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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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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她從瑤光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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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 09:48:3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蒼蒼水霧起 第一百章

  突然發現自己多了夫君,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這種感覺,女瑤適應了一下,覺得也挺好。反正木已成舟,且那個任性的人還是程勿……女瑤心中覺得自己虧欠程勿,對他有些愧疚。所以他想要的,她都儘量滿足他了。

  不過是一個夫妻關係,只要小勿開心,她就默認自己「失憶」忘記了吧——面對堂中下屬們的大眼瞪小眼,女瑤手指繞著頰畔髮絲,拍案後,恍然大悟道:「哦,是有這麼會兒事。三年前我走得太匆忙,忘了通知你們有這事。小勿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儘快安排『護法』程序吧,好了通知我。」

  「我的夫君,自然不會讓他委屈。」

  看來女瑤教主和程公子確實已是夫妻,與教主商談事務的五使們放下了心,幸好程公子沒騙他們,不然教主回來,這就成天下笑柄了。教主已成婚,五使最先感到開心。要知道,他們斬教,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教主有婚事了……

  在女瑤之前的白鳳教主,有情史無婚史;青衡教主,無情史無婚史;南風教主,被徒弟氣死更無情史……再往上算,大都是魔教教主一心發展魔門,不關注自身的婚姻問題。

  女瑤教主算是百來年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成了親、有夫君、她自己還沒慘死的魔教教主。

  近日斬教好事連連,聖女成親並懷孕,失蹤多年的教主回歸,斬教還有一個武功高強的程大人坐鎮。

  這如何不值得慶祝?

  眾人歡喜得都有些飄飄然了,以前正道總譏笑魔教教主不得好死,孤苦半生……女瑤教主狠狠用自身行動反擊了他們。之後再商談其他事務時,因為心中掛念著去給程勿安上「護法」這個事,五使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們談完離開前,金使自詡自己跟女瑤曾共患難過,情誼總是有那麼一些,他喜滋滋地問教主:「教主什麼時候生小娃娃啊?咱們什麼時候迎接小教主啊?」

  女瑤陰森道:「生在你夢裡。」

  金使:「……」

  女瑤坐直身子後一拍桌子,猛喝道:「我堂堂魔教教主,身為魔門十二派的領袖,我是給人生娃娃的麼?!再者我能不能生,我生不生,和你們有關係麼?我就是一輩子不生,斷子絕孫,你們有意見麼?」

  五使凜然:「沒有!」

  他們哪裡敢有意見。

  女瑤傾身打量臺階下的某人:「我記得上一次跟我催婚的幾個人裡,是不是也有你啊龍閉月?」

  金使一慌,連忙道:「不不不!沒有哇!教主您好好休息,屬下有事先告退了……」

  唯恐女瑤秋後算帳的金使奪門而逃,其他幾使緊跟金使腳步。女瑤教主都不給曾經共患難的金使面子,哪裡會理會他們啊。女瑤教主要是一怒,他們都得死了……斬教的教眾們,並不知道女瑤已經廢了自己的武功,從頭開始練起。如今女瑤的武功水平,恐怕連斬教公認的最弱,聖女白落櫻都打不過。

  但只要女瑤不出手,她武功已廢的這個秘密。目前只有謝微和程勿知道。女瑤連白落櫻都不打算告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武功怎麼樣,她都是教主;敢有質疑的,敢反她的,她身邊也有程勿這種大殺器啊。

  女瑤目前最滿意的,就是她一手培養了程勿。程勿的今日,雁北程家除了給他一副好筋骨、好內功,其餘的都是她女瑤的功勞。這個人是她的,她欣賞他今日的強大,也自得他今日的武功。

  想到程勿,女瑤便打算回後殿看看了。她回歸後奪走了程勿對斬教的一切控制權,雖然她知道程勿不會跟自己計較這些,但是仍要多顧忌程勿的情緒啊。女瑤心中疼惜程勿,想將他留身邊一輩子,她不允許兩人因為權力分歧而走到分道揚鑣那一日。

  程勿正在寢殿中沉著臉來回踱步。

  他頸上纏著紗布,面色幾分滄桑,但他眼眸漆黑,透著焦灼難安之色。

  女瑤知道他撒的那個彌天大謊了……他當時心灰意冷,覺得女瑤已經死了,他不甘心到她死了自己都無名無分。他不甘心日後斬教回憶起女瑤,根本想不到程勿。哪怕她死了,他都要跟她成為夫妻。日後世人提起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會想起另外一個。

  程勿的這個謊,白落櫻都半信半疑;但白落櫻沒反駁,整個斬教就默認了。給女瑤造墓碑的時候,允許程勿自己添個「吾妻女瑤」。

  這種深情不移的謊在女瑤死了的時候當然讓人覺得感動,可是如果女瑤沒死……那程勿就是欺騙了所有人,還耍了女瑤一把啊!

  怎麼辦怎麼辦,女瑤生氣了怎麼辦?!

  程勿耳聰目明,他在殿中踱步,隔著十丈遠他就聽到了女瑤過來的腳步聲。程勿臉色一變,瞬間收了自己那一臉沉冷的神色,換成一臉茫然無助。他目光在殿中梭巡一圈,身子騰地一躍,跳到了床上。

  女瑤推門而入時,程勿已經「嬌弱」地躺在了床上,側睡著。他臉色雪白,烏黑濕潤的眼睛可憐無比地看著進來的女瑤。程勿小聲:「我脖子好痛……」

  祈求女瑤為此心生憐意。

  女瑤也確實看到床上那歪著的病弱青年,就生了幾分憐意。但她目光飄到他頸間的紗布上,就想到了她初來那晚見到他自刎的一幕。似已瘋癲,半人半鬼。女瑤心頭一悸,哼一聲:「活該。」

  程勿低下眼睛,輕聲:「女瑤你變了,你不疼我了。」

  女瑤:但是小勿你沒變,你越來越磨我。

  她認命地扶下額,坐了過來,手隔著紗布碰了一下,程勿微微瑟縮。女瑤歎口氣,柔聲:「好啦,沒事的,破了一點皮而已……」

  程勿非常激動道:「什麼叫『破了一點皮而已』?我流了那麼多血,因為失血過多都暈了,你怎麼能這麼無所謂?我……」

  女瑤目光涼涼:「你是為什麼失血過多你還記得麼?」

  程勿一滯。

  女瑤乾脆利索,刷地拽下她的衣領,她玉白色的修長脖頸上,一片青紅痕跡,間或還有牙印。一大片都是那樣的,在她舊傷已結疤的頸上,分外顯眼。可見施暴人的手段殘酷,瘋狂。

  程勿心虛了:他隱約記得他親女瑤來著,怎麼就親成這樣了啊……

  女瑤俯下身,手指勾住他的下巴,讓他仰臉,她目光含笑地望著他。

  女瑤欣賞著程勿的面容。

  她閉上眼睛的時候,他才十七歲;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快要及冠了。

  她一點變化都沒有,好像只是睡了一覺,程勿卻陌生得快要認不出來了。屬於少年郎的那種雌雄莫辯的秀氣退了很多,臉部輪廓深邃許多,眉目黑了很多。但因為他相貌實在出色,仍帶著明秀感。

  程勿一點都沒長歪啊……美少年成了美青年,女瑤甚滿意。

  她衣領下拉,程勿眼睛不受控地瞥向那裡。女瑤也發現了,她望著他笑,誇他道:「牙口不錯。」

  程勿臉倏地紅透,低下了眼睫。

  被女瑤扯著下巴看臉,程勿心中又羞澀,又得意。為色所迷……他其實有點知道他長相出色,女瑤也不能免俗,喜歡盯著他的臉看。所以很多時候,跟人打鬥時,程勿都會有意無意地護住自己的臉,不讓臉受傷。現在他得到了回報,當女瑤凝視他面孔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的愛人真的回來了。

  然程勿睫毛顫啊顫,心思幾變。女瑤面上言笑晏晏,但他心裡還記得她在大殿上被五使提醒的「夫君」一事。

  程勿掙扎幾番後,覺得長痛不如短痛。他唇翕動,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你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女瑤一陣茫然。

  她應該問他什麼?

  程勿眼眸抬起,盯住她。

  心大的女瑤一下子頭痛,她素來不擅長應付程勿的各種小心思……女瑤咳嗽一聲,試探般地問:「問你難不難過我奪走了你對斬教的控制權?」

  程勿呆住:「……」

  他茫然:「不……我不難過啊。」

  女瑤:「哦,問完了。」

  程勿:「……」

  所以她知道不知道他騙她是夫妻的事啊?她有沒有想明白啊?她是打算秋後算帳麼?她到底在不在意啊?

  程勿忍不住自己要開口問了,女瑤突然想起一事:「啊時辰到了,小勿我來給你換藥。」

  女瑤親自給程勿換藥啊,程勿憋了半天,決定不能破壞這麼好的氣氛。他硬生生把自己的惶恐壓下去,磨磨蹭蹭地坐起來,等女瑤慢悠悠地拿著紗布剪刀過來,程勿在慢條斯理地脫中衣……

  女瑤面無表情:「你是脖子受傷了,不是上半身受傷了,好麼?脖子上換個紗布,你不需要把衣服都脫光,好麼?」

  程勿失落地:「哦。」

  他再瞪女瑤一眼,咬牙:不識情趣的女瑤,過了三年後還是一點不變。氣死他了!

  女瑤真是一點都沒體會到程勿百轉千回的心情,她被程勿瞪得也很莫名其妙。但是想到程勿有時候就是這樣,女瑤釋然了。她坐下幫程勿頸上的傷換紗布,涼涼的酒水擦過他的頸。看到青年秀頎的肩頸,女瑤微出神。

  程勿和女瑤的成長環境是不同的。女瑤從小就不斷地參加戰鬥,被師父白鳳訓練得武學素養極高。當她武力睥睨江湖時,同時,她身上也是大傷小傷無數。女瑤沒有細嫩剔透的好肌膚,她身上傷疤多得是。救治及時了可能會不留痕跡,但大多時候都是新疤貼舊疤。

  不像程勿。

  他的脖頸,真的只能看到劍劃過的那麼一次傷。

  女瑤不動聲色地問:「小勿,《淬陽訣》你現在練到哪一步了?」

  程勿早等著她問了:「已經到『蒼水』末篇了!」

  女瑤唔一聲,道:「厲害。」

  因為傷在前頸,女瑤包紮的時候,兩人是面對面地坐著。程勿低頭,說話時噴出的熱氣,落到女瑤臉上。程勿的灼灼目光也看著她:「到『蒼水』篇的時候,《淬陽訣》的綱要都已經被我掌握了。這個時候,我已經能破身了。」

  女瑤撫著他脖頸的手一頓,從自己的心思抽回來。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程勿一眼:「……」

  這個死小孩。

  程勿被她那一眼看得重新紅了臉低下頭,他心裡忐忑想:女瑤聽明白了麼?她神經那麼粗大,他這麼說,她有聽明白吧?他用不用說的更直白些?

  程勿張口就要再說的更清楚,不想門外傳來侍從聲音:「教主,謝公子今日的信送到了。」

  女瑤:「哦。」

  程勿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敏感十分:「謝微?!」

  女瑤:「是……」

  程勿溫和的神色一變,目中厲色生起,銳意如劍般劈開。他扣住她手腕,一掃方才「小白兔」的柔弱樣,問:「你為什麼還在和他寫信?你愛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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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蒼蒼水霧起 第一百零一章

  女瑤再三保證自己和謝微沒什麼關係,程勿將信將疑,仍要監視她給謝微回信。畢竟如女瑤這般女子,正常男子想傾慕她,會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等掂量完後,男子大都偃旗息鼓,不會再想和女瑤發展什麼關係了。程勿跟女瑤這麼久,在他看來,對女瑤念念不忘的謝公子是位勇士,也是他最大的敵人。

  「確實只是武林盟的事。」女瑤任由程勿檢查她和謝微之間信件。

  最後,女瑤確實是在程勿的監視下,給謝微回的信。

  程勿:「你背著我跟謝公子聊天寫信!」

  女瑤:「不敢不敢了。」

  下筆回信,因並沒有實質性內容,女瑤運筆如飛。至於謝微提的武林盟的事,女瑤只是大概跟程勿說了說。程勿眸子幽黑,盯著她回信,並沒有對武林盟的事發表任何意見。女瑤遲疑了下,也沒當場問程勿對此的看法,問程勿是否願意擔上武林盟這個責任。

  女瑤想:他大約是不願意的吧。

  多年前,他們還在小玉樓的時候,程勿就說過自己對未來的美好願望。那願望是歸隱山林,而不是在江湖上猛龍過江。現實離程勿的夢想實在太遙遠……女瑤心中頓了再頓,決定還是讓程勿開心兩天吧。

  這段時間,確實是程勿最開懷的日子。

  沒有任何感情比「失而復得」更顯得珍貴了。

  程勿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和女瑤在一起,無奈女瑤是斬教教主,她剛回歸斬教,她有一堆事需要忙。但就算這樣,程勿也已經滿足——忙碌的女瑤,總比徹底消失在他眼前好。

  過了兩日,確定女瑤教主是真的回歸,斬教對天下人承認了這個消息後,關起山門,自家來慶祝這般喜事。當夜落雁山齊聚魔門十二派,各門派皆來瞻仰消失已久的女瑤教主。落雁山上煙火綻放,繽紛炫目。肉林酒池,燈火達旦,共祝魔門在女瑤教主的帶領下,和朝廷建立友好合作關係。

  酒宴最開始是已懷有身孕的聖女白落櫻與其夫君夜神招待各位來賓。一直以來,白落櫻並沒有太多機會把夜神領給魔門中人看,因夜神自己不說話不來事,先前斬教氣氛低迷氛圍不合適,到此夜,白落櫻才有了機會。

  酒宴到一半,女瑤和程勿一同出現。女瑤坐於高座,接受眾門派的頂禮膜拜——當夜塵沙被天空中的星雲吹散,群星之下,萬象之巔。須臾萬象,千秋不朽。

  程勿立在外圍,看萬人之上,女瑤那般了不起,所有的人都愛她,怕她。他喜歡的姑娘,是這個江湖的王者。她曾經短暫離開,今日再次回歸。江湖充滿她的傳說,她的一言一行,都影響著江湖。程勿唇角微上揚,心中浮起濃烈的自豪感。

  他的愛人!

  之後入了席,女瑤才與程勿坐到一起。期間,不斷有人過來給女瑤敬酒。

  女瑤豪爽,起身一飲而盡。

  程勿只坐在一邊看。因他起身要喝酒時,女瑤替他攔了一下:「小勿受了點傷,不宜飲酒。」

  程勿一愣後,就順理成章地繼續坐著了。仰頭看著姑娘沉靜的側臉、挺拔的身量,他的心吃了蜜一樣甜,看著女瑤的眼神亮得如同天上星光。他脖頸受了那麼一點兒皮肉傷,女瑤就替他攔酒,女瑤對他多好!

  反正程勿本來也不怎麼喜歡飲酒……他酒量其實並不好,喝多了頭暈得厲害。他靠的只是內力高深,可以把酒從體內逼出。之前喝酒,一是為了逢場作戲,二也是女瑤死了,他心裡難過,平常不表現,只能在特殊場合借酒消愁。

  倒是女瑤真的好能喝酒……

  一壇又一壇,面不改色。

  程勿敬佩地看著女瑤,眼睛發亮地看著女瑤:女瑤不愧是江湖大神,喝酒都喝得如此大將之風。周圍人被她喝倒了一片,女瑤都面不改色。

  女瑤嘴抽了抽:程小勿就知道用敬佩的眼神看她……大約她在他眼裡無所不能吧。

  然而她廢了武功後,已經不是以前的女瑤了。酒量確實了得,但也不可能如程勿想的那般千杯不倒啊。

  程勿不開竅,女瑤又喝完了一壇後,坐了下來。她坐得平穩,但迎著青年燦亮的欽佩目光,女瑤唇動:「我喝多了,頭暈噁心,為了不出醜,小勿你送我回房。」

  程勿:「……」

  他特別震驚地回過神:「你怎麼可能會喝多?怎麼可能會頭暈噁心呢?」

  女瑤:「……我不光會喝多,會頭暈噁心。和我在一起,你還會看到我吃喝拉撒。程勿,我是正常人類,不是妖魔,好麼?」

  程勿哼了一聲,心想你是我心中的神,你怎麼能和別人一樣。他要反駁時,因內功甚高,風中飄來幾許閑語八卦,他不由自控地便聽到了周圍很多人的議論話語:

  「教主和教主夫君一直坐一起,看來傳言是真,女瑤教主與她夫君當真恩愛無比。」

  「當是如此。教主的夫君把持斬教多年,在女瑤教主回來後,還願意把權力讓出來。這麼大的誘惑……一般人的夫君豈能做到?程大人也是愛極了女瑤教主。」

  「教主算是一手將她夫君培養起來啊。我尤記得多年前,教主在魔門內部通緝她夫君,那情趣,一般人可消受不起。我至今還記得當時青蓮教滅門後,大家把程大人的畫像拿出來認臉。那時大家都說程大人是教主的愛寵,誰能想到會成為教主夫君呢?只是這樣算起來,程大人比女瑤教主年齡小很多吧?」

  「女瑤教主的年齡很難說吧?練武到他們這種程度,年齡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教主和教主夫君恩愛無雙是肯定的。」

  程勿臉色輕微一變,偷看女瑤臉色。女瑤一點反應也無,他一時猜不透她是內力差了沒聽到那些人稱呼他是「教主的夫君」,還是女瑤聽到了但不在意。程勿心中忐忑,他刺探女瑤情緒時被女瑤發現。女瑤撇頭疑惑看他,程勿當即扶起她起身,欲蓋彌彰般快速道:「我扶你回屋去醒酒,你好好醒酒吧!」

  千萬不要讓女瑤聽到什麼「夫君」不「夫君」的話。

  女瑤硬是被剛才還很淡定、剎那間慌手慌腳的程勿給叉下去了。她「呃」了一聲,原本想跟在酒席間盯著自己夫君喝酒的白落櫻叮囑一聲,誰知程勿好像怕什麼一般,拽著她的手臂托住她腰身,運用輕功飛縱,瞬間就遠離了酒宴。

  女瑤被飛得頭更暈了:「……」

  她是老了麼?她怎麼越來越不能理解程小勿了?

  按說她睡了三年之久,他也長大了不少。少俠長成青年,心思該成熟了很多,該沒有年少時那麼難猜了才對。然為什麼她家小勿的心思還是這麼難猜?是她沒進步,還是他進步得太快?

  進了寢宮,與外面的聲音隔開,程勿將女瑤拖抱到床榻上。他完全聽不到外頭的閒言碎語了,放下心後,程勿殷勤地跑進跑出,給女瑤端茶倒水,好醒酒。女瑤坐在榻上,一膝蓋曲起,一腿放平,靠著扶手而坐。

  內宮有夜明珠相照,窗戶大開,星河在天上流動,璀璨光華一道流在女瑤身上。

  女瑤手肘搭在膝蓋上,手撐著額。程勿如此勤快地進進出出,喝了一口醒酒湯後,女瑤低著眼,眼皮下的瞳孔猛縮。多年在生死搏鬥中殺出來的警惕心,讓她即使喝多了酒也不會暈得失去控制,她只一頓,就看出程勿步伐輕快,氣息綿長——哪裡有這幾天她照顧他時他表現出來的虛弱感?

  程勿仗著自己脖子疼,在她懷裡窩了好幾天。她一有懷疑他就生氣她的不信任,然而現在看……程勿果然傷勢根本不重,或者說他武功極高,這點傷根本影響不到他。

  女瑤撇了撇嘴。

  這個死小孩,又騙她。

  不過女瑤也並不生氣就是了:她知道程勿騙她並無異心,他只是太喜歡她,太想找各種藉口纏著她而已。

  程勿出去換濕毛巾了,女瑤一個人坐在榻上,仰著脖子看窗外繁星,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頸。寒意拂窗而入,星夜下,似有銀瓶乍破、玉水流光之聲。女瑤盯著夜空,因喝多了酒,她面頰紅似晚霞,眯起的眸中醉意流轉。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程勿太喜歡她了啊……

  她盯著星空許久,亂糟糟的,腦中很多事情浮光掠影一般閃過。各種顧慮,各種猶豫,各種愛,各種憐,各種不甘……然後一層層,抽絲剝繭一樣從她的心海上拂開。拂去塵埃,面見本心。

  天下第一,武功蓋世。要守住那層關,就不能破身。否則終是差一點。

  但是,去他媽的武功第一。

  程勿等她等了那麼久,她委屈了程勿那麼久。他對她的最大抱怨,也只是她不可能時刻陪他。他可以為她犧牲一切,她為什麼總是要委屈他?

  腦海中「砰」地一聲,有那一層一直窺不破的關卡打開了門,龐大的真氣內空沖刷她的血脈,向女瑤灌體澆來。那是曾經女瑤武功蓋世時都沒有推開的一扇大門。武學千千道,一條路一個方向。失去一條路,也許別的路上可以得到彌補……女瑤低著頭,慢慢笑開。

  「女瑤,你喝酒喝傻了?怎麼一個人還笑呢?」程勿擔心的話傳來,他溫熱的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女瑤仰頭看他,程勿澄澈無比的眼中,倒影出她暈暈然的模樣,眉噙笑的模樣。想通了一些事,女瑤仰頭看程勿時,目中愛意不覺如海潮般湧出,向他奔去。程勿一僵,他從未被女瑤這樣熱情的眼神盯過,臉頰當即滾燙。

  女瑤伸手:「抱。」

  程勿:「……」

  他心中認定女瑤一定喝多了,俯下身,將張開手臂的女瑤橫抱起來。女瑤何等嬌小,他抱起她,她小小一團就窩在了他胸膛前。幾乎在他將女瑤抱起的一刻,女瑤的手臂繞到他後頸,摟緊了他脖子。她的臉在他頸上蹭了蹭,小貓一般黏,呼吸羽毛一樣。

  程勿頸間紅透。

  他嘀咕一聲:「醉得這麼厲害了啊。早知道就攔著不讓你喝了。」

  他低頭看懷裡的姑娘,女瑤閉著眼,眉目婉婉如春,緋色一片,昏昏沉沉地靠著他。醉成這樣,程勿心中失望,想沒法跟女瑤私下聊天了。他認命地將女瑤從榻上抱去床上,替她脫了鞋襪。手指挨到她衣領時,女瑤睫毛一揚,流光溢彩般的光華從她眼中流向他。她的笑容揚起,程勿指尖顫了一下,快速縮回手,並欲蓋彌彰地猛咳一聲。

  女瑤:「……」

  咳個屁,假裝個屁。

  程勿咳嗽得漲紅了臉,勇氣全泄後,他胡亂拉過被衾將姑娘蓋住,背過了身。坐在床前緩了一會兒劇烈的心跳,眼前清明了些,程勿粗聲粗氣道:「女瑤,你喝多了,好好睡一覺。我走了,明天再來找你。」

  自覺差不多了,程勿緊張地站起來,動作大的他被床前的腳榻一絆,趔趄地向前摔去。身後一隻手猛伸出,拽住他手腕,將他向後扯,把他拽了回去,避免了他被絆倒。程勿跌坐在了床上被褥間,本能的:「謝謝。」

  身後一聲輕笑。

  熟悉的輕笑聲讓程勿後背僵硬,當身後空氣一揚,一個溫熱的身體從後貼住他時,程勿頓時知道是誰在嘲笑他了。他惱羞無比,恨聲:「女瑤!喝醉了你還笑話我,你真不是好人。」

  女瑤從後抱住他,摟著青年的腰。她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過電般的感覺流竄青年全身,程勿身子重重一哆嗦。耳後熱風吹拂,女瑤聲音含糊:「小勿啊……」

  程勿低著頭,悶聲:「嗯?」

  女瑤漫不經心:「晚上一起睡吧?」

  程勿:「……」

  他猛地轉過身,力道快得讓身後抱他的女子向後倒去。但程勿速度快,轉身剎那,他就將一身酒味的姑娘重新撈到了懷裡抱住。女瑤揉著發脹的額頭,不滿地哼了一聲。程勿則驚呆了,低頭看她。他小心翼翼:「你你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女瑤被他扣住手臂,他力道大,她疼得皺起了眉。青年的呼吸包裹她,她擰著眉,他大氣不敢出。

  女瑤:「不知道,算了。」

  她甩開他的手臂就要往床褥間倒去,程勿一呆,沒想到她這就要扔開他了。他撈著她的腰,將往下倒的姑娘重新箍回自己懷裡。這一次,程勿吸取教訓,不敢再問女瑤了,他直接狂喜無比地答應道:「晚上一起睡!」

  程勿再矜持道:「是你喝多了酒強迫我的,我可沒強迫你。以後你不許反悔。」

  女瑤挑眉斜眼睨他:「那算……」

  程勿哪裡肯她說出「那算了」幾個字,一聽她有這苗頭,他俯下臉,唇堵住她。同時間,他迫不及待地摟著她,將她壓在床上,快手快腳地褪去兩人身上層層疊疊的多餘布料。布料礙事,程勿乾脆置之不理。呼吸紊亂,氣息交錯,女瑤側頭「唔」著皺眉欲躲,青年壓著她,步步緊追,唇齒交纏。

  腰帶扔到了地上,鞋襪一股腦丟下去。衣衫掛在身上,迫不及待下卻來不及褪下。

  星河照在床頭,床幃紛飛。

  劇烈的親吻,手指的相抵,肌膚的碰觸……程勿的焦躁和兇狠,磅礡如洪潮,重重疊疊,千堆雪滾,全都推向女瑤。女瑤頭暈沉沉,有些被這激烈狂熱的感情駭住。她呼吸滾燙,呼吸間全是他。他包裹住她,不許她逃。她往後縮,想離開,被他拉回去。

  他強迫性地扣住她手腕,逼著她與他十指交握。

  女瑤昏昏然,心中後悔自己的衝動。

  她想到了那日撞見程勿自刎時的感覺,他也是這般不管不顧。她應付不了……女瑤躲避,程勿強迫。他再不是當年那個任她揉捏的江湖少俠了,以前他喜愛一個人他毫無辦法,今日他步步緊逼,一刻不放。

  相濡以沫般的親吻。

  不斷地碰觸,將情意傳過去。唇挨著唇,心貼著心,他將他的情意傳過去。他用自己的行動問她:你知道我愛你麼?

  你知道我愛你麼?!

  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麼?

  那你願不願意以同等情誼回報我呢?

  你願意麼?

  你願意麼!

  女瑤,你願意麼?!

  強烈的感情,無比的依賴。在唇齒間,在十指間,在心臟口……他的親吻由瘋狂變得溫柔纏綿,身下的姑娘由一開始的掙扎變得安靜下來。許久許久,程勿微微抬起臉,俯眼看著下方溫順的、眼眸清如雪的姑娘。

  兩人凝望彼此。

  程勿顫聲:「……感覺,好麼?」

  躺在淩亂被褥上,女瑤眸中濕潤,湖水般波光瀲灩。她睫毛輕輕顫抖,眸子安靜地看著他。

  她說:「再來。」

  程勿睫毛顫抖,眼睛中的清光如星火燎燎,一點點躍起:「……」

  女瑤驀然起身,膝蓋一抬,手腕一轉,抓著他手臂向後一折。她簡單幾個動作,就將武功高於她的程勿壓制住了。有時候武功高,也比不過經驗豐富。女瑤翻身,將程勿壓在了身下。迎著青年明亮的眼睛,女瑤坐於他腹上,俯下身。

  她貼著他的耳一蹭而過,激起程勿渾身戰慄:「我不喜歡前戲磨蹭,直接來。」

  程勿:「……」

  他驚愕滿滿,滿腦子問號,疑惑自己看的話本難道是錯的?他為了這一天準備的那麼多話本,白看了?

  女瑤面無表情地撩開他衣擺,程勿一慌之後,差點被她嚇得軟下去。被女瑤俯視,他只好硬著頭皮,咬緊牙關慌張張地緊跟女瑤的步伐——喜歡上一個強勢的姑娘,他除了硬上,好像也沒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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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 09:49:1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蒼蒼水霧起 第一百零二章

  前半夜岩漿滾滔,天崩地裂。細密的熔漿和滾燙的熱雨自天上落下,悶雷轟鳴,電光交映中,地上的兩人被澆得淋漓。天昏地暗,置身於一切混沌,衝破了一切囹圄。

  像是在天地間任意穿梭翱翔;

  也像是從一個世界衝撞去了另一個世界。

  在最後的時刻,那萬壑爭流,天上之水直灌人身,勢如破竹!

  星辰一顆顆亮起,又一顆顆滅下,穿越千萬時間和空間,人間所見,只看得星海爛爛。那一夜,天上的星星亙古不滅,程勿和女瑤像是坐在星光下的大海上,坐在海上隨波飄零的木船上。他們依偎著彼此,仰頭看到繁星,俯眼照見江洋。海上起了風浪,黑水卷蕩,寂寂天地,銀華滿天,彼此依靠著的,只有他們兩個。

  一切美得像夢。

  程勿喘著氣,大汗淋淋,視線模糊,他好像看到另一個自己,擁抱著女瑤,與她抵死纏綿,長長久久……程勿怔怔看著,胸中情意澎湃,眼中忽有灼燒的淚意點點。他僵一下後,猛地倒下,壓在懷裡的姑娘身上,與她貼著臉,心臟一同跳得厲害。

  身上俱是黏膩的汗意,怪不舒服。然不舒服中,卻有一種暢快感貫穿全身筋骨,使真氣流竄不再凝滯遲緩。大腦空白,慵懶上心。程勿翻個身,在這時,他一點兒也不想動彈,只想抱著女瑤,跟她一同睡到天荒地老去。

  何等的滿足!

  程勿悄悄抬眼,去看懷裡的女瑤如何。她閉著眼側身而睡,星光落在她圓潤光滑的肩頭上,肩窩向下凹,弧線動人,傷疤也無損她的美麗。她一動不動地躺著,睫毛顫抖,面頰比之前紅得更厲害了。

  小小一團窩在他懷裡,前所未有的乖順。

  真是可愛!

  程勿心中激動無比、滿足無比,摟著她肩頭的手力道加重。他伏身過去查看她神情,看她暈暈然的模樣,他仍全身顫抖:他竟然睡到了女瑤姐姐……他竟然真的有一天,和女瑤同床共枕!

  程勿激動得睡不著了。

  恨不得跳起來,翻幾個跟頭,出門大吼兩聲,跟全天下宣告自己的了不起!

  程勿湊過去,戳女瑤的肩:「女瑤、女瑤、女瑤!」

  女瑤閉著眼:「……」

  程勿小聲:「你睡著了?」

  女瑤:「……沒有。有事?」

  程勿呆了一下,微沮喪。想他如此快活,她怎那般冷靜,無動於衷?但程勿轉念一想,女瑤喝醉了啊,她還能說話已經了不起了,他不該奢望她更多的反應。僅這般一想,程勿重新開心起來。他使命地往女瑤那邊擠,並調整姿勢,把快從他懷裡滑出去的女瑤重新緊緊抱到了懷裡。

  女瑤唇翹了下,任青年纏密的細吻從後落在她肩上,再向上移,追到她頰畔,湊到她唇角。

  程勿撒嬌一樣:「幹什麼不理我?我們關係已經不一樣了,你要對我好很多你知道麼?」

  女瑤聲音殘留著某事結束後的沙啞:「怎麼個對你好法?」

  程勿低頭,臉貼著她的頸窩蹭,聲音綿綿麻麻的:「從明天開始,你要跟我睡一個床。我們夜夜同床共枕!」

  女瑤:「好啊。」

  程勿一振奮,心想喝醉酒的女瑤真好說話!

  他得寸進尺:「你、你每天都要在我懷裡醒來,而且,你早上要幫我、幫我……」

  女瑤:「紓解?」

  程勿:「……!」

  他鬧了個大紅臉:「刮鬍子!不過,咳,那什麼也是可以的。是你說的,我可沒要求,我多矜持的人啊。」

  女瑤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哼。」

  程勿繼續纏她,甜甜蜜蜜的:「你要主動找我……那什麼。總是我找你,我多不好意思。」

  女瑤:「沒問題。」

  程勿心裡的小人打滾,想喝多了的女瑤真是好!他得到鼓勵後,要求更加多,東一錘西一棒,拉拉扯扯,放肆無比,指手畫腳,對女瑤提了無數要求。女瑤皆是哼著答應他,讓他恨不得坐起來,拉著女瑤簽個盟約。只是他沒敢。

  說了許多要求後,程勿得到了滿足,也有些睏了。他下巴磨著女瑤,閉上了眼,慢慢道:「最後啊,你要跟天下人宣佈,說我是你的夫君。好不好,女瑤?」

  黑夜中,女瑤睜開了眼。她非常疑惑的:「為什麼?你不是早跟所有人說過你是我夫君了麼?天下人不是早就知道了麼?我為什麼還要重複一遍?」

  程勿:「……」

  瞌睡一掃而空,程勿猛地睜開眼,眼眸睜大,與懷裡認真盯著他質疑的女瑤四目相對。

  腦中亂糟糟各種念頭閃過,想她怎麼可能說得出這種邏輯清晰的話?她不是喝醉了麼?除非……程勿臉色慘白,唇哆嗦:「你你你沒喝醉?」

  女瑤:「……我沒有醉得不省人事。」

  程勿臉色更白了:「你你你知道我跟所有人說,我是你夫君,這樣的事?」

  女瑤:「……」

  她很不解:「我知道啊。這個好像並不是秘密?」

  程勿:「……」

  他越來越絕望,最後道:「那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我說的所有話……你都是意識清醒地知道的?!」

  女瑤:「對啊。」

  她很費解,同時很擔憂。她伸手摸青年冰涼的額頭,憂心忡忡:「我若不是意識清醒的話,隨便一個男人,怎麼可能近我的身,還和我發生這種關係?小勿,你在想什麼,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程勿絕望至極。

  她若是一直清醒的話,豈不是他剛才所有丟臉的事,女瑤都一清二楚?比如他的手法不熟練,磕磕絆絆,還搞錯了方向,弄得她慘叫,把他一腳踹下去,女瑤是知道的;他太緊張,壓她的時候扯到了她頭髮,被她笑話,女瑤也是清楚的;好不容易找對方向,滿頭大汗地實踐,幾個眨眼就丟盔棄甲,女瑤也心知肚明;他跟不上她的步子,慌慌張張地緊追她,毫無經驗。包括他抱著她哭哭啼啼不撒手,他最後的撒嬌,他漫天提要求……女瑤皆是看在眼裡的。

  程勿臉色慘淡。

  他想要樹立的成熟穩重的形象,毀於一旦!女瑤平時就總奚落他,心裡這會兒肯定笑得要死,覺得他幼稚無比吧?幼稚的他,在女瑤心裡是個小孩子,如何保護她,讓她依賴他?

  程勿慘叫:「啊啊啊啊啊!」

  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在女瑤詫異下,程勿從床上跳起,臉色青青白白,他飛快地跳下床抱起他的衣服。他都不敢回頭看她,自覺丟臉無比,直接奪窗而逃。程勿大叫道:「你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好了!」

  女瑤被他的大動作驚地坐起在床上,傻眼地看著程勿跳窗逃走的全過程,連阻攔都沒來得及。

  女瑤面無表情:「……」

  沒病吧程勿?

  「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他以為她在跟他鬧著玩呢?

  「死小孩,」女瑤罵一聲,然後她隱約猜到他在難堪什麼,唇便忍不住翹了起來,重新躺了下去,「等改天收拾你。」

  程勿如鴕鳥般躲了幾天,他當真難堪。他想隱瞞的所有事,到頭來女瑤都一清二楚。女瑤只是縱容他,只是不說,他還以為她不知道。程勿心中鬱悶,同時焦慮。他徘徊來去,想去見女瑤,又有些羞澀,不敢去見女瑤。他忍不住想,若是女瑤肯來哄哄他就好了……但是這個念頭才起,就被程勿自己打消了。

  不,他不要她哄他。

  他是大男人,他要去哄妻子開心……對啊,最開心的,難道不是女瑤默認他加給她的「妻子」頭銜了麼?

  躲了三天後,程勿收拾好心情,回玉樓去找女瑤。女瑤又在翻看信件,坐在書案後沉思。幾個高層人士七嘴八舌地站在女瑤面前說話,大都是「武林盟」「程大人」之類的話。程勿從外而入,眸子一動,已知道他們談的是什麼了。

  程勿進門,淡聲問:「謝公子又來信了?」

  女瑤和眾人一起扭頭,看到從外進來的錦袍青年。他眉目冷冽,氣質高邈疏離,這個模樣,是女瑤沒有見過的。女瑤怔愣地揚眉,卻發現金使等人格外熟悉程勿這副模樣,見怪不怪,在女瑤不反對的情況下,他們直接把謝微的信件內容賣給了程勿。

  無非是武林盟盟主的事。

  程勿淡點頭:「你們先出去。」

  眾人回頭看眼女瑤,女瑤往後一傾,揚著下巴,她饒有興趣地點了下頭,所有人才離開。殿中只剩下了進來的程勿,和坐著的女瑤二人。程勿俯眼看到女瑤的眼神,他心裡微赧,面上卻不顯。他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情緒,坐下來,鎮定地抽過女瑤面前的信件,隨意掃了兩眼。

  程勿:「謝公子又來信了,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女瑤懶洋洋:「要說,我也得找得見你在哪裡啊。」

  程勿微惱:「整個落雁山都是你的,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在哪裡?」

  女瑤笑眯眯:「知道你在哪裡,也得你心甘情願地過來啊。」

  程勿臉紅了,抬眼嗔她,他沒話找話道:「謝微的信你回了啊?」

  女瑤:「還沒有。我們小勿脾氣這麼大,我哪裡敢惹。要是背著我們小勿答應謝微的什麼武林盟主要求,我們小勿知道了,回頭就得來掀我的桌子,再要麼跳窗而走。我敢回信麼?不敢不敢。」

  程勿瞪她。

  她還繼續揶揄他:「程大人,你要不要答應武林盟盟主的事啊?筆給你,你自己寫啊,程大人。」

  她逗弄程勿,直接把案上的筆紙往程勿面前一推。程勿愣了一下,低頭,斂住眉目。他思忖了一會兒,眉頭一時皺一時鬆。最後在女瑤眼皮下,他下定決心,沉腕拿筆,筆力力透紙背,那個「可」字入木三分。

  女瑤怔愣:「……」

  看程勿抬起眼,沉聲:「我答應了。」

  女瑤:「……你不是不喜歡那些事麼?你不是想隱居麼?謝微的信其實我可以慢慢拖,我們和朝廷交好,我們沒有中原武林的需求那麼迫切。你不必委屈自己……」

  程勿搖頭,然後微微一笑,慢慢說道:「不是。我真的答應了。武林盟盟主這麼風光的頭銜,我是願意的。」

  女瑤沉下眼:「小勿,我是認真的……」

  程勿打斷她的話:「我也是認真的。」

  他猶豫一下,慢慢挪過去,離女瑤近一些。隔著一張案,他凝視著愛人漆黑深邃的眼睛,輕聲道:「女瑤,沒什麼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程勿了。以前我還小,還不懂事,覺得江湖是個可怕的窪地,我不喜歡這裡。我那時候想帶你隱居,遠離江湖。我以為遠離了這一切,我們就能幸福了。」

  他望著她:「但我現在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伸手,握住她放置在案上的手,輕輕摩挲:「你是斬教教主,還是魔教教主。我不能任性地讓你拋棄一切,跟我歸隱。你是離不開這個江湖的……但凡你有一日露出破綻,都會被群起而攻之。怕你的人有多少,離開江湖後你遭遇的危險就會有多少。你走不了的……」

  他怔然:「就像玉寒長老那樣……他都失憶了,都瘋了,昔日四大門派也不放過他。」

  程勿低頭:「女瑤,我不會把你害到那一步的。」

  「既然你離不開這個江湖,那我就走進來。我陪你一道留在這裡。我要權勢,要地位,要足夠保護你……武林盟盟主,說起來還是沾了你的光。但我會認真當好這個盟主,有我在一日,便會守護這個江湖,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了。」

  女瑤靜靜望著他:「偏向魔教教主的武林盟主……你知道有多危險麼?」

  程勿眨眼,狡黠一笑。

  他湊過去,貼著她的唇輕啄了一下:「沒關係,反正他們也沒人可選了。」

  ……

  拖了許多時候,身在斬教的程勿終於接了武林盟盟主這個擔子。江湖一時間,半喜半憂。因程勿的身份和武功,這個武林盟主也挑不出比他更適合的人。但是江湖人同時擔憂,一個如此傾向魔教的武林盟主,真的會是他們需要的武林盟主麼?武林盟主會庇護中原武林,會帶領他們和朝廷勢力相抗衡麼?

  不管江湖上聲音如何,真陽派先跳出來表示支持。掌門謝望親自寫信祝賀,並召開武林大會,商議盟主日常事務,盟主平日居所之類的重要事情。

  自謝掌門之後,四大門派的其他三家,羅象門、朝劍門,也紛紛舉手支持,承認這個武林盟的存在。有幾個門派帶頭,江湖上小門派們響應的便多了。已經凋零的四大門派中,唯一沒表態的,只剩下藥宗的女宗主羅起秀了。

  藥宗中,弟子終日惶惶,猜測江湖最近變數。年輕的女宗主羅起秀美麗靈秀,如月中仙子般清貴高潔。早課結束後,她在宗祠,給歷代藥宗宗主燒過香後,站在自己師父的牌位前,良久凝視。

  門外弟子聲音響起:「宗主,江湖上響應武林盟的門派極多,大門派就剩下我們沒發聲了。我們要支持武林盟嗎?」

  羅起秀垂著眼。

  光線暗黑的祠堂,從角落裡走出一個弟子,跟女宗主請了安,壓低聲音:「宗主,我們的『藥人』實驗,已經有結果了。武林盟召開,我們所有『藥人』包圍他們。如今江湖式微,三年前的小玉樓一戰,各大門派高手損失慘重,我們這些『藥人』武功集幾大門派,不少更是那些門派的精英弟子。只要我們包圍武林盟,未嘗不能囚禁他們所有人,讓我藥宗成為江湖上唯一的聲音。」

  羅起秀垂著的眼皮,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說起「藥人」,與她交談的弟子何其激動。多少年了,自十幾年前藥宗前宗主慘死在來尋仇的斬教教主女瑤手中,自其它幾大門派各有打算,沒人為藥宗說話……新任的宗主羅起秀,就開始了這個「藥人」計劃。

  所有打鬥,藥宗都參與救死扶傷之事。不是多仁慈,而是為了帶走那些受傷的其他門派弟子,給那些弟子餵藥,讓他們成為「藥人」,失去意識,成為藥宗的武器。

  很多年前四大門派一起害死白鳳,他們卻推到藥宗身上,讓藥宗前宗主得到報應。斬教隨意欺負藥宗,其他三大門派也不為藥宗說話……羅起秀靜靜看著,她知道除非自己站起來,藥宗永不會有話語權。

  名器大會上蔣沂南的發瘋,大家都猜測藥宗有弟子參與其中。羅起秀當場拍死了那個弟子,沒人知道那不是單純的弟子參與,而是羅起秀刻意跟蔣沂南接觸。蔣沂南想所有人死,羅起秀也希望那些瞧不起藥宗的人去死;之後不斷地收集重傷弟子、屍體,為了得到他們的身體和武功;和其他三大門派掌門一起重創女瑤,因為女瑤害死了羅起秀的師父……樁樁件件,皆是仇怨,皆是為了今日的「藥人」計劃。

  羅起秀閉著眼,忽想起程勿,想到朝廷……她慢慢說:「這個計劃不必執行了。」

  弟子一愣後,著急道:「宗主,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羅起秀背對著他,長身如玉,烏髮似瀑。她美麗而神秘,聲音清淡:「我既是宗主,就要為整個藥宗考慮。程勿的武功今非昔比,何況還有女瑤回歸。小玉樓那一戰結束了一切,上一代的恩怨隨著白鳳、我師父、玉寒長老死,已經沒有了意義。」

  「我並不想為了所謂的『天下第一』,把藥宗推入火窟。若是整個江湖都沒了,單有一個藥宗,我也扛不住朝廷。」

  「武林盟……去說,我們藥宗也支持武林盟,支持盟主程勿。」

  「至於『藥人』……這個殺器,我們且留著,等更好的機會。」

  光線明明暗暗,照著年輕女宗主的側臉。門外的弟子將藥宗支持武林盟的聲音傳出去,門內實驗「藥人」的弟子不甘心地退下。羅起秀睜開眼,恭恭敬敬地盯著師父的牌位最後幾眼。她再給師父燒了一炷香後,說聲「對不起」,轉身離開。

  ……

  武林盟大會召開。

  昔日的四大門派盡數支持,魔門十二門也全部支持。第一屆武林大會在中原召開,真陽派的謝微長老親自主持,邀請各大門派、江湖人士去觀禮。與會前三日,程勿才從落雁山出發。

  他下了半山腰,聽到身後金使的呼喊「小勿」。程勿一回頭,深吸口氣:好傢伙,看到身後浩浩蕩蕩的人馬,跟在女瑤身後。為首的女瑤鄭重著裝,穿魔教教主大祭時的禮服。金使等人一樣,斬教高層人士全來了,只除了有身孕不便遠行的聖女白落櫻一家人。

  程勿愕然:「女瑤……你跟我一起去?!」

  站在山道上,女瑤笑盈盈,抬手跟他打招呼:「怎麼,武林大會,不歡迎我們去?」

  程勿立刻搖頭,看她半天,確認她不是開玩笑後,他欣喜笑道:「沒……我是怕你不肯去。因為你不喜歡他們正道人啊。」

  女瑤哼一聲:「是不喜歡,不過他們也不喜歡我就是了。我可不是去看他們的,我是去給你壯膽……我們小勿第一次當大官,被那群老狐狸欺負了怎麼辦?」

  金使:「就是!小勿我們都支持你!」

  秦霜河:「武林盟主,不會不歡迎我們魔教教主吧?」

  程勿道:「哪有啊!話本上說,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天生一對啊。」

  一群人愣一下後,集體笑倒。

  女瑤忍俊不禁,伸手握住程勿的手。她打量著程勿,看他青袍緩緩,眉目明秀,何等俊朗不凡。女瑤微微含笑:「是不是天生一對,現在還不清楚……但是你的話本,過很多年,你也會成為主角啊。到那時候,你再來跟我證明吧。」

  程勿低頭看她,身後人笑倒一片,拿他開著玩笑。程勿當做沒聽到,只輕聲問女瑤:「真的一起下山?」

  女瑤「嗯」一聲:「走吧,我也去會一會你們這個武林盟是怎麼回事。小勿別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站在你身後支持你。這武林盟主,要不要當,想不想當,全看你自己。有我在,中原武林,誰也別想勉強你。」

  程勿定定看她,慢慢的,握緊了她的手。

  他豪情頓聲,大笑道:「好,那我們一起去!」

  到山下,二人上馬,身後人一縱跟著躍上馬背,追隨程勿和女瑤的步伐。他們離開落雁山,離開西林,一路入關,往武林大會召開地點趕去。眾馬相逐,春光一日看盡,為首的程勿和女瑤二人時而對視一眼,眉目清和,神采飛揚。且看——江湖如畫,人間當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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