北地時候的事了,棲遲早已忘了,不曾想這點小恩小惠還被他們記著。

    她沖那些人點了點頭,朝前望出去,看見伏廷在遠處巡視著。

    高而挺拔的一道身影,面容冷肅。

    她看了片刻,見另一頭羅小義和幾個下官正在手忙腳亂地領著人在算田地,對秋霜說:“去幫幫他。”

    伏廷將四處都巡視過一遍,往回走時,眼睛已先一步看向那頭。

    棲遲穿著披風,戴著帷帽立在那裏,手裏拿著本冊子。

    他看著她模樣,心想看起來病應當是好了。

    羅小義走過來:“三哥,嫂嫂可真厲害,將那些田地都算出來了。”

    他這才知道她站在那裏拿著冊子是在幹什麼,掃他一眼:“你們幹什麼吃的?”

    羅小義幹笑:“誰知道嫂嫂算賬那麼厲害,她這也是為了幫你。”

    伏廷心說她已幫的夠多的了,這裏的人有一半都是靠她安置的。

    他看著那裏的女人,說:“送她回府。”

    羅小義怔一下,只好回去請棲遲登車。

    棲遲眼睛從冊子上擡起來,望出去,就見伏廷又往遠處去了。

    她跟來這一趟,還是沒弄明白他是怎麼了。

    總覺得他似是離自己遠了。

    ……

    乘車回到府裏,一日已過去了大半。

    棲遲走回房裏,就看見坐在那裏的李硯。

    他似乎等了許久了,一見到她就站起身說:“姑姑,我有件事,思來想去還是要告訴你。”

    棲遲解下披風,問:“何事?”

    李硯走到她跟前,小聲說:“姑父來找過我。”

    說完一五一十將經過都說了。

    伏廷交代過,問過就算了,只當他沒去過那趟。

    只要他們還在北地一日,以後就絕無人敢欺壓一分。

    但李硯自小對姑姑是沒有半分秘密的,還是沒忍住如實相告了。

    棲遲聽完良久未言,手指捏住衣擺,想著那男人昨晚突兀的一句“取悅我”。

    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李硯見姑姑想著事情似入了神,愈發自責,忍不住道:“一定是因我的事拖累了姑姑。”

    棲遲搖頭,緩緩坐下:“終究會有這一日的。”

    又不能瞞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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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29:50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伏廷已許久沒再來過主屋。

    棲遲一面想著,一面看著新露將眼前的炭盆從房中移了出去。

    一晃, 天都已經不再那麼冷了。

    她推開窗, 在房中緩緩走動著。

    想起李硯來找她時說過, 伏廷去問他話時, 提到了邕王來過信。

    那男人心思深沈,一定是信裏露出了什麼蛛絲馬跡叫他發現的。

    又是邕王。

    這一筆,她記住了。

    秋霜進了門,稟報說:“家主, 人已到了。”

    棲遲拎拎神,在椅上坐下,就見一人跟在後面進了門。

    來人一身黑衣, 滿臉的英氣,向她抱拳見禮:“嫂嫂。”

    是曹玉林。

    棲遲笑了笑:“許久不見了。”

    曹玉林點頭, 自懷間取出一塊卷著的羊皮來:“嫂嫂之前叫我幫忙的事已做好了,全在這上面了。”

    秋霜接了, 送到棲遲手中。

    她拿在手裏打開,上面是用小筆記下的境外物產,一些地方的大致情形。

    上次在酒廬裏得知曹玉林善探聽消息,她便動了心思, 請她幫忙留心一下境外的情形。

    當時倒是沒想太多,是為了讓她安心接受自己給的本金, 也是想著留一手備用。

    不想如今送來的正是時候,她要擴新買賣,正需要這個。

    她收好了, 伸手入袖。

    眼前曹玉林瞧見,搶先開口說:“嫂嫂莫再給錢了,這本就是拿錢替嫂嫂辦的事。”

    棲遲手便拿了出來,不與她客氣了:“你現在買賣做得如何了?”

    曹玉林道:“多虧嫂嫂提點,又給了本金,已好多了。”

    “說到這個,”棲遲想了想,又問:“你可願隨商隊走動?”

    “商隊?”

    她點點頭:“我想你既然需要出入探聽消息,必然要四處走動,若跟著商隊行走會方便許多,秋霜認識些商戶,讓她為你引薦好了。”

    說的自然就是她自己的商隊。

    她想著曹玉林出身軍中,是有身手的,探聽消息時又需要遮掩身份,而她眼下正好又需要用人,可謂一舉兩得。

    秋霜在旁接到示意,立即接話:“正是,曹將軍若願意,點個頭即可,奴婢自會為您安排。”

    曹玉林略一思索就答應了,抱拳道謝:“嫂嫂想得周到,這樣倒是方便許多。”

    說到此處,她想起了伏廷,轉頭朝外看一眼說:“不知三哥何時回來,我既然來了,理應是要拜見的。”

    棲遲聽她提起那男人,就又想起了如今與他的情形,搖一下頭:“你若要見他,在這裏是等不到的,還得親自去找他了。”

    曹玉林一楞,似是不信,這是他們夫妻的屋子,豈會等不到他?

    但看棲遲臉色也不像說笑,她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嫂嫂可是與三哥生出齟齬了?”

    棲遲手擡一下,示意新露和秋霜都出去,才笑著說:“沒什麼,你莫要多想。”

    夫妻間的事情,她也不想叫太多人知道。

    曹玉林沒說什麼,心裏卻覺得不應當。

    當時在酒廬裏,伏廷那樣子她是看在眼裏的,分明是很在意這位嫂嫂,若沒什麼,不大可能會這樣。

    她也不會說什麼漂亮話,只能照著自己對伏廷的了解來寬慰:“三哥不同其他男人,孤狼一樣的性子,向來說的少做的多,料想嫂嫂是受了委屈。但他是個頂重情重義的漢子,既然娶了嫂嫂,就絕不會對嫂嫂差的。”

    說的都是實在話。

    她是親眼見著伏廷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他是個恪盡職守的軍人,可以為你擋刀擋槍,但恐怕不太會在嘴上哄這樣嬌滴滴的妻子。

    棲遲沖她笑笑,點了點頭,算是聽進去了。

    她知道那男人對她不差,便是眼下,也願意做她的庇護,但她要的又何止是不差。

    她要的是他寵她,愛她,將她放在心尖上。

    那樣,才會全心全意地向著她。

    大約,是她太貪心了吧。

    她轉頭,眼睛落在窗外一截挑出的枝丫上,臉上的笑漸漸斂去。

    心裏想著,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曹玉林離開那間主屋後,一直等在都護府的前院。

    她也有耐心,差不多等了快有兩個時辰,才等到來人。

    伏廷從府門外走入,步下生風。

    她快步上前,抱拳:“三哥。”

    伏廷停步,看見她在,瞬間沈眉:“有事?”

    沒事她不會突然來到瀚海府。

    曹玉林忙道:“沒什麼大事,我來送消息,順便也是探望一下嫂嫂。”

    伏廷這才松了眉目。

    他眼往後院方向一掃,沈默一瞬,問:“她如何?”

    曹玉林頓一下,才知道他是在問誰,愈發坐實了心裏的想法,道:“三哥何不自己去看看?”

    伏廷嘴角一揚,手裏的馬鞭轉了一下:“忙。”

    曹玉林見他一雙胡靴上沾了塵灰,的確是在外忙碌而歸的樣子,料想也不全是虛話。

    她猶豫一下,還是開了口:“身為屬下,本不該過問三哥的家事,但也正因追隨三哥多年,更知你孤身一人撐著這北地的艱辛,如今理應有個自己的家了。”

    她自懷裏取出一只小袋,手心一張,從裏面倒出堆東西出來。

    伏廷看了一眼,是幾樣混在一起的種子。

    曹玉林道:“上次在酒廬裏,嫂嫂聽我說了三哥在扭轉北地民生,便指點我去尋一些易種好活的花果種子來賣,還指點了其他的法子。可見嫂嫂不是尋常的貴女,還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三哥既在意她,更要對她好才是。”

    伏廷看著那把種子,說:“會的。”

    自然會對她好,她是這北地的恩人,豈能不對她好。

    他還欠著她一身債呢。

    曹玉林見他答得幹脆,也就不好再僭越多說了。

    她取出自己袖口裏卷著的一小條紙,遞給他:“雖無大事,但近來三哥還是多留心城中狀況。”

    伏廷接過去,點了點頭。

    曹玉林又抱了抱拳,出府走了。

    伏廷將紙上消息看完,不動聲色地撕了,走入後院。

    直到書房門口,看見門虛掩著。

    他推門進去,見到榻上倚坐著的女人。

    棲遲坐在那裏,衣裙長長地自榻沿垂下。

    她本垂著眼,似在想著什麼,聽到開門聲才擡頭看過來。

    伏廷還沒開口,她先說:“你不去見我,只好我來看你了。”

    他合上門,看她一眼,手上解了腰帶,褪去軍服,穿著素白的中衣,如往常一般,取了架上的便服換上。

    心裏過了一下,的確有許久沒去過主屋了。

    他隨手將腰帶一系,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

    “看吧。”他任她看著,也看著她。

    棲遲原本就伸著腿,他一坐,便碰到了她。

    她的腳挨著他身下的衣擺,就靠在他大腿側,不禁縮了一下。

    卻見他只是坐著,近來忙碌,那刀削似的兩頰瘦了一些,兩眼沈著地看著她,仍是那幅無事發生的模樣。

    她便想起了來此的用意。

    她眼睫顫了顫,那只腳挨著他的腿,輕輕蹭了過去。

    他腿坐下時繃緊,腳尖碰過的地方是一片硬實。

    伏廷眼一垂,就看見貼著自己腿側伸出的一只腳,掀眼看住她,沈了聲:“你想幹什麼?”

    他已用不著取悅了,本就欠她的,理應做她和她侄子的倚靠,又何需她再如此費心。

    棲遲迎著他的眼,捏緊手心,是在暗暗給自己鼓勁。

    良久,她才終於低聲說出口,卻是一句反問:“你說我想幹什麼?”

    如此露骨的舉止,她不信他看不出來她想做什麼。

    一個女子,只會在自己的夫君面前這樣。

    她的目光落在他唇上,想起他親她的樣子,也不信他全然無動於衷。

    她想回到讓他願意親近她的時候。

    腳上陡然一沈,她一驚,腳背被男人的手抓住了。

    伏廷坐著未動,一只手死死按在她腳上。

    棲遲動一下,卻掙不脫。

    隔著一層襪布,他的手將她的腳背都給弄熱了。

    伏廷曾見過她腳趾,知道她有一雙好看的腳,此刻被他掌心握著,不禁緊了腮。

    隨即就看見,她眼神落在一旁,耳根又紅了。

    以前他就想,如她這般的出身,因何能在他面前一次一次展露出這等勇氣,如今才知道緣由。

    他險些就要問一句,為了她的侄子,她還能做到哪步?

    想到此處,他嘴角竟露笑了:“可我還不想。”

    棲遲蹙眉,看過去。

    他穩穩坐著,除了嘴角那一點笑,臉上什麼多余的神情也沒有。

    唯有那只手,緊緊抓著她的腳,不讓她動彈半分。

    她不動,他也不動,僵持著。

    直到她覺得腳背都疼了,才動一下腿,說:“放開吧。”

    伏廷松了手。

    棲遲坐正,兩條腿放下榻,默默穿鞋。

    又看一眼身邊,他仍在盯著她。

    她站起身,一時找不到能說的,輕輕抿住唇,往門口走去,轉身時衣裙掀動,掃過他的腿。

    伏廷看著她拉開門走出去,緊咬的牙關松開,周身似才松弛。

    他坐著,一只手伸進懷裏,下意識地想摸酒,卻摸到空無一物,才想起剛換了衣服,酒不在身上。

    想著那個女人,嘴角提一下,又緊緊抿住。

    ……

    棲遲一直走出去很遠,才在廊下站住了。

    她摸一下耳根,方才的熱度終於緩緩地消去了。

    但下定的決心,是不會消的。

    她倚著柱子,又回頭看了一眼書房,捏著手指,心裏想:他是定力太好,還是真不想。

    如今,竟有些猜不透這男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看到有人說男女主成親很久了,這裏解釋一下,我第一章寫的光王出事是前年的事,滿打滿算當年光王去世的話,也就是女主和男主結婚的時候,其實倆人分隔兩地最多1~2年。

    然後北地的災情和戰事是幾年前的了,所以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女主到了地方才知道這裏的情形,不然以她的身份,成婚後出的事肯定會有人告訴她的。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成婚當晚男主就連夜返回了,而且一直沒有接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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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9 00:30:04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棲遲回到房中時,新露剛剛點上燈座。

    她理了理鬢發, 免得被看出來什麼, 在案席上端端正正跪坐了。

    新露笑道:“看家主模樣, 一定是好生與大都護說過話了。”

    都知道近來大都護沒過來, 她們做奴婢的不敢多言,但見今日家主已主動過去了,有什麼事定然也沒了,心裏也是高興的。

    棲遲聞言輕輕一笑, 無言以對。

    她也想好生與他說一說,但從何說起。

    本就是為了侄子,為了哥哥的遺願來的, 她總不能騙他說都是出自一腔真情。

    那男人又豈是好騙的。

    棲遲在這事裏是自知理虧的,並不怪他, 也知他不是那等沒擔當的男人。

    她只希望能撬開了他,偏偏他又撬不動。

    想到此處, 不免就又想起那可恨的邕王,臉色都冷了。

    新露點完了燈,忽而過來,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她眼前:“家主, 這是您去書房時剛送過來的。”

    又是信。

    棲遲一看到信便蹙了眉,待看到信封上的字跡, 卻又覺得奇怪。

    洛陽來的。

    她接過來,抽開來看,眉心又是一蹙。

    竟然是崔明度寄來的。

    棲遲展開, 拿在燈前,細細看到了結尾。

    崔明度在信中說,因為她先前在臯蘭州買馬的豪舉,邕王已去聖人跟前說了一嘴。聖人倒是沒說什麼,但他既然知曉了,還是來信告訴她一聲。

    整封信言辭恭謹,知禮守節,只是為了說這個罷了。

    她兩指夾著信函,湊到燈座上,引燃了,扔去地上。

    新露見了吃驚:“家主怎麼燒了?”

    火苗映著她的臉,她臉色平淡,語氣也淡:“我已是有夫之婦,豈能與其他男子私通信件。”

    新露一聽,這才知道信是別的男子寄來的,連連點頭,忙蹲下,將地上灰燼收拾了。

    信裏說的事,棲遲並不在意,她決定買馬時就想到這一層了。

    聖人礙於其他都護府跟著要錢,早已不怎麼過問安北都護府的境況,每年給的援濟本就沒有多少,聽聞去年都沒有。

    既然如此,如今就算聽聞瀚海府有了錢,又豈會說什麼?反倒是邕王上趕著去說舌,更有可能招引聖人嫌棄。

    如此小事,她不知道崔明度為何要特地寫信過來說,而且還不是寄給伏廷,是寄給她。

    難道……

    她眼睛動了動,想著臯蘭州裏遇到過他的情形,忽而失笑。

    新露擡頭,詫異地問:“家主笑什麼?”

    她搖頭:“沒什麼。”

    只是忽然覺得,天底下的男人真是古怪,沒得到的便記上了,送到口邊的又反而不要。

    城中接連晴了兩日,似乎再無風雪的蹤影了。

    秋霜將馬車簾子打起,扶棲遲上去。

    她戴著帷帽,登到車上,車夫立即趕車駛出去。

    秋霜在外小聲問:“家主,憑證還未拿到,要如何是好?”

    說的還是那商隊出境的憑證。

    棲遲說:“再等等吧。”

    她暫時也沒辦法,至少也得先過了伏廷那關才有可能。

    她坐在車中,理著頭緒,忽而覺得十分安靜,問了句:“外面無人?”

    秋霜回:“今日街上的人的確很少。”

    說話間,車馬駛到了城門口,停住了。

    “家主,城門落了,出不去。”

    棲遲掀開簾子望出去,看見街上走動的人,三三兩兩的,都是往回走的模樣。

    城門的確已經落下了。

    她看一眼日頭,不知為何會落的這麼早,難道又是出事了。

    秋霜正要下車去找個人問一下,幾個騎著快馬的士兵沖過來,一路喊:“戒嚴!各自退避!”

    秋霜忙貼著車不敢動了。

    棲遲又往遠處看了看,後方忽有聲音傳過來:“嫂嫂?”

    她回頭,看見騎馬而來的羅小義,身後還領著幾個兵。

    “嫂嫂這是要出城?”

    棲遲隨意找了個說辭:“隨處走走罷了,今日是怎麼了?”

    羅小義道:“嫂嫂有所不知,三哥收到消息,城中怕是又混入突厥的探子了,盯了一整日了,抓了兩個,剩下的還在搜捕。”

    棲遲憶起來,曹玉林剛來過不久,看來不止是來給她送消息的,也是來給伏廷送消息的。

    她點點頭,放下簾子,喚一聲秋霜。

    秋霜揭簾進來,她小聲吩咐:“你設法遞信給手底下的鋪子和商隊,都幫著留心一下。”

    記得曹玉林說過,伏廷防的緊是為了民生恢復著想。

    既是為北地好,她理應是要出力的。

    秋霜點點頭,從車裏下去了。

    棲遲又揭簾去看羅小義:“你若忙便先去忙吧。”

    不想耽誤他的事,畢竟抓探子拖不得。

    羅小義也想走,可思來想去覺得把她扔街上不像話,何況眼下也不一定安全。

    他望了望回去的路,又覺得遠,幹脆說:“嫂嫂便隨我一起吧,我要四處巡查,待到都護府附近,便將嫂嫂送回去就是了,這樣才好向三哥交代。”

    棲遲聽了,不禁問:“何出此言?”

    她都快以為那男人要對她絕情了。

    羅小義卻是一頭霧水:“什麼何出此言?”

    他想著他三哥那般維護他嫂嫂,還用說,自然是不能出岔子的。

    “便聽你的吧。”棲遲放下了簾子,也不願多說了。

    羅小義也不知她這是怎麼了,細細一想,近來他三哥也有些古怪。

    好似都不怎麼說話了,有時候比之前脖子受傷的時候話還少。

    眼前還有事在身上,他也不多想這些私事了,招手叫車夫跟上自己。

    車夫駕著車,隨著他繞城巡邏。

    一圈下來,還沒到都護府附近,有一個兵快馬來報,說又發現了兩個,已被攔截了。

    羅小義立即問:“在何處發現的?”

    “是一支商隊來報的,說有兩個可疑的,去了果然逮到了。”

    棲遲在車裏聽得分明,猜測著是不是她的商隊。

    近來城中似乎沒有別家有什麼大商隊,只有她手裏有,只因沒有都護府的憑證,一直壓著未能出去,才盤桓在城中了。

    外面羅小義已經叫轉了方向,往那裏去了。

    似是繞了個大圈子,停下時,棲遲聽到了秋霜的聲音。

    她將帷帽戴好,下了車。

    面前是城西的一間鋪子,賣糧食的,廳堂很大,此時裏面都是官兵。

    兩個絡腮胡的胡人被刀背押著跪在門外。

    秋霜本在門口站著,見到家主到了,立即迎了上來,小聲說:“家主,巧得很,真發現了。”

    棲遲便明白了,還真是她的商隊發現的。

    或許是探子以為商隊可以出城,便暗暗藏過來了。

    她問:“這間鋪子的櫃上可信得過?”

    是怕眼下有羅小義等人在搜查,萬一待會兒詢問起櫃上的詳細來,會扯出和秋霜的關系,那便會將她的身份給撞破了。

    秋霜扶住她手臂,小聲道:“家主放心,按照您的吩咐,北地所有鋪子裏的人手皆已換過了,都是信得過的。這一家的櫃上,正是當初冒死為世子出面教訓邕王世子的那個質庫櫃上,怕邕王家使壞,離開質庫藏了幾個月,現今正好調過來用。”

    棲遲點頭:“做得好。”

    從她決心親自來做北地的生意後,便有意將這裏的人手都換了,免得日後在伏廷眼皮子底下走動多了會被發現端倪。

    正盯著那兩個胡人看著,忽見其中一個晃了一下身體。

    她一楞,脫口而出:“不好。”

    一道身影過去,一把捏住了那人的喉嚨。

    棲遲又是一怔,看著他,他胡服筆挺地立在那裏,一只手卡著那個胡人的脖子,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嘴。

    她看了眼他過來的方向,不知他何時就在了,方才竟沒看到他。

    伏廷轉頭說:“拿東西來!”

    左右皆懂,是防著這探子咬舌自盡,要找東西塞住他嘴。

    棲遲快步上前,從袖中摸出個東西就塞進了那探子的嘴裏。

    伏廷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探子嘴裏塞的東西,竟然是她的錢袋。

    他抿住唇,一時顧不上說別的,轉頭喚:“小義!”

    羅小義早已跑過來,拿了布條換下了他嫂嫂的錢袋,將那探子的嘴結結實實捆住,口中罵了一句:“娘的!想死哪兒那麼容易!”

    混亂裏,另一個探子趁機掙開了束縛,一下沖出來,直撲棲遲。

    棲遲拉著秋霜便往後退,眼前忽的飛來一刀,正中那人後背。

    那探子雙膝一彎,痛嘶倒地,被兵及時按住。

    棲遲擡頭看過去,伏廷大步過來,抽走了那探子背上的刀,帶出一道淋漓血跡。

    羅小義將那兩人制服了,才有空說話:“三哥既然過來了,余下的是不是都逮到了?”

    他嗯一聲,看向棲遲。

    羅小義忙道:“是我欠考慮了,不該將嫂嫂帶來這地方。”

    棲遲這才清了清喉,開口說:“不怪他,因緣巧合罷了。”

    她猜那探子突然尋死就是為了讓同伴逃脫。逃脫的那個肯定是從衣著上看出她有些身份,想過來挾持她做人盾。

    不想都沒能逃過這男人的戒心。

    伏廷看著她,忽而說:“近來你總出府。”

    棲遲心思一動,低低回:“原來你都知道,我還以為你並不關心了。”

    他抿唇無言。

    心想是他疏忽,今日事發突然,應該留句話給府上叫她別出來的。

    想完看一眼鋪子,說:“去裏面。”

    是覺得裏面安全。

    棲遲點點頭,想著待會兒還是尋個機會再與他說話的好。

    伏廷見她往鋪子走了,才握了刀走過去,貼在那探子扭曲的臉上左右一撥,看過後說:“不是之前那批。”

    羅小義跟在旁,嘖一聲:“可不是,幾個小雜魚,輕而易舉就逮到了,最可恨的還是跑了的那幾個,尤其是那個傷了三哥的突厥女,再見到非剮了她不可。”

    棲遲聽見,停下了腳步:“什麼突厥女?”

    “就是使一柄鐵鉤,傷了三哥喉嚨的那個。”羅小義沖她比劃了一下那鐵鉤模樣,這麼長這麼寬。

    想想又怕說得駭人嚇到她,幾句話就不說了。

    棲遲想起來了,看一眼伏廷,進了鋪子裏。

    裏面搜查完畢的正收兵出來,櫃上的跟在後面,見到她進門,忙搭手見禮。

    棲遲只點了個頭,櫃上的便退開了。

    ……

    等確定裏外都沒有問題了,搜查的士兵們才盡數撤走。

    棲遲站在鋪子裏,聽秋霜與她描述搜出那兩個探子的過程,一面時不時朝外看一眼。

    伏廷解了武器,低頭走入了鋪門。

    櫃上的忙迎上前拜見。

    他掃了一圈鋪子,目光落在墻上。

    棲遲順著他視線看一眼,看到了掛在那裏的魚形商號。

    那都是她名下鋪子的標誌。

    伏廷問:“就是你們報的信?”

    櫃上的恭謹道:“回大都護,正是。”

    棲遲忽而心裏一動,問:“你要賞他們麼?”

    伏廷朝她看過去:“嗯。”

    棲遲心裏回味一下,說:“方才聽聞櫃上的正愁無憑證出境做買賣,你不如給他們出具個憑證好了,便算是賞了。”

    櫃上的立即附和:“是,請大都護恩準。”

    伏廷又看一眼那商號:“東家何人?”

    棲遲聽了暗暗無言,還好隔著帽紗看不出來。

    櫃上的回:“東家是外地人,不在北地,因而只能托小的代辦了。”

    伏廷想了想,點頭:“擇日將詳情呈報入府,我會過問。”

    櫃上的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伏廷這才走過來,將她的錢袋遞過來。

    繡著金線的錢袋,內裏是襯著皮子的,他怕她嫌臟,說一句:“已命人擦幹凈了。”

    棲遲接了,將裏面的飛錢抽出來拿著,錢袋還是不想碰,交給了秋霜。

    秋霜捧著出去了。

    伏廷看著她,想起方才那一幕,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竟然直接拿了錢袋就塞過去了。

    棲遲擡頭看見他眼神,將帽紗揭開,道:“如何,很怪麼?我早說了這便是我唯一的長處,想到就用了。”

    她心說還不是為了幫他。

    伏廷沒說什麼,轉身說:“走吧。”

    棲遲站著不動:“我還不想走。”

    他站住了。

    她眼看著他,說:“才與你說了幾句話,我還不想走。”

    說罷,想起了書房裏的事,兩耳又生熱,她臉上卻無表情,淡淡說:“或者是,你分明就是開始躲避我了。”

    伏廷聽了在心裏好笑,也想起了先前的事。

    他有什麼好躲避的,無非是不想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輕易得逞罷了。

    她已得逞太多次了。

    他兩腳一動,就在她面前站定了:“好,那便等你想走的時候再走。”

    外面有近衛問:“大都護可否動身返回了?”

    他說:“都滾。”

    羅小義在外面跟著罵:“瞎嗎,看不見大都護在陪夫人?滾滾滾!”

    一行人紛紛走了。

    棲遲聽在耳裏,被他高大的身影擋著,看不見那些人是不是笑了。

    她不想仰頭看他,只盯著他胸前,發現他衣領處有道細小的劃口,也不知是不是抓探子時動了手弄破的。

    看久了,甚至想動手去給他撫平了,手動一下,撚到手裏還撰著的飛錢。

    她看著眼前一動不動的男人,低頭,抽了張飛錢,手指一折,忽的,往他腰間一塞。

    伏廷低頭,看見腰帶裏多出的一張飛錢,沈眉:“幹什麼?”

    他不知這女人又要動什麼心思了。

    “買你與我說句實話。”棲遲說著,又撚出一張:“不夠我可以加。”

    伏廷抿住唇,險些要被氣笑,將那張飛錢抽出來。

    她將手裏的那張折了,真的就又塞入了他腰間。

    手伸進他腰裏,又覺出那緊實的觸感,她收回來,撚住剩下的飛錢,撚一下,又一下。

    似乎只要他不開口,就還準備繼續。

    伏廷捏著那張飛錢,看著腰裏新塞的,腮邊動一下,終於開口:“說。”

    棲遲眼睫一顫,問:“你可還會與我好好做夫妻麼?”

    伏廷看著她的眉眼,似比平時多出一絲冷冽。

    他沈默一瞬,點頭:“會。”

    棲遲這才擡起眼來看他。

    想著那個在馬場裏沒有丟下她的男人,當不會言而無信。

    她說:“那我也會對你好。”

    伏廷眼一動,盯著她。

    棲遲知道他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她索求於他,也會對他好。

    她是如此做的,也是如此教李硯的。

    她聲輕了:“我既嫁了你,就只會對你好。”

    只想讓他知道,他是她的丈夫,她便會一心一意對他好,絕無二心。

    作者有話要說:  伏廷:你把我當什麼,居然給我塞錢!

    棲遲:不夠?我再加。

    伏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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